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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蔷     天下为农txt下载     天下为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章 杀青州(一)

    这一黄一白的身影穿梭在抱环山的崇山峻岭之间,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

    这边厢,顾家兄妹已经快马到了松阳地界,甫到家,家中众人已是恭候多时,顾平禀退了丫鬟们和王嬷嬷,只留下顾家七子。九斤自任天愁故后,去了趟西北大漠寻他师父,燕痕自去过药王谷之后,曾用短笛为信,给秀儿报过平安。可是如今却并未回到松阳,已有三天,若非秀儿笃信燕痕行事妥当,非得急死不可。

    顾家七人,以顾平为首,顾安,顾喜,顾乐四兄弟,玉儿,秀儿,灵儿三个姐妹尽数到场。顾安自怀中取出那块虎皮并两卷经文,顾乐率先伸手将那竹简捧到手中细细端详。

    “这……便是咱家的宝物?”玉儿一手颤了颤,伸手去摸那剩下的一卷竹简,“这究竟是何物呀?”

    顾安将这竹简的来历说与玉儿,便是她是个女子,也晓得先秦名将顾臻的大名,听了这话,顾平开口道,“咱们……莫不是这顾将军的后人?”

    “依秀儿所言,非得是嫡系后人……方能有保存这卷兵法的资格。”

    “那抱环山大得很,你二人是如何寻到这么巴掌大的竹简的?”

    “这……”顾安迟疑片刻,倒是秀儿替他说了,“山上遇见了奇事……这竹简的下落,确系爷爷托梦与我的。”

    “托梦?”

    秀儿复又将梦中见到元氏与顾敬的事情说了出来,直教另几人唏嘘不已。

    “若真有此奇事……因何早不托梦晚不托梦……非得你们到山上才托梦告诉你?”

    秀儿心想,一时片刻也说不清那婆娑幻境的奇遇,也不想说的那样悬乎。便撒了个谎。“许是怕咱们早知道了,被歹人利用,迫害,将这事儿和盘托出吧。”

    本就是鬼神之说,她怎么解释。这几人便怎么听着。顾安亦是觉得那白狼很是古怪,却也不知从何讲起,如此倒与秀儿来了个默契,二人对这事儿均是心照不宣,只说是因着有先人托梦,方寻到了传家的竹简。

    “大哥。二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次咱们得了这天下兵家梦寐以求的东西,未必不是个转机。我方才瞧了,这经文共七部,是为。咱们一人背诵一部……合起来便是七部,待背诵下来之后,再将之焚毁,不落人口实。”

    顾乐在一旁,咧嘴笑了笑,“如何需要七人?我一人便可默记下来。”

    殊不知,他这句话却未日后的一场劫难埋下了祸根。

    “只今日。”秀儿说了一个数字出来,“灵儿如今尚未认字。她的部分便由我代为默记。”

    顾秀儿想了想,同顾乐道,“你能默记多少。便默记多少吧。”

    顾平不解道,“好不容易得来的,缘何又让毁了?若是让将军知道咱们毁了如此重宝,非得气死不可……”

    顾安补充道,“何止将军……便是韩都统也要咬碎了牙。不过我知道,恐怕咱们自抱环山回来……便已经在人眼皮子底下了。如今能平安回来。还幸亏是秀儿有这官身护着……否则,恐半路就要让人夺了去。”

    秀儿没吭声。只默默看着手中竹简,心中默默记诵下来。“凡用兵者……”

    顾乐亦是知道厉害,转而捧起手中的另一部竹简,立刻开始默诵。他少年中举并非尽是运气,因着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竹简虽然厚重,字却不多,如今分成七人去默诵,没人平均下来不过千余字。

    如此下来,众人皆是费心记诵自己的一部分,却不敢轻易念出来,唯恐出了差错。

    待外头传来一阵响动,王嬷嬷使劲儿叩门,秀儿眉目一转,将所有竹简拢到一侧,顺着灶坑里熊熊烈火便投了进去。

    “大家可都记下来了?”

    “大有九成……”玉儿道。

    “我有八成。”顾喜道。

    顾平与顾安二人亦是各自记下了九成。

    “七部经文,我尽数记得了。”顾乐话还未说完,便听得王嬷嬷的喊声,“几位军爷寻我家大人何事啊?缘何不能在会客室相谈呢……此乃内院,莫要惊扰了我家女眷……”

    “嘭……”伴着王嬷嬷的话,门一下被三五个兵士撞开了。他们二话不说,见这桌上尤放着包裹竹简的红布,领头的那人不由分说扯了红布来看,只见二字,已是让秀儿趁机扯了下去,焚毁了。

    “东西呢?”那兵士面庞黝黑,想来是梁州的烈日将他晒成这个德行的。

    “不知几位军爷青天白日的,闯进我典农府的内院……是要打劫不成?”

    “大人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东西呢?”

    “什么东西?”

    “这红布里头的东西!”

    秀儿斜睨着眼前这人,总觉得他的面孔有几分熟悉。忽然想起梁州与郭睿重逢,他身边便有这位将领,因其面庞生的极其黝黑,方有些印象。

    “烧了。”

    那将领赶忙拿着手中长剑去拨拉灶坑。他乃是郭睿的心腹,郭睿派他来亦是信极了他。然而如今顾秀乃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若是凭空出了事故,殁了,那西京宫中必然要追查到底的。如此,这统领在二人上了抱环山后,便去信郭睿,虽是千里加急,一来一去,仍是慢了几个时辰。偏是这几个时辰,让顾秀将那天下将领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么给烧了。

    “校尉……好像真给烧了!”

    这校尉的脸更黑了,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不到他胸口高的瘦弱少年给活剐了。

    “大人可知,你方才烧的是什么?”

    “菜谱。”

    这校尉一愣,有些哭笑不得。“若真是菜谱……缘何我兄弟几人在抱环山下苦守大人一夜?”

    这校尉恐怕打死他也想不通,他派上山近身跟随秀儿的人,让白狼用婆娑幻境挡在了外头,如今还在抱环山上鬼打墙呢。正是白狼的帮助,让顾秀儿与顾安两个,在多方注意下,顺利将取了回来。

    三日后,西京质子府。

    因着凉州开战,嬴楚近月来都未出过质子府。几个名为伺候,实为看守他的老奴亦是倦了。

    “缘何让咱们看着这么个风流公子?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哪有半点野心可言?”

    “三日便流连一次望月楼……亏得太后如防贼一般防着他。”

    几名仆从悄悄议论着,却没注意到飞檐之上,倏忽而过的鬼魅人影。

    “殿下。那东西烧了。”

    “烧了?”嬴楚神色微变,一双深如烟海的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将夜办事不利,望殿下恕罪。”

    “无碍……烧了?烧得好。”

    ps:预报:下一章进入第三卷:杀青州

第一章 杀青州(二)

    将夜瞳孔微缩,“将夜愚鲁,还望殿下点明厉害。”

    嬴楚伸手将书卷阖上,那封皮让风又吹了开来。原是坊间有名的话本,……

    “既然烧了……你没有,郭睿没有……郭通没有,我大哥亦是不会有……反而不必担心此事了。”

    “若咱们得了此物,必将如虎添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秀儿淡淡道,然而她此刻却不是在松阳县的典农府里,亦不是松阳县的县衙门里。而是郭家在梁州与青州交界之处的别院。

    秀儿对面,正端坐着被降了级的四品将军郭睿。郭睿听了那心腹回报,已是气不打一处来,此刻强自镇定。

    原是那日秀儿将原著焚毁之后,这将领委实无奈,便强自半押半掳的请秀儿去见郭睿。九斤与燕痕均是不在,光凭顾家众人之力,恐是拧不过这些护卫的大腿,秀儿没说二话,便跟了那将领同去。虽然他本意将顾家七人都掳了去,却被秀儿一句话胁持的不知如何是好。原本谋划的威逼利诱,如今只能半请半求的央着她去梁州。

    “校尉……本官如今官拜五品文官,按例与你家主人是一级的。你们只是怕不好交代罢了,如今我便陪你们走一遭。可是你们若想为难我的姊妹兄弟……那就别怕圣上治尔等逼死上官的罪责。我年纪虽小,却也晓得这擅自出营是个什么罪过。”

    早先在西京对付柳开元的时候,便用过这招。然而柳家身后有柳若絮,又有太后助阵。方轻易动弹不得。可这郭家却大不相同。郭睿后头的郭通,公羊瓒……里外都是与皇上没有亲缘之人。

    那校尉亦是不敢轻易把事情闹大,只得束了手,“大人,请吧。”

    郭睿面色钳紫。他本在梁州巡防,听见回报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如今见秀儿好端端坐在凳子上品茶,气不打一处来。

    “顾大人好大的官威。”

    这人秀儿已经不是第一回见,他生的高大魁梧,此番比当初见时,尤是经过了一些历练。更为精瘦强干的模样。

    “数月未见,郭将军的仕途……似乎不大顺畅。”

    郭睿额角青筋凸起,一贯在他身侧的护卫也让他清了出去。这的事情,除他丈人公羊瓒,他只说了与心腹知晓。如今反而因此受了钳制。

    “大人深蒙皇恩……郭某自是比不上的。你烧的是什么?你知我知,大人此刻亦是不必装糊涂了。”

    秀儿说话不紧不慢,缓缓道,“我烧的是什么?”

    郭睿从牙间蹦出几个字来,“……”

    “顾公何人?”

    “顾公者,顾臻也。”

    “顾臻与我何干?”

    “顾臻乃是你家先祖。”

    “那劳烦大人去往松阳县顾村仔细查访查访……我顾家人可是登记在册的松阳本地人……如何来的顾臻后人一说。”

    “大人是要装糊涂装到底了?”

    秀儿抿唇笑了笑,狡猾无比,“将军言重了。顾某是真糊涂。”

    “我再问一句,那东西当真烧了?”

    “烧了!”

    “梆!”一声,郭睿一拳自秀儿耳边带过。掀起一阵拳风,直让她额前的几绺碎发亦是随风晃了晃。可是她面容不改,一副你问啊你问啊,我气死你的表情。

    郭睿突然笑道,“大人莫不是不想知道令尊的下落了?”

    他这话却是秀儿未曾想到的,然而那毕竟不是她的亲爹。方不会有真正顾家人的反应。郭睿见此,更是不解。

    “这恩恩怨怨的。还请将军不要辱及先人。”

    郭睿自以为拿了秀儿的权柄,无忌道。“令尊如今可是快活的很呢。”

    秀儿听他话里有话,忽又想起来上回孟固着人来告诉她的话。不由开始怀疑顾继宗所谓的下落不明,并非那么简单。

    “大人若是将七略给我……我便告知你令尊的下落。”

    郭睿见她面带迟疑,以为是说动了她,继而道,“此物于你们断没有用……还不如做了人情给我。”

    他这是心中笃定,秀儿没有轻易将七略焚毁,而是趁着手下未查的时机,将之藏了起来。

    “这……”

    “大人若有顾虑,大可放心。令尊下落本不该说与你们……然七略与我干系重大……郭某宁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

    秀儿伸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将军多虑了。这东西便如你的亲卫看到的那般,已经焚毁了。而我父亲……”她顿了顿,“亦如我们这两载以来所知道的,已经故去了。您说的那些个与我父亲肖似的人,那均不是我的父亲……”

    郭睿见这人竟然软硬不吃,“你当真不欲知道你父亲的下落……?平阳公主……”

    他张口欲言,却忽然让一人喝止住了。

    这暗室只一扇石门,那石门洞开,进来个白髯老者,正是秀儿早先见过的公羊瓒。

    “公台!”就这一声,将郭睿的话打断,但是还没能阻止秀儿从他嘴里听闻那四个字,“平阳公主。”

    “顾大人。”公羊瓒倒是客气,“小婿无礼……还不快将大人请回去!”

    顾秀儿莞尔笑道,“真不知公羊先生与郭将军在唱的是哪一出?”

    “小婿鲁莽……”

    “如此阿秀倒是看不懂了。不过郭将军……你若是不信你的亲信所言,我亦是没有办法。那东西确实是烧了,你让我变,我也变不出来。你若想将我打杀了,现下便可行……然而不才在下顾某,如今在皇上眼前儿,盯得正紧,相信四方之中,亦有别的势力瞧着顾某每日出来进去到底在做些什么。将军欲杀我……恐是要落人口实的……如此还望将军莫要为难顾某……我只想安静的做一个好官……顾某年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父亲也教导过……此举虽是暴遣天物,却保了我顾家人一世安稳。如此,我顾家上下七条人命,比起将军的宏图大志,尚还不如吗?”

