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卢方案(五)
到家的时候,秀儿是让九斤和顾喜两人从干草垛上抬下来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面颊通红,玉儿摸了摸她额头,烫的手一缩,紧张道,“咋这么烫啊。”
顾乐将城中见闻一一同兄姐说了,九斤听说是吃过朱十三娘一顿饭,回来便病了。心中不快,就要去找朱十三娘理论,九斤性子急,顾喜却不这么想,急急拉住了他。顾乐见秀儿一直昏迷不醒,眼圈儿都红了,吸着鼻子哭丧道,“俺们打那醉仙楼出来,二姐还好好的,怎的过了一个时辰,便如此了。”
玉儿取了冷水毛巾,敷在秀儿头上,吩咐道,“喜哥儿,你且取些银钱,搭着门口老伯的车,去趟县里,请个大夫回来。”
九斤想了想,也要跟着去,玉儿点点头,待二人出去,方回身照顾秀儿,见她昏昏沉沉,没有见醒的模样,心下更是焦急。燕痕坐在秀儿边上,金宝缩在门槛上,探头探脑的看着燕痕和秀儿。燕痕坐在炕上,小狼狗金宝自是不敢近身,它似乎也觉察出秀儿病了,有些担心,虽然害怕,却始终这般探头探脑的瞧着秀儿。
过了一个时辰,秀儿仍是没见醒,昏昏沉沉的时候,偶尔能冒出几个词句,玉儿听不懂,疑惑地望着燕痕,只见他一双血色眸子一寸一寸望着秀儿,隐约有些担忧神色。
“大夫,您快里边请。”
玉儿望向外间院儿里,原是顾喜他们回来了。
随行的大夫六七十岁,由顾喜扶着,颤颤巍巍的走向里屋。燕痕瞧见有外人来,正想躲躲,就瞧见九斤立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原来这老大夫,是个瞎子。
既是瞎子,这望闻问切便失了一行。玉儿有些担忧,九斤瞧出来了,将她带到灶间,小心嘀咕着,“玉姐,不是俺们不想请个好大夫,但是如今,城里头医术尚佳的,又没病没灾的,全进了那军营所,只这位龚大夫,因为年岁大了,又耳聋眼花的,方支了铺子在外头。那排队的人也海了去了,这还是俺硬拖回来的呢。”
玉儿掀了帘子,一双大眼瞅了瞅那瞎大夫,虽然担忧,却知道九斤说的都是实话。如今兵荒马乱的,到哪儿去找名医?
这龚大夫虽然眼瞎,看诊的手艺倒是不错。摸了一把脉,就同屋内几人道,“这,怕是中了毒。”
玉儿抱着灵儿,听见这话,愣了一愣,如何中的毒?
“大夫,这是中了什么毒?”
大夫低头沉吟一番,又让九斤帮着翻了翻秀儿的眼皮,看了看舌苔。方断定道,“这必是中了毒,前几天,有个病人,便是中了一样的毒。”
九斤听说这是中毒了,吓了一跳,旋即联想到是朱十三娘下的毒,眉宇间蒙上一层戾气,就要去找十三娘算账。
“九斤兄弟,你且慢着,若是朱掌柜下的毒,何故做的如此明显?”
说话的是顾喜,他不似九斤那般冲动,只想着,若是朱十三娘要害秀儿,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做,而且听来,十三娘还有事要求秀儿,自是不会害他。想来九斤也是着急了,才失去理智。
“大夫,这毒可是能解?”
大夫点点头,“姑娘不必担心,这毒倒是不伤性命,不过这小姑娘怕是要难受个几天了。这毒唤作钻心散,不伤人命,若是不服药,疼个三天便自己好了。若是服了药,想必一两个时辰便能好。”大夫沉吟片刻,“不过这到底是谁,给个未及笄的小丫头下这么狠戾的毒?中毒者会产生幻想,一直沉吟在此生最让人绝望的一件事情中,虽不伤人性命,却伤人心,许多没能及时解毒的病人,醒转后,都是性情大变,全不似原来那般了。”
玉儿听言,不禁咂舌。然而此番哪是她慌乱的时候,赶忙问道,“大夫,这毒是从何而来的?”
老大夫正嘱咐顾喜开药,听了问话,小心道,“说来也怪,前几日,有位病人让家人抬着前来看诊。听他家人说起,这病人是县里一游手好闲的地痞,因着在大街上,调戏了两个貌美姑娘,当时让人拦下了,可这人回家,便是与你家妹子一般,看着是发了寒热,实则中了毒。说来也怪,这钻心散要百金一两,竟然出现在咱们这小小县城,也真是稀罕了。”
顾乐听了大夫所言,眼圈儿倒是不红了,只愤愤道,“大夫,那地痞莫不是得罪了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貌美姑娘?”
大夫想了想,“听说却是这样,小哥儿,你姐姐莫不是也开罪了那两名姑娘……”
屋内众人相视一眼,均是复杂神情。九斤套上棉鞋,掀了帘子就往外走,顾乐也跟着他,还抱了金宝。玉儿却是唤不住他们,“真是太欺负人了!”
玉儿一边抱着灵儿,一边吩咐顾喜送送大夫,而九斤顾乐两个,却跟着大夫去县里的马车,要去寻那郑国人讨个公道。
秀儿服了药,说是个把时辰就能醒转过来,玉儿一边带着灵儿,一边做饭,下了碗热乎的鸡蛋面,等着秀儿醒来再吃。
燕痕坐在秀儿边上,小心瞅着她的神情。秀儿神色变了几变,似乎沉浸在一个极为可怖的梦境中一般,连连喊着一个陌生人名。秀儿冷汗涔涔,面色僵白,四肢僵硬,极为痛苦的样子。
顾喜从玉儿手中接过灵儿,也立在一旁,十分焦急。只见燕痕突然起了身,他穿着顾安的棉袍,比自己身量大些,棉袍下摆坠在炕上,看着有些别扭。
燕痕四处逡巡一番,瞧见玉儿搁在炕头儿的针线,抓住篮子里头纳鞋垫儿的长针,就往自己纤细手指上头,扎了下去。
那长针是兽骨所制作,这白皙手指,霎时冒了个豆大的血珠。顾喜一愣,旋即想到燕痕要做什么,不由有些感动。
他一只出血的手指,往秀儿唇上抹了抹,几许鲜血入了喉咙,又入了食道肺腑,与那钻心散的毒两相争斗一番,便占了上风。
燕痕瞧着秀儿面色,却见她一直不醒,正欲拿那兽骨针再扎自己一下,秀儿却突然睁大眼睛,四目相对。秀儿一双杏眼氤氲着无边黑暗,再无半点星光。她突然坐了起来,顾喜见状,赶忙招呼道,“大姐,阿秀醒了。”
第八十三章 九斤骂人
秀儿晃了晃脑袋瓜,瞧见面前的燕痕从一个变到了两个,又从两个变回了一个。待燕痕的人影儿终于重叠在一起了,秀儿的意识方渐渐收了回来。一双乌黑的眼珠子也渐渐有了神采,燕痕松了口气,屋内几人,也是面带欣喜之色。
“大姐,我这是怎么了?”
玉儿将方才大夫的诊断说了一遍,又说起九斤随顾乐进城去找那郑国人理论去了。秀儿秀眉微蹙,掀起身上的棉被,趿拉着绣鞋,就往外走。玉儿赶忙将她拉住,“这外头风大,你刚好了没半刻功夫,出去作甚?”
秀儿本是担心九斤那个直脾气,应付绫罗小蛮两个丫头不够数的。可是想来,他们离开也有一炷香的功夫了,便是此番自己追上去了,怕也是来不及,姑且就在家里等着他们两个回来便好。
九斤和顾乐此刻坐着从县里租来的马车,随着那老大夫一同往松阳县城去。此间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这租来的马车脚程快,不消半个时辰,便赶到了松阳县城。
这醉仙楼的四人竟还没走,九斤没搭理上前阻挠他的一众小二,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二从后头扯他,他握紧双拳,往后一拨,轻飘飘的便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给摔下了楼梯。顾乐在前头带路,二人径直到了这雅间。
楼下用饭的食客见着有热闹可瞧,便纷纷跟在后头上了楼,一时间,若不是因着醉仙楼建筑精良,这小二楼非得塌了不可。
九斤并未叩门,只抬起一只脚,将这雅间的竹门给踹开了。
许洙站在孙捷左侧,他们自是知道外间来了许多人,却不知道这人是来做什么的。绫罗循着孙捷吩咐出去办事了,此间只剩下三人,小蛮见着九斤竟然踢门而入,不禁斥道,“哪儿来的野孩子!”
九斤眉头一皱,看来竟有几分威慑力。他身躯庞大,哪怕轻轻跺上一脚,也管教木结构的酒楼震上一震。
九斤说话从不拐弯,瞧着小蛮一双娇美容貌,便道,“秀儿身上的毒是你下的?!还是你那姐妹下的?!”
外间食客瞧见这雅间里面,竟有个如此美貌的少女,不禁争抢着想要凑近一看,可是看着九斤来势汹汹,那许洙也是腰中佩剑的角色,不敢上前,纵然心痒难耐,当下倒是踟蹰了。
小蛮哪里会承认,“什么毒!你这不知羞的小乞丐,说的是什么混话!”
九斤见他不认,略有迟疑。可一旁顾乐哪里是个省油的,瞧见小蛮袖口有粉末闪烁,凭着自己身形瘦小的灵活劲儿,趁着她没注意,便扯了她袖子,取出一个小小香囊出来。
这香囊绣的是百花争艳,绣工整齐,香囊外头,沾了些许银白色粉末,顾乐将香囊塞到一旁立着的龚大夫手里,恭敬道,“大夫,您查查,这是何物?”
龚大夫嗅了嗅香囊粉末,还取了一些拿在手里碾了碾,方道,“若此物是呈银白色,则必是钻心散无疑。”
九斤听了这话,便是气急了,当下怒道,“如今人赃并获,你还要狡辩不成?”
根本没等小蛮接话,九斤就脱口骂道,“你这姑娘,看着如此周正,怎的心思这般狠毒!秀儿招你惹你了!就是有错,也是你家公子先头儿不问自取了人家的东西,还不兴人家要回去了!你当天底下,都像你们家那般不讲规矩!这般狠毒龌龊的心思,真是配不得你这一身人模狗样的皮囊,只怕做俺手底下的乞儿,俺还嫌你心地不好,没准儿啥时候,就要往你那主子心口上捅一刀呢!”
小蛮让九斤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急的直跺脚。孙捷见此间围观的人群众多,自是不好涉入,他也不明白,小蛮为何对那小小年纪的姑娘下这样狠毒的药物,心中难免有些怒意。
九斤说到这儿,却不欲停下,望向围观的群众,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各位老少爷们儿给评个理!这女子本是那边坐着的大人的婢女,她家大人拿了我妹子家中的东西,我妹子去要了回来,与这婢女有了口角,她便下了钻心散在我那妹子身上。大家伙儿想是不知道这钻心散有多毒,俺且同你们说来,若是俺妹子三个时辰之内得不到诊治,那便是醒了,日后也是个废人。俺那妹子今年不过十岁,这女子也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天仙一样的容貌,怎的却是这般毒蛇的心思!”
一时间,指指点点的声音徐徐传来,听在小蛮耳朵里,只觉得万分刺耳。九斤并不欲停下,继续道,“这蛇蝎女子还是郑国人,俺要为妹子讨个公道,街坊们瞧着,将她缚了交往衙门,让孟大人评评理可好?”
小蛮姿容绝美,我见犹怜。此间除了男性食客,还有不少妇孺家眷,最是讨厌这般容貌娇美,却一肚子坏水儿的美人,当下有人声援九斤,喊道,“这郑国屁大点儿的地方,做官便都是屁大点儿的官,怎能由得这小娘皮这般草菅人命!非得要孟大人处置了她,打烂这小娘皮的屁股才好呢!”
顾乐往那发声人望去,愣了愣,没想到,人群之中,有个如此熟悉的面孔,这一口一个小娘皮,骚狐狸,该打板子的,竟是冯氏。
冯氏见顾乐看着他,便奉承般笑了笑,此番她也是进城送顾郎中入那军营所,此番来醉仙楼,是想包两只猪蹄儿,送给什长,好让他们善待自家男人,谁曾想到,竟然在这醉仙楼里,又遇上了顾家人。
冯氏早就想攀附秀儿,在人群外头七七八八听了这里外由头,便硬着头皮挤了进来,她骂人极其难听,见着顾乐看向她,更是受了莫大鼓舞似的,嚷嚷道,“真不知哪儿来的骚狐狸!把那不入流的手段坑害别人家的好孩子,非得让知县大老爷将这狐媚子遣送回去,充作官妓才好呢!诸位姐妹且看着,那骚狐狸还好意思哭呢,这般狠毒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还装什么,想让在座的爷儿们可怜她呢,真是不要脸!”
九斤骂人不过是据理力争,冯氏骂人却纯粹是戳人脊梁骨了,而且她说的,还往往偏离了事实,却正是那些家眷妇人们爱听的。
小蛮自幼生长的环境里,便是孙捷也未曾对她说过重话,哪里受过这等闲气,嘴皮子却又比不上那乡下泼妇,急的直哭。
若是平时,早就给这妇人下毒了,可是偏巧,方才香囊让顾乐顺了过去,她又不会武功,只能凭着那冯氏越骂越难听。
“哟,这不要脸的还哭呢!姑娘啊,嫂子告诉你,便是这在场的爷儿们,你都陪他们睡了,这事儿还是你犯了大错,没人会替你说话的!”
第八十四章 破案(一)
冯氏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话便突突出去了。小蛮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双肩抖得如同筛子一样,泪珠噼里啪啦的掉在一双绣花鞋上,瞧得一边的男人都心疼不已,“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这姑娘不过是个弱质女流……”
替小蛮说话的是个锦袍书生,面目也算白净。九斤睨了他一眼,便道,“史秀才,你家中三房妻妾若是知道你又瞧上了别人家的姑娘,非得火烧宅院呢!”
