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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蔷     天下为农txt下载     天下为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章 萧家有女

    顾家几人名正言顺的领着燕痕,回到了赵家。

    百里之外,棘州城,郡守府邸。

    一红衣少女抱了草料,奔走在乌云宝驹与马槽前头。在她身后不远处,立了个身姿颀长,面如冠玉的绝色少年。这少年十五六岁,一身黑衣,黑袍之下,有两只锦绣官靴。

    此人正是,来棘州传达圣旨的武威将军,萧启。萧启见红衣少女一直没搭理他,终是拗不过她,便率先开口道,“红缨。”

    这红衣女,正是萧太尉府上,原先灶房里头烧火的丫头,萧红缨。萧红缨自幼被卖到太尉府做奴婢,是故用了萧姓。偶然识得萧府四小姐泠泠,得萧泠泠器重,有了习武的机会,没曾想到,她竟是个武学奇才,萧红缨得手的兵器,正是她片刻不离身的八部蛟龙长蛇棍。

    萧红缨听见萧启喊她,只停了停,片刻后,又开始给马儿喂食,一句话也不曾说过。萧启见状,“泠泠的病……”

    红缨听见泠泠二字,终于抬了眉眼,正眼瞧着萧启,她五日前就到了棘州,本以为自家三公子已经寻到了救萧泠泠的药材,谁料,这三公子走一路玩儿一路,根本是把自己妹妹的性命,视作了儿戏。

    “四小姐的病,据傅太医诊断,若是两年内不得药引,恐活不过十八岁。如今眼看就要入春,小姐又犯病了。”红缨面上俱是难色,萧泠泠的病,便是当今圣上,也为此忧心。

    十五年前,萧夫人待产。彼时萧太尉已经有两子,大儿子萧临,二子萧戎。萧夫人肚子里怀着的,据太医诊断,是一对龙凤胎。

    全府上下,都为将来的少爷小姐的出生,感到高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两子降生之时,经太医诊断,均患有心疾。需得七日之内,以云山雪莲作为药引,方可吊命日后再长年服用,方可去根。

    雪莲珍贵,西京之中,仅有宫中太医院藏有。然,虽然圣上体恤爱将,将此物赐予萧家,却没想到,这云山雪莲,只剩了一株。一株的效力,仅能给一个孩子吊命。

    萧太尉曾与夫人谋划,若是得了这第三子,便叫重关。关键时刻,萧太尉决定,先救小儿子。一旁的女娃娃也生的玉雪可爱,不像一般的小娃娃生下来像个小老头一般。这女娃娃肤色白皙,两颗眼珠黑溜溜的盯着萧太尉,萧太尉无法,眼睛一闭,让太医拿雪莲,救三子。

    夫人醒后,知道爱女恐时日无多,怀抱婴儿,嘤嘤哭泣,那泪水滑到女儿脸上,她竟如听懂看懂了一般,伸手抹了抹萧夫人的面颊。萧夫人见状,更是哭的泣不成声。

    “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就在天明之际,四小姐咽气的时候,只听见萧府门外,有一声震天的佛号,卫兵来报,说是府前来了一位癫僧。那癫僧似乎力大无穷,侍卫们打发不得,方才禀报的萧太尉。萧太尉看着夫人仍然抱着死去的女儿,心下不忍,朝婆子们吩咐道,“你们好好照顾夫人。”

    抬脚就去门外,要将那来捣乱的僧人打发了。

    这癫僧瞧见萧太尉,不怒反笑,“贫僧于山中清修多日,近日瞧见西方红光冲天,知道凤星降世,特来看看。”

    凤星?萧太尉见着侍卫们将那和尚团团围拢起来,心思一动,吩咐左右住手。

    “不知大师可否搭救小女一命?”

    老和尚笑了笑,“凤星此生有劫,却不至于早夭,贫僧此行,便是来搭救她的。”

    萧太尉赶忙将人请进内室,让老和尚给四小姐看病。婆子们瞧见那和尚竟然给个死去的婴孩儿看病,心道老爷莫非疯魔了不成?

    “原是心漏症。”这诊断结果,倒是与宫中太医说的一般无二。

    癫僧给四小姐把脉之后,不过片刻功夫,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泥丸,萧夫人见他要喂到女儿嘴里,便拦到,“这是何物?”

    萧太尉不同,心想死马当作活马医,便暗示自己夫人放手。这泥丸甫一入腹。小婴儿青白的面色便红润过来,萧太尉赶忙谢道,“大师真乃神人也。”

    “太尉大人,贫僧有一言相劝。四小姐十六岁时,有一劫,若是渡过此劫,凤星入世,是母仪天下之命。”

    萧太尉听言,心中一震,自己女儿是个皇后命?可如今圣上比自己年纪还大,但听那和尚似乎话里有话,便问道,“大师还有难言之隐?”

    和尚继续道,“若是未过此劫,恐命不久矣。”说完这话,癫僧笑了笑,“一切乃天数,萧大人,还是先去看看四小姐吧。”

    萧太尉跨步上前,看那死而复生的四闺女。

    待他反应过来,四处寻找这名癫僧,那人已经下落不明。问过一种丫鬟婆子,均是没看见他何时走的。

    萧太尉有感,知道也许是世外高人。想起他所谓的凤星入世之言,心中惴惴。此后,萧启兄妹二人,常年得雪莲滋养,病是渐渐好了过来,但是萧四小姐的病要比其兄严重一些,这用药也要比萧启多上一味。

    多出的这一味药,正是棘州崇山峻岭之中,一种特产的金蝉,蝉蜕。可是如今棘州,刘州等地遇了灾荒,那金蝉子本就稀有,如今更是遍寻不着,萧启来了棘州数日,还是半点金蝉的影子都没有寻到。

    若是不得此药,萧泠泠心漏症发作起来,痛苦万分。

    红缨在西京太尉府里等着这药,却等不来,她心思急躁,便连夜将爱马奔雷牵了出来,快马加鞭,去棘州看看这金蝉子为何迟迟未到。

    萧启身有公务,来棘州已经耽搁数日,没寻到金蝉子不说,还耽搁了不少时日。如今又遭逢红缨一顿埋怨,只觉得十分冤枉。

    两人正在马房里头僵持,红缨决定,若是天亮还没有金蝉子的下落,她便只身上山,去寻药。

    萧启见红缨没搭理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这玩意儿是青州特产,我嚼着好吃,你也尝尝?”

    红缨正专心梳理马鬃,见他还有心情吃吃喝喝,不由怒道,“红缨没有三公子雅兴。”红缨一张雪白小脸,已经盛怒,染了樱色,叫萧启看的目不转睛,“我也不是游山玩水,只是金蝉子的下落实在难寻,不吃东西,难不成还要自个儿饿死?”

    红缨白了他一眼,却见有个小童来报,说是京中有萧将军的家信。萧启取过信件,见那信封上的簪花小楷,便知是自己妹妹来信,既然能写信了,想来病情是稳住了。

    “愚兄重关见启,缨娘不听我命,私自行动,妹为此痛心不已,特将缨娘交予兄长照顾。阿房为妹觅得金蝉子两双,解吾心毒,兄长万勿担忧,望兄长平安早归。”

    红缨不识字,却也认得自家四小姐的笔迹,瞧见她都能写信了,知道必然是寻到了金蝉子。便张口问道,“小姐信中如何说的?可是寻到了金蝉子?”

    红缨仔细一想,补充道,“必是太子殿下寻到的!”

    见了萧启一副慵懒的模样,愤愤道,“太子殿下就是比三公子出息。”

    萧启刮了刮鼻子,不置可否,“却是阿房寻到的,泠泠信中说了,要将她的缨娘许配给我。”

    红缨听言,面上一片红色,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愤怒。电光火石的功夫,便从身后抽出一柄一人多高的长棍,这棍身雕刻蛟龙出海,双头吐珠。当头往萧启打去,萧启连忙闪身,那长棍扫过之处,可谓硝烟四起。

    “缨娘何故动怒?本将军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萧启轻功极佳,此刻站在房檐上劝道,“本将军知道,缨娘嫌本将军貌丑体弱,自是看不上我的。那屠真倒是生的高大威猛,可缨娘也将他揍得屁滚尿流,真不知缨娘喜欢何等男子?”

    上回西京城中,众将士比赛武艺,圣上亲裁。皇后屠氏娘家,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屠真,身长八尺有余,肌肉遒劲,似能把衣服撑破一般。他看不起萧红缨是个女子,出言讥讽嘲笑,说这女子还是应该回家绣花生孩子去。却不料,让萧红缨几棍打下去,一顿胖揍,落得个鼻青脸肿,三处骨折,皇后心疼侄子,喊圣上治罪,没料圣上欣赏此女,还赠了她一柄新的蛟龙棍。那屠真也不知如何想的,竟因打生爱,喊他爹爹镇国公世子上太尉府,求了三次亲,屠家的身份,便是求娶萧四小姐那也是门当户对的,却偏偏求一个烧火丫头出身的女校尉。此事在西京传成了笑话,圣上因此更是龙颜大悦。

    旋即又刺激她道,“缨娘如此关心我四妹,甚或父亲母亲,莫不是芳心许给了泠泠?见着泠泠将你许配给我,迁怒于本将军的?”

    红缨大怒,长棍一扫,这棘州郡守府的马棚在她身后应声倒下,那爱驹奔雷见状,似司空见惯一般,仍旧笃悠悠的吃着干草。

第五十章 补更:求情(一)

    秀儿逡巡着赵家的灵堂,赵厚生的棺椁停在上头,金丝楠木的棺材,按此间的风俗,是要上去瞻仰遗容的。如今祖父头七,赵皓心中便是再思念玉儿,也只得作罢,特意嘱咐了几人,拜祭之后,务必留下来用饭。赵家与顾家是世交,比许多外戚关系都近,顾家人不知道赵厚生曾经对赫兰人犯下的滔天罪行,只道他一时糊涂,倒是没觉得他人品多么下作。

    顾平虽然不愿意玉儿在此间多做停留,但是这人都死了,面上功夫总要过得去,不过吃顿豆腐席,还能如何?顾家人拜祭的时候,燕痕远远在外间站着,蒙眼的绢布能让他依稀瞧见外头的布置。看见赵厚生的棺椁,燕痕心里一顿,生生将舌尖咬出了血。秀儿也得给死者磕头,她虚虚行了礼,瞧见那赵厚生虽然亡故了,这两只手还直挺挺的伸着,有些吓人。可自打见过紫桃自裁与卢俊达被毒死以后,秀儿的胆子也大了。赵厚生的模样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秀儿担心燕痕出事,行礼之后,便去寻他。正巧,洪管家进来料理一些事物,没当心撞着了燕痕,那蒙眼的绢布让他撞掉了一角,洪管家抬头一看,这少年的眸子里透出的血红颜色,心脏都停跳了。

    “你……是你……”

    秀儿见状,赶忙插到两人中间,抬脚将燕痕蒙眼的绢布给戴好。戴抚平整以后,转身对洪管家道,“您有什么事儿,找我表哥吗?”

    秀儿加重了表哥二字,顾家其余人等,瞧见两人与洪管家僵持在门外,便凑了过来。那洪管家还没反应过来,指着秀儿结结巴巴道,“是你?竟然是你,你是如何?”

    想说却说不出来,若是这秘密传扬出去了,恐怕燕痕活的要比赵府一家老小长远多了。洪管家自然是害怕栗氏的报复,也晓得厉害,不得不把这哑巴亏吃下去。但是心中仍有许多疑问,见着令堂内的宾客众多,也顾不得了。

    “顾二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秀儿点了点头,将燕痕交给顾乐之后,便跟着洪管家到了灵堂一角,这屏风后头,是没有宾客来的,此处,原是赵家一处偏厅,如今做了令堂,秀儿与洪管家两人,在偏厅的一处内间里头,还隔着屏风说话,屏风里头,是个炕床。两人在屏风外头,瞧见外间没人走进,洪管家一掀袍子,竟然给秀儿跪下了。

    “顾二姑娘,以前多有得罪,望您放过赵家一马!”

    秀儿知道他不敢光天化日做什么事情伤害自个儿,却没想到,洪管家竟然来了这招苦肉计。秀儿也没去扶他,“洪伯,据说,这蛇岛栗氏皇族,会那些巫蛊奇术,让人遭万虫万蚁吞噬,十分痛苦。”

    洪管家听言,面上白了白。他年约五十,头发花白,面上皱纹如刀刻一般,常年在海上漂泊,这些黝黑的印痕已经去不掉了。

    “我还听闻,这蛇岛栗氏,是有仇必报的主儿,心狠手辣无比。”

    洪管家领略过栗氏的厉害,他们是说话算话的,但是若是被背叛,或是欺骗,那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如今赵厚生倒是得了便宜,死了个痛快,可自己却留在世上,还有家人儿女孙子要顾,若是被栗氏寻仇,那他一个小小的管家,赔上整个赵家,也是无法避祸。

    如今,只有让顾家万万不要说破赵家在这事儿里的关系,若是栗氏知道了,只当是那叫燕痕的少年是自个儿逃出去的便好。

    洪管家年纪老迈,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下跪,也正是为了此事。经过几次计较,他发现,这小姑娘在顾家,是能说上话的。而且看她这通天的救人本事,没准儿能保上赵家一次。

    秀儿虽然有许多鬼主意,但她并不是个菩萨,更不会任人宰割。对洪管家,赵举人夫妇,并那薄情的赵皓,她是丝毫同情不起来。

    然而,若是蛇岛栗氏寻仇,这赵府上下一应仆役丫鬟,也逃脱不得。秀儿不喜洪管家与赵厚生行事,倒不会牵连别人。“洪管家,你这大礼,我可消受不起。”

    “顾二姑娘不答应,老奴就不起来。”

    秀儿始终没有答应他,若不是瞧见赵皓来寻他,洪管家还打算继续苦肉计到底。为了不声张,洪管家还是自个儿起来了,“顾二姑娘是个心善的,老爷子这个行为,我也瞧着不妥。但是无法,谁叫他是主子?如今他去了,望顾二姑娘放宽心,以后老洪这里,您说话是这个数。”

    洪管家伸了伸大拇指,比划了一下。

    “老洪管保比对老爷夫人还尊敬你,只求您给赵家一条活路。”

    说到这儿,赵皓进来了。他在外头忙的焦头烂额,瞅见洪管家竟然躲在这儿,跟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扯皮,不禁有些恼怒,愤愤道,“这老爷子一去,本少爷说话就不顶用了?”