第二章 杀青州(三)

    公羊瓒捻须笑道,“顾大人言重了……小婿去岁遭贬谪来了梁州之地……因故郁郁寡欢,行事便欠妥当了许多。至于什么打杀你性命的事,我等断断做不出来啊。”

    “大人为官数十载,清名极盛。还望大人记得今日所言……莫要来日里,打了自己的脸。”

    郭睿听她所言据不客气,嚷嚷道,“丈人乃是先太子太傅……虽说如今辞官归隐了……然圣上都要给丈人几分薄面……你算个什么?不过是圣眷正隆而已,便如此目中无人了?自古伴君如伴虎……我朝自先祖武烈起……多少朝臣都是一晃即逝的……你岁数丁点儿大,以后却要提防说这大话闪了舌头吧。”

    秀儿没有理他,兀自朝公羊瓒道,“如今,我会否可以出去了?”

    公羊瓒往身后一退,任凭秀儿出去。郭睿欲拦,却教他制止了。

    “你还嫌不够丢人的!”

    郭睿噤声,他历来极为倚助这个老丈人所言。加之家中妻室淑君委实是个贤良恭德,又貌美无匹的娇妻,本是快活日子。若是得了那,有朝一日,位列三公九卿,想想便是人生的大圆满。偏生老天派了顾家人这些搅屎棍。

    郭睿气不打一处来,秀儿走后,未与公羊瓒相谈几句,便借故巡防,策马回了梁州边营。

    “烧了?”公羊瓒待郭睿走后,将那校尉留下,询问的下落。

    “确系烧了……将军不信……然小的们闯进去时,那残书还余下部分。从火中取来,已是焦黑一片。小的马不停蹄的寻了匠师来看……都道是前秦的古物。那竹简本地不产,在秦亦是百年未见的植株……若非那顾秀有通天的本事,能在小的眼皮底子下头偷梁换柱,那今遭确系让这个败家孩子给烧了。”

    “烧了……烧了倒也好。”

    校尉不解。“不知翁所言何意?烧了怎么还好了呢?”

    “如今雍秦交战,一出,必然引得四方来争……公台行事鲁莽,居然被个幼龄小童惹得分寸全无……若是护不住这宝物……非得搭上一条命不可……如此想来,这顾秀年纪虽幼,此举倒是个断尾求生的法子。于他来说,妙得很。”

    这校尉眼珠子转了转,继续道,“这顾秀虽说年纪不大,委实厉害的很。本以为看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是个空头架子……不过仗着皇上在背后撑腰罢了……然今细细想来,却不一般。翁,若是十岁少年有如此心性,不知是福是祸……莫不是他家大人教的?”

    依这校尉所言,公羊瓒转而想到了顾继宗,虽是人中龙凤,貌比潘安的模样。委实是个草包,不由道,“若真如此。倒是老夫看错他了?犬父焉有虎子?”

    据梁州千里之外的西京城中,深秋已过,迎来了立冬的第一场雪。望月楼前王孙公子无数,因着今日初雪,乃是西京名馆竞选花魁的时候,由去岁的赢家望月楼主理。

    这望月楼位于西京最繁华的状元巷边儿上。乃是四通八达的要塞,如今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大理寺卿孟固府上的小轿。便因着人群走不过去。

    原本可以原路折回去,另辟蹊径。可是倏忽间。又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挤到了中间,轿夫左右行动不得,只得告罪道,“大人!这儿活动不开……还请大人下轿,先步行一会儿……”

    孟固不疑有他,左脚刚踏出轿辇,便听得那人群望着的高楼之上,传来一阵刺耳尖叫。本来人这么多,这声音又不大,可是正逢那花魁娘子技艺比斗之时,众人均是鸦雀无声,反衬得这声惊叫异常吓人。

    孟固多年断案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头出了事儿。果不其然,一股子骚乱自望月楼内部逐渐涌起,渗透到外面来,忽见几名侏儒龟奴往人群外挤,面目惴惴,“你去问问,出了何事?”

    管事的依言而行,拦住一名龟奴,那人心中正着急上火的紧,忽然被人拦住,自是心中无比恼怒,却见眼前人衣着光鲜,心知必是权势人家有脸面的家奴,当下躬身作揖,这人群仍兀自拥挤,管事的已是十分骇然这人是如何做的揖,后又想来,觉得不过是因着龟奴身形矮小,若孩童,方腾挪的开。

    “不知楼中出了何事……”

    龟奴往后看去,便见着了这管事后面的孟固,虽说他上了年纪,然那官轿和不怒自威的姿态,这龟奴便知,这回不用去京兆尹府上报案了,恐是见着了拿捏命案的祖宗。然而这回出的这茬子事儿,委实是干系重大。

    龟奴干咳了一声,脸上俱是藏不住的惊恐神色,抖如筛糠,“刑部侍郎丛大人……他他……”

    “他怎么了?”

    孟固就立在不远处,听了这“刑部侍郎”的名头,又是姓“丛”的,自是联系到了一个人。

    “……丛大人昨夜宿在楼中胭脂姑娘的房里……方才丫鬟进屋洒扫的时候……人已经咽了气……”

    龟奴说完,本来微霁的初雪又下了起来,飘在孟固外头找着的靑肷大氅上头,狐皮虽暖,这雪却隐约带来了大雍开朝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这边厢,顾秀儿原道折回松阳县,一来一去,顾平兄弟已经如约返回了青州营,那朝廷调任的旨意亦是下达到了当地府衙,接下来便是调任青州的诸多事宜。

    秀儿左脚还未踏进典农府邸,这身后便一拥而上许多民众,惹得返乡的九斤连连咂舌,却是挤不进去了。

    “顾大人!”

    百姓中有个为首的老农,秀儿见过,这老汉亲自来她府上送过本季新产的地瓜。

    “大人为我松阳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王嬷嬷自府邸出来,原先万典农走的时候,却也从未见过百姓来送。如今那朝廷的旨意刚到,可这消息,竟然不胫而走,惹得百姓自发组织了来相送顾秀,她数十年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到底是春笙机灵,戳了戳王嬷嬷下臂,“嬷嬷。”

    那老农继续道,“大人为我县引入的旱地甘蔗,今岁大丰收,我老头儿活了几十年……俺们赵屯儿,还从来没有谁家,平常过日子也能吃上猪肉的……大人让咱们松阳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大人是个好官!咱们松阳百姓舍不得你。”

    这人群中,犹有刚在驿站用过膳,前来松阳颁旨的黄门,几人被百姓挤在人群后头,犹有一人,乃是太极殿的秉笔太监,来日为圣上磨墨之时,圣上问道,“如今朝中官吏,多使民惧,使民优……再无使民爱戴,信任之人了。”

    这太监灵机一动,平素亦是在升上跟前说得上话儿的,“回禀圣上,非得是奴才多嘴……上回去得松阳一行,奴才可是见了那古书上才有过的万民伞呢。”

    “万民伞?”

第三章 杀青州(四)

    这边厢,秀儿承松阳父老的情,喊家中小厮白真并顾乐几个男丁将那铁打的万民伞收了起来。这伞架乃是精铁所铸,上头的伞缘是附近农妇亲手缝制,因着百姓中无几人识文断字的,上头的签名多是本地有名望的秀才举子代写,便是如此,那暗绿色的伞面上,仍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名儿,教人看不清伞面儿原本的颜色,只有灵猴报喜,种种祥瑞图案露了出来。

    秀儿见人群越聚越多,本来不是来送他的民众,瞧了热闹也围堵过来,典农府正对着松阳县的主街,如此却不大妥当,连忙拾级而上,白真等几个家仆帮助她压制人群,大伙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多谢乡亲父老特来送我。”秀儿的声音不大,在鸦雀无声的民众面前,却足以显得掷地有声了。

    “顾秀此番不过调任青州,咱松阳县仍是顾秀的管辖范围……赵屯,十八岗子的甘蔗仍是要继续种,然如今快要入冬了,明年春耕的种子,顾某已经托人去郑国采买……届时必会发放到挨家挨户门前,顾某为农官任上,只求三年之内,让咱松阳,乃是青州的农民百姓,餐餐有肉,子弟得以识文断字。”

    言毕,妇孺多是眼含热泪,便是男子,也有些动容。顾乐深受鼓舞,直觉为本地百姓做些实事方是为官者之要义,那些平疆拓土的豪情壮志,本应该建立在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基础上。而不是当国家贫弊之时,穷兵黩武的所为。

    “顾大人……”

    “顾大人……”

    孟仲垣立在不远处,由阿星撑着伞挡雪。心中有些慨然,“这便是为官之道?不顾朝野倾轧,不顾青云之路,以民为本……以民为纲……”

    这怎么与他自幼因袭的教条有所不同呢?家中长辈历来教导他,百姓多为愚鲁蠢笨之辈。当以武吓之……

    “阿星……你说,这顾秀儿,是不是比我更适合做官?”

    “这……大人,”阿星抓了抓后脑勺,“大人生长在诗书簪礼的人家……不通这些耕种纺织的民事也是常情。”

    孟仲垣摇了摇头,自语道。“非也……不是本官不通民事,而是不通人情……我原以为,为官就需得一生奋斗,终止太极殿前,琅嬛阁内。翻手风云,足下动一动,天下都震荡三分。”

    “可如今看来,为官者,那些所谓的鸿鹄之志,却都脱离了社稷之本。太祖所言极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为官者,当为最轻。可笑我孟氏一门,清流百年。竟都不如她!”

    阿星听及此,忙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怎么,你有异议?”

    “若说咱孟家均都不如她,小的却是不服……大人的姑姑,孟六小姐。少时也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

    孟仲垣听他提起姑姑。有些怅然,不去看典农府的万民送伞。足下轻移,往县衙走去。

    如此三日之后,朝廷旨意下达。顾家人开始动手往青州掌农府去。一家老小,并王嬷嬷领着几个随迁的丫鬟小厮,将将挤进了四辆马车里头。早先万典农留下的家私,又一应留给了下任徐典农。

    而孟仲垣亦是升任青州知府,却因公事耽搁,需得交接之后,来年年前方可到任。

    秀儿既是答应了宋翊,刘家兄弟等人,自是带着他们一并前往青州。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了青州省城。这还是顾乐第二次来省城,尤记得省城大有生的蟹黄蒸饺极为好吃,又想起来自此便与乐学兄再难相见,不由有些郁郁。

    这二人自从秋闱之后,时常相携读书,乐老太爷亦是欢喜乐不同与顾乐结交,说这兄弟二人名字里都嵌了个乐字,真真是佛爷安排好的。

    乐不同斗鸡走狗无一不通,然而与顾乐相熟之后,经他点拨,读书反是用心了许多。连罗秀才都讶于此子的进益,终是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概之。

    顾家人搬走的那日,乐不同并未前来送行。冯氏领了两个孩子来,上回秀儿趁机让顾郎中归家十日,她已经铭感五内,此番本是欲将文英托付给秀儿,做个洒扫的丫头也甘愿。

    那日冯氏提及此事,让秀儿拦了回去,说是文英海潮都太小,文英更是将来要嫁人的,来年及笄了,或是海潮长到十五六岁,再到省城去寻她亦可。冯氏得了她的许诺,很是欣喜,想来攀上顾秀儿这门亲缘,将来文英的婆家并海潮的出路都有了好的去处。

    冯氏此番前来,闲谈之际说起了一事,原是顾九年后要迎娶那赵屠户的闺女赵云霓。秀儿忽然想起那女子的眉目,也是端正秀丽的,加之这女子厉害的紧,恐是能好好压制住顾九家中那个作孽的老母。如此对顾九来说,反是成全了一段好姻缘。

    冯氏又道,自打顾秀儿家中发迹之后,冯氏,顾九在村中也渐渐吃得开些了,冯氏自是不必提,她厉害的很,从未有吃不开的时候。而顾九,因着与秀儿等人交好,被十里八村的媒婆听了去,几乎要将门槛儿踩烂,因着四村八乡都听说顾村出了个九岁的典农,又要升五品的掌农了,这顾九是他嫡亲的叔叔,嫁到顾家,日后定是数不尽的福禄。

