第170章 名正言顺
刚到新月楼,掌柜的便迎了过来,瑞王还没说自己来干什么的,这边已经被带到了二楼。
“……”
瑞王也是无奈,这分明就是人家摆好了棋盘,就差自己按部就班的踩进去了,然而偏偏他除了踩进去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二楼转角处一直走到尽头,掌柜的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谁?”
言简意赅,让人听不出来是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大人,王爷到了。”掌柜的恭敬道。
话音刚落,这边门缝才打开,而随之入目的则是一袭蓝衫的清俊公子。
谢明依。
上一次在私人的场合看到这家伙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瑞王都有些忘记了。
长安城就这么大,可偏偏二人之间的交集少的可怜,基本都是在各府的宴会上,上一次还是宁国公府的宴会。
交集不多,可依旧不耽误她成为万人瞩目的人,而自己相比起来,即便身为皇亲,却也有些黯然失色。
但是这样的差距,瑞王是没有什么疑问的。
“王爷请。”谢明依说着让开了门口,这边掌柜的已经识趣的离开。
瑞王犹豫着踏进房间里,然而随后却在房间里看到了另一个人——慕容宸。
怔了怔,瑞王方才的犹豫便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到底有些不便,即便他对眼前这个确实问心无愧,可这是慕容宸的地盘啊,这要是让他知道了,终究是棘手的。
然而随后,就这么进门的前后,瑞王的心里踏实了,随即却又不禁自嘲起来。
自己想到的她怎么会想不到呢?
只不过这慕容宸却面色有些苍白的坐在蒲团之上,斟茶。
是的,长期习武的慕容宸拥有着一双天怒人怨的手,修长有形的同时,非常的赏心悦目。
“见过王爷,请恕草民不能起身见礼。”慕容宸朝着这边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很明显伤势还没有大好。
“哪里哪里,九郎的伤如何了?”瑞王连忙表示不介意,随即关切道。
至于是不是真心的,就另一说了,但面子上的话该说还是要说的。
这不,眼下就是这样。
“劳王爷记挂,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大夫嘱咐着,不能大动,免得扯到了伤口。”
慕容宸道。
瑞王点了点头,似是替他感慨起来,
“这好好的怎么就遇到了刺客呢?天子脚下,怎么着也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京兆府尹的那帮人真是愈发的办事不力了。”
说话间谢明依同瑞王已然走到了桌子两边,自然谢明依守着慕容宸,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开口道,
“天子脚下,鱼龙混杂,纵是有那些个作死的亡命之徒也是可能的。京兆府尹就是想管,却也无法看守着整个长安城。”
欸,不对呀,这话风……
很快的,几乎是一瞬间,瑞王爷便想到了自己家的那个管事……
好像就在九门提督府的眼皮子底下……想要“行刺”九门提督来着。
“是,谢大人言之有理。”瑞王讪讪道,心虚的看了看对面的谢明依,心中已经把自家那个外库管事骂了一万遍,可眼下却也只能先把他捞出来,
“谢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说到这了,本王想向大人讨个人情。”
“放人吗?”谢明依问,却是全然也没有逃避这个话题的意思。
放人吗?
当然是为了放人啊,要不然他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可是,偏偏她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自己再就不好意思张口了。
还说吗?
瑞王心中思量一下,一咬牙,终于是开口道,
“谢大人是个眼明的人,我府上的管事醉酒冲撞了大人,还请谢大人高抬贵手,索性他已然失了一条手臂,算是惩戒了。”
这话说的,谢明依的目光不准痕迹的划过这位瑞王的脸上,她就知道这位瑞王不是个简单的人,这话说的是歉意也有,中折的理由也在,总之是个让人听着舒服的,也隐含着一些劝说之意。
至于警告这种强硬的方式,瑞王还是不敢的。
就在今儿个一大早的早朝上,谢明依刚刚被皇帝命为三皇子的老师。
一位做学问的老师,叫石兴林,可以说是闻名天下的大儒。
一位,是为人处世的老师,谢明依,在朝堂上可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官场里的手段,没有人比谢明依更清楚,更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了。
未来的帝师,这样的人物又有谁不会礼让三分呢?
没到撕破脸皮,或者胜券在握的时候,那就要敬着,不能得罪了。
“下官当初只以为这是有人行刺,便依律关进了大牢里。如今既然有王爷做说客,这个面子明依无论如何都要给的。”
“……真的?”一时间瑞王倒有些反应不及,实在是想不到谢明依竟然会如此好说话,不由得惊讶的脱口而出。
谢明依淡淡道,“自然是真的,不过是一场误会,如今既然说清了,人自然是要放的。”
瑞王大喜过望,没想到谢明依松口松的这么容易,全然忘记了方才自己因为谢明依的一封信到此时那无奈的心情。
而且更是因为谢明依这样的好说话心生惭愧之意,心里不由得赞叹起来,这不一样的人格局自然是不一样的。
“大人胸怀宽广,真是让本王钦佩。本王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瑞王举起茶杯,豪迈的一饮而尽,完全的把茶当成了酒来了。
“王爷客气了。”
谢明依笑了笑,象征性的举起了茶杯,却只是轻轻的抿了一口。
一旁的慕容宸看在眼里,对于谢明依的心思,他也有些猜不透。
真的会这么轻松吗?那她为何又要兴师动众的将那人扔进大牢里?又把要替瑞王出谋划策的韩燕给带去了户部?
不过慕容宸更在意的却是,那一日若是自己在她身旁,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反倒是一个负责监视她的人帮了她。
“说起来谢大人请本王到此,是有什么事?”兴奋之余,瑞王也没有丧失理智,如果这件事这么轻易的就解决了,那谢明依把自己请到这里的缘由是什么呢?
“王爷知道定北侯快要凯旋回长安了吗?”
谢明依问。
瑞王怔了怔,“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谢明依莞尔一笑,“消息是今儿个下午才到长安的。”
“那真是太……”好字还没说出口,这边瑞王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尴尬。
他与苏衍交好是不错,可是如今苏家的形势有些不妙啊。
怎么能谈得上一个“好”字呢?
看着瑞王渐渐变化的神色,谢明依心中也是有数的。
“王爷同定北侯之间的交情下官自是不必说的,若非如此,今日下官也不会请王爷到此。”
谢明依道。
这边话音刚落,瑞王却不由得疑惑的看向对面的谢明依,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却不曾想就在这时,那人的目光终究是看了过来,
“王爷,如今的苏家今时不同往日,功高盖主这个道理您是明白的。这一次定北侯回来得到的一定不会是奖赏。”
“……”瑞王知道谢明依说的是实情,他看得清前面的路,哥你知道这一次苏衍回来祸福难料。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瑞王看向谢明依,疑惑着,可眼睛里的复杂却暴露了他并不像平日里看上去那般清心寡欲。
“正如我所说的,因为你是定北侯的朋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谢明依面色从容,只是在提及苏衍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时,有些哽咽。
那一瞬间的神伤和愧疚瑞王没有错过,这也和她的性子是一致的。
那些于她有恩的人,她从未亏待过,即便是周百彦这种前期一直打压她的,但是渐渐的也在为她着想的人,她尚且会尽力相救,对于苏衍这个三番五次救了她的人,她怎么会不报答?
瑞王相信了。
“本王该怎么做?”
瑞王问,似乎已经对谢明依的话深信不疑了。
然而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谢明依已经将眼底的一丝伤感掩藏,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是淡然,是坚定的眸光,
“王爷,您是陛下的至亲,且多年来为大燕江山,也是劳苦功高,您若是肯替定北侯求情,陛下一定会思量的。”
“可是皇兄他向来猜忌心重,若是本王替定北侯求情,会不会适得其反?”瑞王不是傻子,自然是会想到皇帝的秉性。
“王爷,这求情的话分怎么说,在什么场合说。只要定北侯手里的兵权不被收走,便可自保。”
谢明依道。
“你的意思是……”瑞王看着对面的谢明依,心里想到了一种可能。
“对,定北侯回朝之后,陛下定然会借着苏相的病逝收了定北侯的兵权,这个时候,只有一场征战才能让陛下将兵权继续放在侯爷手中。”谢明依道。
“征战?哪里的?”瑞王惊诧的问,这样的主意很明显是好的,但是如果为了一个苏衍就要开战,这是不是太劳民伤财了些?
不过,这样的主意恐怕也只有谢明依想的出来了吧。
当务之急,是帮苏衍脱离险境,其它的瑞王也顾不得许多了,不止是为了苏衍,也是为了瑞王自己。
有兵权,才好说话。
“苗疆。”谢明依吐出两个字。
苗疆,这确实是一个险地。
“可苗疆和大燕已经许多年未曾大动干戈了。”
“对啊,所以眼下这个时机是再好不过了。”
瑞王一怔,看着谢明依,却仿佛望不到底一般。
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智谋,朝廷上下又有几人?
人还未回长安,已经想到了下一步该如何,而且手段都是如此的狠决,真是……可怕。
“时机是需要人创造的,王爷,这个道理下官觉得王爷是会明白的。”
“……本王明白了,此时本王还需要想想。”
时机是需要人创造的,瑞王就是这个创造时机的人。
谢明依料的很准,因为她知道,瑞王在苗疆那边是有人的。
挑起两方的战争,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不过,这确实有些太过残忍,战事一开,死的人就是成千上万。
“王爷还是抓紧些好,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谢明依道,冷漠的面孔让瑞王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
她可以奋战在抚慰灾民的第一线,却也可以如此的视人命如草芥。
不过是在她的一念之间罢了。
所以瑞王迟疑了,他怕这是谢明依的圈套,所以他需要思量。
需要一个旁观者替自己思量。
“王爷慢走。”同样将瑞王送到了雅间的门口,这边谢明依便没有再多送。
关上门的瞬间,谢明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算计,猜疑,谋划纷纷在眼中闪过灿烂的火花。
“这茶水都有些凉了。”身后的慕容宸蹙眉感叹着。
谢明依转过身,走了过去,截过他手里的茶杯,
“既然凉了,就不要喝了,你有伤在身。”
慕容宸看着她在一旁忙碌,不禁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你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些?”
不是谢明依的手段,也不是问她为何如此轻易的放过那个管事,而是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些。
拿着茶盏的手一抖,里面的茶水溅了出来,还好不烫,谢明依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茶水,没有急着去答慕容宸的话,只下一刻却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因为,我发现有些控制不住了。”
慕容宸心下一惊,随即试探着问道,
“控制不住什么?”
“我自己。”谢明依道,说着转过身看向桌旁的慕容宸,
“我竟然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是谁?”慕容宸问。
“苏衍。”谢明依苦笑着,
“我竟然真的想要他死。”
“可你刚刚……”慕容宸疑惑着,方才的谢明依明明是在想办法救苏衍,怎么这一转眼之间就变成……
“苏衍这么多年带兵打仗,对付的是匈奴,可苗疆那种地方他从不曾去过。你觉得一旦战事一起,谁被派去苗疆平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谢明依说出了一个慕容宸忽视的问题,也是被许多人忽视的关键。
皇帝,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走苏衍的兵权了。
第171章 天威难测?天恩浩荡?
苏衍是征战北漠的孤狼,但是到了江南苗疆那种地方,他的才能便大打折扣。
而这个时候,自然就是皇帝顺理成章的将兵权派给另一个人最好的时机。
无论是谁,那个人都不会是苏衍。
而被收走兵权之后的苏衍,孤立无援,截时的处境已然可想而知会是如何的艰难。再也没有了对他的顾及,皇帝只需要做好面子功夫就可以了,至于实权,从此再与苏氏无缘。
可慕容宸始终不认为她对那人起了杀心,如果真的是这样,又何必想出这样一个办法,让他交出手里的兵权?
或许……
“可是你终究还是留住了他一条性命。”慕容宸道。
谢明依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苦涩,
“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忍辱偷生的存在,于他而言同杀了他一般无二,还不如让他死了来的痛快。”
那般骄傲的人,一次又一次因为自己而退让,那般潇洒风华绝代的人,一次又一次被自己伤害的体无完肤,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而自己能做的,只是用这样残忍的方式保住他的一条性命,更确切的说,只是一具丢失了灵魂的躯体。
战场上的狼烟滚滚,血光四溅没有让他的血变冷,是自己的一刀又一刀让他死了心丧失了对这世界的期待。
可除此以外,她真的再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因为她要活下去,用尽一切手段,或者说不择手段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对得起那些因她而死的人。
慕容宸望着她的面孔,看着那面上的痛苦之色,知道她内心的纠结和痛苦,可终究他无法替她承担这一切。
如今的她的选择,越来越由不得她,因为每走一步所牵连到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她身后的人,还有……哪些因她而死的人。
“总有一天,会不一样的。”慕容宸如是说。
谢明依眼眸微动,看向一侧的慕容宸,双目对视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一种美好的影子。
是啊,总有一天,会不一样的。
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不必再胆颤心惊的活着,不必再为了保命而算计筹谋,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即便她不知道那一天究竟还有才会到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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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花园
傍晚的时间,一身明黄色锦衣的皇帝坐在亭下乘凉,而眼前则是御花园的山山水水,每一样奇花异草基本上都是从各地直运的长安,许多在长安看不到的风景,在这御花园中,应有尽有,堪称琳琅满目。
“陛下,暗卫那边说,今儿个瑞王见过谢大人了。”
陆盛春禀报着,始终保持着面对这位主子的谨小慎微。
“你觉得朕的御花园如何?”皇帝不答反问,倒是问的陆盛春一个措手不及。
下意识的偷瞄了一眼主子的神色,而后者的神情在傍晚夕阳的映衬中显得极为的苍凉莫测。
是的,苍凉。
明明,他也不过而立之年,而且收回了他想要的兵权,和久违的皇权。
如今的皇帝才是真的九五至尊,而不是任由苏家摆布的傀儡。
陆盛春连忙收回思绪,眼下可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皇帝问这御花园如何?跟在他身边许久的陆盛春怎么会以为他的问题就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
细微思索了一下,随即陆盛春突然间想到了,这御花园既是后宫的百花齐放,却也是前朝的变化莫测。
只不过,想通了,却也不能如此回答,岂不是在主子面前耍露自己的小聪明?
老奸巨猾的陆盛春想了想,随即道,
“御花园中百花齐放,乃是这世间难寻的景色,不过奴才觉着御花园中的花花草草终究需要阳光雨露,沐浴天恩浩荡才得以生存。”
皇帝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陆盛春,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前朝后宫,无论哪一位的生死,其实都在皇帝的手中,这才是真正的天,真正的九五至尊。
十五年,他用了十五年的时间从一个默默无闻,受人欺凌的皇子成为了一名帝王,这样的成就足以让人艳羡,然而比起那些从一出生便含着金钥匙的人来说,他终究是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和这世间的冷漠。
苍凉,是这位皇帝在胜利之后唯一的表露。
苏衍在得胜会朝的第二天,朝廷便接到了南疆叛乱的消息,朝廷需要派兵镇压,巧的是苏衍旧伤复发,再加上苏衍虽在北漠一往无前,但在南疆,终究是对地形陌生。
所以,皇帝将兵权交给了另一个人——宋延,又命谢明依同三皇子随行。
宋延,这个似乎在朝堂上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却是先帝在时平定南疆的先锋将军,而这一次,皇帝竟然敢大胆的启用这样一个年仅三十的将领。
然而,偏偏就没有人去质疑。
为什么?因为,没有人会去质疑,因为谢明依在。
如今的天下早已经不是苏家的天下,而是皇帝的天下。
而谢明依,就是皇帝手下的第一得力之人。
可同苏同鹤不一样的是,谢明依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臣工,而苏同鹤想要的是独揽朝纲。
一个有能力,又忠诚的人,皇帝怎么会不重用她呢?
大燕朝最年轻的宰相,兼户部尚书,又是三皇子的师父,多重的身份已然不用再多的解释去强调了。
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在大燕朝的上方高悬。
她,已经暗淡了多日,如今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群臣敬服,唯有那一人的手垂在袖中,忍着心中的伤痛,接受这“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瑞王呢?更是没想到自己这一行为竟然是为她人做了嫁衣,可对此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因为谢明依真的很厚道啊,她放了自己府上的管事,保住了苏衍的命,最终要的是,宋延也是她推举的人。
而皇帝用宋延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宋延效力的人是皇家,这一点,在过去的时间里已经证明了,只是他太过暗淡,以至于无人注意到。
而这一次,也是皇帝给他的机会,扬名立万,千古流芳。
“定北侯府有什么动静?”
谢明依去了南疆,如今的皇帝对她虽然始终有所猜忌,然而却毫不质疑她对皇家的忠诚,尤其是她在替自己打倒了苏家之后。
信任,这奢侈的东西,皇帝终于肯给她了。
其实,从最开始谢明依便是忠于皇家的人,只是多方的局势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他对谢明依的监视,更多的是害怕她会对自己进行报复。
是啊,这样的毒蛇又有谁不会害怕呢?
可如果可以将她为己所用,那便是另一番局面。
而决定这一点的,是谢明依对皇家的忠诚。对先帝的忠诚。
提到这,皇帝不禁要去感激自己的父皇了,如果不是他对谢明依的关照,让她心存感激,心存对大燕的热爱,又怎会如此轻易的臣服自己。
他始终不认为五年的时间会让她变成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如若不然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一个胆小之人,怎么会推翻朝堂的局势?
只不过,这一次的谢明依已然学会了收敛和谨慎,至少在自己面前她是这样做的。
然而,帝王权术里面,可没有全然的信任这一条,这朝堂里终究需要一个人与其对峙。
石兴林,安德鲁,宋延,这就是皇帝留给谢明依的对手。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个光明磊落的读书人更加麻烦的了,尤其那个人还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的师父。
而同样手握兵权的安德鲁和宋延,自然也是同样可以制衡谢明依的存在。
制衡之术,对于每一位帝王而言,都是不陌生的。
“回陛下的话,定北侯自前几日回到家中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不曾出过定北侯府。”
陆盛春如实答道。
可苏衍的郁郁寡欢,不是因为丢了兵权,而是因为苏同鹤的病逝。
那个如靠山一般的存在,终究还是就这样的倒塌了,毫无征兆。
而且他还没有来得及看到父亲最后一眼,留给他的只有苏家墓地里的一座新坟。
“既然如此,就让他好好歇着吧。从内务府挑些补品,分别送到定北侯府和苏府上,算是朕的一份心意。”
对于表面功夫,皇帝向来都是不吝惜的,这就是一个习惯了蛰伏的人养成的最好的习惯。
“诺。”陆盛春应了下。
“皇后呢,近日在做什么?”皇帝突然间问起了皇后,陆盛春怔愣片刻后回道,
“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近日在学习丹青。”
“丹青?和谁?”皇帝问,眉宇间似乎有几分不悦。
陆盛春似乎没想到皇帝会这么问,因为前几日皇后往这边呈请过的,只不过当时陛下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而是在一个新进宫的美人身上。
也就是陆盛春这片刻的迟疑,皇帝突然间想了起来,
“是叫佐康吧。”皇帝道。
陆盛春点头,“正是此人。”
“朕记得他,确实画的一手好丹青,但是皇后怎么认识她的?何人引荐?”皇帝很快的便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键。
对于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后来说,前朝的事情很多都是不知的,尤其是这种并没有多大名气的人。
他会知道也是因为之前偶然之间看到过,而皇后呢?自然是有人引荐的。
“是谢大人。”
“哪个谢大人?”
陆盛春:“……”
他想说还有几个谢大人?在这前朝后宫能跟皇后说的上话费,除了谢明依还会有谁?
