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剑如其人【承蒙诸位厚爱】
西伯利亚号在大海上漂泊了将近两个月,如今即将迎来本次航程的尾声,在抵达最终目的地横滨港之前,需要在上海停靠,送别来自中华大地的客人并稍作补给,船上乘客们也终于拥有一个短暂的踏上大地的时间,虽然不过区区半日,但这对于海上航行已久的人已弥足珍贵。
空山一叶自然没有走下邮轮的意思,事实上非常讨厌在水上漂泊的他比任何人都迫切的想要登陆,但面对此时还叫做“大清”的中国,他并无半分归属感。
短暂的美国西部闯荡生涯让空山一叶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猪尾辫,哪怕当初逃亡时刻,他亦数次忍不住亲手为那些吓坏了的劳工割掉,此时如果让他看到满街满眼的辫子,他怕自己越发杂乱的心境彻底爆发——哪怕剑术通天,难道他有割掉几亿人辫子的本事?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船舱内逐渐清净下来,空山一叶正欲打坐冥想,却被一个让他既熟悉又头痛的脚步声打断。
数日不见的福泽大吉笑眯眯的轻敲房门,当看到面无表情的空山一叶后,这老混蛋竟然笑得更加灿烂,他举着几瓶清酒道:“上海有日本人开设的商社,不缺好酒,索性今日把最后几瓶拿来与君痛饮。”
空山一叶还能说什么?
福泽毫不客气的挤进房门,刚要坐下,却看到了那把被空山一叶放置于床头的长船长光,他眼中顿时升起莫大的兴趣,收起笑容正色道:“空山先生,可以让在下品鉴一番吗?”
“不可以。”空山一叶毫不犹豫的拒绝。
这把剑对于空山一叶的意义早已超越武器范畴,而是生死不离的伙伴,甚至是寄托。
自江户空山流道场回到他手中之后,也只有佐奈和雾子二女为其保养时才触碰到,其他人只有体验它锋刃的机会。
拥有日本人少见的厚脸皮的福泽大吉搓着双手恳求道:“只求观摩,绝不触碰,望空山兄可以满足在下小小的好奇心。”
空山一叶叹了口气,握住剑柄怅然道:“这是一把可以带来腥风血雨的剑……你知道的,我从不开玩笑,还想看吗?”
“哈哈,带来腥风血雨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剑,空山兄这样说,在下越发好奇。”福泽是不相信的,或者说哪怕是真的他也毫不在乎,所谓腥风血雨这些年他见识的还少吗。
虽然福泽说的一点也不错,从《七武士》起落入菊千代手中,到重新回到空山一叶手中这两百多年,还不如当初他在江户两个月杀的人多。
但事物在发展过程中总是在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
见福泽很是坚定,空山一叶缓缓抽出长船长光竖在福泽面前。
“这是……备前长船系么……”福泽大吉盯着剑身,哪怕看不到被剑柄包裹起来的铭文,见多识广的他也瞬间判断出剑的出处来历。
他逃出手绢捂住口鼻,凑近长剑仔细打量,闷声闷气的赞叹道:“美而不媚,凛冽中蕴含一股清华之气,好一把高不可攀的剑!”
“几年前,在下曾有幸品鉴过一把长船锻刀大师供奉给天皇的剑,美丽华贵还在这之上,远观之便生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感,但可惜……凑近一看,剑身上并无一丝痕迹。”
福泽的话带着一丝讽刺意味:“那把备前长船与其说是武器,倒不如说是瓷器,只可观赏,既不能防身,又不能杀敌。”
随即若有所指的说:“剑如其人啊!出身高贵被供奉于庙堂上,却无一丝一毫的实际作用,唉,可惜了一把名剑……”
空山一叶对福泽借剑喻人的话毫无感觉,也不觉得是福泽在试探,只是平静的还刀入鞘,邀请福泽大吉落座。
福泽大吉心中越发敬佩空山一叶的气度。
不管是赞赏空山一叶还是讽刺天皇,眼前之人依旧沉静如水,就连眼神都没有任何微小波动,简直深不可测。
这其实是福泽误会空山一叶了,哪怕他观人术再精妙,又怎能看出空山一叶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换做这个时代武士,对方赞赏自己的剑,怎么也要客气一声“过谦”“谬赞”“承蒙”什么的,这还罢了。但福泽讽刺当今明治天皇的话,被任何武士,不,是任何日本人听了,也会产生强烈反应。
身份高如大村、胜元会开口怒斥其不忠,或动手赶人或挥袖而去;以木户的开明,也会赶紧开口让福泽慎言。
身份低如他的学生们,商人平民出身的会群情激奋发表自己的意见,传统武士出身的则是敢怒不敢言。
而如福泽自己一样的改革家会加入讨论,辩驳也好,赞同也罢,总会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唯有空山一叶,他本身对于天皇这种东西无感,无论在原世界,还是他经历的世界,都像吉祥物般的摆设,他连听闻都很少,以至于天皇这“名词”在他心中的地位还不如“酒”“茶”“大米”这些日常重要。
所以福泽大吉这番涉及到根本政治倾向的试探注定是对牛弹琴。
“福泽先生,船靠岸了。”空山一叶轻声提醒道。
船靠岸了,你怎么还来烦我?这是空山一叶话中赤裸裸表露的含义。
“码头乌烟瘴气,船内也不得清净,也只有空山兄这里最让在下感到愉悦。”外面那些都是俗人,不配跟咱俩交流,还是我们一起愉快的玩耍吧。
福泽大吉面不改色且诚恳异常,差点就让空山一叶相信自己真是个能为人带来愉悦的、好相处的雅人。
可是那被称为“鬼”“修罗”、被美国开出史上最高悬赏的人是谁……
空山一叶不说话。
“空山兄,在下前来,也是为了感谢当日手下留情,那些学生现在已无甚大碍,多亏空山兄教训,往日一个个目中无人,经历过此事后总算收敛许多。”福泽面色诚恳。
空山一叶不说话。
“对了,咲子特意拜托我,按照空山兄当日所授,团子果然风味大增,她今日特拜托他人采购一些上等糯米、红豆等物,邀请空山兄晚间前往品尝。”福泽面带微笑。
空山一叶不说话。
“那日之事木户大人也亲来探访,听闻空山兄所言所行,对兄产生极大兴趣,我看木户大人招募之心甚切,幸而得我阻拦。如今之明治政府混乱不堪,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如空山兄这般刚烈高洁之人,一定不愿搅入这滩浑水之中。”福泽面露自得。
空山一叶不说话。
“唉,当初的维新志士如今全部位高权重,却早已陷入争权夺利中不可自拔,当初三杰,如今大村咄咄逼人,胜元心灰意冷,木户左右调和却毫无作用,搅得上层一团乱麻;那些被废除武士特权的旧幕臣处处生事,政令几乎出不了东京,早晚便是一场大祸!”福泽面色严肃。
空山一叶不说话。
“你看今日之大清,熙熙攘攘,一片繁茂之景,殊不知内里已腐朽透顶,与当初幕府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在欧洲、米国多见大清有识之士,看吧,大清之维新亦不远矣。如今西方白人当道,列强瓜分世界,若不奋起直追,看南洋诸国之今日,便是日本之明天。”福泽忧虑渐起。
空山一叶不说话。
面对空山一叶的冷淡或者说冷漠,福泽大吉显得一点也不在乎,或许也是真的不在乎,只想把心中憋闷对空山一叶这难得的“知己”倾诉,看样子不把心里话说完不会停下。
“如今之际,对内,让明治殿彻底远离政治,增加政府权威,制定宪法,整顿军备;对外,攻入朝鲜,逐步蚕食大清,与英国结盟抗击俄国,未来的东方一定是……空山兄,空山兄。”福泽侃侃而谈。
空山一叶起身,抓起长船长光走出房门,他突然觉得去甲板上透透气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314章 刺破
空山一叶从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要为明治政府做事。
哪怕是帮福泽培育学生,在他看来这也是间接的帮助明治政府,毕竟那些学生最终必定是要成为这个国家官僚中的一员的。
哪怕他自小在日本长大,对这个国家、对这里的人特别是生命中那些留下深刻记忆的女人拥有深厚感情,但他依旧无法说服自己这个正统的中国人,为这个即将开启侵略大计的明治政府出力。
所以福泽大吉无论再怎么真诚相待,也注定徒劳无功。
矛盾的是,对这个时代的大清他亦毫无好感,虽然对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心怀怜悯,顺手帮忙他十分乐意,但要让空山一叶像此时的那些维新志士们一样用全部意志燃烧生命,这种事他是坚决不会做的。
最难受的是,他连身处哪个世界都完全不清楚,没准哪天就被莫名的传送出去。
以这几个世界的经验来看,自己应该是参与了主角们的大事件直至电影结束,但时间跨度是不可控的,有仅仅数日便结束,也有上个世界中度过了十余年。
而自己在此前做的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自己的消失而消散,勘兵卫、久藏、菊千代、光子、神似菊千代的桑田三十郎、佐奈、雾子、比古、剑心……一个个身影像泡沫一般在时间与空间的置换中消散无踪。
除了似乎已再无突破希望的剑术、一副遍体鳞伤逐渐衰老身体,也只剩一直陪伴他的伙伴长船长光相依为命。
空山一叶身着黑色礼服手持长剑的怪异搭配着实引起不少船员诧异,但已陷入深沉思绪的他,也不管那些异样以及身后一直跟随着的福泽,径直走上甲板,笔直的站立在船舷上远眺。
这个时代的上海还远未发展到远东第一港的地步,沿着码头除了一排排破旧的棚屋,以及更多拖着辫子、身着破衣烂衫的码头工人。
海上夕阳,除了让汗津津、露出古铜色胸膛的工人更加闪亮之外,也令远眺的破旧城市剪影更为阴沉黑暗。
灯火稀疏落魄,左右摇曳,神似一口未进未出的空气卡在喉咙,上下不得。朦胧的光芒并不能让这片黑暗变得稍有温馨,在灰蒙蒙的空气笼罩下,让这片大地如同鬼蜮一般了无生机。
空山一叶蓦然转身背对码头,望着大海的方向默默沉思。
“刺破这片黑暗,哪怕神一样的剑术亦是不可能的吧。”空山一叶紧了紧手中的长船长光,低声自语道。
“刺不破的,要用血去染,日本,曾更阴沉呢,但我们无数愿意流血的志士。”福泽摇摇头,“可惜,这片大地上的人不同,他们是恐惧吧。”
空山一叶摇摇头,用一种莫名的语气低声呢喃道:“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啊……只有经历地狱般磨炼,才有创造天堂的意志。他们从不在乎黑暗,因为太阳会照常升起。”
沙哑低沉的声音,配合如吟唱一般的句式让福泽眼神大亮,击掌道:“好句、好哲理!空山兄,天下虽大,但你果然是最懂我的那个人!”
自以为领会空山一叶意思的福泽指着远方朗声道:“没错!日本是日出之地,太阳总会从那里升起!未来,我们注定领先,不只是清国,还有更远的西方!空山兄,我相信日本绝不会屈居与海中一隅,我们要成为东方的英吉利。”
“谁知道呢……或许吧。”空山一叶不置可否。
如果福泽知道清国和日本的最终结局,也不知他会不会当场呕血而亡……空山一叶暗暗想到。
“空山兄,你看他们!”福泽兴致不减,转身指着正准备上船一帮人,“虽然我很厌恶他们,但也正是他们终结腐朽不堪的幕府,也将带领更多青年燃尽从前那个野蛮愚昧的日本。”
大村、木户被几位随从护卫的密不透风,后面跟着一群福泽的青年学生们,再后面是为数更多的二等舱日本乘客,大多头戴礼帽手持文明棍,一个个昂首挺胸左顾右盼,显得很是高傲。
“走在最前面的满脸胡须的就是大村,看起来很是威武,但其实是一个萨摩蛮子,脑袋冥顽不灵,我观之早晚不得好死!现在萨长联手控制政府,他就是头领;他身边那个是木户,我和他勉强有些交情,是个酒鬼加色鬼。对了,咱们喝的酒就是借了他的光,算是一个不错的混蛋。他们身后的是伊藤……”
空山一叶在不知不觉中已被福泽引为知己,往日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现如今一股脑全部脱口而出。
空山一叶对这帮人丝毫不感兴趣,只是习惯性的用眼角一扫。
嗯?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迈出半步,拦在福泽大吉身前。
一行人已经陆续登上甲板,看到福泽大吉和身边的空山一叶,木户顿时眼睛一亮,招手道:“福泽先生,还有身旁的是空山先生吗?早想与二位畅谈一番……”
话音未落,码头方向传来几声清脆枪响,以河池为首的护卫们顿时把大村和木户遮挡得严严实实。
几息之后才发现,枪声距离这里已然超过百米,这么远的距离,在这种程度的保护下击中大村和木户,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应该不是针对我们/大人的刺杀。虚惊一场的众人心中判断。
一身褐色西装的河池走向船舷眺望,随即挥了挥手,人群中立刻分出一人前去探查。
就在这时,因骚乱导致护卫圈出现破绽的一瞬间,一位潜藏在人群中的男子用肩膀撞飞身旁一位妇女,从手中拐杖中抽出一柄细细的刺剑冲向大村。
事情变幻过于迅速,以至于所有护卫都来不及反应便被刺客冲入防卫圈,此时,被撞飞的女人阻住片刻脚步的河池根本来不及救援,刺客只需把手中刺剑轻轻一递,便能洞穿大村心脏!
