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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蔷     天下为农txt下载     天下为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杀青州(十六)

    王嬷嬷见顾秀儿不但没有责怪茱萸丑,反而给了恩典赐了名。。:。不由为她捏了把汗,白真手脚麻利,已经快马追了出去,那茱萸爹娘平白得了十两银,已是感‘激’不尽,听得茱萸进了掌农府那样的好人家,自此得以吃饱穿暖的,更是放宽了心。

    夜深‘露’重,秀儿由‘春’笙陪着,来到了苏合小住的燕子楼。燕子楼在掌农府西侧,靠近临街铺面,颇有些喧闹。秀儿见苏合一人立在院中,不知在鼓捣些什么,禀退了‘春’笙,独自一人上前。

    “你说你叫陈锋?”

    苏合将身子背对着秀儿,一会儿望望天‘色’,一会儿又观观风向,“我叫陈锋,怎么了?”

    他的回答让秀儿笑出了声,引得陈锋回身看她,“你笑什么?你才多大点?我来这儿以前,可比你大多了!”

    “我来这儿以前,也比我现在大多了。”

    苏合脑子转了转,“你也是?”

    “你是,我就是。”

    秀儿坐在他身侧石凳上,“世上叫做陈锋的有千千万万,你是哪一个陈锋?”

    苏合想了想,“我来自公元2012年,家住b市柏树里小区3单元502室,我是z大2009级计算机系的学生,你知道z大吗?”

    他每说一个字,秀儿心中就漏跳半拍。

    “我知道z大,我还知道,你有个姐姐叫陈瑜,出车祸死了。”

    苏合惊诧道,“你……你……你是我姐?”

    秀儿点了点头,苏合惊讶之后。爆笑道,“哈哈哈,风水轮流转,姐,叫声哥来听听……你有十一吗?”

    姐弟重逢。场面却委实诡异了些。‘春’笙在灌木丛后头瞧着这二人相谈甚欢,状似亲昵,不由画了魂儿。

    顾秀儿将来到这个世界几年的见闻一一与苏合说了,他正‘色’道,“我观察过……不论是你来的那天,还是我来的那天。都是清明节的时候,至于有无其他天象,我就不尽知了。”

    “你我都来了这个世界,那边的身体已经损坏。还不知爹妈,姥姥要怎么过呢。”

    苏合神‘色’一暗。“姥姥一年前去世了。”

    顾秀儿因此悲伤起来,她来这儿几年,曾经数次想过亲人。可是明知此生再难有相见的机会,只好‘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念他们,那只是徒增烦恼罢了。然而听闻亲人离世,仍是不免伤情。

    “姐,你既然做了官,往后我便跟在你身边好了……我刚醒的时候。差点儿没吓死。”

    苏合又说了一会儿,忽然道,“那苏欢丫头也跟着你好了。她傻乎乎的。”

    “即便你不说,我也有此意。”

    为了不让人起疑,姐弟两个只说到月上中天,‘春’笙几乎要在美人靠前头睡着了,秀儿才从燕子楼离开。

    次日一早,王嬷嬷‘鸡’鸣即起。忽听得一阵急促的叩‘门’之声。如今‘门’房由小厮白真兼任,‘门’一开。便见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白真尚未清醒过来。还以为是黑白无常。待仔细一瞧,那黑脸儿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面庞英俊,身姿笔‘挺’;而那白衣公子,虽是平常颜‘色’,却有股子独特气质。便是昨日里来的那景国公府上世子陈峥,也不及他半分,这般贵气天成,让人半点不敢怠慢。

    “二位爷……这是?”

    “我二人千里迢迢赶来与顾大人有要事相商,快去通传。”

    秀儿早就醒了,用过早膳就钻进了书房。王嬷嬷见又有客来,却不是搭乘轿辇的,还以为是附近农户来送秀儿派发下去的样品种子。

    秀儿前阵子琢磨了一些谷种,分发了百斤给附近农户尝试耕种,按着她的计算,这几日便该收割了。王嬷嬷也种过地,却不知道什么谷子,收割期限竟然这样短的。

    “瞧着便是贵人,却并无轿辇,不过牵了两匹马儿来。”

    车夫帮着二人牵马,敏之与护卫许洙由白真领着,进了待客室。王嬷嬷远远瞧着并非这二人并非官身,便不舍得拿三梅茶招呼,泡了普通茶点。却没一会儿就让‘春’笙送了出来,嬷嬷不解。

    “嬷嬷快将那三梅茶拿出来待客。”

    “何故如此?府上三梅茶可不多了。”

    ‘春’笙笑道,“这三梅茶本也是为了招呼孙大人的。”

    嬷嬷不敢怠慢,立时将三梅茶取了出来,却不忘对‘春’笙抱怨,“听大人说的那般金贵,今次见了,却也只是凡人。”

    “‘春’笙虽未见过,却知这孙大人,必是非凡贵人呢。”

    一旁煮茶的小丫头子正是昨日改了名字的茱萸,方才嬷嬷忙不过来,还是莺歌进去送的茶。

    “姑娘何以见得?”

    ‘春’笙但笑不语,将茶托拿了出去。

    敏之嗅了嗅这三梅茶,面上有几分动容,“你倒是仔细,我也渴了。”

    许洙没有敏之那般讲究,一路走来,这位爷可是非清泉不饮,若不是带来的物资补给尚算充裕。他都要觉得,自家主子非得渴死饿死在半路上。

    “先前收到敏之的信……”秀儿兀自说着,却引来敏之反驳。

    “你叫我什么?”

    “敏之,怎么了?”

    他清咳一声,“无他,极好,极好。”

    许洙一张黝黑面皮有些憋不住笑,要知道,他家主子的字,除了王,王后,还没人叫过呢。便是他兄长长孙昱,也是叫敏之阿捷。

    “你说的那桩案子,线索忒少了些,我又没有通神的本领,如何晓得是谁杀了你大嫂。”

    “还未出嫁便死了,细算起来也不是我大嫂。”

    秀儿眉头一皱,“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那一夜,就没有一个人听见异动?”

    敏之想了想,“除了容瑾‘玉’,其余‘侍’卫,丫鬟……皆被封了口。”

    “何谓封口?”

    ‘春’笙听了,心头一紧。“大人,封口便是处死……或毒哑了。”

    秀儿心中一惊,这到底是个蛮荒时代,不过是知道了新郑储君的新娘子被人‘淫’辱而死的事,便被株连,真是祸从天降。

    “便是上官大人,也因督导不严,革了职。”

    一朝国丈,如今成了乡野草民。

    “我若为你查办此案,会否受到牵连?”

    敏之立刻道,“断然不会。”

    “何以?”Q

第十六章 百花尽(一)

    敏之推开茶盏,将热气吹了吹,“若是连顾大人的‘性’命都保不住,那我便赔你一条命。。”

    “我的命若是殒了,你便是赔我一条命,我也没用。”

    敏之一双深黑眼珠斜睨了秀儿一眼,笑道,“不要我这条命?那你待如何?”

    “以命抵命,于我看来,是最不划算的买卖。不若孙大人告诉顾某,若是我为尊国破了这桩奇案,可得多少酬劳?若是这酬劳让在下觉得,比我这条‘性’命金贵那么一丁点儿?我便与你们走一遭又能如何?”

    敏之许洙二人相视一眼,敏之但笑不语,良久,徐徐道,“原来大人是个贪财的。”

    “咱们非亲非故的,我又不图你什么?若是没有银钱熨帖,我这心中不舒服的很。”

    “好……若事成,便许大人往那龙‘吟’阁中住上一晚,届时大人凭一己之力,能拿出来的东西,都许给大人如何?”

    秀儿托腮想了想,却不知这龙‘吟’阁是个什么鬼?这买卖究竟是划算还是蚀本?只见一旁‘侍’奉的‘春’笙不断朝她使眼‘色’,想来这龙‘吟’阁,该是个极好的地方。便一口应承下来,“口说无凭,咱们当立个字据的。”

    言毕,取来笔墨纸砚,定了个‘私’契文书,敏之从怀中掏出一枚小拇指粗细的极品‘玉’章,将红印盖上,秀儿端起文书细看,这‘玉’章字迹清晰透亮,上书“长孙敏之印”,方知这是敏之身为二皇子的‘私’印,而非他化名孙捷的官印。心中宽慰了些,又听得王嬷嬷叩‘门’之声。原是顾‘玉’儿将膳食预备好了,府中要宴请这位娇客。

    “敏之,上回桃‘花’幻境之中,我为你调制的蜜烤鸟蛋,委实粗鄙了些;家姐烹调食物虽说不是饕餮大家。却常为人称道。你不妨试试我们这里的青州小菜,没准儿能入得了你这佛口呢。”

    敏之依言而行,走在秀儿身侧,他忽然打趣道,“你唤我敏之,如此亲昵。我却只能叫你顾大人,委实生分了些。不若你将‘乳’名告诉我,往后便以此称呼?”

    旁边‘春’笙听见这话,掩嘴直笑。

    “我没有‘乳’名。”

    “哪能没有‘乳’名?那你少时,爹娘便唤你做顾大人了?莫非你姓顾。‘乳’名大人?”

    一言既出,‘春’笙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那你便叫我秀哥好了。”

    敏之琢磨了片刻,一张素白面容皱了皱,他抬手忽然将覆面的人皮面具撕扯下来,‘春’笙愣在当场,只觉一室华光也不及这公子‘玉’容半分,“你才多大?恁的我要叫你秀……哥,不若叫你秀秀好了。”

    苏合正帮着递碗筷。听言剜了敏之一眼,结巴道,“套……套套什么近乎……长得……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秀儿不语。听凭丫鬟上菜布膳,“这是家姐拿手的冰糖肘子,这是鲜藕炖‘鸡’,这是酒煎鲤鱼……这是糯米丸子……”

    敏之并没有取用苏合递来的筷子,而是从许洙手里拿来一条绢布,揭开绢布。里头平躺着一双象牙筷子,筷柄镂有金梅‘花’纹。端的是讲究无比。

    “金……筷……”苏合结巴道,看的苏欢急‘色’不已。“这位公子乃是府上贵客,大人……我与胞弟乃是乡间粗鄙之人,恐不便同桌饮食。”

    苏欢言下之意,是觉得苏合有些丢人脸面了。

    这象牙筷子尖头细滑圆润,夹起酥皮鸭‘肉’来,却丝毫不含糊。敏之将冒着热气的果木烤鸭往嘴里一送,直觉鸭‘肉’香气扑鼻,半点‘肉’腥气息也无。有的尽是那果木的淡淡幽香之气,不禁赞道,“哪里是小菜,这等滋味,可为国宴了。”

    顾‘玉’儿立在一侧,含羞笑道,“小‘女’手艺粗鄙,承‘蒙’大人抬举。”

    苏合端了饭碗,正要落筷,却让许洙挡了下来,苏合怒道,“都是一个桌上吃饭的,凭什么不让我吃?”

    许洙面带郁‘色’,秀儿会意,待敏之将所有菜肴通夹了一遍之后,才让大伙儿落座吃饭。而她自己,吃了碗红豆圆子之后,就与敏之许洙二人外出了,说是去青州城郊视察农作物的生长情况。

    苏合在旁边看人家吃喝了许久,好不容易落了座,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他吃的尽兴,加之菜肴美味,便将方才的不快尽数忘了。酒足饭饱之后,才嘟囔道,“这是哪里来的大爷,居然不跟咱们同饮同食,这也太膈应人了。”

    “秀秀,你们青州城中,有些什么玩意?”

    敏之出‘门’前又将人皮面具戴上,形容整齐之后,方才从掌农府出来,几人牵了三匹快马,往青州城郊走去。顾秀儿听见他的问话,想了片刻,答道,“城里大有生的蟹粉蒸饺有名的很,还有一种枯叶化石,那边儿街巷十家有八家是卖这个的,而这八家又有三家卖的是假货,有三家卖的是真假参半的,只有两家,卖的是真货。”

    “如此看来,大雍民风倒是不如咱们新郑淳朴。”

    几人边走边说,道路两旁俱是小贩摊位,卖瓜果儿的,卖蜜饯的,卖蔬菜干货的,卖玩意陶器的,各式各样。

    秀儿顿足,在一个卖西洋玩意的摊位前头驻足不动。敏之见那摊位上俱是寻常玩意,便不大在乎,转而道,“这些破铜烂铁的,也值得一睇?”

