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又下江南
他们两人虽说现在看着已经毫无和太子相争的希望了。
但陛下和太子都下江南了,若是中途出个什么事儿……
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到时候——
就算陛下和太子安然回京,有这么一个监国的机会,无疑也会让他们的势力得到进一步的扩张何故巩固。
所以无论如何,太子下江南于他们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所以两人格外安静。
看着大臣们唾沫横飞,细数着陛下和储君同时离京的种种危害,甚至马上就到了亡国的地步。
太子殿下终于开口了:“诸卿一片拳拳爱国之心,叫孤心中感怀……朝中有诸位臣子这般为国为民的中流砥柱,我大靖何愁不能中兴?”
众臣子对向来冷酷的太子殿下突如其来的夸赞有些接受无能。
???
“如此,就算孤和父皇都下江南了,朝中有郑大人运筹帷幄,还有诸位大人齐心协力,若有不决之事,司隶距江南,快马加鞭几日可达,快马送至父皇御前圣裁即可。”
“说来惭愧,孤于七年前曾亲赴江南,心中十分挂念江南百姓灾后几年来的生活,却始终没有机会亲自再去看上一眼……”
众臣:……
他来了他来了!
这对父子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同时示弱了!!
这根本不科学好吗?!
七年前亲赴江南?
哦,想起来了,七年前谷梁坝决堤,江南水患严重。
不过他们怎么记得主要赈灾的是景王殿下?
太子殿下好像也去了来着……不过他不是为了去收集证据,然后搞死王家的吗?
所以挂念江南百姓灾后生活?
我可去您的吧……
无耻。
这对天家父子一定是为了下江南去游山玩水,格外无耻!
不过这么多年了,他们也知道,只要是陛下和太子殿下决定的事情,他们的意见几乎是没用的。
这不是说他们专制独裁,而是种种事实证明,他们陛下和太子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且最为恰当,到最后也是结果最好的。
如今朝堂经过了好几波大换血,有才干的寒门子弟占据了朝堂的半壁江山,这些无一不是感念陛下和太子殿下的知遇之恩,给了他们这些人同世家贵族相抗,施展抱负的机会,所以这些人也是空前拥护着他们的帝王和殿下。
散朝后,太子殿下一脸漠然的看着那些斗败了公鸡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臣子,心中冷笑。
呵!
想让孤留在朝中当牛做马?父皇去逍遥山水?
可能吗?
他可是在妻儿面前打过包票的,这回不仅是带他们下江南,还要去汝南一趟。
算起来,陈福林已经十多年没有见到外祖母了,她上一回去汝南,还是她十二岁那年。
一晃就是十二年,总是听来上京的舅舅说外祖母十分康健,外祖母的来信中也都说一切都好,可她还是会想念。
她外祖母,应该说是一个很奇妙的人。
对人对事,对待生活,她总是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至亲至疏夫妻,儿女,到最后你只是你……
很多她现在教给秦熙的东西,都是她小时候外祖母和娘教她的。
外祖母年轻的时候不输男儿,和外祖父一起,将柳家发扬光大,成为汝南第一富商。
同她祖父相识于微末,后来更是慧眼识珠,把她娘嫁给了她爹。
柳家从不曾瞧不起那时还是贫苦之家的陈家,陈家也看轻柳家的商户地位,两家人守望相助,如今已是越过越好了。
她可真想她啊……
那样一个人,即使到了暮年,应该也是个优雅睿智的老太太吧?
很快。
很快她就能见到她了。
自从太子殿下同她说了此事,陈福林也好,秦旭和秦熙兄妹也好,无一不是掰着指头在数日子。
一天,
两天,
三天……
御驾试航不是三两天就能准备好的,朝中足足准备了一个月,又让钦天监占了卜,才定下来八月初一这个天高气爽风和日丽的吉日。
按照行程,御船将在沿途主要州郡停靠,一来一回预计要两个月的时间。
如今雨带正好北移,他们北方雨水充沛,河水水位上涨,正适合御船通航。
等到十月初,北方河水将会下降干涸,沿途的堤坝虽然也有保水作用,但到底抗不过老天爷。
而后入了冬,河水就要封冻了,所以他们最迟要在十月中旬回到上京。
也就是说,今年的中秋,他们要在路上过了。
秦旭和秦熙却很高兴。
因为这一日,也是他们的生生日。
往年他们的生日,都是跟着中秋的宫宴一块儿凑合着过的,虽然娘亲会在绛福轩给他们再庆祝一回,但哪里比得上在船上过生日呢?
幼鸟都有一颗向往天空的心。
他们兄妹俩每年能够出宫两回,一是每年秦熙去东明寺的时候,二是每年陈福林生辰。
但这都是固定的地点,最多也只能让他们沿途看一眼西市的热闹景象。
倘若一开始就不曾得见那片更广阔的天空,秦熙或许也会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郡主一般,一辈子只有到出嫁的时候才能踏出宫门,秦旭也只会像别的皇子一般,在宫里学习,直到他十几岁才会有出宫的机会。
可是陈福林不后悔。
她自己都不愿意做一只笼中鸟,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做笼中鸟呢?
他们只需要快快乐乐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
随着八月初一一日日临近,后宫和东宫也都有些人心浮动。
毕竟能随着御驾和太子殿下一起下江南,那可是天大的恩赐!
而随驾的名单也早在一个月前就确定了。
但这一个月来,原本名单上的人有病了的,也有各种原因去不了的。
尤其是陛下的后宫花样百出,就为了把别人挤下来,期盼着自己能去。
可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去不了的确实去不了了。
但陛下定下来的随驾人员,却是只减不增。
也就是那些病了的,伤了的,确实是不能去了,但那些以为把别人挤下来自己能去的,也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这下众妃嫔傻眼了。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背叛
而丽妃娘娘这几日却是春风得意。
就连见到陈福林这个让她如鲠在喉的人,竟也能心平气和的跟她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了。
陈福林还挺稀奇。
不过想着这回随驾的高位嫔妃里头就只有丽妃娘娘一个,她老人家心情这么好也就正常了。
毕竟德妃娘娘要留在宫里打理后宫,淑妃娘娘嘛,从来不在陛下的考虑名单里。
可若是丽妃娘娘以为这一行女眷中她就是头一份的那个……那她可就想错了。
据她所知,那位这回可也在呢……还是陛下三请四请求来的。
但明面上此事却鲜为人知,皇后娘娘闭宫礼佛,多年来不曾出现在人前,也不曾在此次御驾的随侍名单里。
她能知道这事儿,也是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提了一嘴。
那日应该是在朝中有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某人原话说的相当不客气:
“就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父皇想借此机会求得母后出宫,自去逍遥自在,却还想着借他人之手让孤留守后方,简直痴心妄想!”
陈福林:……咳咳!
为了保证自己出行的权利,她记得当时好像一怒之下,也跟着殿下一起吐槽了一番来着。
他们东宫,按照太子殿下原本的打算,那就是只有他们一家四口去的。
可绛福轩那些日子人来人往,后来陈福林仔细想了一下,便又添上了那么几个。
其中一位就是杨侧妃。
还有两个低位的奉仪,她们祖籍都在豫州,这两人进宫已经十年了,此行也算是全了它们一片思念故乡之情。
她和杨侧妃都离了东宫,陈福林思来想去,在东宫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然将东宫事务交给了崔侧妃。
不得不说,那些年不少人亲眼见过崔侧妃和陈良娣二人亲如姐妹的场面的。
陈良娣刚入宫那会儿,要不是有崔侧妃护着,能那般顺风顺水?
可是后来陈良娣受宠,又生下了皇长孙和小郡主,崔侧妃却完全被冷落了下来。
那些日子不少人暗地里没少说她过河拆桥,也就是后来她们见识过这位陈良娣手段凌厉,杨侧妃和李良娣都栽了,她们才不敢招惹她。
可这回她却将东宫内务交给了崔侧妃……
崔侧妃这些年在东宫跟个透明人一般,人杨侧妃好歹还能去绛福轩看看皇长孙和小郡主。
这可真是让人猜不透了。
不说别人猜不透,就连突然接到绛福轩送来的对牌和钥匙账册的崔菀本人也不是很理解。
“你们良娣……”
崔菀看着这一堆的东西,拧紧了眉头。
她还会把内务交给她?
她还会信任她?
送东西来的素云面带笑容:“侧妃娘娘,我家主子说了,她这一走,这东宫能担当此任的也只有您了,万望您搭把手。”
崔菀沉默着。
能够离宫去看看司隶以外的山山水水,她自然也是心动的,可她也知道,此行的名单中不会有自己。
可真的等名单出来的那一刻,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
不过她自然不会以为对方是来跟她炫耀的,只是她完全没想到,她还会这样做……
“好,替我跟你们主子道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能感受到,这是她发出的善意。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她一念之差,一只脚踏进了地狱,本以为这辈子都得不到宽恕,却不曾想柳暗花明。
崔菀此时心情有些复杂。
素云笑道:“侧妃娘娘哪里的话,该是我们主子谢谢您才是,有劳了。”
她微微施了一礼,便离开了长汀殿。
素云离开后,绿英上前将账册收拢。
“娘娘……”
她抿着唇,一时之间搞不明白陈良娣这么做的意思。
难道是因为只剩下她们侧妃娘娘地位最高?
不,打理东宫内务,其实也不过是殿下一句话的事,什么林昭训胡良媛,哪管你是个什么位份,都是可以的。
更何况她们侧妃娘娘已经受冷落了整整五年……
前几年绿英心中还很是不忿,她怒自家主子不争,叫陈良娣独宠东宫。
就算是她们主子动了贪念,出了手又如何呢?
陈良娣不还是母子平安!
所以她们主子把自己关在长汀殿,吃斋念佛,俨然一副赎罪的模样,叫绿英很是气愤了一段时间。
可随着时间日久,她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息。
偶尔看见曾经陈良娣送给自家主子的那些小玩意儿,不值钱,但每一样似乎都让人满心欢喜。
就连侧妃娘娘病了,她下意识的还会想起要保持屋子里通风,而不是为了让主子不见风,将门窗捂得严严实实的。
那些日子,她们主子和陈良娣亲如姐妹。
哦不,便是崔家那些小姐们,和她们主子之间,也没有这般亲近的。
绿英渐渐明白……也许,她们主子和陈良娣在意的,是背叛。
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确实是她们主子背叛了陈良娣。
所以主子内心的罪孽,并非是因为她的贪念,她对陈良娣动了手,而是因为背叛。
她背叛了陈良娣,也背叛了她自己。
出身世家,但她也厌恶世家的规则。
她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却又成为了那样的人……
崔菀从沉默中缓缓回神:“收起来吧,你和白鹭辛苦一下,把这些东西理一理,心里有个大概。”
殿下他们不过离开两个月,宫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人,照着旧例也就是了。
她便替她看着些,就当是赎罪了。
“是。”
绿英抱着东西去了侧间,和白鹭理着这些东西,没有再打扰主子。
她知道,这会儿主子心里的复杂,不比她轻。
**
八月一日。
宜出行。
整座皇城自三日前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一应出行的大件行礼早已陆陆续续运到了码头装船,所有人出发这日,只需要带上自己和一些随身的行礼即可。
“准备好了吗?”
