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雾子的决绝 【近4000字大章,谢谢大家,貌似上架了吧】
卯月十四,房宿。《日本年历》载曰:可上梁、穿和式裙裤、搬家、待客。嫁娶,大凶。
空山一叶对突然开口说话的雾子可谓惊喜交加,但惊明显大于喜。他对雾子的观感明显没有女孩看他那么复杂,勉强可算是半个弟子,更多的则是一种说不出责任,在空山一叶看来,一旦自己解决了幕府的麻烦或雾子长大,便可以从他身边离开,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绝没有想过与这个比他年纪小将近三倍的女孩发展出什么其他感情。
“雾子……”空山一叶心中叹了口气,故作平淡道:“很好,你终于开口说话,放心,短时间内我不会离开。”他故意回避雾子话中隐藏的其他意图,但冲破语言禁锢的女孩并没有如他所愿,用越来越流畅的话说道:“雾子要和空山在一起,一生。”
空山一叶倍感无奈,与千叶佐奈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不但没有嫉妒、恼怒之色,反而嘴角噙笑,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的样子。千叶佐奈越过空山一叶走到雾子面前,抬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却被女孩一把拍开,抬头怒视着少女。
佐奈依然不动怒,柔柔的说道:“雾子……姑娘,你很喜欢我家夫君呢。放心,没人赶你离开,不过,即便你想嫁给夫君,也需要快些长大才行。”
雾子没有说话,反而退后几步让开门口,反手抽出背上的小太刀,遥遥指向千叶佐奈,神色冰冷的说:“空山,天下第一,不要弱女人,输了,离开。”
千叶佐奈以手扶额,众人目瞪口呆。
比古清十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空山一叶:“空山,空山!雾子真是得到你的嫡传,习惯用剑解决问题,但我是第一次见到女人争男人也要用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要死了……”
“闭嘴!比古!”空山一叶恼羞成怒,转头看着雾子低喝:“收剑!我教你剑术不是用来干这个的。”一向对空山一叶言听计从的雾子仿佛未听到一般,依然直勾勾的盯着千叶佐奈,对方不拔剑她誓不罢休!
空山一叶眉头微皱,刚想强行打晕雾子再说,却被早有预见的佐奈拉住,只见少女微微摇头,“女人间的事就交给女人解决吧。”
“佐奈,我……”空山一叶有些心虚的看着少女,这种情况他除了暴力破局,基本没什么好办法,但这次强行压制,下次呢,下下次呢?以雾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这件事如果今天没有被妥善的解决,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他也不是十分放心,一个性格极端的人,尤其这人还是个未成年的女人究竟有多可怕,他隐约也能猜到……
“打完后我们再谈,放心,我不会借机伤到她的。”千叶佐奈陈静的说,她对自己的剑术相当自信,走遍日本的这些年,她什么山贼强盗没见过?亲自动手斩杀的恶人也不下双手之数,残酷的实战洗练外加一身千叶周作亲传的北辰一刀流小太刀术,即便那些成名剑客也不敢说可以稳胜现在的她。
空山一叶当然也能看出这点。毕竟雾子的武功是他传授的,对女孩剑术程度了如指掌,如果是几年前刚认识时候的佐奈,一定不是现在雾子的对手,但从佐奈身上散发出的若隐若无的杀气和韵律感极强的步伐可以看出,少女的剑术一定在这几年内突飞猛进,击败年纪比她小了七岁之多的女孩应该很简单。
见空山一叶没有反对,佐奈抽出腰间小太刀咬在嘴里,一把掀起和服下摆扎在宽大的腰带之中,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根丝巾从中撕开,利索的绑住袖口,从手法的熟练程度看,她应该已经不止一次做这些事,不愧为武家之女!
少女握刀走出前厅,站在雾子面前微微欠身:“北辰一刀流千叶佐奈,请赐教。”说罢,拔出长度比一般打刀短了将近一尺的小太刀摆开中段架势,就在这一瞬,那个柔美多情的少女消失不见,一股凛冽的杀气勃然而发,似乎下一秒便会以雷霆之势劈开对手顶门一般。
比古清十郎收起笑容,走到空山一叶身边悄悄说道:“看不出,这么漂亮的女子还是个剑术高手,只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一定修习了上乘剑术,虽不如我飞天御剑流,但也相差不多。”“她姓千叶,千叶周作的千叶。”“嗖得寺内……日本第一剑豪之名我亦耳熟能详,北辰一刀流高手辈出,我也与其中一些人较量过,但看起来还没有眼前这个少女剑术修为高。”“佐奈的剑术天赋很高,我曾经亦有收她为徒的念头,只不过碍于其性别身份未能成行罢了。”“啊啊啊!空山,我知道了!”“什么?”“原来你有传统!收徒目的不纯,是为了养成,是吧,一定是的!我为什么要收剑心这个笨徒弟,岂可修!看样子我也要寻个女弟子……”
不理会比古清十郎满口胡言乱语,空山一叶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场中两人的对决上,他直觉反应,这场比试没有佐奈想的那么简单。
当初传授雾子武艺时,他时刻都在提醒女孩“心眼”的重要性,也就是从任何细微处观察对手。雾子不可能察觉不出佐奈的剑术要比她高强,但为何还要执意比试?虽说以自己为赌注让空山一叶羞怒非常,但他也知道这场比试对女孩的重要性,毕竟是由她提出条件,一旦失败怎好意思继续死缠烂打?难道说,雾子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手段作为必杀吗?
“出招吧,让我见识一下夫君的弟子究竟学到他几分剑术。”千叶佐奈战意高昂,示意对方尽管来攻。“不许、不许你叫他夫君!”雾子磕磕绊绊的咆哮道,但娇小的身躯和有些奶声的声音十分破坏气势,就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一般。
佐奈忍不住微微一笑,“小姑娘,如果让我先进攻,你便没机会出手了哦,我北辰一刀流……”话音未落,雾子已经如一道黑光一般俯身直冲佐奈双腿而去。雾子当然不可能用出空山流对身体要求极高的瞬移身法,但空山一叶秘传的发力方式和专为她本人打造的移动技巧,使其速度远超旁人。
在学剑不久的剑心眼中,这位看起来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平日里只是照顾大家生活的姐姐身法速度竟然比师父还要快!如果被比古清十郎知道,肯定又会念叨诸如“笨徒弟”“蠢小子”之类的话了。
千叶佐奈沉稳的看着雾子接近,虽然惊讶对方展现的迅疾程度,但毫不慌张,心中瞬间做好了至少三种应对方式。
在控制力没有达到空山一叶的境界之前,速度越快也就意味着变招越难,而仅以直线对攻的硬碰硬技巧来看,天下间哪门剑术能敌得过拥有“切落”奥义的北辰一刀流!
迎着气势凶猛的雾子,千叶佐奈低喝一声,一招由左至右的斜下横切击向女孩手中短刀。并不欲伤其性命的佐奈没有选择一开始便动用必杀奥义,只是想通过兵刃相击打飞对方手中武器,她有信心凭自己苦修十数载的北辰一刀流技法,一旦女孩选择硬碰硬,绝握不住手中短刀。
雾子虽然不了解北辰一刀流的霸气绝伦,但仅凭年纪、身材、气势便知兵器撞击的后果,她怎可能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女孩凭空一顿,让过佐奈的刀锋,如果换做空山一叶,必然会抓住对方击空的瞬间取其性命,但由急速转为极静,身体需要对抗强大的惯性动能,想要再次掌控身体,并做出加速动作,远比只挥动手臂的对手要费时费力得多,此时最佳策略应该是先行避过反击,在寻找新一轮的进攻时机。
不过,颇得空山一叶精髓的雾子并没有后退变招,而是斜冲而去,绕到佐奈背后再度转身加速攻向佐奈。就这样雾子一次次急速冲击,佐奈一次次轻描淡写的化解,即便不通武功的农民看了此时情景,也知道女孩其实是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攻破对方防御,只是在白白浪费力气罢了,最后一定会因率先气力不支而战败。
千叶佐奈看着已经有些微微气喘的小女孩,心中也松了口气,就这样等着对方力竭认输也是不错的选择,小太刀相对长刀本就更利于防守,再加上一刀流的绝强进攻技巧,融入到千叶佐奈身上可谓攻防一体,本身毫无破绽。
察觉到对方的气势已经不如最开始那么凝练迫人,雾子心中不由暗喜,她费尽力气,等的就是这一刻!身形依然如故,还是以最初的姿势冲了过去,千叶佐奈照例举刀自下而上撩去,就在她以为女孩或停顿、或变向时,雾子本已伏得相当低的身体突然贴到地上,如果换做普通人,此时早已如跌倒一般磨破膝盖手肘,但女孩对身体的掌控力竟然再次提升,在雾子的扭动下,而原本与佐奈间的距离竟然凭空缩短一截!
两点距离直线最短,这是物理学定律,但如果这两点折叠,那么这段距离便无限接近于零!雾子从突然贴地,到直接出现在佐奈身前,就像忽略了其中几米的大地、就像大地主动折叠,助推她前进一般!
心头大惊的佐奈没有看到的是,雾子在贴地瞬间,原本双手持刀的左手突然放开刀柄,手指连续捏出几个奇怪的印式,最后更是在自己胸腹数处位置轻轻点了几下。就这样,雾子仿佛得到神秘力量的加持,身体从佐奈的刀锋下滑过,右手短刀直奔她小腿削去。
千叶佐奈的剑术虽高,但本身却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陷——从未与别人性命相搏。她杀的那些恶人,没有一个是修为与她相近的人物,更多的是那些剑术普通的浪人甚至手拿刀剑的乡民,这让她缺少生死之间的决断。
如果此时是一个从战争中一路杀来的剑客,一定会不顾自身防御,直接倒转刀锋,使刀尖朝下,左手按住柄尾用力下压!如果雾子不躲避的话,这一剑一定会从女孩后背穿透胸口,将她直接钉死在地上,而自己损失的“不过是”一条腿而已。
但缺少这种搏命经验、又根本不想伤人的佐奈奋起全部力气向后跃去,只能寄希望于雾子不会当着爱人的面真正斩掉她的腿。
但雾子怎么可能如她一般心慈手软!早在比试之前就已经制定好策略的女孩,此时已经毫不犹豫的挥出手中短刀:或许你成了瘸子空山还是会要你,但那时你还能照顾他吗?空山外出你还能跟着吗?那时,也只有我才能做到时刻陪着他吧……
小女孩早已打定主意,哪怕用出被自己封印多年、从未在空山一叶面前使用的风魔里秘传忍术“缩地之术”也要换佐奈一腿!如果对方当真把自己当场斩杀,那也无所谓;而一旦对方犹豫,那么……斩掉你的腿!
第203章 蛰
这个世界很有意思。面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有人求之不得,有人弃如敝履,有人旁观的不亦乐乎,有人紧张焦急……有贤者曾说,人类悲欢并不相通,也只有身在其中之人才晓得个中滋味。
雾子刀锋横切,将将划破千叶佐奈衣襟时,被早有防备的空山一叶一脚踢在刀面之上,短刀顿时脱离雾子掌控,打着旋飞向半空。
千叶佐奈脸色苍白,半是惊悸半是羞怒,生长在剑术世家,佐奈对输赢习以为常,在她看来,剑术切磋实属生活日常,是提高剑术乃至增进友谊的一种手段,算是剑客之间一种普遍的社交活动,没有人会在比试中存心伤人,最起码她未曾遭遇过;
而从小接受忍者教育,时长挣扎在饥饿与死亡之间的雾子与她完全不同,每一次出手对敌,输既是死!即便在父亲的训练中,遍体鳞伤也是家常便饭,可以说是以成为超级杀人机器为目标而生,从来不知手下留情为何物,更何况作为赌注的空山一叶关系到她一生的幸福,能有此种做法也便不出意料之外。
短刀从空中跌落,一道骤然而升的毫光闪过,刺啦一声,这把自御庭番现任首领手中缴获、价值不菲的短刀被空山一叶毫不犹豫的斩做两断。
对于雾子的做法,他心中愤怒,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以此发泄,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给佐奈一个交代,虽然二人还未有夫妻之实,但做出承诺之后,眼前的女子早已被他视作家人。这个一向孤独乃至孤僻的剑客,对亲情、友情、爱情……的重视程度,绝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雾子嘴角噙着一丝血迹——这是她强行动用还未被完全掌握的忍术的代价,但她毫不在意这种程度的伤势,就连断做两半的短刀都未看一眼,眼神始终在空山一叶与千叶佐奈之间游移,最终定定的看着少女冷声道:“你输了。”
“胡闹!如果是生死相搏,佐奈断腿,你丧命。”还未等少女有所反应,空山一叶首先开口冷声斥道。“生死相搏,我不会正面与她比剑,结果应该相反,她死,我重伤。”雾子无视空山一叶凌厉的气势,直接开口反驳,声音也越发流畅,“空山,难道你忘记了,我曾经是个忍者,修炼忍术的时间比剑术长得多。”
空山一叶哑口无言,如果不是雾子提醒,他早已忘记曾经差点被他的父亲偷袭致死,而他父亲与自己的修为差距,要比雾子和佐奈之间的差距要大得多得多,这样看来,雾子信心满满的说可以杀死佐奈绝不是虚言。
不知不觉间,曾经那个弱小无依的小女孩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吗?空山一叶长叹一口气,“佐奈的武功已经可以行走天下,雾子,你的忍者手段加上我传授的剑术足以让你横行无忌,如今你也可以离开我,过属于自己的生活……”“除非你杀了我!”雾子激烈的咳嗽几下,勉强压制住,“我绝不答应你被这个女人抢走!”
