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棺材板盖不住
时光匆匆,转眼夏去秋来。
早在月前中秋的时候,陈福林便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三哥的婚事定在了明年三月。
她娘现下最愁的,确是以往最叫人放心的二哥。
毕竟弟弟来年都要成亲了,他身为兄长,嫂嫂却还不知道在哪。
太子过来的时候,陈福林也忍不住跟他嘀咕,
“您说我二哥那样的人,真的能成亲吗?”
若说太子如今已经是个明着谋略无双的,那她二哥便是暗地里诡计多端。
自打几个月前,太子毫不掩饰,一步步展露锋芒。
六部,从刑部开始,再到户部和吏部,最后是兵部,顶顶重要的几个部门都被太子给摸了个透。
接着他便提议重整监察院,要整顿吏治,监督百官,避免卢氏一案再度发生。
众人:你老师都死了,还要拿出来鞭几回尸?
小心卢太傅的棺材板盖不住了。
秦骜忙碌了一天,刚坐下来就听她小嘴叭叭不停。
说着她三哥要成亲了,二哥却还没着落云云。
“你二哥一表人才,怎么就不能成亲了?”
再说了,以他的了解,陈家其他四兄妹的脑子加起来,都不及一个陈弁林。
所以轮得着她这个小笨蛋担心人家成不成得了亲?
陈福林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我二哥吧……他有点不是人……”
太子:“???”
这么说自己亲二哥好吗?
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陈福林赶紧补充一下,“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说,我二哥好像无欲无求,除了家人对什么都不关心,活的不像个人?”
一表人才?
是的。
二哥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才智过人,是他们家最聪明的人。
可他熟读经史子集,腹有沟壑,却对出仕没什么兴趣。
大哥跟着爹在刑部,有老子铺路,前途一片坦荡。
三哥四哥也有自己的志向,一个想要从军当大将军,一个想要出仕却和父兄走不一样的道路。
唯独二哥,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有时候她隐约能明白什么,但细细一想却又不明白了。
就这样的人,她没办法想象他成亲会是什么样子。
秦骜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问她:“你觉得这个世上,会有人真的无欲无求吗?”
“额……”
陈福林愣了一下。
会有吗?
百姓求的衣食饱暖,当官的求官运亨通,商人求利。
她父兄求的心之所向,她娘求的一家平安。
陛下和太子殿下求的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所以她二哥……
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在太子殿下心里,哪有什么无欲无求?
这世间但凡做到无欲无求的,要么是登顶之人,早已阅尽千帆,看破红尘。
要么便是所求甚大,不将眼前人事放在眼里,也叫人以为无欲无求了。
“这几日那药继续吃着,等萧院正从万年回来给你诊个脉再换药方。”
秦骜记起来早晨她一脸苦大仇深甚至躲避喝药的事,面色变得有些严肃。
先前萧院正说过,她损耗过大,未免留下后遗症,这药一服便要服一年的。
只是每三个月要根据身体情况换一次药方。
如今三个月已经过去,只是碰巧最近万年出现了些许时疫,萧院正亲自下去防疫了。
陈福林心底苦笑,试探着说道:“其实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用她娘的话来说,就是“壮的跟牛犊子似的”。
就出点血,足足喝了三个多月的药!
她现在面色红润,吃好睡好,还长胖了不少,哪里有半点病中的模样?
所以是不是可以不吃药了?
一双大眼睛眨呀眨,试图向太子殿下传递自己内心的渴望。
可对方却十分冷酷无情,“你好没好不是你说了算,是太医。”
陈福林:“哦,呵呵……”
于是当晚太子殿下不仅没能享受到软玉温香,还被某人故意狠狠踹了好几脚。
……
第二日上午,
萧院正刚去给陛下请完平安脉,便来了东宫。
他是从无极殿抄的小道过来的,手里提着药箱,正盘算着自己直接去绛福轩看了陈良娣就走,免得遇上别的人徒增烦扰……
“萧院正?”
一道疑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萧院正:“……”
怕啥来啥啊这是。
他顿了顿,面上扬起一抹和善的笑容,转过身来。
“哎呦,原来真是您啊?本宫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是杨侧妃。
他抄的这条小路,刚好经过长秋殿后面的小湖。
这地方偏,长秋殿后头除了几个连太子面都没见过的,也就没什么人了。
所以后面这有山有水,有花有树,靠近湖边的地方还很开阔。
既能乘凉,还能锻炼身体,是杨侧妃时常光顾的地儿。
今日也是趁着天色早,杨侧妃带了一个宫女正在这边的树荫下舒展舒展拳脚。
便看到一个略微佝偻的身影从一旁的小道上走过。
不像是太监……
杨侧妃心念一动,便叫住了对方。
见遇到的是杨侧妃,萧院正松了口气,恭敬地行礼问安:
“老臣见过侧妃娘娘!”
杨侧妃问他:“萧院正这是要去给太子请平安脉?”
宫里的人最喜欢分个三六九等,能劳驾动太医院院正他老人家,估摸着也不是一般人。
当然,说是太子肯定是她瞎说的。
萧院正这个方向都不像是去长信殿的,而且太子殿下此时应该还在前朝。
萧院正顿了顿,似乎也想到了这个借口好像不太好使,正要说些什么。
杨侧妃却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萧院正贵人事忙,本宫就不耽搁你了。”
知道对方不是为难人的,萧院正也不客气,再拜过侧妃娘娘便麻溜的走了。
杨侧妃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宫女连忙倒了杯水,拿着帕子给她拭掉额角的汗。
杨侧妃问道:“那边那条路,是直接往长乐殿后头穿过去的吧?”
宫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确实是他们这些宫女太监才走的偏道。
“回娘娘,正是如此,再往后面走便是长乐殿后头了。”
杨侧妃眯了眯眼睛,这个老狐狸,明明从长信殿过去最近。
却偏偏要走小道兜个大圈子?
想到长乐殿那位最近刚刚被放出来却幺蛾子不断的,杨侧妃勾唇一笑。
有点意思……
——
第六十二章 必承其重
昨天太子才说了,今日萧院正就来了。
给她把了脉又开了方子。
陈福林舔了舔嘴角,觉得老人一般都比较心软好说话。
“萧院正,您瞧我是不是大好了?”
萧院正正在思索着如何论君臣配药材,是药三分毒,合理的搭配不仅能保证把人养好了,还能使体内毒素尽可能少,人体自身就能将其代谢掉。
三个月过去,陈良娣体内基本的病灶清得差不多了,固本后需培元,接下来便是要从后者着手了。
萧院正深谙太子殿下的打算,这后期“培元”,目的与先前治病可不同了。
所耗费的药材也更倾向于那些珍贵补药,而非治病的药材……
正想着,就听到陈良娣脆生生地问道。
萧院正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笑着告诉她:“良娣确实恢复得不错。”
事实上好得出乎他的意料。
这位陈良娣的底子确实不错。
那会儿已经奄奄一息,他都束手无策了,结果愣生生在曹德如的金针下被救了回来。
救是救回来了,女子体弱有时是会影响终身的。
他本以为这位起码会病殃殃的躺在床上一年半载的,可如今若是不把脉,根本瞧不出内里虚无的。
她眉眼弯弯,听到萧院正的话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十分惊喜,
“真的吗?那我是不是不用吃药了,我觉得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啊这……
萧院正斟酌一番,无奈跟她解释道:“良娣不可只看表征,您如今瞧着气色起来了,是全靠精神气蓬勃向上,而事实上内里虚无……”
“您依旧畏寒,畏热,月事不畅,可否?”
“久坐乏力,无法大动,稍有动作便觉疲乏困倦,可否?”
“……”
陈福林听得目瞪口呆。
本来觉得自己没毛病了都好了,结果人家太医一说,好像哪哪都是毛病啊?
碧萝在一旁疯狂点头,是的没错。
这些东西她们伺候的人恐怕比主子还要清楚,也最直观。
最后,萧院正“咳”了两声,面色十分严肃说道:
“所以良娣还需继续服药,将底子扭转回来。”
碧萝疯狂点头,要的要的,肯定要补回来!
“另外……臣觉得良娣身子还是有些虚,有些事还是要适当为好……”
陈福林:“???”
什么事要适当为好?
萧院正一本正经:“自然是……房事!”
萧院正提着药箱施施然走了。
陈福林脸上升起的热意久久无法褪去。
天呐!
这是个什么魔鬼太医?
为老不尊!
老不羞!
陈福林磨了磨后槽牙,决定今晚也要狠狠踹某人几脚,以消她心头之尬。
……
秋深了。
崔侧妃看着日头好,让白鹭取了前几日刚制的干桂花来,和了白芷、川芎、泽兰、艾叶,缝几个香囊。
绿英看着自家主子又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书,一坐就是一整日,不免感叹。
“倒是好久不见陈良娣了。”
她心下是不满的。
原先不受宠的时候,巴巴的就来找她们娘娘,恨不能就在长汀殿住下了。
如今受宠的人自是不一样了,三天两头的也见不着人影。
当初若不是她们娘娘,这陈良娣坟头的草都不知道多高了呢!
白鹭闷不做声地听主子吩咐,把东西拿出去晒晒,并未回应绿英的话。
她明白绿英的意思,如今阖宫上下谁不笑话她们侧妃呢?
都说陈良娣心思深沉,算计了她们侧妃,把人当了跳板,一跃上了龙门便过河拆桥。
可她们侧妃没说什么,她自然也会守口如瓶。
更何况……她觉得陈良娣不像那样的人。
东宫的流言愈演愈烈。
谁叫太子这几个月来都“独宠”绛福轩那位呢?
树大招风就是这个道理。
久而久之,连皇帝陛下都知道东宫那位“魅惑储君”的陈良娣了。
“怎么?真瞧上了?”
路公公进书房给两位爷奉茶时,就听到圣上问了这么一句。
联想到最近宫里那些风言风语,路公公心中有数了。
他躬身退下,把书房留给这对好不容易有点闲暇下几盘棋的父子俩。
太子沉默不语,手中白子落下,杀伐之力,雷霆万钧。
“嘿!你这小子,就不能让让你老子吗?下个棋这么凶猛做什么!”
皇帝陛下被自己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真是逆子!
眼看着自己又要输了,这位陛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棋盘打乱。
“算了算了不下了,真没意思!”
还是后宫的美人儿好,美人儿知进退,温存小意叫人舒心。
不像这个不孝子,跟个刺猬似的,见谁扎谁!
棋盘乱了。
太子殿下施施然站了起来。
“既如此,儿臣便先告退了。”
他老早就不想跟这个臭棋篓子下棋了,话多聒噪,还悔棋,棋品太差。
皇帝看到了儿子眼里毫不掩饰的嫌弃:“逆子?!!”
告退?
“退什么退?给朕坐那!”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逆子,太子殿下又坐了下来。
皇帝悄摸摸从对面挪到儿子身边,一副老父亲关怀的模样。
“来,你跟爹说说,是不是喜欢那样式儿的?”
他见过那陈良娣一面。
小小的一只,还有点傻不溜秋,瞧着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没想到他儿子喜欢这一挂的?
皇帝陛下在心里琢磨开了。
太子殿下淡淡的掀眸,眼看着他爹心里又开始转悠什么小心思了,便赏了他一个看“智障”眼神。
可自以为已经明白了什么的皇帝陛下毫不在意,“我说儿子,你既然喜欢,怎么这样把她架在火上烤?”
他可不相信太子半点没听到宫里的风声。
据他所知,很快皇后就要召见那丫头了。
太子殿下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皇帝陛下默了。
他儿子对那丫头期望挺高啊……
晚膳时分,太子从御书房回来。后面跟了两个小太监,手上各捧了一个檀木盒子。
一走进绛福轩,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屋里传来。
他勾了勾嘴角。
“何事如此开心?”
