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下一个是谁【万币打赏,含泪加更】
清晨,小镇还未从宿醉中醒来。
这群脱胎于北军的著名骑兵队伍虽然让小镇居民十分厌恶,但并不妨碍他们用最热情的笑容迎接士兵们进入各自酒馆、赌场、妓院、商店。与那些流浪汉和附近小商贩相比,这群粗鲁的大兵出手阔绰,更舍得花掉兜里定期发放的军饷,毕竟兜里哪怕不剩一美分,军队也不会让他们挨着饿露宿街头,最关键的是慑于军纪,他们也绝不敢轻易赖账闹事,这些品质加在一起,当然是商家最最欢迎的顾客。
最近几天生意更是道达了高潮,也不知这群大兵从哪里捞来一大笔钱财,彻夜狂嫖滥赌,沉浸在酒精中不可自拔,而以严谨冷酷治军著称的巴格利少校竟允许麾下士兵夜不归营,可见整个连队一定是做了需要大兵不得不大肆发泄的大事。
不过这又关小镇民商什么事?只要不是洗劫自己,他们巴不得这群大兵天天在外烧杀抢掠后回来消费。
马蹄铁踩着石板的“嗒、嗒”声在小镇唯一的街道中响起,酒馆老板从橡木柜台后艰难支起身子,顺着窗户向外打量,几匹马的马鞍上那身第七骑兵旅蓝色军服格外显眼。
“又是哪个醉鬼……”他顿时失去兴趣,继续趴在桌子上补觉。
不知多久,一声尖利的女人惨叫声让他重新恢复清醒,“一定是这群醉鬼、恶棍,又在调戏哪个可怜的姑娘了。”他骂骂咧咧推门而出,下一秒,老板脸上肥肉连颤,一屁股坐倒在地,嘴里无意识的喊道:“我的上帝啊!”
广场中央不知何时立起的硕大十字架,上面绑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正不断扭动。
得到消息的巴格利少校带着所有留守在营地的骑兵奔驰而来。
“是吉姆少尉!”一个骑兵大喊道。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放下,看到这少尉还活着,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无论他们怎么叫喊,对方都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没有任何回应。
巴格利少校阴沉着脸,一把拽下身旁卫兵的酒壶,对着少尉的头一股脑浇下去,掐着对方脖子恶狠狠的说:“吉姆,你这混蛋给我起来,究竟这么回事!”
没有反应。巴格利甩开胳膊一个耳光抽到少尉腮帮,大喝道:“吉姆?!我以少校名义命令你,现在给我起来!”
这位雀斑少尉在巴格利的大吼中终于回过神来,不过并未像往常一样立正敬礼,反而一把推开巴格利,大叫大笑着:“273圈!273圈!哈哈哈哈哈,273圈,一圈、两圈……”
巴格利大怒,上前一把拧住他的脖子森然道:“再胡言乱语,我会枪毙你,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开玩笑。”
吉姆少尉恍若未觉,依旧乱叫着:“魔鬼……上帝……是魔鬼!是上帝!他看着273圈,嘿嘿嘿,嘿嘿嘿……”
看着他身上挂着的写着“273”血字的制式衬衫,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让周围所有人毛骨悚然,杀起人眼都不眨一下的大兵们感觉腿发软口发干,纷纷掏出酒壶借着酒精给自己压惊。
“少校,我知道怎么回事,少尉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再我们老家也有人出现过这种状况,把他送到教堂,洒洒圣水说不定会管用……”一个巴格利的亲信卫兵大着胆子提议道。
“小镇上的教堂也许太小,不足以驱散少尉身上的魔鬼,应该去奥斯汀,那里的主教很厉害”“不不不,去休斯顿,我认识一个老教士,很灵验”“我看是被人诅咒了”“衬衫上的数字和少尉嘴里的数字是什么意思,美金吗?被债主弄的?”“太少了!这些钱还不够诅咒仪式的成本,或许是做过的坏事?”“那肯定不止这么点”……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但没有一个是正经的分析,巴克利头痛的看着这些家伙,此时他也忍不住怀念起因哀而走的欧格伦,全连也只有他是最敏锐的,如果他在的话一定能看出什么。
“通通闭嘴!”巴格利实在不想再听这些人越来越离谱的话,他让卫兵按住吉姆少尉,亲自动手解开围绕在脖子上的衬衫的一部分,盯着那圈整整齐齐的伤口若有所思。
“不是诅咒,更不是什么魔鬼,是有人寻仇来了。”巴格利笃定的说,“你们看,脖子上的一圈伤口,好像用什么特殊的刑具造成。”
刑具?一个士兵大着胆子回应道:“长官,哪有这种刑具,或许是用刀……”
“蠢货!你能给我用刀割一个深浅一致、宽窄相同又看不出.asxs.终点的圆出来,我立刻晋升你为少尉!用你猪一样的脑子想想,这只有刑具才能做到,你这给我削苹果都能浪费半个的笨蛋!”巴格利终于忍耐不住,直接破口大骂。
巴格利终究是巴格利,他一眼看出这种非同寻常的伤口来历不简单。阴沉盘算着,究竟是谁会对吉姆下毒手?欧格伦?不可能!以对方的高傲个性,哪怕想要报复也会光明正大直接冲着他巴格利少校来,还不屑于对一个小小少尉出手。
当然更不可能是见财起意,没有谁敢公然这么做,更何况几个大头兵手里有什么钱财。
“和少尉一起出去的五个人呢?!”直到这时,才有士兵发现那几个吉姆的亲信手下并没有跟来。
“出事了!”这是所有人心中第一时间出现的念头,“是谁这么胆大?”第二个念头紧随而来,“一定要复仇!”士兵们相互对视,眼中没有恐惧,而是一股瞬间被凝聚起来的气势。
巴格利站起身,环视四周高声怒喝道:“听着,我不管你是谁,是否能听到,但我以巴格利家族荣誉发誓,一定会抓住你,然后亲手剥掉你的皮,然后挂在这里绞死!”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敢于发出哪怕一丝声音。
“半小时之内,把镇里所有人召回营,我不管他们现在是睡在妓女的屁股里还是酒馆桌底,无论是谁,如果半小时后我看不到他……”在巴格利阴狠的目光扫视下,周围士兵默默散开,这群**完全没有拖沓,立刻奔向小镇各个角落召集战友回营。
巴格利在两位卫兵护卫下默默打量依旧胡言乱语的雀斑少尉,心中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半小时后,小镇旁军营中,哪怕再无精打采的军人,也无一不系好脖领子上的风纪扣,整整齐齐站在巴格利面前。
军中消息一向传递最快,即便没有最高长官威胁,面对一个战友被生生折磨成疯子、其他五位战友生死不知的状况,这群精锐士兵也会迅速被怒火凝聚成一股强大力量,在美利坚国旗下用铁与血轰碎敌人——反正他们自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并为此深信不疑。
“士兵们,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曾经,我们在星条旗下宣誓护卫美利坚合众国宪法和法律,对抗国內国外所有敌人,如今,敌人正在屠杀我们的战友,折磨我们的兄弟!拿起你们的枪,握紧你们的刀,敌人必将付出血的代价!现在,我命令……”
在巴格利有条不紊的命令下,大兵们振奋精神开始执行各自任务。
六个士兵是在处理屠杀印第安人后续时出事的,作为这一切事件的源头,巴格利少校当然异常重视,足足派出两个战斗小队,共30名骑兵前往夏延人部落侦查,这已经相当于整个骑兵连一半力量!
在巴格利看来,除非出动五倍于此的人马,否则这么多成建制的精锐骑兵绝不可能全军覆没。就算在以混乱著称的德州西部,这种规模的大股匪徒也是不存在的。
而且深知对方尿性的巴格利知道,对方不敢公然袭击军队,因为匪徒们非常清楚,即便逃到墨西哥,美国政府也会动用外交手段逼迫墨西哥政府交人,没有谁能躲过这种制裁,哪怕是天涯海角!
剩余人马最少10人一组,以小镇为中心向外搜索,并打探情报。既然对方出手可以让六位士兵战损,是的,在巴格利心中,剩下的那五人应该也不会幸免;但派出10人全副武装的骑兵在附近巡逻,他不相信谁能悄无声息把他们吃掉,而一旦凶手被揪住踪迹,在这广袤的西部大地根本逃无可逃。
他自己则留守在镇上唯一的电报局中向四方拍电报,当然不是为了求援,他巴格利还丢不起这脸,而是为了安抚那些己方派系、或想要来此投资的商人,毕竟在镇子中出现这种事是瞒不住的,与其流言四散,不如亲自解释。
不过,老于战争的巴格利少校心中却总有一股抹不开的阴影,在这次事件更深沉的背后,他总感觉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那个血淋淋的“273”像诅咒一般时刻在他脑中盘旋。
“在我的安排下绝不会有下一个受难者……不要让我抓到你……”巴格利心中暗暗想到。
第299章 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感谢打赏 加更3000 我也拼了】
酒馆生意因骑兵连散去变得异常萧条,临至午间,就连原本应该陆续前来喝上一杯的居民也不见踪影,只有二楼那些住宿的商人,在远离吧台的几个餐桌之间窃窃私语。
毕竟整整一个上午,在小镇警长配合下,士兵们都在挨家挨户搜查询问,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还有心情出来喝酒消遣。
“该死的凶手,应该早点下地狱。”酒馆老板一遍又一遍用毛巾擦着似乎永远也擦不干的杯子,嘴里不断发出恶毒诅咒,对象当然是哪个影响他做生意发财的混蛋。
“吱呀”一声,半人高的百页门被推开,酒馆老板精神一震,笑眯眯迎上前去。
来人一身寒酸肮脏的打扮,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圈被黄土染透的杂乱胡须,手里握着用布包裹成长条的棍状物,如果不是腰间手枪让酒馆老板微微有些忌惮,直接被恶语挖苦也不是不可能的。
老板嗤笑一声,耷拉下肥胖的脸蛋,这种装扮的穷鬼在西部到处都是,不是哪个牧场的牛仔就是做着发财大梦来此闯荡的流浪客,以为枪法不错手底下有两条人命就能混出头。
往往最后下场不是被那些真正的匪徒杀掉抛尸荒野,就是成为镇外木杆上绞刑架的客人,对于这样没有消费潜力的顾客酒馆老板一向懒得浪费精力,他打着哈欠漫不经心的问道:“喝点什么,威士忌?”
落魄客点了点头,随手握住酒杯,盯着黄褐色酒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坐着,酒馆逐渐恢复原本的沉寂。随着一队又一队骑兵远去,整个小镇甚至有些过分安静。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把凶手抓住,唉,可惜了,吉姆少尉可是个出手阔绰的好客人。”老板低声嘟囔着,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发现原本在吧台座位上的那位客人已然消失不见,半杯威士忌旁边扔着一张五美元的纸币。
“看起来一副穷鬼模样,出手倒还很阔绰,是不是刚才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了……”酒馆老板懊恼的拍了拍头,为即将损失一个有潜力的大客户懊恼不已。
这位客人当然是空山一叶,他从来到此地开始根本便没打算轻易离开小镇!
如果说巴格利少校的应对已经算相当严谨及时,那空山一叶的计划就是胆大包天,不过,在他面前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小镇完全建立在广袤的西部戈壁之中,附近基本没什么可供躲藏埋伏的掩体,在这种空旷地形之下空山一叶不认为自己可以对付成建制的士兵,想要为夏延部落报仇,埋伏在外逐个点杀是不可能杀光一百多位训练有的骑兵的。
第七骑兵旅手中温彻斯特,腰间柯尔特,这些杀器可不是幕府装备的铁炮,终日枪不离手且刚刚经历完南北战争的大兵,其精锐之处,也不是幕府足轻可望其项背的。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同时对付3名士兵很轻松,利用身法和枪术杀死五人也勉强可以做到,而一旦小队人数达到10人,他除了第一时间驾马逃跑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空山一叶并不准备在野外浪战。
留守在部落中像上次一样偷袭也不可能成功。想来对方一定会派出大队人马前往夏延部落侦查,虽说那里有丛林可以掩饰行踪慢慢与他们周旋,但纵深太小,区区几个山头的面积,一旦被围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摆在他面前的也就只有一条路:主动出击,伺机杀人。哪怕空山一叶对军略再怎么一窍不通,也知道出了这种大事,对方一定会派出大量人手外出侦察,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有人正藏在身侧。
以空山一叶的感知和身手,很轻易便避开搜查溜进酒馆,从酒馆老板的嘟囔和那些客人的低声交谈中,空山一叶知道他本次最大的目标,也是屠杀印第安人的罪魁祸首巴格利少校并未离开,而是一直呆在小镇另一端的电报房中,身边最多不超过10个护卫。
与荒野中拔枪互射不同,在这种狭小环境下,空山一叶有把握在最短时间内杀掉巴格利,
没错,他这次是为取巴格利性命而来!
在空山一叶心中,巴格利的死并不足以偿还夏延部落273条人命,但最高指挥官对整只队伍战斗力影响古今中外莫有不同,如果巴格利第一时间死掉的话,或许他还有机会在自己被子弹打烂之前杀光剩下这群士兵,空山一叶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这次与第七骑兵旅的正面较量,他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唯“死中求生”四个字而已,如果没有舍命一搏的勇气和行动力,拿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只能成为送死的地方。
沿着房屋阴影,空山一叶移动到电报房外仔细打量。
这是一座被木栅围起来的小木屋,附近街道有三个骑兵来回巡逻,栅栏内外各三名固定岗哨,加上屋内三个沉稳有力的呼吸声,这样看来,不足一百平米的空间内,竟有包括巴格利在内的12名士兵。
空山一叶冷硬的脸上皱起一道皱纹。如若不能第一时间结果了巴格利,自己下次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但从他所在之处走到电报房栅栏前还有将近50米左右的空旷区域,直接冲过去只能被当成靶子射击,再好的身法也抵不住如此数量的枪械攒射。
最好办法当然是在小镇制造混乱,比如放火烧屋,吸引一部分骑兵前去侦察,但空山一叶本能的不想连累他人,毕竟那些生活在镇子里的普通人是无辜的。
既然这样,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空山一叶紧了紧背后长船长光,沿着马路直直向电报房走去。
他这幅打扮加上腰间的手枪,一看便知并非小镇居民,两个骑兵第一时间举起步枪喝道:“嘿,小子,再向前走就一枪打爆你的脑袋!”
空山一叶停在原地,两个骑兵呼吸间便赶到空山一叶近前,其中一人在马上居高临下用枪口抵住空山一叶的牛仔帽帽檐,大声咒骂道:“举起双手抱住脑袋跪下,不要让我看到你有其他任何动作,相信我,如果你这狗娘养的不是傻子,就知道扣动扳机比你从腰间掏枪速度快!”
