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佳偶天成
走出太极宫,
便见宫里处处张灯结彩,灯火如昼。
辞旧迎新的氛围简直不要太热闹。
“真美啊……”
就像是过年的时候和哥哥们出门去看临安街上的灯火一般璀璨。
一盏盏宫灯绚丽得叫人痴醉。
回去还有很长一段路。
陈福林拒绝了太子亲自安排的步辇,带着素云慢悠悠的走着。
想着自己走累了再坐也不迟。
好不容易出来放个风,而且还是在东宫外,就这么回去未免太可惜了。
素云无奈,只能紧紧跟着人。
“那您仔细着些,小心脚下,累了就和奴婢说。”
主仆俩后边坠着一串人,不紧不慢地往回走着。
殊不知此时绛福轩却有人坐立难安的等着人回去。
***
太极殿。
待陛下一番慷慨陈词,怀念一番先祖功德,细数今年种种,展望一下来年。
整个宴会才算真正开始。
教坊司精心编排的舞乐赏心悦目,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眼见着陛下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跟着乐师打着节拍,皇后咬了咬腮帮子。
“今儿这舞陛下瞧着可好?”
皇帝陛下脑袋不晃了。
他睁开眼讪讪的看向一脸正色的皇后,“甚好,甚好!皇后辛苦了。”
事实上,陛下还是有些怂皇后的。
这事儿要从几十年前说起了。
他和皇后算是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跟着老王大人读书那些年,他不仅遭受了大舅子不少白眼,也遭受了来自皇后的雷霆暴击。
她不仅读书不输他们,就连老大人问政也答的比他们好。
皇帝那会儿虽然是个太子,却是个有点草包的太子。
可皇后打小就是按照一国之母的标准培养的,小小年纪一板一眼的,为人处世自有分寸,又极有原则。
老王大人时常捶胸顿足,为何偏是个女儿身。
皇帝陛下心里也惋惜过。
怎么就不是个男儿呢?
遇上一个像皇后一样的臣子,总比大舅子那样的顺眼多了。
他说不定这辈子对这些个世家就忍过去了。
而皇后的分寸在进宫也也把握得相当好,即使生下太子,却也没有帮助王氏大肆揽权。
用她的话说,就是自己有多大能耐便能登多大高位。
她和太子已经给了王氏莫大的底气,他们比之其他世家已经便利太多。
他们总不可能一手把人推上去吧?
也正因此,王尚书不满她这个妹妹很久了。
觉得她没有给王氏带来什么好处,太子也频频针对世家。
所以他在朝中对太子不咸不淡的,甚至隐隐往年纪更小的四皇子身边靠。
自己兄长有几斤几两皇后心里明镜似的,不然也不能和她侄女一块儿干出来那么叫人心寒的事情。
她也就指望王氏不要太作死,用脚丫子想想也知道,除非太子登基,否则别的皇子对王氏根本没有半点容忍度。
可她这个兄长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恼人!
见陛下这副讨好的模样,皇后娘娘见怪不怪,提醒他:
“难得大好的日子,陛下先头不是说四皇子也到了年纪,要给他寻摸一门好婚事么?”
正好一曲舞罢,殿内暂时安静下来。
陛下恍然大悟,“瞧朕这脑子,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
四皇子是德妃的孩子,比太子小五六岁,如今也快及冠了。
母子俩并谢氏都是安分的,谢锐更是陛下的人,自然要给他配个好皇子妃了。
帝后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殿内的视线纷纷聚焦在了上头两位身上。
德妃闻言也有些紧张的看向帝后。
这事儿皇后给她漏了点口风,但架不住陛下根本没告诉皇后要把谁赐给四皇子为正妃。
所以她难免有些紧张。
一想到陛下将凌华赐给了益王为妃,她这心里怎么都有些突突的。
“咳咳。”
皇帝清了清嗓子。
先看了眼右边自己最爱重的太子,又瞅了瞅左边一溜的儿子们。
“难得今日良辰美景,朕恰好有件喜事要与众卿共乐。”
皇帝看向一旁的太后,问道:“母后,朕记得李麟将军有一女,已到及笄之年?”
太后李氏,虽年事已高,却气势凌人。
当年平庸的太子如今的皇帝,能够在先帝驾崩后稳住朝堂,太后很是帮了大忙。
以至于临老了也不肯放下手中的权力。
她始终以为,皇帝之所以能够坐稳皇位,他外家是出了大力的。
而李家也绝不会背叛秦氏皇族,她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先帝和陛下都要打压陇西贵族。
太后对此的不理解,直接表现在她在后宫处处压制皇后,在朝堂大肆扶植李氏一派。
为此母子俩关系这么多年一直不是很好,直到后来太子接过了皇帝的接力棒,成为太后心里最怨怪的人。
母子俩这才能坐一块儿说几句话。
太后冷不丁听见皇帝问这话,半晌没有揣摩出他的用意。
只能答道:“正是,李麟将军家有个小女儿,今年及笄了。”
叫李婵。
她是准备让这丫头和一门清贵的崔氏联姻的。
陇西旧贵族继续单打独斗抗住陛下是不行的,世家亦是如此。
她如今还在,勉强能弹压住皇帝。
可太子不行。
她早些年就看出来这是个狼崽子,根本不像面上装的那么和善。
偏偏外人被他那副皮囊骗了个彻底。
既然如此,他们旧贵族和世家何不联合?
崔氏如今是文臣之首,清贵之名享誉大靖,李氏乃武将出身,和这样的家族联姻于他们双方都有莫大的好处。
更主要的是,崔贵妃无子。
至于养的二皇子,太后一直觉得那个冷心冷肺的也不过是面子功夫。
什么孝顺恭敬,不过是崔氏怕面子挂不住传出来的谣言罢了。
如今东宫有个崔侧妃,却也是个废了的。
这样一来,崔氏和他们一样,只要太子登基后,就面临和卢氏一样的风险。
李麟是她族弟,也算是李家中间这辈人中的中流砥柱,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她父兄。
德妃一听陛下竟然问太后,眉眼更是狠狠地跳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在为自己老当益壮老骥伏枥的良好记忆力自得。
“既如此,朕看李麟将军的小女和老四倒是相配,一冷一热,一文一武,借着今儿这大好的时机……”
“陛下!”
是德妃激动的声音。
鸿儿怎么能娶李氏的女儿呢?
在有储君的情况下,皇子一旦和武将扯上关系,乃是皇族大忌!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看向德妃的方向,问她:“怎么?爱妃有什么意见?”
——
第七十七章 景王
德妃的心脏在对上陛下似笑非笑的视线那一刻,剧烈的跳了两下。
半晌才挣扎道:“臣妾不敢,只是老四尚未及冠,臣妾怕他还不懂事……不若,不若来年再议这事也不迟……”
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在巨大的压力下唯一能给儿子争取的。
她宁愿儿子不定亲了。
也不愿意娶李氏的女儿。
她不知道陛下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她本能的觉察到了,所以不想让儿子成为棋子。
皇帝还没说话,太后的脸先黑了。
“怎么?李氏的女儿配不上老四?”
她还没怪这个逆子打乱了她的计划,德妃竟然还嫌弃上了?
太后的质问让殿内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德妃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随后冷静地起身走了出来拜下。
“太后恕罪,臣妾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鸿儿性格内向,心性单纯,臣妾担忧他不如他几位兄长一般能耐……”
太后“哼”了一声。
都是借口!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平日里老老实实的德妃,这会儿竟然当着满朝文武和内外命妇的面打她的脸。
今儿这婚事她应也好不应也好,都得作数!
“皇帝,哀家觉得你说的有理,老四天性纯良却文采出众,婵儿也是个聪颖灵动的好姑娘,二人正好相配,也不必你下旨了,哀家做主下一道懿旨给二人赐婚,你以为如何?”
德妃跪在地上面色发白,她怕陛下直接就应下了,正欲开口,身边却多了一道身影。
四皇子秦鸿跪在了德妃身边,宽大的袖袍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住了母亲。
“孙儿多谢皇祖母,多谢父皇!”
四皇子同意了,还谢恩了。
德妃也只能跟着拜下。
垂首间,一滴泪水划过大袖华贵的锦纹,转瞬消失不见。
婚事已定,母子俩退了回去。
皇帝这时候才开了尊口,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此事便辛苦母后了。”
也难为皇帝,连李婵本人都没见过,就昧着良心开始夸了。
方才他任由太后发挥,不过是因为他们目的一致罢了。
不过好歹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太过亏待了。
“既是要成家的人了,那便喜上加喜,小路子,宣旨吧!”
路公公早有准备,闻言赶忙从袖子里掏出明黄的卷轴。
除了太后,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出列,恭敬的拜下。
“朕仰荷天休,丕承帝统,景命有仆,作胤克昌。今有四子鸿,禀资奇伟,赋质端凝。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宜膺茅土,以有家邦。兹特封尔为景王,予册予宝,封于东平……”
四皇子被封为景王,封地就在兖州的东平,离谢氏祖地陈留极近。
这也算是给谢氏和儿子的安抚了。
古周时期,有封地的王爷能统领一地,军政大权在握,谕令皆出自藩王。
如今的亲王却不能离京,可豢养五百家臣,却不能屯兵。
不过封地一应粮食赋税却是王府的一大收益,而封主在某种意义上,对封地还是会有不小的影响。
更不必说景王的封地就在陈留隔壁的东平郡,这里土地富庶,百姓淳朴,无疑对谢氏和景王而言都是莫大的恩赐。
德妃闻言,心里的悲戚总算缓和了些,四皇子也连忙谢恩。
“儿臣谢父皇恩典,鸿必夙夜畏天,慎厥身修思,永钦予时命,以克有令誉!”
皇帝陛下看着自己这个风姿绰约的儿子,觉得这事儿就这么抹平了,满意的点点头。
这段插曲不过是除夕宴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夜,还很长。
不过须臾,殿内便继续觥筹交错,一派喜乐。
后宫几位嫔妃献舞的献舞,献技的献技,献礼的献礼后,东宫的人也动了。
林昭训跳的是剑舞。林家也是个三流武将之家,她从小耳濡目染,一招一式行云流水。
长发高高扎起,一身水红的纱衣,手持三尺青锋,束腰系带,英气十足,赤着一双玉足在地毯上起舞。
行动间,剑声凌厉;婉转间,眉若远黛。
顾盼生辉,一双狐狸眼却时不时朝着右首的太子殿下瞧去。
如此,今夜除夕,真正的大戏也拉开了帷幕。
***
陈福林不过才走了一小半路,体力便有些不支。
素云见此连忙招呼步辇上前来。
“良娣,上辇吧!”
陈福林就是想散散心,又不是非要逞强。
也就从善如流的上了步辇。
抬步辇的是几个练家子,虽是内监却膀大腰圆,浑身肌肉紧绷。
脚下步履生风,步辇却纹丝不动。
到绛福轩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若是换了她自己慢悠悠的走回来,那怕是要小半个时辰了。
刚到门口,谁知小金子就迎了上来。
他面上有些焦急,又有些隐隐兴奋。
素云正纳闷呢,就听见小金子凑到跟前悄声告诉陈良娣:
“主子,家里来人了!”
陈福林闻言两眼一亮,加快脚步往里面走去。
素云:“……”
她狠狠瞪了小金子一眼,后者不明所以,只能缩了缩脖子。
“我告诉你们,以后再有这种事儿别一惊一乍的,好歹等人站稳了,要是陈良娣出点什么事儿,当心脖子上的脑袋!”