    只见秀儿从摊位上取来一柄西洋凹凸镜,问价之后,买了下来。“我三哥喜好制器,此物与他,用着便宜。”

    “你若喜欢,我的便送你好了。”

    言毕,从脖颈上掏出一柄拴着金银丝线的西洋凹凸镜,任是秀儿不识货,光看那碧‘玉’为柄,也晓得此物造价不菲。却来不及推拒,让敏之给挂到了脖颈上头。

    “这东西金贵的很吧?”

    许洙见状,有些不解,却又不便多言,只双手负剑,静观其变。

    “哪里金贵,我新郑王宫之中,这东西多的,掉在地上,也没人去捡的。”

    许洙暗道,“这碧‘玉’凹透镜,千金一块,掉在地上……别人不说,反正他会去捡。平素里二殿下宝贝的跟什么似得,怎么今次便轻飘飘送了人去?”

    秀儿低头沉‘吟’片刻,敏之立刻道,“你若是不喜欢,便扔了碎了,合该我是不要了。”

    “原是敏之不喜欢才给的我?”

    他嘴上强硬,兀自道,“亦不是不喜欢,不过觉得它忒普通了,衬不起我。”

    秀儿听言,方觉松了口气,莞尔笑道,“如此便作为那件奇案的定金也好。”

    敏之见她虽然收了自己的碧‘玉’镜,却依旧把摊贩的西洋镜收纳起来,有些不大乐意,掀翻了摊位前头挂着的斗笠,便扬长而去。

    “你家殿下,是不是脾气不大好?”

    许洙心道,“这小祖宗自小什么东西求而不得,便是这副样子。”可他哪里能实话实说,只好道,“爷舟车劳顿,恐是心中郁郁。”Q

第十七章 百花尽(二)

    如是三人沿着城郊河堤往城外一大片耕田走去,敏之足上一双白色鹿皮短靴沾了泥,他脸上颜色更加不好看了。

    秀儿从路边摘了一支狗尾巴草,搔了搔靴筒里面痒痒的地方。敏之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见秀儿抬头望他,又将头偏向了别处去。秀儿又将那根狗尾巴草往远处农田指了指,这草根顺着敏之鼻头蹭了过去。

    “这边的农田种的都是棉花。”

    “早闻贵国不产棉花,你这……春去冬来,能种出来吗?”

    “那等来年春天,你再到我青州瞧瞧,百姓是不是穿上了自产地的棉衣麻衣,贵国的棉花出口,是不是大大下降了?”

    “那等来年春天,我再来瞧瞧?”

    敏之望了望远处,田亩上一片又一片的棉花地,青笼滴翠。来年冬天,却不知这青州城是不是大雍的青州城,而这天下,又会是谁的天下?

    “秀秀,若是明春祸延青州,你便携了家人来裕安找我……我必能护你周全。”

    秀儿愣了半晌,淡淡道,“那便多谢二殿下好意了。”

    敏之与许洙二人在青州逗留了整三日,三日后便快马赶回了新郑。并与秀儿约定好,今岁冬天的时候,与朝廷告假,拿了通关文牒,协助他去查查上官虹新婚之夜被杀一案。

    正值春耕,秀儿本意也要留在青州,如此一来,时间倒是正好。

    春末夏初的时节,秀儿已经十二岁了。顾乐也满了九岁,而顾玉儿,已然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在这个年代,十七岁还未许上人家,本也是极难得的事,可是如今秦雍在战,本来多少许了人家的女子也嫁不出去,如此看来,顾玉儿这样的,反而不算稀罕了。

    自打上回徐夫人吃了闭门羹以后,便没再来过。反而是将军府的管事拿了公羊淑君的名帖来过两次,说是府上将军夫人宴请青州城里的夫人小姐饮茶赏花。

    便是这张名帖,让秀儿连着两日拿在手里端详,不曾放下。

    顾玉儿见她犹自拿着那封名帖,笑道,“你两日不思饮食,执着那玩意左看右看……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这掌农大人,稀罕那天下绝艳的将军夫人呢。”

    “阿姐,你瞧他的字,是不是有些眼熟?”

    “眼熟?”顾玉儿放下手中活计,将那名帖拿来仔细端详了,并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同。

    “这字迹我好像在哪里瞧见过,却实在想不起来了。”秀儿自认记忆力不差,而这笔迹又那样眼熟,没有理由认不出来。

    “如今世上,会写字的女子本就不多。而供女子临摹的字帖,看来看去,也不过是安若华大人留下的……女子字迹大多相似,你莫要多心了。”

    秀儿将那名帖放下,忽见外头进来个人,原是苏合。他这几日跟着顾喜在鼓捣些稀罕玩意,每天日出而作,三更不歇。秀儿远远的瞧了,也只见到苏合拿着图纸,顾喜在比划着打造。

    顾喜平素里在家,顾乐与他年纪相差颇大,加之顾喜不爱读书,与顾乐玩不到一起去。这家中来了苏欢苏合二人,顾喜与苏合颇聊得来,二人有喜欢鼓捣一些旁人看不懂的稀罕东西。而苏欢则多是跟在玉儿左右,帮着洗洗涮涮,间或烹调饮食。

    如是一家人生活的倒是其乐融融。然而春末夏初的时候,大雍土地上,其他一些州郡的百姓却不如青州这般安乐了。尤其是凉州,去岁冬初的一战,秦军彻底攻占了凉州城,萧家大郎守城致死,得圣上追封忠勇侯,紧邻凉州的汴州,就成了秦军与雍军相斗的下一节点。雍军节节败退,士气大落。

    镇国公世子屠真年初在凉州关受了重伤,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如今在西京城中养伤,镇日叫嚣着要去汴州打仗。

    与此同时,秦雍接壤的少数民族部落,大夏,亦是蠢蠢欲动。大雍可谓腹背受敌,为了暂时稳住大夏,将十六公主远嫁,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事情。为此,皇后屠氏近乎哭瞎了双眼,抱恙在身,将后宫凤印暂交梅妃协理,自己在凤仪宫中养病。

    西京在大雍极北之地,离凉州不过相隔了几个州郡,若是秦人从北边打来,必要迁都。而青州虽不如泉州等南部州郡,却上无兵事困扰,下无蛇岛来犯,相对安逸的很。

    秀儿春初种下的棉花,在这一年秋天,让青州百姓第一次种出了自产的棉花,让青州的孩童,有了棉衣棉裤御寒,让青州城这一年内,除了昂贵的裕安丝之外,再也不用从颍州,从郑国买入棉麻产品。

    ps:作者晚上有约,时间来不及了;故更新1500字,抱歉啦大家

第十八章 百花尽(三)

    秋去冬来,便到了暮‘春’时节与敏之相约的时间。

    大雍的官吏每年有二十天年假,地方官吏上书当地郡守,若批文下来了,便可放足二十天;如孟固那般的,攒了一辈子年假,足够他外放一二年的,不过到时候回了西京,这大理寺卿的位子,是不是换了别人来坐,那就不一定了。

    然而秀儿不同,农官本就冬歇,中秋时节她上书青州郡守的告假条,冬至那天,经由州郡长官批文,给了秀儿这二十日的年假。如此,她收拾了包袱行囊,便要往郑国裕安去上一趟。

    这一行,带上哪几人,却有些讲究。如今秦雍‘交’战,通关文牒很不好办。孟仲垣跑足了关系,才能勉强办来五张,那到时候带哪几人去,便是个十足的问题了。

    秀儿思虑再三,除自己外,带了贴身‘侍’婢‘春’笙,另有棺材仔宋翊并刘氏兄弟。其中四人均是公职,然而都是孟仲垣拖了关系,在府衙领的散差。去不去府衙应卯,还不他一人说的算。

    几人冬至后三日从青州出发,经由绵山山脉,一路向西,终是在第五日的时候,瞧见了郑国裕安城的界碑。

    刘氏兄弟与宋翊轮流赶车,当时正逢刘江赶车,青州已是凛冬时节,郑国却温暖入‘春’,他拖了外罩的灰鼠大袄,系在腰间。刘江一身武艺,虎躯猿臂,宽肩窄腰,很是威武,自打进了郑国疆域,便被当地开放的民风折腾的哭笑不得。

    果不其然,经由裕安城外的茶寮之时,便有‘妇’‘女’折柳相赠。秀儿含笑瞧了瞧马车后头挂着的土筐,里头的‘鸡’蛋,牛‘肉’,温酒,青杏……都是刘江这一路刷脸卡刷来的。宋翊嘴里喊着个杏儿,含糊道,“不若咱们将刘捕头留在此地……横竖他今后吃穿不愁了。”

    “滚你的蛋。”

    宋翊笑着作势往地上一滚,呼喝道,“怎的刘小捕头与令兄生的七分相似,却连个送杏儿的都没有?”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又哈哈笑道,“怎么我们大人生的冠‘玉’之貌,亦是不招那些大姐待见?”

    ‘春’笙白眼一翻,往他嘴里塞了个青果,呛得宋翊满脸泪水。不断咳嗽。

    “郑地民风开放……便是刘捕头有意在此逗留……本官,亦是可以帮你一把。”

    刘江听后,黝黑面皮已是红的发黑了,他正‘欲’起身朝那茶寮的老板娘讨碗水喝,这少‘妇’却自行端了水壶过来。

    这‘妇’人生的面皮白净,寻常人姿‘色’,却偏生的一双狐媚眼睛,眼角处略往上挑。衬得一张平凡容‘色’,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秀儿抬眼往外看去,那‘妇’人端了水壶过来。却并非往刘江碗里倒,而是轻移莲步,往秀儿等人走来。三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这少‘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哥……可是舟车劳顿疲乏了?”她微眯着眼睛,望着秀儿道,那边厢宋翊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来进了这裕安地界……这些大姐反而喜爱咱们……公子这样的俏郎君啦!”

    那少‘妇’不怒反笑,掩嘴道。“小哥说的对着呢……谁不知,咱们裕安城中。这形容最美的,却不是哪位官家小姐,而是咱们王上的二殿下,敏之殿下。”

    秀儿微微一愣,却不知敏之在百姓中,这样有名。又不知,郑地的百姓,都能直呼皇子名讳了。

    “他确实,生的很美。”

    那少‘妇’笑着,“这敏之殿下,姐姐并未见过……不过小哥之容姿,想是不比殿下差的。”

    秀儿哪里有空与这少‘妇’辩驳自己是不是比敏之生的好看,不过接了她往碗里倒的新鲜茶水,谢过之后,又问了此间城‘门’的出入时间,方让刘江策马进城,那‘妇’人犹自端了水壶在茶寮瞭望,兀自道,“这若是个‘女’子……”

    秀儿与刘江同坐在外头,刘江如今披了件薄衫,淡淡道,“那等村‘妇’,大人无须理会。”

    “如今要进裕安城了,怎么我这心里,很是不对劲呢。”

    “大人心思重了……这郑国太子妃遇害一事,本也不是咱们的管辖范畴,若非大人与那长孙殿下‘私’‘交’甚笃,刘江亦不会与您走这一遭,如今既然来了,横竖虎‘穴’狼窝,咱们都不能退。”

    “你说得对,不过……我给敏之的信中写的是咱们明日方到……现下提前了一天,不若,先行去容府瞧瞧,看看那个疯癫的丫头。”

    刘江手执缰绳,会意道,“大人是想?”

    “这一来一往的信件,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既是查案,应当掩人耳目为先,是故早来了一日,衬得那些黑手还没得提防,咱们先去探探虚实。”

    她又将车帘掀开,同里面的几人道,“记着,咱们是青州来的‘药’材商,来此地进货的。”

    “公子……咱们这‘药’行唤作什么?”

    “回‘春’堂。”

    秀儿从青州出来的时候,因要借由松阳县的官道,便顺路去瞧了瞧师傅陆植,陆植听她要去新郑,惊奇之余,特特嘱咐了她一件事。原来这驻颜回‘春’妙法,在郑国亦有所承袭,唤作落‘花’宗的。落‘花’宗主无颜乃是陆植的旧‘交’,师傅将一个锦盒‘交’予秀儿,托她有机会将此物‘交’给宗主无颜。

    秀儿哪里知道去何处找这个无颜?却听陆植如此描述:他老妖物生的半男半‘女’,可男可‘女’……寻常人七八十岁年纪早已经老态龙钟,他却形如七岁孩童……你知道他几岁了?恐怕咱们这一屋子人,七七八八加在一起,都不够他活的久呢。

    她怀中揣着那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锦盒,听那晃动之声,晓得里面装的是颗丸‘药’。她这便宜师傅‘性’情古怪的很,秀儿心想,莫不是师傅研制了什么捉‘弄’人的丸‘药’,想要戏‘弄’那位无颜前辈,却叫她做这替死鬼?