现场唯一能反应过来的只有木户,这位曾经的神道无念流著名剑客、曾以逃跑之名声蜚日本的高手,但已荒废多年的身手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制,只是揪住大村衣服向后狠拉,自己则迎着剑撞上前去。
“木户!”大村一声怒吼,眼睁睁看着刺客的锋刃刺入好友身体。
血光漫天。血液喷洒在大村头面之上,让他眼前突然一暗。
不知何时,一个高瘦身影已然无声无息出现在原地。
第315章 萨摩蛮子
一截喷血的小臂握着刺剑飞向空中,时间就像在此被定格一般。
刺客还保持着刺出的姿势、木户挡在大村面前面色坚定,眼神却又显得很是温柔,像是在回忆在惋惜着什么;
大村半坐在甲板上,双目突出,长大嘴巴,眼神中满是愤怒和惊骇,似乎在为即将逝去的伙伴而痛惜;
周围所有人都在不知所措的望着这场刺杀。
也只有河池晃了晃身子,遁到大村和木户身前,警惕的盯着刺客,以及……
突兀出现在场中央空山一叶。
早在这帮人登船时,空山一叶便发现其中有个人不对劲。
其实无论神情动作还是举止言行此人都做得完美无瑕,不止眼神都未曾向大村方向瞥过一眼,甚至不时倾听身边之人的交流。
让空山一叶察觉出不妥的是他的呼吸和肌肉动作。
正常人登梯之时,呼吸难免比以往粗重些,何况是又高又陡的邮轮舷梯,尤其是登上甲板时,会不由自主的多吐出些气息。
即便以那群人中武功最高的褐色西装护卫,哪怕控制得再怎么精妙,也逃不过空山一叶的耳朵。
但那个刺客却始终在吸,而不是呼气,小腹肌肉被控制得紧紧的,而握着手杖的右掌却在放松,近乎于虚握,且无论身体怎么晃动,手臂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随时保持可以用最佳状态刺出手杖。
当枪声响起时,也唯有此人虽然砖头看过去,但身体不动,余光从未离开过大村等人,直到河池离开保护圈,护卫阵型稍有漏洞的那一刻。
空山一叶可以明显听到此人深吸一口气,小腿肌肉鼓胀得几乎要撑破量身裁剪的西裤,他知道,刺客马上便要出手。
所有一切全部没有逃过空山一叶感知,但他也并未出言提醒,只是不动声色的把福泽大吉挡在身后,毕竟那些所谓大人物的死活又跟他空山一叶有什么关系。
只是,在听到福泽的介绍,目光望向木户时,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是熟悉?是亲切?
空山一叶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况且无论现实世界还是几个所谓电影的世界,他都不曾对“木户”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
那么,这种感觉又从何而来?
在木户挺身为大村挡剑之时,他本能的不想眼睁睁看着对方身亡,默默按下疑惑,在所有人束手无策时,消失、拔剑、现身,那招可以划破空间的神技再次展露在世人面前。
“木户!”远处的福泽大叫一声狂奔而来,挤进人群,看到木户只是衣服被刺破,并未流出一滴血液,这才长舒一口气。
而在场众人随着福泽的到来,这才回过神来:短短一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才和你说过的,这是把能够带来腥风血雨的剑,信了吗。”空山一叶轻振刀柄,抖下几丝血迹,让长船长光发出一声愉悦的清鸣,随即收刀还鞘,从刺客面前让开,走到福泽身边对着他轻声道。
福泽大吉呆呆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在说“我倒是希望这种腥风血雨来得更多一些”……
此时,以河池为首的护卫们早已把刺客浑身上下搜了个遍,但除了手中杖刀之外,刺客并未携带枪支之类的武器。
当然,在这种环境下手枪当然不如杖刀犀利,尤其对于刺客这种高手来说。
手枪藏在身上相当不便,在某些场合随时都免面临被检查的风险,不利于隐藏不说,且藏得越隐秘,也就意味着拔枪时越困难;
用手枪刺杀需要三步:从衣物中掏出手枪、打卡保险、瞄准射击。而杖刀只需暗中转动手掌向前刺出这一步,不但动作更隐蔽,也足足节省了几倍时间。
原本刺客计划天衣无缝,用远处枪声引开护卫注意力,在得知虚惊一场、正是众人最放松警惕时决然出剑。
如果不是空山一叶阻挠,刺客在刺中木户后甚至可以从容拔出剑锋杀死大村。
“我不问你为何要杀我,也不问你是谁派来的,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现在动手,前面几波刺杀应该和你不是一路人马吧。”大村拍了拍河池让他先不急动手,他要亲自审问刺客。
刺客没有回答,他呵呵一笑,忍住断臂之痛咬牙道:“大村,全天下武士都希望你去死!不是每次都有人救你,你注定躲不过一死!”
“哦?那就来吧!来一个,我便杀一个,我倒想看看能不能杀完你们这帮叛逆。”大村对刺客的威胁毫不在意,轻描淡写的说道。
“好!就让你看看,是你先被杀,还是我们萨摩男儿先死光!”刺客不断扭动被护卫死死按住的身躯,也不管断臂喷涌的鲜血,仰头大吼:“萨摩武士只要设定目标就一定会勇往直前,大村,你为了自身荣华富贵把武士卖了好价钱,还在陛下御前构陷、逼迫胜元大人,我萨摩男儿岂能善罢甘休!”
“我也是萨摩男儿啊……”大村面色有些沉痛,像是解释,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闭嘴,你不配!你已被关东的荣华富贵蒙了心。”刺客一脸不甘之色,恨声大吼道。
“从京都到东京,从横滨到巴黎,从慕尼黑到旧金山,刺杀我的人很多,你是最接近成功的,如果不是这位先生。”他朝着空山一叶颔首,继续对着刺客道:“虽然你鹿儿岛口音很重,但一定不是胜元派来的,他从不做这么下作的事,也只有原江户那些幕府的蠢货擅长这样做。”
大村身边那位身着褐色西装、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河池,突然低声开口道:“刺客出手不似道馆出身的剑客,即便被击倒在地,小腿仍不断蓄力准备遁走,看身法很像我那些老朋友的风格,御庭番余孽吗?”
身旁的木户摇摇头,用温和又肯定的语气道:“不,他眼中没有死气,不是那群人。况且,德川家没有那么蠢,无论杀死我还是大村,对于他们现在的状况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无所谓!无所谓是谁。”大村一脸浓密的长须抖了抖,双拳紧握,死死盯住刺客双眼,再次重复道:“我也是萨摩男儿。”
面对刺客撇起来的嘴角,大村一脸冷酷的说道:“不管你是哪个藩、哪家诸侯派来的,不管你是受到蛊惑还是本质愚蠢,我大村决定的事,就一定要执行,武士这个阶级,必在我手中得到终结,全日本财政大权必须归于政府!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河池闪身上前,一手托住刺客下巴,一手按住后脑,双手不着痕迹的一搓。
些许轻微的脖颈折断声被海浪遮盖,刺客干脆的双眼泛白,缓缓软到在地,气绝身亡。
那些见惯生死的大人物甚至没有浪费一点注意力在这种“小事”上,在河池迈出脚步的同时,便低声交谈着什么。
所有人的反应都没有逃出空山一叶的感知,但他对此显然没有任何兴趣,出于本能,空山一叶一直饶有兴致的盯着河池,心中默默评估其武功。
这种在复杂狭小环境下能精准绕开所有人的身法,且空手杀敌经验相当老到的人物,应该也不是他口中“道馆出身”的剑客,而是专精于此道的忍者。
看来再怎么维新,这些古老的职业也依旧存在啊……空山一叶想到,又忍不住回忆起自己的出身,哪怕百年后,那些古流剑术门派不也依旧兴旺?
或许所谓“比赛”、所谓“稽古”已经没有以杀人建功为目的,但技艺的传承可不仅仅是维新所能磨灭的,那些根植于一代代人基因中的传承不会磨灭,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不断延续。
在明治维新变法中消失的武士阶层,也并非消散,而是扩散,从某一阶级的专属称谓变为全民特质。以至于几十年后被“武士”中的某些特质裹挟,让整个国家与民族坠入深渊……
“空山先生,万分感谢!如果不是你仗义出手,今日必将丧命。”面目和善的木户离开几人的小圈子,朝着空山一叶鞠躬道。
空山一叶收回思绪,紧紧盯着木户,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惹得河池顿时把警惕提升到最高。
空山一叶给他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在这个距离,面对手持长剑的空山一叶,他知道如果对方有意杀人,自己连掏出手枪机会都没有!
以对方刚才展露出的速度,只怕一瞬间,自己和那些护卫便会被杀光。
几日前河池从被打伤的学生、福泽的描述中间接了解到空山一叶的厉害,但看刚才空山一叶展露出的武功,明显被他低估了好几个档次!
这已经不是剑术那么简单了。
其余人没有注意,他可是清楚的看到眼前男人在斩断刺客手臂时,福泽大吉身边竟然还留有这个男人的残影!
剑术?分明是神术!
河池心中有大恐惧,恐惧的不是自己被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怕一旦大村大人、木户大人说了些刺激对方的话,日本的未来就全完了……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或者,你见过我吗?”空山一叶盯着木户的眼睛,一改往日冷淡,用认真的语气问道。
“咦?空山先生也有这种感觉吗?”木户敏锐的发现空山一叶话中所指,他有些激动的说:“前几日,听福泽说起空山先生的名字时,我便略有所感,但脑中确实没有任何印象,今日得空山先生相救,在下感激不尽,但更让我确定的是,我的确从未见过先生。”
“好了,木户老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位空山先生,进去说吧。”大村望着凑过来想要询问的船员,突然打断道。
“这样啊……”空山一叶有些失望,对大村的邀请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必,就这样吧。”说完也不顾众人诧异,就这样径直离去。
第316章 报答 【感谢诸位打赏,断更这么多天还不离不弃,唉】
刺杀一国政要无论放到哪个时代都属于大事,但安抚船长、报备当地、调查取证这些小事,大佬们当然不会亲自去做。
此时,包括福泽大吉在内的众人正在豪华的头等舱内讨论,重点当然是这次刺杀的主角空山一叶。
“木户老弟,你是此道高手,可否看出那位空山先生的剑术究竟出自哪流哪派?”大村摩挲胡须,沉声问道。
木户沉吟片刻,示意一旁护卫递过一把剑,他缓缓抽出剑身持在手中,气质也逐渐由一位温和理智的政治家转变为锋锐敏捷的剑客。
他双目似闭非闭,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空山一叶的招式,但空山一叶留给众人的线索实在太少,只是一个斩断刺客手臂的剪影以及朴实无华的纳刀动作,剑术中最重要的步伐、应对、构架全部无踪无际,整个人凭空出现,毫无痕迹可言。
木户手持长剑斜斜指天,侧身对着众人,随即轻抖手腕收刀还鞘,整个过程竟与空山一叶的动作分毫不差!
这份记忆力和对身形细节的把控,让同为高手的河池忍不住暗暗佩服:不愧是当年大闹京都、让新选组和见回组毫无办法的名剑客,仅凭现在小露一手的基本功,便可秒杀当初那些所谓“人斩”。
“不行,我武功尚浅,判断不出空山先生的剑术。”木户叹了口气,摇头道:“总之,这不在我认识的任何剑术范围之内,河池,你怎么看。”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河池接过木户手中长剑,眯着眼睛道:“从出招破敌和血振动作看,有香取神道流流韵味,但纳刀时那股精神,又颇似居合术……”
木户眼神一亮,赞许道:“还是河池敏锐。”
“为何是香取神道流和居合?”大村有些不解。
“位置!是手臂斩断的位置。”木户肯定的说。
“的确如此。”河池点了点头。
见周围不善于剑术的众人有些不解,木户接过话题解释道:“我们日本的剑术可以说发源于鹿岛香取神宫,香取神道流是其中代表,是专求破甲制敌为基础的战场剑术。每种剑术在出剑时都有其核心思想,就像阴流的自保反击、示现流的有攻无守、一刀流的先势后斩……香取神道流便是寻隙伤敌、力求精准!”
“大家仔细回想一下,空山先生切断刺客手臂的位置,与肘相距三寸,如果刺客身着具足,那里正是笼手防御力最弱之处!”木户笃定道。
“不错。”河池接着道:“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思索,最易暴露本能,如果是我,当时我会选择攻击刺客手腕而不是小臂。”
他指着身边的伙伴道:“白石,你修习柳刚流,在刚才刺客断臂后,你的第一目标是对方膝盖;上田,你修习示现流?所以选择上前按住对方肩膀。这就是不同剑术流派所造成的不同选择。”
“有道理!”大村摩挲着络腮胡须点头,面带严肃的说道:“所以呢?木户当时第一反应是跑,不愧是当初日本第一等的逃跑专家。”
众人大笑。
木户指着大村笑道:“忘恩负义的家伙,不然呢,虽说你的性格像又臭又硬的石头?但终归是肉做的,胸口可挡不住剑锋啊。”
“你也一样!”大村认真的看着木户?正色道:“我死不要紧?我的位置尽可让伊藤、山县来坐?哪怕迎回胜元也不是不行;但你不同?木户?如果你死掉了?则无人可弥合各方矛盾?政府必然四分五裂,战争将不可避免?你的生命远远比我重要!记住,不要再有下次。”
木户不以为意?笑着摆摆手道:“对国家的作用上你高看我了,在武功上你小看我了?好了,不说这些?对于空山一叶的来历,你怎么看。”
大村扭头看着河池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抱歉,大村大人、木户大人,虽说空山先生剑术中有香取神道流和居合剑术的风格,但在下不能确定他久经出自哪家流派。”河池缓缓解释说:“如他一般的人物,早已把各流剑术融会贯通,创出属于自己的‘道’。”
“是啊!自室町至德川,五百年来,日本大小剑术流派至今已七百有余,仅凭些许痕迹判断出他的来历太过困难。”木户肯定的说道:“不过,想修炼到如此境地,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踪迹,待返回日本再做打探吧。”
对讨论剑术没有任何兴趣的福泽大吉早已听得不耐烦,在他看来,与其浪费时间琢磨空山一叶的身份出处,不如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让对方答应为国出力。
更何况空山一叶才刚刚救了木户和大村一命,可现在这些自诩正义的家伙们不思报恩,反而竭力打探对方根底,简直岂有此理!