然而作为一名下人,借他一百个胆子,陆盛春也不敢这么说话。
只得恭恭敬敬道,
“现在是宰相大人。”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不过对于这个人是谢明依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之处。
“现在那个佐康离宫了吗?”皇帝说着,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陆盛春连忙迎了上去,
“佐大人还在皇后宫中,这个时辰应该是在画夕阳中的宫女。”
皇帝笑了笑,似乎有几分兴致的样子,
“那朕倒要去看一看了。”
说话间,皇帝已经走在前面,即便步伐从容,但若是有心,自然可以看的出这步伐之中的一丝慌张。
是啊,皇帝哪里还镇定的下来?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皇后,即便是他忘记去照看的,也不是别人可以觊觎的存在。
就像是他对待谢明依的态度,在他的心中,那终究是属于自己的人,而一旦有人胆敢觊觎,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慕容宸是,苏衍也是如此。
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这个佐康,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谢明依千方百计的送到皇后的身边。
陆盛春在皇帝后面跟着,看着这位主子的架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谢明依却是着实不知道,自己只是非常单纯的想给皇后找个丹青的老师,就招来皇帝这么大的怨恨。
真是……冤枉啊。
不过,她在佐康的身上确实存了点私心,可却不是在这种男女之事上。
吏部佐侍郎的公子,佐康。
一个本是在宁连城身边当背影的存在,竟然一夕之间跳进了三个可翻云覆雨之人的眼中,这份殊荣,真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了。
所以,此刻在长乐宫中认真的指点皇后描摹丹青的佐康在听到皇帝驾临的消息时,却是下意识的腿软了。
当陪衬也要有当陪衬的技巧的。
比如说,审时度势。
本以为谢明依那晚说的什么举荐进宫的事情,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事实证明,这话确实是开玩笑的。
三皇子身边的师父怎么可能轮得到自己,然而当皇后的懿旨到了家中时,佐康还是第一个想到了谢明依。
可进了宫以后,佐康始终是战战兢兢,一丝一毫也不敢有逾越之举,至于原因,很简单——有慕容宸的前车之鉴在,自己还能不小心吗?
三皇子的师父是个美差,可这皇后的师父,却是烫手的山芋。
此刻皇帝便找来了,这着实让佐康意外了一下,不是太早了,而是他来的太晚了,以至于佐康一直胆颤心惊的,生怕皇帝什么时候冲进来借着什么由头一顿大发雷霆。
天威难测啊。
第172章 从今以后,绝不负你
皇帝找到了长乐宫,明黄色的衣角刚一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不止是宫女们,即便是皇后,也不敢窥探其天颜半分。
但是说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那就是另一说了。
皇帝刚迈入长乐宫的大门,这边已经跪下了齐齐的一片,抬眼望去,那一身红裳的女子第一眼便吸引住了皇帝的视线。
只不过,那醒目的红色,终究不适合她,即便再过惊艳夺目,然而最适合她的依旧是看上去温柔一些的鹅黄。
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觉得,看起来平淡的鹅黄,竟然会在她的气质的相称下,让人看着那么的舒服。
所以,相比之下,那红色终究是太过扎眼了。
“都起来吧。”皇帝淡淡道。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这边方才纷纷跪在地上的人不约而同的站起。
然而在面对这位帝王时,他们还是要低着头,以免触怒天颜。
而这些始终都不是皇帝要理会的,这些人在他的眼中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径直的走向那一身红衣的女子。
“慢一些。”皇帝温和的声音落在宁舒儿的耳畔时,后者下意识的身体一僵。
这微小的举动皇帝自然是注意到了,眸底划过一丝疑惑,随即已然是一副笑颜,而且是比之方才更加温柔的表情。
“谢陛下。”宁舒儿温和的声音中不乏恭敬,可这一丝恭敬之中却又显得两个人之间是如此的疏离。
皇帝眉间轻蹙,瞬间舒展开,笑道,
“听说皇后近日在学习作画,正好朕今日无事,来看一看皇后的功课如何了。”
宁舒儿脸上泛起一阵微红,带着一丝娇羞,
“陛下打趣臣妾了,臣妾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个消遣罢了,怎入得了陛下的眼?”
一旁的佐康虽然并没有出声,也没有抬头,可是仅仅是听这帝后二人之间的寒暄和周旋,隐隐的便察觉到有一丝不妥之处。
天生敏感的触觉让他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糟糕,而让自己面临这一切处境的人是谁?
是远在南疆的谢明依。
那个人,即便离开了长安,也不让人消停啊。
此刻的佐康,已经隐隐预感到了自己被谢明依算计了,可怎么逃出这个火坑呢?
今天的事情,看上去是一次危机,然而实际上,这也是一次机会,一次可以让他摆脱这种危机的机会。
说话间皇帝已经走到了一旁的桌案上,借着天边的夕阳,看到了这画上的女子。
一只画笔将这身穿淡粉色宫衣的妙龄女子勾勒的惟妙惟肖,皇帝抬头看向不远处已经改变了姿势的宫女,即便如此,可因这画像早已经完成,凭着这画上的人,很容易便可以看的出这画上的人是谁。
宫女生的面如凝脂,唇畔嫣红,在这夕阳下确实有着一种别样的风韵。
皇帝的动作,自然也没有逃过宁舒儿的眼睛。
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不会对此作何想法,因为这是自己喜欢的人啊,她也知道皇帝的心里始终是有自己的。
可现在,宁舒儿再也不敢有这样痴傻的想法,这想法仅仅是听起来便是如此的愚蠢。
皇帝的心里,永远都只会有他自己。
身边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达到目的的棋子,包括她这个皇后,包括她的孩子,甚至包括她整个宁国公府。
“皇后的画,做的不错。”皇帝夸赞道,听着佐康却是心中一跳,皇帝这是在夸自己吗?
听上去是的,然而……
“看起来,似乎宰相为皇后寻到了一位不错的老师。”说话间皇帝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佐康的身上。
是的,就是如此直接的目光,然而佐康却不敢抬头与其对视,甚至连句话也不敢说。
“是啊,宰相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宁舒儿淡淡的笑着,波澜不惊,更多的是从容和随和。
只不过这从容同某些人的暗藏锋芒是不同的,从皇帝认识这个姑娘开始,她的身上总是有那么一种安宁的力量,只要在她身边,整个人就会觉得很安心。
然而,今天的皇后让皇帝感觉到了一丝惊慌,说不清楚的慌乱。
至于为什么,皇帝说不清,但是他总是感觉这和她失去的孩子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你叫佐康,对吧。朕曾经在御书房看到过你做的画,也是谢宰相推荐的,你的丹青确实不错,只不过总是太过写实,有些时候,作画还是留给人一些想象的空间,缥缈一些的好。”皇帝道。
“陛下说的是,草民的丹青确实有所不足。”佐康道。
在大燕朝最尊贵的人面前,他又争辩的余地吗?
毫无疑问,自然是没有的。
此时此刻,佐康早已经把远在南疆的某个人念叨了许多遍,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那一天非要和宁连城喝酒,如若不然,那人也不会就这样注意到自己。
“虽然有所不足,但是作画这种事本就是为了陶冶性情,你的丹青确实不错。皇后,朕可是要向你讨一个人情了。”
宁舒儿疑惑不解,这边已经听皇帝开口道,
“子妍向来喜欢这些丹青墨笔,下次佐康再进宫的时候,就让子妍一起来学学吧,虽然难成大家,但是终究是值得一学的。”
宁舒儿怔了怔,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皇帝的意思,随即笑着道,
“子妍若是能来,那自是好的。长乐宫多个人,自然是更热闹一些。”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
随即看向佐康,
“子妍是朕的公主,有劳你细心教导了。”
佐康顿时诚惶诚恐,让皇帝说出有劳两个字,他是有多大的承受力也无法承担这贵重的两个字。
即便是谢明依,也当不起当今皇帝的这两个字。
多时间,佐康便毁在了地上,叩拜道,
“草民诚惶诚恐,何德何能,实在是难当此大任。”
佐康的惊慌失措,皇帝看在眼中,沉了沉眸子,突然间笑出了声,
“你何必如此惊慌,不过是让你教朕的公主作画而已,佐康,你的才名朕素来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要再自谦了,明日进宫,皇后带子妍见过这位老师吧。”
一句话算是给这件事拍了板,可佐康呢,一直到出了宫仍旧没缓过来心中的压力。
这哪里殊荣,这分明就是皇帝为了监视皇后和自己,安排了一个二公主过来。
二公主那是什么人啊,是如妃的女儿,可以说,对这位皇后,只有恨意。
即便自己和皇后之间真的清清白白,可也架不住有些人鸡蛋里挑骨头。
可以说,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是在刀尖上行走。
“唉。”佐康长叹了口气,这几天他过的一点也不好,即便表面上看着风光,然而实际上这几天的每一天都比过去要累上十倍。
皇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如果不是自己处处小心,机智应对,恐怕早就已经惹祸上身了。
此事,说来话长。
佐康刚进宫的第一天,冲撞到了一位美人娘娘,然而虽是一位美人,然而架子却比皇后还要大。
当初佐康还不清楚这人是谁,后来听皇后一说他才清楚,这是宫中的新贵,韩夫人。
也是皇帝现如今最宠幸的女子。
因为自己是进宫教皇后作画的,这位韩夫人对皇后不能做什么,但却可以对他下手,而且也可以用更高明的手段让自己为她所用。
这种事情,佐康自然是会拒绝的,然而被拒绝了的韩夫人可就当场就翻脸了。
好在自己将谢明依的名头抬了出来,这才躲过了一劫。
至于此时,这位韩夫人有没有和皇帝说过,其实从皇帝直到今天才到长乐宫来,就已经很明显了。
韩夫人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吃罪不起。
因为,这样目中无人的路,已经有人替她们这些新人走过了。
毫无疑问,谢明依就是她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人。
她们在宫中的地位,要依赖皇帝的宠爱,而那人在前朝的地位,也是皇帝给的。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人的底牌比自己要多的多,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人。
所以,韩夫人不是放弃了,而是在等待时间,等待机会,然后在最好的时间,最好的机会中,至少可以做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而,最好的情况,自然是可以得到那人的帮助。
堂堂一宰相,若是有意扶持自己,即便身后是宁国公府的皇后,也要忌惮自己三分。
是的,这就是韩夫人,扬州盐政送给皇帝的礼物,这般风花雪月之地,往往却也是在这风花雪月之下暗藏了更多的刀光剑影。
扬州,许多人趋之若鹜,而同时,也有人想要逃离的纸醉金迷之地。
“公子在叹什么气?如今您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这一次,佐康让马夫先行回府,而自己则同小厮从皇城一路走回了府上。
从皇城回府的路上,听到佐康叹气的佐康的小厮凑趣的说道,而且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兴高采烈,仿佛自家主子的好事就像是落在他身上一般。
“你懂什么?”佐康无奈苦笑着,他现在总算是知道那些在皇帝手下做事的人是什么感觉了,真累啊。
“这红人哪里是这么好做的?”
小厮不明白,可看着自家公子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善,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心中还是存下了疑惑来。
这一夜,皇帝留在了长乐宫中,或许是许久未曾相见,皇帝的目光常常流连在宁舒儿的面容之上,而那目光中除了温柔之外,更有几分探寻。
宁舒儿注意到了,却不知道皇帝在探寻什么。
整个皇宫,整个大燕都是他的,他为何会在面对自己时露出这样的目光?
宁舒儿不解,却也没有问出声,只是按部就班的伺候着他宽衣解带。
然而,两个人之间是否有情,感情是否依旧,不用去问,在细枝末节中就可以察觉到的。
皇帝感觉到了这一变化,在宁舒儿解开他腰间的衣带再次转身后,拉住了她的手。
“陛下。”宁舒儿身体一缩,下意识的在畏惧。
以前的宁舒儿从不会如此。而且在面对自己时,宁舒儿更不会如此的疏离。
是啊,就是疏离。
“你还在怪朕。”皇帝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
而面对这样的无奈,宁舒儿唇畔只是流露出一丝苦涩,并未回答。
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怪,她一心一意待他,换来的却是满门都被他利用的下场,就连自己的孩子也……
这样的回报,怎能不让人寒心?
“朕也是迫不得已。”皇帝耐心的解释着,眸光却始终不曾离开宁舒儿的面孔之上。
“终究是朕薄待了你,可你的孩子确实不是朕所为。”
“那会是谁?是如妃还是苏相?”宁舒儿终于舍得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了,可那一双眼睛里早已经蓄满了泪水。
那是她心里无法磨灭的痛,丧子之痛,怎么比得上锥心之痛?
“就算不是陛下,却也是陛下知情的人,陛下,臣妾一心一意为了您。臣妾可以听您的话,可以不在乎您的心里是不是有臣妾的一席之地。臣妾只想要在陛下的身边陪伴着您就足够了。可是……可是……”
宁舒儿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却仿佛滴在了皇帝的心上。
这样的心痛,他看过。
曾经,那个人也是一样如此的。只不过,被自己弄丢了。
而这一次呢,自己要再一次失去吗?
不,绝对不可以了。
“可是陛下回馈给臣妾的,实在是太令人心痛。这冰冷的位置,这冰冷的长乐宫,即便是百花齐放,却也……”
没了最开始的颜色。
痛苦起来的宁舒儿,也依然是哀怨的,同苏苓儿的崩溃和绝望相比,宁舒儿的眼泪更让他觉得心痛。
是啊,他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女子,喜欢上了她的单纯和美好,可是自己却亲手将这一切弄丢了。
“给朕一次机会,从今以后,朕绝不负你。”
九五至尊的皇帝,第一次在人前说话是这般祈求的语气,至少这是许多年来宁舒儿没有看到过的。
而宁舒儿呢……她要怎样面对这一切。,
第173章 赢了
她以为,自己的怨恨足以支撑着她在这冰冷的宫殿里,面对着苏苓儿曾经面对的一切。
逐渐的失去夫君的宠爱,然后守着这空当却又华丽至极的宫殿,一直到死去。
然而,终究她和苏苓儿是不同的。
苏苓儿想要的,那人从不舍得给予她半分,而自己想要的,归根结底还是这个男人的爱吧。
女人,有时候真的就是这么愚蠢。
像那个人一般可以理智的抛弃情爱的女人,真的很少见吧。
宁舒儿想着,外面的日头早已经升到了正当空的位置,侍女进来禀报着,
“娘娘,佐公子到了。”
佐康到了。
“去请二公主来吧。”谢明依道。
“那佐公子呢?”侍女问。
“让他在亭子那边等候吧,告诉宫里的人,莫要怠慢了。”
宁舒儿嘱咐着。
“诺。”侍女福了福身,随即出了大殿。
子妍,大燕朝的二公主,现今也不过九岁的年华,可对于一个失去母亲的公主来说,八岁已经需要自己面对宫中的一切了。
比如说,在昨天接到父皇的旨意之后,身旁的嬷嬷已经有意提点自己,父皇的用意是什么。
提起那个女人,二公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应该去恨她的,可偏偏在母亲走后那人对自己的照顾非常周到,一应的供应都是俱全的,从来没有苛待过自己,还有弟弟。
然而,小小的人每每在想要放下心中的仇恨时,却又会在孤苦的黑夜里想起逝去的母亲。
如果母亲还在的话,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要承担这些,因为他们的身后还有母亲在为他们诚邀。
现如今,在宫中,她已经学会了处处小心,习惯了看父皇的脸色行事,习惯了妥协。
而这些,本就不是一名公主所需要学习的,公主应该是骄傲的,应该是目中无人的,因为真正的公主是父亲手里的掌上明珠。
而她们,不过是身体里流淌着和天子一样血液的人罢了。
被嬷嬷带到了皇后的长乐宫,自然是要先去拜见皇后的,然而,不经意的一瞥之间,她看到了那坐在长亭中的男子。
看上去很年轻,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此时的佐康留给这位年幼的二公主的印象便仅限于此。
然而在今后的岁月长河中,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的羁绊竟然就此纠缠了一生,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佐康躺在血泊之中,看着那一步步踏着血河走向高出的人,佐康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这一切是不是从一开始她便有所预料,而自己所以为的奇遇,却是她周密的绸缪。
当然,这样的可能性是成立的。
因为她是谢明依,运筹于千里之中,决胜于翻手之间。一个可怕的存在,然而等到他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除了静静的等待着生命的流逝,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已经再也不能做什么了。
这一边二公主跟随者长乐宫的侍女和身边的嬷嬷一起到大殿中拜见皇后。
而这位继母,似乎非常喜爱自己一般,竟然亲手将自己扶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很温和,竟然让她一直胆颤心惊的心渐渐的平静下来。
她确实太不像一位皇后了,至少同先前的那位母后相比,眼前的人可以说要温和的太多,也看上去亲近许多。
“走吧,和母后一起学丹青。”宁舒儿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二公主的手向外走去。
身旁小小的人有些紧张和不明显的抵触。
宁舒儿心中明白,却也对这孩子可怜的紧。
“佐大人,这位便是二公主了。”
长乐宫中的亭子里,宁舒儿向佐康介绍着身边的二公主。
佐康连忙起身行礼,
“草民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公主殿下。”
二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怯怯的躲在宁舒儿的身后,似乎要寻求什么庇护一般。
这一刻,这分畏惧竟然刺痛了宁舒儿的心。
这是公主啊,这是大燕朝的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怎么会在面对一个庶民时如此怯懦的姿态?
失去母亲对一个孩子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身为宁国公最小的女儿,她的母亲在怀上自己时已经是三十几岁的年华,从小金尊玉贵的自己依旧在面临母亲的顺遂自然的离开会感到痛心,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子妍,这是佐公子,是父皇请来教你画丹青的老师。还不快向老师见礼?”
彼时的佐康已经在皇后的示意下起身,然而随即当他看到躲在皇后身后的那位小公主时,不由得一怔。
太怯懦了,看不出公主的影子。
这样的,真的是公主吗?
此时此刻,连佐康的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怀疑。
对面的公主在听到皇后的话之后,这才从宁舒儿身后走了出来。
“子妍见过老师。”
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见师礼,佐康虽然没有和这些人打过交道,但是幸亏对礼节还是很熟悉的,此刻自然是很容易的应付了。
然而,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位二公主竟然是这样的人,这样一个胆小怯懦的人能够做什么呢?
而且看上去,她对皇后并没有特别的排斥,如若不然,又怎会牵着皇后的手出来的?
思来想去,佐康还是想不到谢明依为何会推举自己进宫。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这边佐康已经开始了最基本的教学。
这些本都是皇后已经会了的,佐康主要面对的就是二公主,然而皇后坐在一旁,目光始终不离二公主,而且那目光中的慈爱之色,一时间倒是看的佐康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似乎看上去很喜欢这位公主,而公主也并没有传言里那般记恨皇后。
这究竟是自己看的不清楚,还是传言有误?
真是……他自诩聪慧非常,却也看不透这里面的故事。
不过心里升起的好奇,倒是让他多了几分在宫中继续待下去的欲望。
长安城风平浪静,皇帝站在长安城的最高处,钦天监的高塔之上,俯视着整座长安城。
夜里,万家灯火璀璨,几乎撑起了一个白昼。
这样繁华的盛景正是皇帝想要看到的,而这一切自然离不开最大的功臣,苏同鹤。
五年里,这位权臣可以说为国为民,二人之间的争斗倒是未曾在长安城里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或许也可以说,时机还未到。
这位权臣还没有等到动手的时机,就已经先一步被另一个人终结了属于他的时代。
陆盛春看着皇帝的背影,这位帝王的目光落在了南城的方向,即便这里是最繁盛的地方,然而陆盛春知道,皇帝看的不是长安,而是大燕,是南疆。
一将功成万骨枯,长安城的繁华离不开这些远在边疆作战的士兵。
但是最关心的还是,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一旦败了他就要面临着把兵权再一次交出的风险。
而一旦赢了,他的龙椅才算真正坐的安稳。
“陛下,夜深起风了,您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啊。”
陆盛春说,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披风搭在了皇帝的肩上。
“你说,能赢吗?”皇帝望着远处,目光缥缈。
“能赢。”陆盛春确切的语气让皇帝不禁侧目看向他,
“为何?”
这是连自己也不敢确信的事情,如果朝中真的有可用之人,又怎么会出现苏衍领兵,位高权重,功高盖主的事情?
“因为谢大人在,只要谢大人在,这一战就能赢。这不也是陛下派谢大人同大军一起去的理由吗?”陆盛春道。
这一次并没有遮遮掩掩,而是直切主题。
是啊,谢明依。
谢明依。
“谢大人,从来不会让陛下失望的。”陆盛春补充道,话语中充满了信任。
只不过这话中的皇帝却不知到底是他此时此刻面对的这位,还是……另一位英明神武的帝王。
然而陆盛春眼中闪过的一丝怀念,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是先帝,那是一位极其容易让人为之折服的英明君主,也只有那样的人才能造就出那般不可一世的谢明依。
两个月后
转眼间,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长安也已经到了炎热的八月份。
“好热啊。”
一袭白衣的少女躲在了府中特意修建的避暑亭里,四年都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而地上绿油油的草木伴随着在亭子周围环绕着的流水,这一处避暑亭竟也是极为雅致的。
只不过比起宁国公府的舒园,终究还是差了许多,但是夏天这个时候躲在这里,却是足够解热的了。
这不,少女刚到这边不一会儿,便已经觉得凉快了许多。
“小姐,这是夫人那边厨房里新做出来的冰糕,正是解暑的。”素月将手里的青色瓷碗递到了谢凤绾面前的桌子上。
青色的瓷器映衬着里面含着冰块的白色液体,看上去极为诱人,最主要的是清凉。
这府中避暑亭不止一处,花园里为一处,另一边便是谢母的住所另修了一处。
所以,母亲倒是不用大动干戈的到这边来,临走之前谢明依又从新月楼请了个厨子到家里,便是预料到自己一走便是数月,眼见着夏日将近,自然是要准备妥帖的。
然而相比之下,谢母院子里的避暑亭比起花园里的眼小上些许。
谢明依的本意是可以让府中的人闲下来时都可以在此乘凉,所以此处建的便郁郁葱葱许多,不仅亭子里可以乘凉,就连亭子外面也是可以乘凉的极佳之地。
“嗯,好喝。不愧是新月楼的大厨,这手艺真的非同一般啊。”谢凤绾感叹着,另一边的素月也在享用着另一碗。
不止是素月,这府中的其它人也皆有一份。
只不过由指定的人送到各处,不能像她们二人一般在此惬意的乘凉。
“啊!糟糕,我忘记了!”