    她如此胡‘乱’想着,马车已经进了裕安城‘门’。

    裕安城乃是天下有名的至富之地,金雕‘玉’砌。都说这天下四国鼎盛之时,西京人有文化,裕安人有钱,琼阳人黩武,梅里人个个都是弓‘射’好手。

    “大人……咱们到容‘侍’郎府了。”Q

第十九章 百花尽(四)

    容‘侍’郎府‘门’前的朱红大‘门’,尤有半年前上官家嫁‘女’留下的红‘色’封贴,本是撕扯下来,换了白事封贴,可是那一层红纸却死死粘在了‘门’上。加之上官府里出了那样儿的事儿,容‘侍’郎本就庆幸自个儿没有因此而革了官职,还哪里会去注意‘门’上的喜字有没有撕扯下来。

    容‘侍’郎夫人与上官夫人原是手足姐妹,是故容瑾‘玉’才有了为表姐守‘门’的机会,可哪里会想到,竟然碰到了那样的事情。若非容瑾‘玉’疯了,早也被封了口。

    秀儿立在‘侍’郎府‘门’前,这大‘门’气派庄严,却隐隐从里头透着股‘阴’森之气。她正想着,忽然朱红大‘门’开了条缝儿,出来了衣着干净的中年男人,那人头戴员外帽,满面愁容,身后跟了小厮两人,走的极快,却不知要往哪儿去。

    因着秀儿几人挡路,他忽然扬手道,“滚,滚,滚……哪里来的小子,爷今儿走背字儿,莫要跟这儿找晦气来。”

    秀儿并不生气,反而笑道,“敢问此地可是‘侍’郎容府?”

    那管事的瞧她年纪轻轻,穿着干净体面,方才一股子怒火消去了一些,正‘色’道,“不知公子来府上何事?”

    “府上可是在请大夫,我等乃是回‘春’堂的大夫,此行专治癔症。”

    那管事的出府,本也是为了此事,这时听见秀儿此行目的,不由眼前一亮,声音也缓和多了,“原是大夫……这可真是小的瞎了眼……大夫府里请。”

    他身旁两名家仆见了,赶紧附和着,并打算把马车往角‘门’领。刘江拦住了其中一人,那仆从见他生的高大威武,眉宇间尽是黑气,晓得此人脾气不大好,亦是不敢招惹。便和气道,“这位爷……此地迎来送往的行人众多,将马车引至后巷,亦是方便了行人。”

    宋翊赶忙跑上前来,将刘江挤到了旁边,同那家仆说道。“正是……烦请小哥引路了。”

    他说着,拿眼睨着刘江行动,那边厢,秀儿与‘春’笙两个,已经由管事的领着。往容‘侍’郎府里去。

    这管事的见秀儿小小年纪,行医带的却并非‘药’童,而是个俏生生的丫头,心中暗笑他年纪幼小便有了男欢‘女’爱的主意,不知是笑话他早熟,还是他风流,可是瞧着他一张冰雪不侵的容貌,又不敢将这些言笑之词说与他听。反是自己有些恼了。

    ‘春’笙见那管事的在前头带路,左右无人,便偷偷问道。“公子如何晓得,‘侍’郎府里正请着大夫?”

    “他方才手里拿着‘药’方……想来是有大夫问诊了容家小姐之后,开具的‘药’方,他此行若不是去取‘药’,也是去别的‘药’馆探查那方子的可行‘性’。”

    ‘春’笙点头道,“原是如此。还当咱家公子通了神呢。”

    那管事的许也是琢磨过了,忽然回头问道。“咱们府里头,从未请过公子这样年轻的医者……公子何故知晓?”

    秀儿心中早就预备好了解释的托词。一番话说出来,唬的那管事的一愣一愣的。

    “其实……我等并非寻常医者。”

    那管事的足下一顿,“公子你这不遛别人玩儿嚒?”

    “先生莫恼……家师乃是绵山奇人,避世百年……自称无有子,家师前日里算得裕安城中,有容姓‘女’子遭难,据那星盘演算,亦晓得此事牵连甚广,绝不简单,然家师避世多年,不愿往尘世而行,便托得某与‘侍’婢同来。先生瞧着某虽十一二岁模样,某却已然八十八岁了。”

    ‘春’笙瞪大眼睛,瞧着自家大人惊人的演技,她本‘欲’掩嘴偷笑,却碍着那管事的表情,立在一侧闷声不吭,反倒更是验证了几分这山中奇人的说法儿。

    “这……恕在下冒昧,您说您八十八便八十八了?”这管事的虽被唬住了,却有些不信,然而他不敢怠慢,还是将秀儿等人引至容‘侍’郎夫‘妇’面前,那容‘侍’郎问秀儿的问题,与这管事的一模一样。

    秀儿但笑不语,负手而立,加之他容颜绝‘色’,倒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容‘侍’郎想是晓得此事非同寻常……与半年前,你们这裕安城中一桩喜事有关。”

    容‘侍’郎面‘色’一变,容夫人亦是立刻禀退左右,方才那疑神疑鬼的神‘色’,已然变成了绝对的恭敬。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秀儿一路打听到,这容‘侍’郎夫‘妇’老来得‘女’,只有这瑾‘玉’一人承欢膝下。必是疼爱的紧,如今疯魔之后,形同废人,说不出的伤心落魄,遍寻百医也是无果,如今她自称方外之人,反而给了容家一些生机。

    “某不知先生乃方外神人,方才多有得罪了。”

    “无他,还望‘侍’郎大人将那瑾‘玉’小姐引来给我瞧瞧。”

    容‘侍’郎面‘露’难‘色’,容夫人快人快语,“先生恐是不知,我家‘玉’儿如今已经行动不能,莫说引来给您瞧瞧,便是让她离了那间屋子,也形同要她的命一般。”

    秀儿偏头,将嘴里一口漱口的梅子茶吐回了杯盏里头。“痴儿,痴儿……这病,还需得心‘药’来医。”

    言毕,从怀中取出一支雨过天青‘色’的琉璃瓶,‘交’予‘春’笙后,吩咐道,“你且随夫人前去,将这天明‘花’‘花’散与小姐服下两枚,可保得她神智清醒片刻,再带来与我瞧瞧。”

    容夫人领着‘春’笙便走了。留下容‘侍’郎不解道,“先生既是高人,何故如此大费周章?”

    “想来‘侍’郎这府邸,并非是新修的府邸?”

    她这话,让容‘侍’郎惊出一身冷汗来。

    “故人在府中逗留未走,我乃清修之人,沾不得怨恨脏污之气,小姐闺房乃是府上聚‘阴’之地,她本就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此番还让鬼魂作祟,占了她一半身体,如此长住下去,缘何会好?”

    容‘侍’郎此刻已经对秀儿深信不疑,赶忙俯首道,“先生果然高人……先前这‘侍’郎府,本是一户大户人家所住……因着招惹了贼人,全家都被灭了口……然,某亦是晓得这些,请了和尚道士来做过道场,缘何冤魂还要纠缠?”

    “不可说啊不可说,一桩事归一桩事,我此番前来只为给瑾‘玉’小姐诊症,因得家师说她前生乃是七世浮屠贵人,本不该受此劫难。”

    容‘侍’郎眼睛直勾勾瞧着秀儿,他此刻说什么,恐怕这人都信。如此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见容夫人与几个丫头,左右搀扶着一个九岁左右的贵族小姐进了屋。

    这丫头披头散发,面‘色’钳紫,正是容瑾‘玉’。Q

第二十章 百花尽(五)

    这少‘女’五官俱是不错,亦是清秀绝伦的不俗容‘色’。可是如今长发披散,嘴里涎水不断,哪里还有原先的娇俏活泼。容夫人见‘女’儿这个样子,拿锦帕拭泪,心中却也晓得瑾‘玉’若非因此疯魔了,早就抓去封了口,他们容府势单力薄……上官虹新婚夜出了那样的丑闻,东宫的人将当日值班的一二楼‘侍’卫丫鬟尽数处死。若非当日来‘侍’奉上官虹的两位老嬷嬷乃是王后跟前的老人儿,恐也不能留下命来。

    纵然如此,那事以后,这两位嬷嬷也调离了主殿。不知在宫中何处谋职。容‘侍’郎夫‘妇’并不晓得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瞧着原先权势滔天的司器大人被贬为庶民,那本是未来郑国王后的上官虹无故抱病而亡,而为她守夜的瑾‘玉’,送去的时候还是个伶俐的娇俏丫头,回来时却已经这副样子。任是容‘侍’郎不晓得那天夜里,暖阁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出几分来。

    然而他身单力薄,如何敢与长孙家去争执?那不是不要命了?不光如此,‘女’儿的病,宫中也暗示不能大医,容‘侍’郎数次求太医院掌院给瑾‘玉’瞧瞧,都无果。而坊间的医者,到底医术低微,便任由瑾‘玉’疯了半年。如今,她那疯魔之症,愈加严重了。

    “公子快给瞧瞧……往日里还知道吃些饮食,这已经三日未进水米了。”

    秀儿盯着那容小姐的眼睛瞧了瞧,只见她瞳仁扩散,原本点漆一样的瞳子一点神采也无。

    “我那天明‘花’‘花’散还好用?”

    容夫人赶忙道,“公子确系神人。那东西用后,瑾‘玉’便不会死命挣扎了……她挣脱起来,任是三五人也压制不住呢。”

    “你家小姐这是丢了魂儿,要救她,便要将她的魂儿找回来;她丢了魂儿。如今在你们面前的,不过是一具躯体罢了,而你家宅子里的冤魂却正争夺着这具躯体,若是我再来迟几日,她这身子让冤魂占据修炼了,没得几日。身躯便会如同死去的人一般,开始青黑腐烂。”

    宋翊刚捻了一块儿枣泥糕往嘴里放,不知道秀儿装神‘弄’鬼的在说些什么,听她整了这么一段话,反而有些吃不下去了。他在义庄长大。本不忌讳这些有的没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在府衙谋职以后,本事没学会多少,倒是讲究了不少。

    “还不知这位小哥有什么神通?”宋翊正低头琢磨事儿,忽听那管事的偷偷‘摸’‘摸’的问他,他晃了晃大脑袋,说道。“这……我……这怎么能‘乱’说呢?”

    “那敢问你家公子,道号是?”

    宋翊想了想,脱口一个词。“惠筝。”

    宋翊自己也不晓得这‘惠筝’二字,他是如何琢磨出来的。只道在府衙识字的时候,主薄先生给了他一本山川图册,上头写到这郑国龙‘吟’阁内有一穹顶壁画,壁画上头有两个绝代佳人,一曰惠筝。二曰舞月。惠筝善琴,舞月善舞;

    他想到反正来了郑国。便用郑国自己的神仙传说来糊‘弄’他们,反而效果更好。那管事的琢磨了‘惠筝’二字。只觉有些耳熟。又见秀儿在瑾‘玉’身上拍了一掌,自家小姐便脑后冒起了青烟。

    “还望男宾回避一下。”秀儿如是道,“若是方便,留两个丫头在此便好。夫人若是不放心,留在屋里也好……”

    容‘侍’郎夫‘妇’商量之后,原本屋里七七八八的仆人走了个干净,就连刘江,宋翊几个也跟着管事的到偏厅休息。留下秀儿,‘春’笙,容夫人与个唤作妙歌的丫鬟。

    容‘侍’郎刚出‘门’,便揪着那管事的衣领,悄悄道,“这到底何方的神通?你又哪里请来的?”

    管事的想起方才宋翊所言,便如实道,“说是道号惠筝,奴才并未去请,是他自个儿不请自来;奴才本‘欲’给小姐抓‘药’去,在府‘门’前碰到那位白衣公子,他说咱家有邪祟,又说小姐的病,不能用寻常汤‘药’……奴才瞧他那副姿容,又言之凿凿,方将人请了进来。”

    “惠筝?”容‘侍’郎嚼了嚼这两个字,眼前忽然一亮,“莫不是那个惠筝?”

    “大人,您说,是哪个惠筝?这世上,还有好几个惠筝不成?”

    “这事儿切莫声张,将府‘门’看紧了。”

    容夫人在旁瞧着,直觉那少年离瑾‘玉’太近了些。若非瑾‘玉’还是*岁的孩子,如何能与个少年子这般亲近?

    她看的心中焦灼,妙歌却在旁侧劝着,“夫人莫慌,这公子天仙一样的人,夫人还担心她占小姐便宜不成?”