陈福林装扮好,从内殿走了出来,看向同样盛装打扮的秦旭和秦熙兄妹。
出行前,陛下还要先进行祭天仪式,一来告知天下大运河首航之事,二来祈求苍天护佑他们此行顺利。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要盛装出席,等登船后才能换便服。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准备出行
“准备好了!”
兄妹俩拍拍小胸脯,一脸激动地回答。
他们要去江南了呢!
坐的还是全天下最大最大的大船!
他们能见到二舅舅跟他们讲过的江南水乡,十里繁华,还有娘亲常说的曾外祖母,表舅舅他们……
陈福林笑了笑,环视了一圈,她身边的素云和锦云都要跟着她去。
柳嬷嬷年纪大了,这一路舟车劳顿,路途遥远,她就留在宫里等他们回来。
锦云是这几年碧萝带出来的大宫女,细心程度不亚于碧萝,虽然不像碧萝做得一手好吃食,却心灵手巧,有一手好绣活。
碧萝年前就和曹大人完婚了,两人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认定了彼此。
她将身契还给了碧萝,又在长寿坊买了处二进的宅子,算是他们的新婚礼物,还给她备了份嫁妆,是让人从陈府出嫁的。
陈母认了她作干女儿。
整整十年,她从一个十六七岁的豆蔻少女,在宫里陪伴着她的女儿直到现在,两人从一开始的相依为命共甘共苦走到如今,于情于理他们陈家也记她这份情。
如今她有了好归宿,陈家不仅认了她作干女儿,还说了往后两家人就当成是亲戚来往。
曹德如心中偷笑,自己这是不是从殿下的下属,混成了殿下半个连襟了?
曹大人此后多次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摁下不提,当务之急他们母子要去宫门口汇合才是。
陛下和太子殿下带着百官此时在天坛主祭,她们只需要去宫门口候着,等那边结束了,再一起登车出发。
母子三人出门,就在东宫门口看见了几辆停在那里的马车。
小金子在外面道:“主子,是杨侧妃她们。”
陈福林敲了敲车壁,她们的马车也停在了宫门口。
素云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陈福林也准备下来。
就听见杨侧妃道:“妹妹就不必下来了,我们姐妹就是等着你呢!如今你到了,咱们便直接去宫门口就是。”
陈福林顿了顿,这会儿时辰虽说尚早,但外面的太阳也要升起来了,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温度也慢慢升高。
所以能不下去也是很好的,于是她隔着马车道:
“有劳姐姐们久等,那咱们就先去宫门口跟各宫娘娘们汇合吧。”
左右是只能她们等着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总不能叫他们还来等她们。
“妹妹不必客气。”
“陈良娣言重了。”
马车里几人先后说完,便往宫门口去汇合了。
东宫这一行的车驾,算上太子殿下的车辇,竟也有十辆之多,从东宫门口浩浩荡荡的往宫门外去。
那里如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马车,但有御林军压阵,一切都井井有条。
陛下此次南巡,并没有大量征调纤夫,大部分都是依赖于军队。
尤其是西大营的士兵,一个沦为了拉纤的纤夫,御林军则负责沿途的安全。
她们的马车到了宫门口,就有士兵上前询问:“是谁的车驾?”
前面有人回答:“是东宫的杨侧妃和陈良娣。”
那士兵身后一人抱拳:“末将见过杨侧妃,陈良娣,小皇孙,小郡主,这边请。”
在兵士的引导下,属于东宫的车驾被编入了宫门口排着队的队伍中。
是的,这一回陛下将随行护卫事宜全权交给了萧泽,对方也不客气,将不少管理军队的法子用在了管理她们这些随行人员身上。
陈福林发现,她们前面就是丽妃娘娘和后宫里拍得上名号那几位的车驾,而在御驾后面,还有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
想来那便是皇后娘娘了……
还有一些随行人员,却是被编入了另外一列排队的队伍,是随行官眷和一些低位嫔妃,东宫这边除了杨侧妃和她们母子,其他几位也都被编了过去。
母子三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心里却都极为雀跃,所以时不时偷偷掀开帘子看上一眼。
外面时不时传来兵士的问话声,马蹄踢踢踏踏,还有甲胄摩擦发出的声音。
一切显得那么杂乱,又乱中有序,除了极个别不满意自己车驾位置的人,没出什么大乱子。
譬如丽妃娘娘。
作为此次出行后宫位份最高的人,她的车架竟然排在了这个后面!
明黄的御驾和她的车驾之间,隔了起码整整十辆马车!
太子殿下还有中书省和六部随行的几位大人也就罢了,那御驾后面那辆马车又是谁?
还排在了太子殿下的车驾前面!
她派了人去打探,不像别的马车上面都有各家的标识,那辆马车上什么都没有,但就是叫她心里格外不舒服。
丽妃气得不轻,这段时日以来的春风得意到这会儿消失殆尽。
“藏头露尾!本宫就不信了,这一路还能不露面!”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
眼看着吉时到了,宫门口也有了动静。
陛下和太子殿下当先,众位大人随后。
景王和益王,以及以郑愿为首的众官员齐齐叩首,恭送圣驾。
陈福林等人也下了马车,立在马车旁,等陛下和太子殿下上了御驾,她们再上马车。
“朕和太子离开后,朝中一应事务就有劳郑大人了。”
郑愿:“……陛下言重,都是臣分内之事。”
景王和益王道:“愿父皇,一路平安。”
皇帝陛下:“嗯,你二人好好协助郑大人,莫要给他添麻烦。”
益王:“……”
景王:“……”
他们两人没有想到,父皇此次宁愿让郑愿监国。
虽在意料之中,却也是情理之外,兄弟俩感情上已经有些不能接受。
结果他父皇临走前还说这样的话……他们是小孩子吗?
还给郑大人添麻烦?
皇帝陛下好一番交代,这才在萧泽快要误了吉时的催促下往御驾走去。
站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一会儿完全受不住的陈福林内心感慨。
他们皇帝陛下真是老当益壮啊……
礼服除了贵重外,繁琐厚实,大热天穿着,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可太子殿下就算了,连陛下也脸不红气不喘的。
她垂下眼眸,看了眼身前这两个同样大汗淋漓,就差热得吐舌头的身影,心里这才平衡了。
看吧!
她们这才是正常反应。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傻孩子
终于挨到了上马车这一刻,母子三人逃也似的飞快爬了上去。
远离了烈日的直射,素云和锦云立马拿出扇子给三人扇风,又倒了水给她们灌下,这才跟活过来了一般。
在他们不知道的前方,皇帝陛下一上御驾,整个人都焉了下来。
“快快快!小路子,给朕更衣更衣!!”
他的中衣都湿透了,两个膝盖也止不住发颤,脑袋晕乎乎的。
路公公连忙伺候陛下更衣,给他擦了擦汗,又给他换上了另一套薄的吉服。
他们还没有登船,所以这事儿还没完呢!
幸好御驾里面早就备好了冰,皇帝躺了一会儿慢慢恢复了点元气。
他挑了挑眉,问路公公:“怎么样?朕方才表现得不赖吧!”
多么英武不凡!
路公公:……啊这。
他倒是觉得,那位不一定会看陛下一眼……
“咳咳,瞧您说的,陛下自然是英武不凡气质卓群的!皇后娘娘要是看见啊,心里指不定多欢喜呢!”
身为皇帝陛下身边的首席大监,必要的时候说一些善意的谎言,也是路公公的职责所在嘛!
皇帝陛下翘着腿,点着膝盖洋洋自得。
“那当然了!别看朕年纪大了,但朕身体好着呢!”
以后他还要带她去草原,去海边,身体不好怎么行呢?
他这些年可是抓紧紧时间在保养自己,每天准时回去休息,有事儿都招呼他老儿子干了,也不去后宫瞎晃悠。
皇帝陛下表示,他现在觉得自己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太子殿下:……呵呵!
马车从内城出发,向西赶往运河码头。
一路上,秦旭兄妹俩就跟土包子进城一样,看见路边夹道欢送,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的百姓齐齐惊叹。
“哇!好多人呐!”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我也是,他们真开心,我也开心!”
陈福林:……傻孩子。
你俩这辈子才哪儿到哪儿呢?
不过她看着这万人空巷的盛况,心下也很是震撼的。
皇城以西三十六坊原本是没有这么多人的,许多人都是长安万年二县较远的东南西北赶来的。
细看之下,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外族面孔。
若是十年前,大靖哪里会有这般的繁荣呢?
那时候世家横行,土地兼并严重,百姓食不果腹,寝不安颜。
是太子殿下,一力要拔除世家毒瘤,拨开压在寒门和庶族上面那颗遮天蔽日的大树,还天下以清明。
是太子殿下,一力推行均田制,让百姓们有了今日的富足。
当然,还有边关的将士们,也因为太子殿下一力倡导的互市贸易,得以加强军备,捍卫大靖国土……
她想,他是真的很厉害,做到了大靖几代帝王没有做到的事。
如今大靖如同一颗冉冉上升的巨星,假以时日,必然璀璨于东大陆整片天空!
而将大靖送上堪比开国帝王一般巅峰的,是她的太子殿下……
这么耀眼的一个人啊!
前世他是怎么死的呢?
似乎一切都是从那年端午开始的,太子殿下开始走了下坡路,然后远走边关,又被人暗算,身中剧毒之时又不得不抗击敌寇,最终落个战死沙场的下场……
可要是他活着,
必然也能逆风翻盘,龙傲九天!
此时,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打马就绕来了后面。
“娘,父王来了!”
秦熙扑闪扑闪的杏眼,一脸兴奋的看着骑马靠近她们马车的太子殿下。
陈福林回神,正好对上了车窗外那双深邃的眼睛。
他踏着旭日的光辉而来,意气风发……
真好啊!
“可有不适的地方?”
方才他父皇罗里吧嗦的,在宫门口废话了一箩筐,秦骜早就注意到众人都被晒得不轻。
恕他直言,他父皇那副做派,跟求偶的开屏孔雀没什么区别!
非要说有的话,大抵是人家孔雀开屏还很有观赏价值,他父皇嘛……
他敢打包票,母后一眼都没有看过他,甚至还跟他一样觉得这老头年纪大了罗里吧嗦的。
马车上没有太阳,虽然日头渐渐毒辣,但车里有人打扇子,太子殿下出发时还给她们偷偷送来了一小盆冰。
扇出来的风都带着凉意,所以母子三人早已把宫门口那阵热化了的记忆抛之脑后。
三颗脑袋齐齐摇头:“没有。”
秦骜放心了。
只是免不了又叮嘱几句:“这里到码头还有半个时辰,待会儿到了你们便直接登船,不必留在外面。”
因为他父皇还要废话一箩筐,感谢一下天,感谢一下地,感谢他们老秦家的祖先,感谢天下苍生对大靖的贡献……
等御船真正起航,那得是辰时三刻了。
寅时三刻在太极殿外的广场举行祭天仪式,卯时初自宫门口出发,辰时三刻陛下宣布扬帆,启航。
今日这吉日,还有这三个吉时,都是钦天监那群老神棍算来算去算出来的。
半个时辰后到码头,也还不到辰时,要是让他们母子大半个时辰在外面晒着,就等他父皇废话,他不乐意了。
陈福林:“这不好吧?”