这秀才在伏牛街上,有个代写书信的摊位,祖上也有荫蔽,留下了不少产业,生活倒是富足的。然而他这人非常喜好女色,家中娶了三房妻妾还不知足,经常流连秦楼楚馆。九斤对青州地区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见了这史秀才,便揭了他的短,管教他没脸。
围观的群众之中,也有识得史秀才的妇女,不禁笑道,“秀才啊,我方才还瞧着你娘子在翠柳斋买胭脂呢。”
小蛮见着有人帮她说话,本是松了口气,谁曾想,是这么个下流胚子。那冯氏的污言秽语哪是个自幼生长在官宦人家的丫头接得上的。孙捷见着此间人群越聚越多,终是开了口,“小兄弟,此事你们欲如何了结?”
九斤瞪了孙捷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身边的侍卫许洙,神情冷漠,双手环抱,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幕,跟这两人半点关系也没。
“如何了结?不过要孙大人给俺妹子一个公道!俺这就将这疯妇带到县衙,交予孟大人评断。”
话刚说到这儿,外间就进来个女子,众人眼前一亮,这女子与小蛮生的一般无二,然而气韵更加温柔娇美,二者一个明媚活泼,一个温柔娴雅。史秀才心中一叹,这郑国的小小官吏,真是艳福不浅,这等绝色美婢,又是一对双生子,若是自己有这般红袖添香,怕是早就考上举人了,哪用得在家中受那几个悍妇的气。
绫罗顿了顿,不解道,“这是,这是……”她瞧了一眼孙捷,却没得到回应,九斤却替他开了口,“正好,你二人都有害我妹子的嫌疑,见你二者是姑娘,俺也不好动手,如今,你们便随俺到那松阳县衙,将这事儿禀明孟大人,由他裁断可好?”
绫罗愣了愣,瞧了四周一眼,见着那老大夫手中的钻心散,心下一顿,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旋即,似不相信般,盯着小蛮,语气哀戚至极,听在外人耳里,当真是个无比伤心的姐姐。“蛮儿,姐姐嘱咐你多少次了!你怎么……怎么……”
说着话,就双手捧住一张巴掌大的小巧脸颊,哭了起来,那泪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让人心疼不已。
绫罗一面哭着,一面哽咽道,“小兄弟,我就这一个妹妹,自幼便是这顽劣不堪的性子,是我教妹无方,然家妹年纪尚幼,若是出入了衙门,日后要如何嫁人?还望小兄弟手下留情,给我妹妹留一条生路。”
九斤冷哼一声,“给她留条生路,那谁给俺妹子留一条生路?”
见九斤始终不肯松口,顾乐也是一脸愤愤神色。小拳头捏的紧紧地,只怕下一秒,若是许洙将他举过头顶,摔了出去,他也能扑棱扑棱灰,一溜烟从地上坐起来。
许洙自是没有如此做,却抵挡不住顾乐的眼刀一寸寸恨不得杀了这堂上几人。
孙捷饶有兴致的瞅了瞅那泥球一样的娃娃,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生的一双乌黑圆大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十分好看。
“我二姐至今生死未卜,你们这些做官的,何曾管过百姓的死活?她与你发生了口角,你便想着毒杀了她,可曾想过,那钻心散的毒,是有多疼?”
顾乐声泪俱下,所言之时,已是泣不成声。
说话间,有人注意到,门外围观的群众被渐渐驱散,最后留出了一条小路来。孙捷顺着那小路望去,只听砰砰砰上楼的脚步声,来人身长八尺有余,魁梧非常,腰间配着宰牛钢刀,满面赤红,杀气满满。这男人身后领了两三名衙役,都是身着紫衣,想来,是本地县衙的捕快。
柳西见着又是九斤,也是愣了一愣,“小兄弟,怎的又是你?方才哥几个听说醉仙楼出了人命案子,方来瞧上一瞧。”
九斤拱手谢道,“柳捕头来的正好,这女子毒害了俺妹子,你速速将她缉拿归案。”
柳西生的豹头环眼,转了转溜圆的眼珠子,转身望向堂上几人,又是一愣,“孙……孙大人,怎的又是你们?”
上回青竹小居,柳西已经见过这几个郑国人,没曾想,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又要碰上一回。听九斤所言,这丫鬟毒害了他妹妹,柳西心下一顿,支吾道,“这,受伤的莫不是顾二姑娘?”
顾乐在一旁接道,“正是我家姐姐。”
柳西的眉头几乎攅到了一起,大人吩咐自个儿去查顾九,刚得了些线索,阿星已经去请顾二姑娘来,没曾想,前后脚的功夫,这顾二姑娘怎么就叫个郑国人给毒害了。
“小哥儿,你姐姐现下如何了?”
顾乐扁了扁嘴,“中了那什么劳什子的钻心散,大夫说,这毒要个把时辰能解,但是中毒者痛苦非常,醒来后,也可能变成废人。”
柳西惊道,“好歹毒的心思!”随即同上首孙捷拱手道,“孙大人,既是你家丫鬟做了此等伤天害理的事儿,那恕下官冒犯,要带了这丫鬟去衙门问案了。”
柳西哪会理会这丫鬟是不是花容月貌的,只推搡了她几下,也没管孙捷答应没答应,便要往衙门送。许洙佩剑出鞘,九斤听见那宝剑出鞘的声音,顺手从一旁的香案上拿起两只烛台,攥在手里,脚步微动,“若是这位侍卫大哥不放行,那也休怪小乞丐我不给面子了。”
许洙哪里会轻易跟个娃娃动手,若是将小蛮带回去,自家主子岂不是丢尽了脸面,思及此,方寻思着,此事能否私了,里外没出人命不是。
许洙见着这小乞丐游龙摆尾,足下步子刁钻巧妙,均是上好步法,不由称奇。孙捷正欲伸手制止他出手,却听见个脆生生的丫头声音,从衙役们开辟的小道上传了过来。
“九斤,你且将那两个烛台放下。”
九斤闻声一动,瞧向不远处,见着是秀儿好端端立在那里。柳西则神色大变,因着秀儿身旁,站着个高瘦的少年,这少年肤色雪白,青丝如缎,双眼覆着一层白绫,也不知是顾二姑娘扶着他,还是他扶着二姑娘。二人生的都是俊俏模样,衣袍宽大,让穿堂风吹起来,飘然若仙似的。
第八十五章 破案(二)
秀儿本欲在家中静候消息,却突然来了个捕快,原是孟仲垣吩咐柳西去彻查顾九这条线索,因而来了顾村。这捕快打松阳官道过来,从西该问到东该,打听了一圈儿之后,想起临行前阿星嘱咐自己给顾家二姑娘带了些果脯糕点,便找急忙慌的来了。
捕快本想着放下礼物便走,却让秀儿拦住了。向他打听了许多消息,又见这捕快一身深色衣物,全染上了花粉,想来是打松阳官道的荆花林过来。这捕快自觉打听的消息与先前的,并无什么进展,不过意外得知,这顾九的几个哥哥之中,那顾七,与卢俊达私交甚笃,二人时常厮混在一起,案发前一日,两人还一同饮过酒水,村中贩卖河鲜的老汉记得十分清楚,这顾七历来是个抠的,为了请卢俊达吃饭,还从自个儿那儿买了好几尾上好的黄鳝。
刚交代到这儿,就瞧见秀儿穿好了鞋子,跟着衙门马车,要往县里去,燕痕不放心,便也跟着来了。
九斤见着秀儿说话行动都如往常一般,一颗悬着的心便放进了肚子里,纵是仍旧瞧着那小蛮不顺眼,此番也不强求着她们姐妹二人跟自己去衙门讨个说法了。
冯氏瞧着秀儿,讨好道,“秀娘就是个福大命大的,”说完,向着小蛮姐妹二人努了努嘴,“那等下九流的女子如何……如何能减了秀娘的福报。”
秀儿咧嘴一乐,“婶娘这马屁还是迟些拍的好,你可知这所谓下九流的女子都是谁人?”
冯氏一愣,方才光顾着骂人,却是忘了这茬儿。只道,这许是郑国人。秀儿又是抿嘴一乐,“婶娘既然不知,那我便告诉你,方才你骂的那两个女子可是郑国有品阶的女官呢。”
女官?便是郑国再是芝麻大点儿的地方,冯氏听了这话,两眼一翻,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秀娘莫要吓我!”冯氏缩着脖子,贼溜溜的望向小蛮。小蛮这才想起自己姐妹两个身份尊贵,方才怎的平白受了这贱妇的一顿气,眉眼飘高起来,瞧着冯氏,多了几分得意之气。
秀儿捋了捋袖子,搬来一张凳子,稳稳坐了上去,燕痕在他后侧站着。这少年生的骨骼精奇,宽肩窄腰,长发玉立,再加之面上覆盖着雪白绢绫,看着是万分惹眼。
许洙第一个注意到了燕痕,他是习武之人,只觉得这少年筋骨模样生的,都极适合练武,那行走的步态身法,许是练过几年武的。
“婶娘莫慌,纵是这两位姐姐是那西凉女国的女皇,婶娘方才骂她们的话,也不算冤枉。”
冯氏听言,心道反正已经将小蛮姐妹得罪透了,此番切莫要墙头草两边倒,还是一心帮厢顾家人。那郑国天高皇帝远的,这所谓女官,还不定没有孟知县来的实惠。
这番计较之后,便又眉开眼笑道,“秀娘说的是,婶子也是气不过,女官又能如何?女官便能随意祸害我们大雍的百姓了?”
想来,冯氏这么些年,从未说过如此大义凛然的话,此番也不好意思起来,腰板倒是直挺挺的。
小蛮又要发作,让绫罗一扯,美目转怒,“你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多!”
秀儿睨了小蛮一眼,自个儿也是没曾想到,稍一疏忽,就着了人家的道儿,“小蛮姐姐,你先休要动怒,正好儿柳捕头在这儿,咱们的事儿稍后再提,不过半月前的一桩事,你倒是要好好交代一番了。”
柳西疑惑道,“二姑娘所说的,究竟是何事?”
“小蛮姐姐,你随你家公子爷到我大雍不过半月余的功夫,想来,你们姐妹这般惊人的美貌,又不加遮掩的,在这街上,没少受到调戏吧。”
小蛮自恃美貌,听了秀儿这话,轻蔑道,“此地山穷水恶,哪里能养得出美人,那些臭男人……”
小蛮还欲说辞,却让秀儿拦住了,“既然如此,想来半月之前,于这罗贯街上,隔壁赌庄出来的一个醉汉,姐姐可还记得?”
小蛮哪里记得什么醉汉,却不料,这围观的众人里头,大多是这醉仙楼的常客,听了秀儿的话,有好几个人反映到,却是半月前就见过一名醉汉调戏过一个女子,那女子的形容相貌,确实不是小蛮,就是绫罗。
秀儿转脸,望向那几名食客,“几位乡亲,可认得那醉汉是谁?”
这几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那人看着眼熟……”
“也是书生打扮,一身素色棉袍的……”
“我想起来了!那不是县衙的卢文书嘛!”
“对对对,瞧俺这记性!那模样也算俊俏的,正是县衙的卢文书。”
柳西毕竟是捕快,听着这话里话外的,小蛮姐妹竟然与卢俊达一案有了牵扯,暗地里吩咐了一名手下,赶紧将孟大人请过来。
“小蛮姐姐,今日给我这乡下丫头下了毒,如今可是人赃并获呢。不知姐姐知不知道,那日的醉汉,如今已经死了。”
小蛮神色茫然,显然没曾想到,那人已经死了。嘴硬道,“死了个无赖泼皮,与我何干?”
“可也巧了,那卢文书,正是中了剧毒而死。”
绫罗听到这儿,已经清楚这是把小蛮往沟里带呢。若是她再说上几句有关那醉汉的事儿,怕是柳西当场锁了她,也是可以的。思及此,绫罗赶忙望了孙捷一眼,可他神色漠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蛮姐姐仔细想想,这天底下的姑娘家,哪个如你一般,随身带了剧毒的?几日前,县里那个得罪你的赖汉,想必也是中了这毒。”
说到这儿,小蛮心虚不已,支吾道,“就算是我下的毒,可那……也不会伤人性命的!”
“伤不伤人性命,可就由不得你说了。”
秀儿转脸望向龚大夫,“大夫,您说说,这钻心散可是会致命的。”
此间又是捕头,又是衙役的,龚大夫也知道轻重,自是不敢信口胡说,“这钻心散的剂量若是大了,莫说伤人性命,便是一头牛,也会七窍流血而死。”
柳西听到这儿,知道接下来便是他的活儿了,“这位姑娘,当日可是你与卢文书起了冲突后,在他身上下了钻心散?”
本还倾慕她绝美容颜的男人们,听说这女子竟然杀过人,不禁汗毛直立,再不吭声,一时间,这醉仙楼的小二楼安静地,连针鼻儿掉在地上也清晰可闻。
若不是方才顾乐将她身上的钻心散,众目睽睽之下取了出来,此番小蛮早就狡辩了,然而现在,她只能如实答道,“那日,我却是在那醉汉身上下了毒,但……这药我惯常使用,如何会剂量过多,致人性命!”旋即,狠狠瞪了秀儿一眼,咬牙道,“必是这小贱人青口白牙的冤枉我!”
秀儿哈哈一笑,衬得小蛮面容扭曲不堪,一旁的孙捷许洙二人,从头到尾,只见孙捷添了一杯茶水,抿了几口,却是从未吭声,仿佛这小蛮姐妹,与他半点干系也没。
“蛮姐姐,我说你是下了毒,却并未说你毒杀了那卢文书,不过你也与此案脱不得干系,你可承认?”