空山一叶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佐奈拦住,此时,已经恢复平静少女眨了眨眼,柔声道:“夫君,我有些话想对雾子说。”“佐奈,这是属于我的事。”“夫君的事便是佐奈的事!何况……夫君应该解决不了的,夫君放心,请交给我。”
随即不再理会有些抑郁的空山一叶,对着雾子淡淡说道:“雾子,跟我来吧,有些话不方便在夫君面前说。”说罢,率先朝着一旁走去。
雾子恶狠狠的瞪了佐奈一眼,低头拾起两片断剑插回鞘中,跟在佐奈后面逐渐离开众人视线。
“唉,空山,现在我完全不羡慕你有女弟子了,剑心不错,人虽然傻了一些,但还算听话。”比古清十郎故意叹道,见空山一叶依旧惆怅的呆立在原地,比古拍了拍他的肩膀:“空山,你要明白,只有剑才是我们真正能够掌握的,你的心是什么模样,剑便是什么模样,永远不会脱离你的意志;而人不同,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完全掌握另一个心志成熟的人,最多只是施加影响罢了,哪怕这个人是你的爱人、子女。”
“我明白的,比古,我并没有试图掌握佐奈或雾子,只是不希望自己或那些自己在意的人后悔罢了。”“谁又能做到不悔呢……也许只有神吧……”
佐奈和雾子究竟达成何种协议空山一叶不知道,看起来双方心情都算不错的样子。空山一叶很好奇,但两个女人却相当有默契的闭口不言,不过,空山一叶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雾子,答应佐奈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如果为了调和两个女人而导致自己无心问剑的话,他一定会强行带着佐奈遁世而去,这是属于空山一叶的决断,而这些并不需要用语言讲出,他知道以佐奈和雾子的敏锐,一定能够察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这些天内,没有人前来飞天御剑流打扰,众人也无心下山,而原本比佐奈还要先走一步的桂小五郎并未出现。
原因很简单,他前往家中收拾行李时,刚巧被一个人拦下,此人名为——吉田松阴。
如果说神道无念流的剑豪斋藤弥九郎是桂小五郎的剑术和思想启蒙恩师、空山一叶是他剑术迈向高峰的关键,那么吉田松阴便是彻底完善桂小五郎思想体系的精神导师。
幕府之末与明治之初始终有一群隐藏人物在推动日本改革进程,这位被所有人尊称为“松阴老师”的吉田松阴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
在原本的历史中,虽然他本人死时不到三十,但他的弟子们却分别主导了幕府末期【桂小五郎、高杉晋作】和明治前中期【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的全部大势。
桂小五郎被幕府逐出江户返回长州藩后,在好友高杉晋作的推荐和安排下,结识了这位杰出人物,虽然完全不通剑术,桂小五郎能一只手轻松砍死五个吉田松阴,但在思想的高度上,却是完全反过来的。
相处一段时间后,桂小五郎对这位亦兄亦师的人物倾慕万分,这几年一直在其兴办的松下村塾内学习政治、改革之术,也正是在他的指导下,桂小五郎才逐渐摆脱杂乱的招揽人手模式,开始有计划的结识藩内各种思想先进的中下级武士。
凭借身为当世剑豪的徒弟、日本当世剑圣弟子的名声,和出身豪门好友高杉晋作的全力支持,近些年桂小五郎在藩内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无论剑术武功还是思想深度,均是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
而这位吉田松阴出现在桂小五郎居所的目的,竟是劝他暂缓打扰空山一叶,在这位大思想家的分析下,桂小五郎终究还是暂时留在了荻城,耐心等待求见老师的最佳时机。
第204章 保重吧,友人
“松阴老师,为何拦住我?”桂小五郎相当不解,据他了解,眼前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年男子最喜四处云游,甚至为了探查民情,曾亲自到佐州金矿与旷工整日混在一起。
吉田松阴笑了笑,“你的这位剑术老师可不是什么心怀天下之人呐!你这次出发求见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既然如此不若与我同游日本各藩,时下不宁,我也正巧缺个高手保护。”
桂小五郎挑了挑眉,他可不是那种一心练剑以至被武力蒙住双眼之人,以松阴老师此时的影响力,随意叫哪个学生一起云游,对方都会欢天喜地,比如自己的好友高杉晋作,剑术武功虽然一般,但出身豪门,且身为家中独子,手上最是不缺钱,且为人跳脱活泼,是最好的远游伙伴,何必特意来寻自己?
“松阴老师,藩政颓废日久,毛利藩主身边尽是一群因循守旧的无能之辈,变革何其艰难!如果此时空山老师前来,藩内青年武士必闻风而动,汇聚其下,以此倒逼藩内保守派,我辈进,可夺藩政,退,可壮大势力,岂非两全其美!”桂小五郎神情激动的把打算说了一遍,这也是他此次去寻空山一叶的核心目的。
“呵呵,小五郎,且不说那位剑圣能否被你请到荻城,如果真的被你请来,后果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美好,你知道最大的可能是什么吗?”“请老师言明。”
吉田松阴伸手遥遥虚点小五郎的脑门:“你的大好头颅会被石灰和细盐精心腌制,然后快马送到江户呈到井伊直弼案头,然后这个伥鬼一定会仰天大笑‘再除世间一大害矣’。”
桂小五郎被眼前男子的描述惊得满头大汗,放下打好的包袱皱眉思索,好一会,抬头若有所思的说:“老师的意思是,那些人会为了保住权位而与幕府勾结……”
“你总算明白了!藩内的家老们也许拿你那位剑圣老师没办法,但对付你却有得是办法,只需一纸命你剖腹的书令传到你家,你难道敢如你的老师一般杀上天守阁,劫持毛利藩主不成?而且,幕府既然公开剑圣所在位置,一定会严密监视,想必现在的山口城已经遍布忍者、目付了吧,无论谁上山,绝逃不过幕府的眼睛,所以你去,幕府要杀你,藩内也要杀你,可谓必死!”
听到吉田松阴的分析后,聪慧如桂小五郎也立刻明白自己的确是冲动了,而且他还想到另外一层严重的后果:原本对空山老师颇有好感的藩内实权人物会不会因此而与老师交恶?这简直是一定的!
一旦藩内决定彻底消灭老师这个隐患,甚至不用自己动手,请奏幕府派兵前来“支援”即可。山口城不是江户,幕府只需派出千余人马的铁炮队带着新式洋枪小炮围城围山,把那里轰烂幕府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痛,如此一来,老师这种剑术通神的人物也难免一死。
但是,这次的机会如果不抓住的话,谁知道空山老师又会跑到哪里?
见桂小五郎脸上神色不定,似乎颇为不甘,吉田松阴不由得加重语气道:“幕府虽倒行逆施,但气数未尽。我周游各藩,观农家虽圃中无菜无麦,不见青苍之色者甚多,但城町繁华依旧,未见萧瑟。藩内保守派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们知道,当下举事如以卵击石,小五郎,切不可冲动行事。”
“我了解了,多谢松阴老师。唉,既然左右动弹不得,那该如何是好!”
“豪杰之人宜蓄力,慷慨之士宜练心!”吉田松阴沉稳的答道,“既然要改变天下,便要了解天下,陪我周游一番吧,我听说米国舰队已至浦贺,数次开炮威胁开关,幕府去年可拖延一次,这次必会妥协!小五郎,与我一同见识一下这种可横行世界的铁甲巨舰如何?”
看着桂小五郎点头应允,这位智慧过人的男子也不禁有些欣喜,在他所有的弟子中,他最看好的便是眼前这个青年,无论身手还是头脑均数顶级,因为其两位剑术师傅的原因,在天下间亦非无名之辈,数年间更是在江户结交了众多英才,长州藩少壮派武士隐隐以他为首,桀骜不驯如高杉晋作之辈也对他言听计从,在藩内拥有强大的号召力。
他日一旦被其掌握藩内大权,着手改革军政,佐以久坂玄瑞、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伊藤博文这些人才,必能让长州藩能屹立于西隅,以悬天下之望!只不过现在依旧年轻气盛,思想并不成熟,还需要自己耐心调教啊……
就这样,在吉田松阴的劝说下,桂小五郎彻底打消了前去寻找空山一叶的打算,而是与这位江户时代最大的智者一路东行,探查会津、仙台等藩,从民政、经济、兵制、文化各个方面了解最底层的民情,也让桂小五郎从一个贵族武士、剑术高手彻底蜕变为成熟的思想家。
飞天御剑流。
“什么?你要走?”比古清十郎有些惊讶的看着好友,不明白待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离开。
与空山一叶一样,这个世界能被他看上的人物并不多,而可以交心的就只有眼前之人,一想到空山一叶走后只能日夜与笨徒弟待在一起,比古就是一阵苦闷。
“最近几天夜里偷偷前来此处打探的人越来越多,不管处理多少,下一次依然有更多的人前来,如果我不走,全日本的浪人和别有用心之徒只会把这原本清幽之地搞得乌烟瘴气。”空山一叶无奈道。
这些人当然有不怀好意之人,但更多的却只是出于好奇,对这些人他怎么可能全部杀光?也只有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比古清十郎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他也无法可想,“你打算去哪里?以你的性格,一定不会回那座被幕府修好的庙吧。”
空山一叶点了点头:“原本我想回江户一趟拜访一下千叶周作前辈,但佐奈坚决不同意,如此一来我也没什么具体目的,随意四处走走吧,或许……”
“或许?”“没什么,就此作别吧,哪天安静些了我会再来做客的。”
望着空山一叶和佐奈、雾子的背影逐渐消失,比古清十郎突然有些惆怅,他早知好友一定会走,但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之早。通过这么多年的接触,他能感觉出好友内心最深处潜藏的抑郁,总像是在背负着天大的秘密一般,哪怕身在局中的空山一叶自己都未意识到,但比古这般修为绝顶之人何其敏感!
他也曾经不止一次的旁敲侧击过,但空山一叶要么闭口不言,要么把话题引到他处,显然,好友面对的困境是集二人之力也无法办到的,否则以他们之间的关系,空山一叶必然会毫不客气的开口相求。
拥有这种程度秘密的人一般都会过得很孤寂,所以比古十分希望雾子能够时刻陪伴好友,不过这次佐奈的到来显然是更好的选择,他们一同离去,也让比古安心了不少。
保重吧,友人!
第205章 骄傲的代价
不事生产者乃动荡之源。而当这群不事生产之人拥有了武力,那便成了社会之癌。
如果说幕府是衰老不堪的躯体,那么浪人,就是江户幕府末期最大的癌细胞:源于自身正常且强壮的细胞、因环境恶化而突变、无药可医、为整个躯体带来无限痛苦,直至彻底死亡。
事实上,继承幕府全部基因的明治政府亦无法摆脱浪人这种“基因病”,为了不至于最终自身崩溃,只能仗着年轻强壮的身体掠夺别人生机,但无论身体成长多么迅速,都抵不过癌细胞的增殖速度,而一旦稍有衰弱,内外两方面的压力便会让整个身体骤然崩溃……
空山一叶也可以说是被这些浪人逼迫离开的。
有名有姓的大势力一般不会如此明目张胆骚扰空山一叶,幕府方面是不敢,其他各藩是不愿与之交恶。
只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又悍不畏死的浪人,才有时间、有胆量、有欲望探知空山一叶的行动,在这些浪人眼中,空山一叶不但是杀人如麻的剑圣,更是一座移动金矿!