“哼,你们这些恶臭的政客。”福泽不满的看了一眼木户。
木户怎能不知老友想法,但福泽不明白,国家由一个个人组成的群体相互集结而成,小到家庭,大到政党不外于此。人所处的位置,一定代表着他所处团体的利益,哪怕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其他人也会本能的为其定位,尤其在日本这个国家,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不能探查出空山一叶的出身,就不知他所代表利益的团体,那么,也就不能草率决定其位置,否则一个不慎便要出大乱子,尤其对于空山一叶这种文武兼备、身怀大才之人,一旦政府使用不当,造成的危害甚至远远大于对国家的益处。
这是政治家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呵呵。”福泽慢慢站起身,冷笑出声,“诸位大人,你们以为自己施舍给空山先生的官职,他会在乎吗?”
“有些人为名,有些人为利,你们总以为名利二字可以让所有人效力,但你们想想,以空山的剑术,无论几年前投身德川幕府还是加入倒幕志士,早已名满天下,又怎会窘迫到与我们这样的人一起挤在二等舱,除了几件衣服、一把长剑之外再无它物?”
“你不要自以为可以决定所有日本人的命运,空山先生那般高洁之人注定不会与尔同流合污。”福泽起身看着木户,实则是在针对大村,在场众人都是人精,怎会不了解他的意思。
“我正在劝说他来我的学校授课,这些时日已有成效,木户大人,你就不要白费心思了,空山先生必定属于我应庆义塾,告辞!”
福泽照例拂袖而去,众人对他的臭脾气早已见怪不怪,大村皱着眉头怒道:“顽固不化的混蛋,他怎知管理一个国家的困难之处,以为国家是学校吗?总以为陛下、政府、地方、民众四方争斗不休,但按照他说的去做,日本立刻便要内战。”
“算了算了,不说福泽,他这家伙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木户劝道,“不过不管空山先生是否愿意为国效力,他今日毕竟救了你我性命,即便以私人身份,这也是天大恩情,应备重礼厚报,只是按福泽的判断,空山先生不好财物这等俗物,如何报答?”
“既然如此……”大村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在不危害国家的情况下,答应他一件事,这是我大村的承诺!”
周围众人耸然,惊诧的看着眼前这位目前、或许是今后二十年内日本实质上最高领导人,这样的承诺哪里是什么财物可以媲美的!更何况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做出的承诺,一旦反悔便会对大村政治生命造成重大打击,对于一国领袖来说,显然有些不当。
众人纷纷看向木户,希望大村可以收回这个不切实际的报答方案。
让众人没想到得是,一向聪慧冷静的木户居然点头赞同。
木户笑了笑:“不愧是你!虽然我也曾想过,但我终究不敢说出这句话,大村,我不如你。这样一来,无论福泽怎样费尽心思笼络空山先生,也不如你这一句话带来的心灵羁绊强大啊!我也相信空山先生不会滥用你的承诺。”
不管是大村还是木户,乃至在场的大人物们显然不了解空山一叶,在空山一叶的行为准则中,救人也只不过是对木户本人产生好奇,以至于不想看着他被杀而顺手为之。
哪怕大村答应把整个国家交给他,空山一叶说不定也只会嗤声一笑,让对方赶紧滚蛋。
空山一叶不是圣人,当然有所求,求的甚至不比普通人少,比如回归现实世界、比如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们、比如让身体不再继续衰弱、比如提升剑道、比如摆脱这无尽轮回……
这些又岂能是名利、权势所能做到的?
不过,只要是人,生活在社会之中,便一定会与他人建立联系。或许空山一叶一生都用不到大村的承诺,但命运这种事,谁又能超脱而出呢……
第317章 困
从上海开往横滨的海上航程需要整整三昼夜,也是这段漫长旅程的终结。从日本海【东海】一路开往横滨,每靠近日本一日,大洋上船只便更为热闹一分。
来来往往的船只大多以美国太平洋邮轮公司的巨型船只为主,偶尔有挂着三菱会社岩崎家“三段菱”家徽的小汽船穿梭其中。
空山一叶数次拒绝大村和木户的拜访,这让福泽心中窃喜,这几日几乎黏在空山一叶身边,很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
甲板上。
“空山兄,这几日一直是我在厚颜叨扰,兄大度,不曾驱赶,但看来我仍旧是失败了,说了无数大道理也无法打动你的心。”在这场意志较量中,福泽也是身心俱疲,收获除了两人之间不再使用敬语之外,基本没有任何突破。
“明日便要抵达横滨,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与空山兄相处的缘分……”福泽自言自语,看到空山一叶仍旧沉默,他转过身面向空山一叶认真的问:“空山兄,你拒绝去我的学校授课、拒绝大村的邀请,我都不稀奇,但是……看在这些时日的缘分上,你可否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空山一叶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嘴角扯了扯,用一种福泽听来很是“缥缈”的语气回道:“想要的么……你给不了的,你们都不行的。”
抬手制止福泽的问询,他继续缓缓开口道:“如果说当下想要什么,提升剑术修为吧,这算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追寻的目标了。”
“剑、剑术修为!”福泽大惊,他曾猜测过对方无数目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不爱高官厚禄他可以理解,因为他自己便是这类人;不愿为国出力他也可以理解,毕竟西南那群人有不少明里暗里反对政府,恨不能杀光船上头等舱那些大人物的;至于华服美食、美人佳丽这些俗物,想必眼前这位心硬如铁的人也不会感兴趣,但剑术……
“空山兄,木户身边的那位护卫河池先生,他应该是政府所能找到的最厉害的人物,放眼日本,敢说稳胜于他的也不过二三之数,而河池亲口承认,他远远不是你的对手,整个日本也不可能有人在剑术上胜过你。”
福泽强调道:“你的剑术……怎么说呢,就像天皇在日本的地位一般,已经再也无提升了吧,为何还要追求于此。”
“呵呵……他只是杀人技厉害罢了,剑术吗……他哪里懂得什么剑术,或许还不如那位木户领悟深刻。而我……也只是杀人技术比他更加高明而已,于剑道上的领悟?终究还是不够的。”空山一叶摇头否定道。
“这样啊……”福泽若有所思。
海鸥在远处海面上盘旋?有时轻点浪花,有时又穿梭于海浪之中,身躯轻盈写意?在它们眼中?大海不过是良田和游乐场,欲求予与?任凭大海磅礴汹涌?却无法奈何区区鸟儿。
看着海中的精灵,福泽似乎若有所悟?指了指一只掠过邮轮的海鸥,突然开口道:“空山兄,天地虽大,却也只是你遨游之所?或许你本不该生而为人啊!”
空山一叶眉梢一挑?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但片刻间便恢复一成不变的冷硬:“你高看我了,福泽?这方天地不是我的遨游之所,是困住我的囚笼。”
福泽叹了口气,以他的毒辣眼光?怎么可能看不出眼前空山一叶话中蕴含的丝丝悲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这种无论剑术还是学识阅历都可配得上惊才绝艳的人物无可奈何?但福泽自认为是对方知己,有些话在嘴边盘旋半刻,终究还是脱口而出。
“空山兄,我不谙剑术,当然无法对你的剑术有所帮助。不过,我还是想啰嗦一下我的经历,或许会对你有所启发,如果没有,就当是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听我唠叨吧。”
福泽靠在船舷上,思维似乎放飞道远方,“我年幼贫寒,从有记忆开始,便是无休止的工作,直到元服之时也大字不识一个。”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不认命,想认清这世道!为何有人天生是高高在上的大人,而我们这些人却要忍饥挨饿?明明他们吃的食物、喝的酒水、用的物品都是我们这样的人生产,为何我们毫无所留,而他们却可以尽情享用本该属于我们的物产?”
“从有过这个念头开始,我拼命收集我所能收集到的汉字,不管是八百屋伙计、还是沿街叫卖的小贩,甚至游女、僧人,我向每个人求教这之中的意义,直到我可以自己看懂《论语》,那一年我二十岁。”
空山一叶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敬佩之意。
学剑有所成很难,但学文更难!挥舞手中器物是人类本能,从古至今,尽有一些天赋异禀之辈从于大自然挣扎、与野兽搏斗中领悟出高明武功;但学习文字不同,从未听过有人在不经过他人传授下成为文学高手的。
字就摆在那里,一辈子也不认识其中含义才是正常人的表现。
空山一叶忍不住想,像福泽大吉这样的人,如果上天把天赋点在剑术一道,如果有像自己一样的学习条件,或许早已突破到自己苦求不得的最高境界……
“后来我一路做工,一路学习,在长崎我于那些荷兰人之处学会了兰文;在大阪,得绪方老师教导,自觉融会贯通学问大成,无论汉学兰学,当所向无敌。”
福泽自嘲的笑了笑:“可是,来到江户与幕府各藩那些精明事故的家老家臣相比,我的学问还远远不够用!后来,黑船来袭,我却发现自己连他们米国的字都看不懂!可见,无论汉学西学,自己实乃井底之蛙。”
福泽继续道:“我一直于底层挣扎,虽说学问不问出身,人人都可领悟,但学问无穷无尽,出身所在环境终究会影响所学!”
空山一叶皱着眉头,他似乎听懂了福泽话中之意。
“空山兄,你一直飞在天上,与大海搏斗,往日所见尽是鲲鹏,却没经历过泥潭中的蚂蟥、荒原中的蚊虫啊!”福泽指了指远方的海鸥,又指着脚下的甲板,激昂道:“例数日本剑术登峰造极者,冢原卜伝,一生经历大小战役近百次,从一足轻开始,到成为将军座上之宾,最终放弃名利,于鹿岛荒山中闭关参禅,创出究极剑技‘一之太刀’,成就剑圣格位;无论上泉信纲还是宫本武藏,都曾流落诸国乃至食不果腹,历尽人间疾苦最终大彻大悟。”
福泽叹了口气,盯着空山一叶道:“空山兄,自学剑以来,可曾经历过饥寒?换句话说……空山兄,你挨过饿吗?”
第318章 各自的道路
空山一叶抱着剑默默坐在逼仄沉闷的舱室中,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已有许久。
“不愧是几十年后有资格把头像印在日元上的家伙,仅凭寥寥几句便能让我剑心动摇。”空山一叶额头皱纹大幅度弯曲着,他知道福泽说的那些话或许是对的。
自己的剑术就杀人技方面,空山一叶可以毫不客气的称一句“无敌”,哪怕把那些古之剑圣拉来放对,也有把握把对方斩于剑下。以他对自身的掌控、对剑术的运用,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他不觉得有谁可以战胜自己。
哪怕是上个世界自己的至交好友比古清十郎,在生死对决中也绝不可能赢过自己,尤其在逐渐掌握了离开那个世界最后爆发的似乎可以斩破次元的招术,没有谁能接下那一招,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但也仅限于杀人技而已。
他不知道以前那些可以被称为“圣”的人,在“杀人技”造诣方面有多高,但他知道仅凭杀人技,无论如何也不能称神道圣。
那需要包含对天地、对自然、对社会、对自身的理解与运用。
他不是神,无法做到“生而悟道”那种事,如果想再次提升修为必须要打破自我认知上的束缚,简单来讲要去到更多的地方、接触更多的人、更多的战斗以及更多不同的生活。
但是……空山一叶回忆起自己对福泽说的那句话,“如果说当下想要什么,提升剑术修为吧,这算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追寻的目标了。”
当时说起来还不觉得,但一经思索,空山一叶才发觉这句随心而出的话竟有种说不出扭曲——原来自己并不是发自内心去追寻剑道真理,而是被迫如此。
他心底最深处想要的其实是重新回到那个让自己感受莫大温暖与快乐的世界啊!
哪怕明知那里的一切是虚假的,但所有包含对人的情义是如此刻骨,以至于一度让他放弃对真相的追寻,放弃重归现实世界的渴望,想要慢慢老死在那个世界……
“这种念头……原来我已经如此软弱不堪了么……”空山一叶吁出一口气,额头上的皱纹越发深刻。
或许是该来一次彻底的武者修行了。
庞大的钢铁邮轮一阵晃动,伴随甲板上众人的欢呼声,舷梯被下放到栈道上,但是还未等旅人们下船,几个似乎已急不可耐的身影便顺气势汹汹的冲上了甲板。
“大村大人在哪里?木户大人在哪里?快带我找到他们!”为首一人大声喊道。
正想去空山一叶房间拜访的福泽停下脚步,皱眉呵斥道:“无理!你们几个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村公所吗?怎能如此喧哗!”
“八嘎,你这家伙懂什么……啊!福泽老师,是您啊,我是黑口,您不记得了吗?曾经跟在您身边学习过兰学的。”那人赶忙鞠了一躬,抬头急切道:“发生大事了,我们两天前就等在这里,一刻也不敢耽误,请带我们去见大村大人吧,十万火急!”