    洪管家见自家少爷要发作,生怕他再迁怒顾秀儿,上回秀儿三问讥讽了他,只怕他怎么瞧秀儿都不会顺眼。洪管家此刻不敢得罪顾家人,赶忙将自家少爷让了出去。

    秀儿见他们主仆一唱一和的,循着原路,去寻顾家几人了。

    这屏风外头,是个炕桌儿,赵夫人乐氏身子好了一些,早些时候让赵举人崔登过来料理赵老爷子的丧事。但是她仍旧体力不支,让丫鬟扶着,在炕床上歇息,却没曾想,见着了方才一幕。

    虽然不明白洪管家与秀儿有何恩怨,但是听他们那说话的内容,这恩怨还与赵家有关。乐氏与洪管家不同,经紫桃的挑拨,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根本没想过要拉拢顾家以求自保。听了这些话,心里一狠,便动了杀机。

    这外头仍旧阳光明媚的,顾家人在外头等着,顾九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宅院,不禁唏嘘。他与赵家没有瓜葛,也只是陪着几个孩子来的,正在外头等候,就瞧见眼前,来了个腰肢款款,模样娇美的少妇。

    “十三娘?”顾九见着是她,支吾道。如今卢方还关在牢里,十三娘还有心思去吊唁别家的老太爷?顾九不会想这么多,朱十三娘瞧见她,面上一愣,儿子入狱,自己父亲也忙不迭的跟此事撇清关系,如今要救卢方,她已经四处散财,但谁料,这知县孟仲垣竟然是个油盐不进的。无法,听说孟仲垣与赵家有些交情,元宵节前头还去拜访过,朱家布庄也与赵家有点交情,这不,一大早的,忙不迭从县里赶过来,指望着能与赵家当家人说说话,好让他们牵牵线。

    而顾九,朱十三娘有些愧对他,自己与他无冤无仇的,他又爱慕过自己,却让儿子给诬陷差点儿成了杀人犯。十三娘目光复杂的瞅着顾九,瞧见他身边顾家的其他人,便不再看他,往灵堂走去。

    赵皓正在答谢宾客,瞧见外间来了个美貌妇人。这妇人容长脸儿,虽然穿着缟素,却是难掩丰腴体态。边儿上几个来凑份子的远亲,瞧见这么个招人的美貌妇人,眼睛都看直了。

    洪管家见了她,附耳几句,赵皓点了点头,招呼道,“原是朱掌柜的千金,赵某这厢有礼了。”

    十三娘给赵厚生上过香之后,款款走到赵皓面前,见他生的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一身白衣,倒反而显得温文儒雅,不像平时那般孟浪。

    赵皓不疑有他,一切按习俗行事,又行了两个大礼。瞧见外间又进来两名女子,纵然穿着朴素,却难掩一身风尘气。赵皓眉头一皱,没搭理十三娘,就去寻那两名女子。

    十三娘一愣,没机会跟赵皓说上话,瞧见洪管家,尴尬的笑了笑。

    洪管家知道她与顾家有些恩怨,那样惊天动地的案子,不想知道,都难。因此,洪管家更是断定了,这顾秀儿有些本事,才想着求她。瞧见十三娘一脸愁容,想是还忧心自己牢中的儿子,如今是来求赵皓办事儿的。便好心安慰道,“十三娘放心,若是令公子是清白的,孟大人必然会明察。”

    十三娘点了点头,洪管家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灵机一动,“十三娘,如果担心令公子的安危,不如,不如去求求顾家二姐。”

    在朱十三娘心里头,那顾家二姐不过是个小丫头,虽然长得机灵了点儿,但是,听见洪管家的话,朱十三娘心道,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既然顾家能在斗转间,救了顾九,那没准儿也能有办法证明卢方的清白。

    不过如今,卢方是否清白,她也不知道。

    十三娘心中下了决定,脚下坚定,朝顾九方向走去。

    顾九正坐在石墩子上等人,瞧见阳光刺眼,十三娘款款朝她走来,身段儿袅娜,纵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此刻,他的魂儿也跟着赵老爷子一起飞上天了。

    秀儿正与顾乐说话,也瞧见了十三娘,眯了眯眼睛,说了一句,“这洪管家真是会撺掇人。”

第五十一章 求情(二)

    那来的两个风尘女子,一是翠红楼的玉碧,二是百花楼的玉枕。赵皓往后张望了两眼,幸得燕春楼的玉沁没来。这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将赵皓给圈了起来,“你们俩来干什么?”

    赵皓可不记得,他吩咐下人去青楼给这些烟花女子递过讣告,想来她们是听闻此事,来吊唁是假,巴结他是真。

    果不其然,玉碧娇嗔道,“公子好几日没去翠红楼了,奴想你了。”

    赵皓无言,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他若是在祖父的灵堂上,与两个烟花女子调笑,那还是人吗?

    赵皓凝眉,声音压了一层薄薄的怒气,“罢了,你们快回去,别跟这儿添乱。”玉碧与玉枕听了,对视一眼,她们都是风月场里打拼的,人精一样,哪里听不出赵皓言辞之中的不快。

    玉枕忙推脱责任,“奴是不想来的,怕打扰了少爷,可玉碧姐姐硬是拖着奴来了。奴这就回去。”

    玉碧气的跳脚,这小娘皮,比自个儿还大了两岁,怎么一口一个姐姐的?但是眼下不是斗气的时候,玉碧向后头张望了一眼,瞧见洪管家之后,心虚的跟着玉枕跑了。

    两个女子一出赵府大门,见两边无人了,便动起手来,撕打了一会儿,方让双方的丫头给拽住了。“诶哟,我的小姑奶奶们,你可消停会儿吧。”

    两人都害怕让赵家人发现,失了分寸。

    这边厢,十三娘竟然主动跟顾九说起了话,秀儿在一边冷笑,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特地领着顾乐,走到一处走廊下头,等着吃饭。这赵厚生都死了,顾家人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个面子,不至于饭都不吃就跑了。十三娘见秀儿领着弟弟去边儿上了,心里着急。哪里还想理会顾九这么个莽夫,恨不得脚下生了翅膀,好飞到她跟前去。

    那边,洪管家正在外间伺候宾客,却瞧见赵夫人乐氏的贴身丫鬟双儿,往方才与秀儿待过的内室走去。洪管家不明所以,继而多看了一眼,没曾想到,不稍时,双儿就扶着赵夫人出来了。洪管家眼珠子都快蹬掉地上了。“夫人……夫人……”

    方才夫人也在里头?洪管家心道不好,莫不是让这个心如蛇蝎,却蠢钝如猪的夫人给知道了?她可莫要坏他好事才好啊。想起自己与秀儿的对话,倒是只字未提燕痕的事儿,那蛇岛栗氏的事情,想来以夫人的脑子,也想不明白。

    洪管家所料不错,赵夫人乐氏只听了个大概,以为赵家有什么把柄在秀儿手上,至于什么蛇岛栗氏,她根本就没听懂,也不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和牵扯。

    就算只是如此,洪管家也十分担心。夫人那些个小把戏,若是没有紫桃在身边筹谋,还不让人笑掉大牙的。无奈,宾客众多,自己只能一边招呼着,一边留意赵夫人的动向。

    秀儿见燕痕坐在美人靠上,一动不动,只静静注视着赵家宅院里开辟出的一处池塘。在阳光下面,那白色绢布颜色很浅,燕痕一双血色眼眸都能隐隐看出来。秀儿担心燕痕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情,便跟着顾乐,前后脚盯梢着他。

    可燕痕就这样一动不动,像伺机捕获猎物的狼一样,寂静的吓人。

    “燕痕?”

    听见她叫自己,燕痕稍微回了神,秀儿在他身畔坐下,这日的太阳极暖,照在两人身上。顾乐在一边的草丛里捉蚂蚱,打算捎带回去喂老母鸡。

    这两人,少年年约十二岁,清瘦高长,面容雪白,菱唇红润,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蒙眼的雪白绢布缀着两条丝带,随风起舞,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色棉布长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滋味。

    他一旁的九岁女孩儿,唇红齿白,一双兔子般的乌黑大眼,梳了双丫髻,额前缀了刘海,穿着淡青色襦裙,淡紫色小袄,颊边丰盈,模样甜美可爱。

    顾安正在跟顾平说话,切磋九斤教给他们的武学原理,瞧见那老远的两个人,像入画了一般。玉儿也跟在他们边上,顾喜怀里抱着灵儿,赞叹道,“这两个,像是画儿上走下来的。”

    灵儿也拍了拍手,在兄长怀里,扑打一个飞来飞去的蝴蝶。

    这明媚的天气持续到下午,赵家晚间的宴席摆了许多桌,倒不是特地为了招呼顾家人,而是往来随份子的宾客,主人家多少得准备一顿吃食给他们。有些路远的,主人家还得安排他们在这儿住上一宿。

    秀儿夹了几筷子菜,往燕痕碗里添,燕痕似乎十分习惯自己的瞎子身份,他耳朵敏锐,竟然能分辨出秀儿从哪个方向给他夹菜。

    秀儿喜欢这席上的珍馐美味,虽然说是白事,都是些素菜,但这赵府的厨子不知道如何烧的,那些个青菜豆腐的都能烧出鲜亮的滋味。

    菜肴有些偏咸,与玉儿做菜的口味不同。秀儿吃饱了之后,就到处找茶水。说来也怪,这菜肴果品都是齐全的,却没有丫鬟给添个茶。

    秀儿望着空空的茶杯,正在各桌寻找喝剩的茶壶。

    秀儿原本坐在玉儿边上,那边赵皓瞧见她起身了,便推辞了主桌的叔伯兄弟,拎了几个新奇的果子,一屁股坐在玉儿边儿上。燕痕问道他身上的味道,知道他不是秀儿,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

    “玉娘。”

    玉儿见又是这个活宝,有些哑然。顾平方才去了外间小解,留下顾安。顾安对于这种事情,没有顾平那般愤青,如若赵皓不过分,他就自己在边儿上吃菜吃果,头不抬眼不睁的。顾喜也是个弱的,抱着灵儿给她喂菜。顾乐是厉害一些,但他身量还不到赵皓肚脐眼。又没有秀儿那样声色俱厉。

    赵皓也正是瞅见了顾平那个莽夫和秀儿不在,才敢过来。至于燕痕,他心想,里外不过是个瞎子,选择性的忽视了他。

    “老太爷的事情,还望大公子节哀。”

    赵皓自然不是想来跟她说祖父的事情,见她神色端正,丝毫不可轻亵的模样,就像庙会上头的观音娘娘一般。面上便带了几分哀戚,“祖父突然去世,对父亲打击很大。”

    玉儿见他不同于以往那种浪荡的行径,想来这是人家祖父的白事,面容多少和缓了一些。“还望伯父保重身体。”

    赵皓听他言辞客气,有些尴尬,但他风月场里打滚惯了,什么样儿的女子没见过,都是这样嘴硬心软的。

    “玉娘,祖父去后,我这心里很不好过。”言罢,就要去扯玉儿的手。

    那边厢,秀儿在宾客中间穿梭,这每一桌都没有喝剩的茶壶,只觉得喉咙要冒烟儿。

    正在此时,身畔一个丫头拉住了她,“顾二小姐,可是在寻茶水?”

    秀儿听见她的话,似乎寻到了救星。

    那丫头模样乖巧伶俐,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顾二小姐,这几天宾客太多,府里的茶叶用完了。厨子连夜出去采买了,所以,这各桌都没上茶水。”

    秀儿闻言,正想回去吃个果子解渴。那丫鬟见她要走,拉了她一把。“顾二小姐若是不嫌弃,奴婢这里还有一壶下人们喝的白水。”

    白水?有什么好嫌弃的?秀儿看她目光闪闪烁烁,打心里就不想喝这白水。“多谢姐姐好意,既然没有茶水了,我回去捡个果子吃。”

    那丫头瞧见她不肯喝水,脸色微变。须臾,又甜甜的笑道,“顾二姑娘果然是看不起我们下人。”

    这声音颇大,引来身边人频频侧目。有人议论道,“不过是个破落户,还真当自己是官家女了?”

    “可不是,都是屯里屯外的。装什么官家小姐?”

    秀儿有些无语,那婢女仍旧笑盈盈的拿着一壶白水。一副你不接过去能让乡亲们挤兑死的表情。

    两人僵持在那里,一旁挤过来一名小厮,秀儿定睛一看,这正是洪管家的孙子洪冬哥。冬哥朝那丫头翻了个白眼,“双儿,你不好好照料夫人?来这儿寻顾二姑娘的茬儿?让少爷抓着,看不扒了你一层皮?”

    双儿瞧见冬哥来捣蛋,不遑多让,两人就斗起嘴来。秀儿见他们的吵闹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便溜回了自家人身边。

    这不回来倒好,一回来,瞧见赵皓已经鸠占鹊巢,坐在自己那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冬哥与双儿吵着,双儿瞧见顾秀儿不知道何时溜走了,急的直跺脚,若是让夫人知道她把秀儿弄丢了,她就真没皮了。

    这一急,眼圈儿一红,就要哭。

    秀儿见顾玉儿一脸无奈,便跻身上前,同赵皓说道,“大公子,我瞧见洪管家正四处寻你呢。”

    赵皓哪里舍得挪窝,他倒不惧秀儿,反而有些害怕顾平。

    “我正与玉娘谈心,等会子的。”

    秀儿见这招不行,灵机一动,“大公子,洪管家说有两个姑娘正寻你呢。”

    姑娘?赵皓心道不好,莫不是玉碧,玉枕这两个没眼力见儿的丫头?若是让玉娘瞧见了,哪怕是让宾客瞧见了,也不好。赶忙赔了个笑脸,匆匆走了。

    顾乐在一旁吃菜,抹了抹嘴上的油,“二姐,真有人寻他?”