    虽是挑花了眼,顾九还是钟意之前见过的赵大姑娘。他这也是对朱掌柜彻底死了心。

    并除这些旁的,秀儿在回春堂学医的事情却是极不好办,还是陆大夫想了辙儿。将几卷珍藏的医书一并交给秀儿,喊她闲了回来看看,也好探讨一番,若是自己有空,亦是要动动老胳膊老腿,去省城瞧瞧秀儿,好在松阳县离青州省城,来去不过两三日。

    那东平县的欧阳掌柜,早几日便发伙计来送了消息,当日下午不放心,又自己来了一趟。说是秀儿托付盛宝钱庄寻的人,有了下落。又听闻顾喜升迁的消息,特来恭贺一番。

    秀儿嘱咐欧阳掌柜,若是再有那叶冠礼的消息,一并送信去青州掌农府上,欧阳掌柜从善如流。

    这些琐事只三日,便处置妥当,秀儿一众抵达青州后,几乎同时,大雍凉州关失手,萧家长子萧临战死凉州关。与萧临的死讯一并传回来西京王宫中的,是西京陆续有官员横死,刑部并大理寺,已是忙的焦头烂额,到年前,横死的大小官吏,或溺死,或坠亡,一并三十三人。

第四章 杀青州(五)

    这些官员莫名横死的消息,引得西京百官人人自危,然纵是加强了警戒,隔三差五,犹有横死的官吏出现。直到太极殿下百官上朝,皇帝直觉百官消减了两成,京官历来比地方官大上两级,死一个人,吏部也无法立刻找到个萝卜填坑,如此下来,刑部,户部,吏部……三省六部之中,人手已是不足。便是孟固所在的大理寺,如今誊录案宗的主簿亦是死了一个,有时候还需得他自己动手。

    这些人虽是横死,却看上去半点干系都没有。仿佛每个人的死因,都合理无比。纵是大理寺并刑部的几位要员,想破了头,也没瞧出有什么端倪来。孟固只得将此事暂且放下,如此到了第二年冬末初春的时候,西京官员横死的人数便少了起来,如果说此事是外力所为,那恐怕这个凶徒,没准儿是在冬末春初的时候,因什么缘故,离开了西京。

    孟固松了一口气,地方长官却头疼起来。自西京城中,刑部侍郎丛如海头一个死在了望月楼花娘的榻上,接二连三的官吏横死风波,从西京传到了地方中去。梁州,滁州,刘柳二州……凡是大雍州郡,每隔数日吏部便能收到任上官吏横死的消息,在秀儿出任青州掌农半年之后,春耕之时,她正兀自在田垅上视察,却忽然瞧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黄梨木的马车。

    这马车她眼熟的很,这赶车的小厮她也认得。联系起九斤近日来收集的消息,秀儿心中也晓得此间时常有官吏被杀,想来那凶徒没有找上她。反让孟固先行找上了她。

    秀儿掸了掸鞋上的尘土,将手里的狗尾巴草丢到了田埂里头,她组织了几个劳力在朝廷分配给掌农的田亩上试验从新郑采买来的棉花种子,据说这种棉花在新郑乃是主要的作物之一。比大雍本地的生的颗大饱满,少虫蠹。

    大雍仅有颍州产桑麻棉绸。其余州郡,几乎种不出什么经济作物,百姓多以粮食或者放牧为主业。

    “不知孟大人今次来此,会否为了坊间所传的怪侠一事。”

    这官员死的越来越多,有一个消息便不胫而走,也不知是谁编排出来的。都道。但凡枉法贪贿的官吏,都在一位民间侠士的名单上头,他一个一个杀掉这些人,肃清大雍官场,还百姓一个清明的世间。话虽如此。然版本众多,亦说是有个被朝廷罢黜的武官心存忿恨,方杀人泄愤。

    如此的故事,九斤能连讲三天三夜不带重样儿的。

    孟固掀了车帘,见面前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比初见时出落得身长了一些,依旧是眉目如画,进退得据的模样,却少了些少年特有的朝气。甚或连凡人的烟火气都少。

    “晌午便到了青州,在掌农府听闻顾大人下田了,老夫等不及。便直接喊阿星带我过来转转。”

    赶车的人正是孟仲垣的贴身跟班儿,阿星。这孟固从西京出发,辗转数日,终是到了青州府,却来不见本地郡守,而是径直奔向了知府衙门。得知秀儿近日来都在青州城边的田亩上试验种子,便硬是扯了阿星带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见到秀儿,他反而不急了。等着她与几名劳力说话,指挥那几人耕种之法,又撒了些奇怪的药水在田亩之上,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才让长随将秀儿叫来。

    “大人说的不错……这事儿确实急不来的。”

    “不用老夫说,你已是晓得我此行为何……若不是仲垣信中提及你办案如神……我也不会想到你,这回真是……群臣无策。”

    孟固下了马车,一老一小并肩往内城走去。秀儿身边跟着丫头春笙,她一面将净手的白布递给秀儿,一面瞧着孟固焦灼的模样嗤嗤发笑。

    “你这丫头!笑什么……”

    春笙跟着秀儿数月,见过她与男子同出同进,同饮同乐,胆子亦是大了一些。这孟固虽然是她原先的主人,此番却是不惧,“春笙在大人府上十数载,从来大人有急事都是眉头皱成个川字……如今大人的眉头皱成了个一字,想必是急得不行了。”

    孟固没生气,反而干干的笑了两声,“你这丫头说的不错……这事儿让老夫连月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此番借了省亲的缘故得了半月的假……方来青州瞧瞧侄儿,与……顾大人。”

    孟固随秀儿走在田埂上头,有些不便,一身长袍亦是沾了灰。“老夫膝下无子……大哥早先说过将仲垣过继给我……他也算老夫半个儿子了。”

    春笙凉凉的叹了口气,春寒料峭,一口热气呼出去,化作白烟飘进了风里。

    “孟大人……听说这第一个死的,是刑部侍郎丛如海。”

    孟固听见她没扯别的,反是关心案情,便顺水推舟道,“却是,那日我也在场……刑部姓丛的,只他丛如海一个……圣上行节俭令的时候,他也敢去那风月场所……也合该死了。”

    “听说这位丛大人,十分不同寻常。”

    孟固想了想,捻须道,“无甚不寻常的,不过仗着他外公是镇国公的亲随罢了,方谋了这个职位……”

    秀儿摇了摇头,“听说这位丛大人,生的极胖。”

    孟固想了想,忽然那丛如海那死去的胖脸浮现在他脑海里头,他旋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确实……不过,这与案情有关吗?”

    秀儿净了手,弯腰将足下一双鞋子换了下来。孟固见他所穿的靴子与众不同,不急着想案情,反是问道,“你这靴子是什么制的?”

    秀儿笑了笑,让春笙答话,她便唧唧喳喳个没完,“大人,这是我家大人拿油伞伞面儿做的……去到水田里头,鞋子方不会湿,还暖和的很……”

    “这倒是聪明……”

    秀儿直起身,望向不远处的青州城门,“自去岁腊月初六以来,西京,梁州,刘州,衢州……各地,死去的官吏共八十二人,除却一个旧病缠身本就该去的,合共八十一人。往岁,这六个月非正常死亡的官吏,顶多十数人而已,如今翻了八倍,若说不系人为,大人信吗?”

    “不信。”孟固立刻道。

    “我也不信。”

第五章 杀青州(六)

    孟固久未离京,这些年积攒下的年假足以他休息半年一载了。因故见了青州的景色,反而将脑中烦人的案情抛却开来,先行欣赏起青州古城的风景迤逦。

    青州在大雍建国之前便是前朝的经济中心,若非武烈帝在西京定都,青州不会如今混的尚不如衢州繁荣。只因战乱之后,帝京离青州甚远,久未经管,反是被绿林割据,还是先帝年间陈达兵乱之时,方收复了附近的山头山岗,让青州真正归并大雍,青州百姓的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了。

    “顾大人,这年节过后……顾大人如今几岁了?”

    “十一。”

    孟固瞥了顾秀儿一眼,捻须笑道,“老夫十一岁时……字还不认得几个……真是不及顾大人出息。“

    “大人为官多载,极负清名……秀比不得大人。“

    秀儿无暇与他客气,又将话头儿引回了这官员横死的事件上,“也是奇了,死了这么多人,竟然无半点端倪可循。我师傅曾云,这世间奇人高手无数,却暗自遵循着江湖规矩,自是不会干涉庙堂之事。“

    秀儿与孟固一路走着,他们方才所处的田亩,离青州城门不远,几步动作,便进了城。如今在城内闲晃,秀儿领孟固进了青州最有名的大有生吃茶。

    “大人尝尝青州的特产,蟹粉蒸饺。“

    孟固哪有心思吃喝玩乐,复又想起近来无法安眠的数月,“如今什么珍馐美馔老夫也咽不下去……“

    “大人先行用膳,旁的咱们吃过东西再说。“

    秀儿如今得升掌农。每年有那刨丝器的进项二百两,外加掌农的俸禄一百两,另有朝廷分配的几亩田地,她过得算是富庶了。然大有生的菜品却是贵的,要搁平时。她也未必吃得起。去岁进京得了孟固照拂,此番确实要请老爷子吃些好的。

    孟固无心佳肴,下了几筷子便不动了。

    “这些官吏横死,古怪的很……依秀看,想是用了咱们没碰见过的手段。“

    孟固听她话里有话,连忙问道。“顾大人可有高见?“

    “前一阵子,我听说了一桩事情。“她卖了个关子,”本地有户富商,家中有位貌比如姬的女儿。“

    因得秦王有女嬴如,艳绝天下。嬴如之后,五国便以貌比如姬来形容女子极美。

    “这女子本是暮春三月该嫁到城东崔主薄家中的,却在下花轿的当时,口鼻流血不止,腹胀如孕中五月,最终肚破而死,腹中尽是浊水。“

    “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武烈时期,太祖下令。绞杀全国术士巫蛊。“

    孟固是个聪明人,听秀儿点拨到这里,脑子忽然清醒了些。他嘴唇颤了颤,小意道,“依顾大人看,此事与巫蛊有关。“

    秀儿没再多言,只是夹了一枚蟹粉蒸饺,放在醋碗里头。“我朝历来与蛇岛栗氏不睦……圣上关闭泉州。通州几个港口之后……栗氏更是时常为祸边域。如今这些官员横死却是一点踪迹也寻不到,此事未必与栗氏有关。然恐怕十之*与巫蛊术数有关。“

    “若当真如此,那事情反而更加麻烦了。“

    孟固知道秀儿所言极是。“若真是巫蛊所为,那要如何去破?“

    “凉州关失手,萧家大郎战死沙场,凉州如今落到了秦人手中。不知大人听闻过凉州的罗家没有?“

    “罗家先祖曾任国师,凉州关失守之前……罗家大部分家眷都迁到了信州。老夫与罗家的当家人,倒有几分交情……以前外放到凉州之时,曾……“

    秀儿未等他说完,便继续道,“大人不妨去罗家寻寻高人……将那八十一位横死官吏的尸首重复勘验,依阿秀看,不久就会有线索了。“

    小聚之后,孟固便以去看孟仲垣为由,先行告辞。留下秀儿与春笙主仆二人,春笙见秀儿不紧不慢的将碗中的蒸饺一一吃了,有些好笑,“如今出了那滥杀命官的案子……我家大人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该下田下田,该上房上房。“

    “你且坐下同吃吧,这蒸饺三两银子一屉,可是贵得很。“

    “孟老大人好说也是奴婢的原主子……这数月未见,已是瘦的成了一把骨头,大人点拨他的线索,可是能找到那犯案的凶徒。“

    “找不到。“

    秀儿斩钉截铁道,半点都没有犹豫。

    春笙用锦帕掩了掩口,惊讶道,“找不到?那大人还跟孟老大人说的那般振振有词?“

    “如今西京城中,不是那么好待的,他往返信州一回,少说要数月,如此反而不会落人口实,即便到时候没有半点线索,这么难断的案子,也不会有人为难了他。反观他若是立刻回了西京,这官吏被杀,总要找个人垫背,大理寺那么多官吏不查,偏偏将他派来问我?我又知道什么?我不过是个农官而已,朝廷有人要假他的手,来杀我。却还要我死的名正言顺的,我如何不知?“

    春笙心中一紧,恼怒道,“依大人看,孟老大人知情否?“

    “知情与否不重要,做了别人杀人的刀,就要做好事后被除掉的准备。我得罪的人不少,却不知谁如此急着要我项上这颗脑袋。“

    ““哎呦……这都火烧眉毛了,大人还有心在这儿吃茶?”