不稍时,只听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见着来人,县城百姓均是一惊,没想到,本县父母官,竟然来了。
第八十六章 合谋
孟仲垣一眼就瞧见了秀儿和燕痕,吓了一跳。待看见孙捷许洙等人,也是一震,只觉得,这模样普通的白衣公子身边的侍卫好生眼熟,却又实在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柳西派去的衙役方才已经将情况大致与孟仲垣说过了,他撩起官袍,阿星寻了个座儿给他,便大喇喇坐下了。手指卷成拳状,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本官听闻此间有卢文书一案的线索,便来瞧瞧。二姑娘上回不是说,要顺着顾九去查嚒,怎么此番……”
秀儿恭敬道,“大人所言不错,然而,此案有多名案犯,他们并不认识,却是同一天,顶多相差几个时辰,几番作用,害死了那卢文书。”
孟仲垣不解,正欲开口问,却突然意识到这地方毕竟不是公堂,有些尴尬。“若是大人想查清此案,还望大人移步公堂,传唤此案相关人等,秀儿再如实禀明。”
秀儿给孟仲垣摆了个台阶,他便顺坡下来了,赞同道,“柳捕头,召集人手,且听二姑娘吩咐。”说完,又回身望了望孙捷许洙二人,自言自语道,“这黑脸儿侍卫好生面熟……”
柳捕头打头阵,后头陆续跟着小蛮姐妹,秀儿顾乐九斤三个,并孟仲垣阿星,再后面,则是围观的百姓,这最后面,便是孙捷许洙,这两人走的奇慢,倒教后面陆续赶来的百姓给冲散了。
醉仙楼位于伏牛街与罗贯街交接处,衙门又在伏牛街尾,不稍片刻功夫,一干人等便到了。孟仲垣当即坐上公堂,传来犯人卢方,朱十三娘也前后脚到了,这还是上回卢方下狱之后,母子第一回相见。
卢方没仔细看十三娘,反而反复端详了秀儿,只见她神色如常,对自己,也是看都不看,只匆匆一瞥,卢方毕竟少年心性,坐了几天大狱,也是不知悔改,见着个小黄毛丫头不重视自己,有些恼然。
柳捕头办事利落,没多大会儿,堂上又多了几人,有几人孟仲垣也从未见过,真不知道这顾秀儿一个小丫头,哪里有这通天的本事,坐在家里便知道,人是谁杀的。
秀儿身畔站着燕痕,孟仲垣只希望此间军营所的那些兵长莫要出现才好,此案已然与郑国扯上了联系,若是再发现县里窝藏着赫兰人,他这小小的芝麻绿豆官,怕是也要丢了乌纱。
“卢俊达经仵作查验,是中了剧毒而死,然这致死的毒物,至今尚未查明,那秀儿便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从头说起。卢俊达此人,虽然贵为文书,却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且时常虐打妻儿,因此,十三娘方请示了上一任知县司徒大人,与他和离了,这可是真的?”
十三娘点点头,听见那卢俊达的恶行,百姓也是十分同情十三娘的遭遇。
“既然已经和离,那便再无干系,然而卢文书滥赌,欠了一屁股债,时常去朱掌柜店里偷盗流水。说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卢文书原本也是个老实巴交的文书,要不,朱老掌柜当年也不会把掌上明珠许配给他。可是,成亲之后,这卢文书偶然识得了一个坏朋友,朱掌柜可认得?”
十三娘一愣,没曾想,秀儿要说这事儿,但是她说的那位坏朋友,自己哪里会不认得,便是化成灰,她也认得那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顾九的七哥,顾七。”
十三娘点点头,“原先俊达也是老实能干的,识得顾七之后,便常常夜不归宿,后来,负债累累,还染上了酒瘾,见着我们娘俩儿,跟见着仇人一般,动则拳打脚踢。”
“顾九家中有八个好吃懒做的哥哥,这是有名儿的。除了顾九,他那八个哥哥平日里都有往来,虽然顾七是最下三滥不过的人,可这真是臭味相投,那几个哥哥,也多是吃喝嫖赌,偷鸡摸狗的无赖地痞,自然手足情深。这些人坐吃山空,终究是把如意算盘打到了顾九身上。那日,顾九二嫂叶氏得知他倾慕城里‘朱雀坊’的朱掌柜之后,将这事儿同他二哥说了,一传十,十传百,这话当天便传到了顾七耳朵里,几个兄弟手头正紧,便商量了一个害人的法子来。由顾七做东,请那卢文书吃饭,二人平日里便是狐朋狗友,当天夜里,卢文书便到了顾七家中,由叶氏掌勺,大吃了一顿。次日一早,这一对狐朋狗友,自然是相携着去城里赌钱,大人可知,松阳官道一带,有一片茂密的荆林。那卢文书昨日的饭食里,便有顾二顾七等人花重金买来的鳝鱼,这鳝鱼汤加了荆花粉,便是剧毒,虽然剂量小,却也足够使人致残。这几个人暗地里合计着,明日顾七撺掇卢俊达去朱掌柜店里偷钱,必然要被抓个现行,又了解自己弟弟是个莽撞的,两人争斗起来,那卢俊达毒性发作,顾九便是坐实了这伤人罪,待到入了大牢,那顾九名下的几间铺子,并家里的大黑骡子便由这几人瓜分。然而这顾七终究是个不中用的,没将卢文书送到朱雀坊,反将他送到了赌坊。卢文书自赌坊出来后,酒醒了一半,瞧见小蛮绫罗姐妹,便起了色心。可是,小蛮历来是以眼还眼的,当即对他用了毒,这毒虽不致命,却没曾想,这一日,想害卢文书的人,真是多到想也想不到。”
孟仲垣听着秀儿的分析,接道,“后来,赌钱输了的卢文书,便又将主意打到了十三娘身上,去她铺子里偷钱的时候被发现,那卢方早先在二人争执之时,便将一株天仙子放在了卢俊达身上,一来,卢文书平日虐打妻儿,卢方是极度恨他,二来,想要陷害顾九,却没曾想,卢俊达真的死了。那荆花与鳝鱼并不致命,这钻心散也不致命,两相结合,加之卢俊达先前大量饮酒,又遭了十三娘与顾九前后的一顿击打,因而血管爆裂,毒性攻心而死。”
“大人英明。”
第八十七章 真容
如秀儿所言,就好像亲眼瞧见了当日顾二、顾七几人的合谋一般,这二人登时变了脸色。然,只消去村里稍加打听,便知道,历来抠里吧嗦的顾七,那日竟然大方的请卢俊达吃饭,顾村那么丁点儿大的地方,不过半月前的事情,大伙儿都心知肚明的。顾家兄弟已是强弩之末,只得不停磕头,嘟囔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也没曾想,那卢俊达竟然死了!”
孟仲垣收敛神色,不怒自威,“好个顾二顾七,为谋夺亲弟产业,竟使出了这般歹毒的法子!”
堂下百姓纷纷哗然,刚刚赶到的顾九,听了这一番歹毒计谋,大惊失色。虽然自幼与几个哥哥不睦,却没曾想,竟然因为自己那算不得产业的丁点儿财产,害死个人。顾九性子软弱老实,此刻已经面如死灰,便是一向倾慕有加的十三娘在场,也是无心理会,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一般。
顾七瞧见顾九来了,赶忙道,“九弟,你却与我二人,向大人求求情!”
十三娘听言,神色复杂的望了顾九一眼,见着他面如死灰,形容枯槁,心中一痛,斥道,“你这乌龟儿子王八蛋,想要害人家,死到临头了,还妄想别人帮你求情!”
顾二跪在堂前,神色扭曲,“二弟,若是我跟七弟进了大牢,母亲……”
孟仲垣惊堂木一拍,震得堂下两名嫌犯不敢再言语,“什么求情!你们二人当本官是个摆设不成!你二人与叶氏谋夺亲人产业在先,害死卢文书在后,暂行收押,待供证齐全之后,本官自当上表大理寺,等候裁决。至于小蛮绫罗,卢俊达冒犯你们在先,你施毒在后,又牵扯另外两桩下毒案,暂行收押,待明日升堂,本官自会定夺。犯人卢方,你有弑父之心,卢俊达却非因你而死,本官勒令你即日起,于太学堂管教两百日,期满则出。顾九、朱十三娘,你二人与卢俊达争执扭打在先,当拘禁五日,罚银十两,若无异议,退堂。”
宣判完毕,十三娘已是泪流满面,卢方虽然起了贼心,卢俊达的死确实跟他无甚关系,只能感叹这卢俊达平日无恶不作,待到死的那一日,便是他的朋友,妻儿全都不念着他的好。这一死,倒是万人称快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秀儿方在燕痕等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往家赶去。那钻心散厉害非常,便是方才于公堂之上一番巧言令色,那也是强撑着的。
自围观百姓中间穿出去,秀儿瞥了一眼孙捷许洙二人,这二人并未如普通百姓一般,挤在衙门口,反是离了老远,在一边的大柳树底下,见着秀儿,孙捷微微颔首,一双上挑的眉眼也笑的弯了起来。
待几人走后,孙捷方又恢复了冷漠神情,“公子爷,那小蛮绫罗二人?”
孙捷听言,却是突然笑了,“如此便假他人之手摆脱了兄长安插的两名细作,许洙还有何担忧?”
少年言笑晏晏,跨步上了马车,一掀帘子,朗声道,“自裕安出来月余,如今才是真正自在逍遥了,当真快哉。”言罢,一双白玉手指抚了抚自己颊边皮肤,在脸颊与耳侧交接之处,有一小小凸起,若不仔细瞧,是半点也发现不得。孙捷尚在马车之中,见着四下无人,便伸手扯了扯这小小凸起,旋即,一张人皮面具便被拉扯了下来。
这面具覆在脸上,让人呼吸困难,又闷热无比。许洙武功高强,在马车外听见这独特的裂帛之声,提醒道,“公子爷还是将那面具戴好……”
孙捷懒得回应,一双眼睛略略上挑,这眼角处,生了一点桃花小痣,衬在少年脸上,竟有几分娇媚。由于此间正是晌午,马车虽然四周被遮盖的严严实实,却挡不住外间的太阳光线。由着那和煦阳光照耀在孙捷脸上,平日被人皮面具覆盖的面容清晰显露出来,这少年肤白若雪,那皮肤光滑至极,似有神光照耀其上,显得光华夺目。少年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角处,生了一朵米粒大小的桃花胎记,却丝毫不影响其面容之美,这桃花胎记颜色偏红,映衬在雪白肌肤之上,如一株红艳桃花浮于白云之上,又如仙鹤衔春,形容绝美至极。少年眼珠呈现深黑色,如一汪深井映月,隐有华光浮现,鼻梁高耸,唇色红润,面庞弧线优美至极,因仍是少年,还未有成年男子那般硬朗的线条出来,故而一张脸生的偏似女子,真可谓风华绝代,美艳不可方物。
孙捷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来,“许洙,赶车。”
秀儿身上批了一件马褂,是方才九斤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给她披挂上的,便是如此,秀儿仍旧打了个喷嚏,震得这马车都抖了一抖,九斤狐疑道,“阿秀,你怎的好的那般快?”
秀儿没有回答,只吸了吸鼻子,“许是剂量轻,用了药便醒过来了。”
九斤不疑有他,继而问道,“阿秀,你是如何得知,那日凶案始末的,俺瞧着你说的有板有眼,就好像自己亲眼瞧见了一般。”
“卢俊达死的那日,九叔同咱们几个便说过,他二嫂前日里来看他,并知道了他要去‘朱雀坊’的事情,既然孟大人与十三娘都查不到卢家那边的疑点,我便想着,此案还有一个人,是大家没注意到的,那就是九叔。九叔为人老实,从未与人结怨,是故上回去衙门,我便同孟大人说,要查查九叔这条线索,理所应当的,怀疑是他那几个无恶不作的哥哥所为。正巧,方才衙役来送东西,我便朝他打听,得知卢俊达死的前一日,是顾七请他来家里吃饭,顾七突然这般大方,又是买鸡买鱼的,自然会被人注意,那卖河鲜的老汉便告知了衙役,顾七那日,买了好几尾珍贵鳝鱼,如今哪是吃鳝鱼的季节,这玩意儿,可稀罕的很呢。咱们官道那边,便是九叔在小山岗上的茶寮过来,种的均是荆花,花开之际,花粉四溢,若是卢俊达食用鳝鱼之后,又经过这小道上的荆花林,必然两相作用,已经中了毒。可确实如顾七所言,这毒必然是不致命的,也是阎王叫他三更死,卢俊达那日若是不惹怒小蛮,想必也不会被下那钻心散,待到卢俊达与十三娘争执之时,怕是毒气已经攻心了。”
九斤搔了搔头,“怎的俺从那荆花林来来回回数次了,便是知道顾七请了卢俊达吃饭,知道那荆花与鳝鱼一同食用是剧毒,知道顾七买了鳝鱼,也丝毫联系不到这里。”
“若要破案,便要从凶手的角度去想。”
九斤点点头,露出两只小虎牙,笑道,“阿秀此番在公堂上的表现,怕是咱松阳县要出了名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没多少功夫,就回了家。如今家里少了顾平、顾安两个,却多了九斤燕痕,不过院子里练武的家伙事儿一时空空荡荡的,倒让人有些担忧顾平兄弟在军中的情况。
过了几日,由卢方案下狱的众人,便回来的七七八八了。十三娘出来之后,着人送了许多珍贵补品到顾家来,因着父亲刚死,店里一个人忙活不过来,才没亲自道谢。顾九回来之后,让他母亲缠上了,每天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他倾尽家财去保两个哥哥出来,顾九被弄得疲惫不堪,也是鲜少来此。至于卢方,由于十三娘多方走动,在太学堂的日子过的比在家中还好,此子倒是勤勉上进的。而顾二、顾七并叶氏,则因谋夺亲弟家财在先,谋害卢俊达在后,被判充军千里,终生不得返回青州地界。小蛮虽是郑国人,前后给三人下毒,因其容貌与姐姐绫罗丝毫无差,纵是身上藏有钻心散,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谁下的毒,因着疑案从无的法例,便无罪释放了。
可这一来一往,也将小蛮姐妹扣押在衙门五日,待二人从松阳大牢出来的时候,孙捷许洙二人已经早不见了踪影。
“姐姐,二殿下他……”
绫罗一改往日温柔神色,目光凌厉,冷声道,“如今还要快快报与太子爷知晓。”
第八十八章 第一桶金(一)
时光如梭,如此便过了月余,那钻心散的毒倒是渐渐散了。县里军营所的管教森严,这月余的训练之中,从未让家属探看过,因而实际情况如何,顾家人也是不知。只是坊间传言,那凉州边关局势日渐紧张,只怕经此一别,日后若是想见到顾平、顾安二人,不知道是什么年头了。
期间,孟仲垣着人来看过秀儿几次,朱掌柜也来了几次,均是提留着礼盒礼品来的,玉儿将那些瓜果梨桃,糕点肉脯的摆在箱笼上,整整齐齐码放了一排。不光是这些,秀儿的名声更是传了出去,便是临近的几个县城,也听说松阳顾村,有个极具辩才的女童,偶尔有人来拜访,都是附近村县的疑难案子,不过都极小,诸如谁家丢了牛,哪两家的小儿争斗打伤了谁?