    秀儿笑了笑,“哪里,我骗他的。”

    燕痕听到这儿,也笑了笑。倒真是难得。秀儿见燕痕有了表情,方才让那双儿堵得不高兴的情绪便淡去了。虽然没有水喝,不过,她捡了个苹果,脆脆咬了一口。

    正与顾乐讲着玩笑话,就让人拍了拍肩膀。秀儿回头一看,身畔立着个美妇人,虽然病容憔悴,脂粉极厚,倒真是美的。妇人身侧,站着刚才那揶揄她的丫鬟—双儿。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夫人乐氏。

第五十二章 毒(一)

    见着是赵夫人,秀儿心知,她所来必然没有好事。不过瞧见方才那丫头,竟然是赵夫人贴身伺候的,不禁有些讶异。想来,自己没喝那壶里的白水,倒真是个造化。

    “夫人病好了?”秀儿问着,小心翼翼的行了个礼。

    赵夫人不同往日,竟笑了起来,她生的本就妩媚貌美,这甜甜一笑,纵是满面病容的,也带了几分媚色。秀儿不解,她何时对自己这般慈祥和蔼了。冷眼觑着赵夫人,等着她如何演绎下文。

    “秀儿果真是个伶俐的姑娘,”赵夫人这话一说完,玉儿紧张的攥紧了手绢儿,凭她多年在赵夫人身前吃亏的经验,赵夫人如此和蔼可亲,必然是有不好的事儿要发生。“这模样像你娘亲,似画儿里出来的一般。”

    早年间,赵夫人乐氏与元氏都是松阳县本地,有名儿的美人。这赵厚生老爷子,原先看上的,还是元氏给他做儿媳。他觉得元氏为人厚道本分,有大智慧。不像乐氏,耍些愚蠢的小聪明,还洋洋得意,以为别个儿都是傻瓜。乐氏与元氏的旧仇,暂且不提,但看她如何屈待顾家人,便知道乐氏是个心胸狭隘,又极为记仇的。

    秀儿心里一叹,生的这般美貌,却是个下作不长脑子的,看来女人,还真不能仅仅靠着一张面容活着,要有出息还得有真本事。

    赵夫人若是知道秀儿一个小小女童这么看不起她,早就气得跳脚了。不过,此间,按着赵夫人与双儿的合计,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得忍下去,只为了,将顾秀儿给除个干净。

    赵夫人面带三分笑,从双儿手里去过茶壶,亲自给秀儿面前

    的杯盏满上,“方才我这奴婢得罪了秀儿,我带她向你赔罪了。”

    众人瞧见赵夫人竟然如此温柔敦厚,不禁对她有些改观,看来也不似传闻中那样刻薄嘛。秀儿瞧见那杯盏里清亮的茶水,泛着盈盈碧绿光泽,嗅了嗅,是上好的云山茶。

    “夫人客气了。”秀儿回了一个笑容,“方才这位姐姐也没有恶意。”

    两人面上祥和无比,真看着是十分近便的。

    “那秀儿将茶水喝了,好接受伯母的赔罪?”

    原来话头儿在这儿,到底还是让她喝了茶水。此刻若是不喝,那是丢了顾家的脸面,若是喝了,那茶水里不定有什么幺蛾子。思及此,秀儿有些为难。一旁的玉儿不知道赵夫人心思如此叵测,见她这副样子,倒是没想过茶水有问题,只是觉得,她定是要为难秀儿。说话便站了起来,将那茶盏接过,“伯母客气了,这杯茶,我便替二妹喝了。”

    赵夫人眉头皱了皱,心道,谁让你这小蹄子喝了?她面上未变,瞧见顾玉儿将茶盏接过,又从双儿那里取来一个空杯,续上了茶水。“既然如此,两个侄女都喝伯母一杯茶可好?”

    说话间,赵皓瞧见没人唤他,想来是洪管家将人打发了。正往回走,瞧见母亲竟然在顾家人身畔,他知道母亲是个什么样儿的,有些担心,便从人群里钻了进去。秀儿见赵皓回来了,竟破天荒的让了座儿,甜甜笑道,“赵大哥,我大姐觉得你今日辛苦了,这杯茶。”说着,将玉儿手里的茶盏推到了赵皓手上,“这杯茶水给你解渴。”

    赵夫人瞧见,这兜兜转转的,茶水竟然到了自己儿子手里。身边的丫头双儿见了,双手已经不稳,抖抖索索的。

    赵皓正要饮茶,瞧见双儿一副筛子模样,“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上不得台面?”

    赵夫人哪能让赵皓喝这杯茶,当即喝道,“皓哥儿,将茶盏放下,你喝不得!”

    喝不得?赵皓有些茫然的瞧着自己母亲,这茶水,他怎么还喝不得了?莫非下了毒?待看清母亲神色,想到她先头儿与顾家人的关系,赵皓心道不好,莫非真的下了毒?

    赵夫人绞着手中绢帕,真怕自己儿子把这茶给喝了。赵皓听言,倒是放下了茶盏,厉喝道,“双儿,跪下!”

    双儿闻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奴婢错了。”

    这周围的宾客瞧见这样一幕,均是十分不解。这好端端的丫头,何错之有?赵皓脸色黑的像炭一样,沉声道。“”错在哪里?“

    双儿抬眼瞅着赵夫人,希望她能给自己说一句话,但此时,赵夫人佯装有恙,让丫环扶着,到一旁歇息去了。双儿咬紧了牙关,“上回顾二小姐来府上的时候,在园中与夫人说了两句话,夫人病的更重了,奴婢心疼夫人,恨毒了顾二小姐,便寻思着,在茶盏里下了毒。让她不能再伤害夫人。“

    这等措辞,维护的尽是一个软弱的正室夫人,和忠心护主的仆人模样。即便是听在别人眼里,也是觉得秀儿骄横跋扈,到了人家家里,居然欺负当家主母,还害得人家病了。

    秀儿早知道她会如此说,难道要将赵夫人的老底先出来,这双儿还想不想活了?

    那边的赵夫人瞧见双儿将一切都招供了,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双儿啊,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赵家家风严谨,就是要多忍让别人,你怎么能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秀儿乐了,恐怕歹毒的是你吧?

    “既然如此,敢问双儿姑娘,这茶水里究竟下了什么毒?”顾安问道。

    双儿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药是夫人给她的,只当是毒死人的药物,便随口说道,“此物,此物剧毒无比,可致人性命。”

    顾安皱眉,“既然如此,将这壶茶水送交衙门,让仵作先生验看一下如何?”

    双儿瘫坐在地,若是进了衙门,那谁又能保她出来?赶忙膝行至赵夫人跟前,抱住她的小腿,哭求道,“夫人救命啊,双儿都是为了夫人啊。”

    赵夫人面带难色,又不敢一脚将双儿踢开,怕她把自己供出去。

    “顾二姑娘,我这丫头,只是一时糊涂,伯母代她向你陪个罪,可切莫把她往衙门里送啊。”

    众人望向顾秀儿,这皮球又踢回了她脚底下。赵皓开口道,“此事就依二姑娘的,二姑娘想如何处置这贱婢就如何处置她。”

    双儿满脸泪水,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几经转手,到了这小丫头手中。秀儿笑了笑,声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一般,说出的话却尖锐的像刀子一样,“秀儿没有别的请求,方才双儿姐姐迫秀儿喝下茶水,秀儿不肯,如今,既然双儿姐姐有心赔罪,不如以茶代酒,将这杯茶水喝了?”

    这丫头竟然丝毫不让?赵皓有些讶异,本以为这么个九岁的姑娘,必然见不得血腥场面,是心慈手软的,谁曾想到,她竟然一点不客气,喊双儿喝下那有毒的茶水,这不是要她命吗?他们只为自己着想,却不去想,就在方才,双儿还咄咄逼人,想要秀儿的命。

    “少爷饶命啊,夫人……夫人,双儿都是为了您,要不是……”

    话到这儿,赵夫人狠瞪了她一眼,“贱婢,休要胡言乱语。”模样凶狠,全不似个久病卧床之人。

    “二侄女,毕竟你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双儿,伯母自会好好教训一顿,二侄女消消气,饶她一命可好?”

    一口一个二侄女,叫的无比亲切,众位宾客瞧见赵夫人的模样,倒真是个软弱可欺的,而顾秀儿难免咄咄逼人了些,不禁摇头,这顾继宗虽然是个举人,怎么如此家风?教养出的女儿,目无尊长,又狠辣歹毒。

    秀儿目光清澈,看的赵夫人有些心虚,“伯母,既然如此,不如将双儿交予孟大人处置,孟大人最是公允无比的。而且,侄女怀疑,这下毒之人,并非双儿。”

    众人听见这案件之中又有蹊跷,来了兴趣。

    “依双儿所言,是恨侄女顶撞了伯母,但是据侄女所知,您家门禁森严,婢女是不能私自出府的。双儿身为您的贴身侍婢,必然要片刻不离您左右,那么她是如何得到的毒药,要加害侄女呢?侄女想来,她必然还有帮手,既然您家有这么心思歹毒的人藏在府里,咱们都是亲戚里道儿的,侄女做个主,让孟大人彻查此事,给您把双儿背后这个龌龊小人给揪出来,夫人看如何?”

    洪管家此刻来到围观的宾客之中,听洪冬哥将事情始末讲清楚,又见了堂上一唱一和的乐氏主仆。心道,乐晴,你个不长脑子的,就算是要下毒,也得背着人啊!还寻了个这么缺心眼儿的奴婢做心腹,赵府清誉,迟早毁在你手上!

    见如此状况,洪管家赶忙嘱咐了护院总管。片刻功夫,便有几人冲进宾客里头,将双儿拖走。她正欲言,被武功高强的护卫击中后颈,昏迷过去。乐氏瞧见双儿被带走了,略宽了心,“侄女,既然你执意法办,那便依你。如今老爷头七,大家吃完宴席,伯母自会派人去衙门请捕头过来。”

    秀儿被顾安拉住,坐回了椅子上。等吃完宴席,恐怕双儿已经小命休矣。秀儿还想争辩几句,却被燕痕拉住了,这是燕痕头一回有这样的动作,秀儿愣了愣。

    就在此时,外头有仆役来报,说是双儿在路上,想不开,投了湖,护院正在捞呢。

    赵厚生头七,还真是不太平。

第五十三章 毒(二)

    双儿哪里是那种为了主子,会不要命的主儿。秀儿没有理会赵家人一唱一和的,兀自低头夹菜,这宴席安排的巧妙。赵家本家的亲戚,坐在赵皓那边儿的主席,关系好一些的外戚,坐在秀儿附近的席位上。这几户人家,顾平认识一些,剩下的,在顾继宗死后,都忙三叠四的跟顾家疏远了关系。

    朱十三娘也被邀请到了席上,但她家,只是与赵家有些生意往来,因而坐的与几人远了些。顾九坐在席上,如坐针毡,他哪里认得赵家,不过是沾了几个侄子侄女的光,十三娘瞧着自己坐的实在离主桌太远,心里着急,见来往送酒菜的丫鬟手中擎着一方托盘,托盘上头,立着许多翠绿的琉璃盏,这碧色的杯盏里头,则倒着新鲜的葡萄汁液。

    十三娘抢过一杯葡萄汁,站起身来,捋了捋衣角,颊边带了一拢僵硬的笑,就往顾家那桌走去。

    洪管家方听了双儿跳河的消息,正要移步去处理,就瞧见十三娘款款往顾九走去,冷哼了一声。

    秀儿吃饱了,放下碗筷,瞧见十三娘往这边走来,就想着躲上一躲。

    却没想到,燕痕早她一步离了桌,秀儿见燕痕走了,赶忙去过巾布抹了抹嘴角,追了过去。

    顾乐正吃得高兴,瞧见这一幕,往怀里拢了几个糕点果子,又把嘴塞得满满的,也追了上去。

    十三娘正往这边走,瞧见顾秀儿风风火火的跑走了,有些尴尬,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顾九一直偷睨着她,自然知道她往这边来了。心里高兴,却见她突然停了脚步,扭身往赵皓那主桌去了。顾九有些失望,晚间再吃这席面上的珍馐美味的时候,也如同嚼蜡。

    十三娘一路往赵皓跟前走,身着素服,腰肢款款。赵皓是温柔乡里的常客,嗅见一缕牡丹花香,知道这是郑国产的,牡丹花香膏。习惯性的,往那香味来源一看。赵皓记性颇好,尤其是对女人,知道这十三娘是白日里来过的,县里‘朱雀坊’朱老掌柜的闺女。

    既然她已经与丈夫和离了,赵皓恭敬道,“十三小姐,不知这席上的菜肴还合口味否?”

    十三娘长袖善舞,是交际惯了的,“赵家家大业大,这府上的厨子,手艺绝佳,便是普通蔬果,也烹调出肉食之感,那自是好吃极了。”

    赵皓低头不语,一边招待往来宾客,一边等着十三娘的下文。十三娘瞧见他没有主动问起,知道两家关系不过尔尔,谁也没必要主动惹上这么个麻烦。便贴近了些,附耳道,“妾身想求赵公子一事。”

    赵皓心中冷笑,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面上仍是温润如玉,装傻充愣“不知十三娘寻赵某何事?”

    十三娘咬住下唇,“赵公子想必也听说了,我儿卢方……”

    十三娘还没说完,就瞧见赵皓脸色不快,可爱子心切,“赵家交友广泛,想必能在孟大人跟前说上话的。妾身想,走动走动关系,好将吾儿放出来。爹爹许诺了,便是要千金易子,也是可以。”

    赵皓想起自己与孟仲垣的几次交涉,不能说是不欢而散,倒真是算不上有什么交情。若是人家到你院子里赏赏花,就要他放了一个弑父嫌犯。想想都不可能,“朱小姐这事儿,委实为难赵某了。赵家与孟大人,不过是官面儿上的交情,若论私交,那是半点也没有的。”

    十三娘被他婉拒,心中不快。她素来听闻赵皓喜好女色,一时糊涂,竟开口诱道,“赵公子若是能救吾儿,让妾做什么,妾便做什么。”

    赵皓一听,乐了,心说你个徐娘半老的,虽然有几分姿色,身段儿也算得上妖娆动人,可自个儿是温柔乡里长大的,什么样儿的女子没见过。你这样儿的,顶多骗骗顾九那种没什么见识的庄稼汉。

    “朱小姐盛情,赵某委实承担不起,望朱小姐自重。”

    十三娘又羞又恼,也不顾带上那杯晶莹剔透的夜光杯,赶忙离开主桌。往外头走去,顾九一直留意这边的动向,见这两人说了几句话,十三娘便跑出去了,有些担忧她的情况,也尾随而去。

    顾安正在与顾平讨论武学要门,瞧见这一个两个的,都走了。心中笑了笑,今晚上,恐怕有好多热闹可看。

    十三娘并未走远,只伏在美人靠上,低低啜泣,哭了一会儿,听见后头有脚步声,心中一喜,莫不是那赵公子回心转意了?待回头一看,泪眼朦胧的,瞧见这来人,驻着一根龙头拐棍,原是顾九。

    十三娘一张泪颜,顿时又懊丧下去。

    “十三娘何故,如此痛哭?莫不是,姓赵的,欺侮了你?”