福泽依稀记得眼前之人有些熟悉,但的确记不得究竟是谁,不过看他们这幅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刺客,点了点头道:“跟我来吧,船上有很多外国的公使和贵族,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修养气度,记住,这关乎日本在国际上的声誉。”
福泽看着二等舱船舱的方向,有些遗憾的摇摇头,毕竟国事为重,“也只能稍等一刻再拜访空山老弟了,希望他不要这么早下船……”
正提着行礼准备下船的大村一行人被堵了个正着,还未等福泽开口解释,冲上传来的几人便开始大声喊道:“大村大人,东京府骚乱、关西暴乱、全日本大乱!农民抢米、武士暴动,大人,微信就要完蛋了日本快要完蛋了,恳求诸位大人赶快回到政府主持大局吧!”
众人齐齐一愣。怎么回事?电报中明明说一切安好的,难道海上航行这几个月日本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全部闭嘴!”大村拿着粗大的手杖敲了敲船舱,扫了一眼福泽,对身旁的木户点了点头,沉声道:“去会议室!”
会议室中。沉闷的气氛并未维持太久,大村指着那位名叫黑口的青年:“你来说说,到底怎么了。”
看着围坐在会议桌旁的大人物,黑口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稍稍组织一下语言道:“是这样的,几个月前政府颁布征兵令,向全国征兵,最开始还好,虽然反对声音很多,最起码没有闹起来;但最近一段时间全国各地纷纷拔刀反抗,从关西开始有人组织起来对抗政府征兵人员,甚至整村整乡发动叛乱,不只是武士,绝大多数农民也参与其中,现在就连东京府也有很多人抗议政府,时局已然无法收拾。”
在座众人脸色骤变!
这可是全国性质的动乱啊!哪怕是幕末维新之时也不过是几大强藩联合众多下级武士发动而已,就这样依旧轻松推翻德川幕府还政于天皇,现在竟然连农民都参与其中,如果拥有庞大基数的农民在那些心怀不轨的武士带领下一涌而出……简直不敢想象这种画面!
就连一向淡定的木户也忍不住霍然起身,盯着黑口道:“胜元呢?他身为陆军元帅怎能坐视叛乱壮大!山县呢?他们在干什么,政府没有派人处理吗!”
“是这样的”使者黑口叹了口气,“山县大人力主派兵镇压,政府决不妥协!但胜元大人力主安抚,请求政府让渡一些利益给旧武士团体,只剿灭叛乱首脑。两派争执不下,最终镇压派占据上风,胜元大人不满政府决议,向陛下提出辞呈,准备返回萨摩……返回鹿儿岛。”
众人面面相觑,作为他们出国考察期间留守政府的两位最高领导人,竟然闹出如此事端,简直不可原谅!原本锐意十足的山县主持维新改革,沉稳的胜元掌握军事力量,以这两位威望和资历足以镇住那些心怀不轨的旧日余孽。
但有时候锐意等于激进,沉稳意味着的守旧,两人从理念上便水火不容,加上出身长州藩的山县和出身萨摩藩的胜元背后有着不同利益诉求的集团,矛盾冲突也便在所难免。
“胜元这混蛋!”大村破口大骂,“这种时候竟致国家安危于不顾,作如此意气之争,原以为他可称英雄,其实不过是个蠢货!”
自维新之始,叛乱,最起码可称作反抗的旧日武士可称得上前赴后继,但维新政府并无昔日幕府那般威望与控制力,甚至如果没有天皇背书,连政府的合法性都无法维持。
如果说以往只是武士作乱,虽然棘手但也不是很难处理,毕竟面对装备、人员、实力全面占优的政府军队,旧武士没有一点还手之力;而一旦农民也参与进来……面对如此乱象,精明睿智如大村也不由得一筹莫展。
“幕府800年,士、农、工、商各安其职,一向只有武士有资格参与战斗,这原本没什么不对。”福泽冷清而又平稳的声音从角落中缓缓传出,他走到会议桌前怀抱双臂环视着这些掌握日本命运的大人物,表情和往日教导他的学生一样,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笃定。
“但,时代变了!各位考察欧美,有哪个国家像日本一样由专门的一个阶级负责战争?哪个国家不是大量依靠普通平民组成的军队?不,可以说世界上只有日本一国才这样做。靠着三十万武士怎能称霸亚洲,怎能与列强一起瓜分世界?这是关乎日本国运的改革,征兵令必须推行,哪怕因此死掉一半日本人……反对者,皆杀!”
大村愣愣的看着福泽,这个一向只会给政府找茬的学者在这一刻竟然如此铁血,让他觉得知晓大义的人物终究还是占多数,大村振奋精神起身喝道:“正该如此!大势不可逆,叛乱皆可杀!维新本该锐意精进,政府威严不容任何质疑,诸位,立刻随我返回东京。”
“哈!”大村振奋人心的发言让众人也一扫愁容,齐声起身应和。
福泽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缓缓退出会议室。
“福泽先生,不一起回东京吗?”靠在舱门口充当护卫的河池看着福泽的背影问道。
“还是算了,里面那些大人物与我不同路。”福泽没有停下脚步,“与其无休止的扯皮,我更看重教育我的学生们,他们才是日本未来的希望,哈哈,我更想与空山一起走。”
“嘁……这老狐狸,其实是怕被刺杀波及吧。”河池撇了撇嘴,自语道:“哼,以空山一叶那种人的剑术个性,怎可能像我一样甘心被束缚,成为与人抱团之人?说不定早已下船远去,福泽,你注定得不到他的……”
福泽兴冲冲的来到空山一叶舱门外,敲门道:“空山兄,空山!我带你好好在横滨游览一番,这里我很熟……”
随着越来越重的力道,舱门缓缓向内侧打开,福泽面色一变立刻推门而入,但空荡荡的房间哪里还有空山一叶的身影。
他暗道不妙,仔细打量着房间,发现除了被空山一叶时长带在身边的长船长光外,所有随身物品依旧摆放在原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福泽走到桌旁提起水壶,正要为自己倒上一杯,这才发现一张压着一角的纸条,那剑一般凛冽的字迹让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勿念,再见。”
第319章 武者修行
这个时代的横滨是个相当魔幻的城市。
既不像远东第一大城市上海连成一片的西方风情的砖石高层建筑,又不像日本传统商贩的木板屋,而是一栋栋二层为主的西式洋楼旁混杂着几栋木质町家,更远处零散着旧日武屋敷,以及连城一片专供贫民居住的长屋。
人流中,有身着传统武士衣袴的武士、一身整洁西装和现代制服的政府雇员、头戴礼貌手持短杖的洋人、短衣帮的码头工人和人力车夫,当然最多的依旧是松垮垮披一件单衣露出胸膛的平民——无论世道如何变化,这点永远是不变的。
他们混在在一起,顶着各式各样的发型穿梭其中,描绘出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很有些让人不知所措。
空山一叶一身西式礼服在人流混杂的横滨港并不显得特殊,但如果手上再握着一柄长刀,就显得异常突兀,放眼望去,也似乎只有他一人做如此装扮。
面对这座有些熟悉但更多的仍旧相当陌生的环境,空山一叶颇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决定进行一番“武者修行”,自然需要多多体会与以往不同的生活,在这其中与高手交流会技,但究竟从哪里开始、要做些什么,他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果放到战国或者江户幕府,他大可以提着剑走遍城里的武馆道场,踢馆而已,他又不是没有做过;如果是现代社会,联系对手切磋只会更加容易。
但在这横滨城中,抬头竟是些写着诸如“小林商会”中英文的牌匾挂的低矮二层建筑,街上竟无一人带刀行走。
正在此时,在空山一叶的感知中,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凑到他身旁,低声道:“大人,换金么?本社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您需要纸币、小判还是一分银?本社应有尽有。看您是从米国船上下来的,一百美金可换二两也就是2日元,整个横滨没有比这更公道的价格。”
正愁不知该做些什么的空山一叶精神一振,虽说眼前之人很有些不怀好意,但空山一叶什么时候怕过这些社鼠流氓?
“带路。”他淡淡的吩咐道。
那人腰弯的更深了些,佝偻着身子引领空山一叶向条与正街相连的小巷中走去。
“大人,不要看我们地处偏僻,但规模乃横滨数一数二的商社,与大名鼎鼎的米国马卡斯商社合作密切,如果您需要一些精致的西洋玩意,本社也应有尽有,啊!抱歉,忘记您是刚从米国回来的,当然,想要体验体验日本的新鲜货色,本社也能满足。悄悄告诉您,横滨最大的妓楼便为本社所有,如果在本店换金,您只需要一两便可与太夫共度春宵!往日可是要一两一分的,足足省下一分,那可是一千文啊!如果您觉得不便,我们这里的很多年轻可爱的下级游女,只需五百文便可,虽不如太夫般知书达理,但姿色毫不逊色……”
那人喋喋不休的介绍着,竟是说些让男人关注的话题,让人逐渐忽略越来越深的小巷,也让空山一叶大致明白了此时的物价,仅游女这方面其实与上个世界并无本质区别,想来其他生活所费也相差不远。
你问空山一叶为什么对这种事价格了解十分清楚,作为曾经的料亭老板,那些醉醺醺的酒客难道会不知道男人最关注的东西价格几何……
这就是维新后的世界?与幕末究竟又有何不同……空山一叶微微摇了摇头,这些并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而是船上那帮大人物的事,现在面前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在等着他。
“一个、两个……十人,人数勉强过得去,但武功也太过稀疏平常……”听着逐渐围拢过来的脚步声,空山一叶已经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大人,到了哦。”那位低眉鼠眼的“社员”依旧满脸献媚之色,但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戏谑:“万分抱歉,这位大人,本社正在装修维护,就不劳您驻足了,就在这里为您换金如何?看您刀不离身,想必出国前也是武士吧,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武士的立足之地了呦,况且……”
围上来的十人中,有两人立刻从怀中掏出手枪按下击锤对准空山一叶,其余几人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明晃晃的锻刀,想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抢劫吗?有意思……”空山一叶哑然失笑,沙哑声音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我们商社可是正经生意人,刚刚说好的,100美元换做二分银,您可是欣然同意的。又八,把钱给这位大人。”那人冲着身旁一人喝到,转头对着空山一叶道:“您看,共两贯,一文都不少,就算警察也得夸赞我们是诚实守信的商人。”
空山一叶看了看被抛到脚下的铜子,叹道:“二两变做二分,转眼便是几倍的利润,贵社的商业头脑让人赞叹。”
“过奖过奖,如果您不方便,本商社也可提供为您掏钱的服务,放心,不会收取另外的服务费用,另外,还请您不要乱动。”说着,伸出手向空山一叶胸前摸去。
空山一叶摇头叹息,捏住那人的手腕向上一提,“咔吧”一声,手腕折断的声音与那人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混蛋!”
看到此处,这群流氓哪里还不明白这是遇到为数不多的硬茬子了,举起短刀恶狠狠扑向空山一叶。
在这种小巷中械斗他们是行家,觉得哪怕眼前之人有武功在身也不可能是八条大汉的对手,何况对方左手提着刀,右手仍旧没有放开若头的手腕。
他们甚至没有开枪的打算,一来怕误伤对手,更怕会招来大批警察围捕,要知道这可是横滨,各色外国人聚集,警力可不是乡下小城可比的。
在他们看来,只要随便砍那家伙几刀,对方就会乖乖献上钱财,正如之前几次一样。哪怕事后报警,他们早已消失在这乱如蚁穴的棚屋区中,只要对方不是大人物,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看对方也不可能是大人物,现在政府新式官员哪有带着刀在横滨城乱逛的……
想法倒是没错,可惜他们只猜对一半。
空山一叶一点也没有拔刀的打算,这群步伐混乱的流氓看似气势汹汹,实则不成章法,普通人或者武艺一般之人难免受伤倒地。
但空山一叶哪怕不用刻意判断,凭本能便知晓谁的脚步会落到哪个位置,刀在空中的轨迹在他眼中真如慢动作一般可笑。
他抡起手中那位若头砸倒身后两人,后退一步避过右侧最先刺来的刀锋,似缓实快的踢出几脚,前方几人立刻扔掉刀抱着膝盖满地打滚;再用手掌切中两侧流氓的脖子,两人立刻直挺挺立在原地,片刻便翻着白眼瘫在地上。
那两个持枪的流氓还未反应过来,围攻之人已全部倒地不起,正在他们咬着牙准备开枪之时,手中的枪却突然不见了踪影,看着几步之遥的空山一叶,有些傻傻的揉了揉眼,耳边却传来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沙哑声音:“枪,可是这么用的。”随即后颈一阵剧痛,便毫无知觉的倒地不起。
空山一叶按下两把手枪的击锤收入怀中,走到那位捂着手腕死死盯着他的若头面前,问道:“贵社作为正经的生意人,这笔交易是否已完成?”
“这位大人,我们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我万分希望您与本社还有交易的机会,我们走!”说着,命令手下抬起昏迷的几人急匆匆离开,转眼便不起去向。
空山一叶仔细听了听,直到再也听不清去向才收回注意力,“看来这附近并不是他们‘商社’的本部啊,可惜了……嗯?”
他注意力集中在追击那群流氓身上,并未发现有两人正鬼鬼祟祟靠近,如果不是其中一人脚步沉重了许多,甚至还需再多走几步才能被空山一叶感知到。
“看来此人武功不弱,后手埋伏吗……”空山一叶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着让他觉得有趣的事发生,但那两人并非冲他而来,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刚才被流氓扔在地上的那两吊钱,而后掉头便跑。
真是有意思……空山一叶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跟了过去。
第320章 被时代抛弃的人
“加藤大哥,我们有有钱了,回去可好好吃一顿!”奔跑中,一个很年轻的男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兴奋的说道。
身旁的男人一头乱发用根稻草扎在头上,古铜色的方脸上汗渍混合着尘土流成一道道黑色印记,一身衣侉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虽然奔跑中的步态十分拙重,但脚下足音却显得很轻,仅凭身法便知是个难得的高手。
此人一巴掌拍在年轻人的屁股上,低声喝到:“吃个屁!家里人还在等米下锅!算了……回头去残饭屋,今天便饱餐一顿吧。”
“啊……虽然总有一股怪味,但好久没吃到过大米的味道了,加藤大哥,肚子好饿,跑不动了,我们赶快去吃东西吧,那人应该不会追来的。”年轻人慢慢停下脚步,一脸渴望的盯着男人怀中露出一角的铜钱。
男人擦着汗,看面色显然累得不轻,但还是坚决说道:“不行,那人武功太高!谁知道会不会追上我们,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安全。”
男人明白,自己的伙伴武功低微,或许知道刚才一瞬间撂倒混混的人物很厉害,但一定不了解那位厉害到何种程度!