太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陪着一道坐在榻边的碧萝和素云两个连忙行礼问安。
“殿下。”
太子殿下挥了挥手,两人便退了下去。
陈福林如今已经“胆大包天”,太子来了也不见她起身相迎,只坐在那里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自然是好事了,不若殿下您猜猜是什么事儿?”
——
第六十三章 赐死
他猜猜?
秦骜挑了挑眉,点了点她的脑袋。
“如今你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这不年不节的,能叫她如此欢心的多半是家里的事儿。
可她三哥成亲是明年,倒是听说陈家老大的媳妇儿快生了?
谁知陈福林听了却摇头。
“不是不是,您再猜猜!”
她大侄子出生还有一个多月呢。
秦骜不给她卖关子的机会,直接说道:“是陈弁林回来了吧。”
三个月前,他叫陈弁林和柳家那位一道去了江南办些事。
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
陈福林见他竟然这么容易猜出来了,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
“这太简单了,下次换个难点的。”
不过也是,人是他派出去的,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又强自道:“不过我可不是为了我二哥回来高兴的。”
“哦?那是为何?”
秦骜努力表现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算是满足她今天的小心思。
“嘿嘿……”
陈福林笑得极其古怪,她悄悄告诉太子:
“我娘说,我二哥回来的时候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秦骜还以为是什么事。
“他不是和你表哥一起去的?”
一道去一道回来,这有什么?
陈福林再次摇头,“不不不,不止我表哥,我二哥从江南带了个女子回来!”
什么?
这回秦骜确实有些惊讶了。
他记得不久前二人还讨论过这位二舅子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甚至人家亲妹妹还说出了“他不像是个人”的话。
转眼这人就桃花开了?
“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信里没说,估摸着我娘也不知道。”
自从知道景怀是太子的人,陈福林和家里的通信就愈发胆大了。
几乎每个月都得传一回信,也没别的,就是说说家里京中最近发生的事儿,权当是给她解解闷了。
偶尔她父亲也会给她传几句消息,不过想来是有所顾忌,很少便是了。
比如前几日她娘还隐晦的表达了她爹以及全家对她如今的处境的担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身在漩涡之中,她怎么可能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若云性格开朗,和谁都处得来,关系网遍布整个东宫。
她也想明白了,现成的人才,不用白不用。
只要她一日不背叛,她便用她一日。
更何况她当年,也只是“良禽折木而栖”罢了。
若这宫里再没有比她更好的“木”,那她还会背叛吗?
她拭目以待。
“无妨,迟早会知道的。”
秦骜说着,便叫康公公把东西拿进来。
两个小太监抱着盒子进来,陈福林疑惑的看向太子。
什么东西?
送她的?
“打开瞧瞧?”
秦骜一脸笑意,叫她自己去。
陈福林也就榻上爬了起来。
这一打开,险些没晃花她的眼。
两个盒子,一个是金崐点翠倒垂莲簪,并一副赤金衔东珠步摇。
那簪子倒罢了,只那东珠硕大浑圆,瞧着绝非凡品。
另一个盒子里更绝。
十二把精巧小巧的玉扇子,还有一块巴掌大的和田红玉,艳若鸡冠,光泽透亮。
“这……”
是给她的?
陈福林看向太子,目光中带着询问。
犹记得上一次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赐还是在上一次。
可没料到太子殿下说了一句:“父皇赏你的。”
陈福林脸上的笑僵住了。
“陛……陛下……赏我?”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自问没做什么值得嘉奖的事情,反倒是外头说的“魅惑储君”是一桩大罪。
难道陛下也听说了那些流言,所以借着这些东西敲打敲打她?
对了。
东珠。
那不是皇后和太子妃才能用的吗?
居然给了她,那就是在敲打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这是得罪了陛下吗……
她记得前朝有位储君就是“宠妾灭妻”,最后不仅被废了太子之位,妻妾家族之争,还连累整个皇朝动荡。
于是前朝覆灭了。
所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秦骜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半天都没见人吭声。
抬眼看去,那人愣在了那里,脸上满是惊慌。
秦骜:???
“怎么了?”
陈福林快哭了。
“殿下!陛下是不是……”
是不是要赐死她?
秦骜点了点头。
陈福林见此面如死灰,脑子已经懵了,所以没听见太子后来说的话。
果然,她要死了。
怎么办?
这回她死得更早,还是被陛下赐死的,不是被人害死的,那她爹娘和哥哥都会没事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太子已经走到她旁边。
“你在做什么?”
肩膀被人狠狠捏住,陈福林猛的回神。
秦骜皱起眉头,“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做什么吓成这幅样子?”
他也是没想明白。
怎么给人送东西还能把人吓着了?
陈福林目光有些呆滞,她看了眼太子,想问一下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赐死她。
她好给家里留封信,不要再冲动。
“那个……殿下,陛下可还说了什么?”
她弱弱的问道。
秦骜眉峰蹙得更紧了。
是他从老头子那为她讨来的东西,做什么还问老头子说了什么?
他心下一转,胡诌道:
“父皇叫你温良恭谨,恪守规矩……”
陈福林再次如遭雷击。
果然。
陛下叫她守规矩。
什么是规矩?
反正宠妾灭妻不是规矩。
看来她真的离死不远了。
……
也不知怎么回事。
自从那日送了两盒子珠宝首饰,那人后头就开始缠绵病榻了。
太医看了也只说身体太虚,恰逢秋冬换季,着了凉云云。
可就是这么病着病着,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好。
秦骜担心是药里有什么问题,叫曹德如亲自验了药,派人眼都不眨的守着熬。
人还是病殃殃的,瞧着没半点生气。
陈福林:
别问。
问就是在等死。
就是死前还灌了那么多苦苦的药,苦死了。
她信都写好了,只是还没找到时机送出去。
想着还是早些送出去好,免得哪天自己突然就没了。
她叫景怀送的信最后出现在了太子的书桌上。
只听说太子一怒之下带着两盒子首饰回去找陛下,当着他的面砸了个稀碎。
“逆子!逆子!!”
皇帝陛下这回是真生气。
自己处理不好的事情,跑到他老子这里来撒野。
区区一个妾,竟叫他失了一国储君的风度!
简直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从她病了后,太子殿下在绛福轩的时间更多了。
除了必要,他连看折子都在这边。
为此还专门辟了个小书房出来。
什么“宠妾灭妻”?什么温良恭谨?
他要告诉他们,先前那都是小菜一碟。
——
第六十四章 大侄子
太子日日留在绛福轩。
太子妃却日日去皇后宫里被训斥。
“五年了!你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别人喝了那些东西本宫不信你也喝了!”
“现在跟本宫哭有什么用?但凡你和你爹把本宫放在眼里,何至于会做出那样的事!”
皇后看着眼前哭哭啼啼自怨自艾的太子妃,难掩怒意。
当初那件事她刚知道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
自己的兄长和侄女联合起来,竟要她儿子绝后?
堂堂一国太子,成婚五年没有一儿半女。
他在朝堂受到了多少攻讦?
她又在后宫受了多少白眼?
可到头来竟是自己的兄长和侄女干的好事!
所以太后训斥她,禁足她,太子冷落她,专宠旁人,她这个皇后通通视若不见。
没有教训,她眼里还会有她这个姑姑?这个婆婆吗?
不去想着怎么挽回太子,只知道跑来她这里哭诉。
呵!
那是她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的亲儿子!
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他们父女俩欺人太甚,不去想着挽回,净想着从她这里想办法。
她能怎么办?
把太子押着送到她长乐殿?
成婚五年了,肚皮子不见一点动静,还有脸找她哭!
她才要哭呢!
人家益王成亲才半年,益王妃就怀上了!
太子妃面色难看。
自从端午过后,她这个太子妃先是被太后训斥,接着被太子冷落,被皇后训斥。
谁都能来踩她一脚。
掩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唯有这疼痛,才能叫她保持冷静,不至于在这里当场爆发。
回去的路上。
“娘娘……”
大宫女担忧的叫了她一声。
太子妃看着眼前一片萧瑟,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无妨。”
她要忍。
这是外面,不是长乐殿。
她始终记得嬷嬷的话。
生不出来孩子又怎么样?
太子厌弃又如何?
只要王家在一日,姑母在一日,无论是谁生下太子的孩子,将来都要叫她一声母亲。
就如益王,便是当初风头压过太子,见到姑母一样要俯首听命。
如今太子起来了,又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庶子就是庶子。
陈良娣……
她看着绛福轩的方向,眼底一片漆黑。
那就祝你好运了。
早日怀上太子的孩子,才不枉费你登得如此高位。
……
冬月初,
荀氏平安产子的消息传了进来。
陈福林终于恢复点精神。
真好。
她大侄子出生了。
这辈子,他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快乐成长。
她亲自挑了一块尚未打磨的玉石,托景怀在孩子洗三当日送了回去。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盼望他今后能做个百般雕琢的君子。
“这是良娣给小公子的礼物,不能亲自前来看望小公子,良娣心里很是遗憾。”
康公公恭敬的站在堂内,将陈良娣的礼物和话转达。
今日是陈家长子长孙洗三,相熟的几家同僚都来了。
荀三爷带着荀氏她娘亲自来看外孙,还有岑家,陈圭林的未来岳家。
柳文宣代表的则是陈母娘家。
来的人不少,瞧着很有几分热闹。
这热闹在东宫康公公的到来又添了几分不一样的色彩。
就连荀三爷这个不理朝政的,都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陈彦之亲自接待康公公,“只是小儿洗三,怎么能劳动公公跑这一趟。”
康公公一笑:“稚子降生,陈大人后继有人,日后必定子孙满堂,太子殿下与大公子一见如故,也特地为小少爷准备了礼物。”
东宫这回给陈家做足了面子。
等客人都走了,陈彦之才皱着眉头回到书房。
“太子殿下未免太过高调了。”
这是柳文宣说的。
虽然他们知道康公公今日来不全是为了小娃娃洗三,而是来取他们从江南带回来的东西。
可外人不知道啊。
东宫有个受宠的陈良娣,只是个区区五品官之女。
整个上京无人不知。
太子殿下还如此大张旗鼓给一个妾室的娘家侄子送洗三礼……
“烈火亨油,花团锦簇。”
陈彦之把着胡子,眉峰紧蹙。
“如今咱们一家已经和太子牢牢绑在一起,他定会保福林平安。”
太子手里的人不少,可能够如他们陈家这样上下齐心,肯死心塌地为太子卖命的可不多。
他们要对上的是世家豪族,旁人听了直摇头的。
“但愿吧……”
陈彦之叹了口气。
该给女儿的提醒他已经给了。
“记住在外行事定要谨慎,尤其是老三,可明白了?”
陈圭林被特意点出,立马嚷嚷着:“我现在每天累得跟狗一样,怎么可能去惹事儿!”
都是事儿惹他!
营里那群孙子以为他看不出来,他们根本瞧不上他。
这不?被他揍了几回就揍服了。
陈彦之闻言没再多说什么。
老三性格看似冲动急躁,实则粗中有细,很有分寸,时不时提醒提醒便罢了。
倒是老二。
“那个姑娘安顿好了?”