    朱十三娘正恼恨赵皓,听见顾九这么说,便诓骗他道,“都是十三命苦,卢方关在牢里,十三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忧思成疾”,这前半段,说的均是实话,“十三方才去请那赵公子,到孟大人跟前为卢方说说话,可谁料,谁料……”

    十三娘似乎悲痛欲绝,又伏在美人靠上,哭泣起来,“那姓赵的可是欺侮你了?”

    顾九没往别处想,只想着赵皓不肯帮忙,莫不是还奚落了她。

    “赵公子说,若是十三肯委身于他,便……”顾九听言,气的怒火上涌,额间青筋暴起。也不知是不是他欠这个女子的,每逢她的事情,顾九平日里的精明仔细,都化作飞灰了。

    秀儿一路跟着燕痕,瞧见他三进三出,跨进了赵厚生的灵堂。此刻,灵堂里头仅有两个小丫头守灵,燕痕站在赵厚生棺木前头,这人害了他全族上下百条人命。真真是一匹养不熟的中山狼。

    那两名小丫头不解,燕痕瞧着不像赵家本家的,何故来灵堂瞧老爷遗容?赵厚生的双手,仍旧高高举着。燕痕只恨,他羽翼未丰之际,仇人竟然死了,竟然死了!

    掌下成风,就想伸手去劈那棺木,将赵厚生挫骨扬灰。秀儿瞧见这一幕,赶忙上前,拉住了他一只手臂,这运斤成风的掌风,便倏然停住了。秀儿身材矮小,此刻,在他身边,需得踮起脚来,方能与他说话。

    “赵厚生已死,燕痕若是想报仇,万万不可透露踪迹,若是让栗氏知道了,会让大家都置于险境。”

    此时,顾家人还不知道燕痕与赵厚生的仇恨,只当他是恨极了他将他做药引的仇。因而也不知道,狼族赫兰氏,恐怕只余燕痕一人。

    顾乐后脚从门槛儿踏进灵堂,就听见那守灵的丫头嗔道,“哪儿来的小哥,竟敢在老太爷灵前吃喝?”

    顾乐也不是故意的,方才胡乱塞进嘴里的糕点,还没嚼完,又舍不得吐掉。秀儿赶忙揽了两人出去,陪笑道,“姐姐息怒,我弟弟不懂事。”

    刚一出来,就瞧见顾喜慌忙跑来,喊道,“阿秀你们赶快去看看,九叔打人啦。”

第五十四章 冤冤相报

    顾九打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天赵家的主人,赵皓。此刻,三五名护院拉住顾九,他前几日刚与卢俊达发生过打斗,脸上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赵皓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儿,要不是看在这庄稼汉是玉儿叔叔的份上,早就吩咐家丁把他另一条腿也打瘸了。

    十三娘立在一边,唏嘘不已。她本来只想着说些赵皓的闲话,没料到,这顾九竟然为了她,十三娘有些惭愧。秀儿从人群里挤进来,瞧见这一幕,狠狠瞪了十三娘一眼,用两人能见的声音说道,“朱老板好本事!”

    十三娘不敢抬头看她,自知理亏。

    秀儿见九叔仍旧负隅顽抗,不由怒道,“住手!”

    这话是对九叔说的,让众人一愣。这小姑娘好大的爆发力,这么一嗓子,把那三五个护院吓得一愣。顾九来揍赵皓之前,哪里想过,自己是不是人家的对手,哪里想过,人家家里护院众多,只那先头的一拳头,是狠狠打在了赵皓的脸上。

    一张俊脸,顿时青紫起来,嘴角还渗出了血迹。

    “赵大公子,这事儿是我九叔不好,不知道您想怎么料理?”

    赵皓瞧了瞧玉儿的为难神色,“此事赵某就不追究了,不过,这位客人,赵家不欢迎,你还是自行出去吧。”

    赵皓此番行事,倒是宽宏大量,让一众人对他刮目相看了。既然如此,顾家人把一颗心放下了。却不料,顾九这回中了邪一样,人家放过了他,他反而不饶人,“你这伪君子,真小人!竟然胁迫人家孤儿寡母的,做那等腌臜之事!”

    秀儿一听,就知道是十三娘撺掇的。十三娘纵然有几分姿色,哪里是百花丛中过的赵大公子会看上的。一面觉得顾九看到十三娘就不长脑子,一面觉得十三娘这个女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热情磊落的模样,实际上是个最麻烦不过的妇人。

    此时宾客众多,大家稍加联想,便以为是赵皓逼迫人家朱十三娘做什么事儿了。赵皓能为了玉儿饶顾九一次,可这回,明明是诬陷啊。

    “你这人,我好心饶过你,你却倒打一耙,你说,我何时逼迫孤儿寡母了?”

    顾九在两名护院的制服下,仍犟着嘴,“十三娘,你说,在大伙儿面前。”

    秀儿一听乐了,这九叔,果真是没脑到顶了。这个时候,若是想拉拢十三娘,那万万不能提方才的事儿,让她下不来台,看来,这朱十三娘的如意算盘,是打翻了。

    “顾大哥,我何时说过了?你不听我说明白,就打伤人家赵公子,还想赖到我头上嚒?”

    这一来一去,都把罪名推到了顾九这个莽夫身上。顾九听见她前后说话不一样,这才回过神儿来,却没再说什么,许是心里喜爱十三娘,想护着她。

    可秀儿却不是这么想的,卢方害顾九一次,十三娘害顾九一次,这对母子,怎能让他们快活?

    “朱老板,若不是你透露了只言片语,我九叔哪里会去打赵大公子?你当他脚瘸,脑子也瘸了吗?是他自己个儿幻想出来,赵大公子要强占你身子的?”

    这话说的再直白不过,十三娘虽然已为人妇,也十分讶异,指着秀儿,支吾道,“你……你……小小年纪!”

    她还没有说完,秀儿继续道,“我年纪小,你年纪

    这般大了,都能做赵大公子的小姑了,人家瞧不上你,你便撺掇我家九叔去给你出头,朱老板不愧是‘朱雀坊’的当家人,这等做派,莫不是朱老掌柜教你的?”

    赵皓如今年方二十,他却有个表姑,今天也来了。众人一瞧,赵皓那位表姑,也不过二十六,而朱十三娘,已经是二八妇人,虽然身段儿惹火,但是这年纪,却是盖不住的。

    那赵家家大业大,什么样儿的年轻貌美女人没有,非得看上她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心中不禁嗤笑十三娘,顾九也明白了里外关系,然而他心中爱护十三娘,便劝道,“阿秀莫要说了,是我没听明白,才来寻赵公子麻烦的。”

    十三娘瞧见顾九给了她台阶,便哭诉道,“妾才死了丈夫,儿子还在牢里,哪里有闲工夫去给赵公子泼脏水。顾家二姐这么说妾身,妾身不想活了。”

    秀儿气极,九叔真是个不中用的,看着十三娘就走不动路了是怎么的?“朱老板若是不想活了,方才那双儿丫头才投了河,朱老板不妨随她去吧。”

    秀儿一句话抛出来,赵皓反而笑了,小心同玉儿道,“你这二妹的伶牙俐齿,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我看她这巧言厉色,若说的是别人,那真是听着爽快极了。”

    “”你,你……”十三娘不知道如何应对,气的胃疼。竟真的撒气泼来,“你们,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儿还在牢里,不但父亲不助我,家里亲戚更是避之不及!非得看我们母子死无葬身之地才满意吗?”

    朱十三娘近日为子奔波,早已经失了她掌柜的风度筹谋,如今这姿态,浑然一个市井妇人。

    “你若想救卢方,不去找洗脱他罪名的东西,却东家西家的走动关系。既然碰壁了,也该知道孟大人是个油盐不进的,你却不知道悔改,反而撺掇我九叔去替你报复赵公子。十三娘,纵然你是体会了人情冷暖,世人白眼,可这道理,却不是这么循的!”

    十三娘瘫坐在地,哭道,“你当我不想洗脱方儿罪名,只是,只是……”

    秀儿冷冷笑道,“只是你也不知道,他是否是冤枉的。若是母亲都不相信他,我看那卢方,比死了还惨。”

    十三娘泪眼婆娑,嘤嘤哭泣。赵皓见这白事宴席,里外闹了不少热闹,便吩咐丫鬟将十三娘扶起来,“朱掌柜也是爱子心切,做出了糊涂事。”

    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模样。

    顾九见赵皓如此风度气派,也明白自己是让十三娘诓骗了。心中苦涩,由顾平扶着,不再去看十三娘。十三娘失魂落魄的,朝顾秀儿微微一服,“二姑娘伶俐,不知可有救卢方的妙策。”

    到这个地步,她还不忘初衷,真是爱子心切,难得。

    秀儿想了想,“孟大人公允,必然会彻查此事,既然卢方拒不承认给卢俊达下毒,那这下毒之人就另有他人。你且循着那毒药的来源查起,还有与卢俊达有过过节的。或是与你家有过节的,这些都不去寻访,只想着走动关系,你这是强将罪名安在了卢方身上。我瞧着他那日,只是逼不得已,动了杀卢俊达的心思,但却有人早他一步下手。”

    十三娘目光闪了闪,“我儿那般待你,你竟相信他?”

    “我没道理冤枉卢方,若是毒真的是他下的,他怎么会至始至终,直到仵作查验出来,都以为卢俊达是中天仙子死的?”

    秀儿的分析在理,当日,卢方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卢俊达,以为卢俊达中的是天仙子。

    十三娘转念一想,涕泣道,“二姑娘点醒了妾身。”

    秀儿叹了口气,“我九叔莽撞,倒真是爱慕你的。”

    十三娘望向一旁鼻青脸肿的顾九,目光灼灼,不知在寻思什么。

第五十五章 失窃

    赵皓着人将十三娘送走,自己则背过身跟玉儿说话。洪管家本在身边侍奉,瞧见十三娘和顾秀儿说了几句话,便悄悄跟在十三娘后头,待到府外,见十三娘要上自家马车了。洪管家方现了身,问道,“朱老板,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时月明星稀,十三娘依稀辨得来人正是赵家的大总管,洪涛。两人来到赵府门前一众柳树底下,洪管家小心问道,“敢问朱老板,方才那顾二姑娘同你说了什么?”

    十三娘倒是没有隐瞒,“方才顾二姑娘同我说,要相信我儿,”至于秀儿的分析,她也原原本本的说给了洪管家。

    洪管家略一沉吟,心道这顾二姑娘里外的分析,十分合情合理,这样细腻的观察,果真是个有主意的,自己真没看错人。

    二人说完话,洪管家便将十三娘请走,见她上了马车,马车也往县里驶去,方转身回府。

    洪管家一脚刚踏进府门,就有仆役来报,说那双儿甫一打捞上来,已然断了气。洪管家点点头,目光闪过一丝狠色。吩咐道,“将那丫头的尸首晾在那儿,明日,着紫鹃领夫人逛园子的时候,绕道那里,喊夫人看看。”洪管家不想乐氏再出来添麻烦,便寻思着杀鸡儆猴。

    仆役微微一惊,不明白为何要让夫人看这丫头尸首。

    “那是夫人往日的贴身丫鬟,这人死了,总要让夫人,看上一眼。”

    此时月上中天,宴席渐渐散场,顾平领了一众人也出了赵家,顾九走在最后头,赵皓寻了个空,想来送玉儿。见着顾九,便打消了念头,回了大厅。

    马车辘辘,一路无话。

    顾九本来在默默赶车,瞧见气氛尴尬,便开口道,“阿秀。”

    秀儿懒懒的嗯了一声,没有接过去。

    九叔却不气馁,“阿秀,白日里,十三……朱老板同我说了,卢方打小是个勤奋向学的好娃娃,这是一时糊涂,你主意多,能否帮帮他?”

    秀儿本来靠在马车辕上,逗灵儿玩耍,听见顾九的话,知道这些都是白日里十三娘教他的。这母子害了他两次,还一心为他们筹谋,真不知道顾九是不是上辈子欠这娘俩的,或者是他欠卢俊达的,要替他偿还。

    “该说的话,我都同朱掌柜说过了,再要其他的,秀儿也没有办法。孟大人的那只判官笔,又不是在我手里捏着。”

    顾九缩了缩脖子,尴尬道,“那就好。”

    顾乐不解,大声问道,“九叔,那卢家母子害了你两次,你恁的还为他们筹谋?”

    顾九手上攥着马鞭,想起十三娘的音容笑貌,哪里敢把自己心里的风月心思说给几个娃娃听,想了想措辞,徐徐道,“他们孤儿寡母的,我寻思也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

    顾乐驳了他一句,“若是帮忙自是好的,九叔下回也要当心,莫要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秀儿不置可否,翻了个身,后半夜的时候,马车便到了顾村,顾九与一家人拜别,就回去了。

    待顾家人进了屋,金宝却没有迎进来,顾乐里外屋去寻金宝,终于在后院花架底下,发现金宝哆哆嗦嗦的躲在那里。这一家人出门的时候,通往前院,后院的两扇门,都是锁上的。那金宝是如何溜出去的?若是平时,金宝最喜欢在灶间活动,因为时不时能得玉儿赏,捞到一些肉末来吃。金宝溜到了后院,想必这后院门是开过了。

    秀儿觉得情况有异,便起身去看箱笼,自打上回萧启提点他们,郭睿派人暗中监视顾家之后,秀儿便在每个箱笼边角处,最不起眼的地方,贴了一张黑色的小纸条,这箱笼若是打开了,那纸条便会裂开,掉在地上。

    顾家人是知道这点的,要是开箱笼,都会把纸条先行取下来,这个保险措施,简单又实用。

    秀儿数了数,八个箱笼,全教人打开过了。

    待取出灶坑里藏着的泥坛子,发现里头的金银细软倒是都在,略略放了心。“这贼人倒是奇怪,翻找了一大通,金银细软却没取走。”

    “看他们这手法,翻过的东西都给放回了原处,看来,不是寻常毛贼。”

    顾安皱眉,这手法无比细腻熟练,如入无人之境,心道“莫不是,郭家来人?”