素云疾步追了上去,在一侧虚扶着。
“您慢着点……”
小金子闻言白了白脸色。
刚刚表示自己抢赢了小银子的欢喜全没了。
一旁的小银子捂着嘴偷笑,引得后头突然出现的景公公狠狠给了他一佛尘。
“笑笑笑,你还有脸笑!给咱家涮马桶去!”
一天天的净想些偏门左道的。
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小银子被打得一怂,知道自己坑小金子被师傅发现了。
于是笑不出来了。
只能苦着脸去后面涮马桶去了。
***
绛福轩正殿里坐了一个的妇人。
不是陈母又是谁?
除夕夜宴,她也是要进宫的。
虽然见不到太后和皇后娘娘。
可没想到刚一到侧殿不久,就有一个宫女走来。
让她跟着她走。
陈母有些犹豫,那宫女却说是太子妃召见。
太子妃召见自然是不可能的。
太子倒是有可能。
太子召见自然是和福林有关。
思女心切的陈母一时之间顾不上心中的疑虑,她和身边的丫鬟交代一声,就独自一人跟着宫女走了。
她没来过后宫。
在宫女带着她七拐八拐的时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甚至想着什么人会想要害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
一时又是想着她今儿要是出事了,家里怎么办?
三个儿子都还没成亲,女儿在宫里举步维艰。
她越想心里越是不安,恨不能立马掉头原路返回。
一路忐忑着,直到看到熟悉的绛福轩才松了一口气。
——
第七十八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陈母坐了有一个时辰了。
从进宫后就被带来了这里。
可迟迟见不到女儿的身影,生怕自己今晚白跑了一趟。
女儿宫里多了些生面孔,尤其是一个嬷嬷盯着她神色很是不善。
幸好嬷嬷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忙,只淡淡的打了个招呼便退下了。
只留下碧萝陪她等着。
“夫人放心,殿下交代了,主子去皇后娘娘跟前儿露个脸就能回来。”
陈母安静地点点头,她只能放心了。
又趁机问了碧萝些女儿在宫里的日常生活,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娘?真的是您?”
陈福林惊喜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陈母连忙站了起来。
没有想象中的母女情深和互诉衷肠,陈母一见面就给了她一顿削。
“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你现在是一个人吗?都要当娘了,怎么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陈福林脸上的笑容定格住了,就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的挨训。
心里却是又酸又甜。
她竟然还挺喜欢被她娘骂的……
像是回到了那些年出去野完了回来,和哥哥们排排站着挨训的时候。
直到陈母数落完,她才“嘿嘿”一笑,走近来挽住母亲的肩膀。
“我这不是看见您太激动了嘛。”
“来来来,娘您坐!早知道您要来,我刚刚就不在外面瞎溜达了。”
白白浪费了和她娘联络感情的时间。
“黑灯瞎火的,你在外面溜达?”
“这不是有素云陪着我嘛……”
母女俩絮絮叨叨了一阵,陈母四下看了,见没有外人在,这才神神秘秘的从衣袖里拿出来一封信。
“你爹叫我给你的,说是转交给殿下。”
按理来说太子已经和陈家有单独的沟通渠道,早就不需要陈福林从中传递消息了。
他们会写信告诉她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事,或者是她需要知道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无论是陈家父子还是太子,都默契的没有透露半分。
而这次又叫她传信,应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太子和她都知道。
陈福林撇了撇嘴,“那我爹就没给我写封信?”
陈母:“……”
“你要什么信?你娘我就坐在这里了,你还要什么信?”
“不过你爹这回确实有话叫我带给你。”
陈母抚了抚女儿红润的脸颊,叹了口气。
“你当初选了这条路,我心里其实是不赞成的,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家里你父兄全力在为你筹谋,为娘也不能扯你们后腿。只有一点你爹和我是一样的,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咱么陈家用了数代人从庶民到寒门,也不怕再等上几代人。”
“如今形势越发不明,先是谢氏女嫁给了益王,你爹说四皇子今夜必定封王,如今成年四位皇子皆已封王,当今陛下还春秋鼎盛,许多事情不到最后难有定论,你在这宫里,一来要防着东宫的人,二来还有别的人,明白吗?”
陈福林听她娘说完,有些沉默。
她想起来了。
四皇子确实是在除夕宴上封了景王,还将李氏女赐婚给了景王。
吴氏和谢氏联姻,崔氏和李氏绑在了一起。
旧贵族和老世家之间的联合。
除了陛下,谁也看不明白这局棋到底在下什么。
想来今日之后,朝堂又会发生一些变化了。
三足鼎立很可能将会变成四足鼎立……
“我知道了娘,我会小心的。”
***
转眼冬去春来。
四个月大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
经过了先前长达三个月的孕吐和嗜睡,春天来了,陈福林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
“可真是够折磨人的……”
折磨了她一次还不够,还折磨第二回。
像是在抗议母亲的话,肚子的一角突然鼓起来一个小包。
素云的注意力向来敏锐,她惊喜地道:
“是小皇孙在动!”
刚从外面回来走到门口的秦骜听见了,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康公公追得两腿飞起,见太子进门了,赶忙停在门口休息休息。
哎呦他这把老骨头!
还是太子精力充沛,年轻好啊!
昨儿个夜里看奏报看到凌晨,早早的还要去上朝,大朝会完了小朝会。
就这样还走路带风,精神气儿十足呢!
不过也就是陈良娣和小皇孙了,别的人可没这荣幸。
想到近来一直在长信殿徘徊的吴良媛和林昭训几个,康公公猛地甩了甩头。
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什么动了?”
太子殿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碧萝和素云赶忙行礼。
“退下吧。”
他如今到绛福轩来,就越发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了。
主要是和陈良娣相处的时候,有些行为颇损害他作为一国储君的威严。
偏偏现在这又是个他得罪不起的,只能受着了。
不过不让人瞧见他还是有这点特权的。
碧萝知道不知道不清楚,素云对此却是心知肚明。
她忍下笑意,和碧萝一道退下。
秦骜这才放下背着的手,三两下走到榻前,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肚子。
“他又动了?”
陈福林侧躺在那里,别说伺候太子了,她现在连起来给他请个安都不乐意。
“嗯。”
她淡淡的回了这么一句,目光就又回到四哥新给她淘换来的话本子上头了。
长夜漫漫,何以解忧?
唯有看书。
哦不……看话本子。
秦骜顿了顿,见自己进门这么久,愣是一个眼神也没得到。
“好歹给孤点儿面子?万一有人进来了呢?”
于是陈福林给了他一个眼神。
秦骜:“……”
行吧。
还不如不给。
他知道这几个月她辛苦了,明明怀着身子,整个人却消瘦了不少。
所以这明里暗里的挤兑他都只能受了。
毕竟这罪过也有他一半。
不过她这胆子也是愈发的大了。
“再过几个月孤可能要下江南一趟。”
他坐了下来,突然跟她说起这事儿。
江南本是天下粮仓,漕运发达,可最近这些年,却只进不出。
朝廷收不上来赋税不说,还要往江南水利里贴补一大坨。
他和父皇早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了,可江南有二十万百姓,其中八成以上皆是佃农。
朝廷派人去查了,查不出来什么。
能查出点东西来的,很快就意外身亡了。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挑衅朝廷。
借由柳家和陈二,他们已经用粮食打开了江南商道,初步打入了江南圈子。
但他们手里的证据还是不足,只能等今年夏天了。
王氏和江南明明一南一北,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前者会那么远操纵江南。
可从他们现在掌握的种种证据,江南很多事儿都少不了王氏的身影。
当然,还有许多别的势力。
——
第七十九章 下江南
下江南?
陈福林闻言,终于把目光从话本子上移开了。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就是太子下江南之后。
太子妃把控东宫,她求救无门。
“两个月后吗?什么时候回来?”
那会儿她才六七个月,离生产还早。
所以只要太子在两三个月内回来,她应该就是没事儿的。
秦骜轻轻抚了抚她的肚子,说道:“短则一月,长则两三月,你放心,孤肯定在你生产前回来。”
他也想亲眼看着自己第一个孩子出世。
“嗯……”
那就好。
陈福林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
是刘嬷嬷。
只要太子和她在屋里待了超过一刻钟,她必定会弄出点动静来。
说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怕他们年轻气盛不注意分寸,伤着小皇孙。
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先前这人更过分,一副为太子着想的模样,还劝谏太子不要在绛福轩留宿。
是太子发作了一回,看在皇后的面上没有直接赶她走,刘嬷嬷才不提了。
可这人还是不知进退,自以为是,叫人不胜烦扰。
秦骜自然也听见了。
看到面前的人皱着眉头,好笑道:“孤会把人处理好,别皱着眉头了,当心生个包子出来!”
陈福林看了他一眼,一双杏眼中情绪不辨,比之先前的通透又多了些什么。
要说皱眉,她可比不上太子。
自打去年太子全面插手朝政开始,百官们眼里那个温润若暖阳的太子就变了个人。
一身玄衣是他的标配。
再加上不苟言笑的神情,狠辣的凌厉手段,帮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当之势收服人心,震慑朝堂。
他眉心的褶皱却也更深了。
她知道他这个太子当得并不轻松。
稍有不慎就会被背后虎视眈眈的益王之流拉下马来,就连本该成为他助力的外家也胳膊肘往外拐。
唉……
真可怜呐!
“生个包子出来那也是你儿子!”
秦骜自她孕后已经有些摸不清她的情绪了,想到这几个月来的惨痛经历,便有些怕自己哪里不如意又惹着人了。
“是是是,孤的儿子是个包子……”
想想就很刺激。
陈福林:“……”
她又发现太子一个了不得的属性。
就是有时候跪的特别快。
她换了个话题,“下个月我三哥就要成亲了,有没有那种可能,我能去瞧瞧?”
和别的妾室进宫后除非混出个人样儿来才能有幸得到面见家人的恩赐不一样,她进东宫以来见了母亲不下三回了。
回回都叫她惊喜不已。
可回家,却只有去年生辰那么一次。
“殿下要出远门,这几个月我肯定是要闭门谢客的,再后头就临产了……”
她生辰那会儿太子肯定是不在的。
他不在宫里头,她要见家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几个月太子妃安静出奇。
可她心里却仍旧绷着根弦。
她知道她们在等,等她生产的时候。
到时候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所以这次回家去,一来是为了三哥成亲,二来也是怕自己往后见不到家里人了。
秦骜听罢,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
“大婚人多眼杂,你……”
他能理解她。
所以从她怀孕后,算上除夕夜,已经让陈家人进宫两回了。
这已经有些逾越宫规。
只因为她肚子里怀着他的第一个孩子,所以皇后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
太子妃自然也不敢说些什么。
可若是出宫去稍有闪失,叫人冲撞了,他怕她到时候会受到诘责。
他还没说完,陈福林立马道:
“我悄悄去,就在后院陪我祖母,不去前头。”
所以不会被冲撞了。
“行吧……”
她都这样说了。
可怜巴巴的,就满足她这一次吧。
等他走了之后,这宫里于她而言更像是个牢笼。
还处处都是危机。
不过没事,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到时候孤送你过去,从侧门进,你去后院看祖母,孤安排人守着你,晚些时候再派人接你。”
陈福林闻言小鸡啄米般点头不止。
“好啊好啊,殿下放心!我肯定老老实实的!”
她就是想去看看新娘子。
毕竟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没想到安然妹妹会成为自己的嫂子。
***
三月初八。
宜嫁娶。
礼部侍郎岑家独女嫁给刑部侍郎陈彦之的儿子。
门当户对。
天作之合。
两人都是好性子,和六部同事处的不错,于是同僚们纷纷上门祝贺。
“恭喜啊陈大人!”
“恭喜恭喜!令郎人中之龙,您这是给他联了个好姻缘呐!”