陈弁林难得愣了愣,似乎没料到父亲突然问他这事。
“父亲,人已经交给太子了。”
所以安顿好没安顿好,与他无关。
陈彦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交出去了便好。”
兄弟俩刚把人带回来的时候,那姑娘白日黑夜都黏着老二,他瞧着儿子也没拒绝,还以为有戏呢。
那姑娘原先家境不错,原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只是家中发生了变故,才变得那般胆小怕事。
他们陈家是也不靠联姻,家世什么的过得去就行,人品好即可。
所以也不是不能接受的,端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文宣回去后定要同你父亲和叔父仔细商量,此事非同小可,切记不可冲动行事了。”
陈彦之语重心长地对舅侄子叮嘱道。
事实上这回柳文宣和陈弁林一道下江南,算是遭了太子的算计。
他一早就看中了柳家,所以才会在柳文宣在的时候前来拜访。
柳文宣年轻气盛,一腔热血一点即燃,不计生死和弁林走了一遭。
可他不能这么算计柳家。
所以叮嘱侄子回去一定和家里商量好了,若是柳家不愿意,他自有办法跟太子周旋。
若是柳家也愿破釜沉舟,愿意一搏,两家自然还要商量好些事情。
……
陈福林等了两个月。
陛下赐死的旨意还是没下来。
再加上大侄子出生了,她心情一好,病就好了。
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前寄出去的信没有回音,连大侄子出生的消息都是太子告诉她的。
想来是她的信说得比较委婉,有些像叮嘱家里人谨言慎行不可狂放的意思。
这样也好。
皇帝陛下政务繁忙,说不定早就把她当个屁放了,忘记了呢!
——
第六十五章 仇人相见
有太子殿下的口谕,陈福林一整年都不用去给太子妃请安。
本来她这样的身份,再不济也会给上位者几分面子。只要能爬起来,就该老老实实的去伏低做小。
可自从知道太子妃是幕后黑手,她们之间是有血海深仇的,她也就懒得去装什么好性子了。
这日天气好。
陈福林就想着去看看崔姐姐。
上回见到崔姐姐还是一个月多前了,这些时日她常常担忧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挂不住,整个人病殃殃的,也就没去找她。
算起来自太子常来绛福轩后,长汀殿她也就去得少了。
一来是因为太子那会儿天天来绛福轩,虽不是日日侍寝,她也忙着应对,无暇他顾。
后来她理顺了这事儿,宫里头却出来了种种流言,想到父兄的叮嘱,就和崔姐姐远了些。
可没想到这一举动却引得有人意图挑拨离间,说什么她是借了崔姐姐做跳板,才能得太子殿下青睐。
事情到底怎样,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外头那些人就是闲的只剩下嚼舌头罢了。
若是崔姐姐也是这样想她,那她无话可说。
可她心里觉得崔姐姐是和那些人不一样的,她的性格她的骄傲使得她不会那样。
天凉了,她外头裹了件披风,带着素云,主仆俩不慌不忙地在路上走着。
在屋子里闷了两个月,出来走走才觉得原来秋冬时节也不仅仅只有一片萧瑟。
宫里的人总有法子叫主子心情愉悦。
便是初冬了,目之所及也都是一片葱绿和妍丽。
如今开的应当是最后一茬菊花了,一路走来,花开遍地。
我花开后百花杀。
等这些花败了,冬日里应当只有梅花赏了……
刚走到外头往长汀殿拐去的路口,却不料遇到另外一人。
“哟!这不是冠宠东宫的陈良娣吗?”
“诶,听说你又病了?我瞧着……这气色好的,不像是要死了啊?”
来人说着话,还煞有介事的围着她转了一圈。
姣好明丽的面容,可嘴里吐出的尽是恶言。
陈福林目光沉沉的看着来人,眼底神色晦暗。
又是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说的大概就是陈福林和这位李良娣了。
她自诩和她同期进宫,也不曾得罪过她,可这人气就像是恶犬一样,见她一次咬一次。
从刚进宫那会儿到现在皆是如此。
有些人,太给她脸了她还当你是什么软柿子想捏就捏。
上回的账她还没跟她算,这人又跑她面前蹦跶。
呵呵……
“怎么?陈良娣这是装病把脑子也装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李鸢儿趾高气昂的站在她面前。
陈福林反问道:“狗咬你一口,难道你还要咬回去不成?”
李鸢儿面色一变,怒斥道:“你个贱人!竟敢骂我是狗?你算个什么东西!”
陈福林勾唇一笑,比她还要嚣张,“你又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良娣,你我同级,难道还要我给你请安不成?”
李鸢儿瞪大了眼睛,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贱人……”
她没料到陈福林如今竟敢如此嚣张。
不就是仗着太子殿下的宠爱?
贱人!
这一切都是她的!
她堂堂李氏嫡女,家世容貌样样比她强,也是她先侍寝。
凭什么?
凭什么现在被这个人骑在头上?!
她怎么可能不针对这个贱人呢?
一个五品官之女,竟敢和她同位分,她不针对她针对谁?
至于现在针对她,
她已经知道了。
东宫的女人全都坏了身子生不出孩子,只有她们这些今年进宫的才有机会。
太子现在根本不去别的地方,太子妃两位侧妃都见不着人。
只有她!
太子像是中了蛊一般,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在绛福轩,其他时候都在自己的长信殿。
这两个月这个贱人装病,太子更是连长信殿都不待了,直接搬去了绛福轩。
是她小瞧她了。
本以为卢良媛才是她的对手,没想到这看着老老实实的,才是野心最大的。
怒气涌上心头,手还不等脑子使唤,便像是惩罚她殿里的宫女一般扬了起来。
“啊!”
眼看着这一巴掌就要落下,陈福林抬手就要去挡。
她可没有忘记,这位李良娣是有点功夫的。
自己大病初愈,又没有料到这人如此丧心病狂,躲是躲不过的,只是打人别打脸就行。
一道身影比她更快,直接接住了李鸢儿的手,狠狠地往另一边一甩。
便传出来她吃痛的惊呼。
陈福林惊得张大了嘴巴,看着出现在自己身前的素云。
素云气场全开,她一时之间竟觉得这小小的身影站出了一米八的高大。
“素云……”
她低声唤道。
素云立马恢复正常,转过身恭敬地对她颔首。
“良娣不要怕。”
陈福林立马摇头。
她不怕的。
要是李鸢儿今天打了她,她就有办法叫她连上回的事儿一起付出代价。
手上的痛意传来,李鸢儿面色狰狞。
“贱婢!竟敢以下犯上,阿若,你愣着做什么?”
扶着她的宫女闻言一怔,抿了抿嘴唇。
行吧。
打主子她不敢,打个宫女还是可以的。
阿若将主子扶起来站好,就看向素云。
她们是一样的人。
阿若心想。
陈福林记得她,上回要去踩碧萝的手的那个宫女。
于是她悄声问素云:“她也会武功吗?”
经过刚刚那一手,她已经知道素云不是一般人了。
有景公公在前,陈福林对她宫里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惊讶的。
素云轻轻点头。
她会点三脚猫功夫,比那个李良娣好点儿。
不过在她手里过不了一招就是了。
果然。
阿若还没怎么动手,就和她主子一样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了。
她忌惮地看着眼前的宫女,没想到陈良娣身边竟有这样的高手?
是的。
高手。
当初夫人把她给小姐的时候,就是因为她有些身手。
在宫里用的是脑子,很少有人靠一身蛮力取胜的。
本以为小姐身边有她足矣,她也用自己的身手帮小姐办了不少事。
可是——
她在陈良娣的宫女手下竟然走不了一招。
不,
她一定不是宫女。
“废物!”
李鸢儿显然也看清楚了形势,她不知道这宫女有多厉害,只看得见自己得用的人在别人手下立马就怂了。
阿若对主子的斥骂仿若未闻,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
“陈福林,你纵容宫女以下犯上,我要去太子妃那告你!”
眼睁睁看着陈福林带着人走了,李鸢儿毒蛇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主仆俩的背影。
知道自己拿她没法子,只能放狠话了。
陈福林置若罔闻,权当是疯狗在叫了。
——
第六十六章 绿英受罚
“素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
陈福林眼底的雀跃毫不掩饰,看着素云就觉得她整个人都闪闪发光一样。
向来稳妥的素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良娣,您不怪我吗?”
她和景公公一样,都是太子的人。
她一直很忐忑,要是良娣知道了会不会厌弃她,要是她被赶走了,太子一定会降罪的。
所以她只能严严实实的捂着自己的身份。
可前段时间景公公告诉她,良娣早就发现景公公是太子的人了。
良娣没有厌弃景公公。
一如往常把自己和外头通信的事情交给景公公,甚至还把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给他。
所以她才赌了这一把,在良娣面前露出了马脚。
幸好。
即使陈福林还没有回答,但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素云在心底庆幸。
陈良娣是个很好的主子。
她的眼里好像没有把她们当成下人,就像是——
她出钱,她们办事。
除此之外,她们更像是平等的关系。
尤其她和碧萝,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主仆,可她知道两人情同姐妹。
即使她现在已经到良娣跟前伺候了,但是陈良娣很多话只跟碧萝说,碧萝在她面前也时常没大没小。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两人之间的情谊。
陈福林“害”了一声,“我怪你做什么?我高兴都来不及!”
“你这么厉害,我怎么没有早点发现呢?上一回李鸢儿带着这个阿若把我和碧萝欺负惨了,要是那时候你在就好了,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
她说着,想起那时的场面忍不住还挥了挥拳头。
素云瞧着可爱,嘴角也扬起了笑。
“是奴婢的错,那会儿没能保护好良娣。”
事实上她和若云是在良娣落水后才进屋伺候的,在那之前她们只能扫扫院子浇浇花,是没有机会跟在良娣身边的。
可饶是这样,那回她和景公公都是受了罚的。
陈良娣差点就丢了命。
陈福林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她知道自己也只能想想罢了。
“这也不是你的错,那会儿你和若云又不在我身边伺候。”
素云只能赶紧表忠心,“良娣放心,以后奴婢肯定保护好您。”
那样的事儿,再不会发生了。
除非她死了。
陈福林重重点头,她相信素云。
两人走着,长汀殿就在眼前。
门口的小太监看到来人一愣,连进去报个信都忘了。
“怎么?不认识我了?”
陈福林瞧着他呆愣愣地模样,调笑道。
小太监立马回神,“瞧陈良娣您说的,奴才就是不认得谁也不能不认得您啊!”
“就是好久不见您了,觉着您又仪容华盛了不少,一时没缓过神来。”
他说着,还装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也就是知道陈良娣脾气好,一般人他可不敢说些油头的话来。
果不其然,陈福林只是笑骂了他几句“狗胆包天”,便往里面去了。
这会儿,里头的人也知道她来的消息。
“这么久不来,怎么今儿就来了呢……”
绿英给主子梳妆,嘴里不自觉咕哝着。
崔菀正在挑着匣子里的簪子,难得有了点心思想出去走走。
闻言便把手里的东西一摔,金银的首饰还是有些硬度,砸碎了里面一块玉饰。
绿英手上的动作一动,深吸了一口气,赶忙跪了下来。
她也是硬气,一声不吭,也没想请罪。
本来就是。
陈良娣当她们主子是什么阿猫阿狗吗?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如今她飞上枝头,有太子宠爱,还来找她们侧妃做什么呢?
崔菀叫了白鹭进来,冷声道:
“跪一边儿去,别挡着道了。”
白鹭进来就就听见这么一句话,绿英眼眶微红,也不敢起来,膝行着往旁边挪了挪。
“娘娘……”
白鹭正要开口,崔菀抬了抬手。
“给本宫梳妆,今儿天色好,陈良娣约莫是来叫我出去逛花园的。”
白鹭知道她是不接受求情了,只能闭了嘴。
“崔姐姐!”
“崔姐姐?”
陈福林进了殿里半点没有拘束,没见着绿英也没见着白鹭,只一个奉茶的宫女。
一个有些眼生的宫女从里间出来,对陈良娣福了福身子,道:
“奴婢见过陈良娣,您这边请。”
陈福林有些诧异。
总觉得今儿长汀殿不对劲……
难道真是外面说的那般,崔姐姐对她也有想法了?