刚吃一半,谢凤绾匆匆的站起身,刚要走便被素月拉住了,
“你要去哪?这是怎么了?”
“上次陆锦说要我给他绣个锦囊,我给忘记了。”谢凤绾苦着道。
素月:“……”
“喂喂喂,就算我女工再不好你也不能这样吧,我不要面子的啊?”某人看着素月一脸憋笑的神情,不由得抗议道。
“你那不是不好,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素月摇头苦笑道。
向来似乎无所不能的素月,在提到谢凤绾这女工的手艺上,也是无能为力的很。
“所以啊,笨鸟先飞还不行啊。”谢凤绾白了她一眼。
这锦囊自然不是现在送给陆锦,而是谢大人在临走之前便已经嘱咐了素月,让她看好自己,等谢大人回来这两家的婚事便也就该登上日程了。
所以,两个月过去了,素月也没少敲打凤绾,然而这女工,真是……回天乏术。
“有道理,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把东西吃完,不然夫人知道了又要说教了。”素月提醒着。
“……嗯,好。”谢凤绾从善如流的坐回凳子上。
母亲对于珍惜粮食的教导,可谓是从小贯彻到大,一直到现在,谢明依偶尔赶不上吃饭的时辰而导致一些东西要扔掉,也是会被母亲教导一番。
凤绾觉得,自己没必要那么嚣张。
嚣张的事情就留给谢大人好了,自己还是舒适一点比较好。
看着这样的凤绾,素月也终于是渐渐放下了心。
事实证明,谢明依是对的。
在逆境中,凤绾可以变的非常坚强,有面对一切的勇气,然而在这样的宠爱之下,她也可以变的像现在这般,简单,快乐。
简单,快乐,这就是谢明依对这个妹妹最大的期盼。
所以,她不顾自己的面子向本家求和,可以不择手段的维护好两个人之间的姻缘。
这样的凤绾可以说是很幸运了,她想要游历山川,那人就在身后看着她,并在她需要时给予无声的帮助。
而当她想要休息时,谢明依依旧会成为最坚实的依靠。
有时候,连素月都会羡慕这样的凤绾。
真的,很好。
如果生活真的就像现在一般平静美好,那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素月想着。
与此同时,一封战报已经抵达了长安,并非常的呈到了朝上。
“赢了……”
第174章 长街策马
历经了两个月的战斗,终于在南疆大将军死亡的那一刻拉下了大幕。
从今天起,南疆将会写入大燕的版图。
这一夜,从长安而来的将士在欢庆过后,便三三两两的去休息了,而有的人甚至连屋子都没有回,直接睡在了草地上。
此时此刻,宋延不禁有些钦佩某人的先见之明,在草地上提前铺上了一层绢布。
江南湿气重,同干燥的北方疆土不一样的是,这里多有虫蚁出没。
而那人又特地让人将绢布在药水里投洗了一遍,现下,几乎在绢布周围半里之内,是没有任何虫蚁的。
“大人心细如发,宋延佩服。”
年轻的将军走到不远处坐在篝火旁的那人身旁,同她一般席地而坐。
“将军在疆场之上冲锋陷阵的勇猛,也是谢某人望尘莫及的。”谢明依笑着道。
“可大人却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若是没有您这样的谋臣,宋延的这场仗,未必好打。”宋延道。
闻言谢明依不禁面露难色,“宋将军,你我二人一定要在这里互相吹捧吗?真的……很无聊啊。”
宋延怔了怔,似是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宰相竟是这般的直言直语的爽快,一时间倒是有些反应不及。
“宰相大人说的是。”半晌后,宋延笑道,四下里眸光微闪,眼见着人群之中却少了一个一个人,不由得问道,
“怎么没见三殿下?”
“小孩子玩了许久,已经睡下了。”谢明依一边说,一边烤着身旁的篝火。
八月份的天,南疆虽然湿气重,却也不至于要烤火才能祛湿。
这样的举动落在宋延的眼中,后者不禁疑惑了许久。
“大人看起来很怕冷。”宋延问道。
这两个月的相处之下,宋延也注意到了谢明依这个人的一些行为举止比较奇怪,然而最奇怪的还是要属在这样大热的天里烤火了。
“老毛病了,不妨事。明早就好了。”谢明依笑笑,一边抬眼看着对面的男子问道,
“这一次回去,你可就是举世瞩目的大功臣了,有没有想好向陛下讨要什么赏赐?官爵还是美人,亦或是黄金万两,宅地千亩?”
这就是宋延感觉到奇怪的另一个地方了。
这朝廷里的人,但凡他打过交道的,都是说一半,藏一半。
可眼前这位,却偏偏喜欢把最真实的东西放在你面前,即便你要说她几句扫兴,可却又要被不争的事实堵住嘴。
“宋延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做事,从不想图谋什么权利钱财。”宋延蹙眉道,说话的语气也不禁生硬了几分。
因为在他看来,谢明依这话太过于瞧不起自己了,或者说折辱。
然而,宋延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话音刚落,这边的谢明依非但没有半分的不满,甚至轻笑出声,目光落在篝火上,点点火光照映在她的眸子里,璀璨光华,
“听我一句劝,钱财名利,始终要选一样的,咱们这位皇帝可不喜欢那种什么都不要的清官。”谢明依淡淡道,似乎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也是念在宋将军征战沙场,为国为民,所以才多几句嘴。毕竟宋大人的前车之鉴眼下就在长安城里。”
谢明依没有说是谁,可这事实已经很明确了。
苏衍,定北侯,可谓是长安城里风光一时的人物。可风光又能如何,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
可……苏衍看上去并不是无欲无求啊,他,不已经是侯爵之位在身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宋将军打仗是把好手,可这官场上的文章还有的学呢。”谢明依弯了弯唇角,不再多言。
宋延猛然惊醒,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在官场上默默无名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自己了。
然而,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他观察到的还是太少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比眼前的人更了解当今的这位陛下呢?
不过……宋延还是决定试一试。
“多谢大人提醒,宋延谨记在心。”宋延道。
谢明依笑了笑,宋延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是一回事,而又会不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谢明依觉得,宋延应该会选择试一试,不试一次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此次回去,大人亦是功臣,不知陛下会如何奖赏大人?”宋延笑着问道。
而话里话外的音,却似有似无的好像在奉还方才谢明依的话。
谢明依抬眼看了一眼宋延,随即落眉道,
“我又不是神仙,怎能未卜先知呢?但无论是什么奖赏,都是天恩,是无上的荣耀。”
宋延:“……”
和这人聊天,总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你想一本正经的说话时,她偏偏说一些跑题的事情。
而当你打算说几句玩笑话时,她又正经起来,说起了官话。
无力,除了这样的词汇,宋延已经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了。
“不过……”四下里正安静时,那边的谢明依又开口了,
“我无论受什么封赏,不过是个文臣,又能如何?可你却不一样。”
谢明依定定的看着对面的宋延,非常认真严肃的表情让后者不禁一怔,却见其随后莞尔展颜一笑开来,
“你是武将,手握重兵,即便你真的无欲无求,也会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当然,信不信由你。但若是我今日的话救了你一命,可别忘了要还我这个人情啊。”
“人情?”宋延狐疑,不禁对此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自己的意图感到吃惊。
“是啊。”谢明依淡淡的笑着,不像是在朝廷上弄权的宰相,更像是一个居于深山之中的智者。
在她的身上,全然看不到野心或者说她在渴求什么。
“这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即便是乞丐讨百家饭的人,也是要舍弃脸面的。”
谢明依说的对,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一些,注定要失去一些。
这样的道理真的很简单,然而有些时候,大多数人都是认不清的。
总以为,可以平白无故的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
宋延,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十日后
长安城南
大军凯旋,从此江山的版图增加了不容忽视的一块。
皇帝大喜,亲自到南门相迎。
这一次,是真的皇帝亲迎。
谢明依骑在马上,一路的奔波已经让她觉得很疲惫了,可看着远处的那人,谢明依突然间觉得更加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样的胜利,是他期待的,也是他需要的。
因为只有胜利,才能让他真正的掌握好这兵权,保证再也不会落到苏衍的手里。
所以,这一次,皇帝是真的高兴,除了坐上这个龙椅以外,最高兴的一件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明依同宋延下马,齐齐参拜着。
不远处坐在马车里的三皇子亦同二人一起见过了这位父皇。
“快快请起,二位爱卿,你们可是我大燕的功臣!是我大燕千万百姓的功臣!”
皇帝一边说,一边在中间,左一个,右一个的扶起了地上的二人。
“谢陛下。”
“来人呐,宣旨!”皇帝的话音刚落,这边陆盛春已然站了出来,在一旁宣读着手里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次平叛南疆一役,宋延功不可没,着加升为骠骑将军,赏黄金万两,赐宅院一所。谢明依,献计有功,加封二等功爵,赏玉如意一对。”
一旁的皇三子颖诚看着父亲对此二人的亲近,一时间不无羡慕之心。
他的父亲,还从来未曾对他如此笑过,是的,在三皇子的眼中,父皇更多的是严厉,即便是母亲的去世,他将自己带到身边,也依旧是严厉多一些的。
圣旨,在长安城中迅速的传递,而很快的便传到了谢府里。
本家的谢老爷子在听到这消息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想到的只是,那孩子还活着,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旁的管家看着老爷子这样的举动,心中也是有数的。
“老爷,要不要老奴将三少爷请过来?”严管家问。
这个时候,或许是这位老爷子最想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了。
因为,担忧的心终于放下了,而且带回来的还是一个这么好的消息。
即便是严管家,这一路走来,内心都是雀跃的。
稳了,终于安稳了。
从此以后,她的位置才算真正的坐住了。
因为,她带给了皇帝一次他想要的胜利,也表示了自己足够的忠诚,更重要的是,皇帝对这份忠诚的嘉奖。
更重要的是,兵权在皇帝手中。
“……嗯,不必了,她定是要先回去见过她母亲的,明天吧,明天晚上再让她来,咱们庆祝一下。”谢老爷子说。
“可是老爷,明儿个皇上不是定好了要为二位大人办接风宴的吗?”
严管家说。
谢老爷子怔了怔,随即也想起来确有此事,面容上不禁流露出一丝遗憾,随即妥协道,
“那就后天吧,后天晚上,让那一家子都过来,咱府里也有些日子没这么热闹过了。”
严管家闻言,不禁一笑,
“诺,老奴这就去安排。”
“你笑什么?”谢老爷子问。
“老奴在笑,以前的老爷可是从来都不会妥协的人。”严管家说的是事实,谢老爷子自然是在发现这个问题后,随即也不由得无奈的摇头苦笑,
“都是让她逼的啊。不过,可能也真的是我老了吧。”
衰老,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阻止的事情,正如没有人可以阻止太阳的东升西落一般。
另一边的谢府里,早在好几天前家里便收到了谢明依的书信,而今儿个一大早,那边刚接到谢明依回到长安的消息,这边谢明依的母亲便亲自下厨到厨房里做了几个菜,等着两个女儿的归来。
是啊,凤绾去接谢明依去了。
离南门最近的是浮生茶楼,然而此刻的凤绾却并未在浮生茶楼中等候,而是站在人群中,看着那骑在马上的人,慢慢的向自己走来。
“你这丫头怎么在这里?”果不其然,黑色的骏马在少女的面前停下,紧随着的是整支队伍的前行停止了。
马上的那人,一袭青衣,眉眼如画,重要的是温和宠溺的让不知情的人很容易沉迷其中。
“母亲让我在这里等你回家。”
凤绾笑着道,眼睛里满是喜悦的神色。
骄傲,以及毫不掩饰的喜悦,无忧无虑,这才应该是她谢明依的妹妹。
“来,上马。”那人向自己伸出手,然而那双手早已经不复当初的那般细嫩。
却是这双不及旁人一般细嫩的手掌,为她的家人撑起了一片天空。
凤绾纠结了一下,说道,“这……不好吧。”
说是不好,可眼中的狡黠却是一点都不掩饰的。
“来。”谢明依再次邀请着旁边的少女,两个人肖似的面孔很容易便被旁边的人注意到,纷纷有人得知,这少女是当今宰相的胞妹。
而看着这位马上的宰相,又怎能不让人艳羡这份宠溺呢?
所以,当凤绾翻身上马之际,一瞬间惊呼声四起,然而每个人眼中除了艳羡外再无其他。
“宋将军,谢某先行一步了。”这边谢明依同一旁的宋延打了个招呼,后者点了点头,同样回以一笑,
“大人路上小心。”
“宋将军也是。”
话音刚落,长街策马,一匹黑马骏驰如闪电,然而那马上的二人依旧是众人目光中的重点。
“那人是谁呀?”有人问。
“谢明依,大燕朝最年轻的女宰相。”有人热心肠的解答着。
“女的?那她身后的那个女子呢?”又有人问。
“那是她的胞妹,谢凤绾。”
“我的天,她不是应该随大军骑马夸街的吗?”有人惊呼出声,似乎难以置信。
“她确实是在夸街啊。”人群之中有个声音说。
是啊,即便如此,众人的目光也是随她而去,即便那人的身影消失良久,却久久不能回神。
见此,马上的宋延不禁摇头苦笑。
这样的情怀和恣意,长安城里,不,应该说是大燕朝中,怕是只有这位谢大人才会有了吧。
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惹眼啊。
第175章 陆锦的秘密(一)
“什么?”听到那人直接当街纵马带着她那个妹妹回府的壮举,此时已然身为皇后的宁舒儿不由得惊讶之中参杂着几分的艳羡,
“这个谢明依啊,真是愈发的大胆了。”
刚认识谢明依的时候,某个人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可这不过一年的光景,这人竟是愈发的不加收敛了。
当然也凭借此,宁舒儿得以窥见那人当初狂放的一分。
如今都是这副光景,那先帝在时,这家伙得是什么样子?
怪不得苏同鹤会那么忌惮她,却也是一种变相的艳羡吧。
毕竟,年少轻狂,那才是最好的时光。
而在年少轻狂的时候,便有幸遇到这样一个娇纵着她的人,这是一种何其的幸运,怎能不让人嫉妒?
“母后说的谢明依是谁?”
这边皇后的话音刚落,一边正在同佐康学习作画的二公主寻着这边的方向看了过来。
经过一些时日的相处,现如今二公主和皇后之间已经亲近了许多,至少比之刚开始的时候要好上许多了。
这一点,感触最深的便是佐康了。
而随着一些相处,他发现二公主确实还是个孩子,即便处处小心,更多的却是为了自保。
不过,像今日这般如此直言自己疑惑的时候还是少见的。
然而,即便是佐康在听到皇后禁不住惊呼出声的时候,也是不由得好奇了一下是什么事情会让向来端庄持重的皇后如此惊诧?
不过,随即皇后的话又解答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谢明依。原来是她啊。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佐康已经不觉得新鲜了。
这事,不用他去问,只需不一会儿的功夫,这话儿便会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二公主年少会对谢明依好奇,也实属情理之中的事情。
“是前朝的宰相。”皇后笑着走近二公主,轻抚着她的发顶,眼中尽是欢喜。
“她做了什么?竟让母后如此惊讶?”二公主问。
“她啊……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情。子妍可千万不要学她那般大胆狂妄。”
皇后温和的笑着,然而一旁的佐康却看到其眼底的一丝苦涩和落寞。
然而皇后却没有错过二公主眼中的疑惑,即便她并未问出口。
“你是大燕的公主,公主就应该有公主的样子。若是学了她去,只怕会要你父皇头痛了。”
闻言那小小的脸上愁容散去,顷刻间展开笑颜。
“原来如此啊,子妍记住了。”
二公主笑着点头,身旁的佐康也适时的收回了目光,开始关注起二公主的画作来。
不消半日的功夫,某人回到长安又策马长街上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有叹她大胆的,自然也有艳羡其那份恣意的。
而这其中,最兴奋的莫过于前首辅,陆锦的祖父陆老爷子了。
“这丫头,还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啊,都贵为一朝宰辅,竟还如此的胆大妄为!”
然而陆老爷子的话听上去好像是在责怪,旁边的陆锦和陆老夫人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们看到的只有藏不住的欣赏和喜悦。
“得了吧你可,我看呐她这么胆大妄为,最高兴的人可就是你了,小心让有心人听了去,将你告到陛下面前。”陆老夫人,也是这整个陆府中唯一敢这么和陆老爷子这么讲话的人了。
最主要的是,陆老爷子还是半点不悦的情绪都不敢有,反倒是听话的收敛了起来,嘴中却嘟囔着,
“说出去就说出去呗,老夫就不信皇上还能因为这么一句话就把老夫怎么样了。”
“你是不怕,可云让呢?”陆老夫人提醒道。
“……”提到宝贝孙子,陆老爷子瞬间变的精神了起来,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真是的,你这老婆子,在孙子面前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陆老夫人无奈失笑,看向一旁的陆锦,笑道,
“我能怎么办?”
陆锦笑了笑,对于这样的情境早已经习惯了。
从幼年的记忆中开始,祖父在外面是威风八面的首辅大人,而到了家里却对祖母的话非常听从,以前陆锦不知,可越来越大之后,陆锦才发现,原来祖父的心里是这么的在乎祖母。
爱到极致,便成了让。
生怕祖母受了委屈。
而在祖父的影响下,非常自然的,陆锦的父亲母亲也是这般的恩爱无两,让人羡慕。
所以,在陆锦的心中,一直对这样的感情有所期盼。
“这下子那丫头也回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如今两家的婚事也可以商量了。”陆老爷子非常娴熟的转移话题,转的却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陆锦笑道,“那便有劳祖父了。”
这事是要同谢家老爷子商议的,若是自己的父亲去了,未免有些不妥。
“这两日我便去谢家,同她祖父商议你们的亲事,我们陆家的门庭同他谢府也是门当户对的,想来他也是不会反对。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着做你的新郎吧。”
陆老爷子打趣着陆锦,然而那年轻人俊白的面孔除了笑意之外,却没有了应该有的红晕。
陆老爷子看在眼中,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从扬州回来以后,这孩子便似乎有些不对,自己也问了他身边的随从。
只说是在扬州的时候,陆锦被山匪绑了去,具体发生了什么,随从也不知道。
想抽出时间去问问谢明依,可她却又是个大忙人,如今就在这个时间,问一问她也好。
此时的陆老爷子哪里知道,一趟扬州之行,竟然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陆家的家规,是不允许纳妾的。
可是,这却不能妨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慕。
次日一大早,刚下朝,那边容羲便在宫门口等候自己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紧急的事要说一般。
谢明依同身旁的刑筠,周百彦告了辞,这才带着容羲先行走向自家的马车。
“怎么了?”谢明依走在前面,容羲紧随在身后,亦步亦趋。
“陆老爷子去了本家了。”
“啊!”谢明依吃痛,叫出了声,然而却是有所收敛的,压低了嗓音。
“大人小心,这宫门外的砖块坑坑洼洼的,不平的很。”容羲一边说一边扶着谢明依。
谢明依崴了脚,却也没有怎么在意,只是扶着容羲的手臂活动了一下脚踝,感觉没什么大碍了,这才看向一旁的容羲,
“怎么这么快就去了?不是说好了八月中旬的吗?”
谢明依临走之前已经有意无意的跟陆锦说起希望两家在八月中旬再议论这门亲事。
现在想来,应该是这位陆老爷子以为自己回来了便可以商议这门亲事了。
目光在四下里寻找着陆锦,眼见着那人上了不远处的马车,收回目光,看着身旁的容羲,道,
“快,回本家,这门亲事不能就这么说定了!”