空山一叶低着头,缓缓举起双手,双腿微微下蹲,看起来一副十分听话的样子,两位骑兵对视一眼,褐色瞳孔中涌出强烈的不屑,打定主意一会要好好“招待”这位让他们紧张半天的混蛋。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从早上我们便通告过,镇电报局暂时被我们第七骑兵旅征用了,难道你是瞎子或者聋子?”另外一个骑兵用枪口指着空山一叶的后背,一口浓痰啐到空山一叶大腿上。
“我要见你们的长官。”空山一叶沙哑低沉的声音毫无波动,继续着早已制定好的台词:“我昨晚在镇外流浪,刚巧看到一伙匪徒把你们的士兵杀掉,我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但想让我告诉你们,需要给我2000美元赏金。”
“什么?!”两个骑兵大吃一惊,随即露出一股掩盖不住的喜色,但嘴里恶狠狠的威胁道:“如果你不想一会被挂在绞架上,就立刻、马上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空山一叶摇了摇头:“你们不懂西部的规矩,如果不给我酬劳或者你们长官亲手签字,就算打死我也不会吐露一个字,而且我敢保证,你们以后也休想再从我们这些消息最灵通的专业人士口中得到任何准确情报。”
几天前,图可的整日唠叨虽然让空山一叶不胜其烦,但没想到在这种最危急关头还有能用到他那些满嘴的西部俚语,不过想起与那位穷困潦倒的前“战友”之间的发财大计……空山一叶也只能默默说声抱歉了,他不觉得自己以后还有机会去当赏金猎人,如果没有死在这些士兵手中,以后估计他自己就是全美国最大的那份“赏金”了。
“狡猾又贪婪的南方佬!”士兵怒骂道,“你这一辈子也没有闻到过100元纸币味道的穷鬼,我们是军人,不是商人,不会任凭你勒索,就算不用你的消息,我们早晚都会绞死那些杀害我们战友的凶手。”
“随你们的便。”空山一叶耸了耸肩,转身便走,但哪怕再怎么努力装作一副无赖样,也无法模仿出图可百分之一的精髓,但两个骑兵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
他们齐齐策马拦住空山一叶,一弯腰便把空山一叶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用枪口指着他喝道:“给你一个见我们长官的机会,不过我警告你,还从没有人能成功勒索伟大的美利坚陆军第七骑兵旅,而且我们的长官可不像我们俩那么好脾气,听着,如果你再敢用这种态度说话,我敢保证你今天全身上下皮肤没有一英寸能够安然无恙。”
“巴格利少校么……”空山一叶深深低下头,嘴里轻声道:“闻名已久,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他失望的,但是……希望他也不要让我失望……”
第300章 一个人的复仇
“长官,有情报!”士兵推搡着空山一叶走进小小的电报房中。
这座由桦木原木和云杉木板搭建而成的屋子面积不大,一张大大的橡木桌便占据了五分之一,仅剩的空间被一涌而来的几人迅速填满。
巴格利放下手中正在签署的文件,不满的扫视众人,对浑身上下散发着尘土与汗臭的空山一叶更难掩厌恶之色。
“长官,这个流浪汉说他知道凶手踪迹。”士兵赶忙解释道,“但是……他要求2000美金的赏格,南方的乡巴佬总是贪婪又无耻。”
“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中士先生?”巴格利狠命用手掌搓着笔直的裤线,似乎在强忍手掌呼在对方脸上的冲动,咆哮道:“猪一样的蠢货,你以为自己是在跟娘们开舞会的绅士?撬开他的嘴再带他回来见我!””
“遵命,长官!”士兵抹了一把脸上属于上校的口水,随即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让他难堪的流浪汉,伸手向对方夹克后领拽去,与此同时坚硬的军靴狠狠踹向空山一叶腿弯,动作熟练至极。
与预想中拖死狗一样把眼前流浪汉拎出房间不同,任凭他如何用力对方就像一块生铁铸造的一般纹丝不动。
“巴格利?是你下令屠杀了夏延族印第安部落?”空山一叶没有理会那个咬牙切齿的士兵,微微抬起头,盯着对方的眼缓缓开口道。
“呵呵……”巴格利不怒反笑,但整张脸上一点笑意也无,“中士,不用带他回来见我,你也不用,回去找军法官领一天禁闭。”
在这一刻,两方其实都已把对方当成死人,说话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区别是巴格利根本不想跟眼前的流浪汉啰嗦。
空山一叶摇了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他们狩猎、劳作、与人为善,也并不富裕,为什么要杀光他们?为什么不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巴格利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裂开嘴笑得几乎直不起腰,猛然直起身体掏出腰间配枪,用枪管狠狠抵住空山一叶胸膛,一连串单词从他嘴中喷涌而出:“一定是仁慈的主知道他虔诚的信徒此刻最需要笑容所以暂时把你从马戏团小丑工作中解脱出来跑到这里为了让我开心?”
空山一叶静静的看着对方,眼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准确的说,是没有任何感情流露,就连他那独特的、可以冻结骨髓的杀意也不见一丝踪迹。
“好吧好吧,我从来不会辜负上帝偏爱,虽然你马上就要死了,但同样仁慈的巴格利少校决定满足你的疑问,你是说为什么要杀光那群红藩?因为,我、喜欢,我、有枪!而且我最喜欢用枪狩猎,就比如现在……”
巴格利扣动扳机,他已经不再想从眼前的流浪汉口中得到什么情报,现在他最需要的是怎么抚平心中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怒火,他不想承认的是,面对眼前这个像机器一样的流浪汉,心中竟然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
“嘭!”火光从空山一叶胸口炸开,但倒地却是那个一直在努力拉扯空山一叶的士兵。这位中士的尸体向后倒飞出去,砸倒另外一位同伴,从碎裂心脏炸出来的鲜血把半个屋子染成一团血雾。
空山一叶留在原地的残影缓缓消散。
巴格利和他的三个卫兵大惊失色,用最快速度拔手枪、拉枪栓,四下散开,警惕打量屋内各个角落,他们刚刚做好战术动作,一道血线出现在三个卫兵脖颈间,头颅无声无息开始向下滑落。
看到这无比恐怖的一幕,巴格利差点握不住手枪,四下嘶吼道:“啊!出来,你这魔鬼!我……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凶手!你是来替那群红藩复仇的魔鬼!”
“去见你的上帝吧。”磨砂般沙哑的声音在巴格利身侧响起:“当面向他祈祷,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了。”
可惜,也不知头颅飞上天空的巴格利是否听到后面那句话……
当小镇警长听到一阵杂乱枪声后带着几名手下小心翼翼走进电报房时,只剩十一颗脑袋和十二具无头尸体,属于巴格利的那颗已经不知所踪,棕色木墙上一行句子淋漓出的褐红血迹——印第安人正等着与你们团聚。
“上帝保佑……”警长双腿一软,斜靠着门框坐倒在血洼中,此刻他最想做的不是抓捕凶手,而是马上摘下六角警徽辞职回家,他发誓如果不是因为腿用不上力气,一定立刻转身离开眼前的地狱,一定!
。。。。。。。。
夜幕之下,空山一叶怀抱长船长光坐在岩石之上,一动不动。此时无论任何人看到此景,应该都会觉得那条孤寂的人影更像块石头。巴格利的头颅被随手丢在一旁,偶尔有蚂蚁在他的鼻孔中进进出出,让这位少校白灰色的瞳孔比月亮更加惨白。
杀掉巴格利后,空山一叶突然觉得心中仇恨已经消散大半,似乎没有再一个个追杀剩余士兵的欲望。
不杀之戒被他亲手打破时他并未有任何犹豫和不安,现在静静思索下,那团萦绕在心境周围的迷雾似乎又淡了一些。
“难道果然如比古所说,自己走的是杀戮之道吗?但为何总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也并非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空山一叶默默想到。
虽然自己做事向来无所顾忌且不问世俗,但细数经历的几个世界,无论是守护、拯救、反击还是复仇,总有不得不出手杀人的理由,也可以拍拍胸脯说一句:我空山一叶从未滥杀无辜。
尤其是血洗江户、覆灭井伊之后,空山一叶其实是有些厌恶杀人的,但面对如今状况,他难道要靠劝说巴格利这种披着人皮的畜生向善来向那些拯救他性命的印第安人交代吗?
空山一叶摇摇头,决定不再思索这些问题。
篝火旁有烤了很长时间的面包和一片厚厚的腌牛肉,如果不是雀斑少尉和几名士兵携带的口粮还很充足,他甚至要考虑杀马为生。荒凉的西部戈壁中可当做食物的东西很有限,他也没有精力分心去狩猎,而且枪声会传出很远,他不确定是否会引来四处巡逻的第七骑兵旅士兵。
杀掉巴格利之后他并未继续留在小镇等待机会,此时他所在位置在小镇与夏延人部落的夹角,骑马需要至少两个小时的路程,以避免恢复体力时被发现。
身为修为绝顶的剑客,空山一叶从不相信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话,他认为这只是弱者在身处绝境时用来欺骗自己的妥协,每一个成功者依靠的不是这种方式有效,而是足够幸运。
真正相信自己本领的强者,会一路冲破敌人阻挠,就像当初“一人敌一国”时期,他不会选择在江户城内藏身,而是远走甲斐深山一般。
如果取巧留在小镇,已经将近两天没有合眼、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的空山一叶,很有可能因为疲惫导致被发现被围攻,所以他决定先补充一下体力,深夜再入小镇一次。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复仇进行到底!
第301章 士气崩溃
第七骑兵旅连队营地,一群大兵围绕在小校场中。
十几具薄皮棺材整齐排列一行,最前面那具棺材中的无头尸体穿着整齐校官制服,在油气灯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渗人,平日在小镇表现得格外粗鲁嚣张的大兵们此时却下意识的远离这位前顶头上司。
面对巴格利上校被枭首、欧格伦上尉出走、吉姆少尉成了胡言乱语的疯子的惨状,这只百人——现在只剩八十人了,加上另外一个少尉在电报房中已经陪巴格利一起送命,此时连队最高长官只是几个上士军衔的骑兵长,根本无法有效让这只精锐队伍做出什么有效且像样的应对。
事实上,这只队伍没有立刻哗变逃走已经算是了不得的纪律严明。
其中一位队长用他沾满泥土的军靴踢了踢棺材,愁苦的嘟囔道:“头连脑袋都没了,我们不如直接返回休斯顿归队,让那些大人物来处理……”
“巴特鲁!你这个婊子养的胆小鬼!就这样回去不如直接摘掉肩章回家吃牛粪,我们是伟大的合众国陆军最精锐的第七骑兵旅,被一个匪徒残忍杀害最高长官、杀掉五分之一的战友,然后你告诉我让我们逃走?”一个看起来醉醺醺的壮汉一口吐出雪茄,大声骂道。
“不逃走又能怎样,对方一枪没放,上校的头都没了,谁知道是不是恶魔或者怨灵……”不知是哪个士兵在人群中低声反驳,越说道后面声音越低,明显已经被接二连三惨烈又无法解释的死亡吓破了胆子。
这种在以往一定会被战友大声嘲笑的话在这时却带起了一阵让人心悸的沉默,就连刚才那位大声咒骂的壮汉也不再言语。
据队伍中几位猎人出身、极其擅长追踪的士兵勘察现场后分析,敌人的确只有一人,但寥寥几个脚印几乎淡得看不到脚跟,仿佛只用脚尖轻点着走路;就算满地都是血迹,也没有留下任何带着血痕迹,除了墙上那几个血字之外,根本不像是人类在作案。
最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敌人根本未发一枪,完全凭借一把极端锋锐的冷兵器便能让几倍于他的长官们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对战斗的定义。
种种状况让这群敢于冒着顶着南军炮弹冲锋的士兵已经丧失了胆气。
不过就算还有一些悍勇的士兵想要追查,凭借仅有的几条线索,也完全分析不出这位恐怖敌人的大致身高体重,连悬赏通缉令都不知该怎么发。
油气灯被戈壁深处吹来的硬风吹得四下摇晃,风沙袭来,士兵们集体缩了缩脖子。
营地驻扎在小镇边缘一块稍稍凸起的高地之上,防御性的栅栏稀疏无比,看起来更像是摆设,显然这群士兵并不认为有谁敢大胆到直接进攻陆军正规军,以至于除了几个神情恍惚的游骑,连暗哨都懒得布置。
空山一叶面无表情,在切断最后一位巡逻哨兵的喉咙后,随着风沙来到一片阴影中,无声无息注视着里面黑压压的人影。
他在等。
虽然这群士兵士气全无,但也不是他能冲进去杀光的。甚至他都没有暗中放冷枪的打算,虽然在现在的条件下,对方可能只是一群活靶子,但这样能杀几个人?据他推演,只要有枪声响起,这群士兵哪怕凭借本能也会迅速散开,而后一部分寻找掩体、一部分集中火力反击、一部分上马包抄。
在以枪对枪的战斗中,他们才是真正的专家。
就算以空山一叶那惨不忍睹的军略素养,在经过这么多次与成建制大队人马为敌经验后,也知道:建制有多完整,崩溃时就有多散乱。只有当对方彻底崩溃,毫无战斗欲望时,他才有机会从容收割。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不能用枪!
否则他便从一个无所不能的不知名存在,变成西部大地随处可见的普通匪徒,这只会让士兵们恢复士气。
商讨结果当然是毫无结果。没有统帅、没有命令、没有或者说找不到敌人,对这群士兵来说就等于没有解决办法。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事便是集中起所有人严防死守,等待上面重新派来军官带着支援前来,他们相信这个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不超过三天。
空山一叶眯了迷眼睛,看着士兵们逐一回到营房,只有几名士兵整理装备走向马厩,像是要接替战友做下个时间段的巡查。
“每次六骑、每两小时换一队吗……”空山一叶默默想到,他正了正背后的长船长光,缓缓从阴影中消失不见,只余一片深沉寂静。
凌晨四点。此时,正是24小时中最黑暗的时刻,死气沉沉的营中传来一阵密集枪声。连续一天的巡查以及最高长官横死,让很多疲惫不堪的士兵才入睡不久,但听到枪声响起的瞬间,士兵们不是抓住裤子遮住毛茸茸的大腿,而是一把抓住身旁的长短武器冲出营房应敌。
当他们看到四下大呼小叫朝天开抢的正是自己的战友时,一阵夹杂着各种俚语方言的恶毒咒骂喷涌而出。
“如果不是看在你曾经救过我的份上,莱德,我发誓会把我的柯尔特枪管塞进你的屁演里射空六发子弹。该死的,你们脑子被猪吃了吗?”晚上那位壮汉爆发出最大声量,把其他声音统统盖住。
几位开枪的士兵手指依旧死死扣住已然打空弹夹的扳机,其中一位双目无神的指着营房门口,艰难的开口道:“死了、都死了……魔鬼、魔鬼来过这里……”
一群人顺着手指方向警惕的走到营门仔细打量:在油气灯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十几具尸体赫然倒在地上,尸体排列得整整齐齐,表情紧张肃穆,像是正在被长官检阅的士兵。
但他们怀中抱着的不是枪,而是自己的人头!