她心里嘀咕,跟着那宫女往里间走去。
直到进去看到崔侧妃正在梳妆,她才松了口气。
就说嘛!
知她者,崔姐姐也。
瞧瞧,她这还没进门,崔姐姐就知道她来干什么来了。
“崔姐姐……咦?”
她笑着唤人,正要走过去,却看到跪在一旁的绿英。
心下一惊。
绿英白鹭之于崔姐姐,和碧萝之于她是一样的。
都是打小的情谊,虽说崔家门风森严,主仆三人说不上情同姐妹,却也轻易不会这样叫人跪着。
“这是……”
她有心想替人求个情,又怕是什么不好说的事情。
“是谁惹了崔姐姐?好大的气性,怎么连自己亲近的人都拿来罚了?”
崔菀从铜镜里看了她一眼,将手里挑好的发簪给了白鹭。
“她做错了事,自然要罚她。”
绿英垂着头,看都不敢看陈良娣一眼。
她听多了外面说的那些话,不经意便入了心。
背着说几句便是,但当着陈良娣的面,不知怎的她竟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荒唐。
陈良娣这个人说简单也简单,小官之女,不想着往上爬才有问题。
可她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自家主子也毫不介意。
说什么借了主子才飞上枝头,可阖宫上下谁心里没有一杆称?
太子殿下勤勉,一个月来后殿的次数屈指可数,再到每个人头上,更是寥寥无几。
难怪连自诩很会相人的白鹭都没说什么,就她脑子一热,巴巴的就信了别人说的话。
主子一再给她机会,没曾想她自己今日又秃噜了嘴。
她确实错了。
绿英心想。
她听见陈良娣说道:
“绿英姑姑好歹也是长汀殿的掌事姑姑,姐姐罚了便算,莫要叫她失了颜面,与其这样罚她啊,不如叫她今后继续给你当牛做马……”
崔菀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淡如清霜的眉眼睨着她:
“我罚我的人,倒叫你着急了。”
“罢了,看在陈良娣的份上,就不叫绿英姑姑失了颜面了,起来吧!”
陈福林听了直乐,闭上嘴不敢再多说。
绿英自是无比感激,心里直把自己唾弃了千万遍。
“奴婢多谢主子,多谢陈良娣,今后一定谨言慎行,好好当差,不敢再犯。”
崔菀没有当着陈福林的面说绿英犯了什么错,陈福林也没有多问。
姐妹俩亲亲热热的挽着手就出去了。
哪里有半点受到外头风言风语影响的模样。
——
第六十七章 欲抑先扬
崔侧妃和陈良娣亲亲热热手挽手逛园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东宫。
长乐殿。
太子妃捻着手里的香灰,凑到鼻边嗅了嗅。
“还是淡了,再加些料。”
她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巾拭了手,听着躬着身子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的小太监回禀的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崔菀还真是好宽的心,这人都要骑在她头上拉屎了,她还心甘情愿给人递个纸擦屁股。”
她们好歹是在一个宫里生活了好几年的人,彼此谁不了解谁呢?
崔菀如今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心里指不定和她打的是一个主意。
可惜了。
只要有她在一日,崔菀就不可能越过她达成目的。
“太子现下在何处?”
太子妃问道。
还是那小太监,轻声回答:“在御书房,崔王两位大人并老国公和其他几位尚书都在。”
太子妃勾了勾嘴角。
她倒要看看,太子对这位陈良娣到底有几分心思。
会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妾室,和满朝文武为敌……
御书房内。
果然如那小太监说的,崔相和吏部户部工部几位尚书,还有太子并祝家的老国公都在。
御书房议事,又叫小朝堂议事。
一般有什么重大决议,都会在小朝堂先议出个一二三,才能向下推行。
偌大个大靖,上上下下可不止百官,皇帝陛下一个人是管不了的。
分而治之,平衡制约。
朝臣可以分别追随某一位首官,却不能同时追随同一位首官。
能参加小朝堂议事的,便是这样一些被下面的官员追随的首官。
这些势力交织,相互斗争,才能使得朝堂稳定。
冬季北方雪灾频发,如今他们要议的便是这事。
皇帝陛下道:“钦天监传话来说今年的雪要比去年还要大,北三州遭灾避无可避,前些日子已经有奏报上来了。”
户部尚书桓大人道:“冬衣和药材等补给已经单独留出,北三州的粮草也已经清点完毕,不过是按往年的情况预备的,若是更严重了,户部还需另外调配。”
“另外,还要谢大人协助,将这些东西平安运到北三州。”
桓大人说着,便看向了一边的兵部尚书谢锐。
谢锐沉静的点头,“自然,兵部到时候会派人专门护送赈灾物资。”
崔相老神在在的在那听着,他年纪大了,虽还不至于致仕,可除非重大事情决断,轻易不会出声。
他身边坐的是他的副手,郑愿郑大人,瞧着比王尚书还要老。
可实际他比王尚书还要小几岁。
郑大人以刚直不阿出名,闻言道:“将物资送过去问题不大,可最重要的是怎么保证东西能落在灾民手里。”
“以往赈灾,朝廷东西是准备了也拿到地方去了,可灾民手里却没得到什么,长此以往,难免生出变乱。”
桓大人也皱着眉,有些心有余悸。
前几年北三州雪灾,朝廷派去的赈灾物资大半被当地官员瓜分,落到百姓手里寥寥无几。
北三州本就民风彪悍,这样一来如何忍得?
差点就举起了造反大旗。
幸好二皇子从北境回京,直接将那些贪官污吏先斩后奏,才制止了这场动乱
提起吏治,王尚书却说道:“此时应当不必太过担忧。太子殿下这个监察院改得甚好,短短半年不到,已经清查出来如此多的贪官蠹役,说是吏治为之一清也不为过。”
监察院改革后,直接归陛下统领,一正使一副使,一个是陛下的人,一个是太子的人。
所以查起案来根本没什么包庇隐瞒的,效率高速度奇快,半年就揪出来不少贪赃枉法之人。
对此无论是太子还是陛下,都只有一个意思,绝不姑息!
这样一来,查出来的自认倒霉,没查出来的也得夹紧尾巴做人。
至于官员位悬空?
不好意思,吏部掌握了不少曾经被举荐过或是自荐人的信息,太子和陛下手里也有不少人。
当然,若是没有,那不更好?
世家贵族可不会放过好不容易的一轮洗牌,所以这缺漏很快就被填补上了。
可也正是如此,太子也意识到了这样的官员选拔制度存在极大的弊端。
任人唯亲,官员的能力几何?
监察院只能做到事中监察,事后控制,那事前呢?
众人闻言,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夸太子呢!
按理来说,这夸太子的话说得没毛病,有问题的是说这话的人。
众所周知,王尚书对自己这个太子外甥是“恨铁不成钢”的。
文比不过益王,武比不上二殿下。
若非投了个好胎,哪里轮的上他来做这个太子。
向来可劲儿“黑”太子的人,如今也会夸人了。
其余众大臣:真是活久见呐!
皇帝陛下笑眯眯地听着大舅子夸自己儿子,从他的表情也不难看出自己的满意。
不过这位陛下还是略微表示了一下谦虚,“爱卿莫要夸他,他是储君,整个大靖将来都是他的,不过做好了一部之事,有什么好夸的!”
王尚书毫不在意地一笑,“也是老臣关心则乱了,见太子殿下如今这般上进,心下不胜欢喜。”
言下之意就是,你以前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现在只要做出一点点成绩,我就欣喜若狂了。
大外甥,瞧瞧你舅舅我对你多么好?
在你还是个菜鸡的时候,舅舅对你不离不弃。
好不容易出息了,舅舅就差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郑大人:“王大人此言差矣,太子殿下自来勤勉,吏治得以澄清,岂非监察院一朝一夕之功?”
人家一直很努力,你看不见是你瞎了大概。
还亲舅舅呢!
王尚书一噎,这个郑愿,真是块榆木疙瘩。
老崔大人选谁不好,偏偏选了这么个软硬不吃的秤砣来接手中书省。
想到那些年在郑愿手里吃的瘪,王尚书默了。
他只是想要欲抑先扬。
“也是,太子殿下惯来是勤勉的。老臣僭越,还是要多说一句,桃太子殿下身为储君,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政事不懈怠,却也不忘要修身齐家,太子以为然否?”
若是换了个人这样说,那确实僭越了。
可本朝重礼教,嫡贵庶贱,长贵次贱,娘亲舅大。
更何况王尚书还是太子的岳父。
王尚书偏偏还是太子的亲舅舅,他要“指点”太子几句,只要不是太过分,太子也只能听着。
尤其是当着众臣的面,太子甚至还要给出令人满意的回应才行。
当然,王尚书说这话是为了什么,在场的都不是傻子。
没有不明白的。
可同样,他们也想知道太子的回应。
——
第六十八章 不怎么要脸
太子妃因掌管不力被太后训斥禁足无人不知。
后来太子又专宠一个良娣,冷落于正妻,更不是什么秘密。
众人都盯着王家和崔家的动静。
谁让这两家,一家是太子正妃,一家是侧妃呢?
让一个良娣踩了上来,他们都等着瞧这两家怎么应对呢。
你要说还有一位杨侧妃?
那杨家大本营又不在上京,且远着呢!
而且杨家武将出身,比起崔王这两家顶级世家,那不知差了多少了。
可等了几个月,崔王两家却没什么动静。
正等他们偃旗息鼓了,没想到王尚书却在小朝堂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提了出来。
前朝有位太子就是宠妾灭妻,最后引得满朝大乱,最后还亡了国。
所以本朝律例白纸黑字列明,无论皇室百官,还是平民百姓,若有宠妾灭妻者,皆不可饶恕。
御书房内寂静一片。
连皇帝陛下都没有吭声。
良久,太子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知王尚书以为何为修身?何为齐家?”
他不答反问。
皇帝见状在心里乐开了花。
众人的视线这时候也给到了王尚书,皆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太子妃失宠,做为岳父兼舅舅的王尚书要敲打敲打太子,怎么不劲爆?
王尚书短暂的注视了太子后,也开口了。
“内帏不修,何以修外?东宫之事如今满朝上下沸沸扬扬,朝臣整日只知道盯着太子东宫的花边儿,哪里还有心思务实干事?太子身为储君,难道不该以身作则肃清朝野风气?”
“自古嫡庶有别,妻妾有分,太子连给嫡妻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难道是要满朝文武争相效仿吗?”
王尚书说的义正言辞,义愤填膺,气得连脸都要红了。
一想到这些日子自己明里暗里被人嘲笑,王尚书本来三分装的也有了七分真。
可没想到,太子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王尚书竟觉得他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哦?满朝上下都只盯着孤的内帷之事,不务政事?”
太子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先不干了。
“咳咳,王尚书此言有些夸大了,本官就不曾听说东宫什么秘闻花边儿。”
老崔大人率先表态。
同时不免在心底摇头,这小子比起老王大人,实在是差远了。
能力尚可,性情却还需锻炼雕琢。
倒是太子殿下,愈发叫人刮目相看了。
随后,郑大人谢大人也说自己没听说过。
开玩笑,谁会承认自己见天的就盯着太子的后院?
眼看着桓尚书和祝国公等人也接着表态说自己忙于公务,不曾听闻云云。
祝国公甚至还假模假样悄声问王尚书:“东宫最近有什么趣事?待会儿王尚书你可得说给我听听。”
王尚书:“……”
这些人一个个的年纪一把,可真是不怎么要脸。
“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如今专宠一个良娣,确实造成了不好的风气,长此以往必定上行下效,此事不妥!”
王尚书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差直接指着太子的鼻子说:
你要是继续宠妾灭妻,后果自负!