容羲明白谢明依在焦急什么,所以也是刻不容缓的将谢明依扶上马车后便驱车奔向本家去了。
谢府本家
“老谢,来来来,咱们两个可是很久没见了,今儿个必须好好喝一杯。”两个老人家刚一见面,陆老爷子便摆出了一副十分豪放的架势。
如果不是谢老爷子早就知道这位老伙计是什么酒量,什么性格,恐怕就真的要让他就这么骗过去了。
“就你那酒量,别说我老人家瞧不起你,而是真的够逊的了。”
谢老爷子毫不留情的嘲讽道,不过他也是有底线的人,彼时的花园子里只有两个老伙计和一桌子的酒菜,其余人已经被严管家驱赶出了花园子里。
目的就是为了给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提供一个清净的环境。
临走之前,谢明依也是和谢老爷子提起过的,比如说两家的亲事,一定要等她回来解决一些事情后再商议,再不行也绝对不能成的如此痛快。
陆锦,这个变数,让谢明依产生了一丝惶恐,她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变数。
“你说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有这么优秀的子孙?真是让人意外。”陆老爷子毫不示弱的回道。
当然,这话里话外不仅说的是谢明依,还有他今儿个的正主,谢凤绾。
陆老爷子本身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孙子会和那丫头的宝贝妹妹成亲。
半个长安的人想要嫁进他陆家,却被他的孙子拒绝了。
对于陆家而言,不缺门当户对的人家,只缺让他中意的。
很巧合的,谢凤绾就是这个人。
因着爱屋及乌的道理,他欣赏谢明依,自然对谢家这个丫头另眼相看,即便要登上这个老冤家的门。
对,冤家,就是冤家。
仅仅是看两个人现在这副针锋相对的样子,就已经能窥探出几分了。现在便如此,更何况是年轻的时候。
两个人,一个是先帝身边的侍卫,另一个是先帝的首辅大臣,本应该是可以和谐共处的两个人,却互相看不顺眼。
首辅觉得侍卫太过耿直,侍卫觉得首辅太过圆滑,然而两个人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却也在先帝离世后,基本上再无交集。
一个关起门来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另一个则为了家族操碎了心。
事到如今,依旧是互看不顺心。
“那你也不瞧瞧,那是谁的孙女。”谢老爷子颇为自豪道。
“厚颜无耻啊,真看不出来啊,人家当初进大牢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搭把手呢?”
陆老爷子回道,非常不客气的提起了谢老爷子最忌讳的事情。
这是谢老爷子心里的一根刺,然而被陆老爷子这么狠狠的一拨弄。
瞬时间,这谢老爷子的心已经是鲜血横流了。
“那是为了我谢氏一族,我不能为了她,毁了我整个谢家!”谢老爷子高声喝道,似乎想要极力证明什么。
陆老爷子只是淡淡一瞥,“谢氏一族,谢氏一族,你的谢氏一族给了你什么?你是在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才有的今天,而你们家那位呢,据我所知,她可没沾你们谢氏一族什么荣光。
反倒是你谢氏一族,现在是因为她风光的紧啊。前些日子里还听到了一些闲话,说是某些人仗着自己的亲戚是当朝宰相,便无法无天起来。你要是闲那孩子长寿,就放任着他们这些人乱来下去。”
“身为谢氏族人,你怎么她没有沾了谢氏的一分光芒?单是凭她自己单枪匹马的,你觉得真的能在这朝堂里翻起浪花不成?”谢老爷子严肃道。
“啧啧啧。”陆老摇头感慨,“老顽固一个。你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家族,看不到那个孩子的牺牲。个人的牺牲也是要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老头,你确定这种牺牲是她想要的人生吗?你一个人的付出还不够吗,还要搭上她的一生?这未免太过自私了。
世家大族,顾怜着家人是不错的,但是,她是你的亲孙女,你未免本末倒置了。这个错误你也是清楚的,只不过……太倔强了。”
末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陆老爷子又补充了一句,
“还好,她的性子不随你一般顽固不化。”
“那随你吗?”谢老爷子直视着对面的人,仿佛他要是敢回一句是,那自己就敢把他这条老命留在这花园子里。
“哎哎哎,说说话而已,你怎么改认真起来了?”被这灼灼的目光吓到了,陆老爷子秉持着绝不过分讨死的原则,连忙转移了话题,看向谢老爷子的身后,眼前一亮,
“子墨来了!”
果不其然,刚刚差一点就要发作的某人被这一句话说的瞬间没了脾气,而且再转过身看到身后的那人时,已经和颜悦色了许多。
“你怎么来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谢老爷子一眼便注意到了谢明依的衣着有些不妥当,而且朝服的袖口处还有些凌乱。
一看便知是匆忙之间赶过来的。
“瞅瞅你,哪里还有半分宰相的样子?”上来便是一句呵斥,却也是及时的提醒了谢明依,让她回过神来。
实在是陆老这一声出的太过突然,如若不然,她其实不必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出现的。
毕竟,谢明依不想当谢老爷子的出气包啊。
眼下却也只能恭敬的答道,
“孙儿不知老师在此,失礼了。”
谢明依的老师,自然是对面的陆老爷子,前首辅,一个对谢明依影响深重的人。
第176章 失魂落魄
“有日子没看见明依了,倒是消瘦了许多。”
陆老爷子看向谢明依的眸光中含着一丝感慨,多了一分疼惜之色。
“是明依的不是,还未曾去老师的府上拜访过。望老师莫要怪罪。”
谢明依怀着歉疚的心情说道。
这确实是她心中一直觉得亏欠的,因为这位老师即便是在五年前的那个时候,也依然不曾落井下石,依然奋力的想要保全自己。只不过在苏衍的光辉之下,这位老师所做的便有些暗淡了,可谢明依会注意到,因为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也是她能够走到现在的最大原因。
“怪罪当然是要怪罪的,改明儿个给我府上送几壶桃花酒,老夫就勉勉强强原谅你吧。”
虽是责备的语气,但是话语里更多的却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之意。
谢明依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您喜欢,待会儿我便让人给您送去一些到府上。”
这桃花酒正是长安郊外的桃花酒,只不过谢明依家中的却是自己酿的。
素月也不会的方法,是谢明依自己亲手酿的酒。
让人意外的是,这和长安郊外的桃花酒是一样的口味,一样的感觉。
长安郊外的酒是供不应求,而谢府中的私酿却足够她品尝。
不过,让谢明依更在意的不是陆老爷子向自己讨要这桃花酒,而是……祖父方才的话。
祖父方才的话,谢明依不说听了全部,但是该听到的却是基本上都没有错过。
责任,这是一个很简单易懂的词语,然而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其实,她在乎的从不是谢氏一族从未给予过自己什么支持,她介意的是祖父当年的冷漠。
然而,当她亲耳听到那些话时,她才知道,原来祖父也在后悔,原来,自己这十余年的官场生涯,竟然离不开她曾以为从未给过自己助力的谢氏一族。
谢明依不知道如何诉说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只感觉到了震惊和酸涩。
其实,她想知道的,只是祖父会不会为当年的事情而后悔。为何他可以如此轻易的与自己撇清关系?
可到了此刻谢明依才发现,自己的想法竟然如此的偏置单纯,偏偏这些都是最简单易懂的道理,而自己身为一朝首辅竟然从未想到过这样的理由和事实。
或许,这恰恰是因为当局者迷的缘故吧,就像是……荀九幽一样。
谢明依这边到了不一会儿的功夫,祖父便推脱身体不适要去休息,而一边的陆老爷子也没有阻拦的意思,甚至一点要提起婚事的迹象都没有。
谢明依心中好奇,这边祖父让自己送老师离开后,便回去了房间休息。
似乎是祖父看出了陆老爷子今日来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自己,所以才如此而为的吧。
“从你踏进宣室殿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的。”
陆老爷子在前面走,谢明依在后面恭敬的跟从,突然间听到恩师的肯定,谢明依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恭敬而感慨的答道,
“承蒙老师的教导,才有明依的今日,明依不胜感激。若是没有老师,恐怕也不会有明依的今日。”
陆老爷子笑了笑,看了一眼谢明依谦恭的神情,转过头看着脚下的路,
“这谢府我已经有五年没来了,往日里因为你的缘故,这里我总是会来的,这一晃已经快六年的时间了。
明依啊,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多,你的心思细腻,可有些事情,即便未雨绸缪,也是无法阻挡的,就像是任何人也无法阻拦你成为大燕朝最年轻的宰相。同时也没有人可以逃离衰老得到魔咒。”
陆老爷子说。
六年的时间,谁又会想到,当年那个狼狈不堪的被带离皇宫的人,竟然重新站回了这里,而且这一次竟成为了这权利的中心。
又有多少人会悔不当初,没有善待自己?
那些个天牢里的人,自从自己出狱之后便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有的人甚至自己离开了。
这些谢明依都知道,可她却迟迟没有对那些人做什么,因为她知道,最让人恐惧的不是手起刀落的痛快,而是悬而未决的警世。
这就像是一把刀,只要谢明依不出手,这些人就永远会感觉那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而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可陆老爷子的中心不是这,他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谢明依狐疑着,她不清楚陆老爷子说的是朝堂上的事情自己无力阻止,还是说这男女之间的事情自己纵然未雨绸缪,想的再多也无法真正的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
谢明依想不清楚,实在是这个关节上,太容易让人迷惑了。
“心思细腻是好事,可有的时候,想多了也未必是对的,想的少了也未必就是错的。”陆老爷子说。
话音刚落,这边谢明依下意识的去看向陆老爷子,然而她发现那人并未看向自己,可是他却对自己的心思是了如指掌的。
即便他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在想什么,却也可以猜到七八分了。
这样的明智,这样的智慧,让谢明依惊叹。
“老师说的是,学生惭愧。到如今还是学不会老师这般的通态。”谢明依是真的有些惭愧的。
即便是面对苏同鹤时,她都并没有这样的挫败感。
“不是你学不会,是当局者迷。苏同鹤是,你也是。”陆老爷子突然间停下了脚步,这边两个人已经走出了谢府的大门,眼见着陆老爷子就要到陆家较撵的一旁,却看向身旁的谢明依,
“明依啊,在扬州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你如此的不安?”陆老爷子问。
这样的信任,是最让谢明依措手不及的。
她可以从容的应对一切别有用心的探听的手段,但是却做不到对陆老爷子的信任回以遮遮掩掩。
四目相对,谢明依眼中的纠结和无奈已经很明显了,然而就在她决定要说出口的那一刻,陆老爷子先开口了,
“我知道了,明依啊,我知道你疼凤绾,可她终究也是要有自己的人生的。就像是你的母亲给你的人生提供的一切准备,你能赠予给她的,不过是这人生路上开始的一些。
每个人的路是不同的。或许有些事情,你要让她自己拿主意,比你自己在这里纠结要好许多。”
陆老爷子说着,转身将要离开,又补充了一句,
“老夫欣赏你这孩子的聪慧,可有时候人,还是难得糊涂一些的好。”
这一次谢明依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目送着恩师离开。
看着恩师比之记忆中要佝偻几分的身影,谢明依觉得内心一种苍凉涌上心头。
“大人,回府吗?”身后的容羲走了过来,在适当的时机唤回了谢明依的思绪。
谢明依转过身,仰望着眼前写着“谢府”二字的牌匾,合上眼,轻吐二字,
“走吧。”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恩师,会和自己讲出这样的话。
这哪里是让自己和凤绾去说,这是在给自己挖坑啊。
为了自己的孙子,即便是他也不能免俗,在这种情况下,人考虑到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切身利益。
坐在马车上,谢明依苦笑出声。
陆锦,确实不错,前程似锦,可她怎么舍得让凤绾嫁给一个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的男子?
是啊,扬州之行,谢明依最后的便是让陆锦遇到了那个女土匪。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自己派人把陆锦绑了。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她该怎么向凤绾交代?
犹犹豫豫,谢明依鲜少有这样的时候,纠结,仿佛从来都不属于这样一个人。
至少,在容羲看来是这样的。
“大人,您该用午膳了。”
书房里,在容羲第三次提醒谢明依该用午膳的时候,后者终于回过神,看向面前书案上的饭菜。
一碗白米饭,一道青菜,一盘炖肉,再加上一小叠咸菜,都是谢明依最喜欢的。
这些人每天要注意的便是一些人的喜好,自然不会错过自己的。
然而此时,谢明依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凤绾在做什么?”谢明依问。
容羲怔了怔,随即看向谢明依,回道,
“方才来的路上,看见凤绾小姐和素月姑娘在花园子里的避暑亭那里歇息。”
话音刚落,这边谢明依起身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
“把这些东西收了吧,我去看看凤绾。”
谢府里谢明依的心情糟糕,另一边的陆府中情景也并没有多好。
陆老爷子刚回到府中,陆锦便已经下朝归来,一家人都在等着陆老爷子用膳。
陆老爷子怔了怔,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随即笑了起来,
“都吃吧,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一家人坐在一桌上用着饭,倒也是其乐融融。
然而午饭刚过一会儿,陆锦便被陆老爷子叫到了书房里。
“祖父可是有什么急事?孙儿一会儿子还要去工部当值。”陆锦说道。
陆老爷子摆摆手,“工部那边你晚去一会儿不会有事,祖父有些事想要问你。”
“祖父请讲。”陆锦道。
“你可知道咱们家为何不许纳妾?”陆老爷子问。
这个问题是小时候陆锦问过的,此时听到祖父如此问自己,有些措不及防,不由得笑道,
“祖父今儿个是怎么了?这不是小时候您教我的吗?”
“祖父在问你话,你答就是了。”陆老爷子严肃着说。
看着祖父如此严肃的样子,陆锦也正色起来,看着对面的陆老爷子,答道,
“陆家家训,不许纳妾,一是为清净家风,避免妻妾争斗之事。二则可让族中子弟认真负责的选择自己的结发妻子,明白责任二字的真理。”
陆老爷子点点头,
“说的不错。所以,你还要谢凤绾做你的妻子吗?想好了再回答我。”
陆锦一怔,神情之中明显有一丝慌乱,而看到此,陆老爷子问终于明白了谢明依为何会是那副样子了。
陆锦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若不是动了情,必不会如此犹豫和慌乱。
看来,扬州之行发生了什么自己已经不用去问了,陆锦的一个表情就已经完美的证实了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陆锦的神情却没有随着时间整理好,而是变的越来越糟糕。
最后看的陆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了当的喝了一句,
“既然自己都未曾想好,又何必让我去提亲,毁了人家姑娘一辈子,也毁了我陆氏的门庭!出去吧!”
不容拒绝的语气,这个还是陆锦第一次听到祖父如此严厉的口吻。
“祖,祖父……”陆锦想要为自己辩解,然而祖父却全然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看都不看自己,只是伸手指向门口的方向,
“出去,我累了!”
祖父是真的生气了。
陆锦走出门,一直心不在焉的,最后竟然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谢府的门口。
“陆大人,您稍等,我去禀报我们家大人一声。”门房看着是陆锦,知道这位是自家大人的座上宾,便一路小跑着去通报了。
这边谢明依正在花园子里同凤绾闲聊,容羲在亭子外面等候,远远的看到门房过来便起身迎了过去。
“怎么了?大人在和小姐说话。”容羲问,也说明了自己前来阻拦的缘由。
“二爷,工部的陆大人来了,在门外等着呢,我这不是怕让万一陆大人有什么事,再等急了吗?”门房说。
容羲蹙眉,他知道谢明依的心思,因为扬州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回来的几个人谁都没有说,或者说谢明依的有意隐瞒,所以凤绾才至今都知道真相。
“陆大人?他怎么来了?今儿个他不是应该在工部当值吗?”容羲自言自语道。
一边的门房却接过了话儿,道“这我倒是不清楚了,不过看着陆大人好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怎么了。”
“失魂落魄?”容羲狐疑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消息先告诉谢明依的好,
“你先过去守着,大人这边没消息,你别让他进来。”
“诺!”门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整个谢府都知道,这位二爷的话基本上就是自家大人的意思。
第177章 清浊之分
将门房打发走,容羲却没急着去向谢明依说这件事。
转过身,彼时那人正在亭子里同对面的少女闲谈,看上去应该是注意到了自己这边的动静,只是她习惯了不动声色。
同时,也是一种信任,如果一旦有什么紧要事的话,她相信,不远处的那个人会来及时的来告知自己的。
是的,容羲不急于上前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知道,陆锦没有什么急事。
这也是他一直在思考方才门房说的,陆锦一脸失魂落魄的事情。
如果有事的话,怎么会失魂落魄呢?应该是焦急才对。
这么想着,容羲虽不急着禀报,但也却未曾耽搁许久。
看着两人说话的空当,容羲适时的走了过去,附在谢明依的耳畔轻声道,
“大人,陆大人在府外面,门房说陆大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要不您去看看?”
这边谢明依听了容羲的话,也是眉间轻蹙,微微思索起来,或许陆老爷子回家对陆锦说了什么也未可知。
谢明依觉着,这个时候还是不出去的好。看了一眼旁边的凤绾,这边对容羲道,
“就说我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他若是不走的话,就随他去吧。”
容羲点了点头,这边应声离去。
目送着容羲离开,凤绾这边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长姐,
“姐,外面谁来了?”
“无非是想寻个一官半职的人。不必理会。”
谢明依淡淡道。
“人家不远万里而来,姐你连面都不露,是不是有些太打击人了呀?”谢凤绾道。
各地的官员为了谋个一官半职的上进,不远万里的赶到长安来,又备下了各种礼品,这些东西凤绾是亲眼见过的。
因为不就之前,就有这么几个人上门拜访过,至于姐姐是怎么应对的,她却是不清楚的。
谢明依抬眼看向对面的凤绾,眸光中散落着打趣,
“什么时候咱家二小姐竟然也关心起这些鱼肉乡里的官霸来了?”
少女面上一红,强自反驳道,
“哪里有,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姐姐就会打趣我。”
谢明依笑了笑,“谁让你先从我身上找乐子的?”
凤绾吐了吐舌头,调皮的样子十分可爱。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去休息会儿吧,晚上还有宫宴,切莫要迟到了。”谢明依嘱咐道。
凤绾应了声,这边素月便随着凤绾离开。
二人离开不一会儿的功夫,容羲便回来了,进到亭子里,走到谢明依身旁,
“陆大人走了。”
谢明依点点头,“走了便好。”
这个时候,她可没有什么心情做陆锦人生疑惑的解答师。
自己想不明白,就别想迎娶别人家的姑娘。
谢明依心里是有气的,尤其是陆锦如此对待自己的妹妹,这让谢明依十分的不悦。
扬州一事,她看出了陆锦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了那个女匪的身上,那一瞬间她杀人的心都有。
索性杀了那个女匪便一了百了,但她也知道,有些东西总是失去了比得到的更珍贵的。
一个离开人世的女匪,也会带走陆锦的心,带走他的思念。
陆家的家训她是清楚的,这也是自己会选择陆家的原因。
可如今,这个选择对凤绾来说不知是好是坏,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凤绾解释这件事情。
然而谢明依不知道的是,这世上纵然自己可以瞒天过海,可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凤绾还是知道了,而且在她未回长安至少便已经听说了陆锦在扬州的事情。
至于来源,自然是那个女匪。
只是……
——他既然已经心里无你,你又何必苦苦哀求,去追寻那个已经本就不属于你的人?