    容夫人瞧了瞧秀儿半边面颊,洁白如‘玉’,心中便安稳了些。

    “想来也是不会,这人生的跟画儿似的。”

    秀儿趁着那主仆二人不备,凑近瑾‘玉’耳畔,低声道,“小姐莫慌,我乃是二殿下派来助你的。”

    忽觉衣襟一紧,原是让瑾‘玉’一双小手给攥住了。

    “依我看,如今过去半载,你这疯魔病最好也该好了。”

    她见瑾‘玉’眼神聚焦,神智恢复,早先从敏之心里,便晓得这容瑾‘玉’疯魔一事,乃是编的,只为了从东宫那里,留下条命。合该她*岁的丫头子,竟有这样的心‘性’。

    “小姐将‘侍’郎大人骗的苦了。”

    她这话引得这容家小姐双目含泪,哇哇一声哭了出来。容夫人愣在当场,赶忙奔将过来,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那容‘侍’郎在外听见动静,叩‘门’道,“夫人……如何了?”

    容夫人正‘欲’说话,却让瑾‘玉’一双小手掩住了嘴巴。秀儿在旁点拨道,“夫人若是想让小姐一辈子装疯卖傻,现下便告诉‘侍’郎大人,小姐病好了吧。”

    容夫人会意,理了理鬓边云钗,“无事,方才恍神了。”

    这母‘女’二人小聚片刻,屋内一共五人,除了秀儿,‘春’笙,容家母‘女’,便是那个叫做妙歌的丫鬟。

    这丫鬟生的‘唇’红齿白,亦是不错的相貌。

    她在旁瞧着容家母‘女’相聚,心里却是渐渐发紧,忽然听到秀儿一声不高不低的叫声,“妙歌姑娘。”

    这丫鬟立时回头,只见秀儿从茶盏后头‘露’出的一双眼睛,深如秋水。“妙歌姑娘本是上官小姐的贴身‘侍’婢,出了那件事也能活下来,本事倒是大的。”Q

第二十一章 百花尽(六)

    

    这婢子听后,并未露出丝毫惧怕神情,反是淡淡笑道,“公子莫说笑了……婢子自幼便在侍郎府里伺候小姐夫人,何时成了那上官家小姐的贴身婢女?”

    秀儿将茶盏放下,盯着那名唤妙歌的丫鬟瞧了瞧,“想来,敏之留你一命……不是为了让你同我讲这些废话的。”

    听见敏之的名字,这丫头目光闪了闪,连同一旁的容瑾玉,也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来,哆嗦道,“二殿下……”

    妙歌与瑾玉相视一眼,“公子是二殿下的人?”

    春笙斥道,“我家大人才不是什么二殿下的人,我家大人,就是我家,大人。”

    这容夫人见女儿无事,心下便计较起厉害来。若是让东宫知道瑾玉并未疯魔,性命堪忧。

    “此事……当到此为止了。”

    秀儿哪里不晓得容夫人护女心切,“夫人当我不想让此事到此为止?我打千里外来到裕安,便是要休止此事。你以为你家小姐能在府里安享一生?只要她还活着,她没有疯魔,就永远是某些人心尖尖上一根刺。你若是罔顾二殿下的好意,来日出了事儿,恐是再难有人能救得你们。”

    秀儿使了个眼色,春笙赶忙过去将容瑾玉扶了起来,见她发丝凌乱,将她扶着坐下,拿出随身的篦子,开始梳理一头乱发。

    “你女儿如今不过九岁……她还有七八十年好活……若是一生都活在忧虑恐怖之中,恐十九岁都活不到便要惊吓而死了。事情既已出了,又不是那可以息事宁人的事情。”

    容瑾玉皱着一张清瘦小脸,“大人……此事。我……我只能同你一人说。”

    秀儿见状,禀退左右,整间厅堂之内,只余秀儿与瑾玉二人。她见这丫头畏畏缩缩,反而没有先问起当夜发生的事情。

    “你名字里嵌了个玉字。我家阿姐名字里也嵌了个玉字。想来,你父亲母亲,也是盼女如玉。”

    她又瞧了瞧那丫头面容,稍微回了些血色,“想来,敏之也不晓得你这疯魔之症是装出来的。小小年纪,竟得如此心计,恐本官是小看小姐了。”

    容瑾玉臻首一偏,就着明灭不断的烛火,轻声道。“大喜前夜,我宿在表姐外间的小塌上……因着白日里饮了些酒水,晚上频频起夜。三更时分,便听见里头有些奇怪声响。又听得外头侍婢说那一夜里有血月蔽日。”

    “我心中惊奇,便开了窗去看,果是瞧见了血月蔽日!正要寻表姐同看,未穿鞋子便往暖阁里跑,我却看见了一双。男人的脚。那脚从暖帐里露出来,足心有一颗鲜红血痣,当时也是吓得懵了。正欲张口喊侍卫,却忽觉脑后一痛,让人打昏了去,再醒来时,便是在衣橱里头。”

    秀儿仔细听着容瑾玉的描述,到此处时。她忽然心口一紧。

    “我也不晓得第一个找到我的侍卫是谁,只听他悄声告诉我。瑾玉小姐,若想活命……”

    “是那名侍卫让你装疯卖傻的?”

    容瑾玉点了点头。“你可曾记得他的相貌?”

    “不曾记得。他那样一张脸,我回想过百遍,却始终想不起来他的相貌,便是他的声音,也是一样。”

    “这倒是奇事。”

    秀儿心想,这容瑾玉无意中撞见了新嫁娘房中的龌龊勾当,平白被打晕后塞进了衣橱,却捡了条命。

    “那凶徒既然狠得下心杀害你表姐,却留你一条命;想来,他并不是个寻常的采花贼,他如此行为,是要让长孙家蒙羞。”

    容瑾玉面容一怔,“蒙羞?”

    “有什么比储君的新嫁娘,大喜前日让歹人凌辱而死,更屈辱的?”

    秀儿仔细睇着容瑾玉面色,到底是九、十岁的孩子,遭此一劫,恐是终生都要落下病根来。

    “除了那双男人脚?你可曾还瞧见过其他的什么?”

    容瑾玉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不曾有了,说来也奇,表姐暖帐中明明有动静,怎生外头的人,竟一个都不进来瞧瞧。”

    ……

    月色朦胧,西京质子府里,还是如往常一般的宁静。

    唯一的不平静处,便是嬴楚房中,一拢细细的烛火,风未动,人未动。将夜一双漆黑眼睛藏在黑色面巾之内。他面前端坐的少年十七八岁,眉宇尽是风流之态。

    “裕安一事……你却留了条尾巴,何意?”

    “属下失职,望公子爷重罚。”

    “自行领三十军棍。”

    将夜侧身欲出,嬴楚却开口喊住了他,“这般妇人之仁,如何当得起琼阳七卫?”

    夤夜时分,质子府里,只听落棍之声不绝,那板子打的结实,任是铁血的汉子,瞬间也皮开肉绽了。秦凡力大无穷,打到第七棍的时候,已是打坏了一根。

    “为的个素未谋面的丫头,纵是个贵族又能如何?”

    秦凡的声音落入将夜耳朵里,他只咬牙生受这三十军棍。

    “我倒是没瞧出来,咱们七卫之首的蒙将夜,竟是个喜好娈童的?”

    他话说的不客气,下手又重,“便是喜好娈童……这坊间多得是貌美颜色,你却非要犯主子的晦气?不是找揍嚒。”

    秦凡见他一声不吭,来了气,几棍落下,将夜已是吐出一口血来。

    “蒙家乃是大秦重臣,若是让你祖父晓得你为个还没长成的小丫头子,耽误了公子爷的要事,恐怕蒙将军打你的,便不是这普通的军棍了。小子……”

    秦凡拿白布净了净手,又顺势将一条沾满鲜血的军棍擦了擦,“是条汉子。”

    ……

    这边厢,秀儿仔细想着那帮了瑾玉的侍卫身份,想来不是敏之派去的人。他会不会知道,那夜行凶之人是谁?

    若是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而瑾玉声称看到的,那双暖帐外头的男人脚,又是谁的?

    那人进入守备森严的司器府,如入无人之境。将新嫁娘残忍杀害,却来去无踪,此人若不是鬼魅,那必然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秀儿在裕安城中客栈想着这些的时候,春笙已经提前睡下。她提了盏油灯,忽然将窗户打了开来,虽是凛冬时节,裕安城却异常温暖湿润,以致百花仍旧盛放,四季如春。

    “血月蔽日?”

    秀儿抬头望了望天边一轮弯月,手中油灯忽然啪嗒两声,灭了火,居室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她听得有轻微脚步之声,凛然道,“谁在那儿?”

第二十二章 百花尽(七)

    黑夜又归于平静,方才的一丁点动静亦被黑夜吞噬。屋顶上青瓦发出的细碎声响伴随着一声猫叫,让秀儿放下心来,“原是只猫儿。”

    秀儿提灯来到桌前,将一只红烛点亮,翻看起下晌让宋翊去买来的书册,这些书册多是新郑的风土人情,传说异志,摞起来码放在圆桌上,比秀儿还高上一截儿。

    待看的累了,她方伏案睡着。红烛被风吹的烛影摇晃,在坠金流苏的帷幔上,映出一个人影来。那影子伸长了被烛光照长的细长的手指,在秀儿一张素白小脸上轻轻摩挲起来,这影子的主人,有一双刀刃一样锋芒的双眼,他的声音如同数九寒天结冻的湖面上一个冰窟窿,比北境还要寒冷的多。

    “大人……大人……”‘春’笙的声音让秀儿醒转过来,“大人……你的脸?”

    ‘春’笙瞪大了一双圆眼,慌忙中将一面铜镜拿给秀儿看。只见她半边面颊上,有两个殷红指痕,秀儿‘摸’了‘摸’脸颊,并无刺痛之感。便咕哝道,“许是鬼掐的……”

    这可吓坏了‘春’笙,“大人莫不是昨天打了鬼神的幌子,晚上便遭了报应?”

    秀儿张口‘欲’言,忽听客栈外头的木梯上,传来阵阵脚步声,又一阵紧促叩‘门’之声,‘春’笙甫一开‘门’,就见外头站着个黑脸儿的俊逸青年,她晓得这人是谁,这人是郑国敏之殿下的贴身‘侍’卫,许洙。

    秀儿穿戴整齐,瞧见边角廊柱处,立着个少年身影。敏之易了容。却是难改一身白衣的习惯,他表情不大自然,一块雪白方巾掩住了口鼻。

    “你来了?”敏之淡淡道,“今早……妙歌死了。”

    这时,宋翊刚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听闻妙歌姑娘死了,他有些不大自在,昨天还活生生的人儿。若非他们去‘侍’郎府查案,怎么会无端死了?

    敏之许是怕秀儿心存内疚,便安慰道,“不关你们的事。那歹人无孔不入。若非你们昨日将容小姐带离了‘侍’郎府,恐她的‘性’命也是堪忧。”

    秀儿忽然想起昨夜,容夫人强行留宿,她却没有答应,反是出了‘侍’郎府。寻了裕安城中最繁华热闹的一处街道,又寻了这条街上,最是人声鼎沸的一处客栈,又寻了这客栈中,朝着临街铺面,来往行人络绎的一间房,方自觉睡了个踏实觉。

    敏之见她脸上有两个指痕,便顺手拿那方巾去擦拭。秀儿并未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任敏之将脸上的红印擦去,他放在鼻尖嗅了嗅。“是血。”

    这话可笑坏了‘春’笙,她瞳孔放大,双目圆睁,忽听许洙在旁暗道,“今晨打更的瞧见容‘侍’郎府红‘门’大开,进去一瞧。阖府众人,都死了。”

    这话惊动了刚从秀儿房中出来的一个丫头。她披着斗篷,听见许洙所言。昏了过去。恰让刘江接住了,“容小姐……”

    秀儿容‘色’不安,强自镇定道,“这歹人本事倒是大。”

    她抚了抚面上指痕,“他明明晓得咱们的一举一动,却不声张,反而玩起了这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人是谁?竟如此残忍?”

    “血雨楼。”

    “想来那所谓血月蔽日,也不过是他们声东击西的法‘门’罢了。”

    “你们在这里不安全……不若今日随我入宫……”

    “他若想杀我,昨儿夜里便杀了……却不晓得他为何留我一命?”

    许洙容‘色’微动,“这血雨楼是近十年江湖上新兴的杀手‘门’派,传言道没有血雨楼杀不了的人,只有出不起的赏金。血雨楼楼主是个怪客,有人说他形如鬼魅,有人说他容‘色’无双,有人说他是个‘女’子……不管江湖如何传言,反正没有人活着见过他。”

    “依敏之看,此事是血雨楼做的?”