他自己也可以解决那群混混,但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尤其在两把枪的瞄准下心理不受任何影响,还能轻松写意击倒混混并伤而不杀,显然有绝对自信可以不受枪击。
如果当初自己也有如此武功……或许……他摇了摇头,驱逐开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什么吗!再跑都要出城了,看那种人也不会为了两吊钱追出这么远,不行了,就要累死了……”年轻人停下脚步扶着小巷中一捆杂乱的竹子,满脸惨白的样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或许如果不是以吃饱饭作为强劲动力,以他的体力早已迈不动一步。
男人叹了口气,扶着年轻人道:“清水,我知你饿的难捱,但这点小事算什么,想当年鹤城陷落之日,像你这样跑不动的家伙可是全部死在了政府军刀下。与死相比,再累也要咬牙走下去。”
年轻人狠狠喘了几口气,随手拽过一根竹子拄着身体:“走吧,加藤大哥,你总是这样古板,我知道了。”
两人在小巷中绕来绕去,眼见天色已逐渐昏黄,也并无人追踪,这才停下脚步,不顾地下泥土,直接瘫倒在地。
半晌,男人勉强恢复了一些体力,这才掏出钱,仔细摩挲着,似乎在怀念着皮肤与黄铜之间久违的触感。
“菩萨、菩萨保佑,加藤大哥。”
“唉,区区两分,不过当初同僚间的一顿宴请罢了……如今却成了活命钱。”男人掂着钱,有股莫名嫌弃,却只能苦笑摇了摇头:“清水啊,我们流浪千里,仍然恪守原则不偷不抢,如今这算什么?”
年轻人嗤笑道:“啊呀呀!真是受不了你,像个老头子一样,加藤大哥!我们这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只是从地上捡来的,不要再啰嗦了,咱们快去买些吃的回来吧。”
“先回去,然后再买吃的。”男人扶着墙艰难的站起身,未等年轻人反驳,他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衫道:“遇到警察盘问,我们说不清这钱是怎样得来的,那就麻烦了,坚持一下清水。”
年轻人嘟囔着,但也没有反驳。
正值维新之初,警察势力大增。横滨还稍好些,东京整个警察部队三分之二都是由大村负责招募,其中大多以推翻幕府的原萨摩藩藩士担任,这群人武艺高强,更异常跋扈,连寻常士族都不敢公然对抗。
所幸他们居住之地离此不远,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残骸更为恰当,正残破不堪的趴伏在半人多高的嵩草之中,半分烟火气息也无。
勉强称得上院落的空地上堆着一些木柴,靠近房门处整齐摆放着一具竹木编制成的背篓,旁边搭着一根系着麻绳的扁担,这也是两人唯二的家当了。
房间里肮脏的看不出原色的木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茅草当做草席,两人脱掉草鞋光着脚,也不冲洗,直接躺在上面恢复体力。
那个叫做清水的年轻人艰难的翻个身,从地炉余烬旁扒拉出一截竹筒,对准嘴就是一阵狂饮——屋里当然是没有铁锅的,随手可得的竹子便成了他们最常用的炊具。
他喝完一半,把竹筒递给男人,“草籽草根煮的有够烂,就是有点苦,下次换一种试试……不对,我们有钱了,再也不要吃这种连狗闻了都会皱眉的东西。”
男人没有吭声,接过竹筒默默喝着。
看了一眼面色青白隐隐露出胸骨的年轻人,男人心中泛起阵阵酸涩,印象中那个留着总法,显得朝气蓬勃的圆脸青年,如今变成现在这幅披头散发的干瘦骨头架子,却不知怎么和妹妹交代……跟着自己东奔西走吃尽苦头,不但没闯出什么名头,受旧日身份所限,反而日日饥不果腹,再这么下去,身子都要毁了。
男人下定决心,拆开麻绳,捻出三枚大钱,将剩下的推到年轻人身边道:“小心保管好钱财,我去买吃的。”
“我要一起去!”年轻人一骨碌爬起来,“等你回来我已经饿死了,你答应过我的,今晚要吃饱。”
“不行,财怎么办!”
“哎呀!你抬头看看这鬼地方!”年轻人指着四处透光的屋顶,“野狗都不来,就算把钱挂在这里,几年也少不了一枚。”
男人皱眉,正待劝说,突然警觉的转过身,手中已然从茅草中抽出一根摩挲的相当光滑的木棒。
房门的阳光被一道身影遮住,让本就阴暗逼仄的环境更加沉闷。
一滴冷汗从男人额头渗出,他抬起木棍当做长剑,迅速构出一个法度严谨的中段架势,棍头指向门口,压低嗓音,用仿佛从胸腔发出的沉闷声音道:“阁下是谁,来此何意。”
大意了!
男人以为只要有人靠近院落便不可能躲过他的探查,衣服摩擦茅草的声音、鞋底踩过干硬草茬的声音,在这安静环境中都是再明显不过的。
更何况还有门口那几级破烂的木质台阶,不要说人踩在上面,就算老鼠跑过去都会吱呀作响,这人是怎么出现的?还是说,这人根本就不是人……
其实在男人心中他更希望面对那些传说中精怪。
因为不管出现的追踪而来的警察还是混混,都不可能对那些钱无动于衷,凭他现在的体力,赶跑几个混混或许也相当勉强……
空山一叶没有看那个警惕盯着他的难人,跟踪这一路,该听的也都听到了,对于对方为人心中也有了初步判断。
他打量着这座歪斜着木板、四处透风,混杂着朽木、泥土、脚臭和汗液气息的屋子,环境之恶劣比大洋对岸印第安夏延部落的帐篷还要差一百倍,让他不禁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些怀疑……
看着严阵以待的男人,空山一叶没有回应,踏入半步迈向房间,屋外夕阳照射在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色,刺目,又带着些许暖意。
不过,空山一叶口中的话却让男人如坠冰窖:“钱是属于我的,可不能让你们白白得走。”还是没有甩掉么……男人苦涩的一笑,低垂手臂扔掉木棒。
既然认出空山一叶,他也失去了反抗念头,且不说这钱财本就不属于他俩,就算要强抢,他还能拦得住对方神鬼莫测的武功吗?即便强行反抗也不过白白丢了性命。
哪怕对方没有杀人的意思,如果没有这些钱用来饱餐一顿又被暴打,他们两个或许明天连起身下地的力气都会消失的一干二净,这与等死也没什么区别。
“胡说,这明明是菩萨的馈赠,谁也别想夺走!”年轻人却不这么想,他扑在铜钱上死死压住,用仇恨的目光盯着空山一叶,透露出“哪怕死也要溅你一身血”的决绝。
“大洋那边有一句话,叫做‘菩萨给每个人的馈赠其实都在暗中标了价’,我不信什么神佛,但这句话还算有些道理。你觉得你们这份馈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你的性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位清水小哥。”空山一叶适应了屋内味道,一边迈步走进屋内,一边哑声说道。
“大洋那边可没有菩萨,他们信上帝。”男人哼了一声,看着空山一叶皱眉道:“这位老先生,我们二人不是小偷也不是强盗,拿着你的钱走便是,切莫羞辱我等。”
不等空山一叶回应,转头看着年轻人劝道:“给他吧。武士本就不能偷盗,虽说钱是捡来的,但显然不是无主之物……既然债主上门……清水,难道我们已经堕落到连尊严都要舍去……”
青年仿佛受到莫大的刺激,死死抓着身边的稻草,几年来积攒的怨气、对现状的不满、对男人的迂腐、对空山一叶的逼迫……在这一刻统统爆发!
“武士?呵呵,尊严。。。。你的官凭绶印呢?你的家谱呢?你的羽织呢?你的。。。剑呢?武士,哈哈……低头看看,你算什么武士!玲子现在身材比竹竿还细,腹中比竹竿还空,你可以守着武士的面子不顾亲妹妹死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未婚妻活活饿死!哪怕去偷,去抢!”
第321章 被时代抛弃的人【二】(5000字大章)
男人睁大眼睛看着青年,似乎不敢相信从小被他带大的青年敢于如此激烈反抗他的决定。
“再小的孩子也有长大的时候啊……清水,从你这股勃发的气势上看,你已经算是合格的武士,足以继承你清水家家名,可惜,武士时代已经结束了啊……”男人欣慰又悲哀的想到。
看着青年目光与他倔强对视,男人眼眶有些发酸,但他死死咬紧牙关抵抗住这种软弱的表现,眼睛也瞪的越来越大,呼吸粗重得仿佛可以把屋顶的稻草吹走。
用木棍稳住微微晃动身体,男人强行压抑住情绪,用有些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教训道:“我们死了更没人照顾家里!好,抛开所谓武士大义……我问你,你会偷吗?你知道哪些人能偷哪些人不能招惹吗?偷到了东西,你知道去哪销赃吗?就算得手一百次,哪怕一次失手被抓,你知道哪些萨摩出身的警察会怎样说吗?”
男人用木棍“梆梆”的敲着青年的额头,语气逐渐严厉道:“他们会说‘果然会津出窃贼,一群只会让女人上战场,自己偷偷跑掉的家伙……’你难道愿意承受这种侮辱吗?”
“加藤哥,这次我不想再逃了,与其饿死,不如拼死一战。”任由木棒敲在头上,清水泪流满面,抽泣道:“当初就当全城玉碎与那些叛逆决死……”
“闭嘴!”加藤声音发颤,带着一丝哽咽,“咬着牙也要活下去,吞下血和泪也要活下去!只要活着,活着,就有机会向那些叛逆复仇!”
加藤扔掉木棒推开清水,把铜钱一枚枚收拢起来,掏出怀里准备买饭的三个铜钱,一起穿在麻绳上系好,恭恭敬敬递到空山一叶身前。
空山一叶静静看着这一切。
从下船到现在也不过是区区几个时辰,却仿佛身处两个天地一般。
一个由灯红酒绿,衣冠楚楚的绅士们组成,即便相对“贫寒”的福泽也可以品茶饮酒,吃西餐吃到发腻,每日的工作是谈论民生社稷、国家大势;一个是充满厮杀与挣扎,为了一餐饱饭不惜与他拼命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没有温和的学者,没有威严的官员,没有带着香甜气息的少女;有的只是满眼的狰狞与残破,只是满鼻的腐朽和恶臭。
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
空山一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举到面前的铜钱视而不见。
加藤见状,也不出声,只是一动不动躬身举钱,画面就此定格了很久。
“嘎吱”“嘎吱”一阵风把房顶半掀起来破木板吹得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空山一叶这才回过神。
看了一眼依旧纹丝不动的加藤,空山一叶缓缓道:“武功不错,又何至于此。”
“过奖了,远不如阁下,请收回您的钱。”加藤面无表情,只暗暗松了一口,知道眼前这位做绅士打扮又提着长刀的大高手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钱你拿着吧,我并不需要这些。”空山一叶
什么?!那你大老远的追来是吃饱了撑的……不对!一定对我二人有所企图。
图的肯定不是外物。房子是村民废弃的,里里外外也只有一些茅草和竹子制作的东西,无非是蓑衣草鞋,竹筐扁担,且手工技术粗陋的令人发指,全部加起来也不值……他瞟了瞟空山一叶脚上锃光瓦亮的皮鞋。
那么……加藤心念急转,顿时警觉道:“阁下,我们二人只学过一些粗浅防身之术,无法胜任刺客杀手之类的工作。”
空山一叶哑然,他呵呵一笑:“放心,我想杀谁还从未借过他人之手。”
“你究竟要做些什么!”清水忍不住爬了起来,抹掉泪水硬邦邦的开口质问,他对这位追踪了他们一路的“怪人”没有任何好感。
“钱并非白白给你们,带我熟悉一下这里,算作雇佣的费用。”
听了空山一叶的话,两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这种要求还真是让人奇怪……需要雇佣向导,横滨城里有的是,一天也不过三、五十文而已,何苦大老远的来找他们。
“那好吧……”加藤毕竟老成持重,知道无法拒绝空山一叶的要求,最好的办法是先应下再看看情况,“从明日开始算吗?我们去哪座旅舍寻您?”
“旅舍?”空山一叶眨了眨眼,“既然雇佣了你们,当然吃住都算你们的,你们吃什么我便吃什么,你们住哪里我便住哪里。”
加藤一个趔趄,手中铜钱掉落在地,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年轻人清水更是被空山一叶这句话噎得满脸通红,不可置信的指着空山一叶,“你、你,你打算穿成这样躺在茅草里吗?”
“有何不可?”