可秦骜是谁?
大靖太子,一国储君。
别说他还没有宠妾灭妻,便是灭了,也轮不到他在这里指指点点。
毕竟他们王氏做了什么,别人不知道,连自己心里都没点数吗?
太子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他这位舅舅究竟是哪里来的脸,觉得他会在这人一次次伤害过他之后,还把他当成亲舅舅一般看待?
正如此时,他竟还有脸理直气壮的说他宠妾灭妻,叫他和蛇蝎心肠的太子妃重归于好?
简直笑话!
太子冷笑一声。
“何为宠妾灭妻?”
“皇祖母降下训斥,禁足太子妃三月,所以孤要苦守太子妃三月?”
怕是王氏还没那么大脸。
“自太子妃解禁,东宫事务已尽数归还于太子妃,嫡妻的尊荣,孤哪样没给她?”
“不知王尚书说的宠妾灭妻,从何说起?”
他目光如炬,看着王尚书,一字一句的反问他。
王尚书:“……”
他怎么说?说他女儿说的,太子这三个月一面都没有见她?
他们王氏还丢不起那个人!
王尚书的脸青红交加。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而太子说的也确实并非强辩。
何为宠妾灭妻?
自然是嫡妻的地位受到威胁,妾室跃居嫡妻之上。
可如今这情形,
除了太子不去长乐殿,太子妃一应尊荣丝毫不减。
说白了。
谁还没有几朵解语花呢?
小妾,再讨人喜欢的小妾,又威胁不到正妻的头上。
太子妃和王尚书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呢?
反正只要皇后在,只要王氏在,太子妃就能牢牢坐稳她的位置,甚至是未来国母的位置。
这算什么宠妾灭妻?
根本不算的。
男人嘛,都可以理解的。
可以理解的。
这下子,大家都能理解了。
倒更显得王尚书不可理喻。
感情他今儿个破天荒夸了自个儿外甥一回,立马又要找回来。
众臣都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看透了王尚书,一时之间各类目光在王尚书身上流转。
“咳咳。”
看了老半天戏的皇帝终于吭声了。
真好啊!
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有恃无恐了。
上回儿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了大舅子的面子,这会儿又让他大舅子不痛快。
我儿威武啊!
做了他老头子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
回想当年他在老王大人处学习的时候,他才学出众的大舅子最喜欢贬低他。
尤其是后来“不学无术”“才干平平”的他当了太子,还娶了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大舅子对他的嫌弃更是达到了顶点。
要不是有老王大人在,他指定得叫人给他套几回麻袋。
只要大舅子不痛快,皇帝陛下表示自己就痛快多了。
“时辰不早了,议也议了这么小半天,赈灾一事就由桓大人和谢大人全力筹谋。”、
虽然一半的时间都拿来看大舅子表演了。
另外,皇帝对太子说道:
“王尚书说的虽有些偏颇,但无风不起浪,你也该注意才是。”
尤其是不能再对你老子发火了。
自己的女人自己搞不定,还有脸跟老子发脾气。
太子闻言面色淡淡,似乎还在为上回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好歹当着众人的面,还算给他老子面子。
“儿臣知晓,定不再让外人有机会窥探东宫。”
皇帝和众大臣一噎:“……”
行吧。
这样好像也是个解决的办法。
——
第六十九章 八字不合
陈福林觉得自己和李鸢儿一定是八字不合。
上回遇见她,掉水里不说,后来差点丢了半条命。
这回呢?
和崔姐姐逛完园子回去没事儿,半夜里人就烧得厉害了。
陈良娣面色潮红,整个人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额头滚烫。
嘴里呢喃着什么。
秦骜凑近去听,却听到她说什么“孩子”。
“如何?”
他面色阴沉,盯着太医把脉的手。
被盯着的钱太医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灼坏了。
有些忧心自己是半夜被挖起来脑子不清醒,于是再仔细确认了一眼。
自己确实是隔着手帕在诊脉没错啊……
就是陈良娣这脉象有些怪怪的,他此前从未遇到过。
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玉珠般滚动于指下,有一种流畅,旋转,轻快活泼的感觉。
这是什么脉象呢?
真是奇了怪了。
秦骜见他吞吞吐吐,一脚就把人踹开了。
“小康子!把萧院正给孤找来!”
说完,他又想起来什么,“把曹德如也找来!”
然后才面色更加阴沉地看向被踹倒后爬起来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钱太医。
“把这个庸医给孤拖下去杖毙!”
钱太医脸上血色尽失。
“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
门外的侍卫冲了进来,不顾钱太医磕头求饶,架着人就往外拖。
“殿下!”
“殿下臣想起来了,陈良娣是滑脉!是滑脉啊!!”
“陈良娣有喜了!殿下饶命啊!!!”
架着人的侍卫闻言顿在了原地,这消息有些劲爆,他们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把人架出去打死呢?
于是他们回头看向太子。
却见太子和他们一样一脸茫然。
“你说什么?”
钱太医挣开侍卫的手,连滚带爬地冲到太子面前,刚刚命悬一线的钱太医扑倒太子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
“殿下,往来流利,应指圆滑,是滑脉啊!陈良娣有喜了!”
他嚎着,倒不像是有喜了,像是死了人。
秦骜不知道什么往来流利,他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清醒一下。
床边照顾主子的碧萝和素云反而先一步缓过神来,
“良娣,您听见了吗?”
碧萝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钱太医说您有喜了……”
怎么就这么一件事儿叠着一件事儿,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呢?
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她们良娣哪里像现在这样三五不时的病上一场。
可见那回到底是坏了身子了。
本是天大的喜事。
她身边的宫女却一个个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泪珠子一颗颗掉。
饶是这般吵闹,床上那人也没半点清醒的意思。
退热的药早就灌下去了,可人就是迷瞪瞪的醒不过来。
秦骜瞧着也甚糟心,直接走了出来,“萧院正人呢?”
康公公连忙回话,“已经派了侍卫去太医院,今儿萧大人应当在太医院当值。”
不等太子再问,康公公继续补充道:“也去请曹大人了,片刻的功夫便到。”
秦骜闻言没再说什么,只穿着中衣披了件大麾,就大刀阔斧地坐在正堂,周身气压低得不行。
康公公直觉自己脑门子冒汗了。
还都是冷汗。
他这会子都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个什么表情好了。
大半夜的被身边的人烫醒,太子爷也是真倒霉!
明明钱太医诊出来是滑脉,该是件阖宫上下欢喜的事儿。
可谁叫这位主儿如今是这般情形呢。
虽然钱太医先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滑脉,可后头人家都以性命担保了,这事儿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唉!
真是愁人呐!
这陈良娣打进宫以来,还真是多灾多难……
……
“不……不要……”
“孩子……”
“不……”
一声接一声的呢喃。
床上的女子似乎陷入了梦魇,额角的碎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眉头紧蹙。
碧萝一边拧着毛巾擦着汗,一边掉着泪。
良娣又梦魇了。
先前主子就时不时梦魇,可自打生辰过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碧萝深以为是太子殿下身上的龙气压住了邪祟。
都是那个李良娣!
简直阴魂不散!
她们两处明明一左一右隔了老远,可每回她们主子都能遇上李良娣。
真怀疑她就是来克她们主子的!
陈福林好久没做梦了。
哪怕是之前以为陛下要赐死她,她都没恐慌到梦魇。
可这一回不知为何,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重温那段噩梦。
甚至一次比一次残忍……
那些本来模糊的画面,不知怎的一点一滴清晰呈现在她眼前。
譬如她本不知三哥是如何死的,这梦里却叫她亲眼看到自己三哥被一群人围殴致死。
譬如她也不知自己父亲和大哥四哥是如何在狱中逝世,可狱中所受折磨却一幕幕呈现在她眼前。
还有她娘自缢,她二哥被人暗害掉下悬崖,她的孩子年纪轻轻被人下毒,直到完成和他父皇一样的使命——生下太子后便毒发身亡的场面……
一遍又一遍。
画面转了又转。
“不!”
不是这样的。
她明明已经活过来了,她的家人都好好的。
嫂嫂上个月才给她生了个大侄子。
不一样的。
不是这样的。
不是……
“良娣您醒了?!”
碧萝带着哭腔的声音将还在恍惚中的人拉回现实。
她的视线慢慢聚焦在出声的人身上。
嗯。
很好,不是板着张死人脸的碧萝。
所以那都是梦。
都是梦……
她眨了眨眼睛,眼看着眼皮子又要阖上。
碧萝一慌,忙对着一旁刚刚收针的曹德如急呼:“曹太医!”
曹德如:“……”
他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是太医这个事实呢?
秦骜见他愣着,足以杀死人的视线“唰”地落在他曹德如身上。
于是被迫营业的曹太医只能解释道:
“钱太医怀疑陈良娣有喜,臣这金针也不能一直给人扎,依臣看良娣这是魇着了,只要能清醒一回,缓一缓便能再度醒来。”
金针损耗元气,若是钱太医没诊错脉,如今这位可金贵得不得了。
他就是东宫一个属臣,专门给人看外伤解毒的,结果回回倒成了给陈良娣看病的“太医”了。
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这内里的病灶可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小命就一条,他还没活够呢!
还是找萧院正吧……
他话里意思被秦骜明悟,于是又催了康公公,
“萧院正呢?怎么还没到!”
康公公闻言摸了一把汗,麻溜的转身就准备往门外跑去瞧瞧情况。
一直候在门口的小金子小银子见此立马告诉康公公:
“外头瞧不见,公公您在这等着,奴才这就去。”
两个人一溜烟就跑远了。
只不过一个往门口跑,一个往后院跑了。
——
第七十章 他做错了吗
“师傅!”
往后头跑的是小银子。
景公公正在后院小厨房里亲自盯着药罐子,一眼都不敢错开。
自打陈良娣病了一场,绛福轩俨然一个小药房。
一应常用药样样俱全,还有不少的名贵补品。
太医在降福轩留了不少方子,像这种寻常发热、胃口不佳的都是现成的药。
看着小银子气喘吁吁的样子,景公公问:“主子醒了?”
小银子答道:“醒了一下,又昏过去了,太子正发火呢!”
景公公闻言面色也变了变,又问道:“你听明白没?今儿主子去了哪吃了什么可都摸清楚了?”
“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今儿跟着去的素云姑姑,现在还跪在那呢!”
小银子对素云姑姑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心里也觉得她没什么错处。
想来等陈良娣醒了,素云姑姑就没事儿了。
“先是遇见了李良娣,还动起手来了,后头去了崔侧妃殿里,什么也没吃,俩人一块儿逛园子呢,逛完回来还陪太子用了晚膳都没事儿,半夜里才不对劲的。”
这李良娣和他们主子还真是八字不合啊,怎么回回遇上都没好事儿呢……
景公公也是这么想的。
上回的事儿有卢家和太子妃顶在前头,李良娣只是轻描淡写地被教训了几句。
可后头太子爷再没去过她那里,这位主子心里当真是没点数!
这回没人顶在她前头,景怀倒要看看这位李良娣如何收场了。
“行了,你去前头候着,万一康公公叫呢,咱家在这盯着就行,有什么事儿机灵点!”
小银子听着师傅这么交代,小鸡啄米般点头应下,又一溜烟地跑到前头去候着了。
小金子也出去接到了去找萧院正的侍卫,还有纯粹是被侍卫架着走的萧院正。
“哎哟萧院正您老可来了,殿下都发火了,快些快些!”