    “你既然知道血雨楼做的,还叫我来作甚?”

    秀儿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想来,敏之是不晓得,谁买通了血雨楼杀人?”

    她停顿片刻,看着敏之半边面颊被窗外依稀日光照的忽明忽暗,“敏之该是晓得谁雇凶杀了人,却没有证据罢了。”

    他俯身见面前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却生的晶莹剔透,盈盈如‘玉’。

    ……

    黑暗之中,传来阵阵镣铐碰撞之声,这镣铐乃是天山寒冰‘精’钢所铸,困住了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男人。男人身上遍布血痕,双颊凹陷,早已瞧不出原先的面目如何。

    他身形佝偻,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忽然大笑起来。

    “有你哭的时候!”其中一人道,这是个面孔宽正的大汉,手中拿了通红烙铁,那烙铁是端端正正一个隶书的血字。

    烙铁烫入‘肉’皮,兹拉一声,一阵黑烟冒起,大汉身后的男人几不可闻的掩住了口鼻。这人身材颀长,着朱紫锦袍,足踏虎皮锦靴,靴筒上,左右各镶嵌了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翡翠明珠。

    这人生的面孔白净,却有些过于白了,仿佛从未离开过黑夜,又从未到过阳光底下承受日光炙烤。他一双烟灰‘色’眼眸里,瞧不出半点温度,便是那烧红的烙铁,在他眼前,也是冰块一样的。

    这人从朱紫袖管里,伸出一双手来,袖管蠕动,一只头顶红‘色’‘鸡’冠的细长小蛇探出了头。任是酷刑也没有变‘色’的男子,在看到这条蛇后,瞳孔的惊怖之情,让那黑脸汉子也有些动容。

    “你个‘阴’人,使些暗毒诡计算的什么英雄?有本事给老子来个痛快!”他犹自逞能,却碍不过生理恐惧,裆部一片湿润,显然是吓得便溺了。

    那黑脸儿汉子亦是躲的离那‘鸡’冠蛇远远的,好像与它共处一室,都会要自己一条命一般。

    “英雄,你来做。”

    言毕,那‘鸡’冠蛇迅速钻进这男人‘裤’管里去,朱紫锦袍的男人转身拾级而上,同另两人道,“尸体烧了。”

    牢‘门’嘭一声关上,那大汉转身瞧着原先捆在这里的男子,早已没了人样儿,“这畜生,喜食人皮……它处置过的,咱看着都吓人……”

    他旁边一人道,“你莫要说了,它听得懂人语。”

    那‘鸡’冠红蛇转身之际,一双晶莹绿眼仿佛听懂了黑脸儿大汉所言。他赶忙噤声,连呼吸也屏住了。Q

    ps:亲爱的读者,今天是作者的生日;本章将会有一个邪魅狷狂的新人物登场,鼓掌……祝大家购物节愉快,么么哒

第二十三章 百花尽(八)

    这朱紫锦袍的男子拾级而上,走到火光充盈之地,轮廓便渐渐清晰起来;他生的一张雪白面容,冰雪不侵,一双烟灰‘色’的眼珠,即便倒映着地牢火光,也无半点温度,‘唇’薄而紫,鼻窄而削,眉骨内陷,轮廓深邃如同番邦来人,这人披着虎皮大氅,除去斗篷之后,便‘露’出一头鲜红发丝,衬得他本就苍白无‘色’的面孔,妖冶无比。

    任谁瞧了,都以为这是黄泉路上的罗刹,三途河边鬼修罗。

    ‘侍’‘女’接过他手中的虎皮大氅,那样厚实的虎皮,没有一根杂‘毛’,握在手心里,直觉入骨的暖。

    地牢温度可以使水瞬结成冰,这‘侍’婢却穿着异常暴‘露’,薄如蝉翼的羽衣丝毫挡不住雪白的‘胸’脯和傲人的曲线,即便是下身,在那羽衣的映衬下,也几乎是未着寸缕了。

    “爷。”那‘侍’婢轻轻呢喃一声,任谁都瞧得出她两颊生‘春’,目含情意。这男子白虎大氅除去后,‘露’出内里的朱紫锦袍,他身形‘挺’拔,削肩窄腰,姿态说不出的风流独绝,任是世外那些貌比萧启的公子哥儿,也没一个有他半分神采。

    “你这脐下,‘肥’了三寸。”

    这男子所言,让‘侍’婢面颊一僵。他看也没看她一眼,继续拾级而上,待出了幽闭地牢,便是在一间敞亮的书房之内,烛光充盈,墙上挂着一幅董子文的斗牛图,是为真迹。

    这书房内尤等候着两人,其中有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一副书生模样,手执羽扇。八字胡一偏,“在下白河县师爷王有望参见血雨楼主人。”

    另一人瞧着来者是个少年人,横竖不会超过二十岁,便生了轻谩之意。这轻谩之意虽然藏在心里,却同时在脸上显‘露’出来。无论如何想遮,都遮挡不住。

    “老夫乃是……青州两漕盐运的老扛把子,人称万麻子。”

    原来那个靠着贩卖器官往来‘药’王谷与青州的万麻子,并未死去。他途径白河县时,遇到了胡老大领着的闲散土匪,兜中金银被劫掠一空不说。还身中数刀让人扔下了山岗,正逢当时王有望师爷从白河县逃出来四处流亡,救了他一命,自此二人便相携一路往西,竟也出了大雍边界。入了郑国腹地,再往西走,穿过大漠,便是传闻中的西凉‘女’国;然而,这新郑腹地裕安与西凉‘女’国遗踪的‘女’儿城之间,犹有一处绿洲,此处高楼林立,城墙森严。往来客商唤此地为埋骨城;埋骨城城主不归四国之任一国所统辖,也从不救治饿死在城‘门’前的行人一次,这便是江湖上传闻的血雨楼所在。

    而万。王二人面前的青年,不过二十三四岁,却已是埋骨城的城主,亦是那血雨楼的主人,没人知道他原先叫做什么名字,又是哪里人士。只道他血雨楼杀手升级规则极为严苛,除非上一等的杀手死了一个。才会有进补。

    这少年半年前尚是末等杀手,如今却贵为血雨楼主人。却不知手中染了多少人的血,也不知他究竟师承何人,竟有得这样通天的本领。若非要给他个称呼,一些老江湖人喊他做阿邪。

    “青州?”阿邪微偏了头,并不理会万麻子眸中轻谩之意,“可是那个出了九岁农官的青州?”

    万麻子一愣,却没想到,这人间阎王竟也晓得那青州农官一事,万麻子不清楚此事,王有望却是知道的。

    “正是那个出了九岁农官的青州。”

    “喔?”阿邪眉目略垂,任人也揣度不出他的心意来,“你二人此来埋骨城,所为何事?”

    王有望嘿嘿一笑,“传闻阿邪少爷有通天的本事,我这兄弟便来买一条人命。”

    “谁?”

    “原先为祸白河县一带的土匪胡老大的‘性’命。”

    万麻子坐立不住,继续道,“不知这人的‘性’命,要几何?”

    “不要金银,我要你们同我找个人来。”

    王有望与万麻子对视一眼,万麻子本就想赊欠这人头钱,听阿邪所言,心中略略宽慰,却又害怕他提出什么苛求来。

    “不知道阿邪少爷想要……?”

    这青年‘唇’薄而紫,轻轻道,“听闻青州有个农官唤作顾秀,你二人在一年之内将他带来埋骨城便可,却不可捆来绑来,更不可给我一具尸骨。”

    “少爷是要,我二人将那顾大人,请来?”

    王有望有些想不懂了,为何是他们二人?这埋骨城城主有那通天的本领,让一个小小农官到埋骨城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万麻子并没有那么多的主意,反而应承下来,“如此你几日可将胡老大的人头取来?”

    “三日。”

    ……

    秀儿将一张四国地图铺开,见至西大漠的西凉‘女’国处,已经让人用朱砂除去了,便问道,“敏之可曾去过西凉?”

    这二人在裕安皇宫后山的龙‘吟’阁内,也只有此地,能寻到四国地图,甚或海外之地的地图;这张羊皮地图乃是前人亲手所绘,虽然有些地点模糊了,却依旧很有实用。

    龙‘吟’阁占地千亩,气势恢宏,比整个裕安皇宫还要大上几倍。雕梁‘玉’砌,经历朝野更替而不倒,为历代掌权者保存,有人曾言,龙‘吟’阁内的宝物,便足以买下整个中土大陆了。

    这龙‘吟’阁穹顶之上,历朝历代留下壁画无数,其中以舞月惠筝二姝最为流传,因为‘阴’雨天气,或是朝代易帜的时候,传闻二姝壁画便会在穹顶之上,弹琴跳舞,栩栩如生。

    敏之自是从未见过这二姝显灵,可是新郑的小孩子,打小儿便是在这个故事里长大的,夜里小儿啼哭之时,‘乳’母便会劝慰他们,“孩儿莫慌,有惠筝娘娘保佑孩儿。”

    “惠筝娘娘?可是宝库里的惠筝娘娘?”

    “正是那穹顶上的惠筝娘娘。”

    敏之立在龙‘吟’阁穹顶之下,随手翻‘弄’一旁堆积如山的箱匣。

    “我少时,‘乳’母常常携我来此,后来我大哥养了一条獒犬,‘乳’母为了不让那畜生伤了我,将之棍‘棒’打死;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乳’娘了。”

    敏之眸光黯淡,继续道,“我大哥生于帝王之家,自幼锦衣‘玉’食,华服独宠,历来他得不到的东西,任是毁了也不会让别人夺去。”Q

第二十四章 百花尽(九)

    这一路赶来,秀儿着宋翊,刘河多方打探过,在新郑之地,敏之兄长长孙晟在民间口碑颇好,都说他事必躬亲,礼让下士。然而听敏之所言,似乎有些隐情。

    “百姓都说他是个好储君,却不知他竟是这般不容人的。”

    敏之不语,只瞧着穹顶上一幅美人图发呆,秀儿仰头看了看穹顶壁画,流光溢彩,那种鲜‘艳’的润‘色’,任是百年风雨,也丝毫没有褪变。这画上两位仙‘女’栩栩如生,穿着轻纱质地的曼妙衣裙,青丝如云,飘散在空中引来彩蝶萦绕纷飞,其中一人,宝相庄严,莲‘花’坐地,面前一把焦尾古琴,闭目凝神,似与天地同为一体;另一‘女’子,身形婀娜至极,足顶金莲,仙鹤伴舞,面上覆纱,眼‘波’如水,更是人间难见的娇媚之‘色’。

    “这便是你们郑地口耳相传的龙‘吟’阁二姝?”

    敏之信步坐在一处软垫上,笑道,“此穹顶壁画乃是前朝名匠冯会所画,龙‘吟’阁内藏宝无数,却都没有二姝的名气大。惠筝,舞月的名字,我郑地‘妇’孺皆知。”

    秀儿放下手中地图,仔细端详了一番,“确实画的极妙,却不至于那般神乎其神。”

    “秀秀不信?”

    秀儿微偏臻首,重又将视线转移到了面前一副羊皮地图上,她嘴里含了个青梅蜜饯,含糊道,“鬼神之说,若非亲眼所见,如何信之?”

    “亲眼所见?”敏之反复念叨这几个字,往日种种,便忽又浮现在眼前。

    天觐元年,敏之六岁。‘乳’母为了救他不被兄长的獒犬所伤,被棍‘棒’打死后,吊在裕安皇宫午‘门’之外,他亲见兄长站在百官朝见的高台上,寒风烈烈。一张尚稚嫩的少年容颜藏在白狐斗篷后面,他眉目皆冷,说出的话亦是如同寒冰一般,“奴才便是奴才,不听主子的话,尚不如狗。”

    那一年。裕安百‘花’凋零,凛冬重现。

    初雪未霁,兄长寻他外出打猎,然而他的御马几经辗转,却是远离了‘侍’卫仆从。在森林里‘迷’了路。夜间狼嚎虎贲,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这样一夜过去,要么冻死在密林深处,要么与那马儿一同葬身兽腹。

    敏之不记得慌‘乱’中他走了多远,直到寒冷将意识渐渐模糊了;直到恍惚间听到‘乳’母给他哼唱的歌谣,“痴儿莫怕,惠筝娘娘保佑你呢。”

    他生于暮‘春’时节。生平从未见过寒冰白雪。

    敏之走的又累又渴,终是困在一处山凹内,再也走不动了。他意识模糊。渐渐进入了梦境一般的地方。‘乳’母温暖的手攥着敏之的手,敏之抬头问道,“嬷嬷是带敏之去哪儿?”