“郑大人谬赞!您快里边请!”
陈府大门口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大婚的热闹气氛淋漓尽致。
不远处的巷子里,一顶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那里。
窗帘子被掀开一条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看着这边络绎不绝的热闹场面,瞧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我三哥成亲这么热闹……”
陈福林惊叹。
当初她大哥娶大嫂的时候可没这么多宾客。
老陈家发达了啊!
坐在马车另一边的人闻言抬起了头。
“这下你知道孤为何不放心你今日过来了?”
她如今是东宫良娣,肚子里还有太子唯一的子嗣。
本就是花团锦簇,烈火亨油。
连带着陈家都被捧了起来。
若是换一家,此时已经猖狂起来了。
他早就调查过陈家。
不然当初他选来选去也不会听钦天监那老怪物的话,选中陈家。
选中她了。
陈福林收敛了些,她放下帘子坐好。
“那我们先进去吧?不然待会儿人更多了。”
她迫不及待想进去瞧瞧热闹了。
这外边都这么多人了,里面肯定更加热闹!
她也不贪心,看上那么一眼就够了。
秦骜瞥了她一眼。
就知道她说话是做不得数的。
此时去报信的亲卫也已经到了陈府门口。
只见一人在门口迎宾的陈琢林耳边说了什么,他里面就把目光投向了这边的小巷。
随即面色严肃的走到自家父亲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陈彦之也面色一肃。
“人在哪?”
“前面巷子里有辆马车。”
陈彦之赶忙望了过去,果然见到半个马身在巷子口。
“太子过府怎能走侧门?这丫头也真是不懂事!”
陈彦之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这是谁的主意。
他们陈家还没那么大脸,娶个媳妇儿能叫太子亲临。
要说是太子妃娘家舅子还差不多。
不过这回陈大人是真冤枉她女儿了。
来参加婚礼的是她自己,太子只是有事出城,顺路送她一程罢了。
——
第八十章 不省心的货
陈琢林及时补充:“殿下另有要事,此番只是送妹妹回来的……”
陈彦之心里骂了不省心的女儿几句,这才拉来小儿子。
“你去叫你娘开东侧门,在那候着,有贵客到。”
陈怀林有些不明所以,但陈父拍了拍他,他就立马去了。
“我亲自去一趟,你和老二就在这招呼宾客。”
陈彦之说完,撩起衣摆就往巷子口疾行而去。
门口的宾客有些好奇。
有人笑着问:“不等着新媳妇儿,陈大人这是去哪?”
陈琢林兄弟俩从容应对,把好奇的宾客们都糊弄进去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也有人脑子灵光的,猜到了几分真相,心里却有些不敢相信。
所以也都闭嘴不言。
等新郎官接来了新娘子,更是一窝蜂的起哄。
这年头办喜事就是图个热闹,越热闹新人的日子就越红火。
***
后院。
听到小儿子来传话,忙着招呼诸位夫人们的陈母被叫了出来。
听完后人也懵了一会儿。
“什么贵客?”
她和陈彦之一样,不会想到太子驾临会走侧门的。
陈怀林摇了摇头。
“父亲没说。”
但他冷不丁又冒出来一句,
“我想着可能是妹妹回来了。”
陈母:“……”
她看向小儿子。
你是怎么用这种面无表情的模样说出这样震惊你老娘的话的?
“那还不快走!”
陈母把屋子里一堆等着她招呼的贵妇晾在一边,幸好荀氏在,不然陈家就要落个怠慢宾客的名声了。
东侧门。
为了今日不出乱子,东西侧门是半关上的。
派了家丁和婆子守着,免得放了不该放进来的人,扰了大婚的喜庆。
主母突然出现在此,吓了门边家丁婆子一大跳。
“老夫人,您怎么来了?”
看门的丁婆子心里一个咯噔。
莫非是她这儿出什么篓子了?
可她除了去茅房一眼都没敢错开,这大上午的也没可疑的人啊?
陈母步履匆匆,神色也有些激动急忙对丁婆子说道:
“门板子都拆了,还有门槛也卸了,让外面的马车进来。”
马车?
丁婆子正想着自己没见着有马车啊……
不大一会儿,一辆马车马车悠悠行驶过来。
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十分清晰。
“快!”
两个家丁并院子里的小厮一起动手。
麻溜的就把门板和门槛都卸下来了。
东侧门不宽,却刚好够一辆马车进出。
赶车的是太子身边的亲卫胡奇。
他对着老夫人和四少爷微微颔首,便将马车驶了进去。
马凳放下。
碧萝先从马车跳了下来。
“主子,您慢点。”
陈母高兴的迎了上去,竟是不顾长辈之尊,也想搀扶怀孕的女儿。
“老夫人。”
碧萝轻声唤道。
刚出来的陈福林哪里敢叫自己母亲扶下马车?
无奈唤了声:“娘……”
陈母蔑了她一眼,站到了一边去,还不忘嘴硬:
“我可不是要扶你,我是心疼我外孙!”
陈福林:“……”
好吧好吧。
有了外孙女儿就不重要了。
“您瞧瞧,您都晋级老夫人了。”
年纪大了,就不要逞强了。
还会折她寿的。
自打大侄子出生后,老陈家集体升了一级。
老太太现在被称为老祖宗了。
陈父陈母已经是老爷和老夫人,她几个哥哥也变成了大爷二爷三爷四爷。
大侄子继承了大少爷的称呼。
陈怀林在一旁憋着笑。
“四哥。”
陈福林淡笑着看向陈母身边这个身材瘦削的男子。
她的四个哥哥啊,真是个个如芝兰玉树。
也不知道剩下两个要便宜谁家女郎。
陈怀林也望着妹妹,眼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福林长大了。”
肉眼可见的沉稳了,都要做娘亲了。
陈福林最是经不得夸。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本来也不小了。”
今年都快十七了。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她的一生也快到头了。
“话说四哥比我还大了两岁,三哥已经成亲了,四哥可有心仪的姑娘?”
去后院拜见祖母的路上,陈福林挽着陈母的手,还不忘开她哥哥的玩笑。
兄妹几个打小就爱闹。
陈圭林和陈福林兄妹俩最爱捉弄的就是老四。
因为她四哥是他们家脸皮最薄的人,动不动就喜欢害羞。
现下也是如此。
听到妹妹提起心仪的姑娘,饶是陈怀林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脸上仍觉得有些热得慌。
陈母嗔怪道:“行了你,别老欺负你四哥。”
“谁欺负他了,我四哥就是脸皮薄,总爱不好意思……”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脸皮厚啊?”
“……”
陈怀林把人送到安和堂,给祖母打了声招呼就去前面帮忙了。
陈家祖母年纪大了,不爱凑热闹。
除了相熟的几家老夫人在安和堂和老夫人聊聊天,别的人都不会来打扰她。
陈母带着陈福林来的时候,里面坐了好几个老夫人。
有隔壁郑大人的母亲郑老夫人,和孙老夫人,还有荀氏的姨娘。
她本来应该在陈母招待的那些夫人那处,可她的身份到底有些尴尬。
虽说这些年荀三爷没有续弦,她早就以正室的身份行走于上京贵妇圈。
可严格来说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未免给人大婚宴上添些不愉快,她自己躲到后面来了。
还能帮着看看外孙。
“这是……”
几个老太太眼睛有些花,看到陈夫人带了个年轻女子来,还以为是哪家闺秀。
直到看到隐隐凸起的肚子。
荀姨娘率先站了起来,“这是陈良娣吧?”
虽是个问句,但她已经屈了屈膝,颔首低眉行礼。
几个老夫人闻言也颤颤巍巍的准备站起来。
行礼问安倒是不至于。
东宫良娣身份确实在她们之上,可大靖同时十分尊老。
先帝时期就传下来的规矩,凡年过七旬老者,见官可不跪。
她们只需站起来,以示尊敬即可。
“都是一家人,姨娘不必多礼。”
还有几个颤颤巍巍站起来的老太太,陈福林连忙快走几步。
“几位老祖宗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许久不见,还跟我生分了?”
她颇有些无奈的语气,又把众人的记忆带回了那些年隔壁陈家鸡飞狗跳的日子。
几个老太太也想起来陈家这比男娃娃还要泼皮几分的小丫头。
郑老夫人笑道:“不过一年不见,昔年的小丫头已经成了太子良娣,娴雅沉静,端庄有礼,我等瞎眼婆子都快认不出来了。”
孙老夫人亦是如此认为的。
孙家和赵家就在陈家一左一右,怀远坊住的多是寒门庶族,家境相似。
只是别的几家却没有他们陈家四子一女,四世同堂那般热闹。
都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眼见着就成亲生子了。
她们这些老骨头也快要入土了。
陈老太太是唯一一个坐在那里没动的。
如果忽略掉她时不时挪一下的屁股,陈福林倒是相信她内心毫无波澜了。
陈母这时也说:“她小孩子家家的,几位老夫人就不要折她的寿了。”
叫人扶着几位老太太和荀姨娘坐下了,陈福林这才笑着看向自己的祖母。
“老祖宗?今儿您孙媳妇和大外孙一道进门看您,心里欢喜不?”
——
第八十一章 江南水灾
陈老太太:“……”
这哪里来的糟心鬼,赶紧带走吧!
老太太许久不见孙女,心里不知道多想念,面上却傲娇得不行。
“唉!看来咱们这些出了门子的女儿啊,在家里是彻底没了地位,老祖宗现在有了大重孙和新嫂子,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了。”
陈福林故意叹息道。
老太太终于忍不住笑骂道:“你个促狭鬼!大喜的日子你编排你三嫂,我不撕了你的嘴!”
一时之间,屋子里笑意连连。
陈母趁机退了出来。
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
她跟身边的嬷嬷说道:“你瞧瞧?除了福林,还有谁能叫老太太这么开怀?”
便是和福林一样活泼的圭林都不行。
别看老太太平时见着几个孙子也开心,可她心里还是挂念着孙女的。
老嬷嬷也认同道:“咱们姑娘是个好的,家里人都体贴。”
老爷和老夫人爱护姑娘,是因为那是他们的孩子。
可四位少爷和小姐之间的感情,才最让人熨帖。
人与人都是相互的。
陈家家风是好。
可以教导出来走正道的后辈,却教导不出来如此深厚的兄妹情。
纵观整个大靖,不论寒门世家,便是普通百姓之家,兄弟姊妹之间还有些摩擦。
为家产,为宠爱,种种原因。
可这些在陈家却不存在。
陈父陈母没有因为哪个孩子更出色就更加厚待几分,哪怕是女儿也是和男儿一般读书识字。
陈福林十三岁前都会扮作她四哥被陈父带在身边行走,直到年龄大了怕坏了名声才渐渐不带出去了。
父母言传身教,兄弟明理。
姑娘却也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更加体贴家里人。
如此有来有往,真心换真心。
才有陈家今日的拧成一股绳,兴家之气象。
***
端午过后。
长垣河流域进入了新一年的雨季。
不到一月,长垣河下游三处大坝决堤的消息加急送到了上京。
长垣河西起凉州阿甘那山脉,冬至东海,横贯穿大靖腹地。
流域内水系发达,支流丰富。
尤其是下游的荆扬州和徐州三州之地,河流流经此地又称“长江”,冲刷形成千里沃野,分为江北道和江南道。
长垣河沿途共有三处极为重要的大坝,分别位于荆扬州交界处,扬州境内,扬州和徐州交界处,其余中小型堤坝无数。
这三处大坝一旦决堤,下游以及支流其余堤坝压力骤然增加,流域内荆州东部,扬州全境,以及徐州南部都将遭遇洪涝灾害。
其中又以长江以南的江南地区最为严峻。
如今正是水稻生长的黄金时期,灾后必定颗粒无收!