空山一叶带着一大一小两位美人下山,为了不至于引发骚乱,他仍旧戴上了斗笠,千叶佐奈也换回了那身男子服饰,有学有样的同样戴上了斗笠,雾子依旧一身看不出性别的紧身黑衣,也学着二人带了一顶小一号的斗笠。
这样,三个斗笠客立刻混入满街都是这种打扮的浪人中,随着人流消失不见。
“夫君,我们要去哪?”佐奈有些雀跃的问,其实只要有空山一叶在身边,无论去哪她都是欢喜的,游历日本这几年她也去过不少风景怡人之地,比如熊本藩,三面环山,一面靠海,水产物产丰富,气候温和舒适得让人不想远离,而且拥有众多温泉,尤其是那些人迹罕至的野温泉,如果能与爱人一起享受,当真是世上最每秒不过的事。
况且熊本藩位于九州之地,北有长州藩、南有萨摩藩、西有肥前藩、东有土佐藩,被四大倒幕强藩环绕,也是幕府势力最为薄弱之地,身为外样大名的细川家与德川幕府的关系亦是不冷不热,正是空山一叶这种幕府死敌的好去处。
但身为人妻,佐奈还是想尊重夫君的意见,奈何空山一叶眼中一片茫然,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仅限于剑道名人,毕竟他连自己另外半个子弟桂小五郎的大名都从未听过!除了江户、大阪、京都这些在后世都享有大名的大城,对于其他地方也是两眼一抹黑。
“你决定,我随意。”空山一叶干脆的吩咐道,没有半分尴尬,亦没有身为家主需要维持威严的觉悟,毫不在意的把决定权交到名义上的妻子手中。
千叶佐奈欢喜得忍不住弯起嘴角,与空山一叶靠的更近了一些,“夫君,我们不如去熊本吧,那里不像长州藩这么混乱,是个很平静很祥和的地方。”
“好。”空山一叶自无不可,雾子虽然已经开口说话,但每天依旧听不到她的一词半语,当然更不可能对这种问题提出意见,打定主意的几人便开始了前往熊本之路。
其实如果追求舒适和速度的话,乘船沿着海岸线穿越明海、八代海便可直达熊本,但出于空山一叶一贯厌恶水路的作风,几人还是经由陆路离开长州。除了随手打发掉几个不同势力派来的探子,路上倒也还算是安宁。
空山一叶知道,即便以自己的感知能力,也不可能完全杜绝跟踪之人,毕竟很多追踪手段不必看到本人,据雾子说,她所修习的风魔里忍术,便有不下二十种不看人的追踪手段。但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癣疥之疾,只要不被大军包围,小股人手基本对他没有威胁。
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凛冽寒意,直到点起篝火之后,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三人才逐渐温暖起来。“我很好奇,佐奈,你和雾子两人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空山一叶已经问过一次,但二女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佐奈是微笑不语,雾子是面无表情,生怕两人再次打起来的空山一叶也便没有多问,从雾子的反应上看,佐奈多半是把自己的夫君卖了……
“夫君”,少女把头脸埋在爱人胸口,抬起俏脸笑盈盈的说:“女人可以从另外一个女人的眼神中读懂很多东西的,雾子虽小但我亦看出,如果我执意独霸夫君,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是吧,雾子妹妹。”小女孩傲娇的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佐奈的话。
“传说中有太多为了爱人毁城灭国的刚烈女子,况且夫君这样的超卓人物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独享?菩萨说,好事占尽是会折寿的!佐奈还想陪伴夫君平安度过后半生呢,与其让那些空有其表的贵女、荡妇有机可乘,不如成全雾子,我相信雾子一定会成为好女人的,是吧。”
小女孩再次哼了一声,不过脸色已经有些红润,对于怎样交流才能使人身心愉悦这种事,她比空山一叶还要不如许多,被千叶佐奈牢牢控制住主动局势。
“不过,夫君,雾子毕竟还小,虽然她说自己已然十二岁,但身体远远还未长成,望夫君暂且克制几年,不要学那些荒淫的公卿,专门对稚女下手……”“我已经不小了!”雾子忍不住冷淡的反驳道。
空山一叶抬头望天,他又能怎么说呢!大手重重向佐奈挺翘的臀部一拍,刚刚想开口说话,突然一股极度危机感从心头升起,这种令他头皮发麻、忍不住汗毛耸立的恐惧有多久未曾经历过了?毕竟每次危机来临之前,他早已感知出埋伏之人,故能淡然处置。
不过这次的危机明显处于自己感知范围之外,并且能逃过自己的听力,可见来人不是擅长隐匿之辈便是拥有远距离武器——枪,或者同时具有两者!决不能给对方瞄准的机会!
空山一叶几乎用不着思考,凭借本能做出以上判断,他覆盖住佐奈臀部的大手猛然用力,羞涩的少女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已经被空山一叶甩到几米之外的矮丛中。
与此同时,另一侧肩膀狠狠撞向雾子,远比佐奈警惕的女孩直接借力紧贴地面飞身躲进一颗大树的阴影中,与黑暗融为一体,隐匿和逃脱早已成为雾子的本能。
就在撞飞两女的同时,从身后和身侧同时传出三声声枪响!而空山一叶自己再想完美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瞬间开启的黑白感知中,三颗子弹一颗直奔自己后脑,一颗瞄准的是后背,最后一颗则擦着雾子头顶打向自己右腰。
他知道,自己只能避开其中两颗,无论如何躲避,身体必中一弹!
如果在察觉出危险的第一时间便抛开两女自己躲避,空山一叶有把握在开枪之前消失在对方视线中,但这样一来,留在原地的两女便成为最好的靶子,他不敢赌对方是否会先杀了两女,事实上,当时的空山一叶几乎本能的率先要让她们脱离险地。
三颗子弹越来越近,做出抉择的时刻到了!
空山一叶毫不犹豫的以生平最快速度向前扑倒,而前方,是熊熊燃烧的篝火!
第206章 狼与羊
世上大致可分为四种不同类型的人:披着狼皮的羊、披着羊皮的狼、真正的羊和真正的狼。当然,狼和羊只不过是浅显而又具象化的形容,用其他诸如龙虎豹、兔鼠龟代替也相差不多。
而且,几乎99.99%的人都或多或少混杂着两种不同的个性,只是程度不同罢了,更有意思的是,除非天生便是其中之王,没有人能真正了解自己究竟是狼还是羊。
也只有吃掉别人,或被别人吃掉时才能露出本性。
“夫君!”千叶佐奈凄厉的一声啼哭,摔倒在矮树丛的在身体落地的刹那,看到自己的男人上半身完全被烈火包围,一股浓烈的黑烟和火焰炙烤肉体的“滋啦”声从火堆中传出。
一蓬血花从男人身上洒落,看起来就像是被一枪打中背部,身体摔进大火之中一般。
大脑一片空白,恍恍惚惚的千叶佐奈魂魄似乎已经离体而去,时间静止的感觉从未有这一刻这般强烈,世间还有比自己最爱之人为了救自己而牺牲在眼前更悲惨的事吗?她不由得蜷缩起身体,痛苦得想要就此追随空山一叶死去。
黑暗中雾子已然无声无息的朝着枪声想起的方向摸去。她坚信空山一叶就绝不会如此轻易的被暗杀掉!不止一次见识到空山一叶与比古清十郎仿佛神仙打架一般切磋的她,甚至比空山一叶自己还要了解,拥有这样一身修为的人究竟多么可怕。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摔到火中的男人,便开启暗行之术,想要替空山一叶率先解决掉敌人,女孩眼白中细微的血丝和深不见底的黝黑瞳孔,配合苍白的面色,让此时的雾子看起来格外渗人。
火堆中的空山一叶可以清晰体验到胸前皮肤被通红的木炭烧焦的锥心之痛,与这种痛苦相比,肩膀被贯穿的钝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此时他的状况前所未有的糟糕:整条左臂失去知觉,暂时无法动用,势必会影响身体平衡,极大延缓自己的速度,持续失血也会加速体力流失;胸前和腹部的皮肤受到不同程度灼伤,虽然伤势不大,但剧烈的疼痛会干扰肢体动作,身体会本能避开让自己疼痛加剧的行动选择,而且无法让大脑保持冷静;燃烧的衣物必须第一时间处理,以免造成更大的伤害和暴露位置,这样便不能迅速展开反击。
一直以来战无不胜的错觉,让空山一叶为自己的轻敌付出几乎不可承受的代价。
黑暗中的敌人不知有多少,但他此时已经听到枪栓被拉动的声音,这是再次射击的前兆,对方显然不会轻易露面拼杀,哪怕自己在他们看来已经身受重伤。
在火堆中停留不到0.1秒,空山一叶已经再次跃起,在空中一把扯掉衣服朝身后甩去,露出满是焦黑的上半身,再次落地之时,又是三声枪响,准确击中空山一叶留在地上的残影,而他本人已经不知所踪。
雾子选择的是朝着她开枪的方向,不但距离最近,而且一声枪响代表着只有一个敌人,她虽然对自己的剑术忍术相当自信,但也知道如果同时面对两个持枪高手,绝没有把握一击杀死两人,所以,那是留给空山一叶的对手。
感知到雾子行动的空山一叶稍稍松了口气,以他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宜持久作战,以最快速度解决对手才是最根本的,否则暴露行踪又受伤的自己能否应对那些听到枪声想要捡便宜的家伙们还是未知数。
他对千叶佐奈的动态也大概了解,但丝毫没有责怪对方不像雾子一样主动杀敌的心理,一个生长在豪门的少女,哪里见过世上的残酷血腥之处!
既然枪声是从右侧和后方传来,那么前方和左侧一定不会有人埋伏,这是火枪这种武器的属性决定的——没人会冒着被同伙爆头的危险隐藏在弹道之前。所以他暂时可以不用担心佐奈的安全,他唯一担心的是埋伏的那些人看到自己并没有第一时间被枪打死,会不会被自己以往战绩吓得直接逃跑,因为追起来全部杀光会浪费相当多的力气。
不过空山一叶显然低估了自己在埋伏之人心中的价值,尤其是亲眼看到空山一叶中枪倒在火中之后,即将到手的赏金,让这些浪人的心头比火还要炙热!
没有任何命令传来,一群经验丰富或者说干过太多劫掠之事的浪人便已经越过三个抢手,三三两两展开一个伞形向前围去,狡诈而又极度残忍的目光不时搜寻四周,哪怕最黑暗的角落也不放过。
空山一叶察觉到这种情况后心头大喜,被伤痛刺激的有些扭曲的面孔竟然有些舒展,他不再隐藏身形,直接朝着最近的两个浪人冲去。
此时的空山一叶半身鲜血半身焦黑,犹如实质的杀气如同冻结一切的幽冥。看到空山一叶现身,三个浪人虽然被杀气惊得浑身颤抖,但依旧本能的瞬间散开,踮脚迈步不停变换身形,划着三角接近空山一叶,甚至还颇有默契的对视一眼,传达的意思是:喂,注意!他的左臂不能动,分两人攻他左侧,一人从前方牵制!
只凭这种默契到骨子里的本能,便知道这些浪人无一不是经验丰富且悍不畏死之辈,其实如果是那些道馆中修炼出的剑术高手,只怕一个回合便已身首异处,不过可惜他们遇到的是空山一叶,一个剑术比他们高明百倍,狠辣亦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的绝世剑客!
面对三个浪人没有一丝花哨、出手即是杀招的凶残,空山一叶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直接撞入刀网之中。
正前方的浪人举刀一记袈裟斩,与一般的剑客出招不同,这浪人的出招幅度相当小,只是腰间扭动,双手极快的一挥,且这道斜劈拿捏的时机可以说天衣无缝,几乎毫无破绽。如果空山一叶招架,那么单凭一只手的空山一叶力量绝不可能胜过自己双手持刀,哪怕挡住也会有一瞬间的僵直,这样足够两个同伙杀死对手;如果躲避,那更好,自己是从右至左,意图逼空山一叶落入三人埋伏,哪怕避开这一招也会被后续的攻击砍成几段。
浪人忍不住裂开嘴角,脑中甚至已经开始幻想领取幕府赏金后醉生梦死美人簇拥的幸福日子。
空山一叶继续前冲,挥动长船长光直直斩在浪人的刀锋之上,锋利的武士刀如同一张薄纸,发出微不可闻的“哧”的一声,便直接断成两断,由于这剑的速度实在太快,空山一叶已经冲了过去,这位才看到自己的剑被斩断,对手出现在身后。
这种时刻当然不能回头,无数次生死经验告诉他,此时最正确的做法是向前冲的同时向后把断刀扔向对手,阻止对方追击,而后拔出胁差再次配合同伴猛攻。
浪人刚想迈动脚步,却发现腰部以下竟然没有任何知觉,自己的身体怎么突然向前跌去?不敢相信的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双熟悉的腿,以及正在向上喷血的腰!看来断的不止是自己的剑啊……
原来身体被拦腰斩断是这样的滋味,记得以前自己也这样杀掉过一个颇为厉害武士,当时那武士惨叫着向前爬了好远才死去的……真的好疼啊!大脑开始混乱的浪人控制不住剧痛,拖着内脏一边缓缓爬动,一边发出似啼哭似哀嚎的声音。
早在出剑之前,空山一叶便已经为这位浪人的死亡方式做主了——人剑皆断。毕竟千叶周作的剑他都能斩断!
战斗仍然在继续。面对冲出阻拦的空山一叶,攻他左侧的两个浪人有些不悦的用余光瞪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同伙,他们此时还未看出这位同伙已然是个死人,只是有些埋怨为何让对手如此轻易便冲了出去。虽然对方是鼎鼎大名的剑圣,但一只胳膊已然废掉,身体遍布烧伤,怎么一招都拦不下来,真是废物!
此时,空山一叶已经是背对两个浪人,这两人毫不慌乱的变招,一人顺势斩击空山一叶双腿,一人直刺他的后背。不过两人眼前突然一花,瞬间失去空山一叶的身影,再次发现空山一叶时,却发现对方怎么跑到下面去了,而自己怎么越来越高……
空山一叶早在斩断第一个浪人时,便扭转身体,绕着另外两个浪人绕了半圈,借助这股力道在避开攻击的同时,直接削断了二人的脖子。如果比古清十郎在此,一定会惊叫一声:龙卷闪!