一行血渍组成的大字在营门外格外显眼——只剩你们了。
毛骨悚然!很多光着大腿的士兵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身体不受控制的摇晃着,任凭手中武器跌落在地。如果不是以极大毅力控制,当场晕倒的应该不在少数。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惨嚎一声,随后就像瘟疫一般,很多人不顾一切的冲回营房紧闭房门,就像小姑娘一般躲在行军床上瑟瑟发抖。
终于挨到天光大亮,预想中的恶魔索命并未发生,但越来越频繁的马匹奔驰声让那些留下来的士兵知道:大面积的逃兵还是出现了。但他们无法开口指责战友怯懦,即便他们选择留下来,一大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惯性。
而这,距离空山一叶的报复行动,仅仅一天。
第302章 史上最高悬赏
士气,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就像一个人的气势,虽无法用物质来精准测度,但却可以作用于人心。一片场域,可以因士气的凝练变得无比雄浑,而丢掉它的后果是仿佛人类的灵魂中被抽走了其中某种借以支撑人面对困难、恐惧、绝望的要素。这与身体素质无关,与杀人技艺无关,与生命中一切可称之为“升腾”的气息无关,残留才躯壳中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晦暗。正如此时的第七骑兵旅连队。远方荒野的劲风在营中广场上似乎凝滞下来,让德克萨斯孤星旗与合众国国旗并排耷拉在旗杆上,就像被吊死的尸体一般时不时晃荡几下。此时留在军营里的士兵所剩无几,几乎与外面棺材数量持平,短短一个清晨,一多半士兵仓惶逃离,他们经历过最残酷的“排队枪决”式战争,经历过用身躯硬接南军炮弹,但这些并未让他们崩溃。但面对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亡魂般对手,以及动辄被斩首的残酷杀戮,他们心中早已失去最后一丝勇气,再加上长官尽数阵亡,没有了军纪约束,当第一个逃兵出现,彻底打破身为军人的荣誉感后,也就成为大多数人效仿的对象。剩下的士兵则怀抱长枪聚集在一起,犹如一具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等待未知的来临。他们不是不想走,有些是即便离开也不知该去向何处,有些是心怀侥幸,有些觉得独自上路或许更加危险,有些希望守在营房中等待救援……从他们的表现和表情上,应该没有人有与敌人一决生死的打算。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从营门外逐渐靠近,士兵们下意识的抬头观望:几军马慢悠悠踱进营中,马鞍两侧挂满了被血污染成一片、看不清原本相貌的人头!那些逃走的战友……又被摘掉了脑袋?那可是足足几十人啊!上帝,难道你真的抛弃了你虔诚的子民吗……空山一叶靠在门外,这次他没有任何隐藏身形的打算,也没有必要。虽然已接近正午,但小镇中一片死寂,几乎没人敢于外出,“恶魔出没”的传言让他们甚至开窗望向军营的勇气都没有。那些有实力、有门路的商人早早便离开镇子,剩下的平民们也一改往日彪悍习气,仿佛一瞬间便成为主的忠实信徒,窝在家里祈祷救赎早日来临。让空山一叶绕过镇子掩盖行踪的行为变得毫无意义。事情在向他计划的方向发展,丧失了士气的士兵战斗力还不如放牧的农夫,只等着被他一个个毫无反抗的斩杀,那些四散逃走的士兵他当然没办法尽数消灭,但大部分人依然在他的拦截下身首异处。在他的预计中,此时留在军营的乌合之众绝不是他的对手,冲进去正面击破敌人反而是最佳战术。里面的哭嚎声、四处乱响的枪声也印证了他的判断,空山一叶忍不住轻咳几声,随即强打精神,闪身没入营中,只一会,营地里又重新变得死寂一片……————白石镇,与遍布美国西部的小镇相似,同样的布局,同样的木质房屋,同样的酒馆、赌场、妓院,以及兼营以上几种业务、外加格外满足住宿需求的旅店。本地的农场主和镇民们一般不会选择在这种旅店停留,在这里消磨时光的不是外来客商、走南闯北的独行侠,就是一些有名有姓的流氓无赖,以及时常被派出来打探消息的某些“不受美利坚政府欢迎”的团伙成员。而我们好久不见的专业情报贩子、兼职强盗图可,正一手抓住酒瓶,一手覆盖着坐在他大腿上的妙龄女郎的胸脯,嘴里叼着雪茄高谈阔论。“你们这些混蛋,我可是鼎鼎大名的图可,早就告诉过你们,老子早晚会发财的,不要说几百美金,就是几万美金我也能赚到,到那时候我就带上露西去洋基人建的大城市过上流社会生活,而你们这些穷鬼,注定一辈子烂在这里吃牛粪。”图可怀里的女郎吃吃一笑,一个精致的口红印印在他的脸颊上,顿时让围绕在图可身边的一群面目狰狞的绅士们发出一阵狼嚎。“你这贱人已经拥有露西整整三天了,图可,不要忘了当初我可是请你喝过一杯威士忌的,露西应该算我一份。”“不要说我没警告过你,早晚带走你这条狗命的不是子弹,而是露西的肥臀。”“嘿!图可,你不能这样,露西是属于我们大家的!”“露西属于他”,图可嗤笑一声,一口喝干最后一口酒,随手让瓶子落到地板上,抽出怀里的美钞晃了晃,得意道:“而他,现在属于我,而不是你们这群穷鬼。”其中一个大汉狠狠吐了一口痰,看着图可手中绿油油的钞票,双眼之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欲望:“致敬我们敬爱的国父,婊子从来只认婊子,图可你这走狗屎运的混蛋。”图可重新把钞票揣进兜里,有意无意的摸了摸枪柄,原本醉意朦胧的小眼睛向四周射出几道若有如无的凶狠,他嘿嘿笑道:“图可不光有运气、有头脑,在这种见鬼的地方发财,还是要靠枪法,你们这些人哪个有胆子赚赏金,活该一辈子受穷。”见众人的贪婪之色有所收敛,图可冲着吧台后的老板喊道:“老山姆,给我替这帮穷鬼每人来一杯,对,就是你身后那批最好的杜松子酒,算我的。”众人顿时一片欢呼,气氛也随之热烈起来。在这恶棍聚集之处,也只有同样的恶棍才能生存下去,但单纯的凶狠只会招来仇恨和报复,以及对于情报贩子来说更加致命的疏离感,图可对此心知肚明,应对也显得相当得心应手。虽说身怀巨款让这些小手段并不能完全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但图可在没花光这笔意外之财之前,也根本没打算走出这家旅馆一步。就像这里所有的恶棍一样,谁也不会留着钱财存进银行养老,而且图可相信,有了那个神秘伙伴,与将要到手的庞大收获相比,这些钱只不过是大餐之前的一口甜酒罢了。这几天大手大脚花销也并非全部是无用的挥霍,从这些闻讯赶来“交流感情”的“朋友们”口中,他也逐渐摸清了一些目标人物的信息,他相信凭借这些蛛丝马迹,有把握挖到那些“移动的赏金”的行踪,只要与那位不知去向的伙伴汇合,做成这笔生意,美好的未来就像手中柔软的胸脯般唾手可得。百叶木门吱扭扭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两颗硕大的六角星在警长制服上闪烁着银白色光芒,让大厅内众人一阵失语,场面顿时从热烈变得安静下来。几位看起来便与美利坚律法机构发生过不愉快经历的壮汉压了压帽檐,忍不住摸向腰间枪柄,其他人三三两两互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不动声色的摆出一副最容易逃脱追捕的姿势。所有在这里消费的顾客或多或少有案底在身,就算暂时没被查出来,也绝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是无辜良民,换句话说,警察不管带走谁都不会让这里的人感到诧异。老板山姆神色平静的擦了擦酒杯,倒上两杯酒推到吧台外侧,对站在门口扫视的警官说道:“桑德斯警长,好久不见,我的朋友,难得见你来我这里消费。”老山姆也在奇怪,每个小镇都存在自己这种地方,警察局也对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罪犯遍布西部大地,只凭这几个警察保护镇里的富人还嫌人手不足,哪会有闲心来自己这里抓捕犯人,何况自己可是纳税大户,当然也属于应该被保护富人之列,虽然没有哪个恶棍够胆敢找自己的麻烦……两个警察重重踩着地板走近吧台,年长的那位警长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这在西部属于一种约定俗成的明示——你们继续,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抓人的。见状,大厅里的气氛顿时放松下来,伴随着轻快的钢琴弹奏声,又开始有人开启悄声细语的议论。老山姆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重新为警长的酒杯中填了一些酒:“桑德斯,这杯我请客,别拒绝。”这位中年警长点了点头,呼出一口气,叹道:“山姆,不是我故意打扰你生意,有紧急事件需要借用一下你的地盘。”在老板和附近顾客们好奇的目光中,桑德斯警长在桌上摊开腋下夹着的纸卷,站起身高高举起,对大厅众人高声说道:“伙计们,听着,你们之中有不少这附近鼎鼎大名的人物,我手上这个悬赏不知道你们感不感兴趣。”借着昏暗的汽灯,众人把目光聚焦到警长手中的悬赏令上,刹那间便被最上面那一连串的“0”晃瞎了眼……这是……“十万美金!”桌椅板凳被混乱的人群挤翻,这群不被法律欢迎的恶棍们再也不顾警长那身制服,纷纷凑到近前打量,与通常那种显眼处印着硕大正面头像照和姓名的悬赏令不同,照片处是一个加黑加大的问号,姓名一栏同样如此,显得格外神秘。众人无奈的向下看去,少数识字的恶棍在众人催促下缓缓读道:“悬赏杀人犯10万美金……姓名不详,身高身材不详,男性……此人涉嫌谋杀超过70位美军士兵……疑似常用武器为冷兵器,所有死者几乎尽数被割掉头颅……”一股寒意直冲顶门,那些一贯胆大包天的恶棍再也读不下去,惊悚的向后退去,似乎觉得那张通缉令本身便带有莫大的诅咒。桑德斯警长默默叹了口气,他当初看到这上面的描述时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定了定神,大声道:“先生们,10万美金!这是合众国自立国以来开出的最高悬赏!而且……不要求抓住他或杀死他,只要哪位可以提供准确情报,包括他的姓名、长相、行踪,在经过政府查证属实后,都能得到1万美金奖励!想想吧,不用拼命,不用流血,只要开动你们各自人脉寻找,1万美金就是属于你的!”哪怕警长用再怎么煽动的语气,众人还是逐渐散回各自位置。开玩笑!且不说什么信息都没有,哪怕真遇到这位,谁能保证有命活着享受赏金?这可是杀掉几十个正规军的绝世凶徒,还是用冷兵器……上帝!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是啊,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到的,上帝在上,世上哪有……”图可也跟着感叹了一句,蓦然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狠狠攥住手指,眼中露出狼一般的幽光……
第303章 史上最高悬赏【续】
月远无云,乌蓝色的穹顶与远方地平线接壤,一簇篝火蔫蔫燃烧着,图可的神情就像篝火一般忽明忽暗。
那晚听到悬赏消息后,图可便再也没了继续潇洒下去的心思,混迹西部多年的情报贩子经验告诉他,通缉令上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他那个神秘的东方伙伴!
神出鬼没的速度、匪夷所思的枪法、仿佛读心术一般的巫术、那把从未窥过全貌的长刀,最重要的是发生屠杀军人惨案的小镇距离此地只有不到两百英里……
这么多巧合连在一起,除了这种人物他想象不到西部有谁有这个本事或胆子做出这等惊天大案,关键是,军营可不是银行、金库、火车,那些大兵身上能有几个钱?!
虽然有限的几次合作中从未见过对方杀过人,但图可绝不可能天真的认为对方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一定有什么他猜不到的特别原因。
每次想到对方那把长度惊人的大刀,图可就忍不住狠狠咬几下嘴中的雪茄……
“冷兵器……斩首……巫师先生,真的是你吗?图可要发财了……”图可摇了摇头,能以一己之力全歼一个正规军连队的人物,自己恐怕没等赏金到手……他缩了缩脖子,仰头灌进一口烈酒,晕乎乎的大脑在幻想与恐惧之间不停摇摆。
握着胸前镀银十字架胡乱划拉了几下,图可向后一仰,就那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图可被脸颊上传来的炙热熏得有些烦躁,他翻过身撒算躲开似乎快要舔到脸上的火苗。
嗯?火苗?应该早就熄灭了吧,怎么可能!图可瞬间惊醒,但依旧不动声色的侧身躺在那里,手指慢慢向枪柄靠拢……
“是我。”一个熟悉的沙哑声音让图可一骨碌爬了起来,那位日思夜想的巫师朋友正专注的手持一根枯枝轻轻搅动着篝火。
“我最最最要好的朋友,最最最亲密的伙伴,图可总算等到你了!没想到你仍然记得我们的约定……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感谢上帝!”激动的图可想上前给予一个大大的拥抱,但刚刚挪动身子,便被一股浓郁到呛鼻的血腥气息惊得倒退两步。
“怕了?”空山一叶淡淡的问道。
“额……怕?不不不,我的朋友,你知道图可最舍不得离别,每次遇到这种事都要把自己灌醉,是的,站不稳,别介意,我喝的太多了……”图可的大嘴挤出一个扭曲的“W”形状,两颗金光闪闪的牙齿都在努力表达出“我很真诚”的意味。
“我当然不会介意,就像你也不会介意我杀了很多美军一样,是吗图可。”空山一叶依旧专注的拨动篝火,嘴中却说着让图可心惊胆战的话。
图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我的伙伴、巫师先生,可怜的图可不知道你再说些什么……”
见空山一叶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图可手脚并用爬到空山一叶身边,脸上的可怜之色或许连老虎都会产生怜悯,他握着十字架颤声道:“你的悬赏令已经遍布美国,所有人都疯了……毕竟那可是整整十万美金!你逃不掉的,巫师先生,看在可怜的图可曾经帮过你的份上,放过我吧,我发誓绝不会把你的消息透露出去!”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回来等我?”空山一叶。
是啊,为什么要来,原本就应该想到的……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伙伴是怎么猜到,或者是算到?自己知晓悬赏令这件事,但以对方的神奇,自己一定不可能瞒得过的。
图可心中有些后悔,他耷拉着头解释道:“图可虽然知道不可能有本事拿到那十万美金,但还是很好奇,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你,而且……朋友,你应该不知道,通缉令上没有你的相貌和姓名,提供准确线索也能得到一万美元的赏金……”
“然后你便可以找机会偷偷溜走,轻而易举拿到这笔钱,毕竟这没什么太大风险,是不是。”
听到空山一叶的话,图可罕见的没有开口反驳,这种默认等死的态度,让深知其无赖性格的空山一叶也感到十分惊讶。
在图可开口之前他其实是不确定对方意图的,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值钱。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毕竟哪怕放到德川幕府,自己做出的事也足够把天捅破,第一时间被政府通缉抓捕是很正常的事,何况是这个时代的美国。
反正被天价通缉也不是第一次,他倒不是多么紧张,甚至与上个世界幕府开出的赏格相比,十万美金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小气。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个时代的效率,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在这种蛮荒之地,像图可这样混迹底层的土匪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也幸好自己一贯谨慎,否则想要走出这个国家,注定凶多吉少。
想到提着巴格利头颅到埋葬全体夏延人的坟墓上祭奠时,从那颗剑心到灵魂传递到天地之间,那种迸发而出的轻盈和剔透,让空山一叶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对的。
自己并非借正义之名,行杀戮之事。
“放心,我不会杀掉你。”空山一叶扭过头,沙哑而又淡然的声音带着一股天生便让人信任的语气道。
图可闻言顿时惊喜的一骨碌爬了起来,两只小眼精光四射,瞬间恢复本质,裂开嘴哈哈笑道:“我就知道!巫师先生,我最好的伙伴!”
如果是那些酒馆中的朋友们这样向他保证,他敢发誓自己一个字母都不信,反而要加倍提防对方是否要耍什么更危险的花样;但以他对身边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有限了解,对方只要说出口,就一定会遵守!
“那我们的计划?”图可拍了拍胸脯:“这几天我已经打听好了,最值钱的那伙人没有躲进墨西哥,应该就在附近……额,几百英里……没关系,反正也不算太远,这伙人的赏金加起来应该足够两万美金,嘿嘿,我们很快就要发财了!”
“与我在一起行动,如果被你们的政府查到,你的被悬赏的金额应该也不会少。”
“狗日的北方佬!”图可恶狠狠吐了口吐沫,“孤星共和国被他们占领了,但墨西哥可不是他们的地盘,有你在,我们去哪里都能发财!”
随即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空山一叶一眼:“我的朋友,图可诚恳的向你提出一点小小的建议,下次行动时,你最好把脸蒙住,还有,把你那把大刀收起来……如果真被那群北方佬政府查到,不要说墨西哥,哪怕逃到太平洋另一边,也会有不少人对你感兴趣的。”
太平洋另一边吗……空山一叶握着长船长光站起身,缓缓开口道:“或许吧,我尽量。”
第304章 消息
世上并不存在完美的犯罪,所谓完美,不过是漏洞被层层遮掩,以至于真相被蒙蔽罢了。
旧金山,欧格伦正坐在酒吧中努力把自己灌醉。与白石镇的酒馆不同,这里尽是些衣冠楚楚的绅士,最起码表面如此。
酒精的消磨还未把他挺直的脊背完全拖垮,这让脱掉军装换上西装的欧格伦,依然与那些轻声低语的饮酒客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虽然孤坐在角落,但仍挡不住那些太太小姐或羞涩、或炽烈的目光在其身躯上逡巡。
“上尉!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一声粗豪的高喊让酒吧内众绅士忍不住皱了皱眉,甘特中士恍若未觉,挤过几张碍事的桌椅奔向欧格伦。似乎碍于他黑熊一般壮硕的身躯,那些被打扰到的绅士们并未开口训斥。
欧格伦抬头看了这位老战友一眼,一言不发,继续死磕面前那杯已经快要见底的威士忌。
“这几天我总劝你戒酒,但今天老甘特却要好好跟你喝一杯!哈哈,想不到吧。”甘特喘着气,拉开让他感到格外不舒服的领结,抓起酒杯一口喝干那杯属于前上司的威士忌,把一张报纸拍到欧格伦眼前。
“看看,看看,巴格利那个婊子养的蠢货死了,感谢上帝!这是多么多么让人愉快的消息。”甘特双手相合十只紧扣,狰狞而粗壮的大臂肌肉隐隐跳动,仿佛要捏爆谁的脑袋。
“看看报纸上怎么说‘当本报记者赶到那个被魔鬼诅咒了的军营时,现场已经被军方封锁,但一具具无头尸体至今仍让记者不时的虔诚祈祷……所有人全部被杀,整片军营中只剩下一个已经彻底疯掉的军官,据悉,此人名叫吉姆,少尉军衔,曾多次荣获战斗嘉奖……’真是遗憾,雀斑竟然没死!”