朝中因为此事很是着急上火。
一旦处理不当,粮食歉收事小,大灾后的人命才是关天。
甚至可能引起灾荒,瘟疫,暴乱……
“朕年年拨款年年修缮河堤,这才几年?”
“这才几年?就决堤了?”
好脾气的皇帝难得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陛下,江南江北雨季绵延二月之久,至今未停歇,当务之急是安顿灾民,疏浚河道,避免造成更大的灾情,危急荆扬徐三州更广之地啊!”
中书省郑大人这几日也已经愁白了头发。
若非自己不能亲自前往江南,只怕是早就杀过去了。
三州的奏报每日一封,无一不是在哭诉灾情多么多么严重,祈求朝廷火速赈灾。
他们是又气又急。
气的是整个荆扬徐三州刺史,面对灾情竟然集体失能,眼睁睁看着灾民遍野,只知道向朝廷求救。
忧的是遭灾的百姓。
皇帝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气,“郑爱卿所言极是,着令中书省和户部尽快核算国库,拿出个章程来。”
“另,朝廷必然要派人前往江南,统御赈灾事宜,何人愿往?”
今日在场的除了小朝会例行的几位各部首官,又有太医院萧院正,益王、景王等人再此。
二位皇子都已封王,可以参与朝政了。
益王殿下在工部,虽是个闲职,但涉及河川水利,此时倒叫他心中一动。
这不正是工部的差事吗?
可赈灾不仅仅是修缮堤坝,还有安抚灾民,发放物资,灾后重建等等。
如此他便要在江南耗上很长一段时间……
尤其是他隐隐听说过,荆州刺史还是国舅爷的门生。
这事儿办好了能收拢江南民心不假,可万一办不好呢?
且这样的可能性还很大。
益王正在犹豫着,太子和景王同时出列。
“儿臣愿往!”
益王:“……”
这样就显得他很不合群了。
于是益王也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也愿往。”
别人倒是没跟这三位争,实在是大灾面前,若有皇室子弟,尤其是太子坐镇,许多事情往往能事半功倍。
起码来说,更容易安抚民心。
皇帝看向年纪最小的景王,有些惊讶,
“那你说说,若你去了江南,当如何行事?”
太子倒是没多想什么,多半是他这位父皇心血来潮要借机考校考校小儿子。
可益王不知道啊,他还以为父皇有心要将此事交给景王。
尤其是除夕宴他还将李氏嫡女赐婚给了景王,年后又叫景王去户部。
而自己去的却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工部!
益王表示自己接受无能。
比不过身为嫡子的太子就算了,连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景王都比他受重用。
父皇竟然还想要让他去江南不成?!
皇帝陛下:恭喜你,答对了,但是没有奖励。
秦鸿长身玉立,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如郑大人所言,当务之急是尽可能转移灾民,寻一安顿之处,并召太医院协助,避免瘟疫发生;其二,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江南信水浩浩滔天,百姓苦不堪言,治标不治本,乃是下策,工部应当重新考究长垣河水系图,重回绘水利……”
“儿臣以为,江南江北数十万百姓,可分两地安置,荆州与扬州交界处地势低洼,扬州境内灾情严峻,可将长江以西的灾民往荆南山一带寻找安置之处,以东则往徐州临淮县或是豫州汝南一带安置……”
景王秦鸿的一番言论,不仅叫皇帝惊叹,也叫在座的诸位大臣心惊不已。
好个景王殿下!
他们秦氏皇族怕是有那什么扮猪吃老虎的传统吧?
先是一个藏拙的太子,现在又来个景王。
明明是个性子内向又腼腆的孩子,刚一封王就展露出自己不俗的见解。
“我儿对舆图颇有造诣啊!”
皇帝陛下摸着胡须感叹。
这没去过工部的,怎么瞧着比那在工部待着的还厉害呢?
皇帝陛下看了看自家三儿子,成功的在他脸上看到调色盘一般的颜色。
嗯……
很好。
逆境使人成长嘛!
——
第八十二章 取之于民
最后陛下拍板敲定,太子作为此次主理赈灾之人,于明日启程前往江南。
景王和户部、工部全力协助,吏部和兵部随时待命。
***
这边,接到陛下圣旨的户部尚书头发快要掉光了。
他找到太子:“冬日里北三州雪灾,国库里的钱粮拿出去大半,如今要往江南送的物资实在凑不齐了!”
谁能想到呢?
身为天下粮仓的江南还会需要从别的地方调粮食去赈灾?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朝廷每年收上来的岁禄多半都是从幽州和冀州来的,江南富庶不假,可富的却不是朝廷的腰包啊!
太子闻言波澜不惊:“无妨,户部只协助太医院调集药材即可,粮食无需国库拨。”
户部尚书狂喜:“???”
“殿下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
可户部尚书又担忧对方从哪里去调集粮草,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陛下降罪他也难辞其咎。
“殿下,臣斗胆询问,不知您打算从何处征集粮草?”
太子斟酌了一下,美化了一下,才说道:
“自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户部尚书:“……”
秒懂。
他在心里抚掌称绝。
好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还是太子殿下高见!
他在户部最为清楚,江南土地半数以上皆为地主所兼并,逃避赋税,天下粮仓泰半的米粮都进了那些人的私人粮仓。
就等着什么时候囤积居奇,大发灾难财了。
太子定是要从这些人身上去薅羊毛了。
妙极!妙极啊!
户部尚书沉重而来,一脸轻松而去。
叫时刻注意着此番动静的人摸不着头脑。
***
“父亲,你说太子要去荆州还是扬州?”
吏部尚书兼当朝国舅爷府邸。
王氏父子三人也正在书房商议此事。
王家长子如今也在吏部。
有父亲保驾护航,王家大公子也不是无能之人,如今年纪轻轻已经官至五品侍郎。
是的。
和陈琢林差不多的年纪,却有着跟他老子一般大小的官职。
王家大公子惊才艳艳,肖似其祖父老王大人,在上京圈子里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问这话的却是王家二公子王游之。
这位二公子能够得到王尚书青睐坐在这里,却不是他因为能力出众。
纯粹是因为这小子混不吝,嘴又甜,深得王老夫人和王尚书的喜爱。
王尚书有嫡子嫡女四个,儿女各半,庶子庶女若干。
嫡子中大儿子已经如此出色,他们上京王家后继有人。
对小儿子要求就不那么严格了。
此时听到小儿子的问题,王尚书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问大儿子:“远之觉得呢?”
王远之思索片刻,答道:“如今灾情最严峻之处便是荆扬二州交界处,故此……太子殿下应当会先到豫州。”
王游之:“???”
为什么荆扬州灾情最严峻,太子却要去豫州呢?
王远之解释道:
“如景王殿下所说,豫州南部的汝南,确实不失为安顿长垣河岸灾民的好地方。待此二州灾情稍解,顺路往东,便可到庐江,九江和豫章,乃至徐州……如此,才是最合适的路径。”
王尚书“嗯”了一声。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前些日子青州刺史才换了人,咱们在北海和东莱的人被肃清,还剩下的也不敢再往外传信,族里已经有些微辞,江南不能再出事了。”
盐,铁,还有粮食,乃是民生最重要之物资。
需求庞大,但产量却不多。
如此价格自然昂贵,贫苦百姓之家一年到头都可能吃不上几两盐巴。
至于粮食,那更是富足时期的银子,困难时期的金子。
富足的时候,百姓除了充饥,还会想要吃饱饭。
困难的时候,粮食就等于命根子。
所以什么时候囤粮都不会吃亏。
而铁器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自然全是官营。
民间一旦发现私铸兵器,刑罚极为严厉。
而一般的铁器不在禁止之列。
只每个铁匠铺子和铁匠都必须是官府备案的,每年耗用的铁矿也都要有记录。
正是因此,不少世家朝着盐和粮食下手了。
他们勾结当地土著和父母官,买通朝廷的盐运官和粮食押运官,到最后还不都是任由他们说什么。
如今大靖两处大盐场,一在青州北海一带,一在江南。
青州盐场,如今朝廷换了刺史,他们已经不好控制了。
王远之拧眉。
“太子此行恐怕不只是简简单单的赈灾……”
新安县的渔梁坝刚修不到五年。
渔梁坝上下游乃是此次决堤影响最为严重的地段。
太子必定会查渔梁坝。
到时候……
王尚书也有些愁眉不展。
显然他也对这个明明是自己亲外侄,却比个外人还不如的太子十分恼火。
“江南盐场和粮仓对我王家十分重要,绝不能叫太子查出什么!”
他们已经失了青州。
若是再失江南,王家在太原的地位,在世家中的地位就要大打折扣了。
到时候琅琊那边的分支又要嘲笑他们本家了。
***
绛福轩。
陈福林知道太子明日一早就要离京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主子,这会儿殿下肯定忙着,您要不去长信殿瞧瞧?”
碧萝知道主子心里挂念,便提议道。
明日就要走了。
万一太子殿下忙的忘了,没时间来跟她们家主子告别,那她们主儿心里指定不痛快。
这半年来,太子不是在长信殿就是在绛福轩。
再没有去过别的妻妾那里,叫绛福轩的人生出来一种十分大逆不道的想法。
仿佛她们主儿和太子殿下是一对正儿八经的夫妻,别的人都不存在似的。
陈福林有些意动。
可她看了看自己胖的已经望不到脚尖的肚子……
还是算了吧。
自打四个月后,她这肚子就跟吹气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了。
她瞧着比上辈子怀乖崽儿的时候要大多了。
约莫是那会儿她们日子过得清苦,没能给他好的营养。
现在条件好了,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就睡,倒是把他养得更加壮实了。
“不了,殿下这会儿肯定忙着。”
若是他有时间,肯定会来看她们娘俩的。
救灾如救火。
江南的情形不太好。
她记得那时候应该是死了不少人,还有些别的事情,应该对太子很有帮助。
就是她一时之间没能想起来。
等到时候想起来了再给太子写信吧!
有句话说得好,“一孕傻三年”。
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傻了。
——
第八十三章 风流浪子
秦骜确实准备去豫州,他半夜才匆匆来了一趟绛福轩。
见殿里果然还亮着灯。
“怎么还没睡?”
陈福林靠在迎枕上,确实有些昏昏欲睡了。
但一直强撑着不敢叫自己睡着。
她知道他会来。
害怕自己睡着了就错过了。
此时一听到他的声音,立马就清醒了。
“知道您要来,一直等着呢!”
秦骜净了手,才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摸了摸她微凸的肚子。
“又长大了不少。”
总听下属说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几天没见着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没想到在娘胎里也是如此。
他坐得有些远,在外面忙了一天,连沐浴都没有时间,身上有些脏。
陈福林见他浑身不自在。,说道:“要不叫人备水吧?”
秦骜拒绝了。
“不了,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外头还有人在等着。”
陈福林抿了抿唇,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明明什么也没说,彼此之间却又好像什么都明白。
临走前,
秦骜说:“不要害怕,孤会尽快回来。”
回来陪着她一起,见证他们的孩子出世。
陈福林强忍住眼角的酸涩,笑着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回来……”
***
翌日,
天刚蒙蒙亮,除了留下一队人马守着绛福轩,东宫护卫倾巢而出。
拱卫太子出行。
此番太子殿下离开,当真只带了药材。
桓尚书忧心忡忡的送走了赈灾队伍,就奉诏到御书房面圣去了。
“陛下,太子此行定然不太平啊!”
桓尚书是陛下亲信,也知道此次太子和景王下江南,其一是为了赈灾,其二却是为了整个江南盐运和粮仓。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太子此行困难重重啊!