空山一叶用出的,的确是不折不扣的飞天御剑流绝招之一“龙卷闪”,原本比古清十郎传授他这招的时候,他还颇为嘲笑一番。
因为此招的动作幅度太大,也就意味着破绽太大,一旦遇到判断力惊人的对手在发动之时进行截击,就等于自己撞到对方刀锋之上,是属于利用身体大过利用头脑的蠢招数,曾一度说的比古恼羞成怒。没想到在这种时刻,竟然下意识的用出了这招。
看来一只手不能动,的确会极大影响敏捷和减少攻击方式。空山一叶想到。
如果换做身体完好之时,他完全不用绕半个圆弧,而是直接背对对手撞过去,侧身避开直刺,利用左手手肘顶碎对方胸口,与此同时调转右手刀锋,刺穿攻自己腿部之人的脑门。
同样是躲避的同时进行攻击,利用龙卷闪会让速度慢上一拍,且面对四周都是敌人的围攻时,等于主动把自己送入包围之中,属于只适合单打独斗的招数,并不利于战场。
但优点是容易发动,对身体状况要求极低,刚好适合空山一叶此时差劲的身体状况。
默默欠下比古一个人情,空山一叶继续冲向下一组对手。
而此时,被他一刀两断的浪人,依旧在向前爬动、爬动……
第207章 天大的麻烦
空山一叶杀人的速度有多快?没有哪个浪人能接下他一招!
或许已经几年没有再次出手,让人多少有些遗忘他曾闯出的赫赫凶名。当他在如杀鸡一般宰掉第十七个浪人时,剩下的几个浪人好像才终于意识到,即便受伤的剑圣也依然是剑圣,与自己这些人完全属于两种不同生物!
面对四散逃跑的最后五人,空山一叶强忍暴起追杀的欲望,剧烈的运动让血流加快,左肩上的窟窿流血流的正欢,已经有些眩晕的空山一叶不能再浪费体力,他还有最重要的事没做:抓住那三个枪手。
他侧耳听了一下,发现正前方三十米外有激烈的兵器碰撞之声,是雾子!对手有两人,身手不弱。
空山一叶马上意识到,一定是雾子已经解决了其中一个枪手,正努力缠住最后两人。至于雾子究竟怎样穿过浪人包围圈、又是怎样悄无声息的杀人,他不用猜也知道,女孩用的肯定不只是自己传授的剑术,虽然空山一叶一直对女孩重新拾起忍术的做法相当不以为然,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在一些特定情况下会起到决定性作用,就比如现在。
但雾子并不擅长正面作战,此时能缠住两个剑术高手已经是极限了。想到此处,空山一叶再不迟疑,暴起身形直接冲了过去,但刚刚迈动脚步,身子却不由得一歪,腿竟然轻飘飘的发软。
糟了!快要支撑不住了吗?看来身体依旧不够强健,如果换做比古,这点伤势对这家伙来说基本不会影响这种层面的战斗……空山一叶不由得再次羡慕起好友不似人类的身体素质。他也不想想,除了比古和他之外,世间又有谁能够做到拖着如此沉重的伤势连杀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浪人!
就在他强行控制身体冲过去时,一个温柔但坚定的女声传来:“北辰一刀流,空山佐奈在此。两位身为有名有性的高级武士,怎能纠集败类偷放冷枪,难道不怕家名蒙羞吗?!”
毕竟是武家出身,千叶佐奈在看到空山一叶没有性命之危时立即恢复镇静,与雾子的选择相同,她恨极那几个背后放冷枪之人。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无论是欧洲、美国还是日本,只要不是在战争状态,皆以使用枪支背后偷袭为极大耻辱,一旦如此不名誉的事被发现,会受到整个阶级的鄙视,严重者甚至会影响数代之后的名声。
即便在暗杀最为盛行的幕末,偷放冷枪也是极其罕见的,而且一般在拔刀砍人之前,会率先通报名号或对方罪行,喊一声诸如“天诛”“天草藩牙神幻十郎今日要为国除害”之类的口号。
此时,两位武士已然被佐奈和雾子缠住。佐奈的剑术早已登堂入室,用堂堂正正的北辰一刀流剑术正面压制对手,雾子则利用奇快的速度和层出不穷的忍者手段骚扰偷袭。
负责此次刺杀行动的两个高级武士也是了不得的剑术高手,加之早已怀着必死之心,倒也与二女斗的旗鼓相当,虽然身中数刀,但且战且退下依然气势不跌,招式也丝毫不乱,很有大将风范。
不过当看到浑身浴血的空山一叶提刀缓步逼近后,两个武士再也维持不住战意,眼神中不可抑制的泛起绝望之色。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齐齐大吼一声,不顾雾子落到身体上的剑锋,决绝的斩向佐奈,显然打算以命换命。
同样看到空山一叶出现的佐奈知道胜局已定,根本没必要与对手性命相拼,连退数步躲开进攻,与此同时只听空山一叶突然哑声喝道:“打算自杀!拦住他们!”
来不及了,在逼退佐奈后,二人毫不犹豫把手中武器插进对方喉咙之中,从始至终,竟是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如果不是身体不支,空山一叶早已在第一时间打掉两个偷袭之人的武器,但他此时已经虚弱的摇摇晃晃,能保持意识清醒已属不易。
“夫君!”佐奈扑上前,上上下下仔细检查空山一叶的身体,见爱人除了肩膀枪伤和胸前烧伤之外没有其他伤口,才松了一口,流着泪道:“是我和雾子连累的夫君,否则以夫君的武功必不会被击中。”
空山一叶摇摇头,打起精神安慰道:“冲着我来的,是我太过大意连累了你们。你知他们是何人吗?为何说他们是有名有姓的高级武士。”
佐奈抹掉眼泪,仔细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指着其中一具说道:“虽然衣服上没有家纹,武器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我认识这个人,他是井伊家谱代家老村上幸之助次子,虽然几乎不怎么在外人面前出没,但他曾在玄武馆向我父亲请教过一段时间的剑术。”
“井伊?我听过这个名字。”
“是井伊直弼,井伊家乃是德川家死忠,数代出任幕府大老,而井伊直弼辅佐过四代幕府将军,是天下权势最盛之人,就连当代将军德川庆喜有时也不得不看他的脸色行事,为人最是狠辣无情,最近这些年杀害了不少义士。夫君忘记了吗,当初你与我父御前试合,曾一脚把他踢下台的,是天下间最想杀掉夫君之人!”
井伊直弼这老贼!空山一叶捂住肩膀,愤恨的想到。身为幕府大老,竟然不惜派出家臣作为死士,联络亡命浪人埋伏他,最重要的是差一点便让他得逞了!
空山一叶提起一柄让他受伤的罪魁祸首,长长的枪身相当沉重,枪管泛起一层滑腻的油光,看起来像是刚刚拆封不久。德莱赛M1841,世界上第一款后拉枪栓式步枪,随着普鲁士横扫欧洲而大放异彩,被荷兰当做礼物赠送给井伊直弼。
这种射程高达600米的步枪已经远远超出空山一叶的感知范围,如果不是察觉到被杀意锁定,这次必然难以幸免。
“看来幕府对夫君释放好意并非代表所有人的意见啊。”佐奈一边感叹一边掏出一瓶药粉倒在空山一叶的肩上,掏出丝巾紧紧扎住,看到空山一叶胸前大片烧伤忍不住焦急的说:“先不说这老贼了,治伤要紧,我记得前方几十里外有个镇子,我们去那里吧。”
空山一叶点了点头,幸好是贯穿伤,弹头没有留在肌肉中,但这种伤势想恢复如初,至少也要一个月左右,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清晨。林中浓重的血腥味被山风吹散许多,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驱散了宁静。空山一叶的老熟人、葵屋料亭老板翁带领几个手下出现在此处。他凝重的盯着满地尸体不发一言,随后大手一挥,几个忍者见状立刻散开探查,只一会,所有情报如同亲眼所见般呈现在这位御庭番高手面前——
战斗发生在昨夜亥时,最近的一名枪手尸体位置和篝火相距百二十步左右,应该是率先偷袭;虽然空山一叶方面有三人,但受伤的一定是空山一叶,因为篝火周围不但有空山一叶烧毁大半的衣服,还发现了零星血点,顺着相似血迹找到了十七具浪人的尸体,皆一刀毙敌,这种神鬼莫测的剑术也只有这位剑圣大人能够做到,还可看出空山一叶当时虽已受伤,但并未影响战斗;
从三个死者的衣服布料和后颈、小臂的皮肤状况可看出,他们应该是俸禄不菲的高级武士,结合可熟练使用枪械击伤空山一叶来看,定是出身豪门;死去的遍地浪人之中,不乏被幕府大力通缉、甚至被收押在牢里的恶棍,那么能指示这些人效力的人物也必定势力庞大。
会是谁呢?难道不怕被这位凶命赫赫的修罗报复吗?翁不禁思索一番,猛然想到一个让他战栗不已的名字。
“大人,请看这里。”一个忍者领着翁走到一颗大树前,被剥去树皮的洁白树干上,用血写了几个大字:井伊老贼,他日必亲手取尔狗命——空山一叶。
真的是幕府大老阁下啊!呵呵,这可算是神仙打架了……翁暗暗想到。
“把这块树干取下来,注意不要伤到上面的字。至于这些人,就地葬了吧。”翁吩咐道,“你们带着木头返回江户,亲手交给首领,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上面的……谁在那?出来!”
翁一声大喝,其余忍者闻言立刻散开,瞬间消失不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嘲讽道:“来不及了,御庭番的翁,我已经看到了。”
“世鬼众?你们不呆在荻城守着毛利敬亲,来这里做什么?”翁暗道倒霉,也听出了老对手的声音,同为忍者又属于敌对阵营,当然免不了打交道,对方武艺虽然不及自己,但一手逃命的遁术练得炉火纯青,哪怕己方人多势众也很难抓住对方,何况他也不确定对方是否有帮手暗中埋伏。
“大胆!毛利殿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一名蒙面忍者直接从一颗树中出现,双手笼在袖中冷冷盯着翁的双眼,似乎下一刻便要发动进攻。
翁冷笑一声,没有理会对方的虚张声势,知晓已经瞒不住此事的翁警告道:“不要多管闲事,你们长州藩最近做的事幕府了解得一清二楚,回去告诉毛利敬亲,有幕府一日,他便永远都是臣!”
“呵呵,听你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征夷大将军,一个小小的忍者头子而已,竟敢口出狂言。”这位世鬼众忍者瞥了一眼翁旁边的血字树干,眼睛骤然一亮:“看来你们御庭番并不知晓井伊大老的计划啊……有意思,哈哈!有意思!”
随着张狂的大笑声,忍者再次隐没到身后的大树之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翁没有动手追击的意思,只是皱眉不语,其中一个手下问道:“头领,现在怎么办?”
“放弃跟踪空山一叶,我随你们一起赶回江户。”翁再次看了看脚边的树干,忍不住心中长叹:正被米国人的事搞得焦头烂额的幕府,这次恐怕又招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啊……
认真你就输了——答一些书友的评论
洒家看到有书友评论关于武士道,心中突然有了一些感慨。
任何一种文化,只要传承至今,必然不会全部是糟粕;一个民族,或者放眼到物种,如果全部是恶的,早已被“盖亚意识”淘汰掉了,也只能从考古中看到蛛丝马迹。
正如武士道,也是属于被淘汰的文化,在平成时代的日本,哦,以后该叫“令和”了,如果谁还口称武士道,一定会被认为是脑子有问题的异类,会受到集体鄙视和抵制吧。
其实日本文化中武士道只占据非常小的一部分,也只有江户时期才被政治利用鼓吹,成为绑架人民行为标准的大众意识。
在更早的日本历史中,日本主流只有“士”的文化,全套理论均传承自春秋汉唐时期中国的“士”文化,武士道只不过是结合日本本身的政治环境而稍作变化而成。这并非洒家原创,而是民国大师辜鸿铭的观点。
洒家这本书主要是写剑客,武士很少,关于武士之“义”的方面,也更多的是正义和情义,而非忠义。比如七武士,这是受到世界认可的品质,也是正常人类所共有的特性。
我希望大家看故事,看剑术,看热血的东西,尽量不要捕风捉影,那样会让洒家相当困扰。还有前面一位书友提到的栓式步枪这个时代有没有出现的问题,唉……
我看到很多书友说想看只狼之类的改编,但不管是只狼还是仁王我觉得都太过魔幻了,与本书调性不符,且我很怕控制不住会写成让主角宰了德川家康。
如果洒家要写游戏同人,也多半会写《尼尔机械纪元》,主角穿越过去,成为最后一个幸存的人类,大开后宫,收了2B小姐姐,收了A2小姐姐,收了整个寄叶部队的妹子,指挥官当然也不能放过,啊哈哈哈!!!