    “便是我每日顶着铠甲出门,想要我死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他不明着派人杀我,必是有所顾忌的,他想用孟老大人为引,让皇上杀我,自己却摘得干干净净……看来这西京城中,有咱们碰不得的地方呢。”

    “那确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春笙这一句话,引得秀儿抬头看她。她想了想,复又低头去夹蒸饺,盘中却空空如也。

    秀儿晃了晃筷子,正欲放下,只听得雅间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响动,掌农府的小厮白真忽然破门而入,秀儿见他面红耳赤,气息喘喘,问道,“家中着火了不成?你怎么一副火上房的模样?”

    “大人……有人……有人来咱家提亲!”

第六章 杀青州(七)

    秀儿手中筷子轻轻放下,淡淡道,“提亲?提谁的亲?谁来提的亲?”

    白真如今年方十三岁,生的白净瘦弱,一身蓝布打底的衣衫,背上尽是方才奔跑的汗水,湿了一片。“……说是将军府的来人……提的是咱家大小姐的亲……”

    “将军府,哪个将军府呀?”秀儿如此问着,“咱青州的将军府就有十好几户人家呢。”

    “郭将军府上。”

    郭将军,她面色一顿,僵住了。“可是征西将军郭通府上?”

    白真想了想那媒人拿来的文牒,迅速的点了点头,“确系征西将军郭府……”

    “郭通只有一子,郭睿……前岁已然与太傅府上嫡出的小姐公羊淑君有了婚配……他哪里又来的儿子要给我大姐说亲?他说的莫不是他自己?”

    秀儿眉头攒动,隐有怒意,“若真如此……我非要他打哪儿来的再打哪儿回去。”

    白真擦了擦额上的汗,继续道,“非是郭老将军,而是郭小将军……那媒人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说要将大小姐许给郭小将军做平妻。”

    “平妻?”

    秀儿不禁笑了,“好家伙,打主意打到这儿来了……这主意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想出来的,也亏得他敢想。”

    ……

    这媒人正在掌农府待客室有模有样的坐着,是个矮胖的中年妇人,亦不是什么专业的冰人。而是青州城中一位颇有声望的官家太太,如此倒算是半个官媒了。

    “那郭小将军,人品武功都是一流的……”她一面申说郭睿的好。一面拿眼角打量顾玉娘,心道虽是无父无母的,这丫头出落得倒是标致。纵是不如那郭将军的原配夫人公羊小姐那般艳绝,却亦有其清水出芙蓉的潋滟风采。如此相貌,衬上她弟弟如今在圣上跟前得脸。许给郭睿,便是做正室也是妥当的。

    “便是个金龟婿,我顾家庙小,盖是容不得他!”

    秀儿一面说着,一面踏进待客室来。她身着青色长袍,麂皮短靴。头上以平定四方巾捆就,端的是利落倜傥,让这媒人亦是眼前一花。

    “这……这就是顾大人吧?真真是少年俊杰。”

    秀儿嘴角轻扯,由春笙伺候洗净了手,将外袍脱下。春笙行事利落。很快将炭盆取了过来,又拿了个铜制的小小炉鼎,将之塞到秀儿手上。“天凉,大人当捂捂手的。”

    “顾大人这话就错了……您在圣上跟前得脸,却不能不顾您长姐的婚事呀。这玉娘如今也老大不小了,那郭睿小将军的人品相貌,有哪点不如的?若是您能挑出个错儿来,我现下就走。”

    “他已有婚配!提的这又是什么亲?他怎么不问问。他家中新妻可是愿意他再娶?”

    这媒人嘴角一颗红痣都跟着乐了,“大人不提郭夫人便罢了,偏生大人提了那郭夫人……这再娶的打算。本也是郭夫人做下的。要是依那郭将军的本意,他还不愿呢。”

    秀儿听着媒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思量了片刻,继续道,“夫人亦是女子……顾某虽年幼,却知。这世上有几个女子愿意自己丈夫多妻妾的?莫说什么娥皇女英的,那都是不着边际的话。就说咱们五国之中。西凉女国以女子为帝,新郑行的是一夫一妻的祖制。秦,吴亦有女子为官。便是我朝官吏之中,妻妾多余三人以上者,也是要遭同僚鄙夷的。他郭睿年纪轻轻,妻子才高貌美,不想着如何为圣上收回凉州失地,却见天儿想着如何再娶年轻的女子……他不怕本官参他一本?”

    媒人见秀儿声色俱厉,噤了声,又继续道,“这事儿郭将军本是不属意的……然……”媒人停了停,似乎在思量自己应不应当将原委和盘托出,又想着那公羊淑君交待她务必达成此事,方咬了咬牙,继续道,“公羊小姐春初的时候小产了一回,经大夫检验,恐怕此生都再难得子……如此才想着给自家夫婿觅得一位贤良的女子,好给郭家传宗接代……又素来闻得玉娘是最仔细温柔地淑女子……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拉下老脸来跑这一趟。大人说的极是,这天下女子……哪有愿意自己夫婿三妻四妾的道理。”

    秀儿气势凌人,将那媒人本来准备好的说辞打成了一盘散沙。让她隐有些语气错乱,此刻,从学堂归来的顾乐前脚刚踏进正堂,就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又不认得那媒人,托着白真在他耳边叨咕了几句,顾乐才知道事情原委。

    见顾秀儿一脸恼怒,耳朵根子都气红了,他却是哈哈一笑。

    “二……三哥何须动怒!”他差点儿说成二姐……,却是急忙转了口,幸得那媒人并几个丫头没仔细听着,方辨不出什么古怪来。

    “这位……这位就是顾小举人吧。”

    “这位夫人……我父亲不在了,可咱们顾家的女儿断不会嫁给人做妾……若是我父亲在,也必然不会答应的。”

    这夫人嗫嚅道,“哪里是妾,却是平妻。”

    “不过巧立名目罢了,我姐姐嫁过去,任那正是搓圆揉扁的……”

    “公羊小姐断不会是那种人……”她说到这儿又顿了顿,想起自家两个妾来,直觉这些贵妇人们,出门是一个样儿,关起门来,调教家中妾室,那又实打实是另一个样儿了。

    “夫人也觉得这话欠妥当吧。”

    秀儿二话不说,开始下逐客令,惹得那夫人有些不快,却也没有办法,结果提来的箱笼礼物又给送了回去,这夫人亦是两边都没得脸。她本以为此举能联络郭家,顾家,为自己丈夫在朝中亦有所助益,如今看来,是自己想的太好了些。

    “什么提亲不提亲的,大姐若是拿捏在他们手里……非得逼咱们交出的下落不可。”

    顾乐愤愤道,见顾秀儿面带迟疑,忙问道,“二姐,你怎么了?”

    “这郭家背后布网的人,竟是这个只闻其名的女子。我倒是长了见识,这回看她狐狸尾巴露出来,还要唱哪出。”

第七章 杀青州(八)

    青州城中,四品以上的武将,屈指数来,也有十位。这征西将军郭通不算其中最为战功赫赫的,然而与皇家的关系却最为亲近,只因他在叛军的虎狼窝穴之中,将先帝背了出来。郭通任长水校尉时,便迎娶了青州松阳县富农刘家的小姐香玉,夫妻数十载恩爱有加,也算的相敬如宾的典范人家。

    郭睿因袭其父雄风,亦是个小有名气的少年将才。虽说韬略不如萧启,勇猛不如屠真,然而大雍的青年将领之中,如今天下,除却那屠、萧二人,倒没有旁的比得上郭睿了。

    那官媒本也是以为,凭着郭睿的人品相貌,哪是顾家这样的新贵拒绝的了的?谁曾想,不光拒绝了,还拒绝的彻彻底底。

    这位夫人带了礼物回来,并未直接赶回家中,反而七拐八绕的去了省城东边,征西将军府上。郭睿虽然在外述职,却并未与家中分家而过。

    这夫人尤侍从领着,穿过层层楼阁亭台,终是到了“洗香苑”。小丫头子为她打了帘子,这夫人扑棱了两下身上的泥土腥气,方跨步进了里屋。

    “可是徐夫人来了?”她未进入里屋,不过在外间而已,便听得一清朗女声,如泉水淙淙,说不出的温柔好听。直觉旁人叫她百遍徐夫人,或是徐侍郎夫人,都远不及这女子说上一句来的舒坦。

    “夫人耳朵厉害的很……确是我来告罪的。”

    公羊淑君手中一卷书册,闻言,容色怔了怔,复又让一层暖融融的笑意氤氲住了。

    她生的极美。未嫁之时,在西京城中,便有‘翩鸿俏,公羊艳,公主十六最为娇’的说法儿。

    徐夫人定了定神。由丫鬟服侍着坐到暖炕上,见公羊将手中经卷放下,徐夫人认得字,先撇嘴笑道,“女人家看什么?莫说女人家,那些丈夫也未曾有几人看的……夫人好才华。非得是公羊大人教养的女子,就是与咱们不同呢。”

    “姨娘客气了。”

    “听淑君叫我一声姨娘,如今淑君叫姨娘做的那桩事情,姨娘却没办下来。”

    公羊淑君莞尔笑道,“无碍的……这将军府庙小。恐人家顾家的小姐瞧不上我们小门小户的门第呢。”

    “你这话说的,让你家老太太听见,非得撕烂你的嘴。”

    淑君捋了捋鬓边发丝,一件紫色锦缎背心儿罩在身上,下身尽数藏在锦被之中,虽生的艳若桃李,满室生光,仍是掩不住面上的几缕病气。徐夫人伸手谈了谈她额间。惊呼道,“这么烫?”

    公羊淑君一手握了握徐夫人的手,含泪道。“淑君打小儿身子骨便不好……如今遭逢了那件事,更是觉得阎王爷要收我了。”

    语毕,笑容转哭容,两滴清泪下来,直惹得徐夫人同她一起哭了。

    “却不知那顾家是怎样的来历,竟如此眼高于顶的?莫非他家与皇上沾了姻亲不成?”

    公羊淑君美目含泪。将一张巴掌小脸儿藏在锦被之下,双肩微颤。哽咽道。“除了淑君,谁还瞧得上我家那个武夫?如今淑君要是给郭家断了后。到了阎王殿下,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这事儿本不好办,若是你换了这青州任一户待嫁的姑娘子,姨娘都能给你办了。非得挑这么个外来户,无根无蒂的……”

    “莫说这糟心窝子的事儿了,那顾家小姐生的如何?”

    徐夫人瞅了瞅公羊淑君一张美艳至极的面容,又想了想顾玉儿,方觉顾氏女有些寡淡了,便如实道,“模样自是不错,若是在青州的这些姑娘子们里,想来也是充的上数儿的……比起你,那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闻及此,公羊淑君转了笑,揶揄道,“还得是自家姨娘,拐着弯儿要夸自己娘家人。”

    徐夫人见她笑了,心中一松,“不过……”

    “不过什么?”

    “看把你急的。”徐夫人拍了拍她一双细嫩的雪白小手,“咱青州地方小,比淑君貌美的娘子,我平生还未见过……不过今日里瞧着那顾家的小相公,倒是生的极好。唇红齿白的,比姑娘子还好看。”

    “姨娘说的是,那顾秀?”

    徐夫人头如捣蒜,肯定道,“一根藤上的瓜,姐姐生的已是不错,没曾想,这弟弟生的却是那般神仙姿容……你说……”徐夫人眉头一紧,眼睛剜了剜身畔侍奉的几位侍女,侍女知趣退下后,她才在公羊淑君耳边道,“圣上莫不是有那龙阳之癖……莫不然,如何会重用这样一个少年子?”