甘特手指顺着新闻指着其中一行继续读道:“哈哈,就是这里,你看,‘截止发稿日,最高长官巴格利少校的头颅仍未找到。让我们祝福他在天堂……’哈!这混蛋哪里配上天堂,让他先去地域里等着我,但愿那里没有军衔,。”
欧格伦茫茫然抬起头,似乎在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随即一把夺过报纸,朦胧醉眼立刻变得格外认真,他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读道:“‘祝福他在天堂能够获得安宁……’你说的对,中士,巴格利上不了天堂,他是罪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在地狱中与他相聚。”
“嘿,上尉,你可是要上天堂的。”甘特不满的嘟囔着,随即兴奋的说道:“我们真应该好好感谢那个送他下地狱的家伙,不过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了,你看。”甘特翻开报纸另一面,上面那张硕大的通缉令,与白石镇那份没什么两样。
“看看,十万美金!全美国的杀手和赏金猎人应该都涌进德克萨斯寻找这位移动金矿了,我们当初杀了那么多南方的狗崽子也就几百块补助金,该死的官僚……陆军部那些家伙一定不会放过他。”
对于究竟是谁杀死的巴格利,欧格伦并不关心,但有意无意之间,他总会回忆起那个在夏延部有过一番不怎么愉快接触的神秘东方人,隐隐觉得巴格利的死一定与对方有关。
“会是他吗……斩首……”欧格伦喃喃自语。
鬼魅一般的身手、冷静而淡漠的双眼,还有那把冷森森的长刀……想到当初自己和甘特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擒,这原本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欧格伦自认为放眼整个第七骑兵旅自己的身手也算最顶尖的那批人,论搏击,哪怕力大无穷的甘特也不是自己对手;论枪法,自己有信心同时和南军一个班的敌人周旋、再加上经历长久战争后对危险的直觉,欧格伦不觉得在战斗技能上有谁能战胜自己。
“或许也只有这样人才有能力杀掉巴格利、击溃整个骑兵连队吧,何况他也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欧格伦喝干最后一口酒,抓起椅背上的上衣转头道:“甘特,我想回去看看。”
中士哈哈一笑,从裤兜掏出两张开往德州的火车票,得意的扬头道:“早就猜到了!上尉,咱们同路。”
欧格伦愕然,他苦笑一声,拍了拍甘特的肩膀,“中士,谢谢……”
甘特摆摆手:“长官,不必谢我,就算你不去我也要去的,我有预感,十万美金在向咱们招手。有了这笔钱,你就不必去做狗娘养的温彻斯特公司的大使,这帮军火商全是该被绞死一万次的战争贩子……愿上帝眷顾。”
招手吗……欧格伦背脊隐隐发寒,似乎远方有道恐怖的身影真的在召唤他一般,他摇摇头,甩开这些不相干的念头,真诚的对甘特道:“相信我,中士,如果主真的眷顾咱们,他是不会让那十万美金出现在我们面前的。”
甘特愕然。
处于东西交通要道旁的白石镇原本挨不上荒凉这个单词,但自从巴格利被枭首、第七骑兵旅连队被魔鬼诅咒全军覆没于此的传说出现后,那些商人和旅者哪怕绕路也不再选择白石镇过夜休息。
就连那些世代居住在小镇的居民,有条件搬走的也都赶着大车,骑着马,装上全部家当奔赴远方。
如果不是有一大批想赚取赏金的杀手和流浪客,相信这个西部小镇很快就会被废弃,成为德州戈壁中又一处鬼怪奇谈的发源地。
清晨已过,原本应该生机勃勃的镇子却安静的可怕,欧格伦和甘特有些发愣。
二人骑着马在镇口观望,面前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和被风沙吹的四处乱飞的各种杂物。
“咱们才离开多久,白石镇就成了这幅鬼样子,唉,看来镇里的妞也应该走光了,只希望酒馆还在营业。”甘特嚼着烟叶嘟囔道。
“放心吧中士,酒馆不会关的,你看,门口还拴着几匹马,应该是些流浪汉的。”欧格伦眺望片刻开口道:“我们先去打探一下。”
第305章 远方的东方
走进镇上唯一仍在营业的酒馆,甘特毫不客气的扫视四方,就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狮子,那些酒客纷纷避让。
在西部混迹的赏金猎人们显然都不易于之辈,他们便看出这两个身着军便服的男人浑身上下浓郁的硝烟气质,即便平日里遇到这种军人也是有多远躲多远,再加上如今正处于敏感时期,一旦被冠以“嫌疑人”的名号拉进军营,那便不是能花钱赎人那么简单的事了。
拉开吧台上一把椅子,甘特大声道:两杯威士忌!老迪福,你这吝啬鬼,我就知道哪怕撒旦降临也不能阻止你开门赚钱,不榨取那些酒鬼身上最后一美分你是不会罢休的。”
“哼,闭上你的臭嘴吧中士,没有我,你们现在哪来的酒喝。”
老板熟练的擦了擦桌子,把半满的酒杯推到二人身前,冲着欧格伦点头道:“能再次见到你很高兴,上尉先生,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死在魔鬼手中的,毕竟你是上帝的宠儿,美利坚陆军之光,前些天听说你离开了第七骑兵旅,这次难道是为了……”
欧格伦拿起酒杯呷了一口,平静的盯着酒馆老板道:“多谢你的夸赞,老迪福,你说的不错,当然,我是指离开军队的事。这次只是好奇,不是为了什么,不过还是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一切?”老迪福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聚在一起,显得说不出的苦恼,他无奈的说道:“饶了我吧上尉,这些天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无论是那些人,还是——”
他指了指大厅那些名为喝酒实则悄悄关注这里的酒客,又指了指警察局的方向,“还是镇里镇外的警官们,每次都会问我同样的问题,唉,又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来自远方的杀手因复仇而屠杀一整个连士兵的悲剧,包括我们敬爱的巴格利少校,就是这么简单。”
“巴格利是个表子样的!”甘特怒声反驳。
而欧格伦猛然抬头盯着老板,他听出了不一样的地方:“你是说一个来自远方的杀手,一个?远方?你为什么如此确定?”
酒馆老板愕然,他看着欧格伦认真的表情再次叹息道:“我就说,上尉你是我见过的最最聪明的家伙。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好吧,我曾帮忙运输过营地里的尸体,你知道,这种活年轻人没人愿意干,何况我们的政府比我还要吝啬,他们只付给……”
“别啰嗦了老迪福,说点我们感兴趣的!”
被甘特打断谈兴的老板不满的瞪了一眼,仍旧慢条斯理的说道:“好吧好吧,你们知道的,我没退休之前也是这一带有名的情报商,要知道这一行能活到我这么大年纪的比议员老爷还稀少,我一眼便看出行凶的杀手绝对没有同伙,独特的杀人手法和几乎没留下太多痕迹的脚印不算,这些报纸上都说过,我只说一点——”
他凑到两人面前低声道:“在西部,或者说整个美国,大部分男人都是玩枪好手,而身手越高便越会依赖自己最有把握的手段杀死敌人。你翻一翻报纸,几乎所有凶杀都是枪杀,无一例外!所以那个魔鬼一定是从遥远的地域来到此地,或许是刚刚移民,还保留着使用利刃的传统武技,想想看,欧洲那些古老的刺客,西班牙、意大利、奥斯曼……”
“还有东方……”欧格伦默默想到。
“就这些?”甘特摇晃着大脑袋失望的喝了一大口酒,独特的大嗓门嚷嚷道:“我说老迪福,你讲了半天你的故事,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比如身高体重相貌,你说的这些根本没办法找出凶手,就算知道对方是外国人又怎样,每年从欧洲来美国至少几万人,这让我们怎么找!”
老板耸了耸肩:“我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么多,其他的报纸说得比我还清楚,无数记者、警探、专家分析,说实话,依我看那个凶手逃不了几天,天呐,整整十万美金!在我们伟大的美利坚,还有用美金做不到的事情吗?”
“上尉,我们来这里就是个错误,我就知道这老家伙没什么可说的,还是我们自己去看看吧。”甘特建议道。
欧格伦点了点头,掏出一张五美元的钞票放到吧台:“感谢你,我的朋友。”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老迪福隐隐约约回忆起某个清晨一个压低牛仔毡帽只露出灰白色胡须的消瘦身影,他摇摇头,无论如何这些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么多赏金就算跪下来求他他都绝不敢收……
“这个贪婪的混蛋,一定是想多骗些小费,真是浪费时间。”甘特掏出一块干硬的烟叶恶狠狠咀嚼着。
欧格伦沉默着。
听了老迪福的一番话,他几乎可以让他确认,真正的凶手就是那个流落在印第安部落的神秘东方男人。
哪怕抓不到他,只提供切实情报便可以拿到一万美元,如果欧格伦想,这笔钱几乎已经稳稳落入口袋。
但不知为何,欧格伦并不想这样做。那场大屠杀之后无时无刻不在耳边响起的哀嚎声让欧格伦痛不欲生,除了买醉之外,他已经找不到其他任何可以克制这种折磨的方法。
而听闻巴格利悲惨的下场后,他突然觉得心中的罪孽感稍稍减轻了少许,从这点上看,那个东方男人其实是可算是他的大恩人。
他绝不会为了一万美金出卖这种恩情,这就是欧格伦坚守的信念!
“中士,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哪里?不是先回军营探查吗?好吧好吧,你说了算长官。”
“谢谢你甘特,我的兄弟,还有,我已经不是你的长官了。”
“不,你永远是。”
空山一叶静静站在埋葬着夏延部全体以及巴格利头颅的坟前,旁边是咧着嘴不断数着百元大钞的图可。
二人组的行动异常顺利,原本需要长久打探寻找的匪徒们,由于空山一叶的吸金体质竟然主动凑到附近,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的奇妙。
这里是空山一叶在这个陌生国度的起始,作为一直处于文明世界的空山一叶,在茫茫戈壁与半原始状况的印第安部落过着刀耕火种、狩猎采集生活虽然相当艰苦,但也是补足他人生拼图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于空山一叶来说,在这里抗住重归青春的通天诱惑、宁愿打破誓愿亦要殊死杀戮,最后与图可这位两世加起来都未曾遇遇到过的混不吝恶棍相处,当放下这一切,即将面对回归的时刻,那层弥漫在剑心周围的浓雾竟然有隐隐消散的迹象。
“只是这代价也未免太过沉痛。”空山一叶默默叹息。
过去的一切或被时空、或被尘土埋葬,而自己前路又不知该去向何方亦不知以何种方式结束,“你们含着悲怨死去固然哀伤,但我却连在何处、在何时、被何人杀死都不曾确定,虚妄的被未知玩弄,与我相比,终结仇恨长埋于此,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啊……”
“死人是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喝酒吃肉的。”心满意足的把钞票塞进怀里,图可用力嗅了嗅,眼巴巴看着供奉在坟前烤得金黄的野兔肉抱怨道。
“闭嘴!你没下去过,怎知他们吃不吃,或许我可以帮你一把让你实践一下?”被打断沉思的空山一叶淡淡的说道。
身旁这个家伙对钱准确的说是生活的追求,在空山一叶的感觉中比他对剑道的追求还要更加执着。
“哈哈……”图可挠了挠头,仰着下巴道:“现在的图可是身家两万美金的大富翁,怎么会和死人计较,这些低劣的朗姆酒根本配不上图可,我要喝最好的红酒,几百……不,几十美金一瓶,瓶口包裹着金箔,从法国进口来的那种!还要去最好的意大利餐厅吃海鲜,啊,多么美妙的生活!”
空山一叶略感好奇的看了看图可:“哦?你不是要买块地当农场主吗?”
图可摇摇头:“农场主?不不,我最亲爱的朋友,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再多干几票生意吗?你要知道这种机会可不多,因为你的事,全美国最有名的强盗、恶棍、杀手全都赶来附近,弗兰克、肖恩、蒙哥,还有被咱们换成赏金的那几位,只要多干几票立刻就能发财,这是上帝恩赐的良机!到那时我还买什么农场,辛苦种玉米一年一熟,而割掉他们的脑袋连种子的成本都省下了。”
空山一叶被图可的歪理震得啼笑皆非:“呵呵,我并没有拦你,你随时都可去收割你的庄稼。”
图可愕然,苦着脸道:“空,我最亲爱的朋友,如果我有你的本领,孤星共和国都有希望独立,图可还用得着经常饿着肚子吃草?嘿嘿,再说你就不怕我跑去揭发你?毕竟是一万美金的情报啊!”
看到空山一叶冷冷的盯着他,图可毫不在意的露出两颗金牙,咧着嘴道:“我的朋友,你用不着吓我,虽然也许你杀的人比我见过的人都多,但我知道你是不会对我拔枪……额……拔刀的,你这种性格比那些逃难来美国的欧洲破落贵族更加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的,高贵!对,就是这样。”
这个家伙……空山一叶无奈的撇过头。
虽说跟着自己发了一大笔财,但说到底,图可终归是帮了自己大忙,如果没有他,自己还不知道多久才能离开这个国家,尤其是当前危机重重的形势下,自己仍然需要他的帮助。
即便如此,空山一叶也相当明确的发现:自己终归不再是那个当初只凭借一把剑便无所畏惧、杀穿江户的年轻人了。
“图可,还要请你陪我去一趟旧金山,再帮我买张船票,以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做这些事。”
“唉……我就知道,美好的日子不会总是眷顾”,图可叹息了一声,“你终归还是要走的。作为一个东方人,当然要回到自己的国家,那么,中国还是日本?”
“路上再想吧……”空山一叶沉默良久,突然抬头道:“在这之前,或许还可以做最后一笔生意?两个人、两匹马,老规矩。”
“赞美上帝!”图可摩挲着枪柄,兴奋的吹了一声口哨,眼中露出饿狼似的光芒。
第306章 远方的东方【续】
兽嬉蝉鸣,山谷依旧,依旧静静包容着身峦上来来往往的过客。
其实,在它眼中这些直立的双脚兽与其他生物并无本质差别,无非是掠夺生命繁衍自身,唯一让它奇怪的也只有:这种生物在不以食用为目的的情况下,是如此喜好杀戮同类。
自它诞生起的数十亿年间,还从未有另外一种生物有如此习性。值得赞叹的是,两脚兽化开后的养分十分可观,可以让它多多生长毛发、身躯逐渐变得壮大,用以吸引更多生物。
瞧,又有骑着四脚兽的两脚兽来为它输送养料了。
“啪!”甘特硕大的巴掌拍到自己的大脸上,一只硕大的蚊子就此爆开,顿时一撮棕色胡须被染得通红。
“我讨厌夏天,讨厌南方,该死。”中士的壮硕身材对付这种嗡嗡敌手简直毫无优势,反而因为目标大、灵活度低频频被杀伤,比抄起步枪与南军拼命更让他痛不欲生。
“上尉,真不知道你要来着鬼地方的目的,这么多天,那些红藩的尸体估计就连骨头都已经被野狼啃干净了,我知道你一直心怀愧疚,但……”
欧格伦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懂的,甘特,这不是愧疚,这是罪孽。”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谷口的方向,脸上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我也不知为什么会来这里,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来的……”
甘特闷声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也只有他知道自从离开此地之后,他这位挚友过得是什么样一种生活:终日宿醉,人事不知,也只有在喝酒时是清醒的。
他最怕哪天翻开报纸会看到诸如“震惊!前陆军之星缘何醉死街头”“昨日战斗英雄,今夜酒吧醉汉,谁之过?”……的新闻;或者打开旅馆大门,看到的是把伸进自己嘴里的枪口当做下酒菜的欧格伦。
希望这位老友哪天可以振作精神重归军旅,毕竟,在一场伟大战争中死于敌人子弹刺刀之下,才是他们这类人梦寐以求的归宿。
渐渐的,一座异常醒目的巨大坟墓出现在眼中,这是……巴格利不可能有如此天使心肠,那么,究竟是谁?