经龚大夫看诊之后,秀儿已无大碍,不过开了几副汤药,要喝上月余,以此清毒。秀儿并未闲着,这阵子家里里外支出了几十两银子,如今还剩下八两二钱,哪能坐吃山空?
玉儿却是不急,要说顾继宗并元氏在的时候,家中统共也不过四五两银子,吃的都是自家地里产的,庄户人家,哪有其他的消费?
秀儿支了二钱银子,见着走街的货郎之中,有卖竹竿的,用这二钱银子,订了大小相仿,清一色的绿色竹筒。货郎还以为这家是要开茶馆酒庄,便知会了九斤,若是日后还要这样的竹筒,只管到他家去订,必然会便宜些的。
这样的竹筒,整齐的码放在去年晒柿子的木架上,一排有十个,拢共四排。顾乐不知道秀儿这是要做什么,玉儿只心疼钱,顾喜却是劝了劝她,“大姐,你瞧着秀儿做事儿,哪有不成的,你便宽心吧。”
这一日,秀儿正在院中喂鸡,顾乐蹲在她一边,如今家中饲养了两只老母鸡,生了一窝小鸡仔儿,鸡仔儿一天一个样,如今都是些大鸡仔儿的,抢毛打次的,不似小时候那般毛绒可爱。
可顾乐瞧着这一众鸡仔儿也是欢喜的很,只盼着母鸡再下蛋时,能捞着一两个鸡蛋来吃。虽然家中日子好了些,鸡蛋到底还是稀罕的东西,玉儿平时舍不得用,每逢七八日,能吃上一回过瘾。
这日阳光正盛,秀儿眯了眯眼睛,瞧着燕痕正往天空望去,她也顺势去看,只见孤雁北飞,这是去年南飞过冬的雁子回来了。就在这时,忽有人扣起门来,自燕痕来后,顾家大门便是关着的。秀儿拍了拍手上的糠,往裙裾上抹了抹,便去开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经久不见的欧阳掌柜。欧阳掌柜身型肥胖,此番特地从东阳县过来,又恰逢初春天气,有些热气,欧阳掌柜一脑门子汗,见着秀儿,大松了一口气,宽慰道,“秀娘,见着你,老欧便安心啦!”
顾乐扯了燕痕进屋,欧阳掌柜顺势望了一眼,支吾道,“这是秀娘第几个哥哥?”
秀儿莞尔一笑,“欧阳掌柜快里边请,那是我母亲娘家一位远房表哥,去岁刘州遭了灾,逃难来的,这路上,眼睛受了伤,就此瞎了。”
欧阳掌柜听言,一副惋惜之色,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便顺着秀儿的指引,往院儿里走。
玉儿端了上好的茶水过来,这还是孟仲垣送的,说是他老家江州的特产,欧阳掌柜端着茶杯,闻了闻茶香,毕竟是个老掌柜,倒是见多识广的,当即道,“嗯!这茶是好茶,不过,”他没来得及饮茶,只小心将茶杯放在手肘靠着的炕桌上,“秀娘可万万要答应老欧这个请求,不然,老欧必是无法安心了。”
秀儿眼珠子转了转,“欧阳掌柜且先说明是何事,秀儿才好考虑考虑。”
欧阳掌柜脱下头顶的绸缎小帽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秀娘小小年纪,老欧真是算不过你!老欧便实话实说了,半点马虎眼也不打,还不是,那日,咱‘永平记’青州的总管来巡视,碰上上回替你打造器具的锁匠老黄,老黄那日正在整理图纸,总管瞧见了,说是,说是必然要拿下秀娘那个器具的方子。总管这不是,正在店里等着,老欧脸也没洗,就来了,秀娘可千万给老欧个脸。”
秀儿听言,点了点头,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原是这事儿。掌柜的可还记得,我哥哥当初去你店里,是如何开价的?”
欧阳掌柜早就料到了这事儿,赶忙道,“嗯嗯,可不是呢,老欧请示了总管,说是百两银不在话下,只要能拿下秀娘这个方子。”
秀儿却是摇了摇头,欧阳掌柜急忙道,“秀娘这,莫不是要坐地起价?”欧阳掌柜苦着脸,“若是如此,真是不给老欧脸了。”
“欧阳掌柜,”秀儿盯着他一双金鱼眼,她眸光清澈,倒是让欧阳掌柜有些惭愧,“当初若是欧阳掌柜答应了我哥哥的要求,那此物的方子,便一百两卖给‘永平记’,但是,那日欧阳掌柜并不识得此物,说句难听的,还嘲笑了我两位哥哥。那么今日,因着此事已经报与贵号总管知晓,自然不能再是一百两的价钱。”
欧阳掌柜搅了搅肥胖的手指,支吾道,“秀娘想要多少?”
秀儿偷偷睨着他的神色,见他目光闪烁,便伸出一只雪白小手来,当着欧阳掌柜的面儿,翻了一翻,“二百两。”
欧阳掌柜似松了口气一般,赶忙道,“二百两亦可,只是秀娘,万万要说话做数,万不可再卖给别人了。”
“一年二百两。贵号仅有此物的代理权,此物的标书,还是由我家所有。”
听了这话,欧阳掌柜面上不好看起来,“这,秀娘此言,不是难为我么?”
秀儿继续啜饮着杯子里的茶水,淡淡笑道,“掌柜的,想必贵号总管,给您的底价必然高过这区区二百两许多,您这样抽成,我还没说什么,怎么方才提出了条件,您就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欧阳掌柜脑门儿上的汗,顺着鼻尖,流了下来,他抓出一块帕子,抹了抹脸,尴尬道,“秀娘果真料事如神,连……老欧抽成……”
第八十九章 第一桶金(二)
“欧阳掌柜无需介怀。”秀儿见茶水喝光了,捻起一块芝麻糕,细细嚼了起来。顾乐不知何时从隔壁西屋钻了进来,跳上炕,也抓了快芝麻糕,往嘴里塞,芝麻味道香甜浓郁,在嘴里越嚼越香,直让口齿都生出香气来。
“自古以来,中间人抽成都是惯例。”
欧阳掌柜有些瞠目结舌,心道这女娃娃小小年纪,这顾家先头儿又是个读书的清流人家,是如何知道这经商之间的猫腻的?不过,他早就习惯这女娃娃口出惊人了,见着那冒着热气的香茶冷了,便牛饮一口,方才外头沾惹的热气儿,这回方缓解了一些。欧阳掌柜私心想着化解尴尬,便道,“这天儿也不知是怎么搞得,如今不过三月初头,老欧从东平官道驱车过来,直觉这热的跟盛夏一般,捂了一身汗出来,真真是……”
他左右摇晃一下肥胖的脖颈,又叹了两口气,“天气热的这样早,怕是今年的收成不会很好。”
见着秀儿只是低头笑笑,并未接话,便试探着问道,“秀娘方才的条件,能否通融一下?”
秀儿放下手里的茶盏,摆了摆手,“掌柜的既然已经得了好处,便不要在这等小事儿上为难我了,若是‘永平记’信誉好,日后,还可长期合作的。”
欧阳掌柜听了这话,眼珠子转了转,他也是个精明的,听出秀儿话里有话,但却不挑明了说,赶忙顺坡下驴,“既是如此,那秀娘明日便到铺子里,签了这代理文书可好?杨总管不日就要返回省城了。”
欧阳掌柜眼下之意,是要引荐这位‘永平记’青州地区的总管给秀儿认识,这自然是好的,不过见她面露难色,“掌柜的且放心,你我商量好了是这二百两一年的价格,便是二百两一年,至于那杨总管与你说的价钱,你知道便好,这文书分成两份,一为掌柜的与‘永平记’的承办文书,二为咱们的代理文书。”
顾秀儿竟然这般给自己面子,欧阳掌柜笑弯了眼睛,“那敢情好,要不,明日秀娘也不必自己租车了,老欧便派铺子里的车来接几位,文书签订之后,便在我们县里的‘桂福生’用饭可好?”
顾乐一直在边儿上瞅着,听了这话,赶忙咧嘴乐了,“二姐,那‘桂福生’的五味鸭掌可是同‘醉仙楼’的猪手一样出名呢。”
金宝在他怀里,也似听懂了一般,探出半个脑袋,仔细嗅了嗅,那小小的黑鼻子使劲儿往前探,就好像已经瞧见了鸭掌猪蹄儿似的。
欧阳掌柜有意结交这一家,赶忙赞同道,“正是,小哥儿也听过那五味鸭掌?要说贵县‘醉仙楼’的猪蹄儿老欧也尝过,要说这个中滋味,那猪蹄儿肉厚,筋骨酥烂,自是肥美可口的,然这鸭掌则是不同,拢共就那么丁点儿的肉在上头,嚼几下就没了,不过那滋味,却是在口腔之中久久环绕,美味的很呢。”
欧阳掌柜瞧着一切顺利,也没留下用饭,便匆匆赶回去同总管邀功了。总管杨育和听说这小丫头不肯将标权一下子卖出,也有些惊讶,最后以每年三百两的价钱立了文书,欧阳掌柜更是高兴不已,当下来回跑了趟衙门,使了二十两银子疏通小吏,当天,便得了衙门的红字批文,这一来一回,不过跑个腿儿,便得了每年一百两银子的进账,欧阳掌柜晚间特地叫了‘桂福生’的外食来吃,因他高兴,还请了店里的伙计和锁匠老黄。
老黄是个酒鬼,见着‘桂福生’的桂花酿,便是赶他走,他也未必会走,只腆着一张老脸赔笑,也没听自家掌柜在说什么,只顾着一小杯一小杯啜饮。
“这顾家秀娘,老欧原先还当她是个灾星,没曾想,还真真是个财神爷呢。”
黄锁匠并那伙计听了这话,相视一眼,老黄此番倒是记起了那顾家人,醉眼朦胧之间,只模模糊糊说着,“上回去他家,就觉着不寻常,小小年纪,那般伶牙俐齿的,老黄这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前几日不还帮着那松阳县令破获了什么杀人案子,老黄瞧着,这秀娘不是个一般的。”
欧阳掌柜点点头,“确不一般!那桑大师的宝锁,我可是亲眼瞧见的,阴文红漆,连那郑国来的大人也起了盗宝的心思,这顾家啊,我看,是要成大事。”
‘永平记’后间的铺子里,只点了只红烛,瞧着那火光也是忽明忽暗的,几个人围坐在酒桌四周,直喝的脸也红红的。
顾家人的脸此刻也是红的,只除了一贯没什么颜色的燕痕。燕痕在炕桌上拨弄几个黄豆,夹来夹去,也不知道他在练习什么。
顾喜听说此番每年便有二百两的收入,只觉得是天上掉下来个巨大的馅饼儿,还把这一家人都给砸中了,有些不敢相信,连连问道,“阿秀,那样一个白铁器物,也能卖出二百两银子,还是十年的契约?那可是,那可是两千两银子啊!”
“喜哥儿,那怎会是假的!二百两银子,便是天天下馆子,也够了!”这话是九斤说的,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却没瞧见秀儿开口。她一手握着一只鸡蛋,这是今天晚些时候,顾乐从鸡窝里掏出来的,让秀儿一直攥在手里,还热乎着。
“秀儿,若是明日就支了银两,你想咋花?”
顾喜喜滋滋的瞧着他,他一手抱着灵儿,一手拨弄着家中的算盘,“若是存到票号中,每月便有三百文的利钱,一年下来,也有六两银子的收入,只怕咱们几个,就这六两银子,今年也足够生活了呢。”
顾喜越想越高兴,两只秀气的眼睛也蒙着一层金光。只觉得满屋子都是白花花的银两一般。
秀儿摆弄着两枚鸡蛋,娓娓道,“这钱,便同这两枚鸡蛋一样,还是小物,若是此间就用了,那眼下是能吃饱喝足,不过,以后便只能维持着这两枚鸡蛋的生活,鱼虾之物便遥不可及了。若是存到票号之中,这百两银一年下来,只得六分的利,可这百两银却不能私自动用。依我看,若想过上每日有鱼虾甚或更好的日子,便要……”
秀儿卖了个关子,只把九斤等的急了,“阿秀快说,便要如何?”
秀儿小心翼翼将鸡蛋立在炕桌上,神秘道,“便要!让这钱,再生出钱来!”
第九十章 第一桶金(三)
九斤愣了愣,瞧着晦明烛光下,那一枚小小的鸡蛋,表皮让顾乐擦得干干净净,圆润光滑,“这,这蛋还能孵出小鸡来,可是这钱,如何还能生出钱来?”
顾乐更是抱着金宝,踅摸了半天,含糊道,“这钱也会生蛋不成?”
秀儿但笑不语,遣了顾喜几个去西屋睡觉,便帮着玉儿铺被褥。顾家的宅院是祖传下来的,自顾继宗这一代起,因他一直苦读,没有做其他营生,是故花光了祖业不说,连这宅院,也是经久失修了。炕上有股子霉味儿,烧火之后能稍微散去一些,若是冷炕,那味道便十分强烈。秀儿抖了抖被褥,见着灵儿在一边,小手小脚的忙活自己的那一床小小被子,不禁笑弯了眼睛。
灵儿生的小鼻子小眼睛,模样非常可爱,她面容白皙,加之几个兄姐便是自己饿肚子,也要给她吃好的,因此两颊丰润,圆嘟嘟的。灵儿穿着棉袜,在炕上踩来踩去,或是蹂躏一旁的金宝,金宝打了个哈欠,任着这小丫头对它搓圆揉扁,反正不疼。
秀儿见玉儿方才没说几句话,便问道,“大姐,若是得了这份收入,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玉儿微侧着身子,长长的睫毛让烛火映照着,投射在下眼睑上,看着别样温柔甜美。她声音也似水做的一般,甜甜润润的,“若是有余钱,自然盼着,喜哥儿乐哥儿两个,能早些上学。”
听了这话,秀儿一愣,顾喜已经九岁了,顾乐也七岁了,确实是上学的年纪,自个儿倒是疏忽了,旋即笑道,“还是大姐想的周到,不过,除此之外,大姐还有其他花销吗?”