    公羊淑君听言,心中咯噔一沉,“哪能如此……姨娘这话儿今后可莫再提了。若是让那有心人听了去,姨丈的乌纱恐要不保。”

    徐夫人复又道,“若这顾秀再年长几岁,怕才会有些丈夫风采,如今偏生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未曾长熟,想来过上几年,便不会生的这般惊心动魄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姨娘当初也随你姨丈去过西京城中,琼林宴上,亦是瞧见过咱们大雍那赫赫有名的十六公主……依我看呐,你们这些姑娘子……都还不如那顾家的少年子生的利索呢。”

    “姨娘却是说笑了。”

    如此二人又喧闹了一阵,淑君暗称头痛,徐夫人方先行告辞了。这人刚走,这淑君便猛地咳嗽起来,直到锦帕见了血。丫鬟莺儿吓了一跳,“夫人……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

    “娘家奶奶才走,你是想让她看见不成?”郭氏声色俱厉,全不似方才貌美娇弱的模样。

    “奴婢不敢。”

    ……

    自那官媒来过以后,秀儿心中惴惴,有些不安。想来按着此间的年岁来算,顾玉儿确实该到了出嫁的年纪,然而长兄不在,论到谁头上,也轮不到她个做妹子的插手长姐的婚事,因此愈想愈觉头疼欲裂。

    春笙将晚膳端进了书房,见桌上的莲子汤滴水未动,皱了皱眉。

    “大人呐……这天塌下来了,你还得吃饭不是?”

第八章 杀青州(九)

    此刻距离大雍万里之遥的新郑都城裕安,上下笼罩在一片热闹的氛围之中。只因今日乃是郑太子长孙晟大婚之日,新郑崇尚一夫一妻的形制,此番长孙晟大婚,娶的是司器家嫡出的小姐。

    新郑与其他几国不同,三公九卿之中,以司器为首,权倾朝野。这位司器家的三小姐,亦是裕安城鼎鼎有名,德才兼备的女子,复姓上官,单名一个虹字。

    司器府坐落在裕安城城东,比之整个裕安城欣欣向荣的喜庆氛围来说,更是张灯结彩,阖府上下,欢庆非常。越过重重楼阁,帷幔,方洞见一丝小姐闺房之中的旖旎芳香,新嫁娘正由着宫中派来,掌事的嬷嬷服侍,试穿大婚之日的鲜红嫁衣。

    新郑亦不愧是富庶宝地,这红色嫁衣乃是绵山千丈绝壁之中,一种叫做血蚕的昆虫吐丝成茧的,其丝极柔,极韧,极红,根本无需后天的晕染……七彩明暗不同的琉璃彩珠坠在衣角,一个宫女端着还吃重的很,需得三人合力,才能将整件嫁衣强托起来。

    “明日便是大喜之日,上官小姐这一身,实在是仙女下凡的样貌。”

    上官瑾粉黛未施,却真如那嬷嬷所言,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侍婢听了,亦是掩口笑道,“非得是宫里的嬷嬷夸奖过,咱家小姐才好放心嫁人呢。”

    一众人寒暄之后,将试穿过的嫁衣放好,落了锁,直到那钥匙握在了掌事嬷嬷手中,她才觉得心放进了肚子里。环顾了周遭。一切都平安的很,可是心里总有股子奇异之感。

    这嬷嬷是宫中的老人儿,却忍不住对同行的嬷嬷道,“今日心里总是紧得很……”

    “宫中十数年未有喜庆之事,想来是一时应付不过来吧。”

    “也罢。也罢。”

    那嬷嬷言毕,又转身看了眼由侍婢们服侍洗漱的上官小姐,方才宽了心,“护卫如此森严,能出什么事儿?”

    她又觉得多半是自己年岁大了,有些多疑。方不再寻思什么,信步离开了暖阁。

    月上中天,这郑王为长子挑选的婚期倒是个晴朗和煦的日子。光瞧着月色,便知近几日都不会有雨。

    然而侍卫交接之后,本来晴好的月光。忽然教一朵血色乌云蔽住,只一炷香的功夫,那红云很快散去,月光洒下淡淡清辉,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次日天未明时,宫女们便鱼贯而入,开始了婚宴这天的准备。最先进屋的是这上官小姐的贴身侍婢妙歌,只听得一阵铜盆落地的声响。掌事嬷嬷正要怪那丫头手脚不利索,忽然一阵女子尖叫划破长空,连同外头等待接亲的侍卫也是惊动了。然暖阁毕竟是女子香闺。此番真也是进退不得。

    暖阁之中,犹有两间。按着郑地的风俗,女子结婚前夕,外间要宿着个血缘亲戚的姐妹,还得是未及笄的姑娘家。

    这上官小姐出嫁,昨夜里宿在外间的。便是上官夫人娘家的一位小姐,才*岁年纪。

    唤作容瑾玉。

    这瑾玉素来与这位表姐私交很好。今次不请自来,为她守夜。却没曾想。碰到了那天大的事情。

    长孙晟一路拾级而上,终是到了暖阁之中,见了那新嫁娘倒在一阵血泊之中,全身光裸,不忍猝睹,偏头见几名侍卫正把瑾玉从花橱往外抠,她却是死都不肯出来。明明一个*岁的孩童,竟让几名丈夫都是奈何不得。

    “瑾玉。”长孙晟轻轻唤道,那疯魔的小丫头子方有了一丝神智,长孙晟趁势又叫了两声,这娃娃才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姐姐!”

    秀儿坐在掌农府的案前,已有半日未进水米了。让春笙并顾玉儿几个有些焦急,顾玉儿更是反复道,“怎么收了那封信便成了个木头人似的?究竟是何人来信?”

    小厮白真赶忙道,“送信的小乞丐说是个极好看的公子给他的。”

    顾玉儿与春笙两个面面相觑,却不知这个所谓的极好看的公子,究竟是谁?

    秀儿一手托腮,一手将那书信内容在眼前又读了一遍,方将它就着烛火焚毁了。

    “顾秀亲启……”

    这是敏之的信,说的是七日前,郑国裕安城的一桩大案。然而这案情的详细,因着当事人的关系,对外诸多隐瞒。

    郑太子长孙晟的未婚妻上官虹,夤夜时分,遭歹人闯入暖阁。遭凌辱而死,这凌辱而死,让官方改成了抱病而亡,若非敏之的书信,秀儿从九斤那边得来的消息,也说的是长孙晟娶了个命薄的新嫁娘,大婚前夕,竟然得了疾病而亡。

    除了吓疯了一位贵族小姐之外,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至于那吓疯的贵族小姐容瑾玉,自打长孙晟来过之后,片刻的清醒后,人整个疯魔了。闹将一番之后,昏睡了三日,醒来之时,已是鼻歪眼斜,口留涎水,早已没了个正常人的样子。

    “上官家的小姐?能入暖阁如入无人之境,将这新嫁娘凌辱而死,却没人及时发现……真也是泯灭人性。”

    秀儿直觉浑身发冷,转首之际,才觉已是过了午时,肚子有些饿了。王嬷嬷催着小灶将饭食又热了一遍,她囫囵吞下,吩咐道,“过几日府上有位贵客,还请嬷嬷将咱们西边厢房收拾两间出来。褥子要换上新的颍州丝。”

    王嬷嬷眼珠子轱辘转了转,“大人……什么贵客需得咱们换上新的被褥?那颍州丝被可是贵得很呢。”

    秀儿淡淡道,“这位客人……自幼锦衣玉食的……哪怕是咱们这颍州丝被,恐怕人家还看不上,要觉得粗粝呢。”

    “那是位官家小姐不成?”

    “嬷嬷只管当是公主来了,那人娇气的很呢。”

    顾玉儿见秀儿用了饭,方才放下心来。又听她胡乱吩咐了一顿,疑上心头,“莫不是那位孙大人?”

    “正是那位孙大人。”

    姐妹两个心照不宣,剩下的一种仆从,却不晓得这孙大人是个何方神圣了。只道是秀儿的旧交,尽力款待就好。

第九章 杀青州(十)

    王嬷嬷半信半疑,倒也按着吩咐去购置了一批新的被褥。买回来的时候,玉儿摸了摸那些光滑的锦缎被面,连连赞道,“都说颍州的缎子最好……确实与往日的缎子不同,轻的很,又柔滑细腻。”

    王嬷嬷赶紧附和着,“大小姐说的是,都是那宝祥布坊里头最时兴的花样儿,挨个儿挑了两匹,先头儿那潘家送来的缎子,若不是给府上几位哥儿姐儿做了衣裳,那余下的,也够打两床铺面了。那些缎子,亦是不差的。”

    顾秀儿移步进来,她本在书房审理卷宗,听春笙说绸缎庄送来了新缎子,便过来瞧瞧。缎子倒是好缎子,然而想起长孙敏之这么个挑剔至极的人物,不由有些犯难了。

    “罢了……他若是嫌咱家的床硬……便去省城仙客来开间上房好了。”

    “这么好的缎子还要嫌硬?”王嬷嬷扁了扁嘴,“恐怕咱大雍西京城中的十六公主都没有这般娇气呢。”

    她一心想探探这位娇客是谁,却从顾家人嘴里半点口风也探不出来,又想着为人奴婢的,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便收了打探的心思。一股脑儿投入了收拾西厢房的工作中去。

    这掌农府并不忒大,大雍上下官员品级分明,圣上又倡导一切从简,并守祖制,下级官吏自然不敢忤逆。这掌农府也仅比松阳县的司农府大了一倍。

    东边有三套院落,顾玉儿与顾灵儿宿在扶风苑,顾秀儿独居在筝园。至于九斤,顾乐并几个男丁。则三三两两住在西边的松涛馆,鹧鸪居,燕子楼里头。而刘氏兄弟和宋翊,则早先由孟仲垣安排,在青州知府衙门。暂行谋了职位。

    掌农府上下院落的名字,尽数是原先那位掌农起的,顾秀儿来了之后,因袭旧例,并未做过更改。然而那掌农大人留下的几位官奴,她却尽数将之遣返原籍了。都给了丰厚的盘缠,自此之后,便是良家子,再不作奴籍。

    这些官奴亦是承恩领命,端的是逍遥自在了。

    如今掌农府上下。仍是王嬷嬷主事,服侍的丫头有朱樱,碧桃,春笙三个,小厮仅白真一人。外院还养着个马夫。按着王嬷嬷的盘算,如今府里家大业大了,也该是时候添些人丁进来。然而顾秀儿却不属意,这事情便一时没有办成。王嬷嬷也时常想着。这官居五品,相当于文官四品的掌农大人,缘何不多请些人来府里伺候着?

    置办了针头线脑儿的东西之后。顾秀儿这回破天荒的吩咐了王嬷嬷去找坊间的牙婆,领几位身家背景均是干净的小丫头子进来。王嬷嬷领了她手中的对牌,赶忙儿到盛宝钱庄支兑了五十两雪花纹银。按着青州的价儿,这一个小丫头子的卖身契,大抵二十两一人。却也是有时限的,过十年后。这买断的小丫头子便重归自由之身。此间大户人家买卖丫头,亦多是做了活契。待到丫头成年之后,给了恩典。放到府外去成亲生子,或是在府内联姻,那便极有可能在日后升为掌事的嬷嬷了。

    “这五十两银,若是讨价还价一番,倒可买三个小丫头了。”王嬷嬷出门前,先来书房禀报一番,好让秀儿知晓此间的行价。

    “咱们府上本不必要丫头伺候,今次这五十两银亦不是小数目,嬷嬷自行拿捏便好,我着春笙与你同去,她到底是西京孟大人府上调教出来的人儿,眼力还是挺毒的。”

    嬷嬷晓得春笙在顾秀儿面前得脸,亦是笑道,“春笙姑娘同去,那自是好的,老奴年岁大了,老眼昏花,恐让那牙婆骗了去呢。”

    王嬷嬷客气一番,将银票揣入怀中,与春笙二人,着了府上养的马夫,驾着匹青布车帘的马车,便往青州城中去。

    这青州城中,买卖丫鬟仆从的地方,最为繁盛的一处,叫做“两生坊”,每日有百人的买卖在进行。附近乡邻的穷苦百姓,惹得卖儿卖女了,也非得到“两生坊”来,只因从这儿出去的人,多是进了诗书簪礼的人家,不会沦落到风月场所之中。

    此处占了大半条街,来往均是青州府内,说得上名号的人家掌事的家奴。顾秀儿任上将近五个月,亦是与同僚有些往来。王嬷嬷瞧着有几人都是熟脸,便大老远儿的朝人笑笑。这些掌事的亦是人精,知道主家都在尽力攀附那后起之秀顾大人,赶忙恭维道,“这是掌农府顾家的嬷嬷啊!”