这人是疯子——加藤、清水同时想到。
空山一叶推开在发愣的加藤,脱下鞋子迈步走进房间,寻了一块稍微干净的地板,收拢茅草盘膝坐在上面,“你们不是要吃晚餐吗?快去买来,走了这么久的路,我也有些饿了。”
加藤忧心忡忡带着钱出去买饭,清水看了一会闭目养神的空山一叶,也不敢上前搭话,生怕哪句话惹得这人不高兴又会提出点奇奇怪怪的要求……
抓耳挠腮的坐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不再理会空山一叶。他偷偷掀开一角地板,把钱放在下面,用茅草仔细掩盖住,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屋子。
过了好一会,清水提着两只硕大的竹筒走了进来,看来应该是去附近的小溪去接水。
一阵忙碌后,屋中地炉升起了篝火,让已经昏暗下来的房间变得有了些许人气。清水抓着一大把不知名的草根,用手揪成一段段扔进靠近火堆的竹筒里。
“你这是在干什么?”空山一叶好奇。
“煮茶。”
“煮……茶?”看着清水手中的草根,空山一叶有些诧异。
“是啊,这位老爷,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喝得起茶叶吧?”清水嘲弄的一笑,“这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满地的茅草,拔起来洗净晒干,草根可充饥,草杆可保暖,这也是老天对我们这些人为数不多的恩赐了。”
空山一叶默不作声。
清水嘲弄的一笑:“我不知道你找上门来是何目的,不过反正我们早已一无所有,随便你怎么做吧。”
“你有未婚妻。”
“你!”清水气的咬牙切齿,起身怒视空山一叶,但见到空山一叶依旧是那副平淡表情,他又愤然坐下,一边恶狠狠盯着空山一叶,一边用力撕扯着草根。
“加藤武功不错,可算得上高手。”沉默持续了一会,空山一叶再次开口道。
好像终于找到了让青年感到骄傲的话题,清水马上自豪的回道:“加藤大哥可是我们会津第一高手,沟口一刀流传人,十七岁便拿到免许皆传的天才剑客。”
“那你的武功为何如此差劲。”空山一叶淡淡问道。
“你这……”清水额头上青筋直跳,他很想质问一下空山一叶:你连我出手都没见过,怎知我剑术强弱?
但响如蛙鸣的空腹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揉着瘪瘪的肚皮,恨恨看着空山一叶,反驳道:“你知道什么!我武功当初也很强!”
“在同辈之中。”他又解释一句。
“只不过后来鹤城被攻陷,我们出来流浪,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来的精力练剑,加藤大哥曾经也夸赞我是天才的……”清水声音越来越低,双眼望着火苗,暗淡的眼神哪怕在火光照耀下也没有任何光彩,显然对未来已经彻底失去信心。
“现在早已不是剑术称雄的时代了。”门外,加藤的脚步声响起,他勉强抱着一大包还冒着微微热气的食物走了进来。
“加藤大哥!你总算来了。”清水一把扔掉草根,起身小心翼翼托着加藤带来的大包,用脚扫开地板上稻草放到上面。
借着火光,空山一叶看到那包食物上几个整整齐齐的铅字——《横滨每日新闻》,原来是用报纸包裹来的。
清水咽着口水急匆匆拆开报纸,伸手就想去抓里面的饭,却被加藤拦住,“我们不是蛮夷,用手抓饭成何体统,去拿碗筷来!”
“嗷~”清水一声哀嚎,“我们都多久没吃过饭了,哪来的碗筷。”但敌不过加藤严厉的目光,虽然极其不情愿,还是恋恋不舍的起身从院落中抄起半截粗粗的竹子,提着一把满是豁口但被打磨得异常光亮的柴刀,准备现场制作。
“还请稍等片刻。”加藤俯身对着空山一叶致歉道。
空山一叶摇了摇头,“不必这么麻烦,把竹子扔过来。”
“啊?”清水疑惑的看了一眼空山一叶,顺着加藤目光,看到那把长刀正稳稳的放在空山一叶身边,并没有出鞘的意思。
什么嘛!还以为会像那些剑客传奇中一样,我抛过去他就会“刷刷”几下,在空中把竹子削成竹碗,看样子他是不准备这样做了。仅仅隔着一个火塘,我把竹子扔过去,他的刀最快也只够拔出来而已。
清水内心吐槽,随手把竹子抛给空山一叶。
果然,小时候那些说书人的故事也只是故事,哪有那么厉害的人嘛……额!
他不知道空山一叶是如何拔刀的,只看到长刀划出一道半圆击中竹子,但竹子并未被斩断,而是在空中被刀背稳稳定住,刀光在他眼前竖着闪几下,又横着闪几下,竹碗和竹筷便出现在空山一叶手中。
残余的竹子从空中掉落进火堆,溅起一蓬火星。
空山一叶一手横举刀身,一手托碗筷,在摇曳的火光中如神佛一般凛然。
清水揉揉眼,长着嘴巴使劲吸气,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好剑术!”加藤拍腿起身,朝着空山一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没有半分不情愿。
这不是下位者对上位者不情愿的敬意,而是剑术高手对剑术大前辈的膜拜!
“不算什么。”空山一叶把碗筷抛到清水怀中,轻描淡写的说到:“就算是这小子,专心修炼这招几年,也能做到,砍柴而已。”
“前辈谦虚了,清水一辈子也练不成这招。”不要说清水,就算他自己也做不到。
面对随意抛来的竹子,只刀背轻轻一嗑,便能使其停顿在空中,这是多么神妙的运力方式!
如果是我……只能省去这一步,因为做不到!直接在空中……出三刀,把竹子切成四段。至于之后再把竹子分为均匀如一的六只筷子,甚至最后还有余力接住竹碗……不,是出招前就已经计算出竹碗竹筷、竹子残骸的落点……堪称神技!
以清水现在的修为,估计只能做到拔刀出鞘罢了。
加藤心中叹了口气,朝着一直在发愣的清水喝到:“还不快盛饭!”
再精妙的剑术,吸引力也敌不过腹中饥火。
清水迅速盛好饭,眼巴巴看着加藤把饭恭恭敬敬递到空山一叶身前,便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竹碗里一通狂吃。说是吃,其实牙齿根本就是摆设,而是直接往腹中倾倒!
空山一叶端起竹碗,凭他多年餐馆老板兼主力大将身份,不难看出这呈现一股恶心黑黄色、冒着刺鼻气味、夹杂着乱七八糟看不出原本形状菜叶残渣的饭,根本不是什么正经餐食。甚至可以看到一截被咬断的菜梗上残留着明显的牙印!
他皱眉看着已经在吃第二碗的清水,以及正狼吞虎咽的加藤,不知该说些什么。
加藤抬头,见空山一叶如此表情哪里还不明白,他放下饭碗挠了挠头,“前辈,你吃不下吗,实在抱歉,我……”
“这是什么饭?”
“竹取屋贩卖的上等残饭。”
“残饭?上等?”
加藤羞愧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清水端起第三碗饭,终于开始慢慢品尝饭粒的香甜。
看到如此状况,他一边扒饭一边解释道:“残饭就是那些料亭中食客吃剩的饭菜喽,放心吃吧,上等残饭一般都是当天收集,而且油水很足!竹取屋在这一代很出名,每天上等残饭最多只一桶,一文钱可换三碗,去晚一些都抢不到的!那些二等三等残饭用水冲洗过,吃起来除了一股馊味没有任何味道,清淡的很!”
清水越解释,空山一叶便越觉恶心难耐。
“难道你们平时就吃这些?!”空山一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哪怕他经历几个世界,剑术几已通神,对于底层状态也一向一窍不通。在他看来,《七武士》时的生活已经算是低到了极限,就算那些农民食不果腹,但仍然可凑出大米请来武士,甚至还能藏有酒、豆子、地瓜之类的食物。
这就是维新之后的生活吗……
“平时?”清水不管空山一叶如何做想,接着说道:“我倒是想天天吃这些,上一次吃到米粒的味道还是一个月前,哪怕是三等残饭!平时我们我们只能吃草籽草根,偶尔走运也会捉到一些鱼虾。”
他用手扫了一圈,“你看外面有蛇虫老鼠的踪迹吗?早被我们吃光啦!”
“靠这些生活?你们不做工的吗?”
“你懂什么!”清水咽下一口饭,愤愤的朝着空山一叶大声说道:“来横滨几个月,我们什么没做过!清理河道、挖土奠基、码头搬运……我们做最累的工作,一天最多也只得二十几文。就算这样,工作也不是天天都有,很多工作更是只管一餐,一厘都没有。”
他偷偷看了一眼加藤,继续说道:“当农民我们没有土地,经商我们没有本钱,就算当保镖,他们也不会请我们这样说着会津口音的外乡人!虽然我们识字、懂武功,但我们更不愿为政府工作……”
加藤愧疚的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做工也会剩下些钱,但身在斗南藩的家妹年幼,身体虚弱,没有我们寄钱回家,哪怕她拼命做工也无法养活自己,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只是苦了清水……”
“加藤哥!不要再说了,铃子也是我的未婚妻,你这样说只能让我更羞愧!”清水把加藤的饭填满递到他手中,“如果不是加藤哥,我们全家早就死在了鹤城。”
加藤摆了摆手,对着空山一叶问道:“前辈,我们的来历你已清楚,不过是两个侥幸从政府军刀下逃过一命的人,你跟着我们受苦又是做何打算?”
空山一叶盯着眼前的残饭一言不发,听到加藤问起,缓缓开口道:“我名空山一叶,从米国来,已经离开日本很久很久,在这里应该也没什么熟人。”
加藤诧异道:“空山前辈,以您的剑术,在幕末那个年代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抱歉前辈,是我失礼了。”
空山一叶摆摆手。
加藤暗暗想到,所谓大事业,无非是杀人而已——不管是为维新派“天诛”,还是替幕府“锄奸”。看来这位前辈不是被功名利禄所束缚之人啊,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修炼出一身惊天动地的剑术吧。
清水可不管这么多,他看着空山一叶认真说道:“不管怎样,钱已经归我们了,明天就会全部寄回斗南,一枚铜板都不留,所以这餐是最近几天最后一顿吃饱肚子的机会,空山前辈,你真的不吃吗?”
空山一叶低头看着那碗已经凉透的残饭。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要一往无前,区区残饭而已……
拿起碗筷的双手稳定如故,但明显可以看出空山一叶眼皮的跳动,下颌肌肉也在微微颤抖。
他屏住呼吸,把饭凑到眼前,扬起脖子,用比清水更快的速度倒入腹中……
竹碗落地,里面空空如也,亦如此时空山一叶的脑海。
第322章 被时代抛弃的人【三】
阳光给予每个人的温度都是恒定的,不分士族、庶民,或许是这阶级森严的社会中,为数不多可以突破壁垒,让士族和庶民可以共同拥有的享受。
空山一叶任凭清晨最初的几缕阳光照射到眼皮上,对作息一向严苛的他此刻却一点也不想挪动身体,哪怕是一寸。
昨夜的残饭整晚都在腹中翻腾,他以无上毅力克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而深秋最后一波蚊虫的骚扰简直无穷无尽,配合旁边那两个糙汉香甜的呼噜声,让空山一叶始终不敢触碰爱刀长船长光,怕自己哪一刻突然忍耐不住,拔刀杀尽这些发出响动的生物。
与这里相比,漂泊在海洋上狭**仄的二等舱仿佛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天堂,更惨的是,这分明不是比喻,而是再也明确不过的现实。
青年武士清水蹑手蹑脚移动到空山一叶身旁,颇有些紧张的搓着双手,似乎犹豫应该用什么方式叫醒眼前这位衣着笔挺却卧倒在干草中的贵客。
“要出发了吗?”空山一叶睁开双眼,缓缓挺直身体,格外干燥嘶哑的声音让清水忍不住一颤。
“那个……嗯,前辈,你不是让我们当向导吗,您有什么地方特别想去,或者让我们带您随便逛逛?”清水嘿嘿一笑,“我们要去做工了,出去晚就什么工作都找不到了,前辈也打算一起吗?”
加藤把清水划拉到一边,跪坐在空山一叶面前语气诚恳的说道:“前辈,还请希望您仔细考虑一下,虽说不清楚您的具体目的,但不管是为了什么,过像我们一样的生活实在是太过糟糕,唉……”
空山一叶摆摆手,“不必多言,时机一到我自会离开。清水说你们要去做工?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出发吧。”
“这……”加藤稍微打量着空山一叶,面露难色。
穿成您这样的怕是比横滨城里九成雇主都气派,哪个不长眼的工头敢雇?还做什么工啊!
空山一叶了然,脱下大衣和外套,吩咐道:“去给我找一身你们平日穿的衣服,我这套便送你们了,想来也能让你们多换些钱财。”
清水听完,眼中冒着精光,不顾加藤严厉的眼神警告,扒开茅草从地板中抱出一个破旧的小藤箱,从里面拽出一身长衣,非常狗腿的捧到空山一叶面前:“前辈前辈,您太幸运了,这套衣服是加藤大哥以前的衣服,他一直舍不得穿,虽然被他扯掉了加藤家的家徽,但依旧整洁厚实,布料也堪称上品。原本我打算过几天偷偷卖掉的……”
“清水!你这混蛋。”加藤怒喝道。
“我们早已不是武士,与其留着它担心被老鼠啃掉,不如换些米回来!”清水头也不回的呛声道。
他把手使劲在自己身上蹭了蹭,捧起空山一叶脱在茅草上的衣服,小心翼翼摘掉上面的茅草,同时死死盯着空山一叶身上的裤子、皮鞋,那神色分明在说:快脱,快脱!
“滚出去!”空山一叶面色一紧,伸手指向门口对着两人轻声呵斥,但身上散发的冷意着实让两人头皮发麻……
屋外。
清水搓着草绳修补一双不知被补了多少次、也早已看不出原本样貌的草鞋,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显然十分期待这套价值不菲的服装带给他们的收益。
哪怕他并不认识那些价格良心的兑换渠道,他也能清楚的估算出其中价值,至少比他二人拼死拼活做工一年得来的钱财要多很多!