那女子竟然直接找到了自己,这是凤绾着实没有想到的,但是让她更意外的却是,那个人竟然直接让自己退出。
“凭什么?”谢凤绾冷笑着,直视着那女子的目光,即便她有功夫在身,可那一刻,身为谢家贵女的骄傲不容许她做出退步,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苦苦哀求了?我的姐姐是这朝中最有权势的人,你觉得我需要去哀求什么?什么叫退?凭什么要退?因为你吗?你还真是太高看自己了呀。不自量力。”
高傲,这才是谢氏贵女的姿态。
不过,之后的凤绾却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连素月,谢明依这样的人也未曾看出端倪。
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有时候连凤绾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原因,或许更多的是因为累了吧。
因为累,所以更能够清楚的看清利弊。
看到陆家的家风,嫁进陆家,对自己或许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是同时,她也知道,一切都取决于陆锦的抉择。
不过,她也知道,姐姐是不会允许一个三心二意的人辜负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在等,有时候等待是最让人无奈,却也可以让人看清一切。
她想知道,究竟陆锦会怎么选,如果他选了自己,自己就会嫁过去,而一旦他选择了那个人,那自己也有身为谢家贵女的骄傲。
是啊,这样的心思,即便是谢明依也是许久后才知道的。
可那个时候的凤绾,已经是陆锦的夫人了。
春闱秋试,这一年的秋试很快便到了,而主考官则由皇帝钦点,由谢明依和石兴林担任。
以石兴林为主,谢明依为辅的模式,这一届的秋试开始了。
一个决定人生的机会,十年寒窗苦读的结果,都将在这三天之后见证。
站在考场的外面,谢明依看着鱼贯而入的士子们,颇为感慨的想起了自己多年前在考场外等候的情景。
当时心里的那种焦灼和紧迫感,是她迄今为止都难以忘怀的,面对这抉择人生的一刻,有谁会马虎大意,又有谁不会将此视为头等重要的。
这是会彻底的改变人生的一次考试,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篇文章。
只不过谢明依比其它人更幸运的是,她摸索着先帝的秉性,大概了解这个人喜欢什么样的文风,所以可以投其所好。
天垂怜之,无论是哪一种入了皇家的眼,她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有了一个新的变化。这也是谢明依自己始料未及的。
如果先帝现在还在的话,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衣服,鞋里,砚台,都要好好的搜寻,一旦发现作弊,一律逐出考场!”
一阵严厉的声音传进了谢明依的耳朵里,也彻底的将她唤回了现实。
石兴林作为长安的主考官,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
一来,若是论起做学问,他是当之无愧的。二来,这些文人的事情,自己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触及,考场上的事情还是石兴林这种长年在天都书院任教的人更了解一些。
对于皇帝的命令,谢明依并没有任何质疑。
只不过,有些事情即便谢明依不说什么,其它人还是难免以资历论。
更有甚者,一些想要讨好谢明依的人,看着石兴林指使着其它人的样子,颇有些替自己“鸣不平”,到谢明依身边说了起来,
“大人,你看他在科场里如此胡作非为,大动干戈,这科考岂是儿戏?陛下怎么能让他担任主考官呢?”考官之一说。
“是啊,是啊,论资历,也是谢大人更应该担任这科考的主考官。石大人虽然是大儒,可这科考终究是管家的事情。”
考官之二附和着。
“二位大人皆是翰林院的老学究,老资历了,谢某对二位大人的名声向来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石大人是三皇子的老师,陛下钦点的主考官,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我等还是听从陛下的安排为好。”
谢明依笑着道。
一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既不得罪两位考官,也不曾奚落了石兴林,完美的避免了这个矛盾的同时,又点出,自己听从的是陛下的吩咐。
“大人说的是,我等谨记大人教诲。”两位考官面面相觑,皆明白了这位谢大人的意思。
主考官又如何,终究不是这朝中掌权的家伙,再者说,论其文章,他二人可不见得是对这位石兴林服气的。无非就是机缘巧合的成了三皇子的老师罢了。
两个人心里在想的是什么,谢明依自然是知道个大概,之所以没有动作,很大原因也是因为此。
一个空降而来,没有任何根基的主考官,又如何服众?更何况,石兴林也不擅长笼络人心这种事情。
然而,这两位主考官也没有忘记了,石兴林是谢明依推举的人,教训是一回事,但若是真的过了分,谢大人的脸上也是不好看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个考官心中都有了计较有的人是像以上两个人一般的只是简单的不服,而有的人则是收了银两,被石兴林这么一闹,这岂不是砸了人家到手的钱财?
谢明依虽然没有收到银子,却也不会如此彻底的断了别人的财路,所以,石兴林会吃苦,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冷面的主考官,让这些学子们即便是出了考场的大门依旧怨声载道的,石兴林却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依旧自顾自的严肃着一张脸,盯着各处的动静。
谢明依站在一旁,颇有些无奈的走上前,好意提醒道,
“我说石大人,您这就算把这些人身上盯出个窟窿来,也是于事无补的。”
却不曾想石老爷子压根不领情,反倒是冷哼道,,
“老夫就不信,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能如何!这一科的科试一定是最干净的!”
谢明依哭笑不得,自己明明是好心提醒他,这人还真是倔犟啊,
“石大人,本官可是好意提醒你。你以为历任的主考官都是什么寻常人等吗?可那又如何,一样有作弊的人,所以啊,单单是这样的盯着,作用不大。”
“哦?老夫倒是忘记了,谢大人的恩师可是前几任的主考官之一,说起来,陆相便是谢大人那一科的主考官吧。”石兴林嘲讽道。
“嘿!我说你这老头怎么逮谁咬谁?你是属……”狗字谢明依是硬生生的忍着才没有说出口,却也是转了话锋继续道,
“既然石大人不相信本官说的,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看着最后这一科到底是清的多,还是更混了。”
说完谢明依便不再理会石兴林,转身走进了后面的屋子。
身后的石兴林起初对她的话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然而不多时,石兴林突然间意识到了,谢明依的话似乎不是在故意的挤兑自己,而是想要提醒自己什么。
别的不说,石兴林很相信,在决定士子命运的这件事情上,谢明依是不会诓骗自己的。
这人再狡猾,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或是其它的一些原则她从未越过。
从谢明依离开开始,石兴林便开始思索着她话中的意思,一直到每一位考官将试卷收集到自己面前时,石兴林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试卷上。
这份试卷,好像有些不对呀。
这一次,石兴林没有直接点破,而是上手翻阅了一下底下的试卷,这么一看,倒是真的看到了一些东西。
有的试卷做的标记是在文章的行首,而有的试卷则是在文章的中间位置。这只是石兴林猜测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科场的勾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啊。
而随着翻阅试卷的过程中,石兴林心中的惊讶也越来越多,甚至不由得思索起来,
这些东西,谢明依知道吗?既然她有意提醒自己,是不是说明,对这些人的行为,她是了解的,却没有去阻拦?
这是为何?
即便他觉得那上面的字是记号,但是却苦于没有证据,石兴林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让人拿去封存,而自己则是在告别众人后,去寻了谢明依去。
“谢大人。”刚一进考官们休息的屋子,石兴林便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的谢明依,后者端着茶杯,姿态优雅的品茶。
见着石兴林来了,谢明依并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专注于品茶,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
石兴林面上一红,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过于偏见,当下却也有些羞愧起来,却仍旧问道,
“谢大人,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178章 一样的
“什么话?”这一次谢明依倒是没有装作没听到,只是看上去似乎很糊涂的样子,在看到石兴林微变的脸色后,谢明依适时的反应过来,石兴林指的是自己方才说的话,
“石大人说的是那个啊。我的意思就是,作弊的方式层出不穷,即便石大人曾为书院的教书先生,却也不能应对这频出不穷的方法。”
看着对面那人波澜不惊的样子,石兴林有些气愤,但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明白,对付那些人光靠自己是行不通的,想要让这一科变得干净些,唯一的方法就是和眼前的这个人联手。
“谢大人如果没有主意,是不会说出方才那些言语的。谢大人若是有什么良策,还请说出来的好。”
石兴林道。
虽然没有说什么烦请赐教这类的话,但是能听见石兴林说出一句这样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明依也没有为难他,放下手中的茶盏,伴随着茶盏与茶几碰撞的闷响,这边只听那人终于开口道,
“石大人说的方法,本官确实是有的。可是,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去得罪了门外与我同朝为官的大臣们呢?”
“你!”石兴林气结,全然没有想到谢明依会这样说法,不由得愤怒的斥责起来,
“你身为朝廷首辅,怎可如此行事?科考乃是为了国家选择良才,如若真的无视作弊的行为,你怎么能对得起你自己领的皇粮?又怎么对得起陛下与臣工百姓的信任!”
“啧啧啧。”
石兴林一阵慷慨激昂的教训,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的无力。
谢明依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石兴林,最后在他正前方两步的位置站定,直视着对面之人的眼睛,谢明依微微扬起唇畔,
“石大人无负于国家和人民,可对此你又有什么办法呢?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作弊的事情是永远也抓不净的。身为三皇子的帝师,如果石大人的眼光永远都是如此狭隘的话,还是趁早引咎辞职的好,免得到时候被人挤兑得落荒而逃。”
说着石兴林还来不及消化这其中的震惊,那人已经从她眼前走过,离开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走出门许久的谢明依听到后面传出的两声呼喊,冷笑着挑起了唇角。
而正前方不远处,考官们似乎正在等候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谢明依。
谢明依迈步上前,收起面容上的嘲讽,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她惯有的一抹微笑挂在脸上。
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了一种标志。
“谢大人。”
“谢大人。”
“谢大人……”
考官们和谢明依打着招呼,后者一一回礼,寒暄过后才开始说起正事。
“各位大人可是要回家?”
谢明依问。
三日的科考内,考生和考官均不能离开考场,而等到第三天后便可以归家梳洗沐浴一番了。
谢明依看着面前一个个虽然有些疲惫,但是依旧满面春风的考官们,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这些个考官们啊,虽都是儒生,但是儒生和儒生是不同的,有的人做官为了财,有的人做官是为了学问,而有的人则是为了权。
但这些大多出自翰林院的大人们,为了权的是极少数,再其次是为了做学问,再再其次则是为了钱财。
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没有钱在这世间却是绝对行不通的。
“是啊。”
“是啊。”
“……”
此起彼伏的响起回应的声音,待到人声渐歇,这边谢明依才又开了口道,
“各位大人可曾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我看方才石大人往卷室去了,急急忙忙的,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
一石落激起千层浪来。
话音刚落,四下里是一片寂静,连面前的空气中都仿佛凝结了一般,然而很快便有人打破了这种宁静。
“对了,我的玉佩落在了里面,我得去找找。谢大人,下官先走一步了。”有人说道。
谢明依笑着点了点头,“大人请便。”
“我也有东西落在里面了。”
“我也是……”
“我也有……”
“……”
不一会儿的功夫,眼前的人几乎走了个遍,最后只剩下翰林院编修的林大人,是这翰林院中为了做学问的臣工,也是几日前在考场外同谢明依先说话的那个考官。
只不过此刻的林编修同当日的有些不同,倒是冷静的很了。
谢明依看着林编修,微弯起唇角眼角也扬起极好看的弧度,
“林编修没有东西落下吗?”
“谢大人高明,下官佩服。”林编修朝着谢明依拱了拱手,拱手的时候花白的胡须搭在了他的手上。
“哦?林编修说的是什么意思?本官不懂。”谢明依装作不知的样子,脚下却已经抬起,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
“其实石大人哪里会发现什么?不过是大人利用了这些人做了亏心事的心理罢了。”林编修在谢明依身后说。
“林编修说话可要小心。”
说话间,谢明依的脚步突然站停,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个人都站在考场门口的“清明乾坤”之下,谢明依看着林编修,一字一句清楚道,
“这头顶的清明乾坤可都在看着呢。您说是也不是?”
林编修怔了怔,下一瞬对面的那人突然间大笑开怀,仰天长啸出门离去。
是啊,这乾坤清明,他们那些人的技俩,又怎么瞒的过这天地乾坤?
想通了这一点,林编修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官场上的学问恐怕自己永远也做不到像那个人一般,但是这翰林院的文章他还是可以继续去琢磨的。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月光下,谢明依伏在桌案前,审批着今日各地送上来的呈报。从下午回来开始,她便一直坐在这里,迄今为止,已经有整整两个时辰了。
“大人,该休息了。”进门的是素月,能够不敲门便进来的,除了母亲,这府中也就剩下素月了。
谢明依抬起头,看着门口的素月,
“你怎么来了?”
门口的素月一袭浅粉色的衣衫,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手上搭着一件青色的外搭,谢明依认出来那是自己的。
“九月份了,已经是入了秋的天气,早晚天寒,你又是素日里最怕这些的,给你带了一件衣服,回去的路上也好御一御风寒。”素月说着,人已经走到了谢明依的旁边,目光从她手边的案牍上划过,落在已经快要燃尽的蜡烛上,
“快要到子时了,明儿个一早你还要上朝的。这些事情你若是想要这一时处置完,怕是你这一夜都不必休息了。”
素月颇有些无奈的说着,言语之间都是希望谢明依快去休息的意思。
本就是体弱的人,若是再熬夜,或是着了风寒,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明依笑了笑,“哪里有那么严重,若是要天亮才能解决这些,那我这个状元的名头可就真是白来了。你放心吧,再过一会儿我就去睡了。对了,凤绾睡下了吗?”
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素月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现如今,整个府里没有歇下的人可真就不多,没睡的主子就你一个。竟然还有心情想着旁人?”
“我,早就习惯了。”谢明依道。
是啊,习惯了,早就已经习惯了陪伴自己入睡前的是一份份批不完的文章,习惯了睡一两个时辰然后便早早的起床去上朝。
习惯了,在这样的深夜里揣测人心。
“这是新月楼新出的点心,白日里给你们那边送过去了,可尝过了?”谢明依问。
“送了,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你这位宰相大人宠妹是独一份的,更何况是这府里的人,东西刚到府里,便足足的送了许多过来,还有夫人那边也送了许多。本家和陆家那里白日里还送去了一些桃花酒,都是你嘱咐的。”素月说。
谢明依点了点头,看着素月十分的欣慰和感激,“我素来便知,你是最周到的。”
听谢明依这么说自己,素月不禁失笑出声,谢明依不禁疑惑出声,
“你这是在笑什么呢?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是墨迹还是什么?”
素月笑着摇头,“都不是,是我想起别人说过的一句话。一旦若是某位大人奉承起谁来,那一定是别有深意的有所要求的。”
谢明依反应过来后也不禁失笑,
“你呀你,那你觉得我所要求的是什么?”
素月没出声,然而目光却是落在了谢明依面前的案牍上。
“真是玲珑剔透啊。”谢明依感叹着。
“是啊,玲珑剔透的人还是有些眼力的好。衣服披上些,夜里风凉,若是有事,外面的容羲还在守着,喊他一声便可。”
“他还在?”谢明依有些诧异。
这个时辰他可以去休息的。
“是啊,不然你以为他真的能睡去下了吗?”看着谢明依的神色,素月不由得惊讶起来,
“不是吧?他可是你身边的人啊,他在外面守着你会不知道吗?”
谢明依摇了摇头,
“我出门的时候,门口都是没有人的。”
“……真是……”素月忍了忍,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可表情几乎已经表达了此刻素月的心中所想,
真是令人发指啊!
谢明依也觉得,自己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了。
“多久了?”谢明依问。
素月无语,却依旧回答她,“如果你是要问他在外面等多久了,可以说,从你进门开始他就在外面守着。如果说你要问的是他已经这么做多久了,我第一次看见应该是在容璟离开的那天。”
能够在她面前如此直白的提起那个人的名字,而且还不会被责罚的,府中也不过是那么几个人。
谢明依惊讶着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着实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一开始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人,竟然一直在默默的坐着这些事情。
“有什么感想?”素月问。
谢明依思索了一下,“感觉自己还是蛮幸运的。”
素月笑了笑,
“那你慢慢感觉吧,奴婢要先回去休息了。劝不动大人,那婢子还是有眼力些的好。”
说着素月这边转身就要走,然而脚步刚要迈出,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
“不批了,该休息了,明儿个早起批阅也是一样的。”
素月还不及反应,桌子另一侧的烛火已经被熄灭了。
随即,素月便看到那人从自己身旁走过,仍旧不忘嘱咐着,
“出门别忘了吹灯啊。”
素月:“……”
谢明依走出了书房的门,刚一转身的功夫便看到了在廊下打坐的容羲。
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便出来了,还来不及闪避的容羲站起身,颇为窘迫的样子看的谢明依有些忍俊不禁,
“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起早。”
“……诺。”然而容羲的话音落地时,那人的身影已经走出了老远。
书房到谢明依休息的房间,距离不远,借着月色也足以回去,然而这一路上两边燃着的烛火还是让谢明依不由得动容了一下。
如果不是素月刚才说的,她还以为这是府里负责掌灯的人留下的。
有些事情虽然依旧棘手,可有些人不一样了,自然事情的难度也就有了些许的变化。
“愣着干什么呢?”容羲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如果不是对这声音太过耳熟,他怕是要下意识的一个手刀劈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今日……她……”不是要批阅折子的吗?
容羲疑惑不解的看着对面的素月。
“或许是突然间发现某个傻子,用最笨的方法陪伴着她后,某些人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应该去休息了。也可能就是因为她困了,谁知道呢?”
素月笑了笑,道,
“我要去休息了,二爷还请自便。”
二爷,是这府中的人对容羲的尊称,也是谢明依孙给予他的信任。
这不是简单的一种地位,而是一种无条件的相信。
容羲不得不承认,他被这样的信任所动容着。
尤其,是在看到她那一阵子的消沉后。容羲便明白,这世上真的有一些人是不同的。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这样的人真的有很多。
容璟离开了,可一切却又好像他在时一样。
第179章 相得益彰
翌日
谢明依离开了皇宫便乘上马车直奔考场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谢明依是急于去给今次的科考阅卷,但是却鲜少有人注意到谢明依上车时,容羲递给她的一封信笺。
巧的是,苏衍就是那鲜少有人其中的之一。
另一个是周百彦,在看到这一幕后,只是眼中划过一抹疑惑,便同身旁的刑筠相伴离开。
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定北侯依然是定北侯,一应的尊荣他都有,只不过手中没了兵权,没了实权。
然而,有些时候,有些人的智慧并不仅仅是要靠手中的权利所体现的。
他用了两个月,想清楚了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而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苏衍发现,自己的处境竟然同那人之前的处境是如此的相似。
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放走了她,要替她承受这一切,亦或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想要将他推去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苏衍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束手就擒,那才是趁了皇帝的心意,而且,如果真的就此消沉下去,怎么对得起父亲的相护?
所以,苏衍再一次出现在了朝堂之上,像一个陪衬一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云淡风轻,即便手中没有任何实权,即便苏家的风光已经不再依旧,可他,依然重新站在了这里。
总有一天,他可以重塑苏氏一族的荣耀,他在等,等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这一天不会太过遥远,却需要他费劲心力的去筹谋,而这,也恰恰是那个人所曾经经历的一切。
“侯爷,府里的早饭已经备下了,就等着您了。”
青隐迎上前来说道。
“嗯,好。”收回疑惑的目光,苏衍踏上了自家的马车,不多时皇宫门口已然是一片肃静。
考场门口,众人期待已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当中,无数人悬着的心就此放了下来。
然而当他们以为自己的技巧已经瞒天过海之时,却没想到那人的一句话让他们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查吧。”
淡淡的一句话,轻飘飘的,怎么也不会吓到人的声音,可偏偏,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得脊背寒凉。
九月份的天,艳阳高照,可这些人却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只因为这考场里闻声而动的皆是皇帝钦派的以宋延为首的精锐们,而每一个人在寻查的试卷都恰恰是他们所在意的。
这只是一种巧合吗?
或许没有人会这么以为吧。
如果只有一个两个,或许是一种巧合,但是现如今几乎挑出来的每一份试卷,都是他们收了银子的。
林编修看着身边的一位位考官面色如土的样子,对那正向着几人款步走来的那人更多了几分敬畏。
是的,就是敬畏,无关于年纪,只是敬畏她的手段。
“几位大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向陛下递了消息,说是今科的考场有人作弊,而且一一说明了上面的内容。今儿个早朝之前,陛下特地将本官叫了去问话。本官对这些事情向来都是不清楚的,只不过那人说的是有理有据,而且连具体的名字都说了出来,实在是不得让人不防啊。”
谢明依严肃的说道,目光扫过众人有些难堪的脸上,
“各位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忧会冤枉了这其中的什么人。对于这些人陛下大开圣恩,这挑出试卷来的考生陛下重新出题,再由石兴林大人审批。如此一来,倒也不至于再蹉跎有才之人的时间。”
石兴林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而谢明依话已经说到这了,再反应不过来,他这个“帝师”实在是没有再做下去的必要了。
“谢大人,试卷已经查抄完毕,各位大人可以开始阅卷了。”
宋延走到谢明依身边说道。
谢明依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石兴林,似请示一般的说道,
“那石大人,咱们开始阅卷吧。”
“嗯。”
石兴林点头,这考场的作弊风波算告一段落。没有人的人头落地,这是许多人感到庆幸的。
威慑,只用了小小的一个障眼法,谢明依便将这些文人儒生们彻底震慑住了。
石兴林不是傻子,自然看的清楚,身在其中的感触自然也是最多的。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然而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看向那人的目光中竟什么时候开始夹杂了几分欣赏,连石兴林自己也未曾发觉。
秋试的人,素来都是不少的,毕竟这是三年才有一次的恩科,所以从批卷开始,这些考官们便再一次与世隔绝。
宋延领着人在外面守着,本着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考场里的原则,很快,天便黑了下来。
上千张的试卷,十几位考官,却也只是将将的批阅了一半的数量。
这一天,几乎眼睛都在这试卷上面,谢明依不像这些老学究们,看的着实有些头晕。
抬起头,想要歇息片刻,却发现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是漆黑一片。
再看看其它人,几乎除了石兴林和林编修,其他的人都频频的瞥向窗外,显然已经是坐不住了。
起初,谢明依以为只有自己如此,现如今她发现,只不过没有人敢开口罢了。
唉,心下叹了口气,谢明依看向身旁的石兴林一副专注的样子,欲言又止,然而一转眼的功夫便看到有一些人竟然偷瞄向自己这边来。
谢明依不由得苦笑一下,颇有些不忍心的对身边的石兴林说,
“石大人,已经酉时了,各位大人还有家室,明日我也是要上朝的,要不,咱们明日再继续?”