    ‘乳’母背脊微弯,“‘奶’娘答应过敏之,要带敏之见惠筝娘娘,咱们新郑的娃娃。都得惠筝娘娘庇佑。”

    听言,敏之头耷拉下来。蹑嚅道,“那王兄也得娘娘庇佑?”

    ‘乳’母含笑道。“敏之不愿成之殿下受神灵庇佑?”

    敏之不语,只由着‘乳’母牵引,往一处白光源头走去,直到那耀眼光芒将他眼睛刺的看不见东西,光之源头,是个少‘女’身影。

    而此时,牵着他手的‘乳’母却不见了踪影。

    “敏之。”

    “姐姐便是惠筝娘娘?”

    那少‘女’轻轻笑道,“敏之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

    “敏之知道自己回宫后当如何说与父王?”

    “敏之自己顽皮,在林子里‘迷’了路。”

    那少‘女’言笑晏晏,携着他往密林外走,所经之地,百‘花’盛放,凛冬将殁。“敏之可否与姐姐长居此地?”

    那少‘女’伸手为敏之整顿了脏‘乱’的衣衫,轻言道,“十一年后,獐子崖下,莫失莫忘。”

    而后,他听得马蹄阵阵,兵士‘交’头接耳,“找到二殿下了……”

    ……

    “亲眼所见么?”秀儿见他失了神,便没去打扰,自己在龙‘吟’阁内游玩起来,忽然想起来敏之许诺过的事情,便有些小‘激’动。

    那些箱匣之中,尽是历代帝王掠夺的宝物器皿,可是任凭此处是龙‘吟’阁,也只有几件桑珠的作品而已,难怪那些匠人瞧了桑珠遗作,那般惊讶不已。

    “敏之,到时候这颜大家的字帖能让我拿上几份?”

    她的声音让敏之晃过神来,见那少‘女’正弯身在一堆书稿中‘乱’翻,不由笑道,“你能拿多少便拿多少……横竖你拿了牛车来装,龙‘吟’阁之大……也超过你的想象。”

    十一年后,獐子崖下,莫失莫忘。

    是你?

    “啊……”秀儿眼前一亮,将箱匣里的一样东西取了出来,这是个短柄匕首,藏在靴筒里不长不短,匕首乃是龙骨所制,至于哪里来的龙骨,却不得而知了,既是龙骨而非铜铁,便轻巧许多,刀身刻着两个字,“环水。”

    秀儿忽然想起那日抱环山的奇遇,那头自称阿‘蒙’的龙便是生于环水,不由想到,莫非此物便是阿‘蒙’的龙骨所制,因而将之从一并刀刃中‘抽’取出来,放在旁侧,等着将来再取。

    “这事儿急不来。”秀儿缓缓道,“那歹人留我一条命,指不定有什么用处呢,横竖我现在死不了,便该好好享受些。”

    ……

    这边厢,万麻子与王有望二人刚从埋骨城出发往裕安去,沿途宿在大漠一处野店里头。这荒漠野店的,也不过是个骆驼客临时搭建的窝棚,给来往行人提供住宿而已,明日醒来那野店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王有望手执羽扇,却是想不明白那少年阿邪缘何让他二人请这位顾大人到埋骨城去。他正‘欲’和万麻子商量一番,只听得呼噜震天,王有望狠劲儿推了万麻子一把,这老鬼仍是不醒,已然睡得死了。

    “倒是个心大的。”王有望不由笑了,“合该你们这些心大的命不该绝,想我王公存聪明一世……”

    次日一早,万麻子反而醒的早些,他正‘欲’起身寻些吃食裹腹,便见这处小绿洲内,三五个路人与那骆驼客正围聚在一处棕榈树下。

    这些人议论纷纷,万麻子凑近一看,眼珠子却险些掉下来。那棕榈树下,正吊着个人头,万麻子哪里不认得这人是谁?这便是前日里,他问阿邪买的那颗人头!

    他正惊诧之余,忽有苍鹰飞过,鹰爪锐利,往万麻子脑‘门’儿就是一下,同时抛下一张系着红线的羊皮来。

    “人头已取。”Q

第二十五章 百花尽(十)

    万麻子摸了摸光秃的脑门儿,一绺碎发让那苍鹰拉了泡鸟屎,湿嗒嗒的粘在发辫上,又有些腥臭气息,他却全然不顾这些,甚至都未曾捡块石头将那赖皮鸟儿赶走,而后从身后飞来赶走那鸟儿的石头,还是王有望扔的。

    “老鬼……你五行缺心……不成?”

    王有望说着,原是未曾看到棕榈树下吊着的人头。他见那肥鸟飞的远了,方快步走了过来,见着万麻子仍是杵在那里不动,心道这老鬼莫不是死了不成?待凑近人群,将左右拨开,方瞧见万麻子一张丑脸直勾勾朝着那棕榈树下。

    这树下晃荡着一颗人头,黑长的发在树干上系了个死结儿。王有望虽然没跟胡老大打过照面,可是白河县县衙的告示他却是瞧见过的,因而吃了一惊,却远比万麻子镇定的多。

    “这阿邪神出鬼没,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要你我两个老鬼作甚?”

    他琢磨的却是这事儿,忽然猛的一扣万麻子后脑勺,“你也该清醒清醒了!”

    万麻子遭这一记,方回过神来,“师爷……你瞧……”

    “我瞧着呢。”王有望八字胡一偏,望着远处埋骨城所在,犹能瞥见一缕炊烟并天边血色红云,传闻在这处荒漠至西之地,便是那西凉女国,占地百万里,女儿国都城便是赫赫有名的女儿城,佳丽无数,个个都是此中绝色。王有望绿豆眼眯了眯,“还瞧什么!若是一年后咱们不能将那顾大人请到埋骨城去!这树下挂着的人头恐就是你我!”

    ……

    容侍郎府上,便是栅栏关着的三匹骏马,也让人抹了脖子。马血流了一地,并着那车夫的尸首,瞧着十分可怖。秀儿此刻穿着裕安城士兵的衣衫,正跟随两个兵士查看侍郎府还有无活口。

    她前头走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兵士,一人道。“小子,我二人怎么从未见过你?”

    秀儿正伸手摸那车夫脖颈上的伤痕,让他冷不丁儿的一问,缩回了手来,“我是新来的。”

    那二人相视一笑,说话的人几步走上前来。三五步将秀儿困在马棚墙垣之内,呼吸相闻,那车夫抱着干草的尸首就在二人两步以外的地方,犹自往下嘀着血。

    “小子。”那兵士嘴里说着话,这是个十七八岁。面孔黝黑的兵士,却是裕安的贵族,裕安城内的兵,多是按着朝廷法令,到了年纪应征入伍的贵族子弟。“哥哥还有三年军期,营中寂寞……莫不如……”

    他伸手就欲往秀儿身上摸去,这些贵族子弟闲来无事,有断袖之风的极多。许多人家中豢养的小厮便是供着主家玩弄。这少年瞧着秀儿面生,不然那样的姿容,他缘何会不记得。一时头脑发热,便起了非分之想。忽听一声厉喝,那兵士循声望去,便见着许洙手执长剑立在不远处,许洙其人,他自然是认得的。当下不敢造次。可一双眼睛却黏在了秀儿身上一般,“没曾想。许统领也好这口儿?”

    那少年进而想到许洙乃是二殿下敏之的贴身侍卫,这岂不是说。那病娇的祖宗亦是在附近?赶忙携了方才那人,逃的远了。

    那车夫的尸首,死于昨个儿夜里,血液却犹未干涸。

    “你家殿下喊你来的?”

    “秀秀一人行动,自当谨慎些。”

    听见敏之的声音,秀儿回首一看,却是个面生的兵士,她心知敏之易了容。可是见他眸中隐含戾气,瞧着那二人遁走的方向,却不知这怒意从何而来,便状似不经意道,“这阖府众人,便是栅栏里的马,笼子里的金丝雀,都没个活口。”

    “有个活口。”

    敏之忽然上前,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往秀儿脸上拂去,“你这是干啥?”

    许洙回身,黝黑面孔却是不自禁红了。

    “方才你让那人吹脏了。”

    “他如何吹脏的我?吹……也能脏?”

    “容小姐还活着。”

    秀儿自然也晓得,也正因如此,她早上千辛万苦将容瑾玉易了容,却仍有八分相似,无奈,她师承陆植,易容的功夫远不及驻颜术的功夫好。这数个时辰的易容,都不及敏之一张人皮面具来的有效。思及此,秀儿方道,“你这易容功夫如此惊艳,我师傅曾言,新郑有个落花宗,宗主无颜乃是他的旧交……你可认识?”

    敏之一双漆黑眼睛却是改变不得,他眸光微动,“无颜师傅,正是师祖。”

    “哈哈。”秀儿听言不禁笑道,“我师傅曾言,他与无颜师傅乃是平辈儿,如今你便是我师侄了。师侄,你师祖今在何处?我有件信物需要交予他。”

    “裕安每月都有往返落花山的客商,我自会书信一封,将你交托的东西转给师祖。”

    “可我师傅曾说,那东西要我亲手交给无颜师傅。”

    “师祖性情奇异,多年不在山中,面孔千变,任谁也寻不到他。”

    秀儿听言,心中有了数儿。原来这无颜其人,与她师傅老乞丐有些相似,老乞丐常年行踪不定,在域内游玩,北境凛冬时节,他在江南大快朵颐;塞外牧牛马时,他骑着最快的马,与胡儿同饮烈酒。又养得一对贴心的雕儿,浪迹江湖,好不快哉。

    因着师傅所言,若非平生收了九斤这么个孽徒,他也不用有所牵挂,会更加恣意些。

    “师侄啊……这容侍郎府上,可曾有何线索?我瞧着这手法利索的很。”

    敏之鼻头皱了皱,“就是太利索了些。”

    “半点线索都不曾留下。”秀儿足上沾了马血,踩出的脚印尽是红色,“想来要是手法娴熟的杀手或是刀客所为。”

    “按着尸首身上的刀伤,这杀手大抵十余人。”

    这与秀儿的猜测大抵一致,“却不知,贵国哪里可以买到十余杀手行凶,杀的还尽是妇孺。”

    方才见那容夫人与妙歌的尸首,并这府上一众女眷的尸首,秀儿心中有些郁郁,她们均被除去了衣衫,死前,想是遭遇了折磨凌辱。

    “血雨楼。”

第二十六章 百花尽(十一)

    车夫的尸首就那么趴在干草垛上,颈前的血液将一大片干草染得红了,那被斩杀的几匹枣红大马尸首亦是倒在血泊里,不光这里,沿着马棚到‘花’园,再从‘花’园到小厨房,沿途都有死去的仆‘妇’家丁。而容‘侍’郎夫‘妇’并府里美貌些的丫鬟,则是死在主厅,秀儿来回转了一圈,见到那些‘妇’‘女’尸首的时候,不忍心看,只好硬着头皮在外头等候仵作的查验报告。

    敏之在旁边与她一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二人是派来守主厅的士兵。

    “敏之,你说……”

    “嗯……?”

    “这些人死于三更……可为何都在主厅呢,竟不是在卧房等处被杀?莫非那些杀手将他们都赶到了主厅才一一杀害?那为何没有留下半点线索来?”

    秀儿的话引起敏之的注意,他回头看那主厅内,仵作正在勘验尸首,妙歌的尸首就在不远处,衣衫除尽,本来清秀的面容让人在脸上用铁指虎之类的兵刃划了三道,她双眼圆睁,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妙歌是个聪慧‘女’子……如果她死前从卧房到主厅,又经历了很长的折磨才死……必会留下一些信物线索来的。除非那些杀手杀人之后,重又将现场清理破坏过……可是瞧着这些尸首,有的血液尚未干涸……足可见,杀手在咱们赶到之前不久才走,如此匆忙,哪里来的时间清扫现场?可是方才咱们一路走来,我瞧着沿途没有一点儿可疑迹象。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什么?”