    这声音不大不小,“两生坊”两侧均是来往的人群,一个铺面一个铺面的,由坊主掌管,若是有闹事的,很快就会被平息下去。然而每成交一笔,却要向坊主缴纳百分之五的例钱。

    春笙与王嬷嬷二人穿梭在人群之中,来往的丫头们简直挑花了眼。春笙眼毒,瞥见角落里头,有个一直低垂着头的少女,这少女形容虽说苍白了些,模样儿恐怕这两生坊中,都再挑不出第二个来了。

    春笙使了个眼色,王嬷嬷瞧了那丫头生的模样,亦是点了点头。然而这娘俩儿脚步虽快,却不及男子快。

    那丫头迅速被几个家丁围上,有个矮胖的青年男子,一口浓浓酒气,扯了这丫头一双白嫩小手,就要将人强买了去……至于做丫鬟还是姨太,那就看他高兴了。

    王嬷嬷见有人闹事,便属意春笙不要过去,春笙亦不是莽撞性子,小声道,“这是“两生坊”的地界儿,想来坊主会出面的吧。”

    她刚说完,身边一位相熟的嬷嬷便道,“姑娘有所不知,那胖子可是景国公世子府上的……素来欺行霸市的,咱们都拿他没辙。这“两生坊”虽说有坊主撑腰……然而到底是百姓,哪里拧得过皇亲国戚的大腿……”

    春笙有些同情那少女,却也知道不能随便给自家大人添乱。只见这些人争斗之际,那少女身后一辆板车的白布被撕扯下来,上头直挺挺躺着个少年,面目灰白,有些发臭……看模样儿,像是死去数日了。

第十章 杀青州(十一)

    春笙见这少女可怜,便驻足多看了会儿,任是王嬷嬷催她她也不走。而后没过多久,被这“两生坊”一拥而上的人群挤得进退不得,王嬷嬷便与春笙两个,在那少女的摊位边儿上,静待‘热闹’。

    闹事的胖子乃是景国公世子府上的,虽说是两姓旁出的外人,没有因袭陈姓,却也算的青州的贵族了。这两生坊到底都是平头百姓,哪怕是来买丫鬟的小吏,对这些皇亲国戚,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人家一根汗毛,就有咱们腰粗呢。

    “姑娘看看便罢了,这样的贵戚,不是咱们大人惹得起的。”

    春笙莞尔笑笑,一张圆圆的脸蛋红彤彤的,“春笙晓得,不过就是看看……先头儿陪孟府的嬷嬷买丫头的时候,也瞧见过强买强卖的……不过在咱大雍的西京城中……这般专横的贵戚反而少了呢。”

    王嬷嬷冷眼瞧着,“到底是天高皇帝远,离皇上越远,这些狗日的愈发横行无忌了。”

    这胖子一双油手便去捏那少女的脸颊,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左躲右闪,却尽是景国公府上的家仆拦着。

    “娘子生的美,随小爷回府里乐乐吧。”他一面说着,一面指使左右,让他们强行将少女架起,这女孩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通往地上一蹲,恁的那些男子拖她曳她,也是纹丝不动。

    “大爷行行好……我弟弟病重……欢娘只卖长戚……盖不卖身的!”

    这胖子*熏心,哪里管她是否弟弟病重呢,哪怕爹娘死了,也硬是要拖走这个俏丫头。“欢娘欢娘……这名字便听得……”

    他言语下流。身边家丁亦是猥琐的哄笑起来。

    “嬷嬷……我瞧这丫头性子烈的很……若是再没人管,恁的那胖子胡作非为的……是要出人命呢。这丫头我瞧着亦是眼熟……”

    王嬷嬷瞧了瞧,也觉得那丫头有些眼熟,忽然一拍大腿,顿悟道。“这么漂亮的丫头,我老太婆怎么给忘了!这不是咱们松阳县朱雀街上,苏家的姐姐,苏欢吗?”

    顾秀儿等人迁往青州之时,万民来送。春笙大老远瞧见过苏家姐弟一回,那次便记得这么个生的极好看的平民丫头。如今若不是她容色惨淡,早就将人认出来了。

    “说到底,咱家大人与他们也算是相识呢。”

    王嬷嬷亦是不忍猝睹,还是春笙碓了碓她胳膊,小声道。“嬷嬷,此事咱们二人不便插手,不若让赶车的回去禀报大人,横竖一来一回,也要不了多少功夫!由咱大人定夺便是……”

    王嬷嬷也是心善,点头允了。春笙赶忙率先从人群挤了出去,让赶车的尽快将苏欢的事儿回府报与大人知晓。

    这丫头性子烈得很,此番更是使出全力。又因着这“两生坊”中,委实拥挤了些,方与那些家丁周旋了一会子。众人只见他弟弟尸身都发臭了。这丫头竟还一口一个病重,并不死心,不由嗟叹穷人命苦,哪怕身家性命都不由自己做主。

    如是僵持了半柱香的功夫,这胖子脑满肠肥,身子并不灵巧。这世间的胖子里头。鲜少有九斤那般灵活的。

    “你这贱人!快些停下,否则……”他气喘吁吁道。“否则小爷当街扒了你的衣服,将你卖到窑子里去。做那万人骑……”

    春笙听他虽然是贵戚,说话竟如此下三滥,皱紧了眉头。一张包子脸也是气鼓鼓的。

    “怕是这丫头若是落到了那胖子手里……准没个好下场。”

    说时迟,那时快,王嬷嬷瞧着自家青布帘子的马车驶了回来,车夫动作利落,停滞妥当后,伸手从车上扶下了一个少年,王嬷嬷揉了揉眼,“这不是咱家大人?”

    显见的,那猥琐胖子也瞧见了顾秀儿,一双金鱼眼眯成了细线,口留涎水,“莫非昨日与祖母去那劳什子观音庙里,果真求得了神仙!竟给了小爷一二两个美人!”

    待定睛一看,见他一身男儿妆扮,“小爷还没玩儿过兔儿爷呢。”

    秀儿站在车板上,方有一人多高,她朝那胖子笑了笑,“两生坊”的众人,也未曾瞧见过这样标致的小公子,不由看的怔了,一时竟鸦雀无声的。

    那苏欢见家丁不使劲儿拉拔她了,赶忙躲在板车后头,抬头瞧见顾秀儿,直觉两眼一花,像瞧见了神仙一般,继而双眼一红,哭嚷不止。

    “原来是景国公世子府的爷。”

    “亏得你有些眼力……将爷服侍的妥了,管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顾秀儿冷笑道,“原来这景国公世子府的爷,竟还不如猪。”

    此言一出,大伙儿都跟着笑了。便是人群中一位黑衣男子,亦是笑了。身边护卫道,“爷……这小公子好像就是咱青州的协理掌农顾秀……圣上钦点的。”

    “那倒真是个妙人儿。”

    这胖子被拐着弯儿骂了,不由怒上心头,操着家伙就要去打她,然而秀儿有武艺傍身,又有陆师傅给她的奇怪药剂,她若是不想为难别人便罢了,哪有被平白欺负了道理?

    “我说你你还不服气啊?”秀儿一面闪躲一面骂那胖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国公爷若是在世,非得让你这不肖子孙再气死一回不可。”

    这胖子够了几回却连秀儿一片衣角也未曾碰到,加之后背突然其痒无比,便撒手道,“你们快上啊!”

    他一面往后退,一面伸着短手使劲儿磨蹭后背,却是越抓越痒,以致整张脸涨的通红无比。秀儿见他们人多势众,却丝毫不露惧色,这些人没过多久,均是觉得身上其痒无比……哪里还有打人的力气。这胖子不傻,心道必是这少年下了什么江湖邪术,赶忙嚷嚷道,“臭小子!你给小爷下了什么!”

    “哈哈……”秀儿一踮脚跳到了车辕之上,指着那胖子大笑不止,“哈哈散!若是没得解药,你这人头猪脑便要如此痒上三天三夜,任凭将皮肉抓烂,肚肠流出也无法止痒。”

    这胖子脸色一白,险些没有气晕过去。

第十一章 杀青州(十二)

    秀儿足下一点,离那胖子又远了几分,这一众景国公府上的主子奴才,如今滚了一地,哪怕地上粗粝的碎石磨得后背都破皮冒血了。这钻心的痒痒还是半点都没得缓解。

    这胖子如此折腾,已是去了半条命去。

    “小祖宗饶命!”几人纷纷求饶,秀儿却是眼皮子都没抬过。径直走到苏欢面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转眼瞧见板车上苏合的‘尸首’,不顾脏污,近身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实气息全无。

    “你弟弟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苏欢听言,边哭边把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原来秀儿走后,苏家姐弟亦是想出来闯荡一番,将面馆儿剩下的银钱算了算,便上路了。此举亦是有投奔秀儿鞍前马后的意思,却在途经青州前头的山岗时,同行的车队,遇上了土匪。苏合为了救姐姐不被歹人掳去,不甚从高处坠下,姐弟二人藏在草垛里一天一夜,待歹人走了之后,苏欢方发现,弟弟已经没了进出的气儿,当时身上还算热乎,又半日后,便冰凉冰凉的,形同死了一般。可是身上半点血迹也无,她不相信弟弟死了,拼死将他拉到了青州,想要寻根救命稻草。城中医馆未诊症便先要二十两银子的诊金,她哪里付得起,便来了“两生坊”,想要以工抵债,却碰上了景国公府上的人。秀儿皱了皱眉,心道,“既无外伤,莫不是肋骨摔断。刺破了心肺?又或是伤了脑子?”

    春笙见那纨绔被制住了,心中很是解气,又瞧着秀儿伸手就去摸那臭气熏天的死人。不由皱紧了眉头。

    赶忙从人堆里挤过去,连忙道,“主子……这……这也太脏了。”

    “人还没死呢……脏什么脏,不过臭了一些而已。”

    她这句人还没死,让苏欢抱起一些零星的希望来。而那满地打滚的纨绔,如今一身脏污,满背血痕。真是不比板车上的活死人好上多少。

    “这是休克了……”秀儿伸手去推那板车,“快些送医。”她医术不精,断断不敢轻易动手。“休克了一二日,春笙,你去咱府上拿支参来,炖上独参汤。吊命。”

    苏欢本意叩头答谢。却让秀儿拦了下来,“别忙着谢我,先将你弟弟送到最近的医馆去,我稍后便道……”她想了想,继续道,“方才来的路上,瞧见“两生坊”街口,便有家医馆。就去那里。”

    苏欢有车夫帮手,赶忙离开了此地。秀儿回身。见那景国公府上旁出的贵戚还在地上挺尸,伸腿踢了他两脚,一手挥动,这地上有两个家仆便感觉身量轻了许多,那其痒无比的感觉瞬间瓦解了大半。“我看你二人放在没有助纣为虐……快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来人接他……再让他这么磨蹭下去……瘫了瘸了可别怪我。”

    那二人也无暇顾及其他,赶忙回府请调人马过来。

    “这哈哈散今日便算是你的报应,来日若是再让我瞧见你为恶……我一下送你见了阎王也未可知。景国公太祖年间立下赫赫战功,陈达叛乱之时,亦是阖府男丁守城至死,圣上怜国公夫人与小世子孤幼,方才赐了陈姓。以为皇亲,你如今亦非陈氏宗亲,还仗着府上门楣为恶,国公府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这胖子目眦欲裂,恨恨道,“你究竟是何人?”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你名爷爷,你爷爷是也。”…

    待秀儿走后,那胖子由家丁扶起来,才想起这你爷爷原是骂他的话,可是秀儿早已走的没了踪影。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道,“来日若是让爷捉住了你,非得让你求生不得……求”

    他话未说完,直觉被人搭住了肩膀,若非这人用力极大,这胖子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

    “谁……”他稍一转身,吓得险些便溺了,“表……表……哥”

    这胖子说话忽然结巴起来,方才咒骂秀儿的那股子狠劲儿,尽数咽进了肚子里去。看见面前这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表哥……缘何有空……来……来此……”

    这男子面如冠玉,俊眉修鬓,端的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一身墨色锦袍衬得身形颀长挺拔,“今次我若是不在这里……端的叫你这肥货给府里丢脸。”

    “表……表哥……”

    这胖子原是国公夫人小女儿之子,景国公府因袭陈姓,这国公夫人的小女儿名华。这胖子,算来倒不是国公府两姓旁出的人,实打实是那府里的表少爷。因得其母去世的早,老国公府人极其疼爱,方养成了这样骄横跋扈的模样。

    而他面前的男子,却是未来要因袭景国公爵位的正房长子。内外有别,这胖子亦是晓得厉害,祖母再疼爱他,也不及表哥陈峥半分。

    这胖子平素里亦不是大恶人,如今在烟花柳巷吃酒吃的醉了,方起了斗胆,竟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起来。平素里有表哥在上头压制,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纨绔,今次被秀儿戏耍一番又见着表哥,真真是酒醒了一大半,直想往南墙上撞。

    “表……哥……我……我也不是特意的。”

    这男子不怒自威,“你这几个狗奴才……合该打断了腿发卖了。”

    这几人亦是知道国公府里,谁说话算数,连忙跪了一地,哭嚷道,“世子爷饶命啊……都是……都是表少爷让奴才等……”

    那胖子见奴仆纷纷侧翻,直觉后槽牙隐隐作痛,眼冒金星。

    这边厢,苏欢已经将人送到了医馆,那大夫见苏合隐有发臭,便直言道,“人都死了,还医什么医?老夫虽然不是那梁州胡不医,也未曾医过死人。”

    这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直以为苏欢是在戏耍于他。

    “谁说人死了?”