皇帝听着桓尚书忧心之言,相比之下他却有些无动于衷了。
“无妨,收拾了豺狼,才能打虎豹,他是太子。”
所以这都是他不得不接受的历练。
成王败寇,在太子身上也是如此。
若是他成功了,地位便会进一步稳固,彻底坐稳储君之位,无人再敢有异议。
朝中由世家和贵族把控的局面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太子和他,乃至先皇毕生夙愿才能得以实施。
若是败了,他们整个秦氏皇族都要承受来自世家和贵族的反扑。
所以支撑太子的行动,皇帝陛下表示他的压力也很大。
桓尚书知道陛下和太子早有打算,便不再多言。
又禀报了一些公务就退下了。
***
另一边。
太子带着先头部队五十余人,快马加鞭赶赴豫州南的汝南珙县。
运送药材的还有太医等人由景王负责押后。
“殿下,还有一日的功夫就到汝南了。”
胡铮确认了一下队伍行进的路程,禀报道。
太子身边有五百护卫,百人一个统领。
这五人为太子亲卫,都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属下。
胡铮和胡奇是亲兄弟,两人也是太子亲卫之一,胡奇如今被留在了东宫,保护陈良娣和小皇孙。
现在殿下身边只要胡铮和其他二人。
还有一个跟在景王殿下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他们从上京出发已经两日。
昼夜不息,星夜兼程,明日傍晚能到汝南。
秦骜看了眼路边的林子,隐隐听到里面传来水声。
“此处有水源,稍事休息,一个时辰后出发。”
令行禁止。
五十余骑纷纷勒马,整齐划一。
马儿被拴在林边的树上,
一行人在河边暂时歇脚。
“殿下,这是景王殿下那边的消息。”
胡铮把另一个亲卫传来的消息递给太子。
两指来宽的小纸条,却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
火烧不化,水浸不湿。
秦骜看了眼上面的消息,便将其扔在了旁边太阳直射的地方。
很快,那火都烧不化的纸条却无火自燃,一瞬间化为灰烬。
不出他所料。
景王带着的药材和假的粮草一上路,半日后就遇到了流民哄抢。
甚至还有人趁乱行刺。
笑话。
半日而已。
江南离上京快马要五日,马车半月往上,徙步两月有余。
车队刚出司隶,堪堪踏上豫州的地界,哪来的流民?
趁机哄抢,试探行刺才是真。
“叫老三保护好景王,便宜行事。”
秦骜淡淡地吩咐道。
胡铮闻言眼睛一亮,便宜行事。
那老三的行动范围就很大了……
比如亲自审问那些流民。
想到老三那些堪称变态的刑罚,连胡铮都在心里打了个突突。
“我们明日就要到汝南,但愿柳家可不要叫孤白跑这一趟……”
半年的时间,
也不知道陈弁林和柳家在江南经营到何种地步了。
一个时辰后,
官道上几十匹快马奔腾而过,扬起黄沙漫天。
***
与此同时,
江南。
两个风姿绰约的年轻人从身后写着“江南商会”四个大字的大门中走出。
“弁林,还真是多亏了你,咱们这笔生意才能谈下来。”
柳文宣拍了拍旁边的人的肩膀,话语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和激动。
倒真像是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喜不自胜。
陈弁林虽不至于如此情绪外露,却也目光含笑。
“是舅舅和表哥给了我底气。”
他们之所以能叫那些粮商心甘情愿的掏腰包,还是要多亏了柳家盛名在外。
南边多富商,可能够有实力纵贯南北的,就只柳家一家。
这还要多亏柳家“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未雨绸缪。
嫡支两兄弟,一行商一坐商。
既无兄弟阋墙之祸端,又能使得家族愈加发展壮大。
“你要多跟你表弟学学,瞧你这样儿,办成一点小事儿就如此喜形于色!”
走在前面的中年人回过头,看着表现完全不一样的两人摇头叹息。
比不了啊比不了。
所以孩子还是要多读书。
瞧瞧妹夫把孩子教的多好,对比之下,他家里那几个就是来讨债的。
柳文宣被自己亲爹嫌弃,却没有半点害臊的模样。
他大摇大摆的张开手中的折扇,骚包的扇了几下,
“爹!不是谁都能活成弁林这境界的,您儿子可不孬。”
事实上,
半年前柳文宣去陈家的时候还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自从和陈弁林来了一趟江南,柳文宣就像是解锁了另一个人格一般,化身风流公子。
商户之子,帅气多金往往和风流潇洒关联在一起。
对此,柳文宣的解释是:
“江南多风流,都像表弟这样,那我们还怎么混下去?”
就你清高?
果不其然,他这副风流浪子和陈弁林翩翩公子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倒叫他们短短一个月就在江南闯出了名声。
也帮助他们更快打入了江南商会。
——
第八十四章 坑人
太子要在江南坑人,他们就是来打头阵的。
先是获取江南商会的信任,从粮商手中大肆收购他们囤积的粮食,以市价卖给官家。
当然,这信任可没那么容易取得。
而且要让这些人精将手里的粮食让出,也不是容易的事儿。
这半年里,柳文宣和江南商会先后达成了不少合作。
比如柳家的商队可以帮江南商会从北边运送一些这里没有的货物,也能帮助江南商会将这里多余的东西运往各地。
又比如柳家大手一挥,在江南开设了数十家粮铺和其他杂货铺,让商会相信他们柳家是真心要留在江南发展的。
林林总总,柳家在江南还没赚到一分钱,却花出去了不少。
至于收购粮食这件大事,还是得柳家的当家人亲自来江南商会谈。
粮商手里囤积的粮食,确实是为了在灾难中哄抬粮价,从中牟取暴利。
但这也不是没有半点风险的。
陈弁林告诉他们:“此番主持赈灾事宜的,乃是当朝太子,并非原先那些可以糊弄过去的阿猫阿狗,也不是可以随便被收买的官员。”
众粮商默。
这个他们毫不知情。
太子从决定下江南直到出发,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路上两天。
这些人的消息再快,也快不过太子的快马。
估计等太子到的时候,他们京中的消息也就到了。
不过那时候怕是有些晚了。
而柳家竟然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
他们自然不会以为柳家会在这件事上诓骗他们,毕竟太子来不来的,也就这几天的功夫。
陈弁林:“所以,诸位还想着在这次灾情获得暴利吗?”
不。
只怕是他们有命做,没命享。
“所以,诸位将手中的粮食以市价卖给官府,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咱们也做一回救民于水火,可为不可为的儒商有何不可?”
可。
很可。
今年江南颗粒无收,他们手里的粮食有一半是去年的陈米,还有一半却是前几年的。
能以市价卖给官府,还是以新米的价格,他们稳赚不亏。
回到住处,
柳文宣仰躺在椅子上,还在回味着陈弁林几句话就忽悠得那些人找不着北。
忍不住叹息,“果然,这人长了一副好相貌,也很重要的!”
不能否认,那些人之所以会听他们的建议。
一方面确实是柳家有这个实力,另一方面确实是受到了陈弁林这副让人信任的长相,以及他话语中的隐隐威胁。
囤积居奇?
可以啊,赚那么多钱也得你有那命花。
我好心好意劝你们不要冲动,并且给你们找了一条这么好的出路。
不叫你们亏本,白赚国库的钱。
还叫你们赚了名声,这不好吗?
所以尽管还是有几个粮商不大同意,大部分还是跟他们签订了合约。
“兜兜转转半年,总算是要看见希望了,希望太子殿下可不要坑错了人。”
别到时候江南商会还没事,他们柳家却伤筋动骨了。
毕竟要下定决心跟着太子混,也是很需要勇气的。
中年男人也就是柳文宣的父亲,柳家家主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下。
“莫要胡说八道!歇什么歇,就你动嘴皮子都没弁林能耐,还不去调银子去!”
他们可是和粮商约定了付三成定金的。
待灾情过后再付清余款。
当然,
灾情过后肯定是不归他们付款了。
因为这些粮商还在不在都是个未知数,太子的想法是等抄家了再拿他们的钱去抵扣这笔购买粮食的钱。
他们柳家这回出的银子,到时候也得从这里头还呢!
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就是这个道理了。
***
上京。
东宫。
从上回太子将东宫事务移交两位侧妃后,一直都未还给太子妃。
可自太子离京,第三日皇后娘娘就降下了懿旨,让太子妃重掌东宫。
不仅如此,太子妃还恢复了每三日请安的规矩。
连绛福轩的陈良娣,因为已经过了太子先前说的一年的调养期,都在请安之列。
杨侧妃借着给太子妃送账本的功夫,回长秋殿之前来见了崔菀。
“你说太子妃这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这时候来折腾人?”
杨璇摇着手中的扇子,颇为嫌弃地道:“还有你这宫里,就不能多加几个冰盆?”
大热天的,蒸包子呢?
她这刚进来坐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快。
崔菀幽幽地开口:“我觉得够了。”
她这副嫌弃的嘴脸,和自己去年去绛福轩的时候一模一样。
所以她决定原谅陈良娣的抠门了。
至于太子妃是不是疯了——
“不过是打量着太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如今陈良娣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八个月了,再过一个来月就要临盆……”
若是母体被折腾的有个万一,到时候保小不保大就更容易了。
太子妃打的算盘根本不难猜。
甚至连皇后娘娘都是支持她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帮她重掌东宫。
皇后娘娘能不知道太子妃会借机折腾人?
她知道的。
倘若她有心保住陈良娣,起码会等太子回来。
可她没有等。
那就表示她是知道并且完全支持太子妃的打算的。
如今陈良娣的处境可以说是很微妙了。
杨璇感叹:“这宫里盯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人不计其数。有想让他根本不能活着出世的,也有想去母留子的,也真是难为她了!”
一个寒门小官之女,要面对宫里这般波云诡谲。
杨璇突然看向崔侧妃,“那你呢?”
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从一开始就如此照拂一个没什么家世良娣。
杨璇都不得不佩服她的眼光了。
崔菀闻言眼皮颤了颤,“我?我什么?”
杨璇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才笑出声来。
“没什么!却是我想多了。”
“我有的时候是真的很讨厌你们这些世家女心思深沉,一肚子弯弯绕绕的,我看着都觉得活得累,但是崔菀你和她们一样,却又不一样。”杨璇道。
“所以,你不要让我失望……”
杨璇走后。
崔菀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良久。
“不要让你失望……”
“呵”她轻笑一声,“那就希望太子赶得及吧……”
——
第八十五章 脸上贴金
汝南珙县。
距离长垣河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只有不到三百里。
这里已经成为一个灾民安置点。
“景王殿下!”
景王带着人终于到了珙县。
自打被不知哪来的流民哄抢后,后来他们也学着太子,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整,一路快马赶来。
上京城文弱的太医们一个个被颠簸得小命都差点丢了。
这才将将在第六日赶到珙县。
他们的到来,是这里这些灾民的福音。
“徐大人。”
景王没有下马,他还要去城外看灾民。
连日赶路,使得从前从未有过这般经历的他的神色苍白。
但他抿了抿唇,对珙县的地方官徐大人颔首。
此时太子应该已经赶到了新安县,他要为皇兄稳定后方。
这位徐大人出身一郡之隔离的颍川陈氏,算是个有些能耐的旁支。
朝廷的旨意下来后,他是第一个积极转移,安置灾民的。
“徐大人,跟本王说说的情况。”
景王拒绝了徐大人请他们去休息的安排,反而一路往城门外打马而去的架势。
徐大人眼底微闪,随即从善如流的上马。
一路上跟景王说着珙县安置的灾民情况。
“下官所辖珙县离渔梁坝最近,故往豫州方向的灾民皆由珙县而过。但珙县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灾民分三批,尚有余力还能徙步的,便往其余临近的荣县和裕县转移,其余老幼和伤病者都留在了珙县……”
“守备大人派来了援军,帮助下臣在城外搭建了千顶帐篷,如今剩下的灾民都安置在城外,共计三万余人……”
“刺史大人已经开了粮库,如今赈济灾民皆是粮库的粮食,但豫州境内接了不下四万灾民……殿下,不知朝廷的赈济粮?”