    “他们是自愿来此的,来此之前,尚不知自己将要命绝于此;昨夜我走以后不久。容府上下必是来了什么客人,这客人喜食白切牛‘肉’,所以灶间才三更半夜点起了火,台上还放着新鲜的水牛‘肉’;而那车夫,何以半夜三更起来秣马?想来。他原本打算喂的,并不是主家的三匹枣红大马,而是那些不速之客带来的马匹,容‘侍’郎大人与夫人将阖府众人引到主厅,想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参议,却没想到。他热情相邀的客人,最后竟成了灭他容家满‘门’的凶徒。”

    敏之眼前一亮,‘唇’‘吻’翕辟,“秀秀说的极是。”

    “那便查查今早出城的登记……依我看,必能寻到些线索来。”

    回到客栈后。那容瑾‘玉’还昏‘迷’着,宋翊见秀儿回来,赶忙问起了现场种种,听闻这批杀手连府里牲畜都没有放过,不禁有些齿冷,亦是觉得脖颈上冷飕飕的。

    刘江听言,赶忙道,“这些人如此危险。往后刘江便跟在大人左右为好。”

    秀儿摆了摆手,“你且帮我看顾着容小姐……我自会随机应变。”

    秀儿见躺在‘床’榻上的小‘女’孩儿,睫盈如蝶。叹了口气,“我虽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到底我欠了你容府七八十口子的‘性’命,自会尽力帮你手刃凶徒,还你一个公道的。”

    “大人无须自责……这都是孽债。”

    秀儿听宋翊这么说,并未觉得有多轻松。“你是没见到妙歌姑娘的……”

    “人各有命。拖欠容小姐的并不是大人,而是那些凶徒。是那个指使杀手动手的人。”

    容‘侍’郎府上遭人灭‘门’的事情不胫而走,这天正午过后。裕安城的大街小巷,‘门’阀贵族里,便都晓得昨个儿夜里,容‘侍’郎府,遭人血洗。而那个疯魔的‘侍’郎小姐瑾‘玉’,却下落不明,有人说是让歹人将尸首投进了湖里,有人说让歹人强行掳走的,议论纷纷,却莫衷一是的。

    与此同时,裕安城郊百‘花’尽数凋零。十余年未见凛冬的裕安百姓,并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严寒,将为这个富庶了几百年近至千年的古都带来一场灾难。

    当裕安城内的茶馆正热闹,青楼‘门’前的莺莺燕燕正调笑往来恩客,贵族的‘花’匠们正修剪园圃之时,一丝丝寒风,夹杂着腥甜的血气,蔓延了整个裕安城,逐渐往整个郑国上空飘散开来。

    敏之在宫中呵了一口气,顿时变成了一片白雾,他深黑‘色’的眸子渐渐转冷,墙角的几支兰‘花’在突然下降的温度里,迅速凋谢殆尽。

    他听得‘门’外有阵阵脚步声,黄‘门’来报,“二殿下……王上请殿下启明殿中议事。”

    敏之放下手里卷宗,轻启‘唇’畔,“我随后就到。”

    那黄‘门’又急忙回去禀报,敏之沿着宫中小道往启明殿去的路上,忽然飘起雪来,他随身带着一件黑‘色’大氅,见风转冷,便将熊皮大氅披在身上,雪‘花’儿落在他乌黑发间,瞬间化了。

    “裕安飞雪,千古奇冤。”

    他忽然想起幼时在龙‘吟’阁中,曾经瞧见的一些*手卷。敏之四岁能读书认字,得郑王长孙烈首肯,常由‘乳’母携着,在龙‘吟’阁看一些珍稀孤本。

    裕安城的年头,远比郑国来的久远许多。此处地处西部,四季如‘春’,早有相士曾言,“裕安飞雪,千古奇冤。”

    当时敏之并不识得这个冤字,伸了伸短小的指头,让‘乳’娘念给他听。

    “嬷嬷,裕安飞雪,千古奇兔……”

    ‘乳’娘放下手中针线,笑道,“这并非‘兔’字……这兔字上头有个宝盖……便是个……”

    ‘乳’娘忽然闭口,连红润面‘色’也不大好看起来。

    “便是个什么?嬷嬷。”

    他犹记得自己从口中呵气成冰,‘乳’娘忽然将敏之拢在怀里,又将那相士留下的书册丢了,捂着敏之一张通红的小脸儿道,“殿下莫要问了,那不是个好字。”

    “不是好,便是坏吗?”

    “嬷嬷,外头下‘花’了。”

    时至今日,他犹能记得‘乳’母当时恐惧的双眼,那是母鹿听到狼嚎虎贲的双眼,她一双温柔地浅褐‘色’瞳子倒映着敏之白嫩的双颊,因为恐惧而双肩发颤。

    “那不是‘花’,殿下。”

    “那是什么?缘何敏之从未见过?”

    “那是雪。”

    “雪?那便是雪吗?那是不是要有千古奇兔了?”

    ‘乳’母将他扛在肩上,敏之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冰雪覆面那样凉飕飕的感觉,“嬷嬷,这‘花’吹到脸上,便化了呢。”

    他见‘乳’母并未回答,便‘摸’了‘摸’‘乳’母的双颊,“嬷嬷缘何哭了?”Q

第二十七章 百花尽(十二)

    回忆像寒冬挂在屋檐下的冰碴子,它们化成雪‘花’,化成‘乳’娘脸上的泪痕,落在敏之黑‘色’的熊皮大氅上,“嬷嬷。”

    敏之搓了搓手,呵出一团雾气,“十一年了。”

    他一路急行,并未撑伞。‘侍’卫许洙身着黑‘色’禁卫服,跟在后面。“嬷嬷教导的,敏之都记在心里。”

    他黑‘色’的身影穿越宫闱重重,青瓦红墙,衬着漫天飘雪的宫闱,如同雪山里疾驰的黑豹,那双深黑‘色’的双眼,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又难以揣测的莫名情意。

    拨开雪雾,终是瞧见了启明殿的森森高墙。郑王长孙烈立在高台,寒风烈烈,他身畔立着个宫装‘妇’人,说是美貌,却远不能形容这‘女’子之美。

    她额间有一处朱砂痣,肤‘色’极白,说不出的风情潋滟。任谁也瞧不出这‘妇’人年纪。她一张素脸绷得紧紧地,蔷薇‘色’的‘唇’瓣亦是抿得紧紧地,望着裕安城外依稀可见的绵山青峰,瞳孔是极其自然的烟灰‘色’。

    这‘妇’人头戴凤钗,身上罗缎似虹,却没有一处的红有她蔷薇‘色’的‘唇’瓣端丽,亦没有一处白有她肌肤半分细腻,也没有一处深‘色’有她烟灰‘色’的瞳子深邃。

    “父王,母后……”

    敏之的声音透过寒风传到高台之上,长孙烈回眸,一双温和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敏之,复又将敏之的面孔与王后比较起来。遂又将王后的面孔与长子长孙晟的比较起来。

    “几岁未见敏之,倒是比你王兄生的‘挺’拔了些。”

    长孙晟虽然长了敏之几岁,如今却没有敏之高了。他将一张脸藏在白狐大氅后头,偏向敏之的时候。不自在的轻哼了一声。

    “不知父王缘何传召敏之。”

    王后‘花’氏轻蔑一笑,手中捏着暖手的金‘玉’炭炉,这玩意王宫中多得是,却从未派上过用场,落雪后由宫人拿出来。因着积了灰,‘摸’在手里,有股子去不掉的油腻感,因而杖毙了看管库房的几个宫人,甫将尸首‘混’着血拖出午‘门’。

    ‘花’氏望的方向,便是那些宫人尸首被拖下去的方向。并不是裕安城外绵山的青峰叠翠,而是这雪地上点点梅‘花’。

    敏之的目光,一丝一毫也没有在那些尸首上稍作停留。

    “容家出了事,却遍寻不到容瑾‘玉’的尸首,是何故?”

    ‘花’氏一双烟灰‘色’眸子瞪着敏之。仿佛从他素白的容颜上,能瞧出容瑾‘玉’的下落一般。

    “敏之不知。”

    “不知?”她轻笑一声,“到底是个庶出的贱种……”

    她这个贱字出来,长孙烈的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一下,然而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相貌,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他的王后。刚才什么也没有说过。

    敏之面上平静,并没有因为‘花’氏的话语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他再也不是十一年前那个任人‘揉’捏的‘私’生子了。

    郑地崇尚一夫一妻制,王后‘花’氏乃是西凉‘女’国尚在之时。由当时的郑惠帝许以城池十三座换来的。‘花’氏闺名云霓,乃是西凉‘女’国的长王‘女’,后西凉灭国,她却因远嫁逃过一劫。

    西凉‘女’子容貌之碧丽,果然世上无双。

    长孙烈‘性’喜‘女’‘色’,娶妻之前的风流名声。比郑国的丝缎还要出名。当时五国王子王‘女’聚集在西京的时候,他便因为调戏秦王爱‘女’如姬。被现在的秦王赢非打断了一条手臂,险些丧了条命。而后他父王给他迎娶的这位‘女’子。若单论姿容,那却是丝毫不逊‘色’如姬的,然而嬴如其人,在四国王孙贵族心中,便如同长生台上创世‘女’神雅加的塑像一般,已然神化。

    新后彪悍,长孙烈很是收敛了一阵子。可是没过多久,他便看中了‘花’云霓陪嫁来的‘侍’‘女’,这个‘女’子便是敏之的生母。然而宫闱深深,敏之却从来不知,他亲生母亲的姓名,由着‘花’氏所言,是个端‘尿’桶的粗使丫头。

    敏之却是从来不信,他总记得,在襁褓之中时,母亲给敏之唱的歌谣,那是‘乳’母死前同他唱的,那歌谣讲的是大漠里的猎人,在黄沙白骨之中,挖出了一口泉眼,它的水流清甜甘洌,如同多汁的蜜瓜,又芬芳无比。那样美妙的歌谣,那样动听的嗓音,怎么会是个不识字的丫头会的?可是敏之终是没有机会知道母亲的一丁点线索,甚或是坟茔都没有。

    “若寻不到容瑾‘玉’那个丫头……容府上下,死也便是白费。”

    她‘唇’‘吻’翕辟,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关乎了一家上下几十口子人命。她蔷薇‘色’的‘唇’瓣因此变得血红,看上去,比之石榴‘色’而更深,反衬得面容莹白如‘玉’,美‘艳’不可方物。

    然而敏之眼中,却仿佛在看一条毒蛇吐信。直到他王兄长孙晟开口,长孙晟与长孙烈生的极像,都是温和的相貌,然而他一双烟灰‘色’的眸子却与‘花’氏如出一辙。明明是带着点点浅褐‘色’的瞳子,偏生的一丝温度也没有。

    “听闻,假你之名,让几个雍国人进了裕安城。”

    敏之坦然道,“王兄说的是……他们是我在大雍游玩之时结‘交’的……朋友。”

    “喔?”长孙晟轻蔑道,“王兄竟不知,你也有朋友?”

    “人总有朋友的,王兄与秦六殿下‘交’好……不也是人尽皆知的?”

    “嬴楚岂是你那般商籍贱民能堪比的?”

    长孙烈忽然眯起了眼睛,“他不过是姐弟相亲的怪物……你也不比你弟弟好到哪儿去。”

    长孙烈犹记得当年西京之辱,与秦王赢非十分不对付。逮着能损他扁他的机会,便是在亲生儿子面前,也绝不放过。‘花’氏亦是晓得此事,却讪笑道,“横竖那‘女’子宁肯与胞弟苟合,也看不上你个商户。”

    “那是她……”长孙烈每每想起嬴如,就像四国之内的许多王孙公子一般,心里有种淡淡酸涩之感,却又仿佛能闻到美人发间的茉莉香气,“若不是赢非这个变态不安好心,阿如缘何不会看上朕?”

    他旋即朗声嘲‘弄’‘花’氏,“若是阿如瞧上了朕,便是你王拿三十三座城池,硬要将你塞给朕,朕也不要。”

    ‘花’氏气的环佩‘乱’响,“你与那陈堂一般,心中只她一人?”Q

    ps:逗‘逼’长孙烈圣上登场

第二十八章 百花尽(十三)

    长孙烈脸上常年挂着的三分笑忽然收了回去,他眉头微蹙,“朕与那病痨鬼岂能一样?”

    在长孙烈眼中,如今四国之内,秦王赢非是个变态,雍帝陈堂则是个病痨鬼,横竖这些君主加在一块儿,都没有他长孙烈半点英明神武。

    “你这嘴,确实比陈堂和赢非都要厉害,可是若论本事……”‘花’氏红‘艳’的‘唇’忽而扯出一个笑来,“咱们在新郑住的久了,你既然心里惦念着嬴如那个小贱人,何故不与陈堂一同,攻打琼阳?你在这里白话这些,有什么用?到底是比你眼中的病痨鬼,还要窝囊。”

    这话进了长孙烈耳朵里,他竟丝毫不气不恼,反而笑道,“二十年了,若是阿如还在,你当朕会不如那个病痨鬼?她已经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如此劳民伤财,只为个死人……莫说是我,便是我长孙家先祖,也断断不会应允。”

    他眉目低垂,眼神闪烁,任谁也不晓得长孙烈心中所想。

    “敏之的几位朋友,何不引来与父王见见?”