于是刚摸到绛福轩大门准备喘口气儿的萧院正又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架着往里面走。
骨头散了散了……
萧院正默默在心底叹息。
不过这大半夜的把他这把老骨头捞来,若非十万火急的事儿太子也做不出来。
这黑灯瞎火的,他老眼昏花,若不是那侍卫小哥他还不定摔多少跟斗。
又是绛福轩。
萧院正只觉得自己心又开始突突了。
上回这架势,还是陈良娣命悬一线的时候。
多亏了曹德如曹大人一手救命的金针之术,这回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萧院正来了!”
“殿下,萧院正来了!”
康公公激动的声音打断了萧院正的思索。
他在门口整了整衣冠,接过侍卫手里的药箱子就跟着康公公进去了。
饶是屋外夜色浓黑,里头却是灯火通明。
太子面色阴沉地坐在正厅等着,明显是先前从床上爬起来的,形容有些狼狈。
“不必多礼了,随孤进去看看陈良娣。”
萧院正连忙跟上。
刚往内殿走还没瞧见病人呢,就先瞧见跪在内殿门口的那道身影。
“钱太医?”
他眯了眯眼睛,确认了一番。
钱太医闻声抬起了头,悄悄对萧院正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这是让他不要管先看病的意思了。
萧院正来了。
望闻问切,问是问不了的,只能瞧两眼,切个脉。
“受了寒,再加上心有怖惧,夜里魇着便难以醒来,臣这便开一剂药方,煎服后便可退热,只是……”
萧院正眉心狠狠的跳了跳,反复确认后才说道:
“陈良娣身怀六甲,身子一时虚弱,如今天气寒冷,极易受寒,孕期应当避免过多用药,这两个月便在殿内好生休养吧!”
钱太医竖着耳朵听见这话,终于舒了口气,半软着身子瘫在那里。
谢天谢地!
他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这真不怪他,实在是他在东宫这么多年,头一回遇上喜脉,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
不像萧院正,时常接触后宫,对这事儿极其敏感。
只要有六分把握他都能大着胆子说十分。
比如陈良娣。
滑脉时弱时强,说明月份尚浅,应当不足一月。
钱太医年过而立,能把出来这脉,已经是很厉害的了。
萧院正毕竟长他几十年,能有此把握,除了医术高超外,还有多年的行医经验和人情练达。
这下好了。
连萧院正都这么说了,陈良娣是真的有喜了!
“恭喜殿下,恭喜陈良娣!”
康公公道喜的声音惊醒了仍在呆愣中的众人。
碧萝知道自家主子只是受了寒,服了药便没事儿了,便也破涕为笑,
“恭喜殿下,恭喜陈良娣!”
床上的人还没醒,地上却哗啦啦跪了一片。
瞧着比太子本人还要激动。
东宫第一个子嗣呢!
他们怎么能不激动?
自此太子殿下不育的流言将彻底不攻自破。
要知道,上次卢氏承认东宫医署一案,不少人还在猜测这只是太子殿下为了搬到卢氏的欲加之罪。
将自己成婚多年不育的锅甩给即将垮台的卢氏,重创上京嫡支一脉,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可现在事实证明,他们太子殿下是健康的!
东宫也即将迎来新的生命!
而且还是出自他们绛福轩,简直大快人心!
服了药。
人不一会儿就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脸上的潮红褪去,也不再说着梦话。
秦骜坐在床边,手伸进被子里握着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碧萝和素云见状都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殿下和自家主子。
秦骜看着她如今病态苍白的脸,依稀记得她刚入宫的时候,脸有些圆乎乎的,还有点婴儿肥。
短短七八个月,她经历了生死边缘徘徊,大病小病不断。
婴儿肥消失了,饶是再多的补药,也没补回来。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她那双始终明亮的杏眼。
不管经历了什么,过一阵子总还是会发着光一般,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他轻轻抚着这张瘦削的小脸,在心底问自己,他做错了吗?
选她做活靶子,一个个拔除东宫的眼线,甚至借此激怒世家贵族,还利用陈家对抗他们。
他不知道。
当她的腹中真真切切的有了他的骨血,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当初设想的那般理所当然。
他开始犹豫,开始彷徨。
窗外天已破晓,康公公在门口小声提醒他该去上朝了。
——
第七十一章 不攻自破
东宫有喜。
这个消息哪怕秦骜没想着立即散布出去,在天亮后却已经传遍整个皇宫。
有那消息灵通的大臣,上朝前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这一胎无论男女,甚至不管能不能生下来,东宫无子的流言确实不攻自破了。
而那日在御书房旁观了王尚书“质问”太子的几位大臣纷纷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王尚书。
啧啧!
瞧瞧,这前脚刚说完呢,人后脚就有喜了。
王尚书该偷偷气得跳脚了吧?
王尚书:“……”
呔!
就是好气哦!
他甚至怀疑这是东宫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了。
可没想到朝上陛下竟然亲自问了起来。
“朕怎么听说昨夜东宫紧急召了萧院正,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头子这明摆着递梯子,太子自然顺杆下了。
“回父皇,是儿臣宫里一个良娣有喜了,受了些风寒,有些兴师动众,还请父皇责罚!”
“诶?”皇帝陛下惊喜交加,“责罚什么责罚?”
“东宫多年未有这般喜事,朕高兴都来不及,风寒也不是小事,不若叫萧院正每荀给朕请平安脉后也去给她瞧瞧?”
太子殿下自然是拒绝的,他板着一张脸,不见丝毫为人父的喜悦。
“昨夜情况紧急,不得已麻烦萧院正,东宫自有太医担起调养之责,萧院正还是留给父皇为妥。”
皇帝陛下也肃了神色,他这老儿子莫非还在生他的气?
不是吧?
他承认自己那时候赏的东西有点敲打的意思,可也没多坏的心思。
就是想瞧瞧这人值当不值当太子的看重。
都几个月了,没想到太子却记他记到现在。
“东宫之事事关国本,不可轻忽,此事就这样定了。”
皇帝陛下肃着脸一锤定音。
太子只能一言不发地拜谢。
等回了东宫。
他的脸上才见几分迫切。
“殿下。”
“奴才见过殿下。”
秦骜没回长信殿,从前朝回来直接就来了绛福轩。
“陈良娣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钱太医。
昨儿后半晌陈良娣退了热,萧院正是回去了。
钱太医却没能走。
他毕竟年轻,不像萧院正一把老骨头了。
正在外间的炉子旁打着瞌睡的钱太医一听见这道冷冽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
“殿……殿下!”
“陈良娣已无大碍,您走后便醒了过来,用了半碗小米粥,而后服了萧院正开的药又睡下了。”
秦骜点了点头,看着钱太医乌青的眼睑,终于良心发现,
“行了,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着,明儿再来瞧瞧。”
钱太医感激涕零,“诺,臣告退。”
给太子行了个大礼,便脚步虚浮地走出降福轩。
康公公带着个小太监破天荒把人送到了门边,对上钱太医诚惶诚恐的模样,一脸温和地安抚他:“昨儿太子心里头着急,钱太医受苦了。”
钱太医忙道不敢,自己竟因为东宫没见过喜脉就将自己的看家本领丢在一旁,这确实是他的不是。
康公公招了招手,身后的小太监递过来一个小托盘,上面盖着红布,不知道是什么。
康公公说:“这是殿下给你的赏,您是第一个诊出陈良娣喜脉的人,合该沾沾这喜气。”
钱太医更加惶恐,“殿下不怪罪臣已是大恩,臣才疏学浅,不敢居功!”
康公公知道他心里所想,好笑地拍了拍他的手,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他眼神示意钱太医,又往僻静处走了几步,悄声道:
“这是殿下的赏,日后陈良娣和小皇孙还要钱太医多费心呢……”
“再说了,这赏咱们阖宫上下都领了,这绛福轩呐,您到时候多多费心就是了。”
钱太医经过昨晚的生死之劫,到现在脑瓜子也有些迷瞪瞪的。
一时之间也不是很明白康公公的意思,但也知道这赏是自己推脱不掉的。
反正表忠心是没错的。
“臣明白了,多谢太子殿下赏赐,臣一定尽心尽力,保陈良娣和小皇孙平安!”
康公公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钱太医是医署医术最好的太医了,就是脑子不太灵活,不会做人,时常听不懂别的主儿言下之意,久了也就不爱用他了。
他在医署坐了很久的冷板凳,在医署的时候没得到署正的重用,直到上回医署被连锅端了,这钱太医却是幸存的几位太医之一。
和其他太医比起来,不看年龄,他已经是医署的“老资格”了,要不然当初太子也不会让他做陈良娣调养期间的专用太医。
若是这回他真能保得陈良娣母子平安,不说进太医院去,只说这东宫医署的署正,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就看这人自己的造化了……
巳时末的时候,
陈福林才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脑子昏沉沉的,身上也仿佛被压了千斤一般沉甸甸的。
“我这是怎么了?”
她沙哑着嗓子,看向靠坐在床榻前打盹儿的碧萝。
碧萝比钱太医可辛苦多了。
素云罚跪了一宿,她得一眼不错地盯着人,擦汗换衣服,心里还担忧的不行,可谓是身心俱疲。
眼下的乌青太重,整个人憔悴不已。
碧萝听到声音瞌睡一下子飞走了,她两眼冒着激动的光。
“良娣您醒了!”
“嗯……我……咳咳……”
想说什么,却先咳嗽了两声。
嗓子干冒烟了快。
碧萝忙站了起来,腿有些发麻,她起身时还踉跄了两下,随后手忙脚乱的在一侧的小桌子上倒了杯温水。
“不急……”
她看着碧萝慌乱的样子,知道她肯定是担心了一宿。
碧萝“嗯”了一声,不知怎的眼眶一酸。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喝了水,陈福林瞧见碧萝眼眶里包着眼泪却不敢落下,叹了口气,
“来,你跟我说说话。”
她拍了拍自己床边,示意碧萝坐下。
“奴婢担心您……”
碧萝把杯子放了回去,走过来坐下来便说道。
她是真的害怕。
不只是因为这场风寒。
不知怎么,她原先觉得在宫里的日子,大不了就是你针对我我针对你。
可时日久了她才恍然,这针对可和他们百姓家里那些针对不一样,稍有不慎丢的不仅是自己的小命,还要祸及家族。
碧萝考虑不到那么远,她只知道从自家主子有喜这一日开始,她们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原先这些“针对”了。
而且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
第七十二章 不值当
碧萝到底还是成长了起来。
不同于上辈子是因为跟着她受尽白眼被迫成长,这一回她们不说顺风又顺水,但也没受过什么苦。
可她还是敏锐的明白了如果自己怀孕,她们主仆在这东宫里要面对的就更多了。
“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这也是太子的孩子。”
而且还是太子第一个孩子,说不准是不是将来的储君。
她改变了很多东西,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能不能荣登大宝,成为一国之君。
不过她所求不多,只要家人安在,孩子也健健康康的就好。
陈家只要紧紧跟着太子,只要太子顺利登基,他们就已经搏了一条出路,可保陈家三代荣华。
至于她的孩子能不能再保陈家三代,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安慰了碧萝,也是安了自己的心。
她轻轻抚摸自己平滑的肚子,清楚的记得那个孩子在自己肚子里生长的轨迹。
这辈子这个孩子比上辈子来得晚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她一面也没见过的孩子……
秦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床上的女子娴静地坐在那里,手搭在肚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一脸沉思的模样。
“可好些了?”
他突然出声,陈福林却一脸迷茫地看了过来。
看见熟悉的身影才猛地回神,“是殿下来了,就着了凉,喝了药已经没事儿了。”
秦骜“嗯”了一声,坐在她身边也看着她的肚子。
他没办法想象,就这么纤细的腰肢,竟然要孕育他的孩子了。
“李良娣冲撞了皇孙,关起来禁足吧,直到小皇孙出生后。”
他看着看着,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话。
陈福林还没来得及反应,候在内室帘子那处的康公公就已经应下了。
“奴才这就去传话。”
“殿下……”这好吗?