二人对视一眼,本能的,欧格伦把身子浮在马背上催马冲刺,甘特从马鞍上摘下心爱的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四处瞄准,一个标准的双人骑兵战斗队形就此展开。
但直到坟前也没有发现任何敌人。
巴特扛枪跳下马,一脸轻松的摸出一根雪茄,捻起火柴在皮靴上一划,一边点燃一边说道:“上尉,没有人,虽然不知是哪个教堂的牧师干的,但不得不说,他真是个虔诚的人。”
“不!刚刚还有人在这里。”欧格伦蹲下身摸了摸仍有余温的烤野兔,晃着旁边盛满浓烈朗姆酒的铁壶,“不是牧师,这里没有十字架;更不是其他什么人,你见过谁不是用鲜花而是酒肉拿来祭奠亡灵的,这种奇怪的习俗,难道……”
“嘿,先生们,放下手中武器站在原地,桑尼和他最好的伙伴不会伤害手无寸铁的人,帮桑尼省下几颗子弹就是让桑尼多吃一块面包,好心的先生们,看在上帝的份上……”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独特的牛粪味俚语一听就是西部大地土生土长的匪徒。
但这种人怎么会被两个身经百战的军人放在眼里,何况听声音这个蠢贼距离他们估计已经超过30米,只要一个战术翻滚就有极大把握躲开枪口锁定,运动到坟后发起反击。对于这种毛贼,他们两个有信心能消灭掉十个。
二人毫不犹豫,声音还未停下,身躯已然开始行动,但几乎同时,两人用于发力的那只脚的后脚筋传来强烈的酸麻,身体又重新跌回地上;握枪的手腕也被重击,他们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却再也握不住枪柄,只能倒在一起任人宰割。
一道笼罩住二人的影子让他们暂时压制住惊异与疼痛,让他们忍不住抬头望去。
虽然被阳光晃得有些刺眼,但哪怕是剪影,依旧让欧格伦认出这个记忆中无法抹去的奇异的东方神秘人物:“是你!果然是你。”
没有得到回应,空山一叶甚至没有看向二人,短暂的出手后只是提着剑站在原地沉默着不知想些什么。
“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你们值钱,就帮忙去监狱度个几年假,桑尼一家老小都会铭记你们的恩情的。”图可贱兮兮的声音越来越近,但看到地上两个身着军便服且一看就是那种硬汉军人后,突感嘴中发苦,他最怕遇到的三种客户排名第一位的竟然就这样遇到了,在自己即将过上几年快活生活的时刻。
图可收起笑容,两只小眼咕噜咕噜转动几圈,用力咬了咬犬齿上的金牙就要狠下心扣动扳机。
这两人,不能留!
空山一叶特征太过显眼,能无声无息敲掉两个精锐军人、手持长刀、偏偏和被第七骑兵旅灭族的印第安人关系密切……美利坚政府中也并非全是酒囊饭袋,恰恰相反,凡是被悬赏超过一万美金的人物,图可至今还未知道有哪个可安然终老。
一旦让这两个军人回去,就是空山一叶的死期,而作为帮凶且被看到面貌的自己,政府也当然不会舍不得提供监狱多一人份的玉米棒。
空山一叶仿佛知道身后图可的打算,他摇了摇头示意图可暂时不要行动,盯着地上二人认真的问道:“你是欧格伦,当初引诱夏延部贸易的家伙,还有……唔,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良心发现后要自杀赎罪?”
“我知道了,是你!你就是那个悬赏十万美金的魔鬼!”甘特哈了一声,兴奋道:“我早该猜到的,上尉,我说的没错吧!”
“很遗憾,大块头先生,知道这个真相并不能为你带来十万美金,因为你马上就要被埋在这里了。”图可阴狠的竖起眼皮,瞪出一双三角眼,只待空山一叶一声令下就扣动扳机送他们去见老上司。
欧格伦单膝跪地努力撑着石头站起身,苦涩的笑了笑:“自杀吗……是啊,当初我就该死的。”
“上尉!”甘特急急叫到。
甘特恶狠狠盯着空山一叶。此时,步枪就在脚边,左轮挎在腰上,但甘特知道除非此时上帝附体,否则自己枪还未拔出来脑袋已经离开身子,任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出让两人逃出生天的战术。
“听我说甘特,这次这的不该叫你来的,看来我们都要留在这里了。”欧格伦的声音中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解脱味道。
他饱含歉意的看着好友,转身恳求道:“先生,我知道你要去旧金山,想要离开美国回到东方,甘特的身份在很管用,他能让阁下避开一些麻烦,希望能放过他,如果担心他会在你上船时告发,阁下可以把他同样带到船上,甘特是生是死,一切等你回到东方再做决定。”
空山一叶这种铁石心肠的人物怎会因为这几句话动摇,他淡淡的说道:“虽然你本意并无害人之心,但想来夏延人也不会因此而宽恕你们。”
空山一叶用脚尖点了点土地,平淡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意:“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你们长官巴格利也在下面,想来你们也不会寂寞。”
甘特大吼道:“我们不是凶手!上尉一直想杀掉巴格利那表子养的为这群红藩报仇。”
“下去跟凯特尔酋长说吧,看他会不会原谅你们。”空山一叶冷漠的继续说道:“还是说你们不敢对自己扣扳机,算了,还是我帮你们……”
空山一叶还未说完,只见甘特一只脚把步枪向后一蹬,双臂大张扑向空山一叶,这并不是什么攻击动作,哪怕扑到空山一叶面前,也抵不住一旁图可的子弹,以他如此大的身材面积绝不可能躲得过一颗子弹!
但甘特也根本没打算伤敌,他就是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后面欧格伦争取一刹,无论自己被枪打死还是被刀斩首,只要让上尉拿起枪,他们仍然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第307章 远方的东方【完】
如此不成章法且毫无速度可研的进攻……姑且可称之为进攻吧,空山一叶纹丝不动,还有余力朝图可摆摆手。
甘特庞大的身躯冲到空山一叶面前时,发现这个可怕的东方男人既没有像往常一样莫名其妙消失,也没有拔刀砍人,忍不住心中一阵狂喜:只要让我抱住,哪怕狗熊老子也能勒断它几根骨头!
可就在将将沾到对方衣服时,空山一叶微侧上身,脚尖一垫一错,在让过甘特的同时绊住他另一只完好的脚腕,这条大汉惊恐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朝着地面撞去。
轰隆一声闷响,甘特结结实实磕断鼻梁外加半截门牙,其力道之狠,让一旁看热闹的图可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不是这位前陆军中士身体壮硕得可怕,仅仅这一下就能让他当场脑震荡晕过去。
造成这一切的空山一叶也只不过动了动两只脚尖而已。
枪声并未响起。甘特晃了晃脑袋努力翻过身,看到除了自己满脸是血趴在地上外,其余三人依旧如常。
被他寄予厚望的上尉根本就没有持枪反击念头,只是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甘特吐出一口血沫瓮声瓮气的喊道:“长官,你还是那么软弱,被巴格利那杂种欺负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甘特……对不起……”欧格伦不敢直视好友的眼神,与其说他不敢拿起地上的来复枪,不如说是不愿意。
作为杀掉巴格利、帮整个印第安部落报仇的空山一叶,他心中其实只有感激,哪怕对方想要了自己的命。
甘特说的没错,以他自己的“软弱”个性,绝不可能去打巴格利黑枪,这是违背自己坚守的荣誉的做法,后半生除了活在自责中等哪日死于酒精中毒,他是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结局,就这样死在这里结束自己的愧疚,为印第安人还债也是不错的选择。
看到欧格伦一副安然待死的表情空山一叶皱了皱眉头:“你就这么急着要死?连同这个蠢汉一起?”
“轻松死去总比背负罪孽活着更让人愉快。”欧格伦宛若智者,平静的说道。
空山一叶心中一紧,欧格伦这句话大大触动了他的回忆。
是啊,自己在一个个世界欠下数不清的情与恩、债与孽,却不得不像提线木偶一般茫然活下去,除了死去那天永也望不到尽头,如果不是一颗向往剑道极致之心,或许早已在某个世界彻底疯掉了吧。
他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认真的冲着欧格伦道:“你说得不错,死,的确是解脱,活着对你才是惩罚,既然如此……你便活下去吧。”
活着是希望还是绝望,谁又能说得清呢——于你如此,于我又何尝不是。
“额……真是个魔鬼……”甘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
图可却一脸急切,胡乱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用机枪一般的语速脱口而出:“不,不不,我的朋友,不能放过他们!图可用鼻子就能闻出这群北军身上的杂种味,他们一贯见钱眼开无恶不作,最擅长翻脸不认人,我敢保证他们转头就会告发你!在这里干掉他们,我来挖坑,保证把他们埋得体体面面,甚至我还能客串一下牧师,让他们荣归主的怀抱……”
喋喋不休的图可看着空山一叶处于一种奇怪的沉思状态,渐渐止住了声音。
满怀期待的图可、一脸憎恨的甘特、淡然的欧格伦,三人一起看着这个能决定他们所有人命运的男人。
空山一叶一言不发,良久之后,长长叹了口气。在另外三人眼中,这个似乎永远挺直身躯、永远不肯妥协的男人竟然微微有些佝偻,配上那一蓬花白的须发,不知为何竟然让人忍不住有些心酸。
至此,空山一叶再未说一句话,默默走到远处骑上马,在图可的抱怨声中逐渐离开欧格伦视线。
“上尉,他……他真的放过我们了?哈哈!得救了得救了,还有十万美金!”甘特一跃而起,兴奋的喊道,但鼻梁的一阵剧痛打断了他的向往。
欧格伦缓慢但坚定的摇摇头:“甘特,答应我,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为什么!上尉,他是魔鬼、是杀人凶手、是……反正绝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为什么不拿这已经落在口袋里的钱?”甘特忍着剧痛急切的说。
“不,你错了甘特,只有一万美金而已,我们杀不掉他的。”欧格伦摇摇头:“就算告诉政府他的行踪,你认为能屠杀整个连队士兵,需要再死多少人才能抓住他?就这样让他离开美国才是最好结局。而且无论他对我怀有怎样恶意,他毕竟放过你,这种恩情不能背叛!”
甘特泄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脚腕赌气道:“遵命,长官。”
欧格伦笑了笑:“中士,这钱算我欠你,回去我便和温彻斯特签约,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还你。”
“嘿!上尉,你又在开玩笑了。”甘特不满的说道:“虽然我怨恨这帮瞎眼的军火商为什么不请可靠的硬汉老甘特,却请上尉你这种小白脸代言,但你也不要勉强自己,我知道你最厌恶的就是这群刽子手。”
拍着老友的肩膀道,欧格伦看向空山一叶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或许这就是背负罪孽的代价……知道吗甘特,我总有一种感觉,那个东方人其实和我是一类人,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空?我的朋友,你真的不是出去躲躲风头,然后再回来发财的吗?”图可眨着小眼,不舍的递出船票,满脸期盼。
如果只看二人穿着打扮,任谁也猜不到其中一位是声蛮美利坚的史上第一大杀手、一位是混迹西部的情报贩子兼业余强盗,他们身着虽不十分考究但也异常笔挺的西装,头戴礼帽,手中拎着崭新的行李箱,一看就是即将远游的绅士。
这些天在图可的带领下他们一路向西穿过茫茫戈壁,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没有乘坐火车,而是只凭马力奔走,虽然一路饱饮风沙,但总算到达了最终目的地旧金山。
在这种美利坚大城市中,只要有钱就没有做不到的事。在图可强烈要求下,空山一叶刮去胡须,理顺头发,这个眼神略显沧桑外、气质让人忍不住心生凛冽的长腿叔叔,忍不住让图可连吹口哨。
“空,你根本不适合做悍匪,你看起来像是从国会山出来的老爷,看来又脏又穷的西部终究不属于你这样的人……”图可这样感叹道。
但临别之际,这位匪徒又格外依依不舍——他这辈子加起来也没过过如此顺畅的日子,摸摸身上的衣服,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空山一叶夹着盛放长船长光的长条盒子,接过图可手中提箱,拍了拍图可肩膀:“回去不要再做土匪了,以你的身手用不了哪天就会死在别人枪下。”
在图可复杂的目光中,空山一叶转身走上船舷,向图可挥手道:“我们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永别了,图可,我的……朋友。”
邮轮逐渐消失在海平线,直到再也看不见踪影,图可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圈,捏了捏手中另一张船票,张开手,让岸边的风带入海中。
大洋对面的世界终究不属于他,就像空山一叶终不曾属于这里。
船票飘飘荡荡,上面的单词逐渐模糊,如果仔细看依旧可以认出两个单词——
“终点”“横滨”。
第308章 无趣的航程与有趣的人
从旧金山开往横滨的远洋邮轮以不到20节的速度横跨太平洋,需要足足在海上航行两个月之久。
二等舱舱室与豪华无缘,但相对于吃水线以下专为贫苦大众准备的鸽子笼,还勉强可称得上整洁雅静。
即便如此,在西伯利亚号上的数量也不过区区百余间,所住之人多为社会中坚力量:医生律师、学者作家、中小商人。
这艘船上所体现的等级正如十九世纪严酷的社会环境。
头等舱专门为世袭贵族、豪商银行家以及各国高官政要准备,非一定社会地位之人不可乘订,整条邮轮超过80%的物资专门为这区区几十个客人准备:那些不易携带又占有相当大面积的新鲜蔬菜瓜果、制作精美点心的各种原料、花样繁多的酒水饮品,甚至船上最宝贵的淡水也任由这群人挥霍。
有限的船上空间专门为这类高贵客人开辟出舞厅、酒吧、健身室这些没有太大实际用途的空间。
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去往这艘船各个位置,即便遇到,一直高高在上的头等舱乘客们即便偶尔遇到二等舱乘客们,也会以对待仆人的矜持态度,用礼貌而又冷淡的词汇显示自己的平易近人。
至于最下面那群三等舱乘客?抱歉,在为那群普通人规定的、有限的放风时间和空间中,基本是不可能与之碰面的。
相对于环境稍稍比偷渡强上那么一点的三等舱乘客,手持二等船票之人也会受到邮轮公司的优待,毕竟他们才是利润的最大贡献者,更是野心勃勃、掌握一定社会话语权的上升阶级。
甲板之上有专门为他们准备餐厅、活动室、酒吧,帮他们用以度过漫长而又无聊透顶的海上旅程。
这个阶层也是整条船中最有意思的人群,他们鄙视贵族是无所事事的社会蛀虫,同时又极其羡慕,一言一行无不以模仿他们的上层主子为荣,恨不能下一秒便以身代之,完成阶层跃迁;
他们看不起那些泥腿子平民,但也不排斥与其交流,其本质是彰显优越感及洞察其中有无可供他们盘剥的商机;
他们内部每时每刻都充满着吹牛说谎与欺骗,不管夫人小姐还是丈夫先生,都极力维护自己真实或虚假的体面。
但其中又有很多锐意上进的年轻人渴望用自己的一身本领寻求机遇,或改变自身命运、或改变国家命运,甚至不惜告别舒适优渥的生活,远渡重洋淬炼自身。
专为二等舱设立的酒吧中,就有这样一群日本青年,掺杂在洋人为主的人群中高谈阔论,显得很受瞩目。他们或是政府公派考察、或是留洋学习、或是商务差旅,在因缘际会下参与到这场融入当下世界先进文明的旅程。
从欧洲到美洲,他们受到了文明与科技的启蒙,在见识到真正强大国家的面貌后也越发对如今日本感到不满,并迫切想要凭借自身学识进行改变。
漫长的海上旅程又给了这群青年最良好的思维碰撞环境,结识到众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但限于出身和所学,他们提出解决问题的方式又有明显的不同。
一派认为自明治维新后,日本应该学习世界霸主英国,君主立宪制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制度,当下日本所欠缺的无疑是逼迫天皇让权,彻底还政于政府,这样才有可能奋起直追加入到世界列强的队伍中;
另一派当然觉得这是大逆不道!
“大政奉还”之策还不到十年,难道又要天皇把手中的权利让出,以培养新一代幕府?
更何况明治天皇英明神武,加以大村、胜元、木户、伊藤等豪杰辅佐,必能像德意志一般由三流城邦国变为一流帝国,这才是最符合当下日本的道路。
两派自登船之日起便争论不休,甚至数次大打出手,直到航程以过大半不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各自开始游说起船上那些老成持重的“中立派”,以显示己方理念的正确。
空山一叶眼前的年轻人显然就是其中一方。
“这位先生,冒昧打扰,请听在下一言。”这位年轻人身材很高,几乎与空山一叶不相上下,无论身形姿态还是步伐呼吸都显示出这人拥有一身颇为高明的武功,从他身上价值不菲的毛呢大衣和真丝围巾来看,显然是出身于大武士世家的富贵子弟。
他也不管空山一叶表面上冷淡的神色,用一种似乎天生的高傲激昂之色冲着甲板上吹风的空山一叶道:“在下观察良久,阁下几乎从未在酒吧驻足,除了短暂在餐厅用餐,就是在长久甲板之上远眺,漫漫路途难道不觉寂寞?”
空山一叶似乎在听又似乎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位年轻人身上,只是静静的站在甲板上任凭海风吹拂。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但酝酿几分后仍旧鼓起精神道:“阁下想必也是见多识广之人,难道任凭天皇为所欲为、贵族盘剥人民、日本继续愚昧无知被欧洲人米国人视为蛮夷?何不加入有志之士队伍,为国家和民众谋一份未来!”