徐大人看景王带来五百人,有如今他们最需要的太医。
虽有十几车辎重,但这于三万灾民而言远远不够。
此时他还不知道,景王带来的没有一粒米,全是药材。
景王听着,心情十分沉重。
光是一个珙县,就有三万灾民流离失所。
而整个江南,不下十万百姓受灾……
“豫州有七座粮库,除了三座战时才能动用的,其余四座能撑多久?”
景王没有回答徐大人的问题,反而问他。
徐大人面容一肃:“事发紧急,刺史大人没来得及向朝廷禀报,四座粮库已经动用了三座,还剩一座,最多撑下七日……”
这七日,再加上先前的时日,怎么都够朝廷调集粮草了。
他想着,应该是景王先带着部分赈灾物资前来,大批粮草要调集还要押运,耗时久些也是难免的。
果然,景王点了点头。
“七日?足够了。”
太子早在七日前就有动作,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筹集到粮草了。
如此徐大人也放下了一颗提着的心。
一行人来到城外的山谷。
灰绿色的帐篷错落交叠,但几万人的存在还是让此处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大锅架在火堆上,咕噜噜烧着热水。
饶是有军队在,这里也乱成一锅粥似的。
老人的咳嗽声,孩子的哭泣声,痛苦的呻吟声……
声声入耳。
“都安静!朝廷派来赈灾的景王殿下到了,他还给咱们带来了粮食,带来了太医和药材,你们大可放心,朝廷绝不会不管大家的!”
徐大人找了一块地势高点的地方,朝着下面吼着。
但三万人太多了,他的声音只够让前面这些人听见。
不过这样也够了。
不一会儿,整个营地里的人就都知道了,朝廷派来了一个王爷来赈灾。
“还是什么景王,官这么大?不能骗咱们吧?”
“当官的都那样,还不如徐大人呢!我在新安的时候就知道珙县的徐大人是个好官,这不?现在收留咱们的还是徐大人。”
“是啊是啊,什么朝廷派来的大官,都不如咱们徐大人……”
“……”
这些议论声音不小。
足够让景王和徐大人听清楚了。
徐大人一脸尴尬,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落下。
他们大人只叫他们可以抹去太子的功劳,最好是能够挑起景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
可没叫他们自己揽住功劳啊……
大意了。
“景王殿下……这,这些灾民情急之下的妄言,还望您宽宏大量,不要动怒……”
景王不怒反笑,“这不正好说明徐大人是个好官吗?本王为何要动怒?”
“这些百姓说的没错,多亏了徐大人慷慨,能够给予这些灾民安身之地,他们感激你,都是应当的。”
灾民们看到这位王爷如此年轻,说话也温温润润的,还肯定徐大人的功劳,心里对大官的戒备便少了不少。
嗯。
不是来抢功劳的。
灾民们在心底飞快的盘算着,就听见这道温润的声音继续响起。
有太子亲卫的帮助,他的话语能够清晰的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本王乃当今陛下的四子秦鸿,陛下惊闻江南噩耗,特派太子和本王亲自前来江南赈灾。”
有人嘀咕,连太子都来了?
那太子人呢?
“太子殿下自出京后,星夜兼程,昼夜赶路,已经在三日前到了新安县。”
哦……
灾民恍然。
太子去了新安县。
唯有徐大人面色有些惊疑不定。
太子竟已经去了新安县!
还是三日前去的?!
坏了。
徐大人对身后一个衙役使了个眼色,后者慢慢的就往后退去。
正准备趁人不备掉头就走,刚跑出去没一会儿。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衙役只觉得颈后一痛,眼前便一片漆黑。
而这边,
一老者着急忙慌地问道:“新安县如今全部被淹,太子去了能干啥?老朽家还有两头猪,能救出来不?”
景王耐心的回答灾民们的每一个问题。
“此次渔梁坝决堤,危急新安县,新宁县,以及下游上百个村庄县城,近十万百姓,太子不顾安危去渔梁坝查探情况,也是为了还江南数十万灾民一个公道。”
“至于大爷您喂养的牲畜,待灾情平息后,朝廷自会发放一定数额的补给,保尔等不至于活不下去。”
此后,又有灾民颓然哭诉:
“我们的房屋都毁了,灾后当何去何从?”
不仅如此,他们的田地,庄稼也都毁了。
朝廷能救济他们一时,还能养他们一辈子吗?
景王殿下不慌不忙,“灾后重建由官府主导,太子殿下亲自监督,诸位不必担忧。”
太子太子,又是太子。
徐大人真想扒开景王的脑子瞧瞧,说好了皇子相斗,您这老往太子殿下脸上贴金是什么鬼?
——
第八十六章 谷梁坝
景王在成功获得灾民的信任后,将这里的灾民重新安置。
营地被划分为三个区,将有高热,咳嗽等症状的病人单独划分一个区。
家中人在灾难中丧生,但还算健康的老幼妇孺一个区。
成年青壮则单独成一区。
这三个区实行分别管理,每日发放的粮食也不尽相同。
这里的士兵不多,加上豫州守备派来的,也才千人。
所以那些身体还算康健的妇孺要承担起营地的伙食,成年青壮要负责安全。
甚至还有一部分人要投入到渔梁坝的抢修中去。
此外,景王按照太子的分吩咐,在此设立了临时医署。
留下一半的太医,又征召了灾民中有医术的百姓,对灾中受伤的人进行救治,待好转后分别转入其余三个区。
三个区中,最主要的还是病区。
这里是防疫的重点。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尤其是洪涝灾害。
尸体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腐烂后导致疫病,是他们尤其要注意的。
自朝廷的人接管了灾民安置的营地,他们每日就只能喝热水,不能私自饮用河里的生水了。
柴火由青壮年轮流组队去附近的山上砍,所以营地是不缺柴火的。
一锅又一锅黑色的药汁熬制出来,连着三天,灾民们人手一碗。
整个山谷上空都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徐大人这才知道,景王带来的十几辆车,全是药材!!
“殿下,咱们的米粮只能支撑三日了!”
他搞不明白,就带了药材来赈什么灾?
难不成都盯着各州的粮库吗?
简直荒谬!
景王锐利的视线看了过来,“怎么?徐大人还要教太子和本王做事?”
徐大人身子一颤,“王爷,下官……下官只是忧心……”
这些日子景王将灾民们安排得明明白白,也时刻不忘给灾民们灌输“太子正在前线抢救你们的家园和亲人”等等。
他就搞不明白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皇帝的皇子是个什么鬼?
他可不相信景王心甘情愿臣服于太子之下。
徐大人甚至在内心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景王如今将太子捧得高高的,方便最后将其拉下神坛……
景王收回视线,看着井井有条的营地。
“徐大人做好自己的事即可,三日后朝廷自会有赈济粮运到汝南。”
再过三日,他也要去扬州了。
不知太子那边如何了……
***
绵绵不绝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雾蒙蒙一片的林中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暗中的人神色一肃,开始戒备起来。
三长两短的哨声。
戒备的人脊背一松,也回应了对应的哨声。
来人找到位置,立马奔了过来。
“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新安县衙里无一活口,都不是死于洪灾。”
胡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才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主子。
他浑身都在滴水,从怀里摸出来牛皮纸包裹的东西。
“这是二少爷叫属下带给您的,粮草已经运到汝南。”
“幸好前几天没下雨,不然咱们的粮草就运不过去了。”
江南多丘陵,遇到雨天,路滑难走,粮食也容易淋雨受潮。
到时候灾民们就要饿肚子了。
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暴乱就可能会随之而来了。
秦骜像其他侍卫一样,安安静静地趴在林子里的隐蔽处。
即使全身湿透,也毫不在意。
一滴雨水顺着英挺的眉峰滑落到鼻尖,最后滴入尘土。
“嗯,把东西收好,先送回京交给白老。”
连日来的追杀已经叫他身边的侍卫死伤过半。
自他到了新宁县第二天,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后来确认他是在查渔梁坝之后。
刺杀就再没断过。
他低估了那些世家的反扑。
可同样,也叫他明白了江南的贪腐到底有多严重。
若再不能把江南收回,从此大靖将再无江南。
他要是真的不能活着回到上京,有这些东西,还有上京那半本账簿,也够他父皇发挥了。
“我等你回来……”
他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
忆起她眼底的不舍和恐慌。
秦骜咬了咬腮帮子。
还是活着回去好了。
他答应过她,会看着他们的孩子出世。
她看着胆子大,其实和老鼠胆子一样。
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她一步步试探,直到最后知道自己选中了陈家,就开始狐假虎威了。
没有家世,饶是她再有几分聪明,要是他回不去了,也会被宫里的波云诡谲绞杀。
“殿下,有批人马正在靠近,距离咱们两百里。”
“来吧,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孤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豢养了多少死士。”
***
景王到了新宁县。
这里是荆扬二州的交界处,离渔梁坝所在的新安县只有不足五百里。
这里也是受灾最严重发地方之一。
但新宁县背后就是荆南山,地势险峻。
洪灾来临时,不少灾民往荆南山上跑,倒叫不少人逃过一劫。
可同样是因为地势,朝廷的赈济却难以到达。
前几日连续降雨,长垣河水位上涨,灾民们被困在山上,朝廷的人也过不去。
直到这几日,天气放晴。
本该直去庐江、九江和豫章等地的景王殿下却转道来了新宁县。
暗中查探的人纷纷回去禀报这个消息。
“按照他们计划,景王和太子一明一暗,太子在查渔梁坝和江南盐政,景王在赈灾,这会儿他应当到了庐江,又去新宁县做什么?”
豫章城外。
一所郊外的宅子。
几个人坐在堂中,一个个拧眉思索。
看不懂景王此举何意。
“杀个太子已经担了风险,若再加个景王……”
一个中年男人有些犹豫。
“倒也不必。”坐在正中间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眸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他道:“景王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比起太子来不足为惧,再看看吧。”
“年轻人只要稍加点拨,就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要太子在一日,其余的皇子哪里有机会?”
“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其他人似乎对老者很是敬仰,只要他这么一说,众人脸上的焦虑就消失不少。
“那太子那边?咱们的人手已经不够了。”
他们已经派出去十几批死士了,明明太子身边只有区区几十个侍卫。
可至今他们也没收到得手的消息。
这下老者也拧紧了眉,“他身边的人不多了,从本家再调一批高手,务必将其击杀。”
一个时刻想要扳倒世家的太子,还留着做什么?
——
第八十七章 援兵
中年男人应下。
决定立即往本家送信。
他们已经损失惨重,此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若是太子活着回到上京,人头落地的就是他们了。
世家实力再强,那也是暗地里的。
可若要对上国家机器和数万军队,也是没有丝毫胜算的。
***
与此同时。
景王亲自上了荆南山。
灾民们在山中日日餐风饮露,只能靠食野果为生,偶有猎物也不够塞牙缝的。
一听到朝廷的大官来救他们,一个个蜂拥而至。
见到如神邸般降临的景王,更是一个个伏跪在地,低泣不止。
“朝廷没有忘记我们……”
“呜呜呜,我们有救了!”