    长孙晟嘴‘唇’微抿。

    “儿臣这些朋友,都是乡鄙之人,恐不能入父王的眼。”

    “喔?”‘花’氏听后又想讥讽一顿,却被长孙烈打断了,“既是乡鄙之人,敏之何故与其‘交’好?”

    “臭味相投。”长孙晟心道,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就是个‘性’情古怪,骄奢‘淫’逸惯了的王孙公子。

    “父王可曾注意到,今岁大雍的棉‘花’进口少了八成。”

    他忽然提起这事儿,长孙烈心中有些不解。“少了何止八成?”

    “我这朋友,在大雍青州城内种出了棉‘花’,往后莫说八成,九成,十成。甚或咱们从雍地进口棉‘花’都是有可能的。”

    “如此说来,你这朋友倒是有些本事……”

    敏之笑道,“她确实有些本事。”

    “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农夫。”‘花’氏笑道,“你堂堂皇子,竟与乡鄙之人为伍。也真是给你父王长脸。”

    “儿臣不知,母后竟记得儿臣尚是新郑的皇子。”

    ……

    顾秀儿手里的筷子头,将面前青‘花’碗里一只冰凉的鸭‘腿’戳的全是孔‘洞’。宋翊在她旁边瞧着,直觉心疼这只酥皮烤鸭的鸭‘腿’,这气候诡异的很。夜里还温暖如‘春’,白日里竟下了雪。

    而到了下晌,这一天的白雪已然将裕安城陷入了一片雪海之中,温度骤而结冰,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酥皮鸭‘腿’,宋翊早就囫囵吃了,可是秀儿那只,任是凉了。她也没往嘴里赛一口,与那容瑾‘玉’一般,滴水未进。

    不过那容瑾‘玉’小姐。还在厢房榻上躺着,生死不知。

    “大人……天气冷了,你好歹吃些。”

    宋翊瞧着那鸭‘腿’,咽了口口水。

    “你吃了吧。”

    “大人,不是我想吃……是……”

    ‘春’笙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刚出炉的一袋子烤地瓜条。这是裕安城的民间特产,她见来往的客商不少拿着此物吃食。又想着秀儿不进水米,便买了些来。这一进来。便瞧着宋翊握着鸭‘腿’在吃,便嗔道,“少吃一只会饿死你不成?你都吃了我家大人吃什么?”

    宋翊搔了搔后脑勺,无辜道,“公子再不吃这鸭‘腿’就不能吃了……你瞧瞧,让公子戳的像蜂窝一样。”

    ‘春’笙有些生气,见刘河在一旁守着,便问起那容小姐的情况。刘河只摇头叹气,“恁大的变故……便是个成年人,恐也难以承受。”

    “我管她是谁?死的还是活的?只要她的事情,不要影响了我家公子的清净便好……来日咱们几个就要回青州,她这事儿,本也不该咱们管……”

    “‘春’笙姐。”宋翊将鸭‘肉’强吞下去,哽咽道,“话虽如此,她也忒可怜了些。”

    “可怜?这天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恁的咱就要管她的闲事?”

    秀儿偏首,沉声道,“咱们没几天便要返程,这事儿便不好办了。容小姐留在此地不安全的很。”

    “公子还想带上她不成?”

    “我确实想带上她,我若不带上她,她指不定活不过月末,到时候……这让裕安百‘花’凋零的冤案,便坐实了是个冤案。那些人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难道不该,血债血偿吗?”

    “便是血债血偿,那也是容小姐的家务事,咱们……怎么说都是外人……”

    “你错了。”秀儿淡淡道,她的话让‘春’笙一愣,“自从咱们昨夜里进了容府,便不再是外人……咱们与容小姐,如今可是那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皆损。”

    ‘春’笙掩口,瞳孔放大,惊恐道,“这是为何?”

    “有人在暗中瞧着咱们的一举一动,我却不知,他留着我这条命做什么?”

    “公子,这裕安城中不安全的很,天气也古怪,夜里还是‘春’天,今儿竟下了一天的雪……外头的相士在街口呼喊着,裕安飞雪,千古奇冤……说的便是容‘侍’郎府上的案子吧……公子,这事儿古怪的很,咱们莫要沾了腥儿,赶快回青州去吧。”

    刘江不知何时从房中退了出来,他拿了块麂布将随身的宝剑擦了擦,锋芒毕‘露’。

    “你却没听懂公子所言?”

    ‘春’笙摇头。

    刘江继而道,“咱们如今与里头躺着的那位小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昨夜里凶徒入容府杀人如入无人之境,你真当没抓住凶徒之前,咱们几个能活着出裕安城?”

    他这话,引得宋翊手里的鸭‘腿’脱了手。

    “若当真如此,我……我拼死也要护公子周全。”

    “我也是……”

    宋翊瞧着‘春’笙和刘江都赌了誓,蹭了蹭油光锃亮的嘴丫子。“你二人别尽想些死的,咱们不还没死嚒,快想些活的才是正经。”

    “他们不杀咱们,必是有缘故的。若是我晓得这个缘故,自然相当于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一样。”

    听了秀儿的话,‘春’笙悬着的心松了松,“这么复杂的事儿,奴婢不懂……咱们都是外地人,对这些杀手有什么用处?要说,他莫不是觉得我家公子生的好看,才留了咱几个一条‘性’命?”Q

    ps:今天作者有点儿神志不清,感冒了……有点儿痴呆啊摔

第二十九章 百花尽(十四)

    “你当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与那鬼医任天愁一样不成?会仅仅因为一张面孔肖似,就随意决定别人生死?”

    宋翊将嘴巴抹净,团了团袖子,“自打小的跟了公子,别的事情瞧得不多,唯独这因为一张面孔便生死人命的事情遇到了不少。我师傅曾说,人活一世,许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独一张面皮。”

    秀儿觉他说的有理,若非因为这一张面皮,胭脂如何会招惹那松阳纨绔赵大公子,又怎会平白损了一条卿卿性命?若非因为一张面皮,顾大牛他个打猎的后生,怎么会有机会一步登天?若非因为一张面皮,那鬼医任天愁何故疯魔十数年,终是闹的人无人心,鬼无鬼态?

    “你师父这话说的极是。咱们活这一世,许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外乎这一张面皮而已,有人死也是为了这一张皮,活也是为了这一张皮……殊不知,皮虽重要,焉如骨兮?”

    “公子倒是看得通透。”宋翊道,“若是小的也生的同公子一样,折玉一般的人物,那这皮确实不重要;可惜小的生的却是那牛丸一样的人物,这眼鼻口舌耳也是老天爷看着心情,随意给的。”

    春笙听他说的好笑,心中郁结不由解开了些,“你若是牛丸一样的人物?姐姐便是牛肉包一样的人物。”

    秀儿听他们说的好笑,亦是扯唇笑了笑,“旁的不说,你这话说的倒是有些根据。”

    春笙一张包子脸儿皱了起来,“我家公子旁的也不听。就听着自家丫头的笑话。”

    “嘿嘿……咱们几个,春笙姐生的像牛肉包,宋翊生的像牛肉丸,那刘江便生的像头牛一般。”

    他突然头上一暗,被一片巨大的阴影遮盖下来。“刘……楼……捕头……”

    “容姑娘醒了。”刘江淡淡道。黝黑面皮上顶了两个黑色眼圈,他守着这容瑾玉,已经半天没合眼了。刘江做人执拗的很,秀儿叮嘱他照看容瑾玉,他便几乎不曾合眼的盯梢着,虽说人脑袋榆木疙瘩木纳了些。可是人倒是极好的。

    “春笙,你端些肉粥进去,我同她说两句话。”

    春笙撇了撇嘴,“那公子不吃了?”

    “我同她说完话再吃。”秀儿捋了捋衣衫,“你多煮些。我待会儿吃些剩的。”

    春笙将桌上的碟子,碗筷收拾妥当,又扯了宋翊一同下楼,“你且将那砂锅端着。”

    宋翊应声将放凉的砂锅端了起来,里头的粥羹凝结成了乳白色的冻状物体。这一端起来,便晃荡了两下。

    “这鱼粥动也没动,若是放凉了,那腥膻之气如何能吃得?”

    “那便给容姑娘备些牛肉粥。牛肉包。”

    春笙听言,又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待想起来方才秀儿喊她牛肉包。一张包子脸皱了起来,宋翊劝慰道,“公子跟你闹着玩儿的,你不过脸儿圆了些,生的却是好的。哪里像我?”

    春笙将抹布往盆里一抛,嗔道。“我为何要跟你比?你那大脑袋生的就跟竹签上的牛肉丸子一般。”

    又是一阵嬉笑,秀儿却抬步进了卧房。见窗边影影绰绰立着个*岁的小丫头,面无血色。长发齐腰,她心中暗叹了口气,那容瑾玉却忽然道,“瑾玉平生从未见过落雪。”

    “我也有所耳闻,裕安城内十数年未下雪了。”

    因着秀儿租住的客房离街头很近,那相士的话便七七八八传进了卧房里头,瑾玉醒来有些时候,那句“裕安飞雪,千古奇冤。”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老天不公,我容家世代耕读,何时做过半点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落得个如此下场?”

    “这便是命。”

    “命?”容瑾玉偏头,牙齿将下唇咬的破了,“呵……”她忽然狂笑起来,那声音如杜鹃泣血,连守在外头的刘江都不忍去听。

    “谁欠了你的命,自去讨来。”

    容瑾玉双目圆睁,讷讷道,“讨来……”

    “如今便是你随家人去了,也不能为他们雪冤,反是让仇人快意;只要你活着,总有一天……会查到杀害你父母亲族的凶手……”

    秀儿没有说出口的是,杀害她父母亲族的凶手,恐是在那裕安皇城之中,安逸的很呢。

    “那我如今……该去哪里?”

    “你若信得过我……我为你削发易容……明日便随我返回青州去,如今容家势单力薄,阖府就剩下你这么个活口……在这裕安城中,便如同老虎口中的肥肉一般,真是一时半刻也多待不得。”

    “削发……?”

    她眼神涣散,忽然拿起桌上的一把红柄剪刀,顺着齐腰青丝剪了下去,发丝随风飘散,落得一地。

    “容瑾玉这条命……自此便长随公子左右,来日若能助瑾玉报仇雪恨……瑾玉定当……誓死为公子效力。”

    ……

    敏之打了个喷嚏,经过露台的时候,微风带来一阵凋谢的百合花香,那花儿瘦了寒冻,瞬间便枯萎凋零了。橙色的花粉伴随着席卷而来的雪花,飘进敏之耳鼻里头。

    “公子爷当加件衣裳御寒了。”许洙在他身后三步缓缓说道。

    “御寒?棉服加身,可御身寒;心寒却如何御?”

    许洙顿了顿,“公子爷不妨去见见顾公子……”

    “此时去寻她,平白给她添麻烦罢了……走,去龙吟阁瞧瞧。”

    时已入夜,龙吟阁的宫人已经换班三次,掌灯的太监瞧见敏之一身黑熊皮大氅大步走来,赶忙迎上前去。

    “二殿下深夜来此……”

    敏之双眉微蹙,佯怒道,“我来此所为何事,还要与你相知?”

    他并未搭理那掌事的太监,推门便进了阁子。九曲之后,进了龙吟阁主殿,那殿门让敏之大开,风雪飘入,黄门却是没一个赶来拦着的,都在外头呼呼喝喝,“殿下不可啊……没有圣上手谕……”

    许洙在外静候,腰间佩剑寒光一闪,这些太监便知趣噤声。

    “我家主子是什么样儿的脾气,你们几个是新来的不成?”

    敏之缓步走到穹顶壁画之下,秀儿上回展开的羊皮地图还好端端放在那里,他叹了口气,忽然仰头去瞧那穹顶之上的仙姝壁画,只见这舞月惠筝二位仙姝,此刻却并非常态。

    惠筝盘坐在地,面前琴弦已断,一双端丽无比的眼眸,流出了血来。而那舞月仙姝,却不知去了哪里。

    敏之心中震撼不已,忽然听得一阵轻轻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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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农介绍:
大龄女博士陈瑜,遭男友劈腿;
重生成为八岁女童顾秀儿;
看她如何在古代活的风生水起,出将入相。
天下为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为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为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