玉儿又是沉吟一番,似乎要把这钱花出去,于她十分困难似的。一直节俭惯了,突然得了这般天大的数目,自然是有些惶恐。“嗯……若是还有余钱,自然盼着能把母亲的坟地修葺一下,最好,再出些钱,去梅州一带,找找父亲。”
秀儿心中突然一滞,极不舒服。想来这是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所能感受到的悲伤,既然如此,那便替她遂了心愿也好。秀儿将此事记下,盖上被子,便沉沉睡去了。
欧阳掌柜虽然狡猾了些,却是说到做到。次日一早,就有一辆马车停在顾家门口,今日这是大事,秀儿想着,必然不能落下家里一个人,便拖着玉儿一同上了马车,连带着燕痕,九斤,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东平县去。
到了地方,正是‘桂福生’酒楼,欧阳掌柜特地开了一间雅间,请了那青州来的杨育和总管并先前来过顾家的黄锁匠,还有东平县衙的一位书吏。
席上,杨总管坐在主位,右边依次是衙门书吏,秀儿,顾喜,顾乐,玉儿,燕痕,九斤,左边则是欧阳掌柜并黄锁匠。黄锁匠与九斤挨着坐。几人先是寒暄一番,继而那书吏拿出昨日欧阳掌柜去县衙请的文书来,给顾家人一一过目。
杨总管原本瞧着这一家子,最大的姑娘不过十四五岁,也没想过他们会认得字。谁曾想到,欧阳掌柜却对那顾秀儿恭恭敬敬的,也有些好奇,不禁仔细打量了这一家子。秀儿接过文书,眼皮子略抬了抬,便算看过,继而交给顾喜兄弟两个,要顾乐当众宣读出来。
杨总管一愣,却是没想到,这六七岁年纪的小娃娃,竟然识得字?杨总管是青州‘永平记’的大总管,要说如今这个年代,便是青州的贵族子弟,也鲜少有七岁能识字诵书的。这小娃娃生的黑不溜秋,真不如他几个哥姐俊俏,可声音却泰然自若,丝毫不怯场。
见了这番情景,杨总管方微微颔首,再不觉得这事儿荒唐了。原先欧阳掌柜说这家儿没大人,要靠一个小丫头做主的时候,自个儿心里头还有些画魂儿,见着这几个孩子虽然年纪幼小,做事儿却也有板有眼的,便放了心。
“乙丑年三月初五,松阳县安平镇顾村顾氏秀娘与东平县‘永平记’立下代理文书,将刨丝器图纸标书一并由‘永平记’代理,佣金二百两纹银一年,十年契约。‘永平记’代理此物,不得再转与他人,不得私自出口他国,仅限大雍本地使用,文书成日,银货两讫。”
文书右下角,则是东平县令卢大人的盖章和几名公证人的签字。这几个公证人,都是欧阳掌柜相熟的,自然也是他请来的,不过今日没出席而已,因着这事儿,‘永平记’过几日还要办个流水宴。
文书立成,宾主尽欢。‘桂福生’的鸭掌却是好吃,鲜的顾乐咬了舌头,九斤更是敞开了怀儿吃,杨总管毕竟是省城人,见过世面,吃过几只过后,便一直小酌桂花酿,眼神瞟了瞟秀儿,见着她也吃完了,有些惊讶,“秀娘这便不吃了?”
“杨总管不也不吃了嚒?”
杨育和心里一顿,我不吃是因着见过世面,不觉这乡下酒楼的菜有甚特别,你个乡下小丫头,怎的也不吃呢?“这哪里一样,老杨年纪大了,这般油腻之物,便鲜少碰了。”
心中那样想着,嘴上却是要说的客气。
“原来总管是因为这个,秀儿不同,秀儿觉得,这‘桂福生’虽然有名,菜肴滋味也算尚佳,可秀儿这一张嘴,叫我家大姐给养的刁了,这鸭掌虽然鲜美,可味道却没进去,筋骨也不酥烂,不是秀儿夸口,若是我家大姐来做这菜,必然比这‘桂福生’的厨子要好上许多呢。”
杨总管没曾想,这小姑娘竟说的头头是道一般,可见着那顾乐九斤吃的不亦乐乎,心道,不过是装的而已,既然文书立成,自个儿便早些回去复命。这标书的代理,自杨总管起,便一层层盘剥下去了,杨总管克扣了二百两,欧阳掌柜得了一百两,剩下的二百两才归了顾家。
因而杨总管还有另外一份契约,上书此物的代理费是五百两一年,平白走了一趟东平县,便捞了这么大一笔油水,还是靠着面前这个神色清冷的小姑娘,自个儿还真要谢谢她。
思及此,更加和颜悦色了些。
待用过酒席,欧阳掌柜更是忙前忙后的打包了许多酒菜,说是让顾家几个带回去吃。秀儿没有推脱,这本来,也是拿自家的银子买的。告别一众人等之后,顾家人方又浩浩荡荡回了顾村。
九斤左右手都拿着大食盒,脖子上也挂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新鲜的酒菜,连马车都险些下不来了,“秀儿,这般多的酒菜,便是撑死了俺也吃不完啊,莫要坏了,都是好东西呢。”
秀儿见状,转身同顾乐顾喜二人说道,“三哥,你俩去顾大牛家,将二爷爷请来,再去村长家里,请了村长来,这族中长老,你们看着请,若是请完了,再跑趟西该,将顾郎中家里那娘三个请来。”
秀儿想了想,觉得这样才妥当,又转脸对玉儿说道,“大姐,今个儿晚上,咱家里也要摆席,我看呐,至少得三五桌。就着这些现成酒菜,你看看,还缺哪些,支了钱,让九斤去买。”
第九十一章 人脉(一)
顾玉儿点点头,旋即进屋取了纸笔出来,顾秀才虽然去的早,却是有个极好的习惯,那就是家中一干老小,都会写字,也认字。玉儿一边寻思酒席的菜单,一面说道,“是该请的,父亲去后,村中族老帮衬了不少呢。”
秀儿只顾看着玉儿列菜单,秘制猪肘,梅菜扣肉,香菇炖鸡,香菇菜心,白灼芥蓝……
再加上欧阳掌柜在‘桂福生’为这家人打包的五香鸭掌,将军鸭等荤菜,这次的席面,想必在这小小的村子里头,是极上得了台面的。九斤不大认得字,倒也是识得几个,瞧着那猪肘,又是鸡又是鸭的,纵是刚刚祭了五脏庙,光听了菜名儿,便又饿了。
玉儿弯着腰,手中拿着毛笔,在那马粪纸上细细写着,马粪纸放在顾家院子里头的石井上,阳光正盛,照着纸上的娟秀字迹,倒是挺好看的。玉儿微侧了身子,双眸看向蹲踞在地上的秀儿,“阿秀,你说这果脯糕点,要哪几样儿?”
秀儿正将打包的骨头放在金宝的饭碗里头,金宝支着小身子,吃的呼噜呼噜的,这些碎肉汤末,原先欧阳掌柜都想扔了,却让秀儿给打包带回来了。金宝吃的高兴,便是顾乐使劲儿扒拉它,小小的身子也是纹丝不动。
“家中还有些柿饼,给乡邻尝尝,至于水果,让九斤去买些便宜苹果梨子来。”
姐妹俩商量了一会儿,便定下了晚间的席单。家里几个人也各自忙开了。九斤想着晚上能大吃一顿,恨不得脚底下生风,刚拿到菜单,人就一溜烟儿没了影儿。
玉儿见各自任务都分配好了,便进屋,翻箱倒柜的把家中多余的碗筷拿来,数了数,却是不够的。
想来顾继宗在时。家中一向清贫,便是好不容易高中了,还没来得及请乡邻吃饭,这人便下落不明了。元氏病时,家中便是好一些的杯盏,也全叫顾平给当了。
“姐,这碗筷是不是不够?”
玉儿听见秀儿这么问。贝齿咬了咬下唇,又将家中全部碗筷数了一遍。方道,“确实不够。晚上席面好歹要请十几人,再算上咱们一家,菜又多,这只够个零头。”
“那我去借。”
问谁借?自然是九叔。
卢俊达的案子,最终以顾九两个哥哥下了大狱结尾,顾九的母亲不是个省心的,如今赖在了他家,横竖让他散尽家财,去保两个哥哥出来。然而这回。一向孝顺的顾九却并未听从母亲的话,虽然不听话,却也没有苛待母亲,任那老婆子掐他,打他。往他脸上吐唾沫,顾九横了一条心,同他母亲道,“娘,您若是手劲儿大点儿,便将俺打死算了,这二哥七哥犯下的是杀人的罪过,你便是打死俺,俺也不去丢这个人!”
顾母柳氏听了两眼一抹黑,气的险些晕过去。
这一幕,正好让来借碗筷的秀儿赶上了。秀儿心道,“这便是老实人,也有脾气啊!哪能把人往死里欺负。”
顾九若是梗着脖子,硬是不去,柳氏也没法儿把他另一条腿打断,只得在炕上哭闹起来,大骂他不孝,那嚎哭的动静,倒是与院子里头,拴着的大黑骡子十分相像。
顾九硬着头皮忍着,见着秀儿,似松了口气一般,赶忙从母亲面前逃了出来,把秀儿往院儿里带,一听来借碗筷的,便支使着家里两个长工去取。顾九人虽然木讷老实,却有些经商头脑,不光是顾村这个杂货店办的红红火火,便是附近山岗的茶寮也是他在经营。
“秀娘还要啥不?”
秀儿瞧着顾九一张黝黑面庞,那才几日不见,就浮肿青黑,显然是让屋里头的老太太给折腾的,没睡过好觉。
“九叔,晚点儿家里摆席,你可得来。”
顾九进进出出,帮着取碗筷,那柳氏却兀自在里头大骂,“这不孝的畜生啊!当初他老子娘生他差点没死了!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
柳氏七十多岁了,声音却十分尖锐,秀儿听着,只觉得隔着这么多层窗户纸,耳膜还是给震得发疼。更何况顾九天天让她这么折腾,不禁有些同情起来。
顾九里外忙活,没一会儿,硬是往秀儿手里头塞了个红包,秀儿愣了愣,“九叔,你这是……”
九叔脸色尴尬,瞅了瞅屋里,“秀娘见笑了,俺娘要在俺家住着,这也走不开……”
原来是怕了自个儿这个受气包走了,冯氏没地儿骂人。秀儿甜甜的笑着,状似不经意道,“方才九斤去镇上采买,也要托人去请城里的朱掌柜呢。”
顾九听言,手下一顿。自己对十三娘这番心思,虽然惹出了大祸,却真是从未动摇过。“朱掌柜性子爽利泼辣,想来,九叔家里的老太太都不是她的个儿呢。”
秀儿不咸不淡的留下这两句话,头不抬眼不睁的将红包收下,领着两个长工,拿了碗筷桌椅,便往家里去。两家只隔了一条街,近的很。
玉儿见了这么多的碗筷,倒是放了心,几人七手八脚的在院子里摆了三桌酒席,自家人一桌,村里族老长辈两桌。
一切收拾妥当了,就等着九斤回来。
玉儿还像不敢相信一般,可那两张银票,却是实实在在的。“如今家里也算发迹了,是该请请大家。”
玉儿想着,这顿酒席,是为了还情。秀儿却不是这么想的,“如今靠着那刨丝器得了笔小财,村里必然有眼红的,到时候暗地里给咱使绊子,哪里能一一躲过,我瞧着,上回顾大牛家里头,大伙儿都惧着那尤氏,便想着,请来族老们,也算给咱这刨丝器正了名分,若有人想害咱们,还得看敢不敢在族老眼皮子底下生事。二来嘛,既然小六和三哥都到了上学的年纪,读书便要读出个名堂来,哪能去这村里的学堂,至少得踅摸着上镇上秀才开的学堂。可那样的私塾没有些门道,如何进去?父亲一心只读圣贤书,忽略了这邻里的交往,若是不然,当初,咱们也不会受尽白眼,无人相帮。”
说话间,宅院门便让人推开了,进来一人,偷偷摸摸来回踅摸,秀儿也是一愣,“阿星小哥,你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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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人脉(二)
阿星缩头缩脑的,哪里有个县官近侍的感觉。见了秀儿一张小脸,笑的眼睛都眯到了一起,“顾二姑娘,我家,我家大人正在安平镇视察,正巧,碰上了九斤小哥,听闻您家要摆席……”
阿星说到这儿,一张圆脸刷一下红了,极不好意思一般。
“你家大人说了什么?”
阿星搔了搔后脑勺,学着孟仲垣一贯的语气,“原先,大人今个儿是要与安平镇的士绅宴饮,可是大人听说了二姑娘家里头要摆席,便说,本官与那顾氏一门也是相熟的,怎的摆席却不请我,既然不请我,那本官便厚着脸皮去吧。”
秀儿点点头,“家里头也是合计着大人公务繁忙,原先只打算着请族中长老。如今大人要来,自然也是欢迎的。”
阿星听了秀儿的话,一副讨好神色,眉宇却微微蹙了起来。
“星哥儿,莫不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二姑娘,小的跟您实话实说了吧,大人原先要来,那也是合情理的,可是这安乐镇那几名士绅啊,说是早听说了顾村有个善辩的丫头,就是您,非说要跟着大人来瞧瞧热闹,也凑个份子饮杯酒水。”
秀儿和玉儿相视一眼,没曾想到,这安乐镇的士绅要来,可是自个儿与他们非亲非故的,摆个家宴,这些人凑得是哪一门子的份子。
“敢问星哥儿,这拢共有几名士绅啊?”
阿星伸出一只肥短手掌,比了比,“共十五人,您看,这桌椅可还能匀得开不?”
“这你得问我姐姐,今晚的席面,是我大姐作的。”
阿星求救般望向顾玉儿,玉儿历来心软。只好应道,“那秀儿便再去借些桌椅来,若是九斤回来了,还得嘱咐他去一次。”
九斤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听又要加一桌,茶水都来不及喝,便赶忙上路了。阿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状。赶忙帮衬着,说要去帮九斤的忙。
玉儿大致看了看买来的菜肴,以及晌午欧阳掌柜打包的冷热菜。心里有了计较,开始烹调起来。
秀儿手上自然也没闲着,取了刨丝器来,将那些买来的苹果梨子纷纷削了皮,顾喜在旁边看着,见她削掉厚厚一层果皮,有些心疼,于是便捡了果皮。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嚼了起来。
“秀儿,好好的果子,把皮削下来作甚?”