礼部还专门派了人来,给众人说了今日的流程,陛下还要在登船前讲讲话呢,她们能遁?
秦骜神色肃穆,不容反驳:“孤已经安排好了,胡铮到时候会带你们登船,晚些时候我再与你们汇合。”
推拒一次是意思意思,再推脱那就是傻子了。
“嗯”,母子三人乖巧点头:“父王放心,我们超乖的!”
秦骜:……
乖不乖不知道,超怪倒是真的。
他不放心的又看了眼马车里面的人,最终还是打马往前面去了。
此行虽然有御林军统领萧泽负责沿途安全事宜,但一应事务却都是由他安排的。
他父皇是真的把“游山玩水”四个字贯彻了个彻底,只管撒手完成自己面上的任务。
身为他老子的儿子,是真的很不幸……明明自己依旧身强力壮,却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养老。
太子殿下表示自己虽然已经是三十岁高龄的太子,但他觉得他父皇还能再干十年,他心甘情愿当个四十岁的老太子,然后等着他父皇直接把皇位传给他孙子……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马上六岁的秦旭,道:“嗯,孤走了,有事叫胡奇来寻孤。”
秦旭:???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晕船
秦旭丝毫不知道自己父王心里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他的幸福时光,将止步于从江南回京之前。
多年后,以十六岁稚龄成为大靖历史上唯二的少年天子的秦旭,面上稳如老狗,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再吐槽着自己父皇的……
而嘉靖帝,这位在位时间只有短短十年的帝王,唯一的以国号为年号的帝王,在大靖历史上留下的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为他的铺垫,大靖国力雄厚,隐隐跃居当世最强之国。
永昌帝少年登基,在位三十余年,横扫周边列国,四方来朝,其子孙亦秉承先祖志向,励精图治,大靖开始了长达两百年的中兴之治。
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半个时辰后,浩浩荡荡的车队也终于来到了司隶的通江码头。
隔着老远,众人就看见了那高一眼望不到头,高达数十尺的御船。
“哇!哇哇哇!!”
“这就是我们要坐的船吗?这船好大啊啊啊啊啊!!!”
兄妹俩已经乐疯了。
陈福林看见这御船,也很是震撼。
宏伟,气派,肃穆。
从图纸到真正动工,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而后数万工匠耗时两年,倾力打造这艘御船以及配套的其他船只。
大运河修建至今也只花了六年的时间,而这船同样也花了四年。
这几年来大靖的徭役负担可谓极其沉重,但神奇的是,民间并没有丝毫怨言。
为什么?
自然是给公家干活,吃得好,工钱高,虽然累些,但是力有所值啊!
比他们在码头卖苦力,和以往那些年出苦役还吃不好义务劳动强多了。
这几年的征调,解决了不少百姓的就业问题,改善了许多家庭的困境。
所以等大运河修完了,通航了,大家心里还挺舍不得的……
众人:我们觉得还能再干个五六年!
又是隆重的登船仪式。
陛下站在甲板上,面向众人,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调动了包括周边百姓,随行人员,以及要去当纤夫的西大营六万士兵的情绪。
鼓声震天,气势磅礴,所有人跟打了鸡血一般,渲染出了一副“壮哉我大靖”的氛围。
陈福林隔着老远看着,心绪也激荡不已。
伴随着阵阵鼓声一声嘹亮的号子,六万兵士,还有征调的四万纤夫,十万人拉着巨型御船入水。
等过了司隶这段水位浅的地方,御船便能顺流而下,四万征调的民夫便可原地解散,由兵士们继续负责拉纤。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是真的爱民如子……
就是好像忘记了,这些士兵也是他的子民来着。
皇帝陛下:……什么?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东西大营十来万的士兵,整天就围着皇城转悠,作为军人骨子里的热血都快被他们转悠没了。
咋滴?
朕养着他们,不能上阵杀敌就算了,还不能拉个船了?
御船出发了。
巨大的楼船有上中下三层。
上面两层有不少房间,最底下是船舱和御林军的住处。
陛下的住处自然是全船最好的那间,紧挨着是太子殿下,然后才是丽妃娘娘她们。
让陈福林高兴的是,她还看见了自己大哥。
六部只有一人随侍圣驾,没想到刑部这回跟着陛下出行的是大哥。
她对两个孩子道:“晚些时候咱们指不定还能看到你大舅舅。”
唉!
他们陈家子弟果真还是太优秀了啊……
秦旭:……总算知道妹妹这臭屁的性格是从哪里遗传来的了。
正所谓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上船的时候还生龙活虎,虎虎生威的秦熙,刚出发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人就嚷嚷着你难受,小脸苍白了起来。
钱太医此行跟着他们一起。
锦云不敢耽搁,连忙去请了他过来。
钱太医望闻问切一番,最后叹了口气:“小郡主这是晕船了。”
幸好不是中暑,晕船症状也还不算严重。
不过钱太医心里却没有这么乐观,他们这才出发多久?
司隶的地界还没踏出呢,小郡主就开始晕船了,这后面还有两个月的航程要在船上度过……
钱太医思索片刻,道:“良娣先拿些准备好的橘皮给小郡主吃点,再用烈酒擦拭一下肚脐。半个时辰后症状若有缓解,便多备些橘子皮,放在手边多闻闻也是好的,若是不行……臣再为小郡主施针。”
六七岁的孩子,虽然看着比大人要脆弱,但他们适应能力其实是比大人强的。
许是从未坐过船的原因,小郡主一时没能适应,出现了头晕恶心的症状,最好还是用些简单温和的土法子先试试,实在没用再施针用药也不迟。
钱太医留下一包吹干的橘子皮,锦云按照他说的,用温水洗了干净,让小郡主吃下。
“呸呸呸……”
“不要不要,难吃……娘……”
“娘,我难受……”
陈福林心疼得不行,但还是哄着她吃了几片:“熙儿乖,吃了咱们肚肚就舒服了啊……”
秦熙一听能让自己舒服,勉强嚼了两片,但实在是太难吃了,锦云再喂过来的时候,她撇过了头。
陈福林又叫素云拿来了烈酒,用细棉布沾了给秦熙擦了擦肚脐。
“哼哼……哼……”
陈福林陪着秦熙,连午膳都没用。
秦旭也只是勉强扒拉了几口,一脸深思的看着妹妹。
怎么晕船的不是他呢?
这样妹妹就不用不舒服了,娘亲的温柔体贴也是他的……
啧!
真是叫人遗憾呢!
明明是一母同胞,你却背着我独自享受娘亲的温暖怀抱。
难受得大汗淋漓的秦熙:
……呵呵!
这温暖,我免费送给你了!
让人庆幸的是,秦熙哼哼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头不晕了不恶心了,就是人还是有点蔫巴巴的。
陈福林等人松了口气,钱太医来看了看,也松了口气。
“小郡主恢复的不错,但此行遥遥,南方气候湿热,良娣可派人随臣去取些薄荷油等,涂抹于太阳穴处,于晕船之症有所裨益,还可缓解缓解暑气……”
“好。”陈福林道:“有劳钱太医,锦云,你去一趟。”
锦云领命,跟钱太医一起去取东西。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好大儿
傍晚,
秦骜将南下航船的所有事务安排妥当,后面若无特殊情况,有萧泽盯着即可。
他终于得以脱身回来,就听说了秦熙晕船的事情。
看着女儿怏怏的,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朝自己扬起笑脸叫“父王”,秦骜眉心紧拧。
“熙儿怎么样了?头还晕吗?”
他探过身子,摸了摸依偎在陈福林怀里的女儿的小脑袋。
秦熙窝在她娘的怀里,摇头又点头:“头不晕了,可还是不舒服……”
她觉得自己像个软脚虾。
就是那种软趴趴的,站不起来,只能蠕动的那种。
秦旭一本正经纠正他父王这个基本的生活常识:“父王,晕船不是头晕。”
秦骜凶神恶煞,反手就是一脑瓜子:“你爹我还用你教?”
秦旭捂着脑袋,委屈极了。
果然,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不过他还是坚持说完自己的真理:“妹妹不仅头晕,还恶心,吃不下东西,还全身无力……所以父王,晕船不是头晕。”
他问过钱太医了,这些都是晕船的典型症状。
秦骜:……
秦骜他又伸出了手。
秦旭梗着脖子,很想坚持真理,却在下一秒就缩了回去。
罢了!
他不跟这个医盲计较。
陈福林连忙拉住:“不能再打了!”
再打就傻了。
太子殿下不为所动,甚至大手隐隐又要落下。
陈福林:“就当是看在他一片痴心,为了他妹妹晕船,天天去钱太医那里学习医理知识的份上!”
这个理由……
勉强说得过去。
不忠不孝不悌,即使这是个不孝子,但好歹还占了个友悌姐妹的好品行。
洗洗还能用。
就先不打死了。
太子殿下转头看向女儿,一脸温和:“无事,过两日咱们进了豫州,要在永济停留两日,到时候父王带你下船去透透气。”
秦旭不怕被敲脑瓜子了,连忙凑了过来:“父王!”
“您还记得你那大明湖畔的亲儿子吗?”
面对不孝子,秦骜一脸冷漠:“哦……儿子?我有吗?”
秦旭瞪大自己真诚的大眼睛,看着他父王:
有啊!
您有!!
就是他啊!!!
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超级无敌聪明又可爱孝顺又懂事的好大儿!!!
船队从司隶一路南下,船身巨大,因此走得很慢。
沿途好些地方码头都没有建好,但是一些主要城镇却是有码头的。
他们在船上待了四日,到了第一个停靠的码头——豫州的永济码头。
“这里距离汝南,大概还有十日的航程,中间可能会在颍川停留两日。”
站在甲板上等着下船放风,秦骜跟身边换了便装的三个人说道。
眼角的余光却被码头上那几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
那不是???
——
与此同时,
永济码头上,为了配得上如今的皇后娘娘的陛下刚刚换了一身相当朴素的衣服,屁颠屁颠的跟在皇后身边。
“这便是永济县,咱们要在这里停留两日,据说这里的手工艺品倒是不错,朕……我陪你去瞧瞧?”
皇帝陛下此刻可以说的是相当卑微了。
皇后虽然是答应了跟着他们一起南下,但这一路上跟他说的话没超过十句。
还每一次都是“嗯”“好”“随意”这种……
船上闷人,一开始那股子新鲜感过去了,就格外让人难熬。
皇帝陛下暗地里恶补地理志,每到一个地方,就跑去跟皇后娘娘普及一下当地的民俗风貌,各种找话题。
他发誓!自己当皇帝都没有这会儿要跟皇后找话题的时候用心。
他甚至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大靖的一国之君!