“没兴趣。”空山一叶生硬的说道。
年轻人脸色涨得通红,哪怕空山一叶出言驳斥也不会让他如此愤懑,这幅事不关己便无事发生的态度像极他家乡那帮老公卿,是最让他憎恶那群社会蛀虫。
“日本宪政不是应该以全体国民的自由自治为根本吗?但你看看当下,天皇高高在上、大村大权独掌嚣张跋扈,明明公卿大名已经废除,但华族依然是那帮人,平民仍旧是贱民,你觉得公平吗?”
年轻人挥舞手臂站在甲板上,胸前丝巾像旗帜一般被远洋海风吹得猎猎作响,看起来气势如虹。
但让年轻人羞愤的是对面那男人面色如常,以至于让他出现一种“任凭狂风暴雨也吹不动冰山一角”的错觉。
空山一叶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微微斜视了一眼这名青年,冷冷道:“与我无关。”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他对青年所说的话的兴趣,还远不如研究一下如何用最佳方式对抗海洋、海风、海船造成的身体律动。
在空山一叶已经半死的心中,什么天下大势,什么国家富强,什么人民幸福,这些统统与他无关。
在这个世界,他只不过是个无国、无家、无友,甚至连过去都没有的可怜人,就像这大洋中的孤舟一般漂泊无凭,又拿什么拯救别人!
何况他最讨厌用大话讲大道理强行裹挟他人意志的阴谋家,没把这位年轻人一脚踢下海已经是看在对方一身修行不易的不俗武艺份上,又怎能参与他们那些人的破事。
“喂!你是冷血动物吗?”年轻人追着空山一叶斥责道。
“白痴。”空山一叶沉声说道,语气并不是斥责,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年轻人气愤难耐,跑到空山一叶面前,左手不由自主扶向腰间,但触觉回应的只是呢子大衣厚实的手感,他愣了一下,不由得握紧双拳大声指责道:“不要忘了你现在舒适的生活是你的国家、是全日本国民为你带来的!忘恩负义之徒不配享受!”
空山一叶停顿身形,眯了眯眼,沙哑的声音低沉开口道:“如果你腰间有刀,是不是就要拔刀斩过来?”
“是又怎样?”年轻人虽然暗中羞愧于自己的冲动,但还是不服输的大喊道。
“不能说服对方就要剥夺对方生存权利吗?事后再往我身上扔一张‘天诛’就算替天行道,看来你和你的那些前辈们这么多年还是毫无长进。”空山一叶语气不带半点波动,但话中表现的讽刺意味任谁听了都会面红耳赤。
可见这么多年,空山一叶那直指人心的嘲讽技能并没有随身体衰弱变得威力下降,反而因为另经沧桑淬炼的更加让人难以抵挡。
空山一叶对这种热血青年并无特殊恶感,毕竟在他度过最长生命时光的那个电影世界中,也有个类似的小年轻,虽然口头没有眼前这家伙利索,但面冷手辣的作风远不是这位热血上头便想拔刀砍人的白痴能够比拟的。
“你这混蛋!那群叛逆怎配是我的前辈!”年轻人气极,左腿上前一步,右手前伸,打算揪住空山一叶衣领,看其手技和足技,显然颇得柔术神髓。
在数次斗殴中,青年这招“浮落”可是让无数人吃过瘪,现在用出此招,显然是想把空山一叶摔倒在地狠狠羞辱一下。
空山一叶哑然失笑,见到让他熟悉的武艺总算稍稍消解了孤寂之感,随之对这青年扰他清净的些许不快也神奇的烟消云散。
他同时抬起右手和右腿,不动声色的用右膝点了一下对方左腿内测,右手抓住对方衣袖,顺着对方前冲之力向下一拉,在让过对方的同时,脚跟向后一磕,正中对方膝弯。
只见那年轻人前冲之势瞬间变为下落,双膝一软,直直跪倒在空山一叶身后。
青年呆呆的跪在原地,似乎还没从这短暂的冲击中回过味来,几息之后双手十指死死扣住甲板,低着头剧烈喘息,长这么大他哪里受过如此羞辱,年轻人眼中似乎有泪花在飘荡。
“有些新阴流的味道,以你的年纪,看来下过一番苦功。凭借武功付诸于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果今天你带刀,现在已经死了,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空山一叶的身影随着声音消散在甲板上,但青年仍旧跪在原地,久久不曾起身。
第309章 我只不过是个厨师【5000字大章 祝节日快乐】
空山一叶似乎并未受到那些话的影响,踱步进入到他的房间之内,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并未随手关闭舱门,而是站在原地冷声说道:“你已跟了我一路,出来。”
一位身着黑色西装,脸上蓄着浓密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连连鞠躬道:“万分抱歉,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了解阁下居所,以备他日上门致歉,没想到被阁下发现,实乃万分惭愧,望阁下原谅。”
“致歉?”空山一叶有些疑惑。
那人依旧鞠躬道:“在下福泽大吉,您也可以称呼我为Perry,勉强算是甲板上年轻人的师长,他对阁下带来的困扰,在下深表歉意。”
空山一叶皱了皱眉:“你的歉意我收到了,请回吧。”
中年人一愣,显然是误会了空山一叶,在他的经验中,这哪里是接受道歉的态度,分明是“我才不在乎你的道歉,以后有机会还是会弄死他”的意思。
他再次深深鞠躬道:“阁下,小徒健次郎年幼,以为学习过些许皮毛便可指点天下,实在是愚蠢至极,但毕竟一腔热血,希望改变这个国家,不过羞愤动手却是无可推卸的失礼之举,身为师长在下实乃不可推卸之责任……”
空山一叶看他一副啰里啰嗦的态度也是叹息不已,对这种较真之人杀不得打不得,让人头痛不已。
为了不至于让他继续纠缠,他不得不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柔和起来,缓缓开口解释道:“福泽先生,我知你护徒殷切,也并未责怪于他,我曾经也有过弟子,与你徒并无二致,小小惩戒已然足够,更不曾恚怒,此事到此为止。”
中年人恍然,这才再三鞠躬致歉就此作别。
空山一叶长舒一口气,本以为事情就此为止,但他还是小看了这个时代有志之士们的百折不挠。
晚间,他刚刚迈步走进餐厅,一个身穿和服的少女上前施礼道:“大人,我的老师福泽先生邀您赴宴小酌。”柔柔的声音听起来甚是生动悦耳。
空山一叶停下脚步略微扫视一眼少女,只冷冰冰的回应两个字:“没空。”说罢便要迈步前进。
少女也不阻拦,只是低头袅袅跟在空山一叶身后,像极了一个受到训斥后的委屈小姑娘,引得餐厅众人纷纷侧目。
空山一叶皱着眉头,如果这是像昨天那位青年,他会毫不犹豫的拎起对方衣领丢到甲板上,可这个面对看起来才刚刚成年的娇小女子,哪怕冷酷如他也做不出这等粗鲁行为。
“罢了,既然不方便教训你,那就拿你的老师出了这口闷气。”空山一叶心中想到,停下脚步冷声说道:“带路。”
少女大大的眼睛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领着空山一叶来到船舱中的一间舱室,推开虚掩的房门,轻声道:“老师,客人请到了。”
福泽大吉赶忙起身道:“本该亲自邀请阁下,奈何船舱颠簸,美酒娇贵,在下舍不得交由他人糟蹋,只得时刻紧盯水温,还请见谅。”
几瓶清酒斜倒在铜壶中,清冽的酒香透过蒸汽丝丝入鼻,空山一叶忍不住喉头一动,仔细打量着屋内。
不大的舱室被各种书籍、报纸、文件挤得满满登登,皮箱上随意绑一块木板就变成了低矮而简陋的餐桌,旁边围绕几个蒲草垫子,桌上摆放着一些味噌腌菜、鸡肉串烧、鲔鱼刺身。
这些最常见的酒馆小菜在这艘隶属美国的远洋邮轮上可是相当珍贵的食物,让空山一叶已经吃惯了面包牛肉炖菜的胃微微有些意动,而最终决定让他坐下听听的还是那几瓶很是显眼的清酒。
当然,空山一叶绝不承认自己是经受不住诱惑之人,只是稍稍有些好酒罢了……“姑且听听,我自饮酒,看来年纪大了当真越发怀旧……”空山一叶心中默默道。
少女接过他脱掉的大衣和皮鞋,随后很自然的跪坐在一旁填酒侍候。
空山一叶也不多言,径直跪坐在对面,等着对方给他一个解释。
中年人福泽大吉笑了笑,似乎早已料到空山一叶的态度,他用手指测了测温度,捻起酒瓶交到少女手中:“按照关东习俗,重阳到上巳之间需要喝一点温酒驱寒,远在异国,在下已有五年不曾品尝到家乡的味道,故厚颜央求头等舱的木户大人,请他赐下几瓶清酒,邀君共饮,恳请阁下不要推辞。”福泽诚恳的说道。
“说起来惭愧,这艘船上共117位日本人,但能和在下共饮的着实找不出几位。”福泽自嘲道。
空山一叶也不答话,只默默喝酒。
福泽修养甚好,也不在意,继续道:“头等舱都是政府出资考察欧美的大人物,自不会与我这等微末人士相交,那些学生又没有几个成器的,碍于繁文缛节,不便与我饮酒,黑田那家伙倒是不失为好酒友,可惜政见不同,我怕到时又会吵起来破坏了气氛,只好冒昧扰阁下清净了。”
空山一叶怎听不出对方的自谦之言,能和头等舱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有交情,自不会是他自称的“微末人士”,他连饮数杯,问出心中疑惑:“我只是一介平民,福泽先生为何对我纠缠不休?”
“平民?”福泽摆了摆手:“敢问先生大名?”
“空山一叶。”
福泽点了点头:“虽说现已是明治八年,但愚昧之士仍旧占据多数,勇于出国睁眼看世界的实乃凤毛麟角,不知空山先生归国可有打算,留在家族还是出仕政府?”
空山一叶淡淡说道:“孑然一身,无可归之家亦无可做之事。”
“倒幕大乱不知多少毁家之人!”福泽叹息一句,正色道:“既然如此……”
“鄙人在江户……东京三田开办一所教授西学的学校,学生多是激昂慷慨的青年,虽满怀热血,但又冲动无知,恳请空山先生前去授课,拜托了。”福泽语气诚恳,端正的鞠了一躬。
空山一叶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着实一囧,教人挥刀砍人,他自付这个时代无人可出其右,但传道受业这种事……他自己对这世界都不甚明了,能教别人什么?教人怎么在美国荒原中杀人放火逃避追捕吗?
“福泽先生,你高看我了,我自己尚且混混沌沌,又怎敢误人子弟。”空山一叶摇头道。
“教授英文对空山先生来说应该轻而易举吧。”福泽大吉盯着空山一叶正色道:“空山先生,你知日本当下有多少人识得英文吗?”
见空山一叶不答话,他自顾自道:“德川坐享近三百年江山,到明治时留给日本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另外,还有二十几万武士,虽然在下祖上也是他们其中一员,但不得不承认,这个阶层食利而不劳,暴躁而自私,称之社会毒瘤也不为过。”
“但他们也为日本贡献了最多的有志之士,最早睁开双目看世界的也是他们,兰学、兰医、兰文,研究颇深。不过,尼德兰早已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而是世界霸主英吉利,他们学习的那套兰学已然远远落后于时代……必须做出改变!”
福泽抿了一口酒,脸颊有些红润,声量也不由得高了一些:“可惜,日本视兰学为正统,会英文之人实乃凤毛麟角,政府高薪聘请翻译人数还远远不够,更不要提鄙人这种民间学堂了,故此……”
“福泽先生。”空山一叶打断道:“我知你心意,奈何本人才疏学浅,只想平静度日,至于教导他人实在有心无力。”
教导那些热血青年?空山一叶摇摇头,实在没这份兴趣,他可不是对方所认为的那种武家士族,在这个世界还未曾踏足过日本,怎会被束缚到学堂中。
“唉……”见空山一叶心意已决,福泽大吉也不再相劝,只是频频敬酒,不多时,已然伏在桌上不知在嘟囔着什么了。
空山一叶有些遗憾的放下手中酒杯,既然主人都已经醉倒,他也没有理由赖在此地,当即准备告辞离去。
这时,整场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少女突然道:“空山大人,既然老师已醉,不如让我为大人讲讲我的故事以佐酒,毕竟美酒难得,大人也并未尽兴。”
你可以送我,让我带回去喝的……空山一叶如此想到。但对方张口,他自也不能厚着脸皮拎酒走人。
见空山一叶没有拒绝,少女又为空山一叶填满酒杯,夹了一快刺身轻轻送到空山一叶碟子中,这才轻柔的说道:“小女子名为山海咲子,家父乃是会津藩主松平殿下家老。”
“松平容保?京都守护?”想当年在京都开店的生涯,几乎每天都会被动听到这名字,没少与这位京都守护手下的新选组打交道。
少女点了点头:“正是那个松平殿。我年纪幼小的时候,生活相当舒适,每日早餐后甚至有一块金平糖当做零食,每日陪在姐姐们身边诵读《女学》,春日空闲时拾一些院落中的樱花瓣装扮母亲送给我盛装人偶,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八岁。”
“那一天,鹤城燃起了浓烟,炮弹像大雨一样砸在城内。所有武家子弟不论男女都被动员到战场,而我,也需要搬着沉重的炮弹为守军运到城墙边,守军休息时,我和姐姐们依然需要淘米做饭,为伤员包扎伤口,没有哪一天是能够空闲的。”
“其实只是这样还好,年纪幼小的我只要和家人在一起,也并不觉得天上落下来的炮弹有多可怕。”少女笑了笑,脸上的表情露出一丝悲哀:“直到有一天,我的嫂嫂被弹片扎进胸部,她哀求我的母亲用短剑刺死她,帮她履行武家女儿的英勇,但母亲始终不曾有勇气刺下去。就这样,嫂嫂挣扎了三天,才在痛苦中死去,那时,她溃烂的伤口已经爬满了虫子……抱歉,空山大人。”
“没关系。”比这更残酷的场景空山一叶见得多,甚至不乏亲手制造,不会因此影响胃口。
“后来,城破了。我和姐姐们连同战败的武士被驱逐到寒冷而贫瘠的斗南藩,那里在本州岛最北端,拥有全日本最贫瘠的土地。”
“身为战败一方,侥幸活下来能保全性命已属不易,忍受寒冷、忍受饥饿也没人抱怨,每个人心中都憋着一股火焰,挣扎着活下去,哥哥常说‘萨摩和长州的混蛋如果听说我们会津武士饿死了,肯定会狠狠嘲笑一番’,或许这也是大家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少女再次笑了笑,手指向上指了指:“被大人教训的那个,就是我的二兄,山海健次郎。”
空山一夜揉搓了一下酒杯,打了人家兄长还在妹妹服侍下饮美酒,心中着实有些尴尬。
“他武艺不错,看来经历过战场历练。”
少女点头:“我每日拾取贝壳、挖掘蕨根,用一些山里的小玩意跟小贩换取豆渣果腹——那是农家喂猪的东西。但每天还是觉得很饿,二兄疼爱我,仗着身体强壮剑术高强,在城里谋取一些工作,经常偷偷给我换一些食物。”
“就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了三年,直到福泽老师到来。”少女指着昏沉沉的中年男子道:“当初他是明治政府的特别顾问,为选拔出国之人而来,最让政府头痛的是,其中有5个女人的名额,如果不是城里的大人们万般抗拒,这个机会也不可能落到我身上。”
望着身旁少女,空山一叶莫名涌出同情之心,年幼之际被送往异国,个中痛楚,他实在最了解不过。
少女敏锐感知到空山一叶的态度,眨眼道:“大人误会了,其实我很感激老师,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仍然留在斗南,或许像我的姐姐们一样,早早嫁给一个武家青年,过着清贫的生活。”
“以后呢,你打算做什么?”空山一叶接过酒杯,柔声问道。
“老师让我先去他的学校教授英文、西方历史以及一些基础科学,以后会推荐我到政府任职。”
少女语气中带着一股对未来的憧憬,但又皱眉道:“老师说这些年各地一直在打仗,学校里尽是一些战胜方或战败方的青年,在课堂上顶撞老师,乃至打架斗殴再寻常不过,担心我不能镇住这些人,所以……”
空山一叶顿时了然,怪不得这位福泽先生如此大力招揽,应该是看到自己轻描淡写制服那位武功高强的健次郎,觉得自己对付那些热血上头的学生也是手到擒来,加上英语说的熟练,简直是天赐最佳教师!怎能白白放过自己。
“大人,老师求贤若渴,为人仁义睿智,学校又不似政府那么规矩森严,即便哪天大人厌倦,尽可随时离去,如此自由之地,不失为大人良好的落脚之地。”
纵观少女整场对话,没有一点利用国家大义绑架的意思,先是通过讲述自身让空山一叶放下警惕,再唤起他的同情,最后挑明益处,让空山一叶逐渐陷入她的话术之中。
如果不是空山一叶心智坚定,说不得已经当场应下。
好灵慧的女子!