    顾乐怀里头抱着金宝,金宝一见着燕痕,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比方才在花架底下,还要害怕的模样。

    “若是金宝会说话就好了。”顾乐叹息道,“金宝一定瞧见了是谁进了咱家。”

    “我看呀,金宝一发现来人不是咱们,就一溜烟儿躲到了后院花架底下。”秀儿逗了逗金宝,摸了摸它黄色的绒毛。

    这家里来过人了,不但锁头丝毫没有迹象,门窗也是纹丝未动,玉儿心里害怕,“这样,咱们还咋住啊?”

    “该咋住就咋住,那些人这样小心,就是不想让咱们发现了。他们意在寻物,不想伤及我们性命。”

    说到这物,顾安心里隐隐有了期待,若是自家人先找到那本奇书,跟大哥在兵营里,出头之日便指日可待了。可这奇书,真是半点线索都未曾留下。

    此时,顾家炕头上围坐着七个人,王九斤去了镇上。秀儿见顾喜不在,朝外间喊了一声,“四哥?”

    过了许久,才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只听见顾喜慌张回道,“不好了!”

    秀儿几个赶忙穿着鞋子去寻他,顾喜在西屋站着,怀抱着一个空空的木匣子,秀儿立刻道,“这匣子里头,可是装了桑大师那把锁头?”

    顾喜点点头,继续道,“我方才瞧见什么东西也没丢,便想起这藏起的锁头。”自上回从铺子里回来,这寒冰锁头一直由顾喜保管。“这盒子一打开,里头啥也没有。”

    顾乐抱着金宝走在最后头,见地上有个小小纸条,便拾起来一看,“大哥,你们看!”

    这纸条上,笔走游龙的几个狷狂草书,“今日取锁一看,他日必将奉还。”

第五十六章 土豪(一)

    一日前,东平县,郑国驿馆。

    如今郑国的商人,遍布中土地区每个角落。在雍国,几乎每个州郡辖下,都有一到两个驿馆,这驿馆一般在州郡中心县城和地方县城均设置一处。于青州有两处,一在青州,另一处就在这东平县。

    驿馆修建在东平县西边,抱环山山腰处。十余间竹舍,供往来的郑国商人免费歇脚住宿。驿馆平日里,安排了三到五名常侍,负责驿馆平日的吃喝用度,招呼宾客。

    这竹舍都是用郑国彩屏县的青纱帐子遮门,这帐子薄如蝉翼,却能保证冬天里,风雪严寒不侵,夏日里,酷暑焦热不入。

    欧阳掌柜此刻坐在外间的候客室,列作的都是他熟悉的郑国客商。他身畔坐着的,与欧阳掌柜私交甚笃,二人年轻时,都是同一个师傅门下,堪称得上是师兄弟。

    列座的,一共有八人,都是青州各县的代表,这个会晤,也是每月一次的。不过,从欧阳掌柜端着的香茗来看,这回郑国来寻访的官吏,身份要比往常高上了几个层次。

    依着驿馆的风俗,每回开例会,都是由来寻访的官吏带来的茶叶,郑国等级森严,欧阳掌柜砸吧砸吧嘴儿,这等香茗,他平生还未尝过,不禁眉头一皱,问身边的杨清河掌柜,“师兄,这回的访官大人,莫不是皇室中人?”

    杨清河年约四十,生的高长清瘦,样貌普通,“这我倒是不知。”

    里间的青纱帐子缓缓飘动,两名女侍先行入内。这女侍生的花容月貌,欧阳掌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瞧。二人容貌秀丽,年约十六,仔细一看,竟是一对双生子。生的是一模一样,不过额间点缀的花朵,则略有不同,左边一个,额间缀了淡粉色樱花,右边一个,则缀了靛蓝色宝石花。两人一头青丝用金丝绫罗束起,彩带纷飞,曼妙无匹。这二人穿的都是淡粉色宫装华衣,外头罩了透明的白色蝉纱,裙裾流转之间,如天上月宫之中的仙女宫娥,看的在座掌柜的,无不称奇。

    这二人一人捧着个梨木托盘,另一人擎着一方银质香炉,这香炉雕刻有瑞兽麒麟,麒麟之外,还雕刻了琼楼玉宇,花样繁复,那是欧阳掌柜也没瞧见过的手艺。他与师兄面面相觑,面上皆是茫然神色。

    侍女将香炉放在桌上,轻启炉盖,将那梨木托盘上的一个小小瓷盒打开,这瓷盒方一打开,一股清香便沁人心脾,侍女笑了笑,颊边梨涡点点,衬得她一张娇娇面容,清丽无匹。

    “师兄,这是梨花龙涎香?”杨清河低头喝茶,只用眼神告诉欧阳掌柜,切莫多言。

    这香薰刚点起来,满室熏香,那点香的侍女朝身畔的姐妹笑了笑,又从她捧着的梨木托盘上头,取下来一只玉帚,这玉帚白玉为柄,碧玉扎成,下面的条条,也是用不知名的绢丝打造,看着华贵无匹。侍女取过此物,在红木凳子上来回仔细打扫。欧阳掌柜不禁皱眉,这,这来人是哪里的仙女,竟然要如此讲究的做派。

    这还未完,那侍女打扫过后,取来一方锦绣软垫,上面的绢丝绣花,都是上上等工艺,针脚细密之极,便是无孔不入的水,也渗透不得。

    此时,青纱帐子飘动,两名娇美侍女一左一右,立在帐子前头,等候差遣,欧阳掌柜也睁大了眼睛,等着看这帐子后头究竟来的是何方神圣。

    眨眼间,里头踏出一只堇色宝靴,来人身着绛紫衣衫,腰佩长剑,紫金冠束发,生的黝黑健硕,眉长眼阔,英伟不凡。

    这人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欧阳掌柜见状,心道,这等伟岸儿郎,怎的如此女子做派?说话间,这佩剑男子一转身,将那青纱帐子撩了起来。欧阳掌柜先是瞧见了一只纤纤玉手,这手生的根骨分明,细腻白润,如上品瓷器,再是一只雪白男靴,白色衣袍,一尘不染,待到那面容,却是稀松平常,清秀有余。两名天仙般的侍女并一个威武不凡的侍卫,将这白衣男子让到正座。

    欧阳掌柜这才仔细打量了他,然他生的不过清秀,比起两边那貌若天人的侍婢来说,实在普通。想来,便是比起顾家那个生的极为秀气好看的老四顾喜,也是不足。

    这白衣男子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却做足了气派,欧阳心道,莫不是郑国哪个王爷的宝贝儿子?越想越是肯定,这般做派,皇家威仪,哪里是臣子能够比拟的。

    想到白衣男子是皇室众人,欧阳便面带恭敬之色,看他一双眼睛灿如星河,气度不凡,便更是肯定心中猜测。

    这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侍女递上的一盏香茗,只嗅了嗅,含了一口,旋即吐在杯盏里,算是漱过了口。瞧见在座的掌柜的,都拿那香茗当做上好茶叶在品,不由笑道,“让诸位笑话了,这丁香美人泪可不是拿来饮用的。”

    欧阳掌柜无语,原来,他觉得无比清香的茶,人家不过拿来漱口。想来郑国皇室富奢,倒不是传闻。

    这少年声如金玉,嗓音醇厚,沁人心脾,比那茶香或是桃花龙涎香的味道还要让人身心舒畅,这上等的声音,配的他中等的容貌,倒是让他的容貌更上了一层。欧阳掌柜在这声音之中,顿时觉得这少年看上去,好看了一些。即便那张嘴里说出的话,是将他们八个掌柜的,都给讽刺了。

    接下来,便是依例,汇报各地的情况。此处是郑国商会驿馆,由郑国皇室建造,这些掌柜的,也多有两国身份文牒,是往来贸易的中间商人。这些汇报大多与往常无异,待到那少年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一双猫眼困得都快趴在桌子上了,也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

    最后,欧阳掌柜见大家都汇报完了,方小心道,“‘永平记’还有一事,要报与大人知晓。”

    少年白色衣袖挥了挥,示意他说话。

    欧阳掌柜恭敬道,“东平临县,松阳地区,有桑大师铸物现世。”

    堂下几人,均是大惊失色。杨清河更是仔细打量了欧阳掌柜,生怕他说出的话,是信口胡邹的。便是堂上面容平静的白衣少年,也微微变了脸色。

补更:第五十七章 土豪(二)

    白衣少年微微变了神色,正色道,“掌柜的所言属实?”

    欧阳掌柜拜道,“依小人二十年铸器经验,那物,确是桑大师所著,阴文红漆,确实无疑。”

    白衣少年往左右看了看,两名侍女也是不敢相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欧阳掌柜身上,直叫他有些紧张,冷汗涔涔。

    “既然如此,此物现在何地?”

    “此物乃两小儿来‘永平记’典当之物,说是祖传,他们并不识得此物,小人本来也未曾想过乃桑大师之作,只是此物做工甚美,便仔细瞧了瞧。谁知,竟然是桑大师铸器,这两小儿来自松阳县顾村。”

    白衣少年点点头,“掌柜的上禀之事,若查之属实,必将重赏。”

    欧阳掌柜擦擦汗,老实道,“既有桑氏宝物,欧阳不敢得赏,不过,那顾家为人中正厚道,还望大人不要薄待了他。”

    白衣少年笑道,“掌柜是怀疑,孙某会欺负那顾家人?”

    “欧阳不敢。”

    待众位掌柜从东平驿馆出来,其他人纷纷聚拢到欧阳掌柜面前,“欧阳,当真有桑氏名器?”

    “想来欧阳不会看错。”

    “那可否联络主家,让咱们几个也开开眼?”

    匠人好奇心最是重,听说有桑大师的作品,便着急来问。欧阳掌柜讷讷道,“若是欧阳眼睛未瞎,那东西,确系桑大师作品。不过,那家二姑娘,是个极为厉害的,怕是不能遂了大伙儿心意。”

    众位掌柜大笑,讥笑道,欧阳你做掌柜的二十余年,竟然让个小姑娘给唬住了。

    “你们是没见过那顾家二姑娘,若是真见过了,哪怕听她几句话,也管保吓死你们。”

    这些话,欧阳掌柜藏在心里,倒是没敢说出去。将顾家的消息留给那名威武侍卫之后,欧阳掌柜又看了一眼,抱环山山麓的驿馆,方跟随其他掌柜,下山去了。

    驿馆内,这白衣少年正低头抚琴。

    那侍卫正单膝跪地,“三爷,这顾家,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侍女绫罗取了水果来,一小盘儿的玛瑙葡萄,“咱们三爷哪能不去凑这个热闹?”

    三爷笑了笑,“今晚就去。”那琴声淙淙,听在下山的众人耳里,只道这位孙三爷,倒真是个会享受的。那等美婢,真是令人艳羡。

    翌日早,‘永平记’刚开了张,伙计睁着朦胧睡眼,取下门板,就瞧见外头,站了三个小孩儿。此刻天刚蒙蒙亮,伙计看清来人,一左一右,是上回来过的顾家小哥,唯独中间这个小姑娘,他是不认得。不过这小姑娘生的玲珑可爱,肤色粉白,让人心生亲近之意。伙计便和颜悦色道,“诸位这么早来,是为何事啊?”

    这小姑娘没有说话,她身畔两个小小子也没有说话,似乎是惟她马首是瞻的模样。秀儿见伙计拆了门板,便大步入内,登堂入室,将一个小包袱吧嗒一声扣在桌子上,喊道,“你家掌柜的呢?喊他出来!”

    伙计似乎不敢相信一般,但是他吃过亏,倒是老老实实去寻掌柜的了。欧阳掌柜刚起来,听见顾家来人,心下不解,便忙不迭的来到外间,见着这里头,坐着个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小姑娘。看着这姑娘与顾喜容貌有七分相似,心道,莫不是这就是顾二姑娘。

    “小姑娘可是顾家二姐儿?”

    秀儿没有应他,只把手中的小包袱往桌子上砸了砸,“掌柜的,我们待你如何?你怎么撺掇贼人拿走了我家祖传的锁头呢!”

    欧阳掌柜听言,有些不解。待他走近一看,见了那空无一物的木匣子,并一张纸条,心下一顿,莫不是,抱环山驿馆中的那位孙大人做的?

    欧阳掌柜有些委屈,陪笑道,“二姐息怒,这,这我也不知情,谁知道那郑国人如此莽撞,竟然不问自取,真是……”

    秀儿狠瞪了他一眼,欧阳掌柜有些心虚,却让她一把抓住了袖子,“既然掌柜的知道是何人偷取我家的锁头,那便随我们一同去寻他!”

    欧阳掌柜顿了顿,“这恐怕不好。”

    “有何不好?我认得他是张三李四,凭什么随便取走我家的东西。”秀儿一举,是活活省略了这锁头也是从赵家偷出来的事实。

    欧阳掌柜自知理亏,便应道,“那也好。”里外不过三个小孩儿,到了东平驿馆,让那郑国人的官威唬住,他们仨,还能上天嚒?

    欧阳掌柜如意算盘打着,却不料,他真是小看了这个顾秀儿。

    侍婢绫罗见着昨日里来过的欧阳掌柜,又来了,还领了三名小童。有些不解,待问清来意,方知道,原来昨个儿,自家爷不问自取的那户人家,找上门来了。

    绫罗见状,想要将他们劝说回去,给些银两打发。

    却不料,秀儿大喇喇坐在室内,丝毫没有要移动的迹象。

    “叫你们主事的出来。”

    绫罗笑道,“姑娘有事,不妨在这儿说,莫要惊扰了主子休息。”

    “那也好,你们将锁头还给我家,我立刻就走。”

    绫罗面露难色,打小儿自家那位爷瞧上的,不管是珍宝玩意儿,还是侍卫奴婢,郑国上下,哪有不让给他的道理?

    “这位姐姐,你家主人不问自取,不知在郑国这是叫做什么,反正在雍地,不问自取曰为偷。尊驾也是有身份的人,想来不会愿意落得个鸡鸣狗盗的名声回去吧。”

    绫罗见状,正为难着。却见那威武侍卫出来了,冷硬道,“主子说,外间太吵,喊你快些将他们打发了。”

    说话间,就要将几人往外赶,欧阳掌柜见状,赶忙陪着笑,哄着顾家几人,“这,这纸条上写了,孙大人不过借来把玩几天,他日定当奉还。二姑娘,你们先回去吧。”

    顾秀儿秀眉一拧,怒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这般不讲理,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小六,你去叫人!”