看!皇后!
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而此时,对于皇帝的提议,皇后娘娘不予置否,仍旧是“嗯”了一声。
但也已经足够让皇帝陛下高兴不已。
路公公:……夭寿哦!
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就沦落到这副田地哦!
接着,路公公还听见他们陛下说:
“这样,在外面咱们就随意些,你们称呼朕便称呼秦员外,称皇后为秦夫人吧!”
众人自然应下。
一行人正准备打听打听,那条著名的手工艺品一条街在哪儿。
就听见后面传来及其让人嫌弃的声音:“父亲和母亲大人这是打算去哪儿?”
皇帝陛下:……这倒霉孩子!
他当初还不如生一块叉烧!
没有半点眼力劲儿,没见他要和他母后单独逛街吗?
两队人马相隔十来米,人小腿短的秦旭和秦熙就冲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祖父,祖母~”
一脸冷漠的皇后娘娘神色终于松动了些许:“嗯。”
她甚至还拿出了帕子,细细给秦熙擦了擦额角的汗。
秦熙乖巧的站在那里让皇后给她擦汗,她虽然很少见过祖母,但能感受到她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气息,还有,对他们的善意。
陈福林跟在太子身边,朝着两人屈了屈膝:“老爷,夫人。”
皇后娘娘神色复杂的打量了她一眼:“不必多礼,你和公子一样,唤我母亲便是。”
一旁努力了这么久只能换来皇后“嗯”“嗯”“哦”的皇帝陛下目瞪口呆:!!!
凭什么?
皇后竟然说了十六个字!
这不公平!
陈福林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母亲”。
若是在以前,她可能还会因皇后娘娘如此而心下惶恐。
但如今,她有太子宠爱,不是夫妻胜似夫妻,儿女孝顺,日子舒心,整个人坦然而又平和,并未觉得有任何的自卑之感。
皇帝陛下在旁边清了清嗓子:“咳咳,老爷我打算跟夫人去逛逛古董街,你们年轻人更喜欢热闹,就不必陪在我们身边了,自去吧!”
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懂他的意思吧?
母子三人对此地人生地不熟,自然是看太子殿下的,于是目光齐刷刷看向了太子。
秦骜对其父的目光威胁不为所动:“儿子寻常事忙,久未陪伴父母于膝下,恰逢此良机得以略尽孝道,不如便随父亲和母亲大人一道吧?”
“再说了,旭儿和熙儿也很想跟祖母一起,是不是?”
秦旭秦熙:“嗯嗯嗯!”
祖母好看,他们愿意和祖母一起逛街!
皇帝陛下一口老血梗在喉头:……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糟心太子
于是两队人马合成了一队,秦骜他们除了一家四口,还带了素云和胡铮胡奇兄弟跟在身后,陛下和皇后娘娘身边跟了路公公和一个大宫女,萧泽随侍在旁。
至于其他人,全都穿着便衣围在四周,将这队十几人的队伍围在了中间。
什么古董街看古董?
那都是皇帝陛下骗小孩儿的。
他要带皇后娘娘去找快乐!要去的是灵玩街!
萧泽早就派人打听到了方向,虽然甩不掉黏在身上这几块狗皮膏药,但还是去还是要去的,总不能真的带皇后去找古董。
除非皇帝陛下连“嗯”‘嗯’‘哦’都不想听了……
一路上,秦熙的小手牢牢的握在皇后手里,连作为亲娘的陈福林都只能望着两人的背影暗自惆怅。
秦旭:“娘,要不你牵着我吧?”
他娘眼里的羡慕实在是太明显了,他有点看不下去了。
反正他和妹妹是一个娘胎里前后脚生出来的,牵他和牵妹妹的小手不都一样吗?
陈福林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只递到自己面前的小手,然后拉过旁边太子殿下的大手,将两者放在了一块。
“还是让你爹牵你吧,娘不用你牵着。”
秦旭:???
我是看你可怜啊娘?
陈福林表示,她一点都不可怜。
她只是在感叹。
想当年……
她还记得皇后娘娘是怎么一步步把自己关进钟粹宫的。
虽说大半都是因为太子殿下和王家,但她也不会忘记她生秦旭和秦熙兄妹俩那夜,皇后给太子妃撑腰,叫来了王家的死士的事情。
但凡太子殿下晚回来一个时辰,这会儿秦熙和她还在不在这个世上,那都是个未解之谜了。
可时隔六年,这位还能跟秦熙大手拉小手,祖孙一片和谐……
罢了。
终其一生,便把她当成太子殿下的母亲,秦旭和秦熙的祖母尊重就是了。
她自己有亲娘,犯不着对别人掏心掏肺的。
这些日子在船上,她明知道她就在那里,却也只是让太子带着两个孩子去请了一次安,自己却是没有去的。
毕竟这是陛下要保密的不是吗?
听说陛下每日得空就去找皇后娘娘,丽妃娘娘去找陛下,十回有八回都扑了空,她是个懂事的好儿媳,不会像太子殿下一样,打扰二老的二人世界的。
许是知道身边的人在想些什么,秦骜无情的甩开了他亲大儿的手,将其塞给了胡铮。
然后自己把爱妻的手握在手里。
孩子什么的都是意外,她才是他的真爱。
觉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还微微紧了紧,陈福林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在安慰她。
于是转头笑了笑,说起了别的:“一个永济码头便人流如织,真热闹啊!”
他们的御船停靠在不远处的江面,码头处是清理干净了的,但抵不住当地的百姓热情似火,远远的就要围观。
哦不,应该说天下的百姓都对着御船有极大的兴趣。
数十万人,耗时五年,一砖一石修建而成的大运河,大大缩短南北距离,无论是经商、远行,还是其他,大大便利了民生,这是国之盛事。
还能有机会见到他们的皇帝陛下,所以怎么能不围观?
也幸好他们是从另一侧换了小船过来,百姓们看着他们从码头过来,却并不是从最大的那艘御船上下来的。
虽然带着丫鬟和护卫,周身的气派尽显,但穿着朴素,便只以为他们是随陛下南下的官宦人家。
毕竟在普通百姓眼里,皇帝陛下那是真龙天子,要坐高台之上受万人敬仰的,怎么会带着一家老小出来逛街呢?
皇帝陛下:……呵呵!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朕做不到的。
不过很好,朕就欣赏你们这份眼力劲儿。
不像那个糟心的太子……
糟心太子秦骜根本不屑于理会他父皇在想些什么,只是勾了勾嘴角,回应身边的人:“以后会更热闹。”
陈福林知道他不是随口一说,实在是因为大运河通航给南北带来的好处太多了,如今已经显现端倪。
这些码头,不必国库再出多少钱,这些地方就会自己建好,跟他们预期的数量和质量相比,只多不少,只高不低。
因为在未来十年,沿途各州县想要在大靖飞速发展的洪流中占据有利地位,这时候他们便不能吝惜代价。
“嗯,这是必然的。”
大靖未来的辉煌,将由他一手缔造。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秦旭和秦熙则是早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朝着街边的小摊上冲了过去。
“哇!这个娃娃好可爱啊!她的小裙裙也漂亮!!”
随后众人就听见秦旭小大人似的:“你喜欢哥哥买来送你了。”
众人皆是一脸笑意,时不时看着两个孩子闹腾。
而秦熙两眼放光,仿佛解锁了什么新技能。
“哥哥哥哥!!你快看这个……”
“哥哥!秦旭!!你看这个绒花好不好看……”
于是这日,秦熙的购买欲,以秦旭小朋友的腰包被完全榨干为止。
他们在当地最有名的酒楼用了午膳,特地点了招牌菜,也挽回不了秦旭脸上的笑容。
就这样一直到回到了船上。
当然,秦旭小朋友学得了他爹一张冷漠脸。
只要他自己不说,旁人一般看不出来他是不是生气了,只看出来一张缩小版的面无表情脸。
故而皇帝陛下他们也只觉得可能是孩子走累了,各回各家分别前还仔细叮嘱了他们回去好好休息。
倒是了解儿子的太子夫妻,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是在生闷气。
不过他们也没管,这是他们兄妹自己的事情,花多花少也都是自愿的。
也是他自己首先说要给妹妹买东西,所以要是为这事生闷气,那也是自找的……
秦熙自知理亏,从吃饭的时候就讨好的夹了好几种自己喜欢的菜给哥哥。
奈何哥哥一直对他失去的金钱耿耿于怀,秦熙只能悄摸摸追上去拉拉小手:“哥哥?哥哥~”
“你生我的气了吗?”
秦旭抿了抿唇,摇头。
他是生自己的气。
他好穷。
给妹妹买了东西,就一毛钱都没有了。
他可是堂堂皇长孙!
太子的长子!
他竟然没!钱!!
他还想给祖母和娘亲买东西,结果没钱了!!
——
第一百八十八章 颍川
陈福林也不知道兄妹是怎么和好的。
只知道当天晚上,两个人就又开开心心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
她第二天早上好奇的问了一句,只得到了女儿一声喟叹:
“娘啊~谈感情,太伤钱了……”
秦熙小朋友振臂一呼:“我要做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杀手她娘:……
御船继续南下,到了颍川的时候比预计的时间快了半日。
到了这里,便和原先南边的大河接上了,此处的码头远比豫州要繁华、热闹,算得上是真正的人流如织。
但他们此次却并未打算在颍川下船,停靠这半日,也只是为了方便太子殿下去拜访一个人。
当地的官员得到消息,纷纷前来拜访,豫州刺史想邀请陛下下船一游,为陛下接风洗尘,却连船都没能上得来。
路公公转达了陛下的意思:“朕此次南下,只为大运河通航之盛事,其余不愿劳民伤财,各地官员一切照常即可。”
颍川众官员:“……”
只为大运河通航,那陈郡郡守是怎么掉脑袋的?
陈郡是颍川北的一个郡,那里也有一个小小的码头,据说陛下那时候也没有登岸,御船趁着夜色,在江里漂了一整晚。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御船倒是走了,顺带还带走了陈郡郡守的脑袋瓜……
不过这人也是活该,明知道陛下南巡还不知收敛,人心不足啊!
关键是还带累了他们!
搞得各地官员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生怕下一个掉脑袋的就是自己。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豫州刺史只能大夸特夸陛下何等英明神武,爱民如子……然后就在码头附近找了个客栈蹲着。
反正陛下什么时候离开,他什么时候离开。
吃饭不吃饭的不重要,关键是态度得拿出来!
刺史大人都这样干了,那颍川郡守和郡尉呢?
自然一块儿跟着蹲着了!
皇帝陛下在御船上悠哉悠哉地喝着冷饮,还有人打着扇子,和皇后一起含饴弄孙,小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听萧泽说颍川那一票子官员都蹲在码头边的客栈里,嗤笑一声:
“乐意蹲就叫他们蹲着吧!”
等太子回来,他们就启程。
瞧他们那副怂样儿……皇帝陛下心下不屑。
不就是砍了一个郡守?