    苏欢正急的焦头烂额之时,听见秀儿的声音,便似摸着了主心骨一般。

    “人没死?这都臭了!”

    “他不过是从高处坠下,便溺了方有臭气……你不过闻闻,便料定他死了,算的什么大夫?”

    这老头儿将信将疑的摸了摸苏合颈部动脉,虽然若有似无,倒还真有一股子活气,不由捻须道,“还真没死。”

    。,

第十二章 杀青州(十三)

    苏合从昏‘迷’中醒转之后,抬头看见这屋子眼生的很。一个白须老头儿在他身边不远处,脱了鞋履正碾着‘药’材。那些枯枝一样的‘药’材被碾成粉末,飘散到空气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苦味儿和清凉。

    “这是……?”苏合渐渐清醒过来,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啊……”

    那老者见状,将手中的烟袋锅子往墙上敲了敲,“命还‘挺’大。”

    他这么说着,便见苏欢拿了膳食从外头进来,见状,赶忙放下膳食,惊喜道,“阿弟醒了。”

    “这是哪儿……?”

    苏合看了看面前的少‘女’,虽说显得瘦弱苍白了些,却满脸喜气。

    “你是谁?”

    他这一问,让苏欢扬到一半的手顿住了,“阿弟莫不是坏了脑子?”她着急的问道。那边的白须老头儿亦是神情凝重起来,“许是伤了脑子里重要的东西,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

    苏合感觉头疼‘欲’裂,努力回想着醒来前的一切。

    清明,墓地。

    他与家人去城郊给姐姐扫墓,不慎从山崖上掉了下去,那一瞬间,他听见爸爸在喊他的名字,喊的是什么呢?

    苏合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叫苏合?”

    苏欢头如捣蒜,“你叫苏合,青州府松阳县人士。”

    “青州,松阳……”

    苏合转了转脑袋,企图让自己的思维更‘精’确一些。青州,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这个地名?

    “我……我不叫苏合……”他费力解释道,“我不是苏合……”

    他这句话,惊得苏欢红了眼睛。“原先还好好的人,怎么……怎么不认人了?”

    苏欢又与他说起姐弟两个跋山涉水,从松阳来省城的许多细节。可是这些细节以及苏合受伤时坠落的山岗,都无法让他脑海里掀起一丁点的记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即使他确定自己不是苏合。他只记得,模模糊糊的,跟着家人去山上给姐姐扫墓,父母亲走在后头,他因为什么缘故非常着急,走的太快才从山上掉下去了。

    “姐姐……”

    苏合念道。苏欢以为他想起了自己,有些欢喜。“我姐姐已经死了。”

    一些零碎的记忆伴随着头疼涌上眼前,“我姐姐死了,2012年3月……在赵屯通往318国道的路上……我不是苏合……我……我叫陈锋。”

    ……

    秀儿替苏欢预支了‘药’费之后,便赶回了府邸。她这前脚刚到府上。后脚便有人来了。来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干净后生,王嬷嬷见了,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后生,只见这人领了一干家仆,还提了许多礼物饼盒的,不由想到,“莫不是征西将军府的?来抢亲……”

    王嬷嬷吓得脸都白了,赶忙让白真抄上家伙。那后生见这老太太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张开一口白牙,笑道。“嬷嬷,我是咱青州景国公府上的……奉世子爷之命,特来跟顾大人陪个不是。”

    王嬷嬷放下怀里的擀面杖,“不是征西将军府的?”

    “不是……”那后生同身边几个家丁都让这老太太逗得乐了,嬷嬷见后面停了辆杏黄轿辇,见了那皇族御用的颜‘色’。方知道,这回来的。定是陈氏宗亲,而非什么劳什子的征西将军。

    “这……往里头请吧。”

    那后生听言。赶忙小跑至轿辇旁边,这轿子便大喇喇进了顾秀儿丁点儿大的掌农府里。这一幕让不远处另一台官轿瞧见了,里头的徐夫人顿时打了退堂鼓,“景国公府上的?你可是看错了?”

    丫鬟忙道,“哪儿能看错……夫人,咱们青州,除了景国公府上,谁家敢用这杏黄‘色’?”

    “这可如何是好?这顾秀如此不好说话,如何与陈家‘交’好的。”

    景国公府陈家乃是青州有名的望族,贵戚。多少人想巴结陈峥却连面都见不上,如今他竟然大摇大摆的去给顾秀送礼。

    直让这徐夫人觉得,这顾秀命也忒好了些,“他去,那咱们也去!合该咱们要谈的必然不是同一桩事情!”

    秀儿由‘春’笙服‘侍’着,刚洗了个澡,又将一罐罐痒痒粉收好了之后,便听见朱樱来报,府上有客。她这前脚还没出房‘门’,碧桃又来报,府上又有客。

    秀儿回首瞧了瞧‘春’笙,笑道,“今个儿什么日子?往日里连月也不见得来个人……今次一下来了两个。走,咱瞧瞧去。”

    厅里,坐着个秀儿从未谋面的黑衣男子。这人剑眉星目,墨发如云,一身黑衣锦袍,唯独额上束带乃是深红颜‘色’。端的是贵气天成,不怒自威。而他身侧,坐着的那位夫人,秀儿确是认得,不由先笑道,“夫人上回办不成事,怎么……又跑了一趟?”

    陈峥未语,只兀自品茗。他这人挑嘴的很,王嬷嬷亦是知道这些皇亲贵胄的哪能用寻常茶品招待。亏得秀儿先前吩咐府里置办了好些金贵的饮食被褥,这陈峥喝的三梅茶,虽说不算名贵,却胜在新奇。这是顾‘玉’儿用去年家中院子里长得几棵梅‘花’泡的,寻常梅‘花’也不会这么新奇。奇的是,这泡茶的水,亦是腊月梅树枝头上的雪水,而储水的罐子,亦是埋在梅树下足足三月才成。至于那烧水的炭,也是这些从这些梅树上修剪下的枝干。

    秀儿说这茶独具梅魂梅形梅骨,便起了三梅茶这个名字。这般讲究,王嬷嬷若非见了那杏黄轿辇,也断断舍不得拿来待客,王嬷嬷立在一侧,扁了扁嘴,心道真是便宜了这位徐夫人。

    陈峥本不‘欲’在外饮茶,可是闻见那茶品味道独特,便啜饮了一口,如此,便没有放下过茶盏。

    “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陈峥。”

    秀儿听言,心道这莫不是为那纨绔报仇雪恨来的,怎生来的如此之快?又见对方礼盒礼饼置办的分外齐全,方觉大抵是来道歉的。却不知这歉从何处起?她又有什么价值,值得这景国公世子陈峥亲自跑这一趟。

    “世子爷如今在朝中领的是从四品越骑校尉的职缺……顾某不才,按说这五品农官,比世子爷尚大了半级,依例不可行礼。”

    陈峥笑道,“那便罢了。”

    这徐夫人心中便画了魂儿,这些皇亲国戚的,便是领个九品主薄的缺儿又如何?人家姓陈啊!就凭着与那西京陈氏的姻亲关系,就足以让地方长官点头哈腰了。你……你算个屁?

    秀儿哪里知道徐夫人心中所想,出言提醒道,“这三梅茶乃是我府上特制,专待贵客……夫人喝的这样匆忙,想是没品到这三梅的滋味。‘春’笙,给夫人续杯。”Q

第十三章 杀青州(十四)

    这徐夫人,嫁的虽然是武将。然而到底是西京姜氏嫡出的小姐。那些诗书礼乐,门阀礼节自是懂的。因此,秀儿嘲笑她饮水如牛,她哪里听不出来。

    若是平素里,徐夫人心中定要怪这顾秀不懂事,然而方才委实让院中停着的杏黄轿辇闪花了眼,反而有几分怪罪公羊淑君的意思。她面上未显露出来,心中的不快却渐渐萌芽。

    “大人府上的茶新奇的很,我便冒昧与大人讨个方子。”

    陈峥心中亦是有些好奇这茶水的制法,便不动声色静候下文。顾秀使了个眼色,春笙得意,便叽叽喳喳将这三梅茶的制法说了出来。引得徐夫人连连称奇,便是陈峥带来的后生也是眼中发亮,不由问道,“如此玲珑心思,莫非是大人想出来的?”

    顾秀儿但笑不语,春笙心中踅摸了片刻,又担心人家说他家大人不问政事,只好这烹茶读书之乐,反正这三梅茶也是顾玉儿蓄的雪水,便说道,“这位爷说笑了,我家大人好歹也是个堂堂男儿,如何做得这些女儿家的精巧细活儿?这三梅茶,乃是我家大小姐亲手调配的。”

    陈峥抿唇笑道,“如此说来,贵府上倒是处处人杰。”

    徐夫人见提到了顾玉儿,赶忙见缝插针道,“如今坐了许久,茶也喝了。却不见玉娘呢……”

    她二次说亲却并非全无准备,听得淑君献策,此举怕是走顾秀那边不通,若是说得动顾玉儿自愿嫁到征西将军府来。想来顾秀也不会阻拦。徐夫人本意寻着机会,与顾玉儿私下谈谈,然而此间掌农府里,人手虽是不多,却极难有旁的机会进去。加之顾玉儿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更是没机会私下见面,如此等不及了,她方再次登门的。

    “夫人如此说……本世子也有些好奇这位烹调三梅茶的姑娘……大人若是不介意,可否请她出来,再为我等泡一壶茶。”

    顾玉儿听闻那徐夫人又来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正心中惴惴。便见王嬷嬷满脸喜气的来请她,手中梳篦啪一下落了地,眼里也瞬间含了泪,反教王嬷嬷看不懂了。

    “哎呦,我的大小姐!你哭什么啊!”

    顾玉儿眼中噙泪。声音哆嗦,“咱们初到青州,万不可让阿秀因为我得罪了郭家……我便嫁过去,又能如何?”

    嬷嬷见她想的是这事儿,反而噗嗤一声笑开了,旁边朱樱帮衬道,“大小姐多虑了,哪里是要你嫁到那郭家去。方才府里来了贵客。听闻三梅茶乃是大小姐亲手调配,故特请您到前厅为客人烹茶呢。”

    此间赌书,烹茶之乐。多是闺阁女子所为,听闻谁家小姐烹茶烹得好,那也是极其风雅的事。反观男子好烹茶之道,是要遭人耻笑的。

    顾玉儿生的确是美的,然而神态怯懦的些。故而八分颜色,亦是损了两分。那淑君之天下绝艳。自是比不得。然而这等扶风弱柳之姿,亦是上上佳人。

    她素手握着紫砂壶柄。一抬一端,一放一顿。皆是利落姿态。茶水顺着壶嘴儿徐徐倒入茶盏之中,撩起一片朦胧雾气,并丝丝入骨梅香。

    陈峥眼前一亮,不禁道,“府上这三梅茶,说的是梅香梅魂梅骨,依我来看,不妨叫四梅茶更妙。”

    顾玉儿顺着那人声音望去,堂中坐了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一身的墨色锦袍,唯独额上束带乃是深红颜色。这人生的俊眉修鬓,非常颜色,男儿潇洒利落之态兼而有之。听得朱樱附耳道,“大小姐,这便是,青州景国公府上的世子爷。”

    她手中一顿,方觉心中漏跳了半拍。

    “不知世子所言的四梅是哪四梅?”