空山一叶正了正心神,淡淡的说道:“我考虑一下。”
少女抿嘴一笑,没有露出任何沮丧之色,依旧柔柔的说道:“小女子的经历十分单调,想必空山大人您的人生一定十分精彩吧,仅从您的些许表现上看,就知道大人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是前些日子杀人太多以至于小女孩都能感觉出自己的异样之处吗?果然,自己关于心的修行还差的远……
空山一叶内心感叹。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少女的兄长山海健次郎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生于累世豪门的他,自幼受到多位大师的剑术教育。
加上身体素质优秀、经历战场实战,在会津藩属于有数的几个高手,却被空山一叶一招放倒,那空山一叶的剑术修为会是何等惊人!
这样的空山一叶在其他人眼里怎么可能是简单人物!
空山一叶收起心绪,开口道:“其实我只不过是个厨师。”
“厨师?”少女一愣,以为空山一叶在敷衍她,不过看到对方不似作伪的神色,也只能压下疑惑。
“曾经在京都开过一家小小的料庭,后来为躲避战火隐居山中,最后来到米国。”
少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年纪或许比老师还要大的男人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比如,以他的剑术为何要去做厨师?那个年代无论幕府一方还是倒幕志士对这等人才无不尽心笼络,许以高官厚禄,为何从事厨师这种贱业;
比如,哪怕对方不愿出仕,甘心躲在山中,那为何还要远渡万里前去米国,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回来?对方真如他所说的一般孑然一身吗?他的剑术又从何而来,为何在日本没有任何名声显露?
种种疑惑让山海咲子对眼前的男人充满了好奇,盯着对方虽已双鬓斑白但依旧冷峻英挺的面容……
如果说以前是为了达成老师的心愿不得不出面招揽,但现在,少女已经有些真心想要对方来学校任教了。
第310章 事端
这几日,空山一叶陷入到幸福的烦恼中。
那位福泽先生隔三差五便邀请空山一叶小聚,或是饮酒或是品茶,或是嘱咐山海咲子亲手制作些简单的日式点心送给空山一叶品尝,很是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茫茫大海,一艘孤舟,空山一叶逃无可逃。
老奸巨猾,或者说经验丰富的福泽大吉就像最高明的剑客一般,总能把握好最佳的时机和出手方式,让空山一叶这位真正的绝世剑客疲于应付,在几次冷脸拒绝、严辞呵斥乃至变相告饶无果后,不得不勉强接受。
有时空山一叶也会反思:难道以自己的修为,依然不能抗拒陌生世界为心灵带来的孤寂感,以至于需要和同类交流吗?
过于高看自己的空山一叶似乎没有意识到,只要他还算是一个人,没有变成一把剑之前,作为社会性动物的人类怎可能做到无欲无求、无想无念啊……
“福泽先生,我不善敷衍,关于任教这件事,说考虑就会认真考虑的,你又何必强求于我。”空山一叶沙哑的声音中少见的流露出无耐之意,他实在对眼前男人没有任何办法,如果这是剑术对拼,他早已经输得体无完肤。
福泽温和的笑道:“鄙人的行为让空山先生产生困扰,在下万分惭愧,但为了日本的未来,只好牺牲先生的清净和自己的脸面厚颜叨扰……今日不提这些,请尝一尝咲子做的团子,虽无糯米红豆,但亦别有风味。”
山海咲子拖着一只小巧的碟子放到空山一叶面前,轻声道:“空山大人曾说自己在京都当过厨师,那么还请品评一下小女的手艺。”
“唔……”空山一叶捻起一只仔细咀嚼着,突然开口道:“大米煮的时间过长,软糯有余,弹性不足;面粉下次要放少一些,会抢去团子的甜味,如果害怕黏性不够,你可再多捣一些时间;不要把糖直接放入面粉中,而是用温水化开,与米饭一起煮熟……”
空山一叶每说一句话,少女的面色便红润一分,她竟然不知道备受大家欢迎糯米团子在空山一叶口中竟然存在如此多的瑕疵。
福泽也好奇的夹起一颗放入嘴中,半闭着双目努力品尝,半晌之后睁开双眼佩服道:“空山先生真是拥有一张神之舌啊!在下无论如何只觉得这团子香甜可口,比在下内人手艺还要好上三分,如果不是知晓先生为人,在下一定以为先生在信口开河。”
空山一叶无视少女脸色,继续毫不客气的评论道:“还有上次的味噌汤,需要与体温相似温度的水慢慢搅拌融化,煮熟汤中的鱼骨和海带后再放入化好的味噌,你放入的时间过早、颗粒过大,香气一部分被挥发,一部分有完全没有融入到汤中;那道刺身的鱼片切得过薄,且薄厚不均,这样会影响唇齿间的触觉,也可惜了好酒……”
对食物的要求向来不高的空山一叶一旦开始认真,恐怕会比世上任何一位美食评论家都要苛刻得多,而且身为一个厨艺不算太高的短期厨师,他的每句话都会正中少女料理的要害之处。
听得福泽大吉频频点头,似乎看不到咲子眼中逐渐蒙出的水雾,这老狐狸一定听出空山一叶的言外之意:你们请我来品尝美食的情分在我看来根本不算什么需要偿还的恩义,美酒另算,但想用这些小手段携恩索惠,一定是白费力气,所以还是算了吧。
但福泽大吉毫不在乎,以他这般的人物怎会看不出空山一叶几乎刻在骨子里的性格,他相信对于空山一叶这种冷酷之人,每让他对你多说一句话,就会加深一分羁绊,不管对方是赞美、辱骂,还是讽刺,其实效果都是一样的。
福泽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介意这种小事,只是……他也只能对咲子默默说声抱歉,不过以少女的灵慧,相信事后稍稍解释,便会让她明白自己的苦心。
更何况……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少女是否真的会为自己料理手艺不到家而伤心垂泪,这个享受过荣华富贵、经历过尸山血海、品尝过贫穷饥寒,又求学于欧美,将万千世界融汇于心的少女,自己都不敢说可以轻易影响其心志,又怎会因为区区几句话让其心防失守。
就在福泽若有所思时,门外一声饱含愤怒的断喝打断了空山一叶的声音以及当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一刻前,餐厅之中。
“咖、啡,咖啡!天天是咖啡,既苦又涩,这和用破旧席子泡水的味道有何区别!我已经不能再忍了,疯狂的想喝一碗味噌汤!岂可修!”
“疯狂?这可不是一个首礼之人的修辞方式啊池田!我们的平治大人出国三年,连日本人的矜持都忘得一干二净,警惕啊平治,回到日本你要说‘我已忍耐不住’这种话的,否则难免会被当成异类被同僚排斥。”
“啰嗦!”被称作平治的男人嘟囔道:“已忍耐三年,却在还有几天便要踏入故土时忍耐不住,看来我的修为依旧不够啊……诸位,请原谅……”
“不必如此”,一旁的男人苦笑道:“我亦如此!每距离日本近一天,对牛排面包的忍耐程度便低一分,说句令人惭愧的话,我也很想念母亲做的地道的、热腾腾的关东味噌汤,如果汤里有豆腐和嫩葱,唉……”
一群做西式打扮、头发剪短成西方样式的青年围坐在餐桌上,正不满的议论着。这群人的成分相当复杂,有的是福泽大吉的学生,有的是随着政府外派的公务人员,有的是商社成员,但大体可以分为两派。
一派拥护维新,对明治政府抱有好感,但对高层以大村为首的激进派不满,他们多以萨摩藩、长州藩等倒幕主力藩出身;
一派是当年与倒幕派死战过的幕府传统势力,他们虽然依旧拥护天皇,但对当下政府抱有相当大的敌意,无论是激进的大村,还是保守的胜元或是温和的木户,统统看不上。
他们认为所谓新政府,不过是被萨摩人和长州人瓜分而已,所制定的政策也大多是偏向于西南诸藩、早已实行多年的那套,根本与当今世界强国所作所为不符,而他们本身也备受排挤,他们多出身于会津、水户等藩。
有趣的是,两派内部又分为英国派、法国派、德国派,之间相互混杂争论不断,甚至多次大打出手。
不过他们统统对福泽大吉这位当代大贤,又不在政府任职的纯粹学者抱有极大尊敬,甚至不少人私下决定回到日本后一定要前往福泽开办的学校任教或者进修。
“你们知道吗,福泽老师废了好大力气从头等舱求来的好东西,都被拿来款待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了。”
“哼,那人又有何德何能让老师如此青睐,我看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家伙,喂,山海,你的妹妹咲子可是每次都在充当侍女伺候,你难道就这样一言不发的一直下去吗!”
山海健次郎奋力插住一块煎牛排狠狠切割着,听到此话,突然把餐刀狠狠灌入木桌之中,瞪着对方道:“有刀在手,必不会受此奇耻大辱!待下船之后……”
“怎样?拦住他大喝一声‘拔刀,今日一决高下,有死无生?’禁刀令已下,当街决斗是要被捉的,想想吧,与其被那些农民、商户子弟出身的警察羞辱,还不如直接自尽显得痛快些。”
“简直岂有此理!政府如此倒行逆施,让人失望透顶!”
“如今大村大权在握,处处排挤胜元大人,如之奈何!”
“诸位,不要忘了大家一路见闻和福泽老师的讲解,改革势在必行,胜元顽固不化,虽大村、木户等人专权,但日本已到不得不变之境地,所谓武士,已然是阻碍建立新秩序的最大阻碍,胜元此人顽固不化,难道说……”
“八嘎!武士乃中流砥柱,你能指望一群贱民征战世界、匡扶天下吗?”
“别忘了鹤城是怎么陷落的,一群剑术高手,不也被农民出身的士兵用火枪大炮打的龟缩不出、城毁人亡吗?如今斗南藩扔掉刀枪拿起锄头的不正是以往高高在上的武士大人吗?”
“呵呵,是会津的人太蠢!”
“八嘎!我们会津武士比你们水户懦夫英勇一万倍!”
争论正在向往常一样开始,但山海健次郎现在显然没有心情参与,并试图用物理方式“说服”那些对手的打算。
“都不要吵了!”山海健次郎喝道!他缓缓起身,语气坚定的说:“我好意邀请他在前,被他狠狠羞辱在后,这几日我听从福泽老师的教导,并未以武士的方式解决问题,但英国人不是常说‘辩论’‘协商’吗,今日我定然要候在福泽老师门口,当着老师的面与他将我未说完的话说清楚。”
山海健次郎推开椅子,大步向船舱方向走去,同桌的重任互视片刻,纷纷起身跟随。
直到福泽房门之外,听空山一叶毫不留情的评判很多心中共同的女神咲子小姐的厨艺,那可是他们久经幻想而不得的珍贵,竟然被如此指摘,简直无可原谅!
其中一位青年开口大骂道:“混蛋!里面口出狂言的家伙,滚出来!”
第311章 单掌合十【感谢打赏 承蒙不弃】
虽然碍于甬道内安静的环境和对福泽大吉的尊敬,众青年不敢肆意吵闹,但舱门依旧被拍击的砰砰作响,夹杂着“出来”“道歉”“混吃混喝的骗子”……等等话语。
空山一叶皱了皱眉头,放下酒杯对着福泽大吉示意道:“我去处理一下。”
福泽赶忙鞠躬道:“惊扰贵客,实乃主人招待不周,空山兄稍坐。”
“你们实在是太失礼了!”为等福泽有所动作,山海咲子率先打开舱门冲着外面的青年们娇喝道。
“咲子。”站起身的福泽脸上全无面对空山一叶时的温和守礼,而是严肃的拉开少女,一脸厉色冲着堆在门口的众人道:“难道你们已经失去起码的礼貌了吗?还是觉得已经学有大成,达到礼法世俗不碍于心的境界?如果都不是,就立刻离开!”
“老师,我们只不过是……”一位青年嗫嚅着,还未等把话说完,便在福泽严厉的目光中讪讪闭嘴。
见众人垂头丧气的准备散去,山海健次郎越过众人,跪在福泽大吉面前以头抵地,大声道:“老师,请惩罚弟子,如果不是我要求与里面的那位空山先生理论,他们也不会义愤而来。”
“义愤?”福泽大吉气得笑了出来:“健次郎,你的确有借口愤怒,但义在哪里?”
山海健次郎抬起头坚定道:“总之,不关他们的事,是我与空山先生的私人……”
“住嘴!”福泽喝到:“此地不是辩论之地,此时亦不是辩论之时,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再过来找我,现在,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老师,立刻带他们回去。”
山海健次郎只得无奈的起身鞠躬道:“对不起老师,是我鲁莽了,我马上就走。”
“什么吗,只会躲在咲子和老师背后,哼,懦夫,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就在众人垂头丧气,准备转身离开之时,也不知是谁低声嘟囔道。
由于声音太小,福泽并未听清,只是皱着眉头凝视众人,但空山一叶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心知如果就这样让他们回去,日后说不定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等着自己,休想再靠岸前过一天宁静日子。
他起身拉开前面的福泽,无视对方诧异的表情,冲着山海健次郎沉声道:“用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被拒绝后便恼羞成怒;口口声声谈论天下大势,自身修养学识却低劣不堪;自以为一腔热血帮人出头,但又懦弱不敢单独面对。你们这样的货色,竟然还有颜面自称国家之主人、未来之希望……呵呵,难道这个年代日本青年都是如此无脑吗?”
空山一叶脸上并无任何讽刺之意,而是用相当平淡的语调娓娓叙述,但搭配他那沙哑的声音,却仿佛用钝刀切割他们的心头嫩肉,让这群青年一直以来的骄傲破碎不堪。
“八嘎,你这混蛋又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某位青年一声大喝似乎开启了众人的辱骂开关,各种叫骂喷涌而来,肆意宣泄着众人的愤怒……或许更多的是心思被揭穿后的羞怒?。
福泽大吉并未第一时间制止,但面色越来越难看,即便想要加深与空山一叶的羁绊之情,也不能如此过分侮辱,否则,一旦超过对方某些临界值,他可不敢保证空山一叶会不会暴起杀人,以他的经验判断来看——这种事是多半会发生的!
就在此时,一股让人战栗的气势从空山一叶身边传来,瞬间笼罩现场,所有人不由得呼吸一窒,在无穷无尽的杀意弥漫下,一股可以撕裂灵魂的恐怖从内心最深处涌出。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还为等他们真正体验到这种恐怖,灌满船舱的尸山血海般的杀戮气息霎时消散无踪。
只见,空山一叶突然竖起手掌并拢四指于下颌之前,目光微垂凝望指尖,冷硬的面色也逐渐柔和。
在空山一叶心中,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无知又冲动的蠢货,空山一叶只是想用一种最有效率的方式让他们闭嘴罢了。
更何况这么多年,他也并未因为单纯言语上冒犯而杀人,最多依照让他不爽程度教训一番,当然,敢像现在这样大骂他的人并不多。
发生了什么?是错觉吗?一定是错觉……
这是众人心中最直观的感受。
“你、你吓不倒我们的!就、就算你现在求饶也没用的。”一位青年身体依旧有些哆嗦,但嘴上强硬道。
“愚蠢!”福泽大吉面色大变,骤然大喝道:“快向空山先生道歉,你这蠢货。”
山海健次郎摇摇头,无论是他们把空山一叶制伏,还是被空山一叶制伏,如果一方不能彻底倒下,这件事必然无法就此了结!