那老小子也真是混不吝,皇帝老子都御驾亲临了,还玩着强抢民女的戏码,真是烂俗!
他是个仁慈的帝王,轻易不会发落人的。
砍人的也是太子不是他。
唉!
他这辈子不知道给儿子背了多少锅,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罢了……
太子去得悄无声息,回来的也毫无波澜。
仿佛御船只是停靠在江面半日,没有人离开。
就在码头上众官员翘首以盼,生怕陛下又来个突然袭击,虽然他们一个个早就把自己处理得干干净净,但万一呢?
还有,陛下在陈郡是没下船,可人家在永济下了船的。
他们颍川还能不比永济那个穷乡僻壤的好?
这万一陛下想要“劳民伤财”了,他们肯定得随侍左右,刷刷脸吧?
所以,根本完全就是不敢动。
结果刚到下午,就听见嘹亮的号声……
“御……御船启航了?”
豫州刺史傻眼,颍川一众地方官员也琢磨不透。
陛下就这么走了?
他们颍川这么不配吗?
是真的得不到您赏脸?
一时之间,几家小小的客栈里,平日里百姓们连面都见不着的一干官员劫后余生有之,怀疑有之,不忿有之……
御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徒留给他们满腹的五味杂陈。
事实上,他们本就没打算在颍川停留。
连决定去拜访那位前辈,也都是朝中郑大人传来的消息临时决定的。
他们已经从上京出来半个来月了,再过几日就会到汝南。
这里是柳家的故土,也是陈家的祖籍。
汝南最大的家族是袁氏,而陈氏连个三流家族都算不上,顶天了算是个人口兴旺的大宗族。
陈氏祖上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耕读传家,他们这一支算是矮个子里拔高个子,陈彦之觉得他们这一支没什么出息,但却是已经是陈家如今最最最出息的一个人了。
可他们这一支,却不算是汝南陈氏了,而是幽州陈氏。
她祖父当年去了幽州当了个小官,是真的很小的一个官,天遥路远,家境贫寒,和这边的联系就越来越远了,多年后就在那里另外开了宗,她祖父自己当了宗主。
至于她远在汝南的娘亲是怎么嫁给幽州长大的父亲的……这又是一个十分叫人唏嘘的故事了。
自古商籍最贱,柳家却是当时汝南数一数二的富户,人丁兴旺,和他们老陈家家徒四壁,也只有一个独苗苗相比,怎么看怎么不搭。
结果就是一次回乡祭祖,圆陈家祖父生前的梦,两人一见面便误了终身。
尤其她外祖母格外看重她爹,认定了“次子必成大器”,大手一挥就把她娘打包送去了幽州。
她记得前世祖母带着景阳最后回的也是汝南。
因为幽州到底没有宗族庇佑,也没有姻亲帮扶,她带着景阳回到汝南,也确实得了陈氏宗族和柳家不少照顾……
所以这辈子,她极尽可能的帮助柳家站了起来,站得更高。
和陈家紧紧绑住,搭上了太子,未来的帝王,柳家如今说是大靖第一富商也毫不为过……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她十分信任外祖母和两个舅舅的人品的基础上,而二哥和大表哥相交多年,说明此人也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如此便够了。
她只能保柳家三代,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得看后来人和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还有陈氏……
她知道太子殿下在谋划一件大事,一件有利于大靖所有贫寒学子的大事。
到时候,大靖的朝堂会比如今还要清明,学子无论贵贱皆有入朝为官的机会,这是所有人的机会,也是陈氏的机会。
既然有了这个先机,那她就会助陈氏一臂之力,送其上青云。
——
第一百八十九章 汝南陈氏
陈氏宗族大多数人都跟陈彦之一家一样,世代耕读,有那运气好的,能做个小吏,有那运气不好的,也只能读书识字当个账房先生。
但是更多的却是靠务农和出卖苦力为生。
难得的是,陈氏一族族风清正,偏居一地,即使多年来无人在读书做官一途上有所建树,他们仍旧还是想着法子要送族中有天赋的孩子继续读书。
陈福林特意派人查了一番,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从去年开始,她就让父亲拿出了大笔银两,为陈氏送去了大批珍藏的典籍。
许多都是她祖父,还有陈彦之和陈琢林兄弟几个用过的书,这些东西融合了老陈家最出息的一支三代以来的积蓄,比起送去的新书还要珍贵。
又以陈氏宗族建立了学堂,延请名师,凡陈氏子弟,皆可免费入学。
陈氏宗族这些年本来就在想法子跟京城这边搭上边,所以一直保持着和柳家的来往。
柳家也帮了他们很多,柳家的商队,商铺,都给了他们很多谋生的机会。
结果没想到,天降大喜,幽州陈氏竟然主动联系了他们,还给他们送来了如此珍贵的大礼!
几十箱书!!!
这可都是有市无价的东西,他们这些种地的,一年的产息除了供一家人嚼用,也只能供一个孩子笔墨束脩。
而藏书,也只有族中自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族里的孩子都是优中取优,才有资格去族里抄书,还得保证不损坏书籍,抄完即还。
幽州陈氏送来的这些东西,无疑对他们宗族而言是天大的恩情!
一辈子带着族人种地读书的老族长乍然遇见这样的事情,心里慌慌。
连忙召集几个族老商议此事。
阴谋论之族老:“幽州陈氏有一女为太子良娣,生下太子唯二的两个孩子,独宠东宫……会不会是,他们要做什么事情,需要人手?”
太子是将来要登基为帝的,一个得宠的宠妃,背后需要的是一个大家族。
幽州陈氏算起来和他们父辈还是堂兄弟,现在幽州的族长陈彦之的亲祖父还埋在他们老陈家的后山呢!
所以两宗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族长耷拉着眼皮子,遮住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那你觉得,咱们能帮他们做什么?”
种地?
不是他瞧不起自己,他们这些人,文不成武不就,若要论真有什么用,那大概也只能凑个人数,或者是种地了。
幽州陈氏扶持他们,怎么看怎么叫人不解……
一干族老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来什么结果。
结果又过了几日,上京又送来了几箱书,竟是更珍贵的带有陈家父子批注的书!
还附赠了陈彦之的亲笔信,信中陈彦之言辞恳切,诉说着这些年他们这一支从汝南背井离乡,却因条件所限不得不与主家断了联系,又说其父生前夙愿便是魂归故里云云。
那段心酸的历史,艰苦的岁月,在陈彦之信中娓娓道来,读信的人哭了,听信的人也哭了。
末了,陈彦之还说,如今他们这一支好不容易混出了个人样儿,有了那么亿点点余力,自然不会忘记这些族人,故而为大家准备了这些东西。
又说如今朝中风云变幻,陛下仁德,太子殿下励精图治,大靖未来可期,他们老陈家大有可为,也希望助族中一臂之力,日后大家同气连枝,共襄盛举!
随信还附上了白银千两,让族长在族里建立族学,并约定此后每年他们幽州陈氏都会出资千两,供族中子弟求学之用。
最后,也是最让众人激动的,便是陈彦之应允,每三年陈氏子弟中最为优秀者,可赴上京,由他亲自考察,安排前程……
厚厚的一沓信纸。
先细数那些年的艰辛不易,聊表寸心,表示自己吃水不忘挖井人,又话音一转,气势由低沉转向高昂,告诉陈氏子弟未来可期,激起众人心中的热血。
又有幽州陈氏给他们兜底,他们何愁不能闯出一片天?!
老陈家的人在读了这封信后,全族人都沸腾了!
他们要读书!
他们要去上京!
他们要共襄盛举!
他们要创造大靖明日之辉煌!
耷拉着眼皮子的老族长掀起眼皮子看了一个个打了鸡血的族人一眼,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看看自己的斤两。
人家说了,每三年,最优秀的那个,还得要考查通过了才行。
一群傻狍子,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罢了。
这样也好。
大靖的官制如今还是察举制,若是无人赏识,无人举荐,便是你再有才华能力也无处施展。
那些比他们更甚的庶族尚且如此,又何况他们这群老农夫?
如今,他们举全族之力,也不过供出了一个县衙的小吏。
老族长是见过陈彦之祖父和父亲的,当年那一支离开的时候,还是他亲自送走的。
后来那小子送他父亲的灵柩回来族里安葬,他也是见过的,只是没想到,这人竟有这么大的出息。
还是柳家有眼光啊!
一个商户女,一跃成为朝廷命妇,柳家一届商户,如今也搭上了太子……
**
汝南到了。
也不知是太子殿下和陛下说了些什么,他们要在此地停留两日。
陈福林想着,她和大哥是不是得趁此机会替她爹去祭拜祭拜祖父?
然后还要去拜访外祖母和舅舅。
还有陈氏宗族的人也要应付。
这一日的功夫,也不知道能不能够用……
御船一靠岸,她便唤人找来了陈琢林,又叫胡奇派人先行下船,去购买香烛纸钱。
有大哥在,她去宗族祭拜祖父也就没什么避讳的,还有处理和陈氏宗族的事情,就靠他了。
毕竟是他们那一支未来的宗主,这都是她大哥应该做的。
他们之前和汝南这边的来往都是书信,也不知道宗族那边建学堂什么的有没有弄好,现在成效如何……
有没有拿着他们的钱不干正事,族中是否有些可用之人,正好此行可以去看看。
——
第一百九十章 陈阿伯
老陈家的人远在偏远的茂县。
虽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御船南巡,但他们挠破头也是没想到那位贵人会亲自来他们这个穷乡僻壤。
几辆华丽的马车突然出现在田野边不算太宽的路上,难免引得两边田地里弯腰劳作的人瞩目。
他们是在路上过的中秋,所过之处,运河被点缀得璀璨如天上星河。
也带给了秦旭和秦熙不一样的生辰体验。
两个孩子表示他们可以!
以后还能再来!
现在是八月末了,田里的稻谷金灿灿的,到了丰收的季节。
村民们零星几个,拿着竹竿在分陇,为了收割的时候更加方便。
这会儿他们正好弄完了,聚在一起准备回村,就看见这几辆马车出现,叽叽喳喳的就讨论开了。
“这谁啊……”
“这么华贵的马车,是镇上的白员外吧?”
“瞎说!白员外怎么可能到这儿来!”
“诶?他们要去那方向怎么看着像是咱们陈家村啊……”
路上碎石多,马车有些颠簸。
但秦旭和秦熙不仅不觉得难受,比起陈福林面如菜色,这俩人显得趣味盎然。
秦旭眨巴着大眼睛:“这就是稻米吗?”
秦熙白了他一眼:“笨啊!连稻米都不认识!这明明就是稻米!”
秦旭:……他说的难道不是稻米?
天气热,太子和陈琢林也都没有骑马。
三辆马车,他们一家人一辆最大,其次便是大哥陈琢林的,最后一辆是素云她们的。
胡铮胡奇并几个护卫骑马随侍在旁,看起来威风凛凛。
陈福林靠在太子身上,小脸苍白,浑身难受,忍着胃里那一阵一阵的恶心难受。
便是平日里看得最是津津有味的兄妹俩斗嘴,都叫她提不起半点兴趣。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晕车了!