秀儿瞧着自个儿刀工实在不好,便将一把小刀并一枚果子。全数塞进了顾喜怀里,“三哥,你晚点儿把果子皮都削了,晚些时候,我做沙拉给大伙儿吃。”
沙拉?听了这个新鲜名词,灶间的几个人都是一愣。冯氏也来了,此刻正帮着玉儿做饭。冯氏如今下定了决心要依附着顾家,便是村里人说她的闲话,她也不在乎。得了顾乐的消息,就颠颠赶忙从西该赶了过来,见着玉儿,二话没说,撸起袖子,就帮着干活儿。
“秀娘,这沙拉是个啥啊?”
秀儿正在拉风箱,“婶娘,晚上你吃了便知道了。”
冯氏一愣,连连道,“那敢情好。”
顾乐正带着冯氏家里的顾海潮,里里外外跟金宝玩儿高兴。顾文英站在秀儿身边,不敢开口。只傻乎乎瞧着秀儿手上动作,欲言又止。“文英,你若是想帮我,便将这牛奶跟糖打散吧。”
文英眸子闪烁了两下,接过秀儿手里的搅拌棒,认认真真帮着搅拌起来。秀儿洗洗手,从食材里挑出一些鸡蛋来,轻轻一磕,将蛋白沥出来,留下里头的蛋黄,将蛋黄单独放在一侧的大碗里,如此操作,用了十余枚鸡蛋。
秀儿又在蛋黄里头加了白糖,盐,胡椒粉并一些白酒,拿筷子来回打散蛋黄,继而又加了些白醋,继续来回打散。
这样重复几次,秀儿瞥见文英将那牛奶打的差不多了,便将两者混合起来,继续打散。这力道虽英一人打一会儿,看那蛋黄液体越来越细,便开始往里头加豆油。
“文英,你一滴一滴往里头加。”
文英点点头,生怕自己弄出差错,每加一滴,秀儿便要将碗里混合的东西搅拌几次,让二者充分融合,如此操作,知道搅拌成半凝固的状态,秀儿擦擦额上的汗,方喊道,“文英,这东西咱做好了。你去让我三哥把弄好的水果取来。”
秀儿早知道顾喜刀工了然,却没想到,他削下来的皮,薄如蝉翼,比自己不知好了多少。将苹果,梨子切成块状,又用刨丝器将黄瓜萝卜刨成丝状,满满的一盆小山样的果蔬切片,便堆在那里。
秀儿见着海碗里的东西已经充分凝固了,拿了个小勺轻轻舀了一点,放在嘴里,十分香甜。见着文英在一边小心翼翼的瞅着自己,赶忙也给她盛了一勺,这东西入口即化,香甜美味,文英一下瞪大了眼睛,声音细若蚊呢,“秀姐,这东西真好吃。”
听了这好吃,九斤也忙活着要吃,待入了口,连连称赞,“真好吃,这是个啥?”
秀儿正在搅合蔬果切片,“这叫蛋黄酱。”
蛋黄酱。九斤寻思了一会儿,“俺师傅想是也没吃过呢。秀儿,这东西这样好吃,你却将它拌了那些果子,不浪费了嚒?”
“沙拉就要这么拌着才好吃。不然,光吃酱汁,是要齁着的。”
待盆里的沙拉成形,都是新鲜的果子,五颜六色的,配着丝状的蔬菜,一层奶黄色的酱汁均匀覆盖在每一片蔬果上,九斤胖胖的手指偷偷伸进大盆,捻起一块儿就往嘴里塞,那味道清甜可口,真恨不得将自己手指头咬了下来。
秀儿取了一些,递到玉儿嘴边,她贝齿一咬,品鉴道,“真好吃,果味清淡,蛋黄香浓,这二者配起来真是绝了,阿秀你是如何想到的?”
秀儿正忙着给大家分食一些,听了这话,手下一顿,含糊道,“以前看书看到的,没曾想,竟派上了用场。”
这话说的心虚至极,在场的人却不疑有他。
待到天色渐渐擦黑,顾家院子里,已经来来往往坐了许多宾客了。燕痕顾着身份,不想出来,却硬是让秀儿塞到了主桌,吩咐他只管吃便好。燕痕眼睛上蒙着白巾,却是能隐约瞧见席面上的人的。
如今摆了四桌,一桌是顾家人自己,一桌是顾村族老家眷,一桌是士绅,一桌是士绅和族老拼桌。
孟仲垣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用顾家人招呼,自顾自坐到了燕痕旁边,他是朝廷命官,自然没人敢拦他,只另一桌的几名士绅总往这看儿,想要得空与这县官交谈几句。
燕痕不着痕迹的往边上闪了闪,孟仲垣夹了一筷子凉拌花生米,“燕公子不必如此,本官知道你是谁。”
第九十三章 人脉(三)
燕痕手里正拿着竹筷,竹筷的另一头,挂了一片流着油花儿的梅菜扣肉。肉让火熏成了焦黑色,配着南方进口的梅菜,滋味特别,配饭尤其好吃。
听了孟仲垣这句话,燕痕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将那块肥肉重又夹回了碗里,裹起一口米饭,扒了两口。孟仲垣见燕痕没搭理他,便知趣地与其他士绅攀谈起来,这些都是安乐镇本地的士绅,对顾家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可是县官大人坐镇,明显偏帮着顾家,便是这一众人想要说几句闲话,也要事先要么着,自个儿有几斤几两。
顾玉儿做菜讲究,八热菜,七围碟儿,最后还要上秀儿做的水果沙拉,算是图个新鲜。光是欧阳掌柜给打包回来的,就足够四个热菜,四个冷菜,剩下的,烹调起来,虽然菜码儿大,可好在花样儿不多,庄户人家,也不讲究摆盘的精美别致,都是实惠的菜肴,玉儿一人掌勺,冯氏,顾喜在一旁给打下手。顾乐、秀儿两个里外招呼着宾客,虽然一家子只有这么几个人,倒也是忙活过来了。
小小的庭院里头,霎时挤满了人,四张桌子铺排开来,显得非常拥挤。跟随孟仲垣前来的士绅们一到,便将小半个宅院给站满了,待到落座的时候,彼此之间都没多少缝隙,传菜也不便当。
孟仲垣未动筷子,其他人便不敢动。顾村村长见本地知县都来捧场,微微有些讶异。然而村长毕竟见过些市面,这面上倒是不卑不亢的,不似其他几名族老,点头哈腰的。尤氏见秀儿里外忙活着,抿嘴一笑,唤道,“秀娘,你过来。”
尤氏上回去教训周氏。已经让秀儿瞧出了她的厉害,虽然那几个村妇打不过秦统领,可是这手下功夫,却是不逊于寻常爷们的。秀儿想着,必然要与这周氏交好,这样日后在村中,那些如先前冯氏一般的长舌妇。便不敢再随意乱嚼他们家的舌头根子。
思及此,秀儿甜甜一笑。颊边两个梨涡浅浅,“三奶奶唤秀儿作甚?”
按着辈分,尤氏是顾敬那一辈儿的,顾继宗要喊她一声三婶,秀儿因着这些缘故,便亲热的叫了一声三奶奶。
尤氏也不含糊,瞧着这顾家如今父母双亡,也能跟知县大人扯上关系,便想着,要好好拉拢一番。两方均是这种心思。那稍后的场面话说出来,便漂亮极了。
“秀娘生的愈发水灵了,方才进屋去瞧了你大姐,真是肖似你们母亲,都是桃花一样儿的美人。”
要说夸人。秀儿前世是不会的。因着书香门第,从小到大,未免心里清高了些,也多是其他人寻自己父母办事儿,自然听了不少恭维话。这恭维话,从她前世的嘴里,那可是说不出来的,因着下不来这个脸。然而这一世却是不同,自个儿平白托生了个女童年纪,俗话说童言无忌,她又晓得,大人最喜爱那些嘴甜的孩子,秀儿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三奶奶的袄子真好看,衬得三奶奶皮肤白的跟雪花一样儿。”
尤氏一听,心里乐得紧。她不过四五十岁年纪,又是村长媳妇儿,自打从林县嫁过来,便不像一般农妇,要下地干活儿,自然保养得比寻常村妇要耐看许多。可毕竟上了年纪,哪里听过这些夸赞的话,登时对秀儿,从拉拢变的有些喜爱了。
“哟,这小嘴甜儿的。”尤氏笑弯了眼睛,对着秀儿,就跟亲生孙女一般,冯氏恰巧从灶间出来倒水,瞧见自家闺女文英,坐在房檐儿底下,都不敢跟人说话,不禁啐道,“死丫头,还不学学人家,巴结着三奶奶,日后也好给你说个好婆家。”
纵英也是纹丝未动,冯氏翻了个白眼,又进去跟着忙活了。
孟仲垣未动筷子,除了燕痕,其他的宾客便不敢动筷子。他好整以暇的瞧了瞧四顾,见着大家虽然相谈甚欢,却都在偷瞄着自己有没有动筷子。孟仲垣咧嘴笑了笑,抓起桌上的竹筷,夹了一粒青笋炒豆,往舌尖一放,咯嘣咯嘣嚼了起来,这青笋炒豆倒是炒的清爽可口。
随着这咯嘣咯嘣的声音传来,大伙儿会意,纷纷动起了筷子,燕痕却是吃饱了。谁也没有理会,兀自摸索着往屋里去,其实他都瞧得见,不过为了掩人耳目,现下只好先装会儿瞎子。
席间,都是夸赞这顾玉儿烧的一手好菜,便是之前因着水土不服,对这青州菜极为不喜的孟仲垣,也添了两碗米饭。‘桂福生’打包回来的菜肴与顾玉儿现炒的,可谓泾渭分明。玉儿虽然炒的好吃,摆盘却是不如‘桂福生’的,那一个个精致的小面点或是凉菜,摆的五颜六色,让人眼花缭乱。
待大伙儿酒足饭饱了,秀儿一道水果沙拉才迟迟上桌。席间都是吃的大荤,宾客正有些腻味,特别是那一桌的士绅,平素也是大鱼大肉养着的,‘桂福生’于他们,也不过是寻常馆子,碍着县太爷的面子,才猛夸好吃,却实在吃不出什么特别滋味。
众人瞧着这酒桌中间,摆着的一个小盆,里头是各色蔬果拌的沙拉,有些不解。
“顾家丫头,这是何物啊?”
秀儿从坐上起来,朝着四座福了一福,“大伙儿想必知道,今日咱家摆席,是因着与东平县‘永平记’掌柜立了代理标书,这所标之物,便是秀儿手上这件刨丝器。大伙儿看着,这盆里的蔬果丝儿,均是此物炮制出来的,拌了咱家特制的酱料,请大伙儿尝尝。”
众人均为动筷,唯有孟仲垣,瞧着这水果颜色喜人,伸了汤勺过去,挖了一口,放在嘴里,此物口感十分特别,清新果香配着浓郁的奶香,蛋黄香,正好消了方才油腻的口感,孟仲垣忍不住,又挖了一勺,这是黄瓜、胡萝卜丝儿配着蛋黄酱,黄瓜倒还其次,胡萝卜平日里,是他最不喜欢吃的,那味道十分奇怪,可是一旦佐了这酱料,那浓浓的蛋奶香气,便将胡萝卜本身的奇怪味道给盖住了,留在口齿之间,只余清香。
孟仲垣不禁赞道,“这酱料甚是好吃,蔬果又切得这样均匀入味。便是当初圣上琼林宴上,那些山珍海味琳琅满目的,也未见过此物,尔等倒让本官开了眼界。”
士绅最喜攀比,一听是圣上琼林宴,也未曾出现过的食物,便争相去吃,此物确实好吃,可却不会如他们夸赞的那般玄乎。
青州人喜吃咸食,也独爱食物的咸鲜味道,因而这般清甜可口的东西,倒是罕见。也无怪乎他们一个劲儿的附和。
有一名乡绅看着面熟,正是镇上‘富平酒楼’的钱老板,他是个生意人,觉得此物有大商机,趁机道,“这东西确实稀罕,一来那刨丝器可以大大节省咱们灶间伙计忙活的功夫,二来此物切出的东西又均匀的很,若是主人家方便,老钱现下便订上十个,可好?”
钱老板抛来一桩生意,秀儿却只是笑笑,“钱老板,咱家已经与‘永平记’立了文书,您若是想要买刨丝器,便要去‘永平记’的分号买,跟咱们说,也是没用。不过……您若是想要买这酱料,倒是可以。”
“自然,自然,刨丝器是要买,这酱料也要买。正逢知县大老爷在这儿,给做个见证。”
玉儿本来正专心扒饭,见着秀儿不声不响的,又将这沙拉给卖了出去,不禁有些兴奋。一听那沙拉是一罐一两银子,更是兴奋,想起来那些制作沙拉的辅料,牛奶鸡蛋的,一罐子拢共不过三四钱银子,却能得到翻番的利润,心道,开春儿小四小六定是能上上学了。
如此,便是宾主尽欢,一脉祥和之气。
推杯交盏间,秀儿移步到了村长面前,以茶代酒,敬了村长一杯。尤氏在旁边帮衬道,“秀娘最是伶俐,这顷刻功夫,又来了大买卖。”
秀儿颔首,微微一笑,“三爷爷,如今我四哥和小六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家中还有些余钱,听闻那镇上的百草堂夫子,最是个严谨负责的,您看看,能不能书信一封,推荐我四哥和小六去百草堂上学?”
百草堂夫子是个秀才,与顾村村长有些姻亲关系,因着若是他肯引荐,想必去那儿上课,必不是难事。正巧,旁边一桌的一名矮胖乡绅听了这话,赶忙道,“姑娘若是想进那百草堂,小老儿自当能为你办了,何须劳烦贵村村长?”
秀儿听了,心中一喜,赶忙道,“请问您是?”
这矮胖老头儿,与其他乡绅并不相同,他生的圆脸儿小眼儿,却一副孤傲神色,有人调笑道,“若想进那百草堂,只怕没人说话比陆大夫更有用了!”