    顾乐得令,一低头,就从那侍卫腋下钻了出去,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欧阳掌柜摸了摸光头,心道,莫不是,顾家其他几个也来了?可是,就算全来,也打不过孙大人身边一个侍卫啊。

    几人愣在当场,不知道顾秀儿这是使出了什么杀手锏。片刻功夫,顾乐便回来了,身后居然真的领着一众人马。

    欧阳掌柜摸了摸脑门儿,“二姑娘,你咋这么不让人省心啊。”

    顾乐领着的人马,带头的是松阳县捕头柳西,后头,跟着二十名衙役。顾乐将青纱帐子一撩,指着那侍卫道,“捕头大人,就是他们,偷了我家的东西。”

    那侍卫见状,当即佩剑出鞘,剑拔弩张。

第五十八章 土豪(三)

    欧阳掌柜此刻夹在两列人马中间,直觉自己里外不是人。一来,害的顾家让孙大人拿走了宝锁;二来,让孙大人此行雍国不畅。欧阳掌柜连忙拱手,一只胖手扶在柳西捕头的佩刀上,舔着脸道,“柳捕头,这,这都是误会。”

    见柳西毫不动容,欧阳掌柜便扭身去应对那郑国侍卫,他尚不知这侍卫姓甚名谁,“侍卫大哥,这都是误会啊。莫要动怒。”

    这侍卫生的面庞黝黑,高大俊朗,十七八岁年纪,秀儿仔细打量了他一拳,见他眉头川字纹很重,便知,这不是个好说话的。可今日,她偏偏也要做一回不好说话的。

    “误会?何来的误会?”秀儿在一旁冷冷开口,丝毫不理会这两边剑拔弩张的关系。急的欧阳掌柜直呼,“小姑奶奶,你可消停会儿吧。”

    秀儿没去看那侍卫,反而问住了方才招呼他们的侍婢绫罗,“这位姐姐,敢问这不问自取在郑国叫做什么?你若曰取,曰拿,我立马走人,那只能证明郑国民风如此。”

    绫罗想了想,低头沉吟,一面是郑国国家的脸面,若是说了赖皮话,图了一时爽气,回去之后,王后还不扒了她的皮,讷讷道,“不问自取曰盗,曰掳。”

    秀儿甜甜一笑,全不似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瞧得绫罗一愣,这女孩子笑起来真好看,如莲花初绽,沁人心脾。可也就这眨眼间的慌神功夫,秀儿又问道,“敢问姐姐,你家公子可是不问自取了我家的东西?”

    绫罗不语,这哪里说得?公子爷派人去拿了你家的寒冰宝锁?传出去,郑国商号,百年建立的威信岂不是变成个笑话。

    正筹谋着,那边额间着蓝色宝石花的婢女小蛮便道,“好个嘴利的丫头。你见我姐姐好欺负,便如此捉弄她么?什么不问自取,什么寒冰宝锁,姑奶奶都没听过,你们要是捉贼就拿赃,那子虚乌有的事情,切莫把脏水泼到我家公子爷头上。”

    秀儿笑了笑,这笑容看在领着衙役带头冲进来的九斤眼里,十分可怕。

    九斤胖胖的身子往后缩了缩,柳捕头皱眉,“大兄弟,你这是干哈啊?”

    九斤咽了口唾沫,“俺怕冷。”

    秀儿没说话,从袖口里头,取出来一封文书,展开书信,这上头是此次给诸家商会的通告,这上头详细记录了抱环山青竹小居的地点,是郑国商会发给各家掌柜的。各家掌柜的,都把他列在柜上,以示自己是入会的商家,信誉有保证。在‘永平记’,秀儿瞧见了此物,便趁欧阳掌柜没注意,给顺手拿了过来。

    欧阳掌柜仔细一看,这正是发给‘永平记’的那份文书,教西京总店拓印了十余份,分发到各个州县的。每个州县盖章均不一样,欧阳掌柜一看,就知道这一张是自己店里的。

    “二姑娘,二姑娘~”欧阳掌柜一愣,“这可是我店里的?”

    顾乐朝他吐了吐舌头,欧阳掌柜一口气没下来,差点儿背过气去。

    “姑娘可识得此物?”

    这封文书,是这位来雍国寻访的孙大人,亲笔所书。似剑得其神,似酒得其意。真是天下难得的草书好手。绫罗心道不妙,却拦不住秀儿又取出一封小小字条,这上头的字,与孙大人所书通告一般无二,上头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今日取锁一看,他日必将奉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者上头的字,是出自一人之手。

    “姐姐还有何话讲?”

    小蛮也偃旗息鼓了,三人正在僵持,却听见青纱帐外,一懒懒男声,这声音慵懒无比,又酥透入骨,“小姑娘倒是聪慧,不过未免,难相与了些。”

    “秀儿愚钝,却也是懂得见人下药,这遇到好人,自然是好相与的,这遇到恶人……”

    话未说完,里间飞身而出一道白影,似孤鸿浮水,轻盈飘渺。柳西赞道,这等轻功,真乃平生未见。

    侍卫见孙大人出来了,赶忙退到一旁,也收了佩剑。柳西见状,稍一扬手,吩咐手下退后。这白衣人生的十指纤纤,骨骼精奇,身材匀称,虽然一张面容并不起眼,但是有那天人一般的声音衬托,又得他周身散发的温润气质,真乃浊世佳公子。

    孙捷托腮,支手打了个哈欠。他此刻坐在檀木凳子上,凳子上置了一方软垫,旁边的小案上,熱着桃花龙涎香。他这一抬手,露出一截雪白胳膊,带起身后乌黑披散的发丝,如画一般。

    柳西讶异,这郑国的千商总,竟然是个不满十四的少年?这少年如何的本事,能得这个缺儿?

    众人皆知,郑国崇尚,这千商总,自然是个不小的官。虽然没有位列三公九卿,但是这般年纪,能做到千商总,看来不容小觑。

    孙捷微微敛目,把玩着手里的锁头,“姑娘大费周章,不过为了此物而已。不知姑娘,可懂桑珠?”

    秀儿只是听过九斤说起桑珠,却并不真的了解他。见这位孙大人,瞧着手中宝锁,如同瞧着自己孩子的模样,真让人怀疑,他就是桑珠。

    “锁者,取保卫,守护之意。乃正气之物,若盗取,则邪气染之。秀儿不懂桑珠,但是世间道义,倒还是懂的。”

    孙捷笑了笑,“小姑娘所言,倒是孙某不懂惜物了。”

    秀儿微微颔首,“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孙捷目光闪了闪,似乎起了兴趣,吩咐道,“既然如此,孙某立时便将宝锁还给姑娘。”

    欧阳掌柜见状,赶忙同柳捕头道,“捕头大人瞧见没有,这俩孩子,互相逗着玩儿呢,哪能真的喊打喊杀,您切莫让小娃娃给戏弄了。今儿哥几个跑这一趟的辛苦费,欧阳请哥几个喝茶了。”

    如此,便想将柳西等人打发回去。可柳西实在执拗,双手抱胸,就是不动,任凭欧阳掌柜如何推拉,始终纹丝未动。

    “小姑娘见解新颖,不知如何看待桑大师?”

    秀儿想了想,只说了一个字,“误。”

    “桑珠误在何处?是辜负了丁琴?是才能未被重用,反引来杀身之祸?”孙捷反问道,旋即想了想,“小姑娘,如何看待孙某?”

    这一回,秀儿唇吻翕辟,说出的话真叫人捉摸不透,“土豪。”

第五十九章 争分

    “不知这土豪二字作何解释?”

    秀儿笑了笑,“土者,豪也。不知真正名仕风骨,以为将天下间所有的好东西都用上,都戴上,便是讲究?实则与乡村农户,每逢赶集便将一年最好的衣裳穿上以为时髦,然而配色花红柳绿,俗艳非常。”

    孙捷嘴角抽了抽,“二姑娘可是在笑话我?”

    那边的丫鬟小蛮不依了,跳脚道,“我家公子,白衣纤尘不染,书法天下无双,你这农村丫头,哪里有什么见识?也敢说公子爷的不是。”

    秀儿微微躬身,行了个礼,“秀儿确系乡下姑娘,也知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公子出行,香车宝辇,熏香熱顶。无一不是取之于民,却用之于私。若郑之官吏上上下下,皆如公子一般,则郑亡日可指日而待也。”

    “大胆,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小蛮伸手欲掌掴秀儿,可这丫头小小年纪,腕力惊人,拽过小蛮手腕,将她推到一旁,“如今诸位在雍国领土,盗取了我家的锁头,我说了你,你还要打我?是何道理?”

    孙捷微怒,厉声道,“小蛮,给姑娘道歉。”

    小蛮还欲说些什么,却让一旁的绫罗扯住了,绫罗朝她使使眼色,“公子爷生气了,你还没看出来?”

    小蛮抚着伤痛的手腕处,堪堪福了一福,“二姑娘教训的是,奴婢方才失礼了。”

    柳捕头却是不懂了,这顾秀儿将将九岁年纪,那小蛮却十六七岁了,何以能接得住她的掌掴,力道居然比她大?看那寸劲力道,这女娃娃竟还练过功夫。

    九斤颇为满意,秀儿武学天分高,动作力道都拿捏的极好。若是自己师傅见了,恐怕也会称赞呢。

    顾家三子,顾平用力刚猛,出手狠,重,适合斧钺钩叉之类的重兵器,也适合练习内劲刚猛的拳法,刀法;顾安动作机巧,可惜九斤不会点穴之功,若是顾安能习得点穴,或者其他以柔克刚的指法,掌法,这才是适合他的;至于秀儿,她用力准,肯吃苦,身姿轻盈,最适合练习轻功,并使用合适的短刃。

    如今这三人,两位兄长已经习得了整套的形意拳,九斤自己会的也不多,看来不能再继续当他们的师傅了。但是武学一事,会的多没什么稀罕的,南派北派的武功,便是都会了,都能耍上一套把戏又能如何,武学之道,贵在精专。据传,在崇武至极的吴国腹中,便是山间砍柴的樵夫,打猎的猎户,凭借自己多年伐木,射箭的经验,也能自得一套功夫,不需其他花哨的把戏,只练这一套,年头久了,也是不容小觑呢。这些都是老乞丐同九斤说的,那是在他出师之前,老乞丐害怕九斤惹事,便叮嘱他,不要轻易小看别人。

    孙捷瞧见她单手就将小蛮挡了回去,这一来一往,是用的仙鹤托月的招数。这一招在女子做来,是十分好看又不容易察觉的。看来,这顾家,还真是不简单呢。

    孙捷挥了挥手,唤来绫罗,将那寒冰宝锁还给顾家。绫罗取来了秀儿手中的木匣子。孙捷见状,“这寒冰铁锁,若是不用,最好拿枣木匣子装封。孙某昨日冒犯了,这枣木匣子,便当做是给府上赔罪了。”

    如今秦,雍一战在即,其他国家的站位就非常重要。孟仲垣早晨一听九斤说,是郑国的商会与百姓发生了冲突,赶忙派了得利的柳西捕头来详加查探。若是在他一个小小的松阳县,出了个包藏赫兰人的赵家不说,再与郑国发生牵扯,他一个从八品的知县,哪里担当得起。

    柳西见这郑国人倒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这里外也不过是件小事,便放了心,向众人告辞过后,便先行退出了青竹小居。

    顾家人也要走,却让孙捷拦下了,“几位若是无事,便在行馆吃了午膳再行赶路吧,就当孙某为昨日之事赔罪了。”

    欧阳掌柜附会,“孙大人客气了,那,咱们……”

    正说着,就瞧见顾家人一个个鱼贯而出,都来不及拦。走在最后的顾乐朝上首孙捷一拜,“大人好意咱们心领了,我二姐说,大人那枣木盒子便足够诚意了,这多余的,咱们受不起。”

    说完,一溜烟儿也跑了出去。欧阳掌柜叹了口气,他一个人留在这儿那算什么事儿?赶忙跟着先头几人,也拜别了。

    待这乌泱泱一众人走了之后,那侍卫拱手道,“公子爷,是小的护驾不周,若是今次咱们人手多上一些……”

    说话间,孙捷捏了捏额间,挥手道,“‘你且退下吧,今次只带了你们三个,自然是想轻衣简从的,你当这还是裕安城吗?”