前段时间秦熙晕船,她还在暗地里庆幸自己竟然不晕,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呢!
天知道她以前哪里会晕车?
秦骜有些心疼的替她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冷汗,神色冷凝:“跟你说了不舒服便掉头偏不听!”
他们刚出发没多久,他就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对。
一改往日跟两个孩子叽叽喳喳说说笑笑,一路都沉默不语。
他还以为她是近乡情怯,想着要去祭拜祖父所以心情欠佳,结果直到她脸色逐渐苍白,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他怀里。
陈福林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她怕自己一开口,胃里的翻腾就再也抑制不住。
有秦熙晕船的前车之鉴,他们马车里也备了陈皮,她刚刚嚼了一片胃里更难受了。
也就抛弃了这不靠谱的法子,全凭强大的意志力在忍着。
马上……就快到了……
三辆马车缓缓驶入陈家村,停在了道路中间。
华贵的马车,高头大马,煞气十足的护卫……
这下子早就惊动了村子里的人,冒着暑气,不少人探头探脑往外看。
有人拔腿就去通知族长和族老。
一行人下了马车,就有一个穿着灰布麻衣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
他打量了一番,马车上下来这两男三女,各个身上气质卓然,看着就不一般。
尤其是这边这对夫妻和那一双儿女……
他对着众人一揖:“此处是汝南茂县陈家村,不知贵客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陈福林下了马车,那股子反应却更加猛烈了。
她更加不敢开口说话了,一只手紧紧攥着太子的衣袖,青筋暴露。
秦旭和秦熙从他们娘亲难受到不行就开始绷着一张小脸,这会儿亦是如此。
兄妹俩一左一右站在爹娘身边,好不乖巧。
秦骜抚着她的背,也没心思应付,所以一切就看陈琢林的了。
这里是陈家村,陈氏宗族。
陈琢林站了出来,对着中年男子抱拳回应:
“免贵,我等从上京而来,是为祭祖。”
上京?
中年男子神色一震:“阁下莫非是……是幽州陈氏子弟?”
陈琢林:“家父乃幽州陈氏陈彦之,小子琢林。”
中年男子神情激动,连忙招呼那些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族人:
“这是上京陈家的公子,特地回乡祭祖的!”
哦。
上京陈氏的公子。
就是那个出钱给他们建学堂,还给他们请先生,送了很多书的上京陈氏?
那可是大恩人啊!
于是探头探脑的族人们纷纷打开了大门。
“我就说这些人不一般!原来是上京来的贵人!”
“瞧瞧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上京大官的儿子……”
“诶,你说那是谁?难道也是陈氏的公子?哦,还有夫人和小少爷小小姐呢!”
“小少爷和小小姐长得真好看啊,他们的衣服也好看……”
族人们对着他们一行人窃窃私语,但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善意,仿佛他们只是好奇。
这个贫穷的村子,多少年没有来过什么贵人了。
中年男子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生怕引得贵客烦闷,连忙扫视了一圈:“都像个什么样子?怎能对贵客品头论足!”
关键你他娘滴还当着人的面说,生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
陈琢林见此便道:“无妨,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族长又在何处,可否麻烦您为我等引路?”
中年男子忙道“不敢”:“公子言重,老夫不过一届农夫,勉强与陈大人平辈,却当不得先生二字。”
他又看了看那位似乎格外难受的夫人:“已经有人去请族长了,但天炎日晒,寒舍就在前方五十米,贵客不若跟在下先去寒舍稍作歇息,等候族长到来?”
那位夫人继续在太阳下暴晒着,只怕会更加不适……
陈琢林和秦骜显然也知道他的一片好心,便应了下来。
“那就有劳阿伯带路了。”
他们步行跟着这位陈阿伯前往他家,胡铮则带着人将马车赶到村口的树荫下,留下几个人看着马车。
走着走着,陈福林终于抑制不住,避开了前面的院墙,几步跑到路旁边的土坡边。
“呕—”
“呕—呕——”
她弯着腰,若非秦骜眼疾手快把人托着,恐怕早就连人摔下了土坡。
不远处的房子里,陈阿伯的妻子看到这一幕,思索片刻就加快步伐跑回了家里。
不一会儿,她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
村里人也是第一回发现,陈阿婶跑得还挺快……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喜欢骂人
陈阿伯结巴了半晌,终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草草……草民拜见太子殿下,拜见良娣娘娘,拜见小皇孙,小郡主……”
秦旭和秦熙早在陈阿伯跪下来的第一时间就跳开了。
他们身份是尊贵不假,但他们也是晚辈。
陈老伯和他们外祖父一辈的呢,怎么能跪他们呢?
秦骜夫妻也是第一时间站了起来,亲自将陈阿伯扶了起来:
“阿伯不必多礼,孤此次前来只是作为一个孙女婿,陪妻儿回乡拜祭祖父。”
陈琢林上前一步,接过太子扶着的陈阿伯,发现他仍在颤抖着。
“是啊阿伯,您既然与我父亲平辈论交,便是我们的长辈,太子殿下为人宽和,您不必客气。”
陈琢林忽视了自己方才作为太子殿下“大舅子”也客气的要让太子殿下坐上座的事实,面不改色的劝着陈阿伯。
这边刚把人扶回去坐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顶着烈日围在陈阿伯家院门外的村民们朝两边分散开,留出中间那条道。
几道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瘦弱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幸好他们身边各有一个人扶着,或是伸着手,随时准备扶一把的,不然陈福林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忍不住亲自上前去告诉他们“别来了”。
这陈家村的族长,估摸着比她那英年早逝的祖父还活着的年纪还要大。
这几个族老也是,最年轻的那个约莫都有六十来岁了。
秦骜和陈福林都站了起来。
大靖对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从来都是优待的。
然而不等他们迎出去,陈阿伯刚刚还僵硬无比的腿脚一下子利索了。
他“嗖”的一下冲了出去,险些没被他堂伯的拐杖打死。
然后俯身在他堂伯耳边说了什么,众人帮就看见他们八十岁高龄的老族长浑身抖的跟筛子似的。
坏了!
陈福林和秦骜对视一眼,在心底暗道。
他们没想到族人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这要是给老族长抖出个好歹来可怎么是好?
早知道还不如不透露身份呢……
秦骜此举本来是想给陈氏一族多一点信心,顺带还能敲打震慑一番,不过要是人家老族长出了事……那估计就是结仇了。
要是曹德如在就好了……
夫妻俩同时在心底发出这样的声音。
听说治这样的急症,还得是曹家的金针。
他们走了出去,刚想叫胡铮去问问村子里有没有大夫赶紧请来,结果老族长不抖了。
“草草草……草民……”
老族长拐杖一丢,健步如飞,朝着几人冲了过来。
胡铮:……
胡铮的手又摁在了刀柄上了。
但他强行控制住了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怕自己的行为再次加重这位老族长的“病情”,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严重后果。
陈福林想的则是:为什么他们汝南陈氏一族这么喜欢骂人呢……
“扑通”
健步如飞的老族长矮了一截,跪在了先一步从屋里走出来的陈琢林面前。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他不仅跪了,还拜了。
陈琢林:……
陈琢林整个人都懵了。
这一幕突如其来,快到他根本闪躲不及。
“扑通”
陈琢林能怎么办?
他也只能跪回去了。
老族长被扶起来,就看到方才自己跪的人也跪在了自己面前。
“这……”
老族长又看向扶起自己的这位矜贵的公子,迟疑道:“太……太子殿下?”
秦·矜贵公子·骜一脸冷酷:“嗯,老人家快请起。”
胡铮等人也扶起了后面听见老族长的话下意识的也跟着跪下的其他几位族老。
围在院子外面的人心里早就炸开了锅。
这是太子殿下啊!
不仅上京陈家来人了,连太子殿下也来了他们陈家村。
他们虽然早就知道上京陈家有个太子女婿,但做梦也没有想到大靖顶顶尊贵的太子殿下会来他们这个犄角嘎达。
“诸位也不必多礼,请起吧!”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却清晰的从院中传到了围墙外的每个人耳边。
果然是上京来的贵人啊……
气势凌人。
两边相互见礼,老族长一行人被迎了进去,陈阿伯不大的家里挤得满满当当。
这回老族长被推上了上座,秦骜坐在另一边,在陈家兄妹之后,几位族老依次坐下。
“太子殿下和公子远道而来,不曾远迎,老朽心底深感愧疚。”
老族长诚惶诚恐,不像是装的。
他老胳膊老腿的,也确实经不起吓,原以为只是上京陈家来人了,所以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结果大侄子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秦骜客气道:“原也只是从汝南路过,为了陪内子拜祭祖父,打扰贵族,老族长言重了。”
内子……老族长表示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理解能力很强,耳朵也不聋。
看来传言都是真的,太子殿下后院里,就只有上京陈家那位,虽不是太子妃,却也差不离了。
陈琢林也道:
“临出发前,家父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御船会在汝南停留,一定亲自前来拜祭祖父,舍妹一片孝心,也想带着一双儿女给老人家上柱香。”
陈福林恢复的差不多了,适时一笑:“父亲时常感念在幽州那些年祖父祖母二人之艰辛,祖父呕心沥血,才有父亲的今日,我等晚辈有机会自然要略尽孝心。”
三族老感叹:“公子和小姐都是孝顺的,太子殿下亦是有心之人啊!”
其他几个族老也纷纷赞叹。
七分真三分吹捧。
因为上京陈氏虽不是年年扫墓,却也会每年捎些银两,逢年过节拜托他们族人给先人上一炷香。
如今更是特地不远千里特地赶来汝南,幽州这一支是真的不忘本啊!
太子和老族长他们就在陈阿伯家里聊了许多。
问到族学的进展,老族长道:
“彦之始终不忘记我们这些乡里的泥腿子,想拉拔咱们一把,实在是……叫人不知如何感谢了。”
“族学去年秋收后就开始办了,如今族中十二岁以下的孩子都在族学里上学,具体的情况,还要我那大侄子跟殿下和公子说道说道。”
太子等人这才知道,原来陈阿伯是老族长的亲侄子,也是族学如今的管事。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贵人
“夫人是晕车吗?给夫人闻闻这个吧?”
胡铮金刀阔马,将急冲冲跑过来的陈家阿婶拦下,眼看着这黑脸壮汉手都按在刀柄上了,陈阿婶被吓了一跳,连忙举着一个小香包说道。
以太子和陈福林为中心,这些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不让任何人靠近。
锦云和素云也将所有人的视线拦在了外面,便是在外面,也不能叫人看见她们主子如此狼狈的一面。
胡铮皱了皱眉,说了句:“稍等。”
然后拿着香包交给了另一个人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拿到殿下那里去。
陈福林已经吐完了,觉得胃里那股翻腾的感觉终于褪去了些,虽还是不太舒服,但已经能够站稳了。
锦云取了湿帕子,和素云一起仔细把人收拾妥当。
秦骜扶着人,一脸担忧:“好些了?”