开玩笑的,下本书或者说以后都不会再写武士了,洒家的目标是把起点每种类型的书各写一遍,预估2年一部,40年就能完成这个愿望了,如果洒家有财务自由的那天,且能活这么久的话。
第208章 宁籁与肃杀
公平和正义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奢侈的东西,尤其对于底层的平民,如果说空山一叶生活的现代日本可以打50分的话,那么在幕末,应该只有0.5分吧。
比如他养伤的这个镇子。沟壑中零星的人体白骨、干尸一般枯瘦的农民、萧条的街道……无不昭示了此地混乱而又贫困的现状,当然,假如没有喧闹赌场、妓馆、酒肆中大腹便便的过路商人和凶神恶煞的浪人做对比的话,这里也只不过是千千万万贫瘠小镇中的一员罢了。
三人住宿在一家叫做“一闲屋”的宿店之内,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并没有选择镇子里最豪华的住处,好在这里够大,看起来也比较洁净,宿店一楼还兼营着料亭生意,再加上时常出没在这里的宿场女郎,故此深得囊中羞涩的浪人、小商屋的行商以及过路的下级武士们青睐。
即便不来住宿,也可以叫上一份口味还算地道的煮鱼,如果有闲钱让店里烫一壶烧酒,最后再呼噜呼噜大口吃一碗热腾腾的明太子茶泡饭,定能让冰冷绝望的心灵回上些许温度。
空山一叶赤裸着上身,任凭佐奈略显硬朗的手掌涂抹药膏。烧伤基本已经不碍事,大多数坏死的皮肤组织结痂脱落,露出鲜红色的新生皮肤,肩膀的伤口也开始愈合,除了不宜动手之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屋子中央的火塘上煮着一罐药汤,就着余温,雾子正专心致志的翻动着烤米饼。与空山一叶一起生活多年的她深知身后男人的脾性,虽然对饮食并不挑剔,但如果合乎口味便会多吃一些,否则便寥寥夹上几口,仅以酒水充饥。
出身剑术豪门的佐奈对厨艺并不是很精通,可以说与空山一叶的手艺不分伯仲,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肩负起对外交流、采购物品等需要与人接洽的工作,而不言不语的雾子照例开始操持对内的生活日常,二女分工明确尽心尽力,空山一叶每日除了努力控制身体恢复伤势便是吃吃睡睡。
为了安全和方便,三人选择共宿一室,由于伤势的原因,空山一叶只能精赤着上身享受佐奈的服侍,而少女也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擦拭身体和更换贴身衣物,空山一叶除了没有对名义上的妻子佐奈做出逾理之事外,几乎享尽眼福。
“夫君,看来你留下的血字并未有什么影响啊,或者说井伊直弼是否在计划什么阴谋?以他的作风不可能无动于衷的。”佐奈很是疑惑,同时也很怕现在安逸又幸福的日子结束,在江户生活这么多年,他对有“幕府伥鬼”之称的井伊直弼非常了解,以对方睚眦必报的强硬性格绝不可能被威胁后无动于衷,即便那个人是空山一叶。
“井伊直弼这老家伙应该是不在乎吧,甚至更希望我去江户找他的麻烦。”空山一叶不在乎,只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留下那句话并不是他非要去江户找回场子,更多的是警告和恐吓,而且既然井伊直弼不愿光明正大而是派人隐匿身份前来刺杀,必然是不想让更多人尤其是幕府其他高层知道这件事,那么直接点名其身份,为他找找麻烦,岂不快哉。
“或许是被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绊住了,听说米国人这次如果不满意的话,必不会与幕府善罢甘休,毕竟去年被幕府骗走早已心中不满。现在天下议论纷纷,我听那些喝酒的浪人说,最近很多脱藩武士要去江户和京都请愿,阻止幕府签订辱国协议。”
“就算全日本武士齐心合力抵抗也挡不住大炮,哪怕人人剑术无敌又手持绝世名剑,难道能游到海里砍沉钢铁巨舰?”空山一叶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以他为例,他可以躲开枪支的锁定,但被大炮锁定后,如果不修炼到传说中剑仙,估计被轰成烂泥是唯一的结局。
幕府的高层又不蠢,深知此事的他们,如果不想江户被炸成废墟,妥协是唯一的选择,为此杀几个、几十个甚至几千个不识抬举的乡下武士又算得了什么。
雾子不动声色的挤开已经贴到空山一叶胸前的佐奈,递上碗筷,把烤好的米饼、温热的烧酒、几碟精致小菜摆到空山一叶身前的席子上。
佐奈略显无奈的笑了笑,给雾子让开一个位置,捻起酒壶温柔的为空山一叶斟酒。时刻以空山家大妇自居的她当然不会在丈夫面前展露对不懂礼数的“小妾”的不满,而且通过此次刺杀中雾子显示出的作用,小女孩的地位已经在佐奈心中暗暗提升了一个台阶,不再是侍女加小婢,而是类似侍妾和贴身女忍之类的角色。
尤其是在私下中得知雾子并不能生育的消息后,更没有把小女孩当做威胁,这个年代,没有为家主诞下子嗣继承家业的女性是很悲惨的,正牌妻子还好些,那些小妾们往往都会在人老珠黄后被赶走,哪怕家主仁慈,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出家为尼罢了。
空山一叶毫不理会两个女人间的明争暗斗,其实是已经习惯如此了。对离开这个世界不报任何希望的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与她们度过一生,如果有剑术高强的好友比如比古清十郎,可以时常在一起切磋剑术就再好不过;如果可以找到传人,把自己一身所学传授下去,那便更加的完美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暗打量了几眼佐奈和雾子,为什么自己遇到的都是天赋出众的女人呢……
酒至半酣,阳光从屏蔽外屋的隔扇照射到这个半封闭的小空间内,让三人身体暖洋洋的舒服,宁籁的气氛在屋内弥漫,谁都不愿开口打破此时的和谐。空山一叶突然直起身皱了皱眉,示意佐奈和雾子注意。
有情况!已经有了默契的二女悄然提起身边的短刀插在腰间,即便在最安逸之时,三人的武器也从不离左右,按照个人剑术习惯,总是摆在第一时间便可抓在手中的位置——佐奈是刀柄在前,置于身体左侧;雾子则把刀放到臀后,刀柄靠右。
“怎么了?”佐奈轻声问道。
“对面隔壁的隔壁,门外有五人,刚才我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应该是准备动手了,不过不像是冲着我来的,先不要出手,看看再说。”
几声大喝和撞碎糊纸的拉木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即,一阵激烈的刀剑对撞声、临死前的惨呼声、痛苦的呻吟声,伴随各种噼里啪啦的杂物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让原本慵懒的空间内变得异常肃杀。
第209章 锄奸
“小松中岗,你擅自脱藩形同叛乱,难道你还不知悔悟吗!”空山一叶三人拉开一条门缝,悄悄向外打探,只见一个右臂被斩断的武士捂住断臂大声喝道,此人虽然疼的表情扭曲,但依旧颇为硬气。
此时,场中对战的五人经过一轮激烈拼杀后陷入短暂的平静,纸拉墙壁被撞破一大段,里面的情形相当清楚。
一个身材消瘦的武士被围在角落,眼神如同饿狼一般瞪着其余四位武士,虽然他的武艺最高,面对围攻正面斩断对方一人的手臂,但自己也付出两道伤口的代价,鲜血顺着大腿滴落在地板上,穿着白色袜子的脚趾踩着血迹紧紧扣住地板,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这名被称为小松的武士不屑的哼了一声,用鹿儿岛人特有的土味方言嘲讽道:“是大久保派你们来的吧,他人呢,为何不敢出面见我?一定是怕被我杀掉吧,这胆小鬼!”
“混蛋!事已至此你还敢口出狂言,我们奉命取回你的首级,到时你便能看到监督大人了。”
“吉井,你一向反对公武合体,是尊王派死忠,往日勇气亦不下于我,那日我邀你同去江户请愿攘夷,你还曾信誓旦旦的保证叫上伙伴与我共赴国难,没想到表面越是正直之人心肠越是歹毒啊!”小松恶狠狠的盯着最前方的高大武士,他自付此番必死,但如果拼命,与眼前的小人同归于尽还是能够做到的。
吉井面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整肃表情,诚恳的劝到:“小松,我知你救国心切,但不是这样的救法,与我回去吧,我以吉井家名誉保证,如果你放下武器回藩认罪,我定会请求岛津藩主恕你无罪,否则我亦会当众切腹。”
小松哈哈哈大笑几声,突然一口浓痰吐到对方脸上:“我岂是如你们一般贪生怕死之辈?胆小鬼觉得黑暗中的影子也会发出可怕的声音。你们怕幕府、怕南蛮、怕大炮,但就是不怕杀自己人!我听说长州藩的松阴老师和志士桂小五郎企图混上军舰行刺洋人,虽说失败被擒,但亦不失为天下之胆,再看看你们,只知内斗不思进取,由罗之乱才过去多久,自己人还嫌杀得不够多吗?怪不得长州藩总看不起我们,就是有你们这种人存在啊!我小松中岗羞于与鼠辈为伍!来来来,今日便战死在此处吧!”
小松面对四人围攻毫无惧色,高抬双臂斜举大刀,横生一股惨烈气势。
这架势与主流的中段技可谓背道而驰,如果说大上段已经是攻势起手的极端,那么这种奇怪的架势就是极端中的极端,大上段尚有直劈、左右斜劈三种方向,而这斜举在身体右侧的大刀则只有一式——向左斜劈的大袈裟斩!
佐奈轻声道:“是萨摩藩的人,这武士摆出的是示现流最正统不过的‘蜻蜓’架势,家父曾言这是比我派切落更加凶悍的剑技,无论对手如何反应完全不理会,只作一招斜斩,通常可以连人带刀斩为两断,是最纯粹的战场剑术。据说示现流创始人东乡重位大人曾凭借此招让十余位敌人弃刀逃跑,仅以杀戮而言,最是凶残不过。”
示现流么……其实不用佐奈解释,空山一叶也曾接触过这个流派的高手,作为日本警视厅仍在修习的剑术之一,示现流虽然远远没有北辰一刀流在后世的地位,但仍有出色的传人存在。
当年也是最被空山一叶讨厌的流派之一,最大原因就是:出招时的那声嚎叫比被人砍死还要凄厉。他总觉得对手是在鄙视他不能出声的样子……实在是坏得很!
不只是空山一叶讨厌,这个时代几乎每个萨摩藩武士都被人讨厌,重要原因也是因为这个流派的剑术特性,连人带刀一起砍实在是太招人恨,因为武士的刀有时比人贵得多!
一个下级武士求到一柄能够传家的好刀,往往需要花费一生积蓄,是比妻子还要被武士珍视的存在,这可不是开玩笑,毕竟娶妻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俸禄。而一场交手便被斩断或损坏,无论是谁也会心痛的滴血吧!
偏偏修习示现流的萨摩武士基本都会把这手‘蜻蜓’炼的炉火纯青,以至于不得不举剑招架,这群说着土里土气方言的渔夫乡巴佬令他藩武士憎恶也便不奇怪了。
果然,谈崩的几人齐齐一声惨嚎,小松消瘦的身躯顿时迸发出一股绝强的剑意,丝毫不顾对方即将砍中自己,刀锋直奔被他称作胆小鬼的吉井而去,如果双方就这样继续,小松固然是死定了,吉井也难免被一刀两断。
有前面那个被斩断手臂家伙作为注脚,没人怀疑这招的威力。
但已然占尽优势的几人怎么会眼睁睁让对手以命换命,以五对一,其中一个伙伴被重伤也便罢了,如果一死一重伤,回到藩中还怎么抬头做人?想必托付他们前来抓人的大久保也会对他们失望无比吧。
其中两人有默契的与吉井一起架住对方必杀一击,另一人则仍旧照着小松肩膀劈落。如果仅仅是举刀斜劈,这招剑式也不会被所有人痛恨了,之所以被称作是蜻蜓,最大原因在于其像蜻蜓飞行轨迹一般不可捉摸的步伐。
小松手中大刀继续劈落,但骤然拧身回旋,让攻向自己的一刀贴身削断衣袖,而他发出的那招由直直的斜劈,划出一个圆弧改为下段横扫,此招力道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借助转动身体的离心力变得更加残暴。
对方三人与他同修的示现流怎么会示弱?格挡的同时,拼着三个人、六条大腿被斩伤的代价在小松左侧肋下开出三道血口,两拨人马互换位置,房内顿时鲜血横飞,四散的血点把洁白的纸窗、纸屏风染出纵横交错的血迹。
躯干核心区域受创的小松明显伤势更重,虽然有肋骨保护,没有伤及内脏,但皮肉开裂下,再想高举大刀攻出如此一击已经不可能了。对方有三人大腿受创行动不便,但还有一人完好无损,而此时他受伤颇重,全身武功发挥不出一半,
“痛快!”小松眼神中闪动着兴奋之色,对眼前恶劣至极的形式丝毫不以为意,双手改为拖刀架势,以便让肋下伤口不至于影响出招,双腿迈开,摆出一个一往无前的冲击姿势,好像下一招便要一头扎进对方刀丛中一般。
面对犹在困兽死斗的对手,五个萨摩武士也不禁肃然起敬,就连浓痰的余痕依旧留在额头的吉井也忍不住再次开口相劝,不过此次用的却是敬语:“小松桑,请珍惜性命,只要君答应与我们回到藩内……”
“不必多言,最后一招乃我小松中岗最强奥义,诸君,做好必死的觉悟吧!”