石兴林抬起头,看向身旁的谢明依,就在后者以为他要拒绝自己的提议时,只听他突然间开口道,
“嗯,也好,今日也都辛苦了,该回去休息了。”
谢明依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石兴林竟然如此给自己面子。
然而一旁听到石兴林的话的考官们已经如蒙大赦一般的纷纷起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卷室里已经剩下谢明依和石兴林二人。
“石大人今天倒真是给谢某人面子啊。”谢明依笑着似打趣一般说道。
实在是今天的石兴林太让自己意外了,意外到她都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石兴林。
因为,这可是一个致力于和自己唱反调的人啊。
“谢大人误会了,老夫给的是今科士子的面子。大人今日所为,虽然不曾彻底的肃清今科考场,却也是给了这些考生们一个极大的公平。”
“哎呦!”谢明依突然间惊叫出声,吓了刚要起身的石兴林一大跳,连忙拍着自己的心脏压压惊,
“你这是要吓死老夫吗?”
没想到这边的谢明依却是借着开口道,
“石大人你早说啊,早知道你这么好对付,我不介意和你说明一下以前这种事我也干过呢?为了士子谋福利的事情我也没少做啊,我能从现在开始说到明天早上,石大人你要不要听一下啊……哎哎,石大人你怎么走啦?我还没跟你说我的光辉历史呢!”
石兴林强忍住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心中默念着孔夫子的教诲……
谁要听你的光辉历史!
对的,石兴林就是这么想的。
而在门口的宋延看着二位大人这一前一后的从里面走出来,再结合两人简直天差地别的表情,目光落在谢明依的身上,哭笑不得起来,
“谢大人,能把石大人说的只想逃离的份上,估计这天上地下也就你这独一份了吧。”
“一般一般,还是要低调的。”
谢明依颇有些羞愧的推辞着,看的宋延没忍住扔给她一记白眼。
就这话已经堪称没羞没臊了,还羞愧呢?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人一点愧疚心都没有。
“咳咳!”宋延清了清嗓子,毕竟这位是皇帝陛下钦点的首辅大人,朝廷的宰相,还是要给足了面子的,
“大人,夜深了,可需要我等护送大人回府?”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毕竟谁家没有自家的随从等候在外面尤其是谢明依这种,宋延觉得,每年这位容羲的饷银绝对比其他人家的多出一倍来,要不然勾上这时间可真是不划算啊。
考场外对这一切表示一无所知的容羲若是知道宋延此刻心中所想,一定是要喊冤的。
自己哪里是比别家的小厮多消耗了一倍的时间,是每一天都在替她打理着谢府的家产啊!
一直到自己接手那天,容羲才发现,其实,连自己看场子,每年会分红的赌坊都是人家的,而某人还在天天喊穷,从这个角度上,容羲真想说一声,这简直已经可耻到一定地步了!
回到考场里,宋延这边话音刚落,本就想让她早点回家,然后他们也可以收工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的一句话,结果被某人当了真。
据宋延自己个儿的猜测,估摸着是这位故意的。
真损啊……
不过转念一想,回想起白日里某些人对那些考官做的事,宋延觉得对自己她似乎已经很厚道了。
是的,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在有参照物对此的情况下。
宋延当然不能领着一群人护送谢明依,也不能随便指派几个人就这么把她打发了。
最后,还是谢明依替他做了个决定……
“宋将军,本官知你武功极好,疆场之上足可以一挡百的人物,你一人护送本官,本官也是极为放心的。就算是长安城里混进了一个山头的土匪,本官也是不怕的。”
宋延:“……”
是了,这位大人就是这么不正经了。
底下的人捂着嘴偷笑,这位宰相大人以前不曾接触过,只听说是个人物,没想到竟然先后将石大人和宋将军说的无言以对,也是个人才了。
不过,更多的人也只是觉得这位谢大人很有趣罢了。
就连宫里的人听到了,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她真是这么说的?”太后问着身旁的老嬷嬷,早晨的阳光照进慈安宫的窗子里,暖洋洋的,明亮非常。
“是啊,太后,谢大人她就是这么说的,说是宋将军当场就闹了一个大红脸,然后也没给谢大人面子直接就离开了。任凭谢大人怎么说,宋将军就是直接回家了。”老嬷嬷也不由得笑着说道。
“呵呵……”沉稳而又清爽的笑声在慈安宫中响起,刚走进慈安宫的帝后二人听在耳内,互相看了一眼对方,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甜糯的声音是让人舒服的那种,再加上平日里宁舒儿对太后亦是很敬重的,所以太后倒是没有怎么难为这个儿媳,招呼着二人先坐了下来。
“皇上皇后倒是难得一起来哀家这坐坐的,快坐吧。”
“谢母后。”帝后齐声道,一副十分默契的样子看的太后不由得点了点头。
“帝后和睦才是天下臣民的表率,看着你们如此,哀家也是甚是欣慰的。”
从苏同鹤离世后,太后和皇帝的关系便没有之前看上去那么僵了,虽然也有一些隔膜,但是因着皇帝已经收回了权利,再加上宁舒儿在中间周旋的缘故,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缓和了许多。
“在门口便听到母后的笑声,母后这是在高兴什么呢?可说出来也让儿臣们也跟着高兴高兴,可好?”皇后宁舒儿问道。
太后笑道,“是啊,还不是谢家那个丫头,把宋延调侃的闹了一个大红脸,真是让人想不到那丫头还是这么有趣一个人。”
话音刚落,这对面的二人就不免更惊讶了。
太后竟然对那个人赞赏有加,今儿个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说起来,皇帝选的这个宰相倒是选的不错。听说昨儿个不仅和石兴林一起肃清了科场舞弊,又不动声色的警戒了各位考官,真的不错。”
太后这毫不掩饰的赞赏,看的着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若不是两人看的出太后说这话是真心的,而且她全然没有恭维某人的必要,恐怕真的要有所怀疑了。
“能搏母后一笑,倒也是她的荣幸了。”皇帝笑着道。
“还是皇帝选人选的好,一个文,一个武,一个能言善辩,一个秉性正直,这才是相得益彰。”太后再一次夸赞道。
第180章 杨文意,柳星耀
相得益彰,听到宫里的人传出这样的话时,谢明依只是一笑置之,随即便不再去理会。
昨儿个夜里的事情,明面上是自己闹了宋延一个大红脸,但是真正的中心却是随后宋延转身就走那一幕。
可真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啊。
她是在抬举宋延,这是皇帝想看到的,也是太后想要看到的。
比起宋延,这些人还是更忌惮自己一些。
审阅试卷的谢明依放下了手中最后一张卷纸,然后将每一份卷纸交给石兴林,
“石大人,这是今科本官所批阅的试卷。请您过目。”在考场的这一片天地里,石兴林才是总览大局的人。
所以,谢明依这边批完自己的卷子,石兴林只是点了点头,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陆续的有人将卷子综合到了一起。
当然,都是将自己批阅好选出来的优劣试卷分开的。
“这份卷子……”说话的是林编修。
一声疑惑在这安静的卷室中是极其引人注目的,这不,瞬间林编修便成了整个房间里的焦点。
“怎么了?”连石兴林也望向了林编修那边,而甚至有的人好信的已经走到了林编修的身边去看他手里的试卷,不曾想这一看便也面露难色起来。
一位两位皆是如此,看的谢明依也是心中疑惑,迈步走了过去。
然而刚看到这卷纸之后,谢明依的眉间也不由得轻蹙起来,这字,真是不知道怎么混到长安来的,不过这内容……确实是难得的佳作。
今科的考题很简单,只是谈论对忠孝的理解,不过题目虽然简单,想要写的出一份出彩的好文章,却是不易的。
而言下,自己面前的这一份便是这样的一篇难得的好文章,只是……字啊。
最后林编修给石兴林送了过去,果不其然,石兴林的反应和众人一样,不过素来是学院夫子的石兴林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没有谢明依这帮朝臣们这般平和了,刚一看到试卷上的字迹,张口就骂了出来,
“这是哪里的考生?怎么都不知道练习一下字迹的!如此潦草个性,以为他这是在诗词大会卖弄呢吗!”
石兴林的话音刚落,这边的众人,包括谢明依在内都是面面相觑的。
因为,石兴林的话没有错,正是每个人想要说的,这人的字是一手极好的狂草,可考场文章里向来提倡的是简洁大方的楷体,以便考官们阅卷,就是再不济,再不适应新的文体,也要干净整齐一些,偏生这人真是……乖张啊。
这份胆子,就算是谢明依也是没有的,即便她也是爱极了狂草这样的字体,但是考场文章就是考场文章。如此个性,是极不好的。
所以,谢明依也不免有些可惜,这样的文章是有争议的,无论内容多出彩,可若是主考官不喜这狂草的字迹,没有耐心阅读,那这篇文章也只能是明珠蒙尘了。
是的,明珠蒙尘。
一天,一地,只在主考官的一念之间,就是谢明依也没有任何办法。
“文章倒是不错,可这字迹太过潦草,如此乖张觉厉之人,可见写文章的人也足以狂傲的。”石兴林道。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林编修看着石兴林,眼中隐隐有一丝失落。
这篇文章,是这么好啊。
“科考选人,选的不仅仅是文章学识,还有态度和品格,而一个人的字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品性,如此乖张觉厉之人不符合陛下对今科学子的要求,弃用也可惜,评个进士倒是不为过的。”
石兴林这番话刚说完,四下里有人的脸色便不一样了。
这文章的内容,评上状元也是不为过的,这一下子便落到了几十开外的进士榜上,虽说不至于落选,可这其中的落差却是天差地别的。
有的人不无可惜的感叹着,而有些人,则对石兴林的话是赞同的。而谢明依就是前者。
这文章的内容她喜欢,这字她也喜欢,而且方才石兴林的话不止是在说今科的学子,也有一些嘲讽自己的意思。
可谢明依却也不至于现在就同石兴林争辩起来,石兴林这个人她还是了解的,自己不说还好,自己若是说了,只会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所以,这份文章极大的可能性都要被埋没了。
被石兴林明朝暗讽,谢明依不在意,毕竟他只是一个手中无实权的皇子师傅,她在意的,是这篇文章的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而这一批批卷却不会在明日就交上去,而是要再进行一轮的批阅,两轮综合取成绩,如此一来,也可保证十足的公平了。
众位考官走出考场,不一会儿的功夫,考场外面的马车已经纷纷散开了。
灯火通明的考场里除了偶尔巡逻的兵勇,再无闲杂人等。
谢明依刚到家,便交代容羲去查一下新科状元里有没有一位嗜爱狂草的书生。
而即便是容羲这样的关系网,也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查到这个书生的下落。
柳星耀,这个前一刻还只是一个简单的书生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在科考的第五天里成为朝廷上下都在热议的人物,而原因就是他的一手和文章极其不想配合的字迹。
“陛下,今科考场之中有一篇文章内容倒是极好的,只不过……”这一日的早朝,谢明依向皇帝奏报着,得到的是皇帝的疑惑,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个学子写字,用的是狂草字迹,与官府提倡的楷体不符,影响阅卷考官的心情,所以现被评为了进士。”谢明依道。
科考的大榜,要在第六天才会登榜,因为第五天皇帝是要过目前三甲的试卷的。
只不过,除了前三甲的名字,这个时候后面那些人的名字都已经排好了,就连柳星耀的名字也已经在上面了。
而谢明依这一句话是想做什么?
“这个,不应该是主考官负责的事情吗?你同朕说什么?这个考生有何特殊之处,竟然令朝廷一品大员,堂堂首辅为其在朝堂之上当众向朕开口啊?”皇帝问。
谢明依道,“启奏陛下,此人学识着实渊博,且文笔老练,此文章乃是今科考场之中的最优也不为过,只是若是因为字迹便判定其落为进士,恐怕难以服众。若是众人都以文字为凭,甚至不去认真的研究文学,我大燕将来的新科士子又会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此种情况不得不忧啊!”
皇帝沉思了片刻,想了想。
说是思索,其实这几位主考官的争论他已经从宋延那里听到了一些,却不曾想谢明依竟然将这事搬到了朝堂上。
顺着她,这人情便都成了谢明依的,即便那人真的入了三甲也不会惦念皇家的恩情,可不顺着她,话已经说到这地步,自己若是不开明一些,难免会落人话柄。
毕竟,这科考就是为了选举民间的贤才。
如若不然,只需要从世家子弟里选举罢了,只是此一来,圈子永远都是那些,难免会禁锢了一些。
很快,皇帝便有了,主意,看着和谢明依分站在两边的苏衍,皇帝开了口,
“定北侯怎么以为的?说来听听。”
定北侯被点到了,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定北侯一直位列朝堂,可不过是一个摆设,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侯爷也只有表面的殊荣了。
所以,只有表面殊荣的苏衍,此刻站在了右侧大臣们的前方,几乎和谢明依并列的位置,听到皇帝点到了自己,这才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臣以为谢大人此言有所不妥。谢大人不过是一家之言,又如何能因谢大人一言而罢了众位考官商榷之后的结果?如此一来,我朝科考批阅的威严何在?”
有理有据,更重要的是,这是现在皇帝想听到的话。
先不说,这个时候的苏衍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说的这些话,但是仅仅是这些话就已经替皇帝解了围了,心满意足的看向谢明依,面上装作疑惑的样子,
“是啊,谢爱卿,这你怎么说?”
谢明依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苏衍,随后争辩道,
“侯爷此言差矣,立朝以来来,我朝科考向来都是为了选拔人才,若是明知有错而不改,这才是真的失了科考的意义和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这回不必皇帝提醒,苏衍已经主动反驳了,
“依臣之见,谢大人才是糊涂了,我朝科考自立朝以来便提倡用楷体书写,考生也是自幼便要学习书写,怎么这位考生如此特立独行,这才是视大燕律例如无物。评为进士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侯爷,您这是在曲解事实!”谢明依道。
“谢大人,你这才是以偏概全。”苏衍道。
眼看着两位大臣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这边皇帝终于站了出来,给两位打了个圆场,
“行了行了,你们也别吵了。考官们会给那人一个进士的位置自然是有考官的理由,定北侯说的没错,这是规矩,不能开了这个先河。而谢爱卿爱才惜才,既然如此,朕也要看一下这篇文章了。宋延!”皇帝道。
一旁的宋延站了出来,“臣在。”
“你随后带人将那人的试卷同前三甲的一同带到宫中,朕亲自审批。朕也想看看,能让谢大人如此费心的,会是一篇怎样的文章。行了,退朝吧。”
就这样,伴随着皇帝的离开早朝上的争端平息了,可朝下的另一场争端却是开始了。
谢明依看了一眼对面的苏衍,众人皆已经给了这位首辅让开了一条路,谢明依走在路中间率先离开,其它人紧随其后。
最后,只剩下苏衍一个人,还有宋延。
“宋将军这是在等本侯吗?”二人边走,苏衍边问。
宋延思索了一下,随即道,
“是,也不全是。”
“哦?此话怎讲?”苏衍问。
宋延想了想,面露难色道,“其实,如果我告诉侯爷,今日朝堂上侯爷的表现我昨日已经听到过了,侯爷会怎么想?”
“……”苏衍的脸色微变,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的不自然起来。
“宋将军什么意思?本侯不懂。”
“侯爷明白本将军的意思,宋延告辞了。”说话间宋延已经先一步离开,只剩下苏衍一个人行走的身形,倒有些孤独。
看着宋延离开的背影,苏衍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这原来都是她算计好的?可宋延为何又会告诉自己?是只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自己自以为是的聪明,其实不过也是在别人的算计之中的愚蠢吗?
下一瞬苏衍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宋延不是这样的人,而谢明依更不可能是一个如此肤浅的人。
所以,目的是什么呢?
苏衍百思不得其解。
而皇宫外面的谢明依回到马车里的瞬间,脸上的不满便皆已经散去了。
她哪里是在为那个人争什么红名,她只是想让人注意到柳星耀。
现在,皇帝注意到了,但是皇帝却不会在意这样一个人。相反并不会驳回考官们的结论。
而她的目的,是苏衍。
她和宋延推理过,但是她没有和宋延说皇帝最后是不会更改结论的。
宋延方才的落后,她也是看到了的,现在的苏衍应该已经在想了吧。
柳星耀,出身寒门,却也是真的有一种书生的狂傲之气,这样的人,皇帝不会喜欢,可苏衍会。
自己在提醒他注意,她相信,苏衍也一定会注意到的。
人若是要自保,那就一定要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在朝堂,而很明显,谢明依不希望宋延是自己的对手,所以,苏衍便成了那个人选。
一个无论从什么角度说,都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谢明依笑着,心满意足的回了谢府。
而在次日,大榜张贴出来后,凤绾吵着要和自己一起去看大榜,谢明依也并没有阻拦。
到了考场外面,谢明依坐在马车里,而凤绾却是跳下了车,随着容羲和素月一起看张贴的榜单了。
这一科的新科状元出来了——杨文意。又是一个会让众人铭记的名字。
绝大多数人关注的是状元,而容羲则关注的是另一个人,柳星耀,第六十四位,进士。
果不其然,同大人预料的没有任何偏差。
只是前进了两位的名次。
第181章 匪夷所思
有句话怎么说,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
于谢明依而言,自己最大的对手,其实是皇帝,唯一一个可以主宰自己生死的人。
这样的情况下,了解自己对手的必要性就更重要了。
皇帝不想卖给谢明依这个人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意苏衍会渔翁得利,相反,注意苏衍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放松。
倒是谢明依这边最近倒是很少有人跟踪了。
看来,应该是有更重要的人了。
所以,应该是自己的示忠有了结果,还是皇帝觉得跟踪自己已经没有太大的必要,因为,已经有人可以限制自己了?
不管怎么说,没有人跟踪还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是有一个人此刻就和谢明依的心情恰恰相反了。
此刻,几乎摸清楚了跟在自己马车后面的人有几个之后,苏衍唯一想到的几个字,就是——天道轮回。
之前他还在觉得谢明依被人跟踪很苦恼,而很快这苦恼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苏衍无奈至极,却也只能在这样的监视下,寸步难行。
更何况,去见一个柳星耀这种事情也不必他亲自出面。
只不过苏衍觉着,自己需要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找一个人帮自己去完成这件事。
最佳的人选,自然是青隐,可青隐一旦出门也会被人盯上。
想来想去,坐在马车里的苏衍不禁苦笑出声,原来这种前后不能的感觉是这般的难受啊。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到了侯府的门前停下,苏衍下车的时候将青隐唤到了自己身边,
“青隐,夫人早上说想吃南街的桂花糕,你去买了来吧。”
说话间苏衍的长衫不准痕迹的从青隐身前划过,动作很快,遮掩的很好,青隐却接受到了苏衍传递给自己的消息。
敏感如青隐,自然也察觉到了周围有人在监视,对于苏衍的话,青隐应了下,转身便换了匹马往南街赶去。
方才,侯爷在他的掌心里写了一个“柳”字,一个“稳”字。
柳字,青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柳星耀这个人,这是昨夜里侯爷让自己去查询的。
至于稳字,自然是要自己稳住柳星耀的意思。
昨天侯爷也说过,能让谢明依如此的人,定非常人。若是今日柳星耀的排名依旧靠后,这个人是侯爷一定要拉拢的。
而同样的,侯爷也说,昨夜过后,今天开始,他们的处境可就要变的越来越艰难了。
监视,一切的行动都要在监视下进行,而表面上,苏衍只能是一个安于享乐,安于现状的定北侯。
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心仍旧在蠢蠢欲动,有所图谋。
不一会儿的功夫,青隐便到了南街,知道身后有人跟踪,所以青隐在走进卖糕点的屋子里之后,从后门偷偷的溜走了。
而就在不远处负责跟踪的雪起了疑心之际,青隐又从店里走了出来,而手里正拿着一包桂花糕。
看到此,雪心中的疑惑驱散,觉得可能青隐只是在里面耽搁了,却不曾想,只是这方才的一会儿空当,青隐已经跑去了不远处的客栈里,找到了柳星耀,并留下了一些银两交代了一些话。
“这些银钱是我家主子赠予柳公子的,我家主子说,柳公子才名足以扬名长安,如今却得了一名进士,只望柳相公莫要气馁,长安风华,总有一天要在柳相公的脚下。”
柳星耀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行囊,一个进士,就算是分配,也只会分到地方做一个小小的县官,听到这样的结果,柳星耀也只是不无自嘲了一下。
这天地,终究还是容不下寒门子弟太多的个性,而自己也终究是轻信了旁人之言,什么个性,什么才学,都比不过一张试卷上的顺从。
然而突然间出现的青隐,让柳星耀一怔,却又在下一瞬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原来,还是有人赏识自己的。
“公子的意思是?”柳星耀问,他心怀期盼,当然也没有忽略青隐眉间的急促,以及字里行间的隐藏。
他刻意的隐藏了自家的身份。
“等。恰当的时机,主子一定会让公子重返长安,一展满腔抱负。”
青隐道,看着对面的柳星耀,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又匆匆做了告别。
可房间里的柳星耀却久久不能回神,既是因为兴奋,也是因为疑惑。
兴奋的是,有人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才华,疑惑却是因为恰当的时机是什么时候,这个神秘的人又是谁?