“嗯”,陈福林点了点头,还有些不好意思。
“让公子担心了。”
还见到了她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真是有些后悔让太子殿下陪她一起回来祭祖的。
这一趟,他本就不该来。
秦骜拧眉,她眼珠子一转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一清二楚:“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更何况,要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正在经历这么难受的事情,他的心里只会更加煎熬。
陈阿婶拿来的香包被送到了陈福林的面前,天蓝色的,上面绣了一株草。
她不认识。
很是素净典雅,干干净净的。
香包的味道也很好闻,带着微微的花草香,还有酸酸的味道……
陈福林亲自给陈阿婶道谢:“多谢婶子的香包,我闻着舒坦了不少。”
她没有立马说给钱或是拿什么东西出来答谢,因为这里是陈氏一族,这是族亲。
离陈阿伯家只有几步之遥,一行人便往陈阿伯家里去了。
这位陈阿伯是族长堂兄弟的儿子,父母早逝,从小受到身为叔伯的老族长诸多照料。
老族长还送他去上了学,只是陈阿伯天资有限,才学并不出众,他在县里做了几年账房就回了村子里。
他为人忠厚,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镇上,每个月都会回来看望夫妻俩。
夫妻俩平日里都在陈家村生活,对老族长很是孝顺,如今还帮着打理着族学,在陈氏地位尚可,所以方才站出来招待他们一行人。
“公子请上座。”
进了正堂,陈阿伯想让陈琢林上座,却不料他对这对夫妻神色恭敬。
“您请。”
陈琢林对太子殿下道。
虽然太子和妹妹想着要以自己为主,他却不能不顾尊卑。
秦骜道:“入乡随俗,理应大哥上座。”
陈琢林坚持:“礼不可废。”
反正他老子敢坐在太子头上,他却是不敢的。
陈阿伯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眸微闪。
秦骜夫妻最终还是在陈阿伯诧异的目光中坐在了上座。
陈琢林自己则是跟陈阿伯分别坐在了左右首的位置。
锦云去问了陈阿婶厨房的位置,想着要给主子烧热水煮茶。
胡奇带着两个人去帮忙,胡铮则是守在门外。
这架势,让围在门口的一干村民咋舌不已。
“这上京来的贵人就是不一样啊……”
“这哪位是大公子啊?先头跟五伯说话那个,还是坐在上面那个啊?”
“那夫人一定是大夫人了吧?瞧着通身的穿戴……哎呦喂,这可是穿金戴银,跟那天仙儿似的呢!”
外面讨论不绝,里面陈阿伯也在试探上面两人的身份。
不知为何,他竟然不敢和那两人说话……
于是只能问坐在自己对面这位看着“好说话”一点的陈家公子:“不知公子在家排行第几?”
应该不是长子吧?
上面坐的那位才是大公子和大夫人?
可这年岁又好像对不上啊……那大夫人看着也太年轻了。
听说大公子的夫人乃是世家之女,出身荀氏,和大公子乃是少年夫妻,这年岁怎么也不像是这位看着才十来二十岁的夫人吧?
而且大夫人生下了二子,年岁相差也大,这两个孩子分明是一对龙凤胎……
还是大公子什么时候续弦了?
这是庶出的子女?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谁也不知道陈阿伯就在那里脑补了多少场大戏。
陈琢林答道:“在下行一。”
陈阿伯:……
“……行行行一啊,原来是大公子。”
那……
他好想问这位公子和夫人又是谁啊,可天知道他根本不敢问。
此时屋里只有陈阿伯,陈琢林也看出来陈阿伯在陈氏一族是个说得上话的人,便也没有为难他:
“这是舍妹和妹夫,此番正巧路过汝南,便跟我一起回乡给祖父上一炷香。”
“哦……舍妹啊!”
陈阿伯了然的点点头,点着点着,那头就僵在了原地。
舍妹???
陈阿伯上一刻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下一刻却突然觉得年纪大了,脑子宕机了。
上京陈氏有几个孩子来着?
四子一女。
长子琢林,如今任刑部一司主事,从五品。
次子弁林,太子幕僚,手握东宫财政大权。
三子圭林,凉州参将,正五品衔……
最小的那个如今还未出仕,坊间却已有才名。
而唯一的女儿,也正是陈家那位顶顶尊贵的贵人,不正是东宫那位太子良娣,为太子生下一双龙凤胎的吗?
龙凤胎……
陈阿伯僵硬的转了转眼珠子,看着乖巧的站在上首那两人左右的两个孩子。
秦旭和秦熙咧着牙,冲着这位老伯伯灿烂一笑,险些闪瞎了陈阿伯的眼。
天哪!
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竟然看到龙子龙孙了!
陈阿伯面色突然爆红,呼吸急促,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扑通”一下就跪了。
“草草草草……草民……”
由于太过激动,陈阿伯直接结巴了。
陈福林一脸复杂的看着太子殿下:……陈阿伯为什么要骂人呢?
秦骜没有妻子这么直肠子,他知道陈阿伯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当然,此行他也并未想过要隐瞒身份。
她想要扶持汝南陈氏,他也要看看这些人值不值得。
若是一滩烂泥,他也就随便养着这群人,全当是逗她开心了。
若是能扶起来的,他也不介意多给他们些机会。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成熟的想法
现在日头正毒,陈福林兄妹拒绝了老族长邀请他们前往他家里的提议。
他们下午祭拜先祖后就会赶往柳家,然后在柳家过夜,明日下午返回船上。
陈阿伯家里是稍微逼仄了些,但将就将就也够用了。
他们也没急着去山上祭拜,想等下午日头不那么毒辣了再去,此刻便听陈阿伯将族学的情况娓娓道来。
“按照彦之兄的建议,为了给孩子们一个干净舒适的学习环境,族学都是新建的砖瓦房,窗明几净,除了六间教室,还有两间是藏书馆,表现优秀的学生可以从中带走一本书抄录,三月后归还……
还有彦之兄帮忙请来的先生,也在年初全部到了陈家村,如今担任族学的先生……”
期间,三族老也补充了一些关于他们送来的银两大致的用处。
这一块儿是他负责的,账本却是在老族长那里。
老族长还要让人去拿账本来,要给太子殿下看。
秦骜拒绝了:“此事陈氏一族族中内务,孤不过旁听耳,老族长给大哥看即可。”
他是来撑腰的,不是要越俎代庖。
陈琢林也没有客套,冠冕堂皇的说些什么都是同族自然是信任的云云,查账这也是临行前父亲交代的事。
有些事情摆在明面上一清二楚的反而比模棱两可好。
因为才一年,所以账本也只有一本,但很厚,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很多。
上到学堂修建的大笔支出,小到每个月给学生们买的笔墨纸砚,每一笔都很清晰。
陈琢林翻看着账本,陈福林却突然问道:
“陈阿伯,不知咱们族学中,男孩和女孩各有多少?”
陈阿伯给问得一愣。
女孩?
女孩也要进族学吗?
看着陈阿伯和老族长他们他错愕的表情,陈福林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何其有幸,生在那样一个家庭……
“这……不瞒贵人,族学中并未有女娃娃入学……”
陈阿伯说这话很是忐忑。
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学堂里教的都是经史子集,射御骑术,放眼整个大靖,都没有女子入学堂的先例。
但他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于是只能觑着贵人的神色,以期从中看出些什么。
陈阿伯是知道的,那些上京陈家写来的信里,多次提到是这位贵人建议在宗族里开办学堂,培养族中后辈。
还暗示过,未来的天下,将是寒门士子无与伦比的崛起之路。
所以无论是陈阿伯还是老族长他们,都不敢将陈福林当成寻常女子,慢待于她。
老族长见贵人神色自若,旁边的太子殿下也沉默不语,有心想要解释几句。
就又听见贵人继续问道:“那如今族学主要学些什么?”
这道题陈阿伯会了!
他道:“族学里目前是将学子分为几个阶段,蒙学,小学和经学,其中经学又分了两个班。
蒙学主要五岁左右的孩子,些教«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等,重在让孩子们识字明理,需得三年。而后便是小学,乃音韵训诂之学,教授切韵、平仄、对仗等,此为作文之基础,又三年止。最后便是系统学习经史子集,策论疏谏。”
“当然,前面六年的蒙学和小学族中全力承担,且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而后孩子们便可自由选择,继续学习经学,还是另谋他路。只是现下族学中,还以蒙学和小学为主,年龄也有些参差不齐……”
他们陈氏一族虽然将就耕读传家,但也不是所有族人都能过支撑得起家里孩子上学的。
耕读耕读,一家人耕作,都未必能养得起一个读书人。
便是读了书,今后能有大出息者少之又少,久而久之,许多族人看不到希望,也就放弃了。
可幽州陈氏这一支,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他们那一支,祖上就是村里一直坚持耕读传家的那一支,且还都是几代单传,家里勒紧裤腰带也要供唯一的孩子读书。
瞧瞧?
人家坚持了多少代人!就出了一个上京的大官儿啊!
儿女也各个出息,还成了皇亲国戚!
所以还是读书好啊!
上京陈氏出钱给他们村里建族学,这恩,他们得世世代代铭记……
陈福林听罢,点了点头:
“短短一年的时间,能将族学办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不易了,老族长,几位族老,还有像陈阿伯这样为了陈氏一族的未来默默付出的人,都值得敬佩。”
老族长:瞧瞧!这上京来的贵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我陈氏一族素来以耕读传家,人人明理,虽身处田园,却族中和睦,安居乐业。”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才继续道:
“只是晚辈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老族长忙道:“贵人请讲。”
贵人的想法,哪里会不成熟?
读书人就是喜欢绕弯子!
“自古以来,男儿立足于外,涉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支应门庭,因而天下学子皆为男儿,这无可厚非。而女子深处宅院,相夫教子,打理庶务,倘若有一个机会,让她们也能读书识字,习得一技之长呢?”
老族长眉头微蹙,似乎想要立马反驳她。
可前头贵人说得有又没有错……就是让女子读书识字?
这怎么可以呢?
男子和女子所做的事情,处世之道全然不同,怎可混为一谈?
他还没理清楚要怎么去反驳又不至于得罪这位贵人,便听见贵人又道:
“须知孩提在幼年时,皆长于其母膝下,但五岁前,母亲却可以教会孩子很多东西,识字,明理,这不只是蒙学的任务,也是父母的。
当然,即便没有这样一位能够教育好子女的母亲,若是男儿,五岁启蒙,自有先生和其父教养,尚有机会,那女儿呢?”