    “小的失言。”

    “罢了,这桑珠的宝锁,确系真的,此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桑珠和那件东西的下落。”

    绫罗和小蛮相视一眼,此次公子爷来雍,确系为了那件东西。可是随着顾臻被害,桑珠就人间蒸发了,自那以后,他半点线索也未曾留下过,只是原先与丁琴归隐的逍遥山古琴峰,藏有宝器三百件,都让随后而来的秦兵瓜分一空,随着年代久远,这些东西也渐渐不见了。

    “这宝锁并不在桑珠铸器名录之中,我仔细查看过上头的工艺,确系桑珠的手法不错,这件器物,很可能是,他离开古琴峰后所铸,然而彼时他已经痛失一臂,又未曾流传出其他宝物,这宝锁的事情,咱们还需一切小心,不容有失。”

    堂下三人得令,绫罗心道,公子爷此次这般好说话,还不是怕打草惊蛇,凭着许洙的功夫,害怕那几个小小的乡下衙役?可是若两方刀剑相向,一来,公子爷回去同皇爷无法交代,二来,那顾家必然不会再轻易告诉他们,这宝锁与桑珠的关系。

    一旁的小蛮嘟起嘴,还想在孙捷面前争辩几句,却让绫罗瞪了一眼,不敢造次。“你们都下去吧。”

    三人得令,到了外间等候吩咐,又不敢妄议,许洙双手抱胸,长剑在握,半眯着眼睛打盹儿。小蛮见自家姐姐不让自己去告状,便蹲踞在地上,一手托腮,琢磨起来,这顾二姑娘如此讨厌,竟然还敢当众污蔑她家公子,一定要让她好看。思及此,一直郁郁的娇美面色,方回了神,又光彩照人起来。

第六十章 戍卒令

    将锁头取回之后,仅仅过了两日,这朝廷要大肆征兵的消息,便如一阵飓风般,席卷到了雍国上下每一个角落。

    由于那日与朱家有了过节,这顾平,顾安两人的衣裳,还是九斤去取得,好在只需提交收货单子,不然这两件棉衣还要押在朱家了。

    孟仲垣这两日里外忙的一团乱,青州总兵郭通,得圣上旨意,在每个辖下郡县,都分派了两名征兵总管。来松阳县的这两位兵总,是一对亲兄弟,大哥唤作罗先开,二弟叫做罗大通。罗氏兄弟,使的兵器都是百斤重的狼牙棒,二子生的魁伟非常,模样凶狠,似猛兽出柙。这二人比柳西捕头块头还要大上一倍,立在那里,就如两尊门神一般。

    罗家兄弟的官职都是伯长,来松阳县,各领了一百亲兵,要分派到辖下镇乡去。

    赵家听到这征兵的消息也是一愣。雍地的征兵规则十分严苛,每户人家,需出两名十四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丁。即使像赵家这样的豪门大户,若是征起兵来,也得是赵皓自己去。他父亲赵举人功名在身,可免除徭役。而那些只能出一人的人家,必须到军营所登记,所缺的那一人,用钱粮抵之。

    乐氏大病初愈,听说独子要去当兵,又晕了过去。即便是走动关系,也免不了兵役。若是不从,州郡长官随时都能凭此查封家产,将一家人全都下狱。是故,赵府的仆役之中,户籍吊在自己家乡的,也得回到老家,参加当地的兵役。

    这几日,家里有其他兄弟的,不用回乡参与征兵的仆役,留在赵家的,不过十之一二。大多仆役要么没有适龄的兄弟,要么就是家中独子。

    一场戍卒令下来,百姓皆叫苦不迭。

    西京,望月楼,惊鸿阁。

    紫色纱帐,层层叠叠,数层纱帐之中,立着个正曼妙起舞的女子。一只雪白的柔荑从翠绿荷花衣袖中缓缓伸出,带出半截细瓷般的小臂。这衣袖在肘部裁成两半,随着女子起身舞动,衣袂飘扬,似夏日凉风习习,蜻蜓飞过莲花一般轻盈肆意。女子一双赤足踩在金丝镶蓝花的羊毛地毯上,脚踝处绑了一圈细细的金线,金线上,缀着个小小的六角铃铛,随着她扭身,昂首,舞姿大开大合,边上乐师的鼓声,箫声渐渐起来,衬得一曲妙舞,如月宫仙子一般空灵飘渺。

    这女子一头墨色黑发,束在头上,扎成一朵花苞的模样。额间一点朱砂,衬得雪白面容娇美无限。她以青纱覆面,那隐约透出来的光滑肌肤,让人有一亲芳泽的冲动。女子玉袖生风,优雅矫捷,其身子婉若游龙,翩若惊鸿,正是西京城中,艳名天下的惊鸿仙子,花翩鸿。

    青纱帐外,立着个神情慵懒的长袍男子,他未束发,手肘撑地,半仰着身子,醉眼朦胧的模样。男子身前,放着一把翠玉瑶琴,琴身通透,线条流畅,巧夺天工。

    男子一手撑住头,一手在竹席上敲打着节拍。长发未束,垂在地上,青丝泼墨,他半眯着凤眸,薄唇轻抿,五官如刀削一般分明,脸型瘦削,鼻侧有一小米粒大小的红痣。男子衣袍宽松,隐隐露出衣衫内精壮的胸膛,皮肤是浅浅的麦色,透着一层淡淡的光辉。男子以指关节叩击竹席,随着鼓声的震动,一下一下,垂下的凤眼似用心聆听萧鼓之乐一般,却没有去看那绝色女子的舞姿。耳风一动,就能听清那女子踩在羊毛毯子上的足步声。

    这男子另一侧,有一身着锦袍的贵公子,他正襟危坐,面前放着一张枣木小几,几案上一杯香茶袅袅。一身红色缎子锦袍,外间罩了一件白色狐皮大氅,乌黑的发束在一白色玉冠之中。男子五官生的轮廓分明,一双桃花眼瞧着起舞的绝色女子,眨也不眨。

    一曲作罢,女子自青纱帐幔之后,踏着莲步,来到二人面前。待她摘掉覆面轻纱,那锦袍公子屏息,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女子美则美矣,肤白若雪,唇如早樱,眉眼含情,既美且媚。

    女子朝着锦袍公子略略一服,下巴微收,开口道,“翩鸿见过长孙太子。”

    随即,又朝另一人行了个礼,眸色闪烁,“翩鸿见过嬴公子。”

    这位长孙太子,正是郑国太子,长孙晟。

    “翩鸿姑娘客气了,上回本王来西京,翩鸿姑娘一支凤凰于飞,已经要小王开了眼界,如今这一支水漫清荷,清雅大方,俱是不俗。”

    男子笑声朗朗,此时,那垂眸的凤眼男子方睁开了眼,手指也停止了叩击动作,他一双黑色眸子,如夜空中星子闪烁,熠熠生辉,又如深井映月,不可估量。

    长孙晟朝这男子微微一笑,“不知阿楚如何看待?”

    嬴楚没有说话,翩鸿紧紧的咬住下唇。良久,待他终于笑了笑,那金玉般的声音传出来之后,翩鸿方松了口气。“花姑娘一舞,却是世上无双。阿晟,听说二殿下也来雍了?”

    长孙晟有些尴尬,郑国是一小国,历来与秦,雍交好,郑国富庶,每年都要给秦,雍送上些礼物。如今两国交战在即,郑国皇帝想要两不得罪,便吩咐了自己来给雍帝上贡,而他的亲叔叔安逸王长孙璟,则去了秦国上贡。

    “敏之确实来了,不过那孩子爱器成痴,如今抢了寻访官的信鉴,想来是到各地商会去胡作非为了。”

    嬴楚微微笑了笑,“早闻二殿下书法冠绝天下,有小吴之名。”这小吴,说的是前朝书法大家,吴永清。与董子文并称南吴北董。

    “哪里,不过是黄口小儿胡乱图画,倒教大伙儿看个热闹罢了。”

    嬴楚依旧面上带笑,却是不说话了。翩鸿立在一旁,冰肌玉骨,长孙晟心疼美人,便做主道,“西京天气寒凉,姑娘还是回去换身衣裳吧。”

    翩鸿听言,足下未动,只愣愣瞧了嬴楚一眼。他此时正半眯着眼,极为享受这青纱帐内的蔷薇熏香,须臾,方淡淡开了口,这声音如明珠坠地,分外好听,“花姑娘不嫌此处寒冷?怎的还不去换衣裳?”

    翩鸿听言,方在侍婢的搀扶下,退了下去。

第六十一章 公子嬴楚(一)

    待翩鸿并数位乐师一一退下之后,长孙晟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水,略一撩袖管,转了身子,面朝嬴楚。这红色锦袍衣袖衬着坐下嫩绿的竹席,色彩缤纷。

    长孙晟头上的白玉冠,一侧坠下金色丝线,丝线一头,拴着个明亮的白色玉珠。他略微转动身子,那玉珠也随着他身体起伏在空中划过,因其色泽莹润明亮,这一闪而过,似夜中流星一般,与众不同。长孙晟面上带笑,一双桃花眼看向嬴楚,正经了不少,略一沉吟,徐徐道,“不知阿楚可知,如今雍国上下,正急着征兵呢。”

    嬴楚此刻坐起了身子,面前一张枣木小几,几案上摆着一套茶具,他一手抓起茶壶柄,一手拿起银壶,往里头续上热水。这双手生的细长,小麦黄色,骨骼分明,掌心处,皆是厚茧,看来是经常拉弓握剑的。嬴楚这一坐起身,一头未束的乌黑长发,披散在竹席上,他着青色衣袍,十分宽松,猿臂隐约可见。衣襟大敞,露出大半个结实胸膛,甚或两点褐色茱萸,长孙晟略一偏头,有些尴尬。

    “如何不知,那日雍帝朝议之时,特地请了我去呢。”

    嬴楚面上平静如水,还带了笑,面上有两个浅浅笑涡,看着十分和气。长孙晟听言,面色微变,“那……那阿楚,如何看待此事?”

    嬴楚兀自泡茶,对长孙晟的诘问充耳不闻。他猿臂伸长,这紫砂茶壶里头的水便倾泻而下,对准了手里的杯盏,待满杯,方徐徐问道,“殿下可要来一杯?”

    长孙晟眉头微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品茗赏舞?”

    嬴楚但笑不语,让长孙晟直觉,这一拳头,是打在了棉花上。正想说些什么,只听见外间下人惊惶喊道,“公主且慢,公子在里头休息呢……”

    又听一骄纵女声,“你们这些狗奴才,也敢拦本宫,看本宫不叫父皇,将你们一个两个的狗头都摘下来当球踢。”

    说话间,两名仆役便让公主亲卫给扔了进来,那纸糊的门漏了个大洞。先是踏进来一只金丝彩蝶双飞的绣鞋,再是一身宝蓝的华贵衣裳,进来的女子生的贵气逼人,一身宝蓝衣裙,外罩着灰狼大氅,青丝未挽,只在头上用一只镶有蓝宝石的金色步摇松松绾就。露出饱满额头,她生的瓜子脸,丹凤眼,悬胆鼻下小嘴儿殷红,唇色十分红润,让她整个人瞧着,都是精神饱满的模样。

    这女子一双丹凤眼朝室内两人望了望,直接略过了长孙晟,待看到嬴楚,整张粉颊都染了笑,甜甜叫了一声,“楚哥哥。”全不似方才在外间对待奴仆时,那般凶恶又盛气凌人的模样。

    长孙晟瞧见翩鸿之后,又来了一位美人,这美色也是不遑多让的,不过,翩鸿美且媚,这‘公主’则是天生威仪,皇家气派,仅论五官容色,倒是不及翩鸿的。

    “楚哥哥。”公主一面喊着,脚下一快,就上前抓住了嬴楚手臂,自个儿也不顾公主之尊,在他身畔坐了下来。“楚哥哥,方才我去质子府寻你,瞧见裴统领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你又来望月楼了。楚哥哥,莫非我生的不美嚒?你怎么三天两头来寻个妓子?”

    说到妓子,翩鸿刚巧换了衣裳,还没踏进青纱帐,就瞧见地上的仆役瘫坐一团,面色一冷,“公主可是来了?”

    仆役朝里间指了指,翩鸿一颗心也掉到了谷底,旋即,面上又带了笑,快步移向内室,朝着堂上三位,福了一福,“翩鸿见过长孙太子,六殿下,公主殿下。”

    十六没有看她,只双目瞅着嬴楚,“楚哥哥,上回我教训了她,你不高兴,这回十六便不教训她了。”

    虽说是不教训,仍然冷了脸,“你这贱婢,还在此处做什么,休要脏了本宫并两位殿下的眼睛!”

    翩鸿有些尴尬,一边长孙晟瞧了,赶忙打圆场道,“此番是我叫阿楚陪我赏舞的。”

    十六仍旧面朝嬴楚,挖苦了一句,“果真是上不得台面,一国太子,竟千里迢迢来寻个舞姬。”似乎琢磨出长孙晟话中的意思,十六又开心道,“我就知道,楚哥哥必然看不上这等腌臜之人。”

    十六公主,那是文武百官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小祖宗。其曾祖镇国公屠家,乃大雍的开国元勋。若仅是世袭的爵位倒也不会让屠家如此权势滔天,偏偏这位陪雍武烈帝南征北战的将军,虽然已经过了百龄,竟然精神矍铄,身子骨十分硬朗。屠皇后正是这位镇国公的亲孙女。这些厉害,长孙晟也是晓得的,出使之前父皇就嘱咐过他,宁可殿前失仪,也切莫开罪了这个小祖宗。思及此,长孙晟倒是不说话了,他身边仆从移步过来,与长孙晟附耳几句。

    “阿楚,那些侍卫寻到了我二弟的踪迹,我先去看看,就此告辞了,公主殿下,告辞。”

    长孙晟朝这边拱了拱手,起身拜别,一路跟着仆从出了望月楼,当走进翩鸿身边,小声说了一句,“姑娘不必多心,那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翩鸿感激的笑了笑,如今真是进退两难。十六公主见嬴楚只专心饮茶,丝毫没搭理她,不由来了气,想寻人出出气,正巧瞧见翩鸿正在下头,等候吩咐,“早闻翩鸿姑娘一曲凤凰于歌,名动京师。”

    翩鸿微微一愣,不知这位刁蛮公主,又想出了什么恶毒法子折磨她。

    “前朝名妓辛如意,可于刃上起舞,不知翩鸿姑娘,能否?”

    刃上起舞?翩鸿一听,不禁撅倒。那辛如意刃上起舞之事,不过谣传,谁知道是真的假的,翩鸿舞技高超,却仅仅能够掌上起舞,甚或水上起舞,这刃上起舞,不是要她自毁双足嚒?

    翩鸿听言,赶忙跪倒在地,“翩鸿才疏学浅,自是比不得辛大家。刃上起舞,翩鸿万万没有那个能耐。”

    十六残酷的笑了笑,“翩鸿姑娘谦虚了,你不试试,哪里知道自己有否那个能耐,来人,将姑娘请到刃上,乐师……”

    十六抱着嬴楚一只手臂,仰头甜甜笑道,“楚哥哥想听什么曲子。”

    嬴楚没有抬头,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双眼暗淡下去,只凝望着手中的茶水,“方才姑娘是演绎的水漫清荷,那现在,便来一支风啸九天可好?”

    翩鸿见嬴楚并未出言帮她,一颗心都沉到了湖底。

第六十二章 公子嬴楚(二)

    眨眼间,就有两名侍卫上前,扯住了翩鸿的胳膊。她体态轻盈,纵是百般挣扎,也拗不过那两名侍卫。十六公主坐在上首,冷冷的瞧着这一幕,待发现嬴楚竟然是看也不看那烟花女子,略略宽了心。嘴边漾起一笑,“楚哥哥也想看这刃上舞?”

    嬴楚拿茶壶的手顿了顿,细长手指拨弄着面前一把翠玉瑶琴,乌黑发丝坠在琴弦之上,这等从容态度,潇洒威仪,倒教十六公主看痴了去。嬴楚轻启薄唇,吐出几个字,“若是刃上起舞,血溅当场,脏乱不堪,公主也愿一看?”