然而没等柳星耀疑惑多久,这边的门又被敲响了,柳星耀紧蹙着眉头,还在思索着方才的事情,然而等他走过去打开门看到来人之时,也是不由得一怔。
“谢……谢……谢……”柳星耀看着自己门前的人,好半天说不出来话。
“方便进去说话吗?”谢明依淡笑着问,身后的容羲看着柳星耀瞠目结舌,一副震惊的样子也是不由得眉间轻蹙起来。
真的是,有失体统啊。
不过转瞬一想,容羲意识到自家大人时不时能要人命的皮一下时,对柳星耀此刻的表现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了。
体统?这种东西在谢明依这是不存在的,一切全凭心情。
“……请……请进……”
从看见谢明依开始,柳星耀的舌头就没有捋直过。
不久前长安城门口的那一幕,柳星耀依然记忆犹深,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轻狂,长街纵马,这是天下读书人所向往的狂傲。
谢明依,这位当朝首辅竟然亲自来拜访自己,这让柳星耀怎么能不激动?
最主要的是,此时几乎已经没有人不知道谢明依是位女子了,即便眼前之人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可柳星耀却是敬佩她的,一个女子做到了男子梦寐以求的事情,这又是何等的能力与荣耀?
“坐吧。”谢明依走进屋子里径直到屋中的桌旁坐了下来,看着对面颇有些拘禁的柳星耀,笑着说道,
“我看过你的文章,确实不错,但是有时候规矩就是规矩,你的文章内容是今科士子中首屈一指也不过的,但是狂草的字迹是这篇文章最大的狭隘。”
柳星耀坐在凳子上,脸上尽是失落和不甘,而在他打算开口之前,谢明依已然开口了,
“文章字体这些本是读书人的习惯,按理说大燕并没有要求,可楷体却是一项不成文的规定。有些时候,规矩不一定非要写在纸上才叫做规矩,没写在纸上的规矩才是真的规矩。”
话音刚落,柳星耀惊诧的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谢明依,没出声,可眼中的疑惑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知道你,出身寒门,从小便苦读诗书,如若不然你的文章也不会如此的老练,劲道,只不过,你是只想在翰林院里做一辈子的学究,还是说想要在这官场大显身手?”
谢明依问道。
柳星耀开始思索起来,他不知道谢明依为何问自己这些,但是这个问题却是他一直不曾思索过的,然而他的抱负还是回答了心中的疑惑,
“自然是在这官场里大显身手,为黎民百姓请命造福。”
谢明依点了点头,看着他眸子里坚定的光芒,一时之间竟是无比的羡慕,这样的坚定和纯澈的目光恐怕也只会在此时才会出现了。
“可你要知道,为百姓请命造福,这不仅仅是一句话,更是需要亲身去做的。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经历一些其它人难以想象的挫折和痛苦,而终有一天,你将再次面临这些选择。天下士子众多,可以写出好文章的人,却不多,而这其中能够真正的成为一名好官的人就更少一些,能够保持本心,从一而终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那大人您呢?您是哪一种?”
柳星耀迫不及待的问出这个问题,以至于谢明依身后的容羲只来得及在心中暗道一句不好。
可柳星耀却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所言不妥一般,只是看向谢明依,期盼得到回答。
看着面前这双纯澈的双眼,谢明依微微扬起唇角,
“我啊,我不是一个好官,也没有人给我这个机会。”
“为什么?您明明已经是当朝首辅,您的话陛下也是会采纳的,您在朝中可以说是一言九鼎的存在,怎么还需要有人给您提供这样的机会?”柳星耀不相信谢明依的话,潜意识里他不能理解。
可谢明依看着这样的柳星耀,只是眼中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姿态,一直等到他的质问声消失,这边谢明依才淡淡开口,
“说完了?”
“嗯。”
“你刚刚的话足已经证明,现在的你还不适合在长安城中生存。要知道,这天底下只有一位主子,真正能在朝廷里做主的人,也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这已经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再迂腐的人也可以猜到这人是谁。
是皇帝,是这大燕朝高高在上的天子,真正坐拥着这江山和三山五岳的主人。
说话间谢明依已经起身,神情淡漠,那目光中却是平静至极,让人看不到一丝波澜起伏,
“年轻人一腔热血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如果你改不了自己的个性,那就永远回不到长安,永远达不成自己的目的。当然,你也可以安于一隅之地,做个为人称道的县官,可你要知道,你所苦苦维持的一切,在有些人的眼中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机会,是自己给自己的!”
谢明依走了,在柳星耀还反应不急的时候。
但是从她的话中,柳星耀却找到了另一个答案——机会,是自己给自己的。
是不是说,回到长安的时机也是要自己创造的?
此刻的柳星耀对谢明依的话不屑一顾,可在今后长达五年的岁月里,他都在为此时的不屑一顾而付出代价,一直到他想明白的那一刻,他终于回到了梦寐以求的长安城,回到了这个权利的中心,而到那时,自己将面临的则是另一个选择。
此,皆为后话,暂且不提。
这边谢明依带着容羲离开了柳星耀落脚的客栈,后脚便有人将消息传给了需要知道的人。
是了,皇帝怎么会不派人盯着柳星耀下榻的客栈呢?谢明依在朝堂上提起了柳星耀,皇帝怎么会不留心。
所以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皇宫。
“都说了什么?”皇帝问。
如果谢明依要告诉柳星耀是苏衍的阻拦才让他成绩如此不理想的话,那么皇帝倒是要质疑起来了,这是在告苏衍的状,还是在告自己的状?
可是当听到眼线说起谢明依和柳星耀的争论时,皇帝怔住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皇帝疑惑道。
“是的,谢大人就说了这些。”眼线道。
皇帝点了点头,一边的陆盛春会意,挥手让那人退了出去。
这边皇帝沉思了半晌后,却是不由得叹息出声,一旁的陆盛春见此不禁问道,
“陛下为何叹息?可是谢大人有何不妥?”
皇帝摇了摇头,感慨一般的怅然起来,
“不是不妥,只是……这才是谢明依,说起来都有些难以置信,可这样的话只有出自她的口中,才能让朕信服。”
“陛下的话太深奥,奴才不懂。”陆盛春道。
“提携后辈,这样的事情在别人的身上发生可能是在拉帮结派,可于她而言,只是想栽培一个后生,为这天地间多一个为民请命的官员。”皇帝说。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陆盛春惊讶出声,瞄着皇帝的神色,后者也是表情异常的怅然起来,
“是啊,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却是她心中真实的所思所想,任何人也无法否认,包括自己。
——我吗?我想做官……然后可以辅助陛下治理国家,多几个为民请命好官,而有一天大燕的子民能够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人人都可以吃饱穿暖,小孩子可以上学,女子也可以做官,可以有自己的天地。
十六岁的少年,在镜湖旁诉说着自己的向往,而就在她身旁的那人听着她的话,却是不由得眼睛变的亮了起来。
——那我就等着有一天你的向往可以实现了。
——为什么不能是我们一起呢?
那人疑惑着看向自己,少年第一次感觉到了一束光,就这么轰轰烈烈的照进了自己的世界。
第182章 帮我找个人
那是年少时的影子,久久的不曾从眼前散去。
皇帝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眼中含着期盼的样子,即便那期盼的光芒很微弱,却也足以让他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在这世上,有救命之恩,有养育之恩,也有教导之恩,但还有一种,就是前辈对后辈的提携之恩。
能够得到一个人的提携,这在官场里是一件十足幸运的事情,因为如果是一颗明珠,没有人发现,也只能是一颗“沙粒”,与其它沙粒并没有什么差别。
柳星耀就是这样一颗珍珠,但若是没有谢明依,现在的他不会有人知晓。
没有人会将这样一个出身寒门的士子放在眼里。
即便,他的文章确实精彩,可状元不是他。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进士第六十四名,却比状元还要受到众人的关注,可想而知,这位新科状元会如何的憎恨柳星耀,这也就注定了,在将来的官场上,再一次出现了两个势不两立的人。
思索之后,皇帝舒展开眉间,这一步走的真是高啊,或许只有往远去看,才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想要做什么。
谢府
“大人,您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去探望柳星耀,就不怕陛下知道吗?”
容羲跟在谢明依的身后,在进入谢府之后,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走在前面的谢明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不怕他知道,就怕他不知道。”
“属下不明白。”容羲道。
前面的谢明依突然间停下脚步,容羲紧随其后站定,两个人恰好停在了花园子里的池塘边,柳树的树梢低着头,垂到了池塘里,阳光下投注一片阴影,两个人站在斑斑点点的阴影里,容羲直视着那个人的瞳眸,看着那其中的平静和嘲讽,突然间觉得眼前的人有些恐怖。
不是暴雨倾下的恐怖,而是一种平静的,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就是她的对手所承受的吗?
容羲心里想着,却听那人说道,
“他若是知道了,就会想到一些该想的知道,就会发现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给咱们这位状元郎留下一个对手。而于身在高位的皇帝而言,帝王权术讲究的是制衡之术,咱们这位状元郎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谢明依突然间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突然之间容羲还有些来不及反应,但是,身为替谢明依搜集情报的人,谢明依知道的事情,绝大多数他都会知晓的,比如说,新科状元郎,杨文意。
杨文意的出身,也是非同一般的。杨家乃是安徽的名门望族,而且杨家的姑奶奶也就是杨文意的姑姑,是宁国公府的大奶奶,也是宁连城的生母。
也就是说,杨文意和当今皇后是连着亲的。
这样的人,皇帝怎么会不需要一个人去牵制?
只不过,碍于皇后的面子,皇帝不会直言,此时谢明依的做法就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等到容羲想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突然间变的十分复杂,看到这一幕,谢明依笑着转身离开,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在我身边做事,光看到两步还不够,要能够看到人心,看到五步才能在这官场立足。”
那人迈着步子离开,潇洒非常,容羲在身后看着内心里愈发的惊叹于她的思维和谋略。
以前,只是觉得她聪慧过人,而如今才发现她竟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原来这样的人最可怕的不是她真正的发怒时,而是在一旁的十分平静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容羲跟了上去,然而很快前方那人突然间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
“容羲,今天是几号了?”
“九月十五了。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早上您不是才问过?”容羲疑惑起来,谢明依的记性向来好得很,怎么这种早上问过的话中午又问了一遍?
“九月十五……”谢明依喃喃自语,低垂着的眼眸突然间浮现一丝担忧,“九月十五了啊。”
“大人,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容羲问。
谢明依没有出声,只是突然间忧郁起来的气氛让容羲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再开口去问。
有些时候可以去选择提问,而有些时候最恨选择沉默。
跟在谢明依的身后,容羲都在思索着谢明依突然间的变化,而一直到那人回到书房里,依旧魂不守舍的样子,容羲突然间想起来一个人——凤绾。
能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几个人,而眼下则只有谢凤绾。
九月十五了,可陆家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谢明依知道,这是陆老爷子训斥过陆锦之后,陆家的态度了。
可是让谢明依担忧的是,陆家没有动静她知道是因为理亏,可凤绾呢?怎么也像个没事人似的?
谢明依想了许久,最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凤绾知道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突然间,容羲只觉得眼前有一道青色的身影闪过,不过好在那人单纯的是用跑的,以他的身手和眼力还可以看到。
“大人?这是去做什么?”容羲特意往书房里看了一眼,笔放在砚台上,面前的折子也是打开了不曾合上,这样的细节性的问题可从来不会在她的身上发生。
难道还是因为凤绾?
这一次容羲猜对了,谢明依跑出书房,直接奔向了谢凤绾的院子,院子里的人刚要出声被谢明依示意打断。
“二小姐呢?”谢明依问着靠近自己的一个侍女。
“二小姐在屋里呢。”侍女道。
四下里看了一眼,不见素月的身影,谢明依又问道,
“素月呢?”
“素月姐姐方才出去了,替小姐去买绣线去了。”
“绣线?”谢明依疑惑起来,别的她虽然不了解,但是自家妹妹这女工做的确实是不怎么样的。
“是啊,小姐最近在绣香囊呢。”
谢明依点点头,让侍女离开了。
这边谢明依慢慢的走近谢凤绾的闺房,不想惊动里面的凤绾,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最后,谢明依走到了廊下,听到了里面的啜泣声。
被子蒙在脸上,努力的压低自己哭泣的声音,可心中的委屈太多,总是会有藏不住的时候。
谢明依躲在屋外,听着屋子里面的声音,平静的目光渐渐被打裂,撕破,最后只剩下了心疼。
可她没有勇气走进这扇门,因为是自己给了这个孩子希望,却也是因为自己打破了她的又一次希望。
谢明依转身离开,没有惊动屋子里的凤绾,也吩咐院子里的人就当自己今天不曾来过。
在那一刻,谢明依无比的憎恨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世上什么都能勉强,唯独姻缘不可以。
没有去叫任何人,谢明依拎着一坛子桃花酒,登上了陆家的门。
陆老爷子听到谢明依的到来颇为意外,让管家将谢明依请进府中的花园里。
然而当谢明依垂头丧气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刻,陆老爷子震惊了,甚至可以说被吓到了。
什么时候见到过她这般垂头丧气的样子?失意有过,无力有过,可每每她的眼中总是充满了倔强,是对这世界的挣扎和反抗。
可现在,那道光不见了。
“明依来了。”陆老爷子坐在一边,另一边早已经摆放好了茶杯,可此时的谢明依看着面前的茶杯,竟是不禁苦笑出声,
“从未想过,到老师这里来时,心里竟比这苦茶还要苦上几分。”
“你是来找陆锦的吧。”陆老爷子说。
谢明依摇头,“老师,我找您,许久不曾和你喝酒了,今日学生无事,前来向老师讨教。”
陆老爷子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就喝两杯吧。”
茶杯变成了酒杯,两个人推杯换盏,不多时,一坛子桃花酒已经空空如也。
千杯不醉的谢明依此刻却已经是醉意阑珊,依旧清醒的陆老爷子看着这样的谢明依,不禁摇了摇头,
“有所牵,必有所累。你这又是何必呢?”
“老师,这世间的道理谁都明白,可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她只有我,我的母亲只有我,我不去替她们争,怎么办?你让她们怎么办?老师……”
一声声老师,叫的陆老爷子的心都要碎了。
尤其是那像是断了线的眼泪不断的从脸上滑落时,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到这个孩子这般的模样。
“老师,我只把您当做我的老师,不是陆锦的祖父,学生想请您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既然你叫我一声老师,明依,你今天不应该来我这,你要知道,我终究是姓陆,而你的路,从始至终,也只能有你自己一个人走。坐到你这个位置上的人,更需要的是理智,一味地感情用事,迟早会害了你。”
陆老爷子说,此刻的陆老爷子早已经没有了同谢老爷子交谈时的诙谐,反而看上去有些冷漠。
而这样的冷漠,在谢明依看来又是如此的熟悉,因为这就是自己身上的。
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许多其它的人,许多官场上的人,甚至是每一任的首辅。
“老师,如果有一天陆锦出了什么事,你也会如此冷静吗?”谢明依看着对面的陆老爷子,同样冷漠的语气,已经不见了最开始的恭敬。
“放肆!我是你的老师!”陆老爷子怒道,
“知道你年少张狂,可你终究要知道些分寸!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像你现在这样一副得谁咬谁的样子,怎么配做这大燕的首辅!你对得起先帝对你的信任吗!”
“呵呵。”谢明依轻笑出声,看着对面一本正经教训自己的陆老爷子,眼中尽是嘲讽,
“老师,我不过是拿陆锦做了个假设,你便如此,怎么你陆家的嫡孙是千尊万贵我谢家的贵女就一文不值吗!”
说到最后,谢明依也提高了嗓音,脸上挂着笑,泪水也已经干涸。
此刻的谢明依已经不见了最开始的丧气,反而更像是一只准备好架势要反扑的饿狼,
“老师,您教会了我许多,教会我在这官场里的规矩,承蒙您不弃明依是个女儿身,依旧把明依当做您的学生。
您为云让着想是没有错的,可我谢家的子女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但请老师转告云让,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会放过他一条命,如果他要和我纠缠,在这朝中和我争斗,就让他尽管来吧。老师,您也是,如果你想为了您的家人阻止我,也可以。就看,到底是我谢明依能站在这朝堂上,还是你陆家还能立足于长安!”
“你……谢明依,你疯了!”陆老爷子伸手指着对面的谢明依,怒不可遏,全然想不到自己教出来的徒弟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那人终究是没有回答自己,回答自己的只有桃花酒的坛子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做错了事,总是要受到惩罚的,如若不然,这长安城里谁都会以为我谢家的子女好欺负,如若谁都敢来踩上一脚,老师,我这首辅还怎么做啊?”
冷漠无情的声音,听上去淡淡的,很平静,可听在陆老爷子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的刺耳。
是啊,这样的理由,一点都不为过,她维护的不仅仅是凤绾一个人,更是谢氏一门的荣誉。
那是自己的学生,却在这一刻成为呢陆氏一门最大的威胁。
“老爷,老爷!快来人呐,老爷晕倒了!”
陆家上下乱作一团,而始作俑者却在这纷乱中堂而皇之的走出了陆家的大门。
陆家,这个曾经她以为的庇护所,也终究被推翻了。
身为朝廷首辅,区区一个工部的侍郎,在谢明依的面前太过微不足道,但是想让他得到教训,方法只有一种。
“容羲,我记得你认识许多江湖上的人。”
“是,大人怎么问起这个?”
谢明依回到府中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后才叫容羲进门。
“帮我找个人。”谢明依说。
“大人想找什么人?但凭吩咐就是。”容羲道。
“一个女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姓魏,叫魏樱儿。”
第183章 难以理解的事情
要做什么?
容易没有问,他甚至清楚,魏樱就是那个女匪。
但是容羲嗅的出,这空气中的危险和如在弦上一般的紧张。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一种不详的预感——她,要杀人。
魏樱在长安,这是谢明依告诉容羲的。
能够将一切告诉凤绾的人,只有魏樱,借他陆锦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将此事对凤绾讲明。
所以,只有魏樱。
长安虽然只是一个城,但是天子脚下,这里每天的人流量达到几十万,想要从这些人中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一个魏樱,本来在长安城中没有人会去注意的人,仅仅半日的功夫便被掌握了行踪。
此刻的长安城中,任谁都会惊讶于这样的速度,只是这一过程知道的人甚少。
仅在当晚谢明依便收到了容羲的回复。
魏樱,在新月楼落脚。
这是在做什么?是想和自己玩灯下黑的把戏吗?
谢明依看着手边的烛火摇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谢明依不出声,容羲也不问,就这样将近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灯火下的那人似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看向对面的容羲,
“容羲,什么情况下,人才会对自己挚爱的人感觉到失望?”
容羲想了片刻,眉间也不觉得轻蹙起来,这是不打算杀人了吗?