“一个只知耕作,洗衣煮饭的母亲,她教导出来的女儿,也只会洗衣煮饭劳作,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陈母出身商户之家,但她却是自幼读书的。
陈福林也是读书的。
她始终认为,女子只有读书,才能真正自立自强。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女学
当然,这并非是要让她们真正的独立又坚强。
男女搭配,阴阳调和,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真理。
她所谓的独立和自强,是让她们更好的管理自己的生活,有更宽广的眼界协助丈夫的事业,夫妻和美;有恰当充分的见识教育好子女,帮助他们树立人生目标……
在这样的过程中,她们的人生比起总是从属于父、夫、子,才是更有厚度,更有意义的。
陈福林的语调不急不缓。
就连前来上茶的陈家阿婶都听愣了,且深有同感。
她作为女人,最能明白这样的感受。
她小时候认过几个字,所以才能嫁给陈阿伯这个在镇上当过账房先生的人为妻。
夫君敬爱,生活顺遂,虽这一生也没能给陈阿伯生下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他却始终没有怪过她。
陈阿婶年轻时多次想让陈阿伯纳个妾,生个儿子,都被陈阿伯拒绝了,还把人气得不轻。
陈阿伯当时黑着脸骂她:“都是庄户人家,哪来的纳妾的说法!那都是土财主大官人家的事儿,你家老爷我还没那个本事呢!”
她何德何能?
和村子里那些起早贪黑的大婶子小媳妇儿相比,她这一生除了没能生下个儿子,无比顺遂圆满。
且她娘还有一手调香的手艺,传给了她,她又传给了她女儿。
他们夫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细心教养,知书达理,机缘巧合之下,幸得白员外家的老夫人看重,由她牵线嫁入了镇上一户殷实人家。
而他们一墙之隔的陈大发家的闺女,和她们家芸娘同岁,从小就跟着她娘洗衣煮饭,下地干活,临到及笄了,才把人关在家里养养,过个一两年便出嫁了。
嫁去邻村的一户人家,家境尚可,只那闺女仍是要起早贪黑伺候一大家子吃喝,下地干活也是常事。
这样的生活也不能说不好,甚至是村子里更多女子的常态。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就是读书,和不读书的人截然不同的命运。
她想,贵人想要的,不是让所有的女子不再干活,应该是想让女子也能成为真正受到尊重,而不是始终被视为所有物,当牛做马被当做理所当然吧……
陈阿婶明白了的意思,陈阿伯自然也明白了。
他的眼底甚至有光,显然被贵人这样的想法震撼到了。
哦不,也许能称之为惊喜?
短视之人,可能只会看到“女子怎能与男子忝列一处”。
而真正目光长远者,才会发现这是有利于整个宗族,有利于子孙后代,甚至能帮助他们汝南陈氏三代之内崛起!
他目光矍铄,看着老族长:“堂伯!”
陈阿伯不知道他堂伯有没有听明白贵人的意思,要是不明白,他一定好好儿跟他掰扯掰扯!
一定要送女娃儿读书!
一定要!
老族长掀了掀眼皮子,也从深思中回神,他看了大侄子一眼。
对上他冒着精光的双眼,就明白了大侄子的暗示。
老族长心底嗤笑: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
就你能!
就你明白!
他啥没见过?
他还见过贵人她亲祖父呢,还不是坟包,是活的那种!
老族长不想搭理他聪明的大侄子,转而看向贵人:
“那贵人以为……我们是要送女娃子一道进族学了?”
他心底还是有疑虑。
这男子和女子到底是不同的,若是识字明理便不用说,难道也要读经史子集?
陈福林没料到对方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她这“不成熟的想法”,难道这是他们老陈家一脉相承的智慧?
毕竟她只是谦虚一下,这个想法还是很成熟的,是那种能保陈氏一族繁荣百年的想法。
母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担任的角色,丝毫不比父亲简单,这是她做母亲之后才悟出来的真理。
就是寻常人家,洗衣做饭,也要洗出来做出来一番带给子女以教育效果,譬如感恩,譬如自立。
于是陈福林道:“我先前已经说了,男子立世和女子立世各有不同,所以二者所要接受的教育何大不相同。”
陈阿伯作为陈氏族学的“山长”虚心请教:“贵人此言何解?”
陈福林:“便是……建女学。”
“女学?”
老族长和几个族老震惊了。
他们已经有了族学,还要建一个女学吗?
陈福林颔首:“不错,正是女学。”
“只是此女学和族学完全不一样,里面只教授些如刺绣算术调香等实用的技能,根据需要,日后也会有琴棋书画。”
啊这……
不是要教她们明理吗?
学这些能明理吗?
老族长和族老们面面相觑。
“只是在学这些之前,这些女孩首先要从蒙学结业。”陈福林补充道。
呼……
老族长和众人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陈阿伯总结道:“也就是说,在蒙学之初,孩子们都可在族学进学,读书识字,而蒙学后,这些女娃娃们就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去女学学习?”
“是”,陈福林道:“如果她们愿意的话,也可以继续学习小学,经学,期间所以花费以及女学的花费都由我承担。”
“若我死了,便由我女儿我孙女承担,直到我幽州陈氏一脉再无余力,族学亦然!”
老族长等人心绪本就被贵人说得激荡不已,又听见她说他们那一支会供养族学直到再无余力,这这这……
这完全是说道他们心坎上去了。
上京来的信和银两书籍,虽然叫众人欣喜不已,但他们心里也担忧着,这要是万一哪天人家不给钱了呢?
族学每年单是给先生的聘金,还有蒙学和小学耗费的资材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现在就是举全族之力也供不起啊!
所以贵人主动说起此事,他们更加紧张了。
她毕竟是个外嫁女……能做得了上京那一家的主?
这时候,早就看完账本,一直默默在一旁听着的陈琢林也道:“舍妹所说,皆可代表我幽州一脉。”
秦骜也不当透明人了:“孤可为见证。”
他也是丝毫不拿自己当一家人,现在摆出一国太子的架子了。
唔……有一国太子给他们做见证,总该没有疑问了吧?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略备薄礼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连陈家大公子,未来的宗主那样说了。
他们就信了八分。
太子殿下也这样说了,他们更加深信不疑了。
心中的巨石彻底放下,老族长和族老们也好,陈阿伯也好,他们看着陈家兄妹的眼神更加慈祥……
那模样,就跟看什么宝贝疙瘩一样。
幸好秦旭和秦熙早就跑出去了,不然肯定又会在心底吐槽,这些老爷爷笑得比路公公还要恐怖……
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等过了一开始那一阵,确认安全后他们是坐不住的。
也不管日头有多大,也不愿意在屋子里听爹娘舅舅和一群白胡子老爷爷说话,非要出去看看。
陈福林只能摆摆手让素云跟着他们,胡铮也派了两个护卫跟上。
他则是要随时护卫在殿下身边,即使那就是几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儿。
而胡奇和锦云则是带着人霸占了陈阿伯家的厨房,他们自己有带来食材,除了中午他们要用的,还剩下许多,他们不会带走,都留给陈阿伯家里。
有些是很珍贵的食材,有市无价,也有的就是寻常菜蔬。
屋子里的谈话声渐渐到了尾声,胡铮就有眼力见的将马车里备好的礼物吩咐人拉了过来。
满满一大车,从马车上搬下来的时候堆满了陈阿伯家所有能放东西的桌子案几,还有的被直接放到了地上。
搬东西的时候,外面还有些不怕晒的村民自告奋勇要来帮忙。
其他的村民耐不住热,都回去了,反正有什么消息过后老族长和族老肯定会告诉他们的。
但也有那迫不及待的,譬如这几个就住在不远处,时刻蹲在门边望着的。
胡铮没有拒绝,这些东西反正也是给他们的。
他随手挑了几个身材健硕的,让他们帮着搬。
几个人立马乐不可支地应下,他们搬着东西,走进院子里就开始浑身僵硬。
他们马上要见到贵人了……
上京来的贵人,龙子龙孙呢!
紧张着紧张着,帮忙搬东西的几个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咦?
贵人长什么样儿来着?
也有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吗?
他们好像没看清楚……
屋里,
老族长等人不知所措的看着堆了一屋子的东西。
陈琢林笑着道:“晚辈初次前来,也未打声招呼,多有叨扰,只能给诸位还有村民们略备了些薄礼,还望老族长和诸位族老莫要推辞。”
他指了指摆在老族长他们面前的东西:“这些都是给几位的,老族长和族老们平日里打理族中事务,劳苦功高,家父也很是敬佩诸位。”
“这一些布料则是舍妹给村里的老人和孩子们的,男女皆有,要劳烦老族长看着把东西分下去,至于这些点心,陈家村一共八十三户人家,一家一份。”
陈琢林将他们带来的所有礼物都安排的明明白白,除了给老族长他们备下的那些礼物是他们从上京出发时就准备好的,其他的布料点心都是从汝南郡买的。
屋里坐着的人心下感动,老族长道:“贵人们能光临我陈家村,已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这……这哪里还能要贵人的礼物啊?”
上京陈家给他们的已经够多了,他们毕竟是分了宗的,能如此襄助他们汝南陈氏一族,已经是莫大的情分了。
陈福林笑着道:“老族长不必客气,父亲曾说,咱们这一支虽然从汝南分了出来,但家祖父,曾祖父,世世代代却是陈家村的人,日后我父亲告老还乡了,说不定也会来陈家村养老呢!”
“老族长和诸位族老们,便将我父兄当做是自家人,自家人出息了,想拉拔拉拔家里人,也都是应当应分的事情,咱们大家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便是让我如陈氏一族日渐兴旺,此事还要老族长和诸位齐心协力才是。”
“贵人说的是啊!”
“正是,令祖父当年也是彦之亲自扶棺回乡的,落叶归根,咱们陈家村啊,就是陈氏一族的根!”
“说的不错,咱们就是一家人……”
几个族老目露赞同,村里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族老和族长们则是里面为数不多的识过字,又有些见识的人。
这样的人深受宗族恩德,而后汲汲一生一心为了宗族,心思淳朴。
只要是为了宗族好的,他们都乐得举双手双脚答应下来。
陈福林的话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他们作为既得利益者,根本没有任何意见。
咳咳……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算是上京陈氏真的有所求,倘若有多过分,等他们前后脚一蹬腿见了西天如来佛祖,后来人认不认那他们也不敢打包票的。
当然,凭他们对那一支的了解,他们是做不出来什么背德之事的。
于是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胡铮又叫了方才那几个帮忙的村里人进来,帮老族长他们把屋子里的东西挨家挨户的分下去。
布料是整匹的,老族长还没确定是按人头裁剪,还是按个人大小裁剪,所以就先让人把东西搬回了他家。
还特地交代了,不准家里人动。
老族长还想要找两个外人去看着这些东西,但村民们表示他们都相信老族长和他家里人,不用看着。
秦骜见此心下也有些触动。
他生在天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家,都比不过这些普普通通的族人,村民。
那些点心什么的,倒是立马就给发了下去。
十几个小伙子,一人背着个大包袱,负责七八家,不一会儿就发完了。
只是一盒点心,不值什么钱,却也是陈家村的人买不到也舍不得买的东西。
收到点心的族人并不觉得礼薄,反而一个个心底更加感激了。
况且他们还知道贵人送来了几十匹布料,给村里的老人和孩子们的。
他们知道贵人们今天中午要在陈阿伯家里用午饭的,便自发的跑到自家菜地里揪了一把青菜送了过去。
听说城里的贵人们天天大鱼大肉的,这些小菜还更加稀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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