对方五人微微欠身,就连断臂的武士也不例外,面对如此可敬的对手,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对方一心前往江户请愿也是一腔热血,虽违反藩内严令,但其行为本身亦不失英雄豪迈之气,如今又坦然面对死亡,这种精神不是他们一直所追求的视死如归、笑看生死之武士之道吗?
四人默默摆起架势,这次没人再高举上段,对手明显是要做最后一搏,其攻势必定惨烈无比,但只要接下这招,随手便能取走对方首级,何必与对手共归于尽?虽然他们敬佩对手气节,但好好的生活不过,谁又想早早去死?
在一旁观战的千叶佐奈和雾子也露出敬佩的表情,只有空山一叶稍稍松开紧握的刀鞘,似笑非笑的轻声道:“呵呵,嘿嘿,这家伙有意思,很有意思。”
二女齐齐白了一眼破坏气氛的空山一叶,准备见证一个无名英雄的英勇就义。
照例是一声几乎要震裂耳膜的大喝,这次对面四位武士没有应和,而是谨守法度等待对方最后的攻击,心中不可抑制的有些发颤,毕竟谁也没有把握独自接下这舍命一击。
只见小松中岗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做最后的调整,然后在所有人的紧张等待中,前脚变后脚,急速拧身迈步,竟是——逃跑了?逃……逃、跑了!
第210章 已经没人恪守武士之道了吗
小松逃跑了,信仰——破灭了……
在这种行为的冲击下,身受重伤的断臂武士如同被一柄巨大的攻城锤直锤胸口,再也压不住伤势,一口鲜血喷出两尺之高、持续两秒之久,瞬间把房顶染成一片通红,好像眼前出现无数幻觉,脸上露出似悲似喜、半笑半哭的表情,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就那么仰着头靠在走廊边气绝身亡。
其余四人在原地几乎愣了将近三秒,似乎无法相信这种情况的发生,有一种置身梦境的虚幻感。
“八……嘎……八嘎!”看着小松中岗身影消失在走廊中,几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破口大骂,但嘴角的抖动程度让原本应该冲天的怒吼变得有些哆嗦。一个年纪最小的武士眼角竟然泛出了水雾,面对世界观在眼前崩塌的状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马上恢复的。
此时也只有一件事能够挽救众人疯狂的快要炸开的脑袋:喝最烈的加料酒,里面的料是小松中岗被剁碎的心脏。
不顾死在一旁的同伴,事实上此时就算是藩主岛津齐彬亲至,也不能让他们放弃追上小松将其碎尸万段的执念。
不过,就是有人不识抬举。
空山一叶亲眼目睹这出精彩的大戏,感觉是这几年来最让他感觉心神愉悦的事。他早已从那个准备慷慨赴义的家伙的身体和发力姿势看出,这家伙下一步动作绝不是一往无前的攻击,而是要以最快速度转身逃跑。
提前知晓结果虽然有损揭开结局时的精彩程度,但看到被耍的五个武士一死四疯狂的种种表现,空山一叶简直浑身通透,舒爽的几乎忍不住要抖上几抖。
看到剩余的四人想要追击,这才对最先恢复的雾子冲着小松逃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然后拉开纸门拦在走廊中央。
早已经疯狂的四个萨摩武士,哪里还顾得上前面是谁,不要说是人,哪怕是一头霸王龙也要挥刀斩断!几人胸腔中发出一声奇怪的震音,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流从鼻孔中喷出,前冲的同时挺刀直刺,如同长着四只尖角的疯牛,前方之人不躲开?杀!反抗?杀!
空山一叶左臂还不能完全发力,但对付已经失去理智的几人一只手足够了,他的长船长光甚至还好好的插在腰间,看起来并无动用的打算。
由于走廊狭窄,腿部没有受伤的武士冲在最前,在切先即将触及空山一叶胸口时,被他侧身避过,此时这名武士右腿尚在空中,只有左脚尖点在地板上作为支撑点,空山一叶伸出左腿向右踢,右手一把按住对方脸颊,同时发力。
武士扑通一声横躺在走廊,后面来不及反应的三人瞬间被同伴的身体绊倒,摔的满地乱滚。空山一叶避过胡乱挥舞的刀锋,慢条斯理的再次走到几人前面,不过,此时他是站着的,四人是倒着的。
被摔倒在地的众人还有些发懵,待看清有人阻拦后,其中一个武士也不说话,神色阴狠的盯了空山一叶一眼,随即双手双脚支地,如同蛤蟆一般急速越到半空,搂头盖脸在空中发动一记蜻蜓剑式。
修习示现流时要求用四尺木刀斜斩木桩,练到最高境界,单薄的木刀甚至可以在自身完好的情况下劈断木桩!这位跃在半空中的武士此时无欲无求亦无惧,唯一的执念便是把前方的家伙劈断,深得示现**髓!即便祖师东乡重位复生,看到此招应该也会大喝一声:秒极!
走廊楼顶的木板无声无息被劈开,长刀毫无阻碍的继续下落,目标正是空山一叶脖颈。已经起身的其他三位武士无视前方的空山一叶,准备再次追击,在他们眼中,同伴的这一击足以把任何对手劈成两半,对于一个诚心找死之人没必要多做关注。
还未等他们站稳,他们眼中此时已然无敌的同伴被一个大脚印在胸口,身体打着旋朝着他们撞来,四人再次变成滚地葫芦。
接二连三的打击,即便是被认为日本最坚韧的萨摩武士也经受不住,被踹飞的同伴在空中便直接晕了过去,剩下的三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似乎在驱逐早已涌上头顶的血液,待眼中血色渐渐退去后才仔细打量前面这位拦住他们之人究竟乃何方神圣。
嗯?貌似有些眼熟,但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怎么说呢,就像是印象中有这个人的身影,但真要回忆起来,却总也搜寻不到对方。对方身上穿的大侉并未缝制表示身份的家纹,从头到尾也没有出剑,所以完全不知修习了何种流派剑术,不过看其犀利至极的拳脚功夫,难道也是萨摩藩另一个大派体舍流的高手?
众人的首领吉井开口道:“在下吉井右一朗,同伴几人皆为萨摩藩藩士,阁下是谁,为何阻止我藩追击叛徒?”事已至此,他们已经不着急了,毕竟小松可以说身受重伤,一定会找地方疗伤修养,自己几人既然能从萨摩藩追到熊本藩,就不怕找不到他的踪迹!
“一介浪人而已,不必在意。我也不是故意要拦你们的路,只不过想去楼下喝一杯。”吉井面无表情的冲着空山一叶身后一指:“楼梯在那边。”
“啊……抱歉抱歉,刚来此地,还不是很熟悉。贵同伴是不是受伤了,我可如数赔偿。”飙起演技的空山一叶如果不是声音过于沙哑,听不出任何味道之外,脸上的细微表情却显得很真诚。
“阁下如此高手为何戏弄我们!士可杀之,不可辱之!”吉井右一朗不是傻瓜,能被大久保利通视为友人,怎么可能被空山一叶拙劣的谎言欺骗?以你所在的房间位置,一定能听到甚至看到事情全部经过吧,既然如此还用“去楼下喝酒”“找不到路”这种轻率借口敷衍,简直不能忍!
萨摩武士的脸面如今已经被逃跑的小松丢光了,要知道这层的房间可是至少有二十几个,薄薄的纸门不可能拦住走廊中发生的事,事实上现在他就知道四下里有不下十双眼睛正在看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他们又不可能杀光所有人灭口。如果就这样被前面的浪人羞辱而无动于衷,即便成功诛杀叛徒小松,回到藩内也必受惩处!
吉井右一朗默不作声的开始包扎大腿上的伤口,两位尚未晕过去的同伴也做着同样的事,他们仔细整理好衣衫,再次系紧交叉在双肩的手襁,做好一切后起身面对空山一叶,吉井沉重的开口道:“我们从未被人如此戏弄过,萨摩武士的尊严需以死捍卫,阁下请拔剑。”
“刚才你们不是就被同为萨摩武士的那个叫小松什么的家伙戏弄了吗?”空山一叶饶有兴趣的开口道,看着三人被憋得通红的脸,又忍不住再次加了一把火:“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尊严,那么现在是准备三人杀我一人吗?这又是哪里的规矩?啊嘞,你们萨摩藩的尊严便是以多欺少吗?”
吉井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看来无论再怎么冷静,也还是被小松的事弄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竟然被眼前之人抓住自己言语间的破绽。
虽然刚才对方只有短暂的两次出手,但对方绝不是可以一对一战胜之人,即便三人也没有任何把握,只不过是赌上名誉和性命的战斗罢了,他不相信对方看不出自己的打算。可没想到对方身为高手,却没有高手的觉悟,竟然如此无耻!
小松中岗如此、眼前之人如此,世道崩坏至此,已经没人恪守武士之道了吗?
当真要一对一比试,恐怕对方站在原地只凭拳头就能把己方三人暴打一番,岂不自取其辱!要知道刚才同伴挥出的那刀已经是他们现阶段的极限,而对方的武艺自己根本看不出来。对方真杀了自己这几人行业还好,但看意思他并不准备这样做,如果把几人再次打倒后羞辱,除了剖腹便再无其他路可走。
但剖腹之后,小松谁去追击?任他去江户煽动藩内其他武士硬抗幕府国策吗,这会让藩内受到多大的损失?怎么会这样,究竟该怎么办……
万般想法纷涌而至,百倍苦楚涌上心头,吉井右一朗两眼翻白,“哐当”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板上,人事不知。
空山一叶再也忍不住,张开大嘴哑声大笑,不是说萨摩武士坚韧凶残乃日本之首吗,怎么短短不到一刻时间,一人被气死,一人被气晕,只剩最后两人清醒,其中一人眼角还有泪花?算了算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原本也没打算杀人的。
他不是闲极无聊想找些事要做,而是从那个逃跑的萨摩武士口中听到一个让他在意的消息:桂小五郎意图潜到军舰上刺杀洋人失败被抓?
以空山一叶对桂小五郎的了解,这个弟子头脑之聪明绝对在其剑术之上,这样的人用头脑解决不了的问题,用剑当然更解决不了,所以绝不可能亲自去刺杀什么人。
空山一叶打算好好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211章 计划
桂小五郎在空山一叶心中其实占据很高地位。首先是欣赏,对方头脑之聪慧乃他生平仅见,
其次是于己有大恩,如果不是桂小五郎一手为自己制定计划,又详细向自己讲解江户城地形乃至日本大势,他可能根本逃不出本丸,即便幸运的逃出江户也有可能在胡乱逃跑中陷入幕府大军围剿
而且听佐奈说过,如果不是自己的这位弟子第一时间串通了少女,他在几日后受伤昏迷时也根本不可能遇到准备多时佐奈,这算是又间接救了自己一命,
还有最后一点,这位他很看好的弟子,如果不是受自己连累,或许可以一直留在江户一展所长,毕竟他的正牌师傅斋藤弥九郎对幕府影响力,甚至远在一般的千石大员之上,因为自己的行为,最后只能被赶出江户,又被不敢过于得罪幕府的长州藩强行剥夺武士身份和家传俸禄。
如果不是其天生的头脑和交际手腕,拉拢一批藩内青年武士大力扶助,说不定也会和千千万万衣食无着的浪人一般以杀人劫掠为生,可谓一生尽毁。
所以对于桂小五郎,空山一叶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怀有愧疚心里,如果不是听说他在长州藩过得还算风生水起,他说不定早就去寻他了。
骤然听闻桂小五郎被抓,不管是被关在美国人的军舰中还是关在江户的打牢里,空山一叶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处死。留下小松中岗一条性命,也是打算向此人仔细询问一番,至于能否引为助力……看此人毫无廉耻的表现,空山一叶觉得还是自己行动更保险一些。
而长州藩五名负责追击的武士最终付出一人死亡,四人心灵严重受创的代价,待吉井右一朗悠悠转醒,商议一番后决定继续留在此处——他们哪有脸面就这样返回藩中!不过虽然不知阻拦他们的高手目的何在,但时机如此凑巧,一定与小松这混蛋脱不开关系,甚至很有可能已经被他暗中救走了。
他们猜的不错,小松还未跑出这条街,便被雾子拦下,经过一番友好的交流切磋后,受伤颇重的小松便轻松被雾子邀请到空山一叶面前。
与那几位孤陋寡闻的长州藩士不同,小松第一眼便看出眼前男人的真实身份,因受伤而苍白的脸色凭空填上一层灰败。原本以为自己万无一失,只要逃过这次危机,有了防备的自己局部可能再被他们抓住。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跟几人返回萨摩,虽然或许难免一死,但怎么说也不用向现在这样,不但成为天下间的笑柄,自己的大志亦不得伸张,实在是不甘心啊……
“两个问题,让我满意,活;让我不满意,我也不会杀你,你的四个萨摩伙伴就在对面隔壁,我会把你交给他们。”空山一叶指了指自己,“看你的表情,似乎认出我是谁了。”
听到自己似乎有生还的希望,小松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马上恭维道:“剑圣空山一叶大人的大名在下怎能不知,大人的所作所为实乃天下志士之楷模,在下早年听闻您的事迹恨不能追随大人左右,任凭大人调遣,今日得偿所愿,哪怕立时便死了,也毫无遗憾……”
见空山一叶皱了皱眉头,善于察言观色的小松顿时止住下面的阿谀之词,有些为难的开口恳求道:“请恕在下失礼,情难自禁、情难自禁。大人请问吧,我小松中岗以武士的名誉保证,必定知无不言。”
你还有何武士名誉可言?!佐奈在一旁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如此厚脸皮的家伙她也是生平仅见,她不禁担忧起此人的话倒地有多少可信度的问题。
空山一叶盯着他的眼睛,“第一个问题,桂小五郎怎么了,我要听你知道的所有情报!”同时运足耳力,仔细听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变动,如果此人说谎,除非已经到了连他自己都能骗过的地步,否则不可能没有任何生理反应。
小松诧异的看了空山一叶一眼,但马上反应过来,桂小五郎毕竟是对方的弟子,听闻其被抓,当然要弄清楚缘由。
原来这就是自己被抓到此处的原因啊,为什么当时要多嘴!小松懊恼的想到,但还是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禀大人,在下多年来一直反对幕府所作所为,故此与日本各藩倒幕志士颇有交情,在江户也有几个相熟的朋友,我们经常相互交流天下大势,关于桂小五郎的消息,我也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所以知晓的并不多。”
“说你知道的!”