    十六摆摆手,吩咐侍卫将翩鸿放下,“罢了,这等肮脏歌姬,莫要让她的血脏了我楚哥哥的眼睛。”

    翩鸿瘫倒在地,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十六身边服侍的黄嬷嬷听言,松了口气。太皇太后着自己跟着十六,就是要防止她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方才,若是十六当真逼着那名动京师的歌舞姬刃上起舞,毁了人家吃饭的家伙事。那十六公主的恶名,是要传的更远了。太皇太后此番如此看重十六,并非因为她那个曾祖,而是,前日里,北方游牧民族,由草原党氏逐渐统一,现已渐渐壮大起来,党氏在北方草原自成一国,号大夏。此番遣使来雍,带了他们大汗的手谕,求娶雍国的公主。如今雍秦一战在即,夏国位于秦之西北,若与之结盟,里应外合,实乃良策。是故圣上十分看重此次亲事,夏国来使也深谙此事,说是他们大汗,要娶中原最美,最高贵的人。

    这人不会是其他人,只会是上首这位衣着华贵,姿容秀丽的十六公主。皇后因此忧思成疾,却得太皇太后旨意,不得将此事透露给十六知晓。黄嬷嬷瞧见自家公主还这么无忧无虑的纠缠公子嬴楚,一番做派还是刁蛮骄纵的,不由担忧起来。若是去了那茫茫草原,公主还如此任性,这雍,夏结盟必不能成。

    思及此,黄嬷嬷上前一步,“公主方才的行为是对的,太皇太后知道公主有所改进,必然会高兴的。”

    嬴楚本来一直闭目养神,听见黄嬷嬷的话,未等十六开口,便道,“嬷嬷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儿了,太皇太后从不过问芳怡之事,怎么今次,竟然遣了嬷嬷来调教她?”

    十六公主陈芳怡瞧见嬴楚竟然主动过问起自己来,赶忙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这几日的情况说了个明白,“十六也不知为何,前几日夏国来使,曾祖母便遣了嬷嬷来照顾我,说是怕我在使臣面前,失了大雍威仪。”

    “喔?”嬴楚不置可否的看向十六公主期盼的娇颜,又睨了黄嬷嬷一眼,在两人面上逡巡了一番,笑道,“既然如此,嬷嬷为何不早些将十六带回宫中,好生调教?”

    黄嬷嬷自然想要这么做,可谁拗得过陈芳怡?正说话间,外间传来一男子声音,笑声朗朗。这人一步踏进来,身着杏黄色衣袍,绣有五爪四龙纹。这男子样貌清秀,眉毛浓黑,目光清澈温润,似上等美玉一般。黄嬷嬷抬头看了一眼,惊了一惊,这天下间制得住十六公主的人,这就来了。

    十六瞧见来人,似老鼠见了猫一般,委屈道,“我方才出宫半柱香不到的功夫,母后就让太子哥哥来捉我回去了?”

    来人,正是大雍太子,陈房。

    嬴楚瞧见陈房,也行了个礼,全不似与长孙晟那般风流随意。陈房朝他点了点头,开口道,“芳怡,你若再不回去,想来下月,下下月,也出不来了。”

    十六知道自己哥哥不是吓唬她的,赶忙从坐上起来,朝嬴楚不舍道,“楚哥哥,十六先回去了,赶明儿再来寻你玩耍。”

    待十六公主领着一干仆从风风火火走了之后,这室内,仅余雍太子陈房并嬴楚两人。

    “殿下怎么没去太尉府?”

    陈房笑了笑,“泠泠已无大碍。泠泠那般看你不顺眼,真难得你不怪她。”

    嬴楚一笑,“我大秦男儿,自是不会与女子计较。”

    “方才长孙太子遣人来太子府,寻我救人,我当救的是谁,原来是你。”

    “想来长孙太子想要救的,必然不是嬴楚这个粗人,他想救的那位娇客,已无大碍。太子尽可放心。”

    这一日的望月楼中,来了四位皇族子弟,不过,这望月楼不比京中其他风月场所,自是见惯了这些天潢贵胄,然而,这一日之间,来了四位,还真是让人啧啧称奇。

    翩鸿足上帮着纱布,微微颦眉,方才与侍卫周旋之时,伤了脚踝,身边的嬷嬷急色道,“哎呦,这个十六公主,每回来都没有好事儿,就盯着翩鸿折腾,我的小祖宗啊,你可万莫有事儿。”

    翩鸿不语,这足上的伤处有些疼痛,“嬷嬷放心。”待嬷嬷走后,她一张绝色容颜,渐渐黯淡下去,吹灭了房中烛火。

    西京,皇宫,葳蕤殿。

    此时已经入夜,太皇太后寝宫也渐渐灭了烛火,她老人家不喜欢晚间废灯油,入夜之后,也习惯早睡,所以仅仅点一盏油灯在寝宫里,供伺候的宫女宦官行走方便。

    太黄太后如今年过六十,保养的如三四十岁一般,相比她从犬戎之国带来陪嫁的侍女黄嬷嬷,看着要年轻多了。太皇太后白氏,闭着双目,听黄嬷嬷禀告今日公主的表现。

    嬷嬷先是说了些好的,公主又读了哪些书,女工如何了,琴艺如何了。再是说些不好的,譬如她今日溜出去寻公子嬴楚,连那刁难舞姬的事情,都仔细说了。

    “你做事就是仔细,那些个年轻的,哀家还用不惯。”

    嬷嬷低头,“谢老祖宗夸奖。”

    “这如今年岁大了,很多事情都想不清楚,你说那公子嬴楚,他初来大雍时,也是在国宴上见过的,他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黄嬷嬷想了想,据实禀报,“依老奴来看,那六殿下生的不错,有他母妃如夫人的风采。”

    太皇太后微微敛目,“十六若是恋慕他,倒是同她父亲一样,是个冤孽。”

    黄嬷嬷见白氏又忆起往昔,赶忙劝道,“十六公主年纪尚幼,想来还不懂那男女之事。不过心生亲近之心罢了。”

    此间灯火昏暗,黄嬷嬷一直低首禀报,听见太皇太后轻轻咳了两声,“罢了,若是孽缘,那避也避不得。”

第六十三章 端倪(一)

    黄嬷嬷立在榻前,双手放在肚腹上头,微弯了腰,“当年若不是老祖宗有先见之明,恐怕如夫人和圣上……”

    话未说完,就让白氏拦了下来,“阿梅,哀家嘱咐你多少次了,当年的事,这辈子就烂在肚子里吧。”

    黄嬷嬷赔罪道,“是老奴的不是,老奴今次见着六殿下,便想起了如夫人。”

    太皇太后白氏目光飘渺,看着那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微弱烛火,颤声道,“是哀家对不起如丫头,”白氏回身,将榻上褥子往身前拢了拢,她年岁大了,腿脚有些寒症,黄嬷嬷见状,赶忙给白氏掖好了被子,只听白氏沉沉的叹息了一声,这声音,经过岁月的沉淀,如古寺清晨的一缕晨钟,白氏平躺在榻上,许是睡了过去,黄嬷嬷正要退下,却听见她呓语着,“是大雍对不起如丫头。”

    黄嬷嬷退下,布满皱纹的眼角流出两滴泪,她轻拭眼角,叹了口气,将葳蕤殿的宫门小心阖上。

    此时的宫城,已经尽数熄了灯。雍地崇尚节俭,便是御膳,也有严格的数目控制,更别提晚上点灯了。

    西京城外,十里坡。

    此处刚好能瞧见宫城在一瞬间,将灯火熄灭,整个西京,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只除了城中几家酒馆,青楼。城外山坡之上,山风偏大。统领秦凡策马跟在嬴楚身后,秦凡生的高大魁梧,然面上有一深长刀疤,自耳根后到额角,瞧着十分可怕。前头,嬴楚骑着一匹周身漆黑的高大烈马,山风将他的衣带吹起,飘然若仙。

    “公子,山上寒凉,您穿的单薄,不如早些回府?”

    十里坡朝北看,山峦重叠的尽头,依稀能见得一处灯火通明,霞光冲天,似黑夜里闪耀华光的珍珠一般。璀璨无比,那北方至北之地,便是秦都琼阳。

    “萧萧北风,解我乡思?子穆,当年一别琼阳,如今几载了?”

    秦凡策马跟在嬴楚身后,两人轻易简从,“公子十岁来雍,如今已然七载了。”

    嬴楚调转笼头,策马向西,空旷无人的山岗上,秦凡听见嬴楚策马喊道,“子穆,你我归期不远矣。”山风呼啸,听不真切。

    秀儿此时还没睡,今晚上玉儿做菜的时候恍了神,打翻了盐罐子,渴的她一晚上喝了好几壶茶水。戍卒令一下,玉儿心中忧思过甚,已经失误了好几回。秀儿手上端着茶盏,见小妹灵儿睡得正香,身畔靠着小奶狗金宝,自打燕痕来了顾家,金宝连西屋都不敢去了。

    秀儿听见玉儿呼吸并不均匀,知道她也没睡着,便轻声道,“大姐,你若睡不着觉,秀儿陪你说说话吧。”

    玉儿翻了个身,秀儿瞧见她偷偷擦拭眼角,知道这是哭过了。“大姐想必担心大哥二哥的事儿。”

    玉儿坐起身,点了点头。“行军打仗那样辛苦凶险,平郎安郎又是年岁顶小的,要我如何放心?”

    烛火投映下,顾玉儿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这晦暗的灯火,反而让她显得十分温柔娇美。大姐如今豆蔻年华,是生的越来越美了。若是打起仗来,适龄青年都去当兵,那玉儿的婚事,便要一拖再拖,女儿家青春易逝,秀儿叹了口气,自己前生与男友彭春,就空耗了八年青春,最终只落得个车祸惨死,投身异世。思及此,有些怔忡。本来是想安慰玉儿,却将自个儿陷入了回忆的漩涡,原以为平凡幸福的生活,却轻易就被打破了,秀儿心想,此生,再不要如此了。

    “这戍卒令,是家家户户免不了的,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大姐,你想那赵家,何等的深宅大院,赵皓不是也得去入伍?大哥二哥如今学了些拳脚功夫,若是能在军中一展抱负,未尝不好啊。”

    玉儿垂首,“却是这么个理儿。不过……”

    “不过你心中仍是担忧罢了,与其如此,不如咱们好好踅摸踅摸,家中那让公羊翁婿眼红的绝世兵书藏在何处,若是大哥二哥得到此物,我顾家,总有一天,能光耀门楣的。”

    秀儿成功的吸引了顾玉儿的注意力,让她不再成天惦念着顾平顾安的安危。次日早,秀儿醒来,就瞧见顾玉儿在灶间忙活开了,她正在和面,要给顾家兄弟做些能带在身上的馕饼。还熏烤了一些肉食,担心他们在军中吃的不好。这般细腻周到的心思,秀儿有些佩服。便净了手,跟她一起忙活。不多时,顾家几个兄弟也一一起来了,燕痕在顾家宅子里,不用那蒙眼的白布,顾家人也习惯看他一双血色眸子了,甚或会觉得,这眸子生的宝石一样,十分好看。

    燕痕除了不说话,时不时的,还会帮上大家一些忙。今日午时,顾村的什长来了,便要去村口登记兵种。顾平兄弟忙活完,就要去,秀儿见状,也扯了顾乐金宝,要去看看。

    一行人便到了村口,遥见不远处,有一众人围成了一团,地上正坐有个撒泼妇人。秀儿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顾郎中家的冯氏?

    顾乐也认出来了,上前一步,问道,“婶娘,这天寒地冻的,你坐在地上干啥?”

    冯氏见着是顾家小子,也顾不得往日恩怨,痛哭道,“没天理了,这征兵却要把我家唯一干活儿的男人给怔了去,让我们孤儿寡母的,咋活呀?”说着,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揽着小闺女,就在什长面前哭作一团。

    那什长皱了皱眉,倒是个脾气好的,“这位嫂子,戍卒令是皇上亲自下发的,咱们都是老百姓,你这样赖皮,也不能管保你男人不上战场啊?”

    顾郎中在一侧,虽然心有不忍,也强硬道,“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在家里好好等着我打胜仗回来。什么孤儿寡母的!”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在冯氏面前最强硬的一次。反倒叫冯氏扑腾着起了身,她也知道自己无赖撒泼是于事无补,可若不闹腾一下,心里不舒服似的。

    这一通热闹之后,登记的队伍便井然有序起来,大家伙不得不自愿来登记,若是让朝廷发现有哪一户想要逃避兵役,那一家老小都得遭殃。秀儿在村口大树下,等待顾家兄弟登记好。正巧,这树底下,坐着个白须老头儿,干瘦干瘦的。顾秀儿来了这几个月,除了顾郎中,顾九之外,倒也不识得村中其他人。便问顾乐,“这老爷爷是谁啊?”

    顾乐正与金宝玩儿的高兴,瞅了那老头儿一眼,“是二爷爷,与咱爷爷还是堂兄弟呢。”

    堂兄弟?秀儿心道,这么亲近的关系,没准儿知道些什么。便上前一步,小意问道,“二爷爷。”

    “你是,你是平安的二孙女?”

    这平安,说的是秀儿的爷爷顾敬,小字平安郎。要亲近的人才会这般叫他。顾秀儿点了点头,“二爷爷眼神儿真好,正是秀儿。”

    身旁同村的小孩儿讥笑道,“顾家二姐真会夸人,二老头明明是个瞎子,如何眼神儿好?”

    瞎子?秀儿扶额,真瞧不出,这二爷爷是个瞎子。顾乐扯了扯她的衣袖,附耳道,“姐姐,这二爷爷不仅是个瞎的,还是个疯魔的呢。他儿媳妇待他不好,不给饭吃,每天就让老头儿在村里头转悠,吃百家饭。”

    秀儿仔细瞧了瞧二爷爷几眼,想起他方才说话也是有板有眼的,哪里是疯魔的样子。正寻思着,二爷爷突然开了口,“平安啊,你让我藏在东山的东西,让狼崽子叼了去呢。”

    这老头咳嗽了两声,又说些奇怪的话,“大牛啊,你眼睛上咋长了苞米呢?”

    顾乐连连摇头,似乎觉得这二爷爷疯的不像话了。

    秀儿沉吟一番,问道,“二爷爷,我爷爷喊你把什么藏在东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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