    “梅香梅魂梅骨……还需得这梅仙烹调……”

    梅仙?秀儿面上笑着,心中却是渐渐发沉。但见那顾玉儿面上颜色,已如煮透的虾子一般,倒是郎情妾意了。

    徐夫人方才入口的冷香茶,就堵在了喉管里头,吞咽不下。心中却飞速盘算着,“梅仙?顾家这般门户,算的什么梅仙?如今世上可称梅仙的,也不过圣上爱妃江氏一人。然而江采颦的江,与她的这个姜,却是天壤之别。”

    徐夫人心中沉重,便没顾上顾、陈几人说的什么。直到她被请出了顾家,亦是浑浑噩噩,听见人家府门大关,方被丫鬟惊醒,已是一头冷汗。

    那丫鬟语气泛酸,嚷嚷道,“那顾玉儿何德何能,半点比得上咱家表小姐?何故让世子爷高看了她一眼!?不过仗着她有个在圣上跟前得脸的弟弟罢了。”

    徐夫人偏过头,见那杏黄轿辇已是走的远了,拉下轿帘,冷声斥道,“世子爷的事儿要你个蹄子去管?若要怪,就怪咱家老爷,还有亲家老爷在圣上跟前不得脸,反让她个外来的攀上了皇亲!”

    送走了这两位稀客,顾秀儿心中有些不平静。她见顾玉儿方才的神情……

    “罢了,罢了……且听天意吧。”

    春笙将厨房煮的红豆丸子端了过来,听见秀儿这般说,轻笑道,“大人这是发愁大小姐出嫁不成?如今大小姐得了世子爷一声‘梅仙’的夸赞,恐怕接下来上咱府上求亲的人,能把门槛儿踩烂呢。”

    “那你就让嬷嬷请人换个白铁门槛儿来,若是孙大人来了,还不知这金门槛他愿不愿意迈呢?”

    掌农府所在的街巷,在青州城边,去景国公府上,那是有些远了。这轿夫特意抄了近道,天将擦黑的时候,方到了陈府。

    陈峥自轿上下来,赶忙有人地上干净的丝绢净手。远远地,便见府门内滚出一个胖子来,原是他那表弟王蟠。这景国公府上的小姐早先嫁到了信州巨贾王家。然而却是王家的旁系,是故死后,王蟠由奶母带着,千里迢迢来投奔景国公府。

    “表哥下晌去了哪里?可是……可是为阿蟠报仇去了?!”

    陈峥冷不防踢了他一脚,无奈王蟠皮糙肉厚,竟是未觉得遭人踢了一脚,王蟠见陈峥并未理他,反是往自己的院落走去,亦是不敢再上前搭话了。

    他扒着陈峥身旁的亲信罗敢,问来问去,罗敢不耐烦与他啰嗦,便将下晌见闻和盘托出。王蟠方知道那欺辱了他的美少年,就是京中名动一时的九岁农官,顾秀。亦是知道不好得罪,方偃旗息鼓了。然他玩乐心性,又继续追问道,“怕他作甚!他还能牛的过咱景国公府敕封陈姓?”

    王蟠捏着肥短下巴又寻思了片刻,“表哥莫不是也瞧上了那兔儿爷农官?!”

    罗敢见自家这表少爷说话委实不着调了些,不由有些好笑,又听他道,“小爷烟花柳巷也是去过不少,便是那西京城中的花魁翩鸿,若单论颜色,却也不及这兔儿爷顾秀。”

    他绿豆小眼一眯,猛拍大腿道,“必是圣上看上了此子的容貌!圣上也好龙阳之道乎?啧啧!”

    他正兀自猥琐想着,却忽觉头上一阵剧痛,却是个鸡蛋大的石头砸了过来,听见陈峥在那边儿呼喊道,“你这肥货!再说些淫声浪语的,下次仔细着你那一对招子。”

第十四章 杀青州(十五)

    还有三天,按着敏之来信,他便要到青州府了。,:。顾秀儿连日里心中惴惴不安,遣人把宋翊从府衙请来,与他商议新郑裕安都城,太子妃上官虹被杀一案。然而敏之信上所言到底寥寥,仅凭他点滴描述,确实极难推敲出来。

    宋翊如今在青州府衙谋了公职,正在准备岁末的验尸官考校。平素里领的饷,他自留一些,余下的都通兑成银票,到盛宝钱庄制成金银通兑,再寄到松阳县义伯手上去。他如今囊中有些闲钱了,再也不必穿那漏风的‘裤’子,亦是不必吃了上顿愁下顿,更是不必宿在义庄那样瘆人的地方,加之干活勤快,人瞧着傻乎乎的,在青州府衙里头,到底比刘江惹人喜欢的多。

    宋翊打了个饱嗝儿,‘春’笙抬眼瞧他,掩嘴偷笑。他毫不介怀,憨笑道,“府里的桂‘花’圆子好吃的紧……方才囫囵了,这才……噎住了。”

    “宋尸官如今已是官身,吃东西还这样不讲究,在府衙供职,莫要让人笑话咱松阳来的不懂规矩。”

    宋翊挠了挠后脑勺,将嘴里的糯米圆子囫囵吞下,‘摸’了‘摸’‘胸’口,直觉方才吃的太急,把食道烫的热乎乎的。

    “这上官虹被杀一案,到底还是有个人证的。然而敏之信上写着,当日宿在外间的那位贵族小姐,此事之后,人便疯魔了。也不知能不能套出话来,此间秦雍正战,新郑出了这么离奇的一桩事情,却不知有没有什么干系?”

    宋翊听秀儿言之凿凿,也歪头想了想。然他除了验尸之外。其余的官场弯绕皆是不懂,更是不晓得这新郑太子妃被杀,与秦雍之战有什么关系。

    “若说那‘女’子是遭人‘淫’辱而死的,何故……何故那暖阁外守卫‘侍’婢众多,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秀儿瞧了瞧宋翊。忽然问道,“你岁末便要参加尸官考校了?”

    “是啊,大人。”

    “那温习的如何了?“

    “师傅给我的书通都背诵下来了。“

    秀儿点了点头,“那检验尸首的次数凭证,可遣人回松阳开具了?“

    “孟大人说,这东西他便能给卑职签定。“

    “到底还是盖了松阳县的印章为妥。“秀儿思量道。”这‘女’子遭人‘淫’辱而死,加之她身份特殊,必不会张扬出去……依我看,此中还有端倪,恐是敏之也不知道。抑或是……他不方便说的。“

    “若是能去现场瞧瞧,便不用这样纸上谈兵了。“

    “敏之此行也只是找本官帮忙罢了……咱们都是大雍的臣民,如何能把手伸到裕安城去?“

    秀儿此时未想许多,然后一年之后,她却正是因为这个悬而未决的案子,带上宋翊等人,去了那绵西黄金城,新郑-裕安。

    二子正商量着。却见王嬷嬷前来禀报事宜,原是先前因为苏家姐弟,耽搁了她采买小丫头子的事情。如今顾秀儿救了苏家姐弟。她方想起来府里还没买小丫头子进来,赶忙拿了银票,来寻秀儿房里的‘春’笙,喊着要同去。

    天刚擦黑的时候,王嬷嬷与‘春’笙两个,便领了五个人回来。按说她那五十两雪‘花’纹银。至多能买两个半个身价清白的小丫头,秀儿端了手炉。便见苏家姐弟从马车上下来。

    苏合显然大病初愈,收拾的齐整了。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至于苏欢,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她比前日里被恶徒所伤的时候,脸‘色’好不了多少。

    “你弟弟鬼‘门’关前捡了条命……怎的也不见个笑模样?“

    就凭着苏欢一天到晚这哭丧脸,王嬷嬷便不属意她进掌农府来。虽是有些意见,可是这姐弟二人是来道谢的,总不能把人家赶回去。

    “大人……民‘女’的弟弟,脑子受了伤,这两日来,说的尽是些胡话。“

    秀儿不置可否的瞧了瞧苏合,他倒是显得‘挺’高兴,转头瞧着秀儿,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开口道,“你便是救了我的那个官?“

    苏欢见状,连忙解释道,“烧坏了脑子,不认人了。“

    秀儿一双杏眼睇着苏合,似乎在考验他是真的不认人,还是装的。“怎么个不认人?“

    苏欢便把始末都同秀儿讲了,‘春’笙在旁边领着几个小丫头子进去洗洗换换,待出来给顾‘玉’儿等几人安排名字和府里的差使。苏合坐在厅里,左看看右看看,恨不得将屋檐下头的檀香木都抠下来闻闻。

    宋翊在一旁瞧了,笑道,“这位兄台莫不是遭什么畜生闹了撞客?他是没见过桌椅板凳茶壶香鼎不成?“

    “我说我不是苏合,你们却不信。“苏合忽然开口道,这话引得秀儿后背一僵,却故作平静,”你说你不是苏合,那你是谁?“

    “陈锋……尔东陈,锋利的锋……“

    啪擦一声,顾秀儿手中的茶盏脱了手。苏欢以为苏合吓着了她,“大人……他醒来便是如此,嚷嚷着自己叫什么陈锋的……那可是皇姓啊……若是出去‘乱’说,惹了什么文字狱的,先帝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良久,秀儿才找回自己的心跳,“你再说一遍。“

    苏合不以为意,也不去理会苏欢的眼‘色’,宋翊在旁瞧着,却觉得苏合既不是闹了撞客,也不是摔坏了脑子。

    “我叫陈锋……尔东陈,锋利的锋。“

    “妈呀,怕是鬼上身呢!“

    刚领来的三个小丫头子见状,两个都缩在了王嬷嬷后头,唯独一个脸上有块胎记的小丫头站在前头,便是王嬷嬷自己,也是一脸铁青。

    秀儿强自镇定,“‘春’笙,你带苏欢到厢房去洗漱,让小六领苏合去燕子楼住。我先瞧瞧这三个丫头。“

    ‘春’笙领命退下,秀儿偷偷望了一眼苏合,心中汹涌,却总是在劝服自己,或许只是巧合。便是他真的是一个叫陈锋的人,那也未必是自己的弟弟啊。

    三个小丫头子都是九、十岁模样。最大的十一,家里唤作二妞,另两个不过十岁多,一个叫随喜,一个叫茱萸。

    “按着此间规矩,当由主人赐名的。“王嬷嬷在一旁提点道。

    秀儿仔细瞧了瞧这几个丫头,二妞长得略清秀些,有模有样的;随喜则是平常颜‘色’,至于茱萸,那便有些丑了,脸上生了个巴掌大的红‘色’胎记,倒与孟仲垣脸上的胎记有些相像。

    “府里已有三位姐姐了,‘春’笙是跟着我的;碧桃是跟着大小姐的,朱樱素来跟着王嬷嬷协理府中内务。如今洒扫的丫头却正短缺,掌管库房的婆子也是缺,厨娘也是缺,然而咱们刚到青州,人生地不熟的,府里也不好一下子进那么些人。嬷嬷……”

    “是……”

    “岁末前,把账上的银子拨一拨,多进些人来吧。”

    “至于你们,二妞年纪大些,便先跟着嬷嬷,往后唤作紫桃;随喜就跟着白真,做些府内外采买的活计,以后便唤作青儿;茱萸……”

    秀儿停了一停,吓得那叫做茱萸的小丫头打了个‘激’灵。嬷嬷无奈开口道,“两生坊的小丫头子二十两一个……这丫头虽说长得不大体面,确实能干的,在厨房帮厨便是不错,只要十两。”

    秀儿并未开口赐名,反是问道。

    “你爹娘还在?”

    那茱萸一副怕主家不要的模样,连开口都忘了。倒是嬷嬷提醒,“爹娘都是贫农……家中八个娃娃,实在养活不起了。到底是清白人家的,方才跟着府里马车到了外头,见着咱们是正经‘门’户,才放心走了,想是还没出城呢。”

    秀儿见她虽是长得丑,五官却还不错,眼睛也大。莞尔笑道,“白真,支十两银子去追追茱萸的爹娘……就说这丫头利落勤快的很,哪里只值十两银?将她这余下十两补上。往后先跟着大小姐在厨房帮忙,以后便唤作莺歌好了。”

    这小丫头子双眼含泪,连连叩头道,“大人宽厚,便是让茱萸做牛做马也使得。”

    十两银,在那乡下地方,足够她家中亲人几年的米粮。Q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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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农介绍:
大龄女博士陈瑜,遭男友劈腿;
重生成为八岁女童顾秀儿;
看她如何在古代活的风生水起,出将入相。
天下为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为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为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