那是李良娣啊!
太后的侄孙女。
秦骜没搭理她,一出言就是教训她:
“要达成目的的法子有很多,多动动脑子,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去以身试险,如今整个没有别的人值当你冒险。”
显然,他已经从素云口中知道了昨日和李良娣遇上的全部经过。
甚至还猜到了她当时的打算。
她不是那般嚣张任性的人,昨日居然和李良娣正面对上,必然有所打算。
陈福林吐了吐舌头,“我那不是不知道嘛……”
她的月事是在月末。
上个月刚来过,这个月又还没到。
早就过了上辈子她怀孕的时候,她那时候注意了一番没怀上。
要是知道自己怀孕了,她怎么会去和李良娣那个疯婆子硬碰硬。
“行了,你这几个月就老老实实在绛福轩待着,哪儿也别去了。”
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根本不想听她解释。
陈福林乖巧应下。
她有过一次经验,也知道前头三个月保胎要紧。
她如今的身子不如以前,要更加注意才是。
所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和李良娣一起被禁足了。
直到崔侧妃带着贺礼来瞧她。
“怎么听说你被李良娣冲撞了?昨儿怎么不告诉我?”
崔菀来的时候是派人盯准了,太子离开后她才来的。
陈福林老成地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李良娣和我不对付不是一遭两遭了。”
不说去长汀殿这两回大的,有时候一群人碰着面,对方也少不得挤兑挤兑她。
太子妃惯来喜欢看戏,要是东宫的妾室们都亲如姐妹她才要担心,她们这样太子妃瞧着心里正满意,等快要吵起来了才出来说几句和稀泥的话。
崔菀也知道这些事儿,原先她可没少怼那个李鸢儿。
不过她还是狠狠地骂了她一顿:“你也是胆子大,那主仆俩手底下都是有几下子的,但凡出点意外,我看你的罪就万死难赎了!”
陈福林闻言赶紧假装捂住了耳朵,
“好了好了,别骂了别骂了,我知道错了,那会儿我不是不知道嘛!”
东宫第一个孩子,意义重大,这也是没出什么大事儿,反倒因祸得福知道了这么一遭,崔菀说了她几句也就算了。
“我也没怀过孩子,反正太医说什么你就听着就是,也别瞎跑了,我得空就来瞧你。”
“没事儿的时候多看看书,我嫂子说这样的孩子生下来或许聪明些,可别像了你了。”
陈福林:“……”
崔菀从绛福轩回来没多会儿,就听到绿英说吴良媛来了。
崔菀诧异的挑了挑眉,“哦?这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她没说不见,绿英就出去领人去了。
吴良媛进来后,先是恭敬的给崔侧妃问了安,随即一脸喜色地道:
“妾听闻侧妃娘娘方才去瞧陈良娣了,不知陈良娣可好?”
崔菀漫不经心地用茶杯盖子浮了浮茶沫子,慢了老半拍才说道:
“吴良媛这么关心陈良娣,怎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吴氏仗着宫里有个丽妃,行事猖狂放荡,这个吴良媛在宫里也是老人了,却是个三不靠的。
不靠太子妃,不靠杨璇,也不靠她。
说来好笑,她总以为自己有个皇帝宠妃的姑母,便能在这东宫里另开个山头。
这人要是有几分能力,好像还真的能实现。
不过这样太子估摸着会更加头疼了。
毕竟现在他借着这两遭陈良娣的事儿,已经清洗了大半东宫的眼线。
可这宫里谁不比她强呢?
家世胜过吴氏的,两只手都未必数得过来。
吴良媛没想到崔侧妃这么不给她面子,好歹也是一起进宫,在宫里待了几年的情分。
难道还不比一个刚进宫的?
她想到姑母和自己说的话,内心又相信了几分。
吴良媛讪讪一笑,“妾和陈良娣不及侧妃娘娘情深,纵使心下担忧也不敢贸然打扰,只能斗胆从侧妃娘娘这里打探一二了。”
实则是李良娣的教训就在眼前,太子又明令禁止陈良娣出门。
她们若是上门去了,说不得还要遭训斥。
不像崔侧妃,和陈良娣关系向来不错,上回她生病崔侧妃也是时常探望的。
崔菀对这些人的小心思熟稔得很,闻言便是一笑,
“陈良娣好得很,肚子里的小皇孙也好,吴良媛不必担忧了”
听到“小皇孙”几个字,吴良媛脸上的笑意一滞,随即眼底黯淡了几分。
可惜了,她这辈子没机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们吴家做了姑母和她两手准备,显然她只能是个弃子。
若非她对姑母还有些用,家里便准备任她在这宫里自生自灭,腐朽之至死了。
想到这里,吴良媛神色又恢复了几分。
琢磨着怎么提起那事儿。
——
第七十三章 派人盯着她
崔菀本想瞧瞧她有什么打算,结果左等右等就听她东扯西扯的。
她有些倦了,端茶就准备送客。
可吴良媛不想走,她思虑再三,心下一横,说道:
“侧妃娘娘,妾也不想管这事儿的,实在是……替您不值!毕竟是一同入宫的,当年闺中也是有几分交情,看不得您受这些委屈。”
崔菀愣住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和吴良媛当初闺中还有几分交情?
还有,什么叫看不得她受委屈?
她受什么委屈了……
等吴良媛说完话,崔菀只觉得得赶紧叫她走,不然自己恐怕忍不住会当场笑出声来。
这样就太伤害“替她委屈”的吴良媛的心了。
“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我要想一想。”
吴良媛以为她听进去了,也准备告辞。
“是,妾这便告退,侧妃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吩咐便是。”
这么大的事儿,她壮着胆子说出来,其实心里也忐忑不已。
赌的就是崔侧妃和她一样,心里也是为自己不能有孕感到遗憾的。
如今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不比什么都强?
姑母交代的事儿她完成了一半,心里的大石也算落了地。
如今还有杨侧妃那边,未免有人生疑,她得缓两天再去。
待吴良媛退下后,绿英带小宫女上来收拾残茶,摆上新的茶点。
她方才就在外面守着,听到吴良媛说的什么。
“主子,您……”
真要那么做吗?
前些日子主子还因为自己对陈良娣不敬罚了自己,现在自家主子却要算计陈良娣了。
可她也知道吴良媛说的没错,在这后宫,若是没有自己的子嗣,这辈子就跟个活死人一样。
贵妃娘娘当年也没有自己的子嗣,不也是抱养了二皇子?
虽说二皇子没能当上太子,可他戍守边关,封王拜将,贵妃娘娘如今照样风光。
陈良娣和自家主子向来关系好,若是把孩子给娘娘养着,不也放心吗?
崔菀没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第一次正色教导绿英:
“荣华富贵转头空,绿英,你难道以为太子的侧妃很容易当吗?因为我是崔氏女,所以我是侧妃,但也仅此而已。何况祖父即将致仕,崔家正是权力更迭蛰伏以待来日的时候,我这时候争什么?又拿什么争?”
他们崔家算是世家里头脑子还算清醒的,他们没想着当皇帝,也没想着架空一个明君,将权势牢牢握在手里。
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抱负能不能得以施展,若是天下烂泥,为君者残暴不仁,他们崔家才会辅佐明君趁势而起。
这是他们吃过无数次险些灭族的教训,从谢氏身上学来的。
大靖的开国皇后出自谢氏,浮浮沉沉几百年,谢氏每过几代人,便有一人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保谢家几代兴荣。
随后急流勇退,无一不是善始善终。
反观崔氏,也是这一代家主,也就是她祖父明白了这个道理。
前面几代人,有哪一个是活着离开上京的?
如今就是他们崔氏退下的时候。
为什么祖父宁愿推郑愿做中书令,而让她父亲去了青州做刺史?
因为她兄长才是比她父亲更有能耐接手中书省的人。
崔氏如今退下,是为了日后她兄长能顺利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帝王是不会允许一个家族在朝堂上势力不减,代代绵延的。
可这又正是世家所追寻的,他们害怕自己一旦离开中枢,便会丢失权力。
所以帝王和世家贵族之间的矛盾,除非一方各退一步,否则不可调和。
先帝和当今陛下看似退了一步,可正像是她祖父退了那一步,是为了她兄长。
两代帝王退的这一步,却是为了让太子更进一步。
她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她对陈良娣好,和她是不是太子选中的人无关。
也和她是否怀孕无关。
她把最后这句话告诉绿英,也不管她是不是听明白了。
最后,崔菀吩咐道,
“派个人盯着她,看看这几天她都去什么地方。”
她说的是吴良媛,绿英应下,一脸思索地退了下去。
***
次日,
太子妃刚应付完东宫这些妾室的请安,便略收拾一番到了皇后宫里请安。
皇后穿着家常衣裳,正闭着眼斜倚在一个红底金丝绣牡丹纹的靠枕上养神。
太子妃给她请安,也不见她睁开眼睛瞧上一眼。
上回自己是挨了姑母的训斥才离开的。
如今她不叫起,太子妃也不敢动。
不大一会儿,皇后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
“行了,坐吧!”
太子妃起身,沉声谢道:“多谢母后宽宥。”
“本宫宽宥不宽宥的不打紧,你身为太子妃御下宽宥些便好。”
皇后娘娘不紧不慢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刚准备坐下的太子妃动作都僵了僵。
皇后娘娘不以为意,继续道:
“陈良娣有孕了,这是东宫如今最大的事儿,你身为太子妃,要格外注意才是。”
太子妃一脸勉强的应下,“是,儿臣知晓了。”
她知道这一日会来,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前脚自己刚准备看绛福轩的笑话,后脚自己和父亲就被接连打脸。
饶是心里早有准备,这会子也觉得寝食难安。
心里有什么似乎立马就要破出牢笼,是恶魔,一旦放出将是万劫不复。
皇后又打量了她一番,终究是叹了口气。
“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太子总不能冷落你一辈子,找找机会总能挽回太子的心。”
太子妃“嗯”了一声,心里却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她在东宫做的事情太多了,姑母知道的也仅仅只有这一件罢了。
而太子,却已全然知晓。
甚至王家在东宫的眼线都被拔除了不少。
姑侄聊了一会儿,时辰便不早了。
太子妃离开的时候,皇后语重心长地对她道:“寰儿,本宫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这个孩子生下来,你明白吗?”