“是!几日前,长州藩著名的大学者吉田松阴老师,携弟子桂小五郎于深夜偷偷潜入米国人的军舰,被船上的士兵发现后好像并未反抗,还曾试图与他们交流,不过因语言不通,还是被扣押了起来,最后好像找到了一个舰队里懂外文的日本人当做翻译才弄清此事。原来他们想随舰队出海游学,并无任何刺杀之意。”
说道此处,小松叹了口气,“松阴老师名不虚传,在很多蠢货只知挥刀动枪时,便有见识世界的打算,如果日本多几个这样的人,怎会让幕府如此嚣张!可惜米国人此时最关心的是与幕府签订协议,自然不能公然包庇二人,所以翌日清晨便把他们交给了幕府。后来我听说被关了起来,等应付完米国人后便要按律处斩。现在很多人在为他二人求情,希望幕府宽大处理,不过结果如何还要看幕府、尤其是大老井伊直弼的意思,他现在权势熏天,不管是杀还是放都是他一句话罢了。”
又是井伊直弼!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桂小五郎!对了,还有自己故意威胁他而在树上的留言,一旦那几句血书送到他面前,这老贼肯饶了桂小五郎才怪。这样的话,看来自己有必要去江户走一遭了。
“第二个问题,你如此执着的要去江户,甚至不惜放弃自己身为武士的名誉和尊严,为了什么?”
“自然是要阻止幕府签订卖国条约!”“你?不自量力!”“不,各藩志士加起来共31人。”
空山一叶继续摇头:“如果阻止不成呢,仅凭你们这些人又能拿幕府有何办法。”
“我们拥有的除了手中之剑,也只有这身热血了,一旦请愿不成,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破坏此次协议。”
“不惜一切?比如呢?”“谁负责签协议便杀了谁!”
空山一叶大失所望,原本以为他们有什么高明的办法呢,如此粗糙的计划,不,还不算是计划,只是个念头罢了,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哪怕让他们侥幸偷袭成功,但幕府可派出无数个代表,他们又能杀得了几次?
不过,如果在自己混入江户准备营救桂小五郎时,有这些人为自己分散些注意力,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呢……
第212章 没有你,世间也太过无趣了
“师傅,您是在担心空山前辈吗?”剑心用一根布条胡乱绑着手掌中磨破的血泡,有些担忧的向默默饮酒的比古清十郎问到。
自空山一叶三人离开后,师徒二人受到的最直观影响便是饮食水平直线下降。比古清十郎这个专精剑术的单身大龄男人怎么可能与雾子的料理手艺相比!
能保证二人不饿肚子已是极限,米饭和腌菜管饱,至于口味嘛,剑心表示还是能够下咽的。汤?不需要的,比古自己有酒,剑心可烧水喝茶。菜?也只有比古下山买酒时顺手带上一些,改善一下师徒伙食。
好在二人远比空山一叶好伺候的多,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好友的离开让比古清十郎越发沉默了。
剑心也隐隐察觉到师傅的变化:再也不复与空山前辈切磋斗嘴时的好爽开朗,每日除了教导自己、钻研空山一叶留下的剑技用以改良飞天御剑流传承之外,便是饮酒消遣,重新恢复为沉默寡言的一派宗主气势。
尤其是前日下山时间明显比往日长了很久,回来后这种现象更加明显。有时师傅甚至压抑不住勃发的剑意,敏感的剑心知道,师傅一定是听说了空山前辈一些消息导致心神不宁,又碍于指导自己修行而无法离开,师傅是在想念他们吧……
剑心也十分想念空山一叶漫天飞舞的强大剑术,想念不言不语但总会给自己多留下些好吃的的雾子姐姐,想念笑容温和可亲的佐奈姐姐,想念师傅与空山前辈之间让人心驰目眩的比试……最想念的还是山中整日欢笑不断、比家还要让人安心的气氛。
“如果您担心空山前辈,可出山去寻他,上次师傅指导我的基础剑术弟子虽还未彻底掌握,但自行修炼便足够了。”见比古不回答,剑心又小心翼翼的劝到,为了证明此点,还特意握住木剑想要挥舞几式,但刚刚粘上剑柄,手掌便因磨破的皮肤处传来的剧痛而一阵抖动,让一旁的比古清十郎忍不住皱了皱眉。
“担心他?哼,那个自以为剑术无敌的家伙估计又要做傻事!”比古清十郎眼中终于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精神,朝着剑心点头道:“不说他了,现在说说你。你这笨徒弟虽然脑筋死板,但剑术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对你的修炼我很放心,但,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
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剑心布满血泡的双掌,继续道:“与其说担心你偷懒,为师更担心你因超出身体负荷的修炼损伤身体根基。”
“抱歉,是徒儿让您担心了,不过弟子想早日练好剑术,成为像师傅和空山前辈一样的人……”
“不,你不必成为我们这样的人,这样做对你的人生并无任何好处。”比古摆了摆手,“虽然你还小,但经历这么多惨痛的事之后已远比一般人要成熟的多,这是你的优点,但这亦是你的负担啊蠢徒弟!还记得你学剑的初衷吗?”
“初衷?”
“你看!”比古清十郎抿了一口酒,伸出手指指向天上,“就像这天上明月,我用手指指给你,是让你知道那就是月亮;飞天御剑流剑术只不过是我的手指,而月亮才是你的人生啊剑心!明白吗,你的初衷是带着所有为你死去之人的心愿好好活下去,修炼剑术只是为了让你可以有更好、更多的选择罢了,而不是像我和空山那个家伙一样,被剑蹉跎一生,这是我们的宿命,并不是你的!”
我们是剑客,并不用背负你所背负的沉重人生,一心追求剑术至境也是彼此最高心愿,所以可以心无旁骛;再加上瞎眼的神佛们赐予的绝顶剑术天赋,所以我们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虽然都还未达到传说中剑圣的地步,但只要继续修行下去想必此生早晚有机会一窥此境。但剑心你不同,不管你的遭遇还是身体天赋都不允许你这样做啊!
比古清十郎看了徒弟一眼,惆怅的想到。
虽然剑心早熟且心灵晶莹剔透,但毕竟年幼,还不是很能理解师傅比古若有所指的话,闪烁着懵懂光芒的大眼睛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比古,不知该怎么回答。
知道自己这番话等于白说的比古叹了口气,算了,人生只能自己负责,而不能被他人指定。哪一天剑心突然离自己而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就像自己也并未听从师傅的劝告一直隐居在山中修炼,而是想要凭借手中之剑拯救万民一般,好在自己见识过诸多险恶人心后醒悟的早,没有被那些位高权重的混蛋利用而已。
看着一手教导的弟子,比古又忍不住想到了好友空山一叶,如果剑心被幕府抓走,自己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前去营救呢?这或许不是选择题,而是必答题。
不过从自己获知的情报来看,幕府故意散播要处斩吉田松阴和桂小五郎的消息明显不怀好意!
吉田松阴且不管他,对于此人比古也有所耳闻,是个很有名的学者,在长州藩影响力不小,但其更像是朝廷公卿一般的理论家,而且仅限于长州、萨摩等西部偏远地区,其思想对幕府没有什么实际威胁,所以杀不如囚、囚不如监、监不如放;
但桂小五郎不同,他可是实干家!
不但因空山一叶的关系早早上了幕府黑名单,这些更年积极组织参与倒幕活动,隐隐成为长州藩青年志士的领头人物,最主要的是,桂小五郎可是货真价实的神道无念流剑术高手,在江户、长州剑客圈内享有盛名,聚集在他身边的人也大多武艺不俗,一旦参与暴力倒幕活动,破坏力远超前者,可谓是幕府的心腹大患。
但既然这样为何不在抓住他时秘密处决,反而大肆宣扬?是否有意布下陷阱引诱他的那些伙伴前来营救,再布下陷阱一网打尽,或者目标干脆是……空山一叶?
要知道在大军环绕、准备充足的情况下救走一个人,远比自己逃跑难一万倍!
一旦幕府选择江户附近人烟罕至的开阔地作为刑场,在一旁埋伏数百洋枪铁炮弓弩手,恐怕无论多少人参与营救,还未走到近前已经被射成一对碎肉,只要弹药充足,可谓来多少杀多少。
修习了空山一叶剑术的比古清十郎深知好友极限在哪里,传说中以一敌百那是笑话!
发动神技是需要消耗体力乃至身体潜力的!那些顶盔具甲、训练有素的旗本空山一叶当然可一口气杀十人二十人,但这样做消耗的精力也非常严重,剩下那些只不过是被其残酷而高效的杀戮吓破了胆,十成剑术发挥不出一分,以至于在逃跑中被空山一叶杀死。
如果他们选择结成阵势硬抗,逃跑的那个只怕就要换成好友了。
“但以你的个性会逃避吗?幕府的那个背后黑手估计也是算准了你这点吧!希望你别死了,我可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好对手,没有你,世间也太过无趣了……”比古清十郎忍不住喃喃道。
“嗯?师傅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剑心,整日修炼对你并无益处,愿不愿意和为师一起去江户见识一番……”
第213章 监牢【感谢張馒头书友打赏10000币,我知道规矩,吐血加更】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比知识更锋利的剑,或者说,没有造出这把剑的知识,也便无法造出这把剑。
“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此乃儒道亚圣孟子所言,诸君谨记,以诚待人者,人必以诚待之。且道乃吾身之本尊,吾身是道之佛殿,越是身处逆境越要坚定自己的至诚之心,人如此,国家亦是如此。松阴坚信,如果身在狱中的各位都能养性善之德、行至诚之道,加之天皇陛下、将军殿下、幕府大老、老中、朝廷公卿的英明善政,乃至奉行、足轻,以及负责看守我们的诸位大人忠于职守,必能共度国难,万众昭昭!”
狱中。
吉田松阴没有丝毫身为死囚的自觉,依然把这里当做传授学问的私塾,每日早餐之后晚餐之前便站在牢房门口,用悠长而儒雅的声音讲述他的学术观点。
最初当然总会遭到看守们的喝骂,但他毕竟是受到幕府特别关照的大人物,地位比起那些最多足轻出身的牢头不知高出多少,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也没人敢于轻易动粗,尤其是桂小五郎一把掰断那个想要推搡吉田松阴的家伙的手腕,而没有受到幕府任何惩处的时候,包括犯人在内,谁都知道里面来了两个惹不起的人。
不过仅仅一天之后,吉田松阴便收获整座监狱内所有人的尊敬,在他讲学之时,甚至有些负责守备的狱卒牢头都会偷偷跑来倾听学习。要知道,以他们这些底层人物的身份,想要听到这些宝贵的知识有多难!