与青年的好心情不同的是,人生阅历丰富的加藤却怎么也乐观不起来。
大人物遇到的麻烦统统都是大麻烦,大到足以把他们两个碾压的粉身碎骨。就算真如屋里那位前辈的意思,只是随他们体验一把生活,但这种人物,真的能忍耐那些根本忍耐不了的忍耐吗?以那位的剑术,一旦杀起人来可就不是一个两个的问题了。
加藤觉得……“如果事不可为,便偷偷带着清水跑掉吧……”
空山一叶赤脚提刀缓步走了出来,打断了两人的胡思乱想。
在空山一叶看来,这套衣服可称之为优点的便是干净,至于其他……空山一叶身高比加藤高了一截,所以看起来很不合身;原本的家纹被缝补起来,让好好的武士吴服变得不伦不类,且既无襦袢也无内衬,只能贴肉套在身上,露出半个胸膛,任凭清晨的秋风钻进钻出。
如今套在空山一叶身上,怎么说呢,一看就是被偷走改装,用来勉强遮体的衣服,如果不是空山一叶和衣服过于干净,喊他一句“贱民”估计谁也不会反对。
清水张着嘴干咳两声,强忍着笑意把草鞋打个结递给空山一叶,便嗖的一声溜进了屋子。
加藤却越发苦涩,他欠了欠身,对空山一叶道:“前辈受委屈了。”
空山一叶迈步便走,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他在害怕,害怕下一秒便改变他那可笑的“武者修行”计划,杀了这两人灭口,然后直奔东京投奔福泽,接受对方开出的厚禄。
“前辈,请留步!”加藤哪怕看出空山一叶神色不对,仍然硬着头皮拦住空山一叶,虚虚指向空山一叶手中长船长光,快速解释道:“前辈在海外多年未归,或许不清楚现在日本情况。废刀令一出,已斩断武士最大特权!带着剑会引来那帮恶犬,当然,在西南诸藩废刀令如同废纸,可随意在街上大摇大摆,但这里是横滨……如果您不是在维新政府中有强力背景,或者与警察那边有深厚关系,还是不要带真剑招摇。”
嗯?空山一叶确实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他当然不惧被警察拦住盘问,但来此又不是专门为了颠覆维新政府,在大洋另一边、甚至在另一个时代,他已经身负“史上最高悬赏”之名,这种体验过数次的生活对空山一叶可没有任何吸引力。
但他也绝对不可能放弃长船长光,且一旦不能两全,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和明治政府开战。
加藤心中一叹,类似空山一叶这种情况他遇到太多了!无数武士或明或暗反抗政府,与这条政令有直接关系。
在加藤看来,哪怕停掉武士俸禄、消减武士一切特权,都不至于激起整个武士阶层的怒火。
剑可以说是武士最重要的象征,是武士的脊梁骨。
没有俸禄还可以用做工填饱肚皮,但被抽走的脊梁,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加藤一直在想,与其废刀,不如允许平民也拥有自由带刀的资格,就像维新后平民也可以拥有姓氏一样。
这种处处激烈、不顾一切的维新,也难怪报纸上胜元一派天天与大村一派骂作一团了……
加藤摇摇头,止住越发遥远的思想,拿起那根粗大毛竹做的扁担递给空山一叶:“前辈,也只能委屈一下您的剑了。”
第323章 被时代抛弃的人【四】
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衣服,空山一叶扛着毛竹扁担,与加藤一起行走在横滨城内小巷中。
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挣出几人一天所需的饭钱,没有工作可做便要饿肚子,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虽然空山一叶对此不屑一顾。
空山一叶从未接触过武士教育,甚至善恶观念都很是淡薄。
拥有一身无论在哪个年代都可称之为绝顶的剑术,虽然有着不屑于对弱者出手的态度,但他一旦想要钱财,大不了抢夺强者便是——胜者拥有一切,败者一无所有。
害怕失败就先努力变强,哪怕暂时不敌,也只会不断鞭策自己,而不会哭哭啼啼寻求什么帮助。
所以当下这种体验对于空山一叶来说,还是相当具有挑战性的。
“抱歉,这位大人,您这里还需要力工吗?我二人身体强壮,吃苦耐劳,无论做什么都可胜任,我们还很便宜,每人每日只二十钱……十、十钱!十钱便可。”加藤几乎快要把腰弯到地上,对着工地上一位干瘦中年番头拼命推销。
这种场景在今早出现了数次,但奈何每次的答复都惊人的一致。
“滚滚滚!”番头不耐烦的挥舞着手臂,“我们这里不欢迎来历不明的人做工,马上滚开。”
“拜托了,我们真的什么都能做……”
“快滚,想要做工就去码头,你们这些贱民,只配在那里工作,明白吗!”
“可是……”见加藤还想说些什么,番头对着一旁几个半露着胸膛的监工喊道:“二郎、信五,有人来捣乱。”
那几个大汉对视一眼,嘻嘻一笑,迈着不丁不八的步伐朝着两人围过来,加藤见状赶紧拉着空山一叶逃走,任凭后方各种恶毒奚落。
“你们每天过得都如此艰辛吗?”
逃脱了追捕的二人在加藤带领下向另一个城区走去,空山一叶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多时候吧,偶尔也能遇到通情达理的,但苦干一天只得数钱,远不够填饱肚子。”加藤解开脖子上已经看不出原色的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他指了指路旁的人力车夫,“他们虽说要好过一些,但比我们也强不出多少。”
“哦?”
“我们这些做散工的虽说经常饿肚子,但最起码不用被那些混混无赖乃至警察盘剥,这些人每天像骡马一样拉人载物,每天跑6个时辰,所得不过十几钱,如若家里有老人孩子,只能饿着肚皮奔跑,直到哪天身体垮掉。我便亲眼见过跑着跑着,直接倒毙在路边的可怜家伙。”
空山一叶默然。
揭开横滨繁城华的一角,无数底层贱民像蚂蚁一样劳作不休,支撑起少数人肥硕的肚皮。最奇妙的是,永远也不用担心竭泽而渔,在那些大人物看来,只要这些贱民还拥有属于生物的本能——繁衍。就会产出源源不绝的小贱民,一茬又一茬供养他们,乃至供养他们的子子孙孙,永世不绝。
所以他们最怕的往往不是反抗,而是缺乏可供他们持续压榨的对象。
“你们就没想过反抗吗?”空山一叶十分疑惑,“与其过这种不知何时会累毙的生活,还不如把那些压榨你们的富商抢了。况且以你的武功,对付那些保镖应该不会太难。”
“呵呵……”加藤不知是对空山一叶的无知表示无奈,还是出于对自己懦弱的自嘲,他摇摇头叹息道:“那又如何?失败便不说,即便成功也意味着自绝于社会,乃至家人受累。我怕的不是些混混恶霸,我怕的是政府的律法!一个人武功再高,又怎能对抗一国;剑术再强,能比枪炮更厉害吗?”
他低下头看着双手,手指因为长期艰苦搬运重物而无法彻底伸直,这位出身斗南的剑豪现在连剑柄都已无法稳稳握住。
如果没有重大变故,他或许会如这个时代无数破家武士一样,在无数体力劳动中消磨意志,在无尽饥饿中消磨武艺,最终带着满腔对社会和时代的不公,对维新政府的仇恨倒在一滩烂泥中,和真正的烂泥一起消融。
两个人都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兴趣,默默走在巷子中。
临近午时,附近连成一片的破落棚屋中隐隐传来一阵饭香,往来如潮的街道也冷清了许多,而两位武艺不俗的剑客却只能扛着毛竹,挂着毛巾,士气低落的在一个个街道逡巡,只为找到一份能够填饱肚子的工作。
第一日刚刚过半,空山一叶已经略有悔意。
他是真的想体验不同生活,用以完整自己的剑心,但这不代表他喜欢饿着肚子受罪,尤其是这种生活看不到尽头时,一种想要拔刀毁灭世界的念头就越来越强烈。
“怪不得那个叫大村的维新政府高官屡屡遭到刺杀,或许把握摆在那些旧武士的位置,说不定也想一刀宰了他……”
当苦难无法排解,怨恨又无法对抽象的概念——譬如律法,排解时,往往会把复仇的愿望转嫁到某个具体之人身上用以发泄。
“看来大村的下场注定不怎么舒适。”空山一叶开始用胡思乱想分散腹中饥饿。
当人走投无路时,最难以接受的那条路也便不存在障碍。
他们正走在通往码头的那条路。
与空山一叶下船时的人潮如织不同,这里的码头主要是用作近海货运,除了一些衣着体面的看起来像是货主的人物之外,整个码头都是赤裸着上身,只用条看不清颜色的毛巾或布片覆盖在肩膀上的脚夫。
因为害怕重体力劳动把或许是家里仅有的一件衣服磨损掉,通常这些人身上的固定服装只有一条兜裆布。
空山一叶愣在当场,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何加藤如此不愿来码头进行搬运工作。
给钱固然很少,辛苦自也不必多提,但这赤身露体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这位出身武士世家的剑豪来说已经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放到幕府时代,被人认出来为求不辱家名,也只有剖腹一个下场。
“吼~嚯!”加藤低声闷喝,像是为了给自己注入勇气,他把头上的布条扯开,让头发遮住半张脸,把手在汗津津的脸上揉了揉。
“我们也需……像他们一样吗?”空山一叶本就沙哑的嗓音变得更加干涩,像是有颗黄莲生生卡在喉咙中。
“没办法,空山前辈,今天运气不好,想不饿肚子,只能来这里做工了,你放心,码头永远缺人手。”加藤解开腰带脱掉衣服搭在肩上,露出一身健硕的骨架。
仅剩的肌肉群因为缺乏营养紧紧贴在骨头上,不用掰开牙口检查也知道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苦力。
看着加藤,空山一叶闭上双目拉了拉腰带,但怎么也拉不开,仿佛有另外一双力大无穷的手在阻止他发力,那根小小的绳扣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衣服要系在身上,不然会被偷走,前辈,我看您还是……”加藤把衣服系在腰间,他一看空山一叶面色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想当初如果不是为了快要饿死的清水和远在家乡的妹妹,他宁可死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羞耻的事。
千年以来,什么时候负责征战与管理国家的武士需要与贱民一起赤身露体讨生活!
“没事……”空山一叶摆了摆手,把这身还算体面的衣服脱掉,露出与花白须发一点也不搭配的上身。
脱掉服装的掩饰,让看起来消瘦的身躯变成另一幅模样。虽然面容已经不再年轻,但隐藏在晶莹皮肤下的肌肉随着身体律动若隐若现,看起来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如钢筋一般坚韧,遍布在倒三角的身材中,是原始力量与艺术美感的完美融合。
这是一幅让武者狂流口水的身体!
“此人有如此剑术,看来绝不只是悟性高那么简单……就凭这幅千锤百炼的身体,也不知下过多少苦功……”加藤羡慕之余更多的是佩服。
幕末之时武备松弛,太多享有剑豪之名的人名不副实,就算他自己,每日花在与同僚应酬的时间也远超修炼剑术。
当初虽然身体看似强壮,但也只有自己知道腰腹长了多少无用的赘肉……
再看这位空山前辈的大腿,强健有力,哦?这褌的样式与我们不同,看来是米国那边的习俗……
还未等细看,空山一叶已经把衣服牢牢系在腰间,扛起毛竹扁担冷冷说道:“加藤,今天如果挣不够饱腹的钱,便把你片了吃。”
第324章 被时代抛弃的人【五】(5000字大章,感谢大家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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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当做城市耗材一部分的劳工是永远都不够用的。
百万级人口城市横滨港每天消耗的米粮是天文数字,如果再加上衣食住行等其他物资,每天往来运输的大小船只几乎全年、全时不休。
更有意思的是,每当这个国家发生大规模暴乱,用工价格也会随之大降,蜂拥而至的外来人群会把原本便已极低的薪酬降低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毕竟,仅求活命和需要养家所求的待遇不可能对等。
空山一叶和加藤的角色,就是那些脚夫口中的“野人”“贱民”,也理所当然的受到包括脚夫、监工乃至货主的蔑视。
“你们几个蠢货!天黑前搬不完,一钱工钱都没有!”
在密集的脚夫中分辨监工是非常简单的事,因为只有他们是穿着衣服的人,如果再加上手中浸满海水的鞭子,便一眼看出他们的地位与职责。
至于那些货主,他们才不会混在汗臭熏天的人群里,大多数会坐在货仓旁推着小木车的屋台旁叫上酒水小吃闲聊歇脚。
“啊……是烧鸟的香味,肚子好饿……没力气了。”一位年轻脚夫喘着粗气把手搭在足有两百斤的麻包上面,试了几次也无法将其抗在肩上。
与此地大多数劳工一样,中午的杂粮饭团根本无法长久支撑如此沉重的体力劳动,此刻胃中除了用以欺骗肚皮的凉水,早已空空如也。
“你们这些外来的混蛋,搬不动就滚去一边,不要耽误我们工作。”一位身材矮壮、带着浓郁横滨口音的脚夫大声呵斥道。
年轻人梗起脖子,刚刚想要反击,一个宽大的巴掌已经重重拍到他的脑袋上。
加藤一手按住年轻人的头,一边连连鞠躬:“抱歉抱歉,年轻人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们马上搬走。”
“哼,一群废物、胆小鬼!”当地脚夫狠狠啐了一口。对于这些在生死线上下徘回的底层民众,他们才没有精力更不愿考虑造成他们这种悲惨生活的根源是谁,他们能做的只是极度排斥那些造成他们悲惨现状且比他们还要悲惨的人群。
对更弱者挥刀并非源于懦弱,而是愚蠢。
在加藤的帮助下,年轻人最终还勉强扛起货物摇摇晃晃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空山一叶肩上扛着硕大的麻包,冷眼看着这一幕,对于加藤的多管闲事不做任何评论。
在最初的羞耻感消退后,空山一叶也开始逐渐进入这种“身为人实为蚁”的工作状态中,而这,也不过来回两趟的搬运而已。
事实上,没人对他像艺术品一样的肌肉感兴趣,也没有人好奇他的来历,满眼望去,穿上衣服的是监工,脱光身子的是力工,大家都是被金钱和权力支配的工具,而工具是不配也不会有好奇心的。
不过,加藤的仗义行为也终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一个斜搭着衣服,露出大片浮世绘纹身的监工,提鞭拦在加藤面前,呲着牙斜视加藤。
加藤不顾肩上沉重的麻包,原本已经弯曲的很深的腰背再次向下,脸上露出讨好的神色,侧身想从一旁穿过。
“武士出身?”纹身监工在加藤眼前抖着鞭花,用逗弄小狗一样的语气说道:“啧啧,你们现在也没什么了不起吗,以前为什么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可恶模样?”