午后时,容羲丝毫不怀疑如果她的手里有一把刀,她会杀掉那个人,而此刻她似乎改变了主意,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大概是愚弄吧。”
容羲道。
对挚爱之人感到失望最直接的方式,莫过于愚弄了。
哀莫大于心死,付出了真心之后,不但没有得到回报,反而遭到愚弄,这样的情况怎么会不令人伤怀?
“愚弄,是啊,如果陆锦知道魏樱告诉凤绾扬州的事,他会怎么想呢?还会觉得那个女子可爱吗?”谢明依问着,又似乎在自言自语的样子,只不过平静之中闪过一丝冷意的眼眸却在显示着她心中的愤怒,以及决心。
想让魏樱死,对于此刻的谢明依而言太过容易,让陆锦倒霉,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只不过,她不想那么做。
这世上可以让人比死还难受的方式有千千万,她怎么能让魏樱就这么痛快地死去呢?
那些眼泪,她终究是要还的。
“大人,您这是要……”容羲惊诧的看向对面的谢明依,看着那人平静的面容,和眸光中的冷冽,预感到有人要倒霉了。
“有人敢惹上门来,我怎么能让她失望呢?”谢明依微弯起唇角,
“我会让陆锦和那个丫头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查,让你的人把这个魏樱的一切关系和在长安城的动向都给我查的清清楚楚。我要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讳莫如深的眸光,平淡至极的语气和声音,让人觉得压抑。
看不出的喜怒哀乐,会让人觉得压抑,以及恐惧。
翌日皇宫
御书房
下了早朝,谢明依和宋延被叫到了御书房中,看着和自己同伴进入御书房的青年才俊,谢明依突然间想起来了安德鲁。
这位老伙计,似乎除了每日在朝堂上见到他,几乎不曾在这间御书房中遇到过他。
要么,就是皇帝有意而为之,想要隔开二人,毕竟谢明依于安德鲁有救命之恩,要么,就是安德鲁已经被这位新贵宋延挤出了中心的位置。
皇帝啊,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就拿今儿个早朝上的事情来说吧,皇帝突然间要下江南巡视,这是群臣始料未及的,虽说当今天下已然安定,如今下江南巡视倒也无可厚非,但是皇帝一旦离开长安,涉及的事情许多,前朝后宫都是准备不及的,此刻下江南,时间不利。
“你们两个说说吧,都是怎么想的,朕要下江南巡视这件事。”
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地上俯身站着的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宋延先开了口,
“陛下,臣以为陛下要下江南巡视之举,值此当今盛世安定之时是足以安定民心的举动,只不过……若是此时下江南,恐怕户部,吏部,内务府,以及后宫,地方官员准备怕是来不及,这些吩咐下去至少也要准备两个月方可。”
“可两个月以后便要入冬了,那时候朕就不能游船下江南了,更是斥资耗费。”皇帝接过话道,目光看向宋延身边的谢明依,
“谢爱卿,你说说吧。”
“陛下,臣以为,今科科考刚罢,陛下若是此时离京确有不妥之处,再加上今年刚刚平定苗疆,朝中还有许多需要安顿的地方。
此时下江南,恐会有逃窜的匪人想要于陛下不利。不过,宋大人方才所言倒是极是,可以让各地的官员们先行准备,也好陛下来年下江南时一览江南风光。今年的巡视,陛下可以从朝中一人代替,以代巡查之责。”谢明依说道。
话音未落,这边的宋延便早已经看了过来,陛下想要去江南,她这怎么三两句的转到找人代替的上去了?陛下又怎么会高兴?
然而让宋延没想到的是,就在下一刻,皇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这方法不错,朕若是要下江南,各地的准备再加上朝廷的准备也是需要时间的,倒不如先让人代朕巡视。那以两位爱卿之见,朝中何人可担此大任?”
宋延:“……”
宋延失语,他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本意就是如此,还是谢明依提的意见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法打动了皇帝,竟然让他改变了主意。
但这一刻,他只觉得格外的惊讶,因为某人的善于揣测。
“臣以为,此人必须拥有足够能够代表陛下的尊贵地位,又需刚正不阿,这样才能真正的巡视江南。”谢明依道。
听谢明依这么说,宋延的心里突然间冒出了一个想法,一个人选。最后宋延看向身旁的谢明依等待着她说出心中的那个人人选。
然而此刻的宋延因为太过惊诧,忽略了皇帝的表情,以至于他没有看到皇帝眼中闪过的一丝满意。
这样的一唱一和,整个朝廷里,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和自己搭配的如此完美了,即便是皇后,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谢爱卿说的人是?”皇帝问。
“定北侯苏衍。”
果然是他。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宋延既是早有预料,却又十分的惊讶。
可以说,苏衍的今天是谢明依一手促成的,而同时这也是一个让皇帝忌惮的名字。
然而就在自己等待着狂风暴雨的将近之时,上首的那人却是认真的思考起来,
“苏衍,定北侯,确实身份足够珍贵,而且定北侯秉性刚正,对贪污腐败的官吏绝不姑息,确实是一个极佳的人选。”
皇帝似乎在认真的和臣工分析着利弊,以及定北侯苏衍可以胜任这件事的原因和优势。
这样的情况着实让人觉得诡异,宋延看不明白,这两个人要做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皇帝突然将橄榄枝抛给了自己,
“宋延,你觉得呢?”
被点到的宋延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怔,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点到自己,因为听上去皇帝似乎很同意这个提议,却又不能完全的否认这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一场戏。
所以宋延迟疑了,他怕这是皇帝让自己提供的机会,借自己的嘴说出苏衍不合适的理由,又怕皇帝是真的想启用定北侯。
在这样的纠结之下,宋延良久不曾开口,以至于皇帝再次问道,
“宋延,定北侯苏衍代朕巡视江南一事,你觉得如何?”
皇帝的眉间轻蹙,似乎对于宋延的犹疑并不是很满意,但是谢明依看得出来他在容忍这位新秀。
只是……谢明依看着宋延有些苍白的侧脸,心下里暗自摇头。
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定北侯,如果是苏衍在此一定会同意自己的提议,因为皇帝的意思已经明确了,甚至不需要去质疑。
这也是谢明依从朝堂上一直到刚刚才想明白的事情——捧杀。
如果苏衍总是一个透明的人,那么皇帝不仅找不到惩治他的理由,而且还会落下亏待功臣的骂名,可如果让苏衍代他巡视江南,足以让人看出皇帝对这位功臣的重视和恩赏。
是了,这就是皇帝打的主意,看上去像是一个机会,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只要踩进去,稍有不注意,便会万劫不复。
只不过,这样捧杀的主意真的一点都不符合皇帝的性子,所以究竟是谁给他出谋划策的?
御书房中的结局,最后以皇帝的一句“朕累了,你们都回去吧”告终。
身边的宋延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他没有猜中皇帝的心思,他选择了——不同意。
“陛下,臣以为定北侯苏衍固然战功赫赫,可巡视江南一事非同小可,还需在朝中另寻他人。”
只一句话,皇帝的脸色变有了细微的变化。
“谢大人,刚刚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宋延问道。
谢明依道,“宋大人的话没有说错,只是时机不太对。这话啊,分什么时候说,又谁来说,怎么说。这官场里的学问大的很,宋大人还有的学。”
“下官……”宋延想起皇帝的样子,隐隐间觉得有许多不安,看着他这副样子,谢明依好心劝慰道,
“宋大人不必如此忧虑,陛下爱惜宋大人的才干,有意栽培,宋大人大可放心,不必太过忧虑。明日还有早朝,大人见机行事便好。”
“啊……好,多谢大人。”宋延听懂了谢明依的话,连忙道谢,身边的谢明依却是谦虚谨慎的很,让过了这一礼,
“宋大人这就客气了,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了辅佐天子,宋大人要谢的不是本官,而是天子。”
“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只不过宋延还有一事不明,请大人解惑。”皇宫门口,两个人即将分道扬镳之前,宋延开口问道。
谢明依看向他,眼中含笑,“大人想问的本官心里清楚,可这答案得大人自己去寻找。恕本官不能奉陪了,告辞。”
说话间谢明依已经转身上了自家马车,一直到目送着谢家的马车离开,宋延这才收回目光,回想着在御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宋延想不明白的关节,是因为他想不到皇帝想致苏衍于死地的心竟然如此强烈,而另一边的谢明依却在马车上思索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她以为,怎么皇帝也会冷着苏衍一段时日,或者让他当个闲散的侯爷,然后伺机抓到他的把柄,可今儿个这么一看,这形势不对啊。
这主意究竟是谁出的?
谢明依心中疑惑着,却在挨个的排除能够想到这种办法的人。
首先,能知道皇帝想法又提出这样意见的人,只有太后,宁国公府,和皇帝的一些亲信。
陆盛春能够想到这个办法,但是他是不会向陛下建议的,那么太后呢,太后虽然很有可能,但谢明依觉得,皇帝和她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再者就是宁国公府,是平宁公主还是宁国公?
为了自己的女儿,宁国公是不需要插手朝政的,宁国公府的荣耀全然可以凭借宁舒儿延续,而平宁公主呢,更不会向皇帝提出这样的意见,这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陛下忌惮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那还有谁呢?
最后,谢明依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被她忽略了的人。
安德鲁,那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人,虽然是一个外邦,但是对大燕的风土人情却是足够了解的,也知道这长安城的风起云涌,知道皇帝的心思,甚至有足够的智谋想出这样的办法。
是啊,安德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真是防不胜防,苏衍会怎么办呢?
这个陷阱他会如何摆脱?
想到了这个可能的人,谢明依便已经不再焦急,回到谢府后让容羲去注意一下安德鲁最近的动向,然后便回到了书房里处理公务。
她相信,苏衍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但有些时候自己还是要出手的,却又要不露痕迹,不能让任何人发觉。
第184章 风向
翌日朝堂之上,谢明依力荐定北侯苏衍代朝廷巡视江南,革除江南弊政,并为来年皇帝巡视江南带领各地方官员做准备。
此言一出,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纷纷附和,而身为事件中心人物的定北侯苏衍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就这样被赋予了一份如此“荣耀”的责任。
这又是什么意思?
皇帝离开朝堂后,众人恭候着谢明依先行,这边才纷纷散去。
苏衍即便身为定北侯,可在这如今的朝堂之上,也要敬让谢明依三分,毕竟自己是个无实权的侯爷,而谢明依则是手握实打实的权利的首辅。
如今的皇帝,看上去已经越来越信任这位首辅大人了。
因为宋延和安德鲁的存在,让皇帝觉得他是安全的。
可苏衍想不通,为什么要把自己支去江南,这确实是一项殊荣,能够替皇帝陛下巡视江南,足以见皇帝对他这位定北侯,这位功臣的“重视”,但是苏衍可不会简单的以为,皇帝是真的重视自己,是真的不计前嫌的想要抬举自己。
那么,这是为了什么呢?
这件好事,被朝臣们认为皇帝要重新的启用定北侯,一时之间门可罗雀的侯府倒是多了三三两两拜访的人,可在这份热闹的背后,苏衍嗅到的是危险。
当然,也有一些谨慎的还始终保持着观望状态,即便和皇帝的新贵搞好关系确实很重要,却也要知道,这位新贵能够贵多久,若是一朝一夕的话,着实没有登门的必要,相反还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所以这个时候信息就非常重要,而信息的中心自然在皇帝这边,距离信息中心最近的人,除了谢明依还会有谁呢?
所以,这两日谢明依的府上也很热闹,这样的热闹也自然在谢明依的预料之中。
“大人,工部的周大人和陆大人,刑部的刑大人,还有户部的韩大人都在前厅等着您呢。”
书房里,容羲向谢明依禀报着。
今儿个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可几位几乎是平日里来往都比较密切的人都登门来了,还真是……让人不得不意外啊。
一边将桌子上正在欣赏的化作收了起来,一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容羲,见其眉宇之间带着一丝疑惑,谢明依不禁笑了笑,
“在想什么呢?是觉得这几位一起来有些太巧了,还是觉得今儿个天气出奇的好啊。”
谢明依的话说的没有错,今儿个天气确实很好,九月份,正是刚入秋的日子,天气不冷不热的,又有艳阳高照,还算是比较舒服的日子。
然而,容羲的疑惑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天气,而是……
“是啊,确实有些太巧了,巧的让人……难以相信啊。”
容羲也不由得苦笑起来,这四位大人并不是一起来的,而是周大人和刑大人一起,韩大人和陆大人一起两两接班而来,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呢?
“知道今儿个朝堂上发生什么了吗?”谢明依问。
容羲怔了怔,随后道,
“不知。”
这朝堂上的事情想打听倒也不难,但是谢明依就在朝堂之上,他有什么打听的必要呢?
“以后记住了,无论我人在哪里,你要掌握的信息绝对不可以比我少。这样,如果有一天我没办法向你传递消息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抉择。你总不会想给我打一辈子的杂吧?”
谢明依笑着提点道,这边将画卷放到一边的画桶中,迈步朝着书房的门口方向走去。
“知道了。”容羲道,心中却也因为谢明依的最后一句话而有些激荡。
你应该不想给我打一辈子的杂吧?
是啊,他当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
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因为不需要,也没有这个必要,像他这种出身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给世家大族的大人贵人们打工,永远不可能有在朝廷里做主子的机会。
可如今,听谢明依这个话的意思,好像别有深意。
“你今年多大了?”走在前面的谢明依开口问道。
“二十一岁。”容羲恭敬的回答。
“二十一岁,还不算晚啊。”
说完这话,谢明依便没有再多说其它的,只是朝着前厅的方向走去。
可身后的容羲总觉得谢明依的话在暗示自己什么。
还不算晚?这是什么意思?
一路上两个人难免会遇到府中的人,在和自家大人见过礼后,纷纷议论起来大人看上去似乎很高兴的状态。
再联系起前厅的陆大人,众人纷纷猜测着是自家小姐和陆大人的好事将近,所以谢明依才会如此高兴。
一时间,谣言纷纷,没过多久便传到了素月的耳朵里,素月当即便呵斥了传话的侍女,又在府中的人中警告着不许再乱传什么。
虽然心有忿忿不甘,但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
可素月却不敢把这当成一件小事,转而便向谢明依说明了此事,当然,此皆为后话。
这边谢明依来到了前厅,便看到了在前厅等候的四人,看着四人手边纷纷上好的茶盏,谢明依笑着走进了前厅,
“几位大人登门府上,本官真是有失远迎啊。还望各位大人莫要怪罪。”
四人早已经在谢明依来时便纷纷起身,看着来人谢明依似乎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几个人的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
“首辅大人严重了,是我等前来拜访大人,大人日理万机,大人不嫌我等叨扰便好。”
周百彦笑着道,几个人之中,或许只有他此刻的心情最为平静了,因为他早已经接受了自己将要离开这里的事实,所以对于苏衍的境况他并不关心,只是陪同刑筠前来的罢了。
谢明依看向周百彦,经过的时候,不着痕迹的虚扶了一下后者,
“说是叨扰就太过生分了,本官虽说日理万机,却也只是为陛下分忧而已。几位大人请坐吧。”
说话间谢明依已经走到了上首的主位上,即便她的年纪没有周,刑二人年长,但是这里是她家,再加上她的官位在任何一个人之上,所以坐在主位上是当之无愧的。
“谢大人。”
四位大人纷纷落座,谢明依看向陆锦身旁的韩燕,想起两个月前他被自己支去户部的那件事情,那件事之后,韩燕倒是听话了许多,看上去应该是明白自己的用心了。
“韩大人今日很闲啊,难道户部今日没有事做吗?”
上来谢明依便面容平淡的向韩燕发问,问的后者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啊?”韩燕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幸运被上司第一个点到。
其他几个人恐怕都没有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可这位却是自己实打实的上司啊,本来他也是在犹豫要不要来的,但是和陆锦一商量,还是来探一下口风比较好,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刑,周二位大人来了。
这样的情况下谢明依多多少少还是会说一些什么的吧。
但是韩燕疏忽了一件事——其它人谢明依不能太说什么,可对自己那是完全不需要留情的啊。
“这个,户部如今还有些账册需要整理,下官……下官是来向大人请示一些事情的。”
危机时刻,韩燕灵机一动,虽然是自己的上司,但是同样也有自己的便利之处啊。
在心中为自己的机智感到万分庆幸之际,韩燕却没有放松下心理,等待着谢明依的发问。
然而,谢明依就在点了点头后,就不再搭理他了……
韩燕有点语塞,是那种摸不着头脑的语塞,可对面的周百彦和刑筠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谢明依这是在故意逗他。
最后还是刑筠看不下去了,接过了话说道,
“首辅大人看起来今日心情不错。”
谢明依看向刑筠,淡笑起来,
“今日天气确实很好,而且朝中的事情也不多,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谢明依可以云淡风轻,可几个人今日都是怀着目的来的,如果是刑筠和周百彦两个人来的话,此刻倒不用如此的避讳,但是偏偏有这两个年轻人在。
从进门开始,谢明依便没有看一眼陆锦,这个时候陆锦还会登自己的门,难道是陆老爷子没有把自己的话转告他吗?还是知道了却又为了知道什么而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于谢明依而言都不重要,现如今这个人她真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谢明依不搭理自己,陆锦也并没有多言,只想着等其他几人离开后自己向谢明依解释。
然而,不幸的是,谢明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听说刑大人新添了一位孙子,本官这里要道一声恭喜了。因着还没满月,所以这礼已经备下了,倒是要在满月之时再送到府上了。”
“大人有心了。”刑筠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而且看上去比前一阵子好了许多。
“你我同朝为官,这点心意是应该的。”谢明依笑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陛下巡视江南,怕是过一段时间六部和内务府有的忙了。”刑筠将话题引到了皇帝要巡视江南的事情上。
身为一起来的同伴,周百彦自然是不能让刑筠落了面子的,
“刑大人言之有理,巡视江南不是小事,更何况陛下贵为天子,更是不可马虎大意。”
这样的话韩燕和陆锦两个人根本就插不上话,只要在一旁听着就好,谢明依也没有故意避讳着二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接着道,
“陛下出行,自然规划路线是首选的,这路线自然要工部负责,一应的水利工程要准备好,淤滩之地要抓紧修缮。
当然,安全更是重中之重,御林军需要随行,还要从强南军中挑选一些可靠的人负责陛下和各宫主子的安全。再者沿途落脚的行宫,都要吩咐下去,开始修缮和建设。无论怎样,银子是必不可少的,户部和工部以及礼部可能要更加辛苦一些。
刑部的话近日要加大对违法犯罪行为的处置力度。以肃清长安城的风气,借以带动各地的打击力度提升,六部都要为陛下的出行做好准备才好。”
“我等必将尽职尽责,为陛下出行做好准备。”
四位大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这本应该是六部的人都在的时候才好说的,可此刻谢明依倒也不介意和这些人先说一些,如果不然,他们哪里有机会问接下来的话呢?
为了推波助澜,谢明依又道,
“定北侯此去江南,就是为了肃清江南地方的弊政,以确保陛下巡视江南之时可以看到江南的实情。以达到出行的目的。这样的目的看似容易,可除了定北侯,恐怕朝中再无人能够担当此任。
肃清江南弊政,需要一定的力度和决心,所以各位大人也定要尽全力支持侯爷此次在江南之行。”
谢明依将这么一个事实抛出去,可至于怎么理解就要看这些人自己的了。
多一分的话她都不会说,可为了尽人情,她也不会箴口不言。
但对于这些人来说,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
四个人又坐了一会儿,几乎此刻有眼力的人都看出来谢明依有意晾着陆锦,不一会儿的功夫,周百彦和刑筠便离开了。至于韩燕不知道陆锦和谢明依之间的瓜葛,如果知道的话绝对不会和他一起来谢府的。
韩燕离开了,谢明依这边连看都没有看陆锦一眼便起身要走,被陆锦强行拦下,
“大人请听我一言。”
谢明依看着自己面前的陆锦,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的高度,可谓是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这样的人难免会让女匪动心,当即冷笑出声,讥讽道,
“你想说什么?想说你变心是情有可缘的吗?还是要说你还要迎娶我谢家贵女?陆云让,你不要欺人太甚!”
“大人,我知道云让现在说什么大人都不会相信,可有一件事情大人相信,云让对凤绾的心意天地可鉴。”
“陆云让!”谢明依厉声喝止他,看着对面的这个人,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只觉得无比的嘲讽,
“那那个女匪呢?将来有一天那个女匪再一次出现在你的面前,难道要凤绾让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