事情会闹得如此之大是他没有料到的,不过……
山海健次郎双手撑着福泽肩膀,大咧咧的推着福泽进入房间,嘴里满不在乎的说:“安心安心,福泽老师,我们不会拿他怎样的,您先进去喝茶。”
“闭嘴,健次郎,你们马上退下……混蛋,不要推我!”福泽心中焦虑忍不住大骂,但他哪里是健次郎的对手,只能无奈的被挤进门内。
“咲子,你也是,好好陪着福泽老师,关好门,一会就没事了。”山海健次郎向少女示意道。
舱门碰的一声被健次郎紧紧关好,少女最后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单手竖起,双目低垂的空山一叶身上,忍不住担忧道:“老师,这群人向来出手野蛮,如果空山大人被他们打伤……”
听着外面众人再次响起呵斥大骂空山一叶的声音,福泽大吉在房间中不安的来回踱步,他苦笑了一声,对少女道:“你以为我在担心空山先生?你错了,我是在担心那帮蠢货啊!如果空山先生执意杀人,他们早就死光了。”
“怎么会!哥哥他们可是有几十人啊!”山海咲子吃惊道。
福泽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几次想打开房门,但最终还是放弃道:“我本人剑术虽上不得台面,但年轻时与神道无念流宗主、剑豪斋藤弥九郎前辈交流过一段时日兰学,承蒙他照顾,当初得以在江户练兵馆见识不少剑术高手。”
从未听过老师这段经历的山海咲子顿时露出好奇的目光,她想了想,开口问道:“怪不得老师与木户大人关系融洽,想必是那时便相互结识了吧。”
福泽点了点头,对于少女如此了解这些大人物的生平经历毫不意外,继续道:“是啊,只是当时他还姓桂……你知道吗,空山先生释放气势的那一刻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剑豪级人物,在当年那个动乱年代,他或许也是最强的,这个人你应该可以猜到的。”
“您是说……北辰一刀流千叶周作大人?”
“没错,说实话,当时千叶大人一个眼神扫过来,所有道场弟子没有人敢与之对视,当时我就在想‘枪炮对这种人物真的有作用吗’?那是宁可被枪口抵住脑门,也不愿让人面对的气势啊!”
少女抚住张开的樱唇:“您、您是在说笑吧,世上哪有比枪炮还要让人恐惧的人……”
福泽摇摇头,用极其确定的语气道:“如果空山先生再多展露气势哪怕一时半刻,还能站在他面前的估计也只有你兄长健次郎勉强可以做到了,看来空山先生只是想让他们闭嘴,并未有取下他们性命的意思。”
“双手相合代表空山先生已经完全止住内心杀意,此乃佛家熄灭贪嗔痴三毒的合十之礼,如果空山先生做出此动作,那么代表他已对健太郎他们的冒犯完全不碍于心,我也不会这么担心;但单掌合十乃禅宗武僧所传,表示在单手持械、将要出手时对佛祖、对内心的忏悔。以空山先生性格,他绝不是什么忏悔,而是勉力收束自己不要大开杀戒啊!就算健次郎他们不至于丧命,也一定会大吃苦头的!”
“原来如此……”山海咲子有些崇拜的看着福泽,“自己的知识阅历还远远不够啊……”少女心中默默想到。
福泽稍稍沉默片刻,对着舱门方向用清朗的声音说道:“不过,虽然他们这些人中有很多人还远远不曾学成,但大多是以后日本的希望,吃吃苦头对他们来说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哦?空山一叶哑然。
虽然他的感知之力并未全部开启,但一个舱门显然阻拦不了福泽大吉的话音传入空山一叶耳中,以空山一叶对福泽这老狐狸的了解,他知道最后一句话一定是对方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日本的希望”“吃吃苦头”这些不过是在劝告自己出手不要太重啊……
不过让空山一叶有些好笑的是,什么“单掌合十”什么“勉励收束”,自己只不过在表达一个意思:教训你们,我只需要这一只手就够了。
哪有那么多弯弯绕,就是这么简单直白!
门外,骨骼之间的摩擦声、身体与舱壁的撞击声、短促惨呼声连成一片,待到一切平静下来后,少女赶忙打开房门向外张望:甬道遍布表情扭曲的青年,正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抽搐。
却哪还有空山一叶的身影。
第312章 最大的危险【将近5000字大章 以表感谢】
空山一叶事了拂衣去,也并未把这群热血上头的愚蠢青年放在心中,随着日益临近,他的心思已完全沉浸在莫名彷徨中。
继续横行天下?他没兴趣,也从未有过这种念头。这个属于枪炮的时代在他看来也没有可以让他提升剑术的对手,况且,以他现在的状态,几乎没有从外部提升的空间,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体悟,但怎么体悟、体悟什么,他现在一点思绪也无。
为政府效力?根本不可能!
还是归隐山中?他抚摸着有些花白的头发,叹息一声,随即打开盒子取出长船长光默默凝视……
福泽大吉望着铺满船舱甬道的众青年,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老师……他们……”咲子赶忙来到山海健次郎身前,探知对方心跳仍旧有力这才稍稍放下心,这才开始关心另一件事:这么多人躺在这里,往小说会阻碍行人通过,更严重的是,在这艘可以说相当豪华的邮轮上,可是会直接影响到日本在世界上的形象的!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解决。
可是狭小的船舱房间显然放不下几十人,何况一旦处置不当让伤势加重是大概率的事,只凭她和福泽大吉两人,显然无法处理。
“我知道了。”福泽大吉皱了皱眉,踌躇片刻,随即命令道:“咲子,你留在这里,他们也暂时不要移动,如果有客人或者船员经过,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嗨,我明白。”少女点头行礼,伸出手指指着上方小心翼翼道:“您是要去……”
福泽大吉叹息一声:“虽然不想麻烦那些大人物,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此事不容拖延,我去去就来。”
“老师……”咲子有些担忧的望着福泽的背影。
她知道老师心中其实十分厌恶头等舱那些掌控着现在日本的政治巨头们,不管是大村、伊藤甚至与老师关系最好的木户大人都是如此。
福泽大吉曾屡次对他们讲:现在的日本就是一个四不像。
虽然明治政府颁布《五条誓文》,强调“万机决于公论”,但坚决不允许民众对国家政治发言或批评政府,一切政策的制定全部出自以常州藩、萨摩藩为首的政治集团,哪里有什么公论可言。
甚至高层内部也是大村一人大权独揽,对内压制曾经的盟友、现在的政敌胜元,对外屡屡镇压武士和平民的反抗,独裁又霸道。
在福泽看来,如果真的让大村独揽政府大权也便罢了,但上面还有个明治天皇,而没有人可以限制天皇本人的权利,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可以不经过任何法律约束定罪于任何一个日本人,这简直是又重新回到封建社会。
无论隔壁中国还是世界历史证明,无论个人如何英明神武,权利掌握在一个人手中也是对国家巨大的伤害。
她记得福泽老师曾经教导过他们西方大哲亚里士多德的话——权威和权力分离得越彻底,权威保持的时间越长。
明治天皇当前的政治地位让福泽老师忧心忡忡。
可怕的是,福泽认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让他最忧心的是:必须要解决谁来统帅军队的问题,这才是目前以及未来涉及日本安危的命门。
现在的日本军制混乱可谓世界第一。
废藩制县后,虽然国家统一财政、统一货币、统一官制,但大多县都有属于自己统属的军队;且内阁有海军省、陆军省,但各自有参谋本部和军令部的单独机构,军部不受政府制约,只是军队在名义上直属于天皇。
但天皇在现实中基本不做出具体决定。
日本千年天皇家训是尽量不说话,如果实在不说不行的话,说一点模棱两可的话,让臣下去猜,做对了就猜对了,做错了就猜错了。
在福泽看来,天皇作为最高权力的拥有者,既不行使权力,又不承担责任,简直混蛋透顶!
这种矛盾状况,基本等于让天皇所有下属把“极限大的权利”和“极限小的权利”这种状态施加于一身,放到军队上的结果便是:无论自认为或号称忠于天皇,就可以完全不用理会上级命令而自作主张。
这样看来,军人便天然有了叛乱、以下克上、以及擅自发动战争的合法权力!记住,这是合法权力,乃世界独有。
当下政府由于大村、胜元、木户、伊藤……众多强力人物存在,问题并未显露,而一旦这群人逝去,或者另有野心家煽动,整个日本便会被“轰”的一声,炸得粉身碎骨!
每每想到此处,福泽大吉便冷汗涔涔,战栗不能自已。
咲子知道,老师曾屡次向那些大人物建议,不管日本最终要走德意志路线,还是学习英吉利政治,当务之急是制定一个明确每个人权利、责任、义务的宪法,然后坚定不移的执行,而不是在天皇、政府、地方势力争斗中模糊不清。
令人沮丧的是,咲子知道每次建言结果,都是让福泽大吉抑郁难平很长时间。
以山海咲子当下的学识阅历,她显然还想不明白,为何连她都知道这种巨大缺陷应该解决,那些大人物却迟迟不做决定。
她也曾问过福泽大吉这个问题,得到答案只有老师教授过的、出自《史记》中的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咲子知道正因为这点,自从上船之后,福泽老师除了与木户大人还有些交往外,一连多次拒绝那些大人物邀请,现在因为弟子的事被迫去求助,一定让老师相当痛苦……
就在少女向五位乘客、三名船员诚挚道歉,并解释地上这些人是因酒力不胜而醉倒后,福泽大吉领着四人匆匆而来。
咲子赶忙上前行礼道:“老师,啊!大人……”
木户大人怎么也来了?少女既疑惑又兴奋,按理说他这种决不能这样轻率的来到此处,怎么会……
“一来船上西医对这种筋骨损伤可是拙劣的很,再者这与他们相互斗殴不同,影响实在太过恶劣,不得已只能恳求河池大人出手救治。”福泽大吉一边走一边诚恳的向一位身着褐色西装、脚步轻柔得几乎听不到声响的中年男子解释。
那位叫做河池的男人并未理会福泽大吉的歉意,而是皱着眉头道:“在下自是没问题,可木……可大人任性,非要跟来此处,如果不是事态紧急……”
木户笑着摆摆手,冲着咲子微笑道:“咲子,好久未见,好想尝尝你亲手做的糯米团子啊!”
“木户大人……”
“好了!不要直呼大人姓名。”少女被河池低喝声打断,“此地不宜闲谈,既然大人来了便安静的看着吧。福泽先生,我每治好一个,你便要让那人尽快离开,三郎、五郎跟在大人左右,注意警戒,咲子是吧,你过来帮忙。”
虽然河池的语气非常无礼,但无论木户还是福泽显然已经习惯了此人作风。
池田身材不高,相貌也普普通通,但对于空山一叶造成的伤势显然非常熟悉,往往确定伤处后,双手几下揉捏,随着关节间的轻响,骨头便回归原位,随即用手指在对方身体轻轻戳几下,受伤的青年便会悠悠转醒。
他不管福泽大吉后续的工作,只是闷头治疗,不到半个时辰,甬道之内便只剩他们几个,医治效率非常惊人!
福泽大吉房间内,咲子一一为众人递上热茶,木户一边捏着一颗团子往嘴里送,一边笑着说:“福泽你这家伙,从我这里要酒要茶从不客气,我想尝咲子的手艺你却拒绝得不假辞色,说什么‘咲子不是我们这些大人物的佣人’,你自己却在这里享受,简直混蛋透顶。啊……好吃,是家乡的味道。”
“哼,我是在宴请客人,你可从来不是我的客人,吃完了便赶快离开,这里不是你长久待下去的地方。”福泽大吉硬邦邦的说道。
“刚才你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我求的是河池桑,跟你有什么关系!”
“哈呀!如果不是我,你以为大村会舍得让河池下来?”
“你!”
开启斗嘴模式的两人,交情显然并不是福泽大吉对空山一叶描述的那样。
“好了好了,是我想借机下来透个气罢了,整日跟那些萨摩蛮子在一起会折寿的,唉,好想赶快回到日本抱着几松喝酒啊!”木户把所有团子一扫而空,笑眯眯的冲着少女道:“还有吗,咲子,你的手艺说实话,远在我夫人之上。”
少女腼腆着说道:“实在很抱歉,木户大人,因为是茶点所以并未准备太多,大人稍等,我现在马上去做,刚刚听了空山大人的指导,小女的手艺应该会让大人更满意的。”
木户大喜:“那简直是太好了!哦哦,多做一些,我要带走,放心,我一颗也不会给那些萨摩蛮子的。”
在福泽大吉的默许下,咲子默默离开,毕竟眼前的老友是帮了大忙,这点小要求还是要满足的。
“空山?你的那位客人吗?”木户端起茶杯问道。
“不错,他名为空山一叶,对了,你有听过此人的姓名吗?”福泽大吉把空山一叶的外貌言行着重描述了一遍。
木户放下茶杯,仔细回忆着,但最终还是摇头道:“不光名字从未听过,记忆中也并无此人印象。”
福泽大吉似乎早已知道这种结果,但依旧有些失望。
“不过……奇怪的是……”木户欲言又止,但还是对福泽说出了有些让他荒唐的感觉:“奇怪的是……我总觉得不应该不认识此人,而且感觉很是亲切,就像是……亲人?也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又如此强烈。”
“哦?”福泽惊讶,他与木户相识二十几年,知道对方从来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但空山一叶显然不是一个能让人亲近起来的人,即便在他简短的介绍中,也无不明显的体现出此点。
“详细的说说他吧,说实话,我很感兴趣,能让你认可的人,在这世上可不多。”木户正色道。
“空山先生嘛……怎么说呢,从言行举止上看,他是一个冷酷而自我的人。”福泽大吉思索着说道:“这些都不重要,你们上面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冷酷无情、自私自利。”
福泽大吉习惯性的讽刺让木户忍不住苦笑。
“重要的是,虽然空山先生几乎不怎么说话,但每次我进行试探,不管是中国的诗词歌赋、国外风土人情、还是世界大势,他都能应答自如,显然,空山先生的阅历和学识很高。”
“他的武功剑术比这更高!”自从进屋之后便从未开口的河池突然开口。
福泽赞同但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是啊,他击倒外面那些人比木户吃团子速度还要快。”
其实武功高强这点,作为曾经的剑术高手,木户很容易便能判断出,但他对于这方面的重视程度显然不高,在他看来,这个时代剑术再高强的人也不如一个掌握英语、了解世界、能为日本变革出力的普通人作用大。
对于这一点,福泽大吉与他的想法一致,所以对于空山一叶的剑术修为有惊叹、有赞赏、有崇敬,但没有太过重视。
毕竟,制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政策或凭借本身才能,哪怕为日本经济带来一个百分点的增长,用这些钱便可以训练、装备出几千个现代化士兵,个人武力在这样的力量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不,这人武功远超你们想象!”河池严肃的说道。
木户与福泽大吉对视一眼,静静的听着河池解释。
“从我刚才治疗的情况来看,下手之人相当有分寸,第一击卸掉关节,第二击打中后颈。”,河池沉声道:“就算以我本领,打伤他们容易,杀死他们更简单,但既要让他们承受痛苦、还要让他们短期内行动不便,又不会真正伤了他们身体,并无一次失手,更何况对手中还有山海健次郎这种难缠人物……”
他忍不住用出了敬语:“这位空山一叶先生的武功,几乎已经不能算是武功了……是神技!”
河池神色一凛,扭头对福泽道:“此人太过危险,万万不可让他接近几位大人,我,或者说我们全部,拦不住,拼上性命亦做不到。”
见他说得如此严重,现场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福泽大吉看了看木户,刚要开口,木户拦住他轻声笑道:“哦?河池你这样说倒是让我很感兴趣,能在日本国土之外遇到如此高手,怎能不前往拜访,拥有这样的武功,处于这样年纪,说不定与斋藤老师相识,虽然我记忆中并无此人印象,但或许是故人。”
池田面色一变,沉声道:“我拒绝!木户大人,如果说十年前您还可以凭借剑术纵横江户京都、玩弄新选组于股掌,但现在,哪怕正面对决,大人也不是我的对手!那种人如果想要动手,您接不住一招!”
木户摸了摸胡须,有些尴尬的说道:“你过于慎重了,不是每个人都是刺客,福泽先生不是还极力拉拢他去教学吗?以后总会有打交道的机会的。”
“不行!大人的头脑比一万个我这样的人对日本的作用都要大,我绝不允许您身处危险之中,他这样的人,光是存在,就是对大人们的最大危险。”
为等木户开口,福泽大吉冲着他摆了摆手:“本来我也没有打算让空山先生与你见面,他只会是我学校的老师,而不是你们政府高层的帮手。况且,以他性格,也绝不可能在明治政府任职。河池先生其实有一点说反了,其实……”
福泽指了指木户:“你们这些人,才是空山先生的最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