“大人,大人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
景王看着这些衣衫褴褛,身上大小伤无数,面黄肌瘦的灾民。
他们比珙县那些人惨太多了。
“齐一,叫人生火,先叫他们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然后把这些人迁往珙县。
荆南山地势高,可一旦水位上涨,他们就会被隔绝。
赈济物资是没办法送过来的。
而江南的雨季还有一个月才结束。
他来新宁县也只是临时接到通知,带来的粮草根本不够这么多人生活一个月的。
而且他们中很多人受了伤,还有人高热不止。
必须尽快就医。
除非翻越荆南山,去往山后的荆州。
可这对这些连站起来都很吃力的灾民而言几乎不可能。
齐一名字叫齐一,在太子的五大亲卫中却排名第三。
接到景王的命令,他转身吩咐官兵们寻一处平缓的地面,开始生火做饭。
景王又对荆南山幸存的几百灾民说道:
“这几日天气好,水位下沉,待填饱肚子,你们便跟随官兵前往珙县。”
有灾民犹豫不决:“珙县的徐大人是个好官,可咱们这么多人,徐大人能收?”
这时候粮食比命还重要。
而且新宁县和其他几个县的灾民都去了珙县,徐大人也是巧妇为难无米之炊。
景王笑着解释:“此事你们不必担心。”
“珙县城外设有朝廷安置的安置点,赈灾的钱粮都是朝廷所出,只是借用了珙县城外的土地,收不收自然不由徐大人说了算,本王会派人护送你们前去。”
至于徐大人是个好官……
这话他自来豫州后,就听到不下数次。
但凡提到珙县,无一不是说那位徐大人是个好官。
颍川徐氏……
景王跟灾民一起席地而坐,没有丝毫架子。
继续尽职尽责的给他太子皇兄脸上贴金。
灾民感激道:“景王殿下心善,真是活菩萨转世,您的恩情我们铭记在心,若我等侥幸躲过这一劫,一定给您请长生牌位,在家中日日供奉!”
景王道:“民为国之根本,秦氏皇族受百姓供养数百年,这本就是我等应做的。而且本王这都不算什么,太子殿下才最是辛苦。”
“前几日大雨绵绵,太子殿下还在带人谷梁坝抢修堤坝,又亲自前往江南调集粮草运往珙县……”
甚至他还从齐一那里知道,太子这些日子被追杀的比吃饭喝水还要频繁。
原本的五十侍卫已经所剩无几,他这次来,就是给太子送人的。
总之,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英明神武,心怀天下……
满意的听到灾民口中对太子的感激和称赞,景王深藏功与名。
**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景王带来的两百官兵中,有些身影悄无声息的就消失了。
景王手下有六百余人是从上京带来的。
其中大半是东宫的人,只有二百人是他封王后豢养的王府侍卫。
太子临走前将东宫的人交由景王调遣,连亲卫之一的齐一都给了景王。
自然,这么点儿人是无法妥善安置上万灾民的,其余征调的都是各地守备的兵力。
太子手中有陛下给的兵符,也交给了他。
景王时而也有些觉得太子皇兄对自己未免过于信任。
他自幼和太子相处融洽不假,因为二哥性格孤僻,三哥高傲,也只有身为大哥,脾气又好的太子愿意带着他玩儿。
“真是,没人能看明白他……”
景王不由得叹道。
他封王后这半年,才真正明白母妃说的太子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不,不仅是太子。
他甚至重新认识了二哥三哥,自己的舅舅,前朝后宫,以及那些世家和贵族。
他本无意牵扯进来。
却因为身为局中人,怎么也逃不掉。
此番他正欲前往庐江、豫章等地,接到太子密令送来援兵。
当初太子带走的乃是东宫一等一的好手,到如今竟也损失殆尽。
可见那些人有多么胆大包天!
也难怪这回太子皇兄故意把他推到前面来,露脸的事情全都交给他。
若是他亲自出面,赈灾之事恐怕不那么容易进行。
正是因为有太子暗中牵制,那些人把目光都放在了太子身上,反倒让他顺顺利利的。
更何况他们还挺想看着他和太子反目相斗,自然不吝啬让他在赈灾中立功了。
不过——
他怎么可能如他们所愿呢?
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给大家宣扬宣扬太子殿下如何的舍生忘死,大义凌然。
至于抢修堤坝,事实上却是为了查谷梁坝,之后一路被追杀。
粮草也是柳家在负责,别人押运来的。
这些事情景王就没必要告诉这些淳朴的灾民们了。
嗯!
真是好主意……
荆南山这些灾民也算是帮了他大忙了。
他身边有多少人此时定然是被盯着的。
到时候派人护送灾民去珙县,珙县会以为他把人带去了庐江。
而到了庐江,则会以为他把人安排护送灾民回了珙县。
如此少了几十个人,也难以察觉。
倒是能杀那些以为太子到了穷途末路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
一提到渔梁坝,有灾民情绪一下崩溃了。
“这天杀的渔梁坝,修的时候我们村子就被征调了近百兵丁,回来的寥寥无几,结果修好了又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呜呜呜……谁说不是呢!修什么大坝,以前没修的时候还是发洪水,好歹也有个准备,现在修了大坝本以为能放心了,结果就这样了。”
声泪俱下。
泣血椎心。
景王捏紧了手心的扳指。
他们本就世代居住在长垣河两岸,水涨水落早已应对自如。
朝廷属意修建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水利工程,到头来却成了百姓口中的夺命凶手。
何其讽刺?
那些人不受到应有的惩罚,死去的怨灵如何能安?
——
第八十八章 河神发怒
峭壁形成的一处天然庇所。
秦骜和仅剩的几个侍卫藏身于此。
正在燃烧的火堆火星四溅。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火光映照着围坐的五六个人,一个个胡茬啦撒狼狈不堪。
衣服脸上头上全是泥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
明明身上还有致命伤,可这些人脸上却都一片麻木,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随时准备着提剑再战。
打探消息的人从外面匆匆进来,面上是遮不住喜色。
“殿下!尘溪来了。”
众人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些动摇。
“尘溪来了?来得好!妈的,待老子冲出去杀光那些狗杂碎!”胡铮已经被一波又一波刺杀搞得筋疲力尽。
“他奶奶个腿,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这些人就他娘的杀不完!”
他是五个人中受伤最重的。
替太子挡了一刀,左臂险些被一刀砍下,左边勒骨中了一剑。
所以五个人中唯有他是躺着的。
此时一听说兄弟们来了,他一骨碌就坐了起来。
恨不能立马杀将出去。
秦骜凉凉地朝他看过去。
经过这半个月来的杀戮洗礼,太子的目光愈发渗人。
胡铮立马偃旗息鼓,躺了回去。
秦骜这才看向跟着进来的几个人,吩咐道:
“安排几个人,把他们都送下山。”
“殿下!”胡铮躺不住了,“我们不走!”
“对!我们不走!我们要和殿下一起!”
“不杀光那些杂碎我们不走!”
五个人谁也不愿意离开。
他们只是受伤了,又不是死了。
只要他们不死,就要一直保护太子!
秦骜:“现在不是表忠心的时候,尘溪来了,你们不要拖孤的后腿。”
“孤养一个你们出来,花费了不小的代价,到时候敌人杀不死,自己却伤重不治身亡,孤会亏本的。”
不愿离开的五人:“……”
殿下您大可不必如此实诚。
在太子的强力压制之下,尽管五人再不愿意,也被抬的抬,背的背,扶的扶下山去了。
尘溪。
太子亲卫中排名第二,也是太子重要的谋士之一。
和胡铮胡奇兄弟俩纯战斗型不同,尘溪不仅武力值爆表,还极为善谋。
他屈膝跪地,“尘溪来迟了,请殿下降罪!”
秦骜轻咳了两声,牵动了胸前的伤口。
待那阵痛意褪去,他才问道:“来得刚刚好,其他人呢?”
“属下带来地字队六十余人,都在外面警戒。”尘溪答道。
突兀的声音响起,“殿下……您受伤不轻?”
有些熟悉。
曹德如突然从尘溪背后探出头来。
秦骜气笑了。
“孤可没召你来。”
他记得自己是叫他留在东宫,看着陈良娣。
曹德如缩了缩脖子,却还是斗胆:“那什么,殿下,臣先给您看看伤吧?”
做人难。
做谋士难。
做太子的谋士,偏偏还会点医术更难。
他去给陈良娣请平安脉的时候,架不住对方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脑袋一热就卷起包袱来了新安县。
到了这儿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秦骜也没有强撑,曹德如这时候来得正好。
他还不能出去。
半个月来追杀他们的人加起来不下两千。
他一个没留。
只有杀怕了,他们才会罢手。
想来事情也快要结束了。
到现在,他们自知散兵游勇杀不了自己,定会联合起来给他致命一击。
成败在此一举。
所以他不能退。
于是他问道:“宫里如何了?”
曹德如知道太子问的是什么。
他皱了皱眉,有些犹豫道:“臣离京的时候,东宫已经尽数掌于太子妃之手,各殿每三日晨昏定省……陈良娣亦是如此。”
“不过陈良娣状态尚好,小皇孙也甚是乖巧,还有一月便要生产,多走走利于生产……”
他说着,却在太子的目光中渐渐失音。
“殿下!臣抗命罪该万死!”
曹德如连忙请罪。
他真是昏了头了!
觉得太子比陈良娣重要得多,便听了陈良娣的话来了江南。
殊不知在太子这里,陈良娣和小皇孙才是顶顶重要的!
“滚!”
秦骜阖上双眼,掩盖住眼底奔腾翻涌的黑雾。
他父皇,是真的老了。
竟然会相信同样出身世家的母后。
他要速战速决了。
“即刻启程,滚回去,若是陈良娣出了任何事,你也不必见孤了!”
曹德如心下一惊,只能以头触地,“罪臣领命!”
“另,传孤旨意,宫内若有异动,准胡奇直接围住绛福轩,不许进出,一应后果等孤回来。”
··
景王到了扬州。
却听到一则有趣的流言。
“我听说长垣河之所以发洪灾,是因为太子不敬恩师,引得河神发怒了。”
“是吗?不是说他们卢氏一家都不是好人吗?太子不是大义灭亲?”
“什么大义灭亲?你爹杀人了你还能把你爹杀了?再说了,做错事的也不是太傅啊!师生一场,太子竟活生生逼死自己的老师,啧啧……”
“这么六亲不认,残暴不仁的太子,难怪天怒人怨了……”
景王自入扬州,就听见不少太子不仁引得“河神发怒”的流言。
嗯——
再配上太子赈灾途中丧命。
妥妥的就是河神的报复啊!
好打算!
好计谋!
景王没有立即去澄清流言,而是去了刺史府。
他此行还要去给太子收尾。
柳家从江南三州粮商手中买来粮食,是卖给官府的。
扬州作为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自然也在购买之列。
“这便是扬州此次购买赈灾粮的账本?”
景王看完手中的账本,秀眉一挑,看向刺史金大人。
金大人面不改色,正色道:“正是。”
“扬州境内灾民共计五万余人,下官已在豫章、九江等地寻地妥善安置,每日耗用皆有清晰记载,不敢有丝毫隐瞒。”
景王看着账本上记录的数字。
一年陈米,二十文一斗。
二年陈米,十五文一斗。
三年陈米,十文一斗。
这金大人还真打量他堂堂亲王,不食人间烟火呢!
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另一份账本,摆在金大人面前。
“可是本王手里也有一本账本,和金大人手中这本有些不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金大人:“……”
看着景王拿出来的账本,他心底一沉。
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莫非豫州竟然还会给景王交出来真的账本?
——
第八十九章 把嘴巴缝上
金大人沉默不语,脸色不住变换。
景王面轻挑眉梢,不紧不慢地道:“金大人不好奇本王手里这账本和你那本有什么区别吗?”