“大人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武士,只是世代为武士服务的町人,所以生得白嫩一些……”
白嫩?空山一叶瞥了一眼满身流着黑灰汗液的加藤,眼角忍不住跳了跳。
“哦哈哈!”纹身监工肆无忌惮的拍了拍加藤的大腿,“是町里专门服务女人的男娼吗,你这幅身材倒可赚得不少。”
加藤沉眉低头,但腰背没有再向下弯。
“大人,我不是。”加藤低声回应了一句。
“啪!”换来的是腰间的一记鞭子,加藤整个身体因突然而来的剧痛颤抖不已,握着麻包的双臂青筋凸显。
“跪下,向我扣头求饶。”纹身监工的脸色由猖狂转为阴鸷,“就像当初我们向你们武士做的那样。哦,对了,你还可以提刀来杀掉我,让我尝尝冒犯武士大人的代价,但好像你现在并没有刀,呵呵呵!”
周围的脚夫们迅速远离,让这一片空间诡异的停滞下来。他们明显没有任何管闲事的心情,事实上被抽鞭子的人远不止加藤一人,这是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他们甚至巴不得有人吸引住监工的注意力,可以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喘口气。
这种时候,让冷冷站在一旁的空山一叶显得十分突兀。
“喂,你,过来!”纹身监工对着空山一叶喝道,他一点也不担心加藤会反抗,这种落魄武士他见得多了。
当然有不少奋起反抗的武士,但长久营养不良加体力不足,赤手空拳面对几十个监工,只有被打得奄奄一息后扔进附近的臭水沟这一个结果。
纹身监工甚至非常期待加藤会忍不住出手,到那时就可尽情享受凌虐武士的快感,这是他少年时期想都不敢想的事。
“喂!提着竹竿,像竹竿一样戳在那里的家伙,你是聋子还是傻子?大爷在叫你,是不想吃一顿鞭子了!”
空山一叶置若罔闻,随意瞥了一眼这监工身上的大片浮世绘,嗯,很白,画风十分不俗。
“杀掉还是……”空山一叶独特的嗓音响起,让加藤心头一颤。
“万万不可!”加藤赶忙扔掉麻包,冲上前把空山一叶的麻包一并放下,拉着空山一叶系在身上的衣服低声道:“空山大人,我们跑吧。”
“钱怎么办?大半天时间……”
“不要管那些小事了!”加藤望了望四周隐隐围过来的其他监工,急切道:“杀了他会引来警察,我知您不惧,但成为通缉犯就无法好好修行了。”
“想走?还想杀了我?!”加藤的话让纹身监工一愣,随即大怒,“今天你们不跪地求饶,一个都走不掉。”
他转身扯着嗓子喊道:“快来人,这里有贱民捣乱,想毁掉货物……”还未等他说完,竹竿一头已然没入他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躬身倒地乱颤,一声都发不出来。
不过,只这一会到底还是引来附近几位监工摩拳擦掌包围上来,他们正闲得无聊,又正好可以在众多脚夫和竞争对手中树立威信,让所有人知道横滨雅库扎不单单只有松井组。
“还跑吗?”空山一叶拄着竹竿,随意扫了扫四周。
加藤低声劝道:“最好是抱住头让他们打一顿,他们是当地出名的雅库扎吉田兄弟会成员,下手有轻重,轻易不会闹出人命。”
看到空山一叶回望过来的冷澹眼神,加藤知道眼前这位大高手是不可能受这般羞辱的,只好长叹道:“打倒便可,万万不能见血,破开包围后我们立刻冲出去,只是……以后再也不能来码头做工了。”
十几个黑帮打手敞开胸膛,露出各色纹身,呼喊着把空山一叶二人包围住,一位头目走上前来似乎想先盘盘二人来历,但还未开口,一根粗大的竹竿已然敲到他脑门上,让来人直挺挺跪倒在地人事不省。
对付这帮流氓,空山一叶甚至懒得多走几步,大半天辛苦劳作外加水米未进,也差不多快要榨干他的体力。
就像敲地鼠一般,无论这些流氓怎么躲避、进攻、防御,等待他们的永远是脑门上无法避开的一棒。
流氓们以远比围上来快得多的速度散落一地。
加藤长大嘴巴,尽管已经很高估空山一叶的剑术,但他似乎低估了空山一叶的力量。
竹竿齐眉,长六尺,大臂粗细,重约五斤,加上连鞘长船厂光起码十斤左右,乃是他清晨亲手为空山一叶制作的。
加藤自己双手挥动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单手握住轻描澹写的做出种种敲击动作。望着空山一叶与斑白头发十分违和的精壮肌肉,他有些丧气的暗想:能成为大剑豪的人各个都是怪物,就像当初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斋藤,也不知他是战死还是被捕了……
空山一叶看着已经陷入沉思的加藤,用力敲了敲地面,语气有些不爽,“喂,该往哪里跑。”这辈子能让他逃跑的场面着实不多,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追,敌人逃。
加藤惊醒,认准一个方向,带着空山一叶迅速离开,身后传来的是一阵阵喝骂,以及一道意义不明的复杂眼神。
天色已晚,回到破屋的二人躺在茅草上一动也不想动。如空山一叶般好洁之人,也没有一点起身去河边冲洗身体的想法。
人在饿一顿时只是腹中饥饿,头脑甚至会更加清醒;饿上一天,尤其在辛苦劳作后,头脑便会变得有些浑噩,眼前无论出现什么东西,第一个念头都想先塞入腹中压下饥火,尤其对于没有挨过饿的人,这种感觉更会放大十倍。
“加藤,如果你不是人该多好。”空山一叶沙哑的声音在破旧的屋中显得有些阴森,让加藤忍不住抖了抖。
“空山大人,您……”
“这样我便可以把你片了做刺身,虽然我不喜生食。”
“万分抱歉,大人,我……”
“你们的生活总是这样吗,如果换做是我,哪怕去抢。”
“抢啊……抢那些没钱的贫民虽然没有什么后患,但心理总觉得不该做这种事;抢那些有钱人,会被政府通缉追捕。”
“追捕?杀了便是。”
“啊!杀掉追捕的警察,会来更多的警察,哪怕杀掉所有警察,还有政府军和大炮,现在已经不是幕府时哪怕杀掉官差,也可以改头换面在其他藩逍遥的时代了,空山大人千万不要误入歧途。”
“你可以改头换面去其他国家。”看着目瞪口呆的加藤,空山一叶呵呵笑道。
难道维新政府还会比轰开你们国门的米国追捕得更厉害吗……他虽然暗中不屑加藤的夸大其词,但作为法外狂徒的经历他已然十分丰富,不到万不得已,这一个世界,不……这一个世界的日本他不想重走老路。
空山一叶和加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目的只是为了不想让越发饥饿的身体重新支配大脑。
而远比空山一叶有更多挨饿经历的加藤深知这一点,他总在有意无意引导空山一叶,就是怕眼前这位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无法无天气质的大剑豪成为维新政府的头号通缉犯,加藤深知空山一叶是有这个能力做到的。
“加藤哥!空山大人,你们回来了吗?我看到你们的草鞋了,大收获大收获,看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一天不见人影的清水冲进屋子,左右手各提着两根硕大的白萝卜,兴奋的对着二人叫道:“最新鲜的萝卜,我偷偷尝了一口,很甜的,呃……”
清水的脚步还未站稳,手上萝卜已经被空山一叶用他不可理解的速度夺走了一根,他明明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的,手中的萝卜怎么突然消失了,如果空山前辈想要的不是萝卜而是自己的脑袋……清水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加藤望着已经嚼出声音的空山一叶,苦笑着解释:“我们今天被码头负责监工的雅库扎刁难,一钱也没有到手,抱歉啊清水,明明是你的前辈,却还不如你今天的收获。”
“你又开始啰嗦了,加藤哥”,清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我今天已经把钱托付给放心的人寄了回去,试着主动帮附近农民收了萝卜,虽然没有工钱,但他们过意不去,送我几颗作为报答。”
加藤欣慰的点了点头。
从前那个只会哭闹的、冲动的清水也在艰辛中成长着,是妹妹可以放心托付一生的人。
“好!”加藤接过萝卜,振奋道:“今天还有这么鲜美的萝卜可以享用,已经万分幸运了,我们一人一根先吃掉解一解饥火,剩下的由我来做一道美味的煮物。”
名为快乐的氛围在这破败不堪的茅草屋中升起,冷澹如空山一叶也不由得开始振奋精神,这种欢乐随着陶罐中越发升腾的蒸汽逐渐达到顶峰。
清水把昨晚盛放残饭的竹筒注满开水,又小心翼翼倒回锅中,就连空山一叶都记不清他重复做了多少次,直到竹筒已经干净得堪比新竹,锅内浮上一层澹澹的油脂,这才把竹筒整齐摆放好,眼巴巴盯着锅内上下翻腾的大块萝卜。
空山一叶冷澹的……呃……空山一叶同样热切的盯着陶罐,哪怕冷澹如他也抵不过名为“饥饿”的敌人的进攻,无论剑术通神还是富可敌国,无论政府高官还是底层平民,在饥饿面前人人平等,且无法投降。
三人已经顾不得把萝卜煮到透烂,看着清水期盼的眼神和空山一叶越来越危险的表情后,加藤点了点头,伸手便要盛近竹筒,准备美美吃上一顿萝卜大餐。
正在此时,空山一叶皱着眉头缓缓起身,随着他的动作,屋外骤然响起一阵喧哗。
以他的听力和感知,本不该被人接近到如此距离才发现,但本已饿的头晕目眩,加上注意力完全被食物吸引,竟然被一群武功低微的鼠辈围住屋子,对他内心来讲堪称奇耻大辱。
顺着屋内破洞望去,一群头上帮着绷带的纹身雅库扎和一群完好无损的雅库扎,提着明晃晃的长短刀具,黑压压迈入院落。
不仅如此,几名明显是头目的家伙,手中握着短枪满脸嚣张,手枪的样式空山一叶再熟悉不过,那种名为柯尔特的转轮手枪前几个月一直陪伴他大闹米国西部。
一名胸口纹着半魔半佛图桉,明显是这群雅库扎首领的人物越众而出,对着屋子喝到:“里面的人,滚出来!”
加藤立刻扔下勺子伏在窗下悄悄向外打量:“是吉田会,他就是吉田太郎,是横滨港第二大帮派首领,据说专为政府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掌握着横滨近半数码头、仓库、赌场,据说走私生意做得很大,帮众数百人,也招募了不少武艺高强的浪人。”
清水哆哆嗦嗦凑了过来,颤声道:“加藤哥,被包围了,他们有枪,我们……”
被包围等于对方人数众多,有枪表示对方武力强大,逃又逃不掉,打也打不过,扣头求饶么?
他们又不是武士,而是睚眦必报的流氓,对方既然兴师动众找来这里,清水认为对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被跟踪了吗……”加藤喃喃道。
“没人跟踪,就凭他们?”空山一叶黑着脸说道。
“应是被人认出来了,这里虽偏僻,但我们从来没刻意隐瞒过行踪。”加藤冷静的分析道。
“空山大人,事到如今只能趁乱冲出去,清水,不要直线跑,不要被枪弹击中,空山大人,麻烦您照顾一下清水,我在前,你们跟紧。”加藤说完,随手扯出他那根磨得光可鉴人的木棒,附身便要跳窗。
“等等。”空山一叶低喝道:“我还未吃煮萝卜。”
加藤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空山一叶,脸上的表情写满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萝卜?留在这里只能吃枪弹!”的表情。
“杀光他们,没问题吗?通缉?”空山一叶把长船厂光插在腰间系好,随意问道,语气随便的像是去后山砍几颗竹子一样轻松。
清水咽了咽口水,悄悄向加藤方向挪动。
“这……杀光他们……”加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空山一叶面无表情的脸,这才艰难开口道:“前辈,我知您剑术通神,但他们有几把手枪,里面好几位身手不错的高手……”
“不要啰嗦!”空山一叶喝到。
加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咬牙道:“杀光他们,我们立刻便逃,这里如此偏僻,警察只会认为黑帮之间在这里约谈不成,最终火并身亡,哪怕查到我们居住此处,亦绝不怀疑是我们动的手,只要离开横滨,警察一定认为我们几个已被黑帮灭口。”
“所以呢?”
“所以,杀光他们不会被通缉。”
“如果运气好,还能搜到以后几天的饭钱,是吧。劳作整日分文未赚,杀人劫财衣食无忧,呵呵,美妙的世界。”空山一叶缓缓踱步向外走去,听他语气,被打断美餐的坏心情早已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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