秀儿仔细盯着这个矮胖老头儿瞧了瞧,只觉得他身上,无一处不圆。眼睛小而圆,脸圆鼻头圆,四肢粗短似个球儿,倒是挺有福气的相貌。
第九十四章 筹谋(一)
这矮胖的圆小老头名唤陆植,是安乐镇有名的大夫。陆大夫一双圆小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瞧着鬼鬼祟祟的,他面色尴尬,显然,是与身边的乡绅,不大谈得来,自个儿坐在那儿,酒水饮了一杯又一杯,也不见醉。
秀儿听着旁人七七八八,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这陆大夫,方知道那百草堂的一位夫子,正是这陆大夫的连襟,不禁喜上眉梢。
“既然陆大夫愿意相助,那自然是最好。”
这小老头先前一口包办下来,见着秀儿并不推让,反倒卖起了关子,“这,推荐自然好说,不过,那百草堂的院长却是个刁钻的,每位学生,若想入百草堂,都要考校学问,不知你这哥弟,是个什么水准,可,切莫让小老儿帮忙不成,反丢了面子。”
无怪乎这老头儿坐在这儿,无人跟他搭话,便是要出手相助,也将话说的这样难听。秀儿却是不恼,“考校便考校,若是我哥哥弟弟不够那百草堂的水平,便是去念了书,也是把这白花花的银两往水里扔,还不如回来种地。若是他俩过了测试,也好让别人说不出话来。”
此时,赶忙有人附和道,“想来那顾举人中年及第,必然虎父无犬子,依我看呐,这两个娃娃,都是伶俐过人的模样,必然能读出个样儿来。”
秀儿微微一福,“那先谢过陆大夫了。”转身又去招呼其他宾客。
孟仲垣在一旁佯装饮茶,却是时时刻刻注意着这边的情形,这丫头不过十岁年纪,却如此进退有度,说话也是滴水不漏的,还真是奇怪。
晚间,酒席散场了。宾客也一一告别,顾家人七手八脚的收拾,忙到月上中天。方挤在院子里,歇了歇脚。
顾喜神情复杂。望着明亮月色,欲言又止。还是顾乐戳了他好几下,他才慢慢吞吞道,“大姐,四妹,俺……俺,不想念书。”
秀儿与玉儿相视一眼。却是不明白顾喜为何口出此言,如今家里富庶了,怎的还不想念书了?雍国重文,一般人家。有了银钱便想着让儿孙念书考科举,好光耀门楣,是故,顾继宗虽然苦读多年,妻子元氏也是无怨无悔的供着他。就因为,一旦高中,不仅意味着日子要好过了,更重要的,便是一脚跨进了士大夫阶级。从此与平头百姓,那便是云泥之别,往后也是一路青云,前途无量。
顾喜说着说着,眼圈儿竟然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阿爹读了那么些年,读出来啥了?俺瞧着,咱们这么小小一个器具就值那么些银子,俺读书,就跟阿爹一样,实则不是那块料,同样一本游记,六儿三天便能背诵下来,俺三年也背不下一篇来。说句自夸的,俺手巧,俺想做匠人……”
顾喜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心中想法说出来,顾玉儿却是憋红了脸,生了气。俗话说,长姐如母,纵然顾喜有这样的想法,也是要跟大姐商量的,若是大姐不同意,那按着时下的风气,他若私自去学了匠人手艺,也是不孝之列。
玉儿忙了一下午,本已是劳累至极,听了顾喜这‘没出息’的一番话,不由怒上心头,当即斥道,“老三,你……你对得起爹娘嘛!匠人,便是挣得再多,那也是下九流的行当!母亲在时,就盼着你们几个兄弟都能读书考学,如今你说出这样的话,还口口声声说是因着父亲母亲,母亲泉下有知……”
顾玉儿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秀儿从未见过她生气发怒。也一贯以为这是个没脾气,万事好商量的姑娘,真没曾想,一发起脾气来,大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秀儿心中实则是赞同顾喜的想法,如今天下,也就雍国崇文,而且,她最知道,若真不是读书那块料,惶不如去选择最适合自个儿的行当来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读书所能取得的成就,不过听着好听而已,实则,若真不适合读书,做上自己合适,又喜爱的工作,最后的成就,未必比读书要来的差。
可顾玉儿正在气头儿上,秀儿也不敢出言相劝。顾喜原本说起这事儿,已经哆哆嗦嗦哽咽不已了,如今又遭了顾玉儿这当头棒喝,干脆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头,闷头不语。
两边一下尴尬起来,秀儿打了个圆场,“三哥,你先回去歇着吧。”
赶忙给顾乐使了个眼色,这小鬼倒是机灵,扑棱扑棱屁股上的尘土,赶忙打了个哈哈,连拖带拽的把顾喜往屋里拉,九斤看着玉儿发黑的脸色,也帮着一同把顾喜往屋里拉。
玉儿见着顾喜走了,便不再发作,却也是气的不行了,秀儿又劝了几句,见她面上缓和了不少,方小心翼翼说道,“大姐,你今儿忙活的够呛,也早点歇着吧。”
如此过了几日,这姐弟两人见面,也是没说过话。顾喜本就是个温吞绵软的性子,这回如吃了秤砣一般,是犟到了底。
那陆大夫倒是说话算话,帮着跟百草堂接洽过,这日,便要带着顾喜,顾乐两人去测试能不能进学堂读书。
顾喜若是不想去,顾玉儿总不能绑了他去,姐弟两个惹了嫌隙,秀儿夹在中间,里外调和,也是调和不过来。
门外马车正候着,若是考学晚了,便是测试成绩再好,怕人家夫子也是不要的。既然顾喜不去,秀儿狠了狠心,“三哥,你若是不去倒也无妨,可总不能让小六一个人去,姑且陪着他去这一次,可好?”
秀儿知道,考学问的时候,这家眷是不能跟随的,又不放心顾乐小小年纪,便把他一个人扔下不管,这般跟顾喜说情,想来他顾着兄弟情分,还是会去的。果然,若不是硬逼着顾喜去读书,他还是乐意陪顾乐去的,玉儿见状,神色也缓了缓,秀儿送二子上了马车,临行前,嘱咐道,“三哥,你若是实在不想去学堂,只稍测评的时候,交张白卷,或是夫子问什么,你便答曰不知道便好,这样百草堂必不会要你去,也不用惹大姐生气,何须这般天天在家里跟她拧着来呢。”
目送二人的马车驶远,秀儿方回身到了院儿里,今日阳光大好,燕痕跟九斤两个,在院子里练功,秀儿闩上大门,寻了个板凳,看他俩练功。这几日,燕痕总是在院子里头练功,扎马步,走梅花桩,倒是极为勤奋,因而晒黑了不少,九斤见状,也跟着指点几句,燕痕虽然无法与九斤沟通,倒是听他的指点,精进了不少。
九斤自己,实际上也只是个半路出家的,跟着老乞丐没学会多少,也就够个防身,如此教过顾平兄弟,自己会的便不剩多少了。
阳光正盛,燕痕一双血色眸子,在阳光照射下,威慑逼人,便是没有出招,敌人恐怕也要先畏惧三分,他领悟力奇佳,骨骼精奇,倒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据九斤分析,燕痕一日练的功夫,可以顶上常人练习一月,所以说这狼族赫兰人天生骁勇,也不是吹的。
这时,忽然有人叩门。秀儿支起身子,起身去看,来人正是海潮文英两个,那日酒席过后,秀儿给了他俩一人十个竹筒,说是让他们将附近不同地方的土壤取来,凑齐十个竹筒,每个竹筒,给五文钱。
文英领着海潮,海潮鼻子上终年挂着一挂青黄鼻涕。二人一身尘土,黑不溜秋的,乍一看,还以为是顾乐回来了。
秀儿见着是他们两个,微微一笑,“怎的,土块儿取好了?”
文英点点头,声音细若蚊呐,“秀姐,俺们附近山头都走遍了,你瞧。”
文英身上背了大概十五个小竹筒,海潮背了五个,身上挂满着一个个竹筒,又让尘土弄得一身污秽,跟路边乞儿一般,九斤不禁笑道,“诶有,这俩小不点儿,可以让小九爷收为手下了。”
燕痕背对着文英海潮,他们自然瞧不见他的面容。
秀儿接过这俩孩子身上的竹筒,码放到木架子上,回身取了湿毛巾,给他俩猛擦一顿,方有个孩子样儿了。
秀儿从木匣子里取出一贯铜钱,吩咐道,“先头儿秀姐跟你们说,一个竹筒五文钱,你俩该得几文?”
海潮掐着手指头算了两边,支吾道,“五十文!”
文英这回才急了,声音也大了一些,“不是,秀姐该给俺们一百文!”
秀儿点点头,将一百文塞到文英的小荷包里,嘱咐道,“这钱你们留着零花,切莫给你们娘亲知道了,不然,可就没有芝麻糖吃啦。”
文英看见这么多铜钱入了荷包,心里也高兴起来,见着秀儿又伸手给了她两百文钱,赶忙推脱道,“秀姐,不能多给了,俺们就这一百文!”
“文英,你瞧着,这一共两百文钱,其中一百文,你拿去村口买些熟食卤肉,给二爷爷送去,另一百文,你去九叔铺子里买些糖果糕点,分给村里的孩子,告诉他们,若是以后想挣钱,明日晌午,便到村头顾举人家里来。”
第九十五章 筹谋(二)
九斤就立在不远处,瞧着顾郎中家中两个孩子,支了银钱便乐颠颠的跑了回去,不由好奇道,“阿秀,你给他俩许了什么好处?那小屁孩嘴丫子都咧到天上去了。”
秀儿不语,阳光猛烈,照的她睁不开眼睛,只得扯过一边的斗笠,戴在头上,方将九斤看了个清楚。秀儿一面将竹筒码放在木架上,一面打开每个竹筒,瞧见里头的土壤颜色均不相同,方放宽了心,看来这俩孩子,是把自个儿的话听进去了,没瞎弄一番糊弄自个儿。
九斤瞧着那小小竹筒,各个别致的不行,心说莫非里头藏了宝贝,便一溜烟儿跑了过来,抢过一个木桶拿来一看,里头竟然是一堆不要钱的土疙瘩,不禁懊丧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儿,嘟哝道,“俺还以为是啥宝贝,就着土疙瘩,也就你,还拿这么稀罕的竹筒装着。”
九斤想了想,觉得说的还不过瘾,又絮絮叨叨道,“那些土疙瘩,还不如个竹筒贵重,阿秀,你这脑袋,莫不是长洞了?”
秀儿手中擎着一抔黄土,秀儿取了一点粉末放进嘴里,这可吓坏了九斤,在旁边咋呼道,“呸呸呸,姑奶奶,你快吐出来,咋还吃上土疙瘩了?如今又不是灾荒念头,再说,你吃的,这也不是观音土啊!”
秀儿并未理会他,想来前世的土壤学老师在授课的时候,也是这么尝试的,虽然埋汰了些,可是却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再说,试吃的又不是化肥,咋呼个什么劲儿。
正提笔准备在一张马粪纸上写下些什么,这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方才海潮文英走的时候,秀儿只顾着将二十枚竹筒收进来,却忘了关门。来人正是上午送顾喜兄弟去百草堂的马夫,那人急的大汗淋漓。见着秀儿便急忙道,“顾二姑娘快去看看吧,你家兄弟在学堂里同人家打起来了!”
玉儿也听见了这话,急急忙忙背着灵儿从屋里出来,一只鞋子都来不及穿上。秀儿微微定了神。嘱咐道。“大姐你在家守着,我与九斤先瞧瞧去。”
说话间,提着裙裾便上了马车。顾村离安乐镇挺进,此刻又是快马加鞭的,不到半个时辰,几人就到了百草堂门前。
此刻,百草堂门前已经围聚了大量午休的学子。大伙儿连晌午饭都顾不得吃,都在瞧热闹。
九斤领着秀儿从人群里头挤过去,方才见着了顾喜、顾乐两个,与另两名华服子弟扭打在一起,这一众看热闹的。竟也没个人拉架!九斤见状,忙上前去,三下五除二,便将扭打中的五六个人给拉了开来。顾喜一张清秀面容上,已经乌青发紫,那殴打他们的几名学子。看着都有十二三岁了。秀儿微怒,移步上前,扯住顾乐两只手臂,将他拉到面前一看,顾乐一张黑不溜秋的小脸上。此刻颜色斑驳,下眼睑还隐隐有血丝,他见着秀儿,稍张了嘴,却是吓坏了人。
顾乐嘴里都是血,他却一副不在乎的神色,不慌不忙的吐出一颗牙来。那没换过的另一侧门牙,便剩了个窟窿。
自家兄弟让人打成了这样,秀儿已是急怒攻心,她直起身子,目光狠狠剜了几个打人的华服子弟一眼。
那些子弟都是镇上士绅的儿子,从小便纨绔惯了,“哟,顾家小贼,打不过我们,还喊你家姐姐来帮忙!真是笑死人了!”
说话的少年年约十二三岁,身着淡紫色锦袍,脸上也挂了点儿彩,但是比起顾喜,顾乐,则是好的多了。
“小六,你说,为啥打架!”
顾喜揉了揉青紫的嘴角,正欲开口,却教方才那淡紫衣服的华服子弟抢了先,“还能为何!这顾家小贼偷盗了我等的东西,自然要教训一番!”
“你说我家兄弟偷盗了东西,可有证据!”
那几个打人的华服子弟相视一笑,轻蔑道,“我等都瞧着清清楚楚,这小贼,偷了小爷我一块祖传的玉佩,在座的都瞧见了,是不是?”
百草堂内围观的学子,想来也是知道这四名打人学生的厉害,此刻不得不附和道,“那小郎鬼鬼祟祟,原是偷了乐公子的玉佩!”
秀儿并未理会那说话的‘乐公子’,反是朝着旁边立着的一名年长学生道,“烦请将你们院长请来,我倒要看看,这百草堂,还有否个王法了!”