金大人:“……”
并不是特别好奇。
后背传来阵阵凉意,金大人在心底盘算着派人去豫州问明情况的可能性。
来不及了。
扬州到豫州快马加鞭也要两日,景王等不到那时候。
让景王交出账本?
好像也不可能。
金大人在心里恨恨咬牙。
到底怎么回事!
景王手里怎么会有账本!
“瞧我这脑子,下官有罪,竟把赈济粮的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搞错了!”金大人最终讪笑着说。
“前些日子整理书房,难免混乱了些,许是仆从拿错了账本,王爷稍后,下官这便去取。”
说着,金大人疾步走出大堂。
他对暗处摆了摆手,一个正在扫着地的灰衣仆人走了过来。
“大人。”
金大人额头上青筋毕露,叫仆人心惊不已,“您有何吩咐?”
“速去西郊老宅,就说景王带来真的账本,本官也要交账本了。”
国库这笔钱他们是捞不着了。
还有柳家那个什么商业奇才,出的什么馊主意!
还不如把粮食囤起来。
仆人领命离去。
金大人此时也不敢立即回大堂,而是转了个身去到书房。
堂内,
齐一一字不漏的听到金大人对仆人的吩咐。
他转述给景王,问道:
“王爷,金刺史真会把账本交出来吗?”
他说的是真的账本。
江南受灾十万余众,一日就要至少二百石粮食,没有一两个月,灾情难以平定。
单是米粮就要数十万两白银,还有药材衣褥若干。
以往这样的事情,都是朝廷直接拨钱到地方,由地方赈灾。
十万两白银真正花在百姓身上的有一半就不错了。
可柳家这回算是把江南粮商坑了个遍。
除了少数能够平安退下的,其余的说不准还要用自己抄家来的钱还自己的债。
景王沉默一瞬,“只要他们不是想造反。”
这些阴沟里的臭虫,刺杀太子只能在暗地里,可他却是在明面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进了刺史府。
而后还要前往安置灾民,发放粮食。
谁都不能挡他的路。
朝廷不会答应,江南数十万百姓也不会答应。
这是阳谋。
偏叫人根本无法拒绝。
**
上京,东宫。
陈福林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站起来连脚尖都看不见,还要去给太子妃请安。
都隔了一辈子了,太子妃还是那么喜欢磨磋人。
关键是就那点手段。
要么就是让她坐上大半天,腿脚浮肿酸痛。
要么就是看着别人刺她几句,好像这样她自己就能开心起来。
再不济就是罚她抄抄佛经,恨不能把她手抄断,或者眼睛瞎了最好。
太子妃是铁了心不叫她好过,不过陈福林也没怂就是了。
给太子妃请安是规矩,她不得不去,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但其他的亏陈福林那是半点不吃。
比如满脑子水响叮当的李良娣。
“我听说女人生孩子那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前些日子我本家一个嫂子就是,一不小心就一尸两命了,陈良娣你可得小心,要是小皇孙有个万一……”
李良娣捂着鼻子故作担忧,眼底的恶意挡都挡不住,
“那你可是万死难辞其罪了。”
今日又是给太子妃请安的日子。
自太子妃重掌东宫后,各种规矩极为严苛。
明明太子都不在宫里,谁不知道太子妃是为了发泄旧时之恨?
太子妃放飞自我,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不,连李良娣当众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太子妃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句“李良娣慎言。”
大靖朝重礼教,也重法度。
莫说皇宫了,便是寻常官宦人家,若有妾室如此恶毒诅咒于子嗣,逃不过一顿刑刑罚的。
更不必说她肚子里还是太子唯一的子嗣。
可谁叫太子妃也看那不顺眼她呢?
反正只要她死不了,怎么折腾不是折腾?
不过说几句风凉话又怎么了?
若是之前忍了也便忍了,可最近刘嬷嬷实在叫她烦躁得很。
陈福林也没想着惯着她了,“李良娣要是不会说话,不如把嘴巴缝上算了。”
“储君长子,岂是你一个良娣可以非议的?”
“我若是平安生下这孩子便罢,若是真有个万一,就冲你今儿这些话,也要叫你不得好死!”
李鸢儿被她最后渗人的语气虎了一跳,待回过神来更加气恼。
“我不得好死?你自己护不好小皇孙,干我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
陈福林冷笑,“那我们走着瞧。”
崔侧妃撑着额角,和太子妃一样旁观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个躲在她身后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也如此犀利无比了。
她如今有太子护着,早就用不到她了。
太子妃终于冷着脸呵斥道:
“太子不在,尔等就如此放肆!小皇孙自然是金尊玉贵,福运昌隆的,其他人如何能比?这样的话李良娣不可再说。”
“还有陈良娣,你身怀有孕当心胸开阔,如此心胸狭隘咄咄逼人,是要给小皇孙立个坏榜样吗?”
“回去抄写五十卷佛经,好好静静心,免得小皇孙受了你的影响戾气过重!”
陈福林心头嗤笑。
吵了一架,人家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她就要抄写佛经。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妾遵命,这便回去抄写佛经。”
她起身,连句告退都懒得说,施施然扬长而去。
留在这里做什么?
总见着这一张张伪善的嘴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才怕看多了影响肚子里的孩子呢!
太子妃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
一直默不作声的吴良媛小声火上浇油:“这陈良娣当真是……”
虽是小声,可刚好谁都听得见。
当真是怎么?
是放肆,嚣张。
简直不可一世!
嫉恨的同时,心中难掩羡慕。
她们知道,陈良娣这么嚣张的底气就是小皇孙。
没看到太子妃气到都要晕厥了,还不是只能看着人离去。
殿里气氛凝滞了一瞬。
不一会儿,崔侧妃也站了起来,“院子里晒着书,妾也先告退了。”
——
第九十章 见鬼去吧
众人走后。
太子妃独自坐在长乐殿正殿许久。
她突然幽幽问道:“本宫听说,过了八个月的孩子就能存活了?”
刘嬷嬷眼皮子一颤,忙看向周围。
小宫女都被打发出去了,殿内除了二人就是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
“娘娘这话可得小心着说,太子如今虽不在东宫,可也要谨慎一些。”刘嬷嬷叮嘱了一句,才答道,
“民间倒是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九个月倒是没听说,依老奴看,娘娘不若再等等?”
“便把她当成孕育小皇孙的工具,您何必同她一般置气?那就是个得志便猖狂,看不清眉眼高低的,小皇孙在她肚子里多待些时日,才能长得健壮些。”
太子妃没说什么。
显然也是把刘嬷嬷的话听了进去。
是她着相了。
自去年过后,她往日的修养竟像是丢了一般。
有时候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
绛福轩。
陈福林回来时险些累瘫。
太子妃夺了她乘步辇的权利,每回请安全靠一双腿。
碧萝心疼的伺候她换了汗湿的衣衫,嘴里抱怨:“太子妃真是……等太子回来有她好看!”
不就打量着太子不在。
大绊子她不敢使,小手脚倒是不断。
便拿这绛福轩的吃食来说,现下全把在刘嬷嬷手中。
每日吃什么,吃多少,那都是刘嬷嬷说了算。
说什么吃多了杂了对小皇孙不好。
她们主子好几回夜里饿醒了,只能啃两块糕点充饥。
明明怀着孕,除了大个肚子,整个人反而还消瘦了不少。
就硕大个肚子瞧着吓人!
原先太子在的时候夺了刘嬷嬷的权,可太子一走,刘嬷嬷仗着皇后懿旨,就变本加厉起来。
真希望太子早些回来……
陈福林何尝不是如此?
太子已经离开一个月多了。
距离他说的“短则一月,长则两月”的归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而她的时间,也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若是太子赶不回来,她有些不敢想自己的下场。
如今皇后娘娘摆明了帮着太子妃磨磋她。
太子留给她的人被皇后以有秽乱宫闱之嫌赶了出去。
除了素云,她没办法联系上胡奇。
显然在皇后眼里,小皇孙是很重要,可小皇孙她娘不重要。
她要想办法自救才行……
可此时她已经没力气跟碧萝说些什么,累得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至于抄写佛经什么的?
见鬼去吧!
**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也早已过了和太子约定的两月之期。
产期将近,陈福林这几日连安都不去请了。
皇后娘娘又派了一个嬷嬷到绛福轩。
这嬷嬷到绛福轩的那一日起,素云开始对她寸步不离。
看着素云严阵以待的模样,陈福林只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外边都安排好了吗?”
她是说胡奇他们。
太子临走前给她留了一支亲卫,他们只听太子命令。
连陛下都调动不了。
先前皇后将人赶了出去,那也是她同意的。
那会儿离产期还早,他们守着也毫无意义。
真正关键的,是这几日。
素云答道:“嗯,人都在呢,您生产之日,绛福轩封殿。”
“有太子的消息吗?”
陈福林问道。
太子上回来信已经是一个月前了。
那会儿恰逢她生辰,太子还送了她一个小狐狸的玉雕。
素云一怔,垂下眼眸摇了摇头:“不曾有太子来信。”
“嗯。”陈福林突然道:
“让若云替我出宫一趟吧,我有封信,要她亲手交给我母亲。”
“是。”
素云抿了抿唇,接过信后,就出去找若云去了。
**
与此同时,
豫州。
秦骜一路从豫州被追杀到扬州,又从扬州到了徐州,再到兖州谢氏和郑氏的地盘逛了一圈。
最后又回到了豫州。
“殿下,这会儿苍蝇拍干净了!”
胡铮伤势好转后,就一刻也闲不住追上了太子。
那些见不得光的臭老鼠把他胡爷爷伤成那般模样,他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
两个月来密不透风的刺杀,竟像是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一般。
像是赌徒上了瘾,再也戒不掉。
他们一旦开始对太子下手,那便是你死我活。
“不。”秦骜注视着河岸两边正在修补的堤坝,淡淡道:
“真正的幕后之人还未出手。”
他等了两个月,将江南官场尽数摸透,手握罪证无数。
这些东西一旦大白于天下,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所以太多人想让他不能活着回京了。
赈灾事宜已经妥当,其余的灾后事宜各地自有安排。
景王半个月前就返京了。
他只带走了小队人马,带着太医院众人返京,其余的都留给他调遣。
两个月,东宫四百护卫如今仅剩三十余人。
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却也没杀得光如潮水般汹涌的世家死士。
可他知道,还有人根本尚未出手那也是他真正等的人。
秦骜紧握手中的剑,他折返豫州,就是为了给他们机会。
有那位尚在,必然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要一击毙命。
那就搏一搏,看看谁的命更硬了!
胡铮眼眶也有些发红:“咱们这一路杀的死士,没有五千也有四千了,这些世家还真是……”
像是打不死的屎壳郎一样,又臭又硬。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夸一句底蕴深厚了!
他们这回死去的弟兄太多了。
秦骜闭了闭眼,他又何尝不痛惜?
尘溪从另一边过来,禀告道:“殿下,天字营来信,东西都送到了。”
他们特地往兖州晃了一圈,中途就把所有的证据送到了上京。
只有那些傻子才以为他们会带着证据满江南跑。
太子此举只是为了以最小的牺牲,来换取世家元气大伤。
人,固有一死。
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他们身为东宫侍卫,为护主战死,为大靖基业永固,虽死犹荣。
说起田字营来信,胡铮也想起来一件事。
“殿下,素云传信来,问您何时返京?陈良娣产期大约就在这几日了。”
秦骜沉默片刻。
“快了。”
他道。
中秋将至,
不出三日,他父皇就要下旨召他回京。
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他会亲眼看着他们的孩子出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