王寰。
太子妃的闺名。
皇后此时这样叫她,不仅是以一国之母的身份,也是以她的亲姑姑的身份。
她在请求她,一定要让太子第一个孩子平安落地。
在这之后不管她要对孩子娘做什么,她都任凭她。
太子妃没有应声,可她知道,她没办法拒绝。
——
第七十四章 红鸾星动
一时之间各路人马人心浮动。
你来我往,吩咐开始打着自己的算盘,无一不是盯着绛福轩这个肚子。
陈福林本人对此却没有很深的体会。
她也出不去,外头的消息倒是多亏了若云。
若云是个心思浮躁的,尤其是打她怀孕以来,明里暗里小动作不断。
素云跟她提过几次,她也没什么意外的。
心里早就有所准备。
她告诉素云:“不论若云去了哪,只要心里头有数,不要拦着。”
素云点头应下,只管派人盯着若云就是了。
如今他们绛福轩人手多了,有殿下安排的,也有陛下和皇后娘娘送的。
幸好太后那边要送人被殿下给拦着了,不然这小小的绛福轩就要人满为患了。
陛下和皇后娘娘送来的是两个老嬷嬷,其中一个姓刘的,是跟在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平日里也很是倚重。
这不听说东宫终于要有孩子了,便把自己身边得用的嬷嬷派了过来。
值得一说的是,这位嬷嬷和太子妃身边那位刘嬷嬷算是堂姐妹。
这位嬷嬷也很是风光,到了这绛福轩就把小厨房接了过去,说是她伺候过皇后娘娘平安生下太子,于这日常嚼用上比她们这些小年轻多些经验。
陈福林并不担心什么,皇后她们比她本人都期待这个孩子降生。
她们不待见的,只是她这个孩子娘罢了。
再说了,平日里太子多跟她一道用膳,谅这位刘嬷嬷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和这位刘嬷嬷相反,另一位陛下派来的嬷嬷却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
李嬷嬷比刘嬷嬷要年轻许多,却也耐得住性子,只要太子和陈良娣不召见,她也不往跟前凑,老老实实躲在屋子里给小皇孙做着些小衣裳什么的。
相比之下,碧萝她们自然更喜欢不那么强势又安分守己的李嬷嬷。
陈福林看在眼里,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打听打听李嬷嬷的情况,自己宫里以后必然是要添一个懂事儿的老嬷嬷的,不若从现在就开始寻摸。
这人是陛下给的,她记得陛下和太子的关系不错。
此时的陈福林,俨然已经忘记几个月前被那位陛下吓得不行的事儿了。
年底了,朝廷要封笔,诸多事务都要在年前有决断。
太子近来很忙。
已经好几日没来过绛福轩了。
若不是康公公一天三趟的跑,宫里头还以为陈良娣这是终于失宠了。
这日,
陈福林一觉醒来,刚伸出手来便觉得空气都比往常更冷了不少。
“是又下雪了?”
她迷迷糊糊地问。
素云在屋里伺候,闻言立马掀开帘子进来了。
“是呢主子,已经是今年第三场雪了,下得很大。”
她皱着眉看着有些灭了的炭盆,所以屋子里有些凉。
“您先养养神,奴婢暖暖屋子您再起来。”
她板着脸,走到帘子外对外间候着的小宫女吩咐道:
“快去换炭盆,仔细别凉着主子。”
几个小宫女唯唯诺诺,低垂着头进来,端起脸盆大小的炭盆就出去换了。
素云抿了抿唇,自打刘嬷嬷来了绛福轩,她和碧萝行事多有掣肘。
自打主子怀孕以来,总要比原先多睡那么些时辰。
倒是和那会儿病了那段时日一样,吃了睡睡了吃。
殿下疼爱,担心主子着凉,特地吩咐内库把自己份例里的炭都给了自家主子。
她也明明说了,只要主子睡下,屋里的温度就不能往下降,可刘嬷嬷觉得甚是铺张,人都睡了哪里还觉着冷?
“再说了,那炭熏久了对小皇孙不好。”
两人不敢跟她顶嘴,也不好将这些小事拿去惹主子烦忧。
只能自己轮流守着夜,发现炭没了便叫人加。
昨夜本该碧萝守着,可她前几日夜里受了凉,染了风寒,不敢去主子面前,害怕传染给主子。
这些小宫女便跟那眼瞎了心盲了似的,分不清谁是正经主子了。
连萧院正都说了,陈良娣到底原先亏了底子,要比旁人更加畏寒畏热。
要是夜里凉了,指不定又要风寒。
等炭盆换好,屋子里暖起来了。
素云这才把放在暖炉子上煨着的衣裳收拢去伺候主子起床。
“碧萝怎么样了?”
陈福林清醒过来,便关心了一句。
素云答道:“就是小风寒,前两天悄悄找曹太医开了药,发了汗已经大好,估摸着明日就能来伺候您了。”
“曹太医?”
她怎么不知道东宫还有个曹太医?
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救命恩人,陈福林笑道:
“是曹德旺曹大人吧?”
素云也跟着笑,“正是,碧萝本就将曹大人当成了太医,原本去医署拿药的,却正好遇上了曹大人,曹大人竟也配合,给她开了方子还拿了药。”
陈福林闻言在心里悄悄乐开了花,她家碧萝这是红鸾星动了啊!
就是不知道这位曹大人是个什么来历。
若是出身太好,齐大非偶便不好了……
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扶着素云的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一边摸着自己还没显怀的肚子,叹息道:“真好,可惜我出不去呢!”
去年这时候,她还在家里和哥哥们打雪仗呢。
那时候多快活啊!
可没想到这一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大梦一生,得上天垂怜,她在梦里早早预见自己昙花一现的生命。
让她有机会去改变这不公的命运。
素云安慰她:“来年这时候小皇孙都会爬了,您就松快了。”
“是嘛……”
她还没亲眼见过他会爬的模样呢。
梦里断断续续的,一会儿他就几岁大了,坐在龙椅上看不清面容。
可母子连心,她知道他是不快乐的。
再一会儿,就到他年纪轻轻中毒已深,回天乏术的时候了。
这可怜的孩子和她一样,成为了别人利用的工具,没有价值了,就会被随手铲除丢弃。
不过没关系,
这次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和陈家早有准备,太子也没有如上辈子一样因为卢氏的漩涡被发配西北。
反而在朝堂上愈发强势,原本中立的部分势力纷纷倒戈,倒是给那些人增加了不少压力。
所以那样的事情绝不会再重演……
——
第七十五章 婆媳不和
“还有两日除夕夜宴,孤和母后说了,到时候你去露个面就回来。”
这天夜里,
秦骜回来后匆匆洗漱,便坐在榻上跟她说着话。
她的肚子满打满算才两个月,胎还没坐稳。
除夕宴上人多事杂,稍有不慎就容易出状况。
皇后也很是看重她这一胎,想也没想就应下了。
只是免不了叮嘱他:“如今陈良娣怀有身孕,宫里头和她一道进来的还有好些个好姑娘,为君者不可偏专。”
她没说太子妃,自己的儿子,饶是没怎么养在身边,也是了解的。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妻和妾到底是不一样的。
太子妃是要做国母母仪天下的,心胸自然要开阔,不必像妾室和宠妃一般去争什么宠。
地位稳了,就什么都有了。
到时候瞧着哪个孩子好,挑一个记在名下就是了。
小孩子哪有什么记忆?
不过将心比心罢了。
崔贵妃还是从二皇子两岁的时候把人接去的,如今还不是把她当亲娘侍奉?
秦骜当时没说什么,只随便关心了皇后几句就离开了。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样的事儿陈福林自然是听太子安排的。
她也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闹腾得慌。
上辈子她这会儿早就坐稳胎了,作为东宫唯一一个怀孕的良娣,在除夕宴上也很受关注。
可没有太子特意叮嘱,也没有皇后娘娘照拂,愣生生在太极宫从头坐到尾。
后来回去还见了红,幸好没什么大事儿。
这回可以不用去坐冷板凳,她靠在太子身边,高兴的点头,
“我听殿下的。”
随后又像是说闲话似的,不经意说起:
“吴良媛那儿打发了几个犯事儿的宫女,正求太子妃重新找呢。”
秦骜摸着肚子的手一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安心养着胎,别的事儿都不用管。”
***
除夕宴。
陈福林果然如太子所说,露了个面就被皇后娘娘劝退了。
太极宫的侧殿,是除夕夜宴皇后娘娘召见命妇的地儿。
宫里说得上话的妃嫔像是崔贵妃,丽妃德妃等人都在,太子妃并两位侧妃也在。
外命妇里也少不了如长公主和祝将军夫人,王夫人崔夫人之流。
太子不叫她早来,所以陈福林赶着宴会快开始的时候到了,那真是众人瞩目!
这里就没有比她位份还要低的,本来她一个东宫的良娣,大不了也是等在偏殿最末,跟着太子妃和侧妃一道请个安,到时候等着入席便是。
李良娣便是如此。
至于其他东宫的人,就只能在另外一处偏殿了,那里有别的位份低些的命妇。
譬如她娘陈夫人。
可谁叫赶上了她有孕,俨然是东宫除了太子妃以外第二金贵的人,所以两辈子她都很“荣幸”的能够来拜见皇后娘娘。
“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见过诸位娘娘……”
见她要跪下行大礼,皇后连忙道:
“快起来,不必行那虚礼了。”
皇后娘娘身着明黄宫装,金光闪闪,端的一派雍容华贵,面色慈祥的看着跪在地上请安的人,瞧着很有几分佛性。
只是眼底少不了隐晦的打量。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陈良娣。
面上瞧倒是个乖巧的。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亲自下来扶人,陈福林只能站了起来,她低垂着眉眼恭恭敬敬地道:“娘娘慈爱。”
她坐到崔侧妃身边,两人刚对了个眼神,就听到有人在说着自己。
“这就是陈良娣吧?瞧着好模样,果真是个有福气的,皇后娘娘来年就等着抱孙子吧!”
宫里的人另一遭最叫陈福林钦佩的,大概就是明明大家之前从未见过,却一个个都表现得跟你家亲人似的。
说话的是丽妃娘娘,也就是益王的母妃。
她打着包票说陈福林一定叫皇后娘娘抱上孙子,明里是好话,等九个月后若不是个皇孙,那就有得笑话了。
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小家子气了些。
什么事儿都能拿出来踩踩,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皇后娘娘虽然理解,却没有要给她面子的意思,随口道:
“不拘是个皇孙还是小郡主,头一个孙辈,本宫和陛下都欢喜得紧。倒是益王妃福气更好,估摸着能叫丽妃娘娘得偿所愿。”
丽妃闻言面色僵了僵。
谁不知道她和益王妃婆媳有些不和?
皇后这时候提起来,不就是故意打她脸吗?
谢氏自诩顶级世家出身,根本瞧不上她这个母妃,尊敬有余却难掩轻慢。
尤其是怀孕后,谢氏更加变本加厉,连请安都是益王自己来请的。
说什么怀相不好。
打量谁没生过孩子似的,就她娇贵!
益王这个不孝子竟也任由他那个王妃作妖,这一个月连他自个儿来给她请安都少了。
陈福林支起耳朵听着两位大佬之间你来我往的对决,明显是皇后娘娘更胜一筹。
益王妃……
谢凌华吧。
她中秋前后就怀孕了,现在应该已经三个多月了。
陈福林环视一圈,却没见到她的身影。
不知识还没来还是不来了。
听着皇后娘娘和丽妃说的话,估摸着是后者可能性大些。
一旁的太子妃一直沉默着听着在场的人围绕着小皇孙说个不停,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些日子听得多了,早就麻木了。
对别人的含沙射影她也能面色如常的应对,引得皇后娘娘和王夫人频频点头赞赏。
对了,这才是正妻该有的风度。
不过略坐了坐,又听到皇后娘娘说:
“还不到三个月,你的心意本宫和陛下都知道了,待会儿人多,你就不去前头了,回去好好休息,来年给本宫和陛下添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孙就是了。”
不能继续听八卦了,陈福林心里有些遗憾。
面上却规规矩矩的,干脆利落的给皇后娘娘太子妃和几位主子行了礼退了下去。
众人心道:倒是个知道分寸的,知道如今什么才是顶顶重要的。
这除夕夜宴在上京城自来就有最豪华相亲宴的称呼,他们这位皇帝陛下说不定喝迷瞪了,随手就能点几对鸳鸯出来。
另一遭就是陈良娣怀孕了,证明原先说的太子殿下身子不好全是妄言。
东宫几位高位的主子都是不能生的,没得叫那些小门小户的捡了便宜。
有那心思的,怎么能不抓住这机会又往宫里送人?
还有原本和陈良娣一道进宫的那些,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服气。
今年的除夕宴呐,可有的热闹瞧了。
所以说陈良娣有分寸,不去参加这宴会。
一来是为了自个儿的安全,二来也免了见着那些糟心。
是个聪明的。
如今只要她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甭管是男是女,都是东宫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且有她的福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