‘乐公子’见状,有些心虚,却仍旧色厉内荏,“哟,打不过我们,又去寻院长帮忙,小爷倒要瞧瞧,院长会否会帮你这小贼。”
这一口一个小贼,听得秀儿心里十分不舒坦,她微微收敛神色,又趁着那学生去寻院长的空隙,问了顾喜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其实在来百草堂的路上,那车夫便将情况讲了个七七八八,然而二子进去考校学问的时候,车夫并不在场,只是久候二人没见他们出来,方进去瞧了瞧,这一瞧,险些没吓出病来。
听了顾喜的叙述,秀儿心里渐渐有了谱儿。原来,顾乐到夫子书房考校学问的时候,那‘乐公子’正在一旁,他被夫子罚着要抄一千遍的,这‘乐公子’见着顾乐,在夫子面前表现极好,夫子也是连连点头称赞,不知是怎么想的,就记恨上了。
午休的时候,趁着顾喜二人在外间候着考试结果,便故意撞倒顾乐,将玉佩藏在他身上,后又诬赖其偷盗了玉佩。顾喜本来是个和气的,想要劝架,可是那‘乐公子’不光不讲理,还指桑骂槐的骂上了二子的母亲元氏,顾喜也来了气,便同这一群人扭打了起来。
这位‘乐公子’是此间一霸,寻常学生自是不敢与他做对,便越打越凶,也没人来制止。
“仅仅是小六比他博文强记了些,便这样记恨……”
顾喜想来是没想明白此间的厉害关系,一直以为是顾乐在夫子面前得了脸,惹了那纨绔‘乐公子’。
秀儿听到这儿,转身对那‘乐公子’说道,“你姓乐?”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乐不同是也!”
秀儿却是突然笑了,九斤瞧见她此番笑模样,可是比之前算计李氏等人更可怕,不由有些担心起这个混得吝的‘乐公子’。
“好个乐公子,敢问,赵屯赵举人府上,赵夫人乐氏是你何人!”
那‘乐公子’一听,显然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快就将关系扯到了姨妈头上,因而有些心虚,却还是强硬到,“赵夫人正是小爷嫡亲的姨母,你奈我何!”
两相对峙着,却见不远处,有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挤了进来,秀儿见他衣着光鲜,相貌过人。想来,便是这百草堂的院长。那中年人一瞧是乐不同闹事,心里也知道这乐不同虽然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可是他爹爹,可是自己这学堂的金主,不由有些偏帮起来。一脸肃穆,对着顾喜顾乐二人道,“我并未见过你们,你们二人是何故在我这书院闹事?”
这二人之说,便将乐不同与另外三哥华服子弟给生生摘了出去。秀儿一听,便知道这百草堂的管夫子,并不如坊间传言的那般严谨公正,相反,这人必然虚伪到顶了。
顾喜又将方才事情经过一一道来,那管夫子听了,频频皱眉,明眼人一听便知道这是姓乐的仗势欺人,他却偏帮道,“此事双方都有错,你们二人毕竟不是我百草堂的学生,我也不便责罚你们。不若就此了了,你们再不要来我这草堂,无端生事。”
顾乐一听,早先在夫子面前表现的都还好,怎的这院长一来,自个儿平白便失了这个读书的机会,心里不满,“夫子,你这样偏帮他们,是何道理?”
童言无忌的一句话,更是惹了管夫子不悦。秀儿心道,此番这百草堂横竖是进不去了,便是进去了,如此得罪了这些人,顾乐也必不会好过,干脆破罐子破摔,“夫子!你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明眼人都知道此事孰是孰非,您光天化日之下,信口雌黄,颠倒黑白,难道圣人书上,便教着大家伙儿要如此欺世盗名,那我大雍国道崇文,还崇个什么劲儿!反正书上都是教大家伙儿做那不分是非之人。”
“你你你……无知妇孺,信口开河!”
秀儿反瞪了他一眼,“天子仁德,崇尚三道治国,如若师道如管夫子之流,惶不如做个白丁!”
“你你你……”管夫子教她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却是辩不过她。
就在此时,又走来一年轻夫子,约莫二十来岁,生的眉清目秀,仪表堂堂,顾乐眼睛一亮,这年轻夫子,正是那位陆大夫的连襟,罗秀才。
乐不同一瞧见罗秀才,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这罗秀才还没吱声,他就瞧着机会,想要溜走,却让罗秀才叫住了。
“乐异,你方才抄了两遍,再说,你那家传的玉佩上月不是就让你打碎了嚒,老师可记得,你外祖因此打了你好几板子,怎么今个儿,你又有家传的玉佩能让人偷盗?”
乐不同见状,赶忙赔笑道,“夫子多虑了,学生与新同学闹着玩儿呢,闹着玩儿……”
第九十六章 掌掴(一)
乐不同陪了个笑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乐顾喜中间,揽过二人肩膀,笑道,“夫子,学生方才真的只是跟这两位同学闹着玩儿的。”
乐不同手下使力,瞧着罗秀才的脸却是半点破绽都看不出来。这力气下的有些大,压的顾乐肩膀直痛,便索性一闪身逃脱了他的掌控,张开漏风的嘴巴,嘟哝道,“鞋跟你捞着娃?”
顾乐让乐不同几个打掉了一颗门牙,话也说不清楚了,一听见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赶忙捂住嘴巴,偷偷摸摸觑着罗夫子脸色。
一旁的管夫子见着乐不同下不来台,赶忙帮腔道,“汉文啊,这,不过是小儿私斗,你又何必较真儿呢?”
管夫子对这罗秀才极为客气,因着他这百草堂的招牌,有一半是这罗秀才撑起来的。罗家是安乐镇乃至松阳一带有名的清流之家,乃是其先太祖罗国公曾追随先祖打下江山,可是这藩王陈达兵变之时,罗国公一家站错了梯队,当今圣上感念罗国公战功卓越,免了这一家子株连之罪,削了封爵,贬为庶民罢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既然远离了庙堂,罗家便闭门读起了书,罗秀才的父亲与他两个,均是州试魁首的人物。不过,圣上旨意,罗家世代不得入朝为官,便是考科举,考到州试便没有京试的资格了。罗秀才文采高绝,却注定只能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个私塾先生。那些有心让儿孙读书考学的士绅得知了,忙不迭的将儿孙送到百草堂来,只为这罗秀才的指点,应试高中的机会便能大上一些。
乐家也是松阳本地的富商,可是历来家中都没有读书出仕的人物。乐不同的祖父,出了重金,多方周旋,才让罗秀才收下乐不同这个学生。百草堂的夫子其实很多,然而名声像罗秀才这样的。却是凤毛麟角。乐不同祖父告诫其要好生读书,不然非得打断他的腿,因此,乐不同虽然在书院里头横行霸道的,却是不敢惹怒这位罗夫子,免得他修书一封告状,自家祖父瞧了,真会将他腿打断。
罗秀才瞧着顾喜顾乐二人面上伤痕,心里早就明白个七七八八了。乐不同又如此顽劣狡辩,他不由怒上心来。斥道。“乐异。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当夫子眼睛是瞎的?!你祖父将光耀门楣的希望全都记挂在你身上,你这般作为,对的起他!?”
罗秀才不由分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起乐不同来。乐不同在这百草堂书院,历来是个小霸王,任谁受了他的气,那也是不敢声张的,何曾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丢脸过。哪怕一向惧着罗秀才,此刻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整个垮塌了下去,嘴硬道,“读书!读个匹书!小爷瞧着那些蝌蚪蚂蚁的就脑袋疼!我乐家八辈子都是倒卖夜香桶的。哪里有那个读书的天分,便是曾祖自己,这辈子也只认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罗秀才长袖一甩,大步跨出,寻到墙脚一根挑水扁担。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乐不同小腿打去,啪嗒两下,这扁担直直打在他一双胫骨上,乐不同吃痛,生生给打的趴跪了下去。一旁的管夫子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不顾自己安危,徒手就去拦那根扁担,“汉文,你莫要打了!你可莫要打了。”
“如今圣上三道治国,如此学生,轻谩长辈,是违逆孝道!顶撞师长,是违逆师道!恶意私斗,有违天道!如此大逆不道,我如何打不得了?”
秀儿瞧着方才罗秀才那一扁担,打的实实惠惠,那撞击骨骼的声音,听得她都齿冷,可是此时,总不能任着这秀才在这里将乐不同打死了事吧。
思及此,秀儿给九斤使了个颜色,二人一左一右,架住了罗秀才,九斤力气大,那秀才毕竟是个读书人,哪里挣脱得过,生生让九斤给拉住了。
“夫子,这事儿你得听我们的,你便是当场把他打死了,那也不能还我们这个理儿!”
罗秀才怔忪片刻,一只抓着扁担的手,方松了下来,那竹制扁担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因着先前打乐不同的那一下,扁担中间已经有了裂痕,此番从高处坠落,这竹扁担直接碎成了两段。
秀儿一面让九斤拖住罗秀才,一面回首打量乐不同,只见他疼得龇牙咧嘴的,却是半滴眼泪都没掉下来,虽然先前心里头存了气,可是这毕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这样刚硬,倒是让她的态度软化了一些。
“乐不同,我问你,我弟弟何时偷盗了你的玉佩?方才夫子说,你的玉佩早被你自个儿打碎了,那何来的祖传玉佩,让我弟弟偷走?”
乐不同跪在地上,向着阳光,腿上的疼痛让他不断冒冷汗,秀儿这么一问,他脾气便又上来了,“他没偷我的玉佩,便是小爷瞧着这穷小子不顺眼,栽赃他的,你又奈我何?!”
秀儿想过许多乐不同狡辩的姿态,却独独没想到,他竟然全部认了,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倨傲神色,仿佛,被夫子打的跪在地上的,是别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管夫子一听,这臭小子竟然自己全认了,那方才偏帮的事情,看在众人眼里,以后他这老脸,究竟是要还是不要?考虑着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管夫子清咳了两声,也不去顾虑那跪在地上的乐不同了,直了直腰板,一副要与他撇清关系,免得惹了一身骚的模样。
“你倒是敢认!”
“小爷做了便是做了,便是你知道是小爷做的,那又如何?”乐不同上下打量秀儿一番,见着她不过是个比自个儿年纪还小的丫头,自然不放在眼里。
阳光强烈,灼得他反而有些发蒙了。只记得前几日,因着征兵的缘故,去赵屯赵举人府上探看姨母乐氏,顺道给大表哥送行。谁料,母亲与姨母在卧房中,便谈起了这顾家人,说这顾家人个个不是东西,尤其是这个秀儿。乐不同见着眼前女孩盈盈十岁年纪,心里便料定了,这必是姨母口中那目无尊长,骄横跋扈的秀儿。也没想,自个儿才是最目无尊长,骄横跋扈的。
因着顾乐先头儿在夫子考校学问的时候,表现的实在精彩。乐不同心中好奇,便去偷看他所答的试卷,见着那封书上头的姓名住址,心里犯了嘀咕。原来这臭小子。竟是姨母的眼中钉。那忘恩负义的顾家人!看来得好好教训一番。
乐不同梗着脖子,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丝毫不畏惧夫子的扁担,隐隐还觉得自己有些英雄情结。不禁洋洋得意起来。
秀儿瞧着他一会儿痛苦的流冷汗,一会儿又得意洋洋的情状,不禁有些好笑,也就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此间众人都在屏息看着这一幕,秀儿这噗嗤一笑,倒是打破了沉寂,反而惹得那乐不同十分不高兴,嚷嚷道,“你笑甚?”
“我笑啊。有些傻蛋让人家当刀使了,还不自知,真是蠢到顶了。”
乐不同见状,赶忙问道,“你笑的是谁?!”
秀儿又是一笑。“哟,这傻蛋还问我谁才是那傻蛋呢,真是蠢到家了。”
这回,四周隐隐传来几个细微笑声,乐不同赶忙循着声音望去,本以为,这些同学早先都让自己压制住了,哪敢在这风口浪尖上笑话自己,没曾想,这笑声渐渐多了起来,刺得乐不同耳朵直疼。
“既然我小弟没有拿过你那劳什子的祖传玉佩,你却平白生事,将我兄弟打了,这账,便不能不算。”
乐不同色厉内荏,“你待如何?打了便是打了,打了他们也是小爷高兴,赏他们的打,他们该笑着接着才是!”
秀儿听着这少年大言不惭,那边的罗秀才已是气的快要翻白眼晕眩过去,还是靠着九斤拖着,才硬生生撑在那里,听着乐不同一口谬论。
“乐异,你如此顽劣,冤枉人家不说,还将人打了……”罗秀才毕竟是个秀才,骂人也没有冯氏骂人听得那样痛快,为了避免他继续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秀儿开了口,“既然你冤枉了我兄弟,便要向他们两个赔不是。”
“赔不是?小爷顶多赔你们两个穷鬼一袋银钱,不是?这世上哪有小爷的不是?”
这乐不同一张嘴,倒是倔的不行,一口一个小爷,可秀儿哪里肯让过他,“让你赔不是已经抬举了你,还赔钱,你斗鸡走狗的银钱,可有一文是你自个儿挣得?你打我兄弟的时候,你自个儿的拳头可是不痛?你让人打了,你爹娘要心痛,可我兄弟让你们一群人打的口吐鲜血,那我们的爹娘,纵是在黄泉之下,怕是也要心痛不已吧。你将人命看做儿戏,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还以为自个儿是做了丈夫,行了仗义?实则你这般小人行径,便是鼠辈也不屑为!”
若是跟乐不同讲仁义道德,他必然不服,因为这圣人道理,有大,他听不懂也不屑。若是说他做的这事儿,根本不是丈夫所为,那便是摸了他的老虎须。这十二岁的少年脸色已经极不好看,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你……你……姨母果然没说错,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竟然说小爷的不是。”
秀儿原先站在罗秀才身畔,离乐不同还有三五步远,众人瞧着,只觉得这百草堂小霸王这回是遇到了煞星,秀儿一手提着裙裾,她身量娇小,走了五步,才到乐不同面前,周遭的学生屏息而立,均是没想到这乡下丫头下一步要做什么。
谁料,秀儿忽然扬起了一只手掌,细嫩雪白的手掌一瞬间在空中划过,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乐不同一张俊俏的脸上,霎时出现了个巴掌红印。乐不同双眼圆睁,陡然间让这一巴掌给扇的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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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四月的第一天,也正式入v了,故事将逐渐进入真正的主线,先前的人物铺垫和筹划比较多,可能磨损了读者的兴致,作者的创作自由度还是比较大的,主线还是按着我原先的预想在走!另:希望大家支持正版,我不会让你失望,这绝对会是一个值得一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