就像剑术一般,越高等级的知识就越是被垄断在极少数人手中,而此时已有十余部著作在身的吉田松阴,更是极少数人中的极少数,对那些渴望摆脱命运束缚、冲破阶级阻碍之人的诱惑力,不下于空山流、飞天御剑流的绝世剑术。
而且吉田松阴所讲述的知识,也并非京都公卿们聊以自慰的高深汉诗和歌,而是精辟的世事洞察和学问修养,是实实在在可以为混沌头脑照亮未来的明灯。
“松阴老师,求求您再讲讲《孟子》吧”“是啊老师,您上次说的‘尧之时,禹八年’什么的,在下愚笨,并未完全参透”“喂,豕太郎,我知道你在外面,上次让你帮忙带纸笔进来你到底记得没有,明天再敢忘了此事,我本幡之虎大爷出来后饶不了你”“闭嘴!老师当面怎可如此粗鄙”“八嘎!还想在牢里再打一架吗?”……
牢房内人声鼎沸一片吵杂,吉田松阴轻咳一声,就像按下了静音键一般,所有声音瞬间消失不见,静静的等着他讲话。
“既然如此,那便推迟一下晚饭吧。这几日松阴为大家讲解了很多《孟子》里面的道理,但孟子本人也说过‘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且孟子乃邹国之人,却热衷游说齐宣王梁惠王,此为抛弃生国侍奉他国之君,并非明智之举。就像离开贫家,认邻家富翁为父一般,松阴认为不妥;不过此为中国春秋游说家应有之义,故无损孟子贤明,但日本最多的乃世受俸禄之士,万不可效仿,应与国家共休戚,岂能因免祸而明哲保身?即便主君有过,当死谏以示其大衷,正如董仲舒所言‘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好!”一声大喝伴随几记掌声从牢房外传来,打断了吉田松阴的小课堂。
见吉田松阴皱眉不语,桀骜不驯的犯人们立刻对门外之人开始破口大骂起来,各种俚语土话喷涌而出,看来这几日的教导还并未使众人彻底改变本性。
如果说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么习惯的力量或许是迫使其熵值减小的唯一障碍吧……
“统统闭嘴!谁再敢粗言秽语,格杀勿论!”一个带着杀气的冷酷声音瞬间又让牢房安静了下来。
这时,牢门被一脚踹开,几名身着具足、全副武装的旗本簇拥着一个身着华丽长裃的老人走了进来,只看其威严的姿态,便知这位身份地位必定非同小可!
盘膝而坐的桂小五郎睁开双眼,第一眼便看到这位老人双肩前用金箔绣成的橘纹,忍不住脱口而出:“井伊直弼!”
“大胆!竟敢直呼大老之名,身为武士如此藐视尊上,当剖腹谢罪!”
“哼,拜井伊大老所赐,我小五郎早已不是武士了,现在只不过是脱藩浪人而已。”“八嘎!”
桂小五郎怡然不惧,反而满面怒色的瞪着井伊直弼,就在那个出言呵斥的旗本忍不住准备拔刀当场斩杀桂小五郎时,被井伊直弼拦住。
这位让天下倒幕志士闻之色变的幕府第二人并未动怒,反而颇为温和的说道:“桂家的小五郎,在老夫认识的年轻后辈中,无论人品武功见识,你均属出类拔萃的人物,我与你师傅斋藤善道也算是颇有交情,看在他的恳求份上,我曾做主饶过你一次,如果你安心呆在长州藩搞你的小动作,老夫也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聚拢那些跳梁小丑,但……”
井伊直弼的声音瞬间转厉,顿时由一个温和老人变为山间猛虎:“不要以为老夫不知你们打算!如此与米国人签订合约的关键时刻,任何敢于破坏国本之徒,吾、必、杀、之,一个不留!”
“呸!把卖国当荣耀,幕府之虎井伊家?呵呵呵……在米国人面前你不过是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幕府大老?沐猴而冠罢了。”
“该不该签,以你的聪慧和你旁边之人的智慧,想必比天下九成之人更清楚,不要拿你们糊弄蠢蛋的口号当目的,你们应该知道,如果老夫坚决不签这纸合约,受难的是德川幕府,是江户百万百姓,是全日本的人民!唯一受益的,也只有你们这些日夜嚷嚷要倒幕的叛逆。老夫说的对吧?你也不必着急激怒老夫使你速死。”井伊直弼面对桂小五郎的讽刺没有生气,反而一眼看穿对方的意图,缓缓开口道。
这番语言交锋,桂小五郎完败。
对于一个出身把持天下两百余年的政治豪门,井伊直弼的政治智慧怎么可能是此时桂小五郎所能抗衡的,如果换做二十年后成为木户孝允的那个家伙或许可以当场揭穿井伊直弼话中的不妥。
见桂小五郎颓然不语,又转向一直含笑看着他的吉田松阴,这可不是像小五郎一样容易对付的人,井伊直弼缓缓说道:“大名鼎鼎的吉田松阴,你可以不用死。”
吉田松阴轻声道:“多谢大老厚爱。但太多人像死人一样活着,亦有人死了也像活着一样,如此,生死于鄙人又有何异?孟子曰: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当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种独属于看透一切的智者的淡然气势,远比依靠权势地位装腔作势更让对手心悸,井伊直弼已经很有没有遇到如此情况了,就算他最看好的下属和后辈、幕府第三号人物老中阿部正弘,也没有眼前之人对的他压力。
“老夫刚才听你讲忠义,你说要‘与国家共休戚’‘岂能因免祸而明哲保身’,为何你不思为国家尽忠,反而整日与叛贼混迹一处?难道你的忠义只是说说而已吗?”
“鄙人是毛利家的臣子,故日夜不忘奉公毛利。”
“毛利家也是幕府臣属!”
“大老错了啊,大错特错!毛利家是天子的臣子,幕府只是毛利家的上级同僚,是兄,而不是君!对兄自然要谈尊谈崇,而只有对君,才可谈衷!”
“你……狂妄!即便你主上毛利敬亲也不敢与老夫如此说话!”井伊直弼被吉田松阴驳得哑口无言,终于撕下那副睿智长者的面具,暴虐的怒吼道。
“请恕鄙人失礼。”吉田松阴深深欠身行礼,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井伊直弼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冷哼道:“老夫让谁死谁便要死,老夫让谁活谁不得不活。记录!经老夫亲自审问,吉田松阴虽冲撞洋人,但念其无知,且认罪态度诚恳,可关押受审;桂小五郎教唆他人破坏国政,罪不可赦,待与米国人签订条约后,择日处斩!记好了出去便发布天下,明白吗?”“哈!属下明白!”
此番话一出,就连万事淡然的吉田松阴亦忍不住色变,桂小五郎更是狂捶牢门怒吼道:“井伊老贼,卑鄙无耻!有本事现在便斩了我!”
“现在你还不能死,否则你的那些同党还怎样营救你?如果老夫所料不错,你那个便宜老师空山一叶一定会来江户的,到时你们可见最后一面,不过老夫曾发誓,必将他悬尸樱田门百日,你们一定是无法葬到一起了。”
“我桂小五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恐怕你等不到那天了。”
“哦?你打算自尽?老夫现在便可给你把刀,不过……为了避免走漏你已死的消息破坏老夫计划,这里所有人——”井伊直弼手指环绕一圈,不但监狱内所有犯人,就连吉田松阴和那些足轻牢头也没落下,“他们全部要给你陪葬!你最好考虑清楚,”
在小五郎仇恨的目光下,扳回一局的井伊直弼哈哈大笑,心情颇为不错的迈步登上台阶离开此处,回头特意吩咐一句:“饮食上尽量满足他们,毕竟他们也勉强算是有功于幕府,我井伊家向来不会怠慢功臣,哈哈哈哈……”
这是独属于胜利者的怜悯。
第214章 剑与舰
夜深人静,监牢内一片寂静。
桂小五郎垂头丧气的低声叹息,同样未睡的吉田松阴从茅草榻上起身宽慰道:“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桂小五郎,请务必打起精神。”
“吉田兄,松阴老师,弟现在心乱如麻,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非要拉你去军舰那种地方,以你‘逃跑的小五郎’的机警和剑术,怎么说也不至于被抓住吧。”
桂小五郎抬起头,不满的反驳道:“不观吉田兄的事,但什么叫‘逃跑的小五郎’,真是的,学问高也不能给人安插绰号啊!”
吉田松阴摆摆手:“不是我先这样说的,你也知道,当初我最小的妹妹美和子与你正是良配,我吉田松阴看上的人物还没人能跑掉,只有你竟然一声不吭的不见了踪影,藩内谁也不知你去处,直到我把美和子许配给久坂君,你才再次出现,真是难为你了……”
“一定是久坂那家伙!哼,娶妻当娶美人,而美和子……吉田兄,你又不是不知美和子的相貌,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
“身为武士,怎可以貌取人!”吉田松阴佯怒道,随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幸好幸好,美和子也不至于年纪轻轻便当了寡妇。”
“唉,是啊,死,我小五郎不怕,只是心中确有不甘!更不想连累空山老师和那些长州藩的好友们。”小五郎惆怅道。他知道空山一叶多半会来救他,虽然与这位老师相处时间不算太长,但空山一叶的性子是相当了解的。
吉田松阴笑了笑:“你觉得你的那位剑圣老师怎样?”“啊?”“他必然不是蠢人吧,在任何一个领域能做到绝顶之人,头脑也必定不差许多。”
“空山老师剑术高明是真的,但聪明吗……”回想起空山一叶当初的一言一行,最大的感受是任性妄为加胆大包天,和头脑聪明没有半点关系。
“从他可以成功劫走上代将军,还能安然逃离甚至让幕府无可奈何,便知这位剑圣心中必有乾坤,放心吧,一旦他决定要来,必然不会硬闯,肯定能想到一些我们预料不到的办法。”
“吉田兄,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的老师啊……”
此时,被幕末第一智者吉田松阴夸赞的空山一叶正玩味的盯着前方四个萨摩藩武士。
几人如数赔偿了客宿的损失后,当即敲响空山一叶的房门,想要试探一下这位高手的意图,在看到屋内的小松之后,全部大喝一声抽刀在手。
“小松中岗!”吉井右一朗高举大刀,浑身颤抖的盯着这位让他们颜面尽失的任务目标:“鼠辈!你还敢回来?”
你以为是我想回来的?小松心中大喊,脸上显现出惧怕又尴尬的表情,怕空山一叶真的就这样把他交出去,毕竟几个武士背后是萨摩强藩,自己又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他自付如果换做自己,也一定会交出去的。
但小松显然低估了空山一叶的固执或者说狂妄。
“动刀者,死!”空山一叶浑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杀气,首当其冲的吉井右一朗顿时一阵发冷,竟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不过身为武士的尊严没有让他彻底丧失勇气,依旧高举手中大刀,提起勇气冲着空山一叶咆哮道:“坐在阁下对面的,是我藩严令诛杀的叛逆,阁下难道欲与我们萨摩为敌?!”
“我不管他是不是叛逆,也不管你们萨摩藩如何,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人,现在归我,怎么处理他是我的事情,之所以你们还能安然站在这里是我心情不错的缘故,而不是你们所谓的萨摩藩身份,明白?明白就马上滚。”
小松心中大喜,又有些忧虑,他其实并不想昔日的同伴丧命于此,虽然双方理念不同,但毕竟没有深仇大恨,反而平日交情相当不错,不过他此时并没有处置对方的权利,毕竟自己都是眼前这位霸道剑圣的俘虏而已,只能继续正襟危坐,一副全凭空山一叶做主的样子。
“你们快离开吧。”佐奈也不想眼前四个萨摩武士白白送命,更不想空山一叶再树强敌,忍不住开口劝到:“再不走,真的会死!”
吉井惊疑不定的打量着空山一叶,他总觉得眼前这人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忍不住开口道:“阁下必定不是无名之辈,请赐大名,阁下所作所为在下定会如实禀报藩内。”
“没兴趣告诉你,自己查。”吉井刚想讽刺一句“阁下是怕了我们萨摩藩吗?”,旁边最年轻的那位武士突然咽了口口水,颤声道:“他他、他是空山一叶……吉井大哥,他是剑圣空山一叶大人啊!”
一定是的!武功、相貌、声音,这些再明显不过的特征……怎么没能早早认出这位大人,萨摩藩武士最重豪杰,天下还有人比眼前之人更勇猛的吗?直面幕府好不妥协,这可是几乎所有萨摩藩武士的偶像啊!
吉井右一朗张开大嘴骇然看着空山一叶,既惊且惧。难怪己方数人可以被对方调戏一般的击败,不是己方武功不行,是对方武功实在太高。以对方的身份究竟为何不惜与萨摩为敌也要保下小松?这叛徒不可能认识这位大人!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你、你们……”吉井有些无与伦比。
空山一叶看着胡乱挥舞手中大刀的萨摩武士,心中的耐心已经快到了极限,他还有很多事想要问小松,没兴趣和对方解释。
“吉井君”,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松,看到空山一叶的表情,暗道糟糕,忍不住缓缓开口道:“你要杀我我不怪你。同为萨摩藩士,我们认知超过20年了,我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应该很清楚。但这次,为了国家大义,哪怕放弃家族名誉、放弃武士尊严,赌上一切,我小松中岗也要阻止幕府卖国!大久保不愿让我拖累萨摩,害怕事后幕府问罪,但你们也是萨摩武士,难道你们真的甘心眼睁睁看着堂堂日出之国,以卖国为条件向蛮夷祈求活命吗?与其如此,不如玉石俱焚!”
几位武士目瞪口呆,他们想不到被认定为叛徒和小人的小松竟有如此大志。
小松忍着伤痛站起身,拍着自己的胸膛道:“我知道,肉体凡胎挡不住巨舰大炮,但这是放弃尊严的理由吗?哪怕江户化作废墟,我们还有四万十川、还有关东群山、还有手中之剑!那些洋夷难道能把铁甲舰开到山里不成?我听说米国远在天边,行驶到日本需数月之久,我们难道不能暂避其锋,挑选忠勇志士驾驶舢板日夜袭扰,等他们消耗完弹药补给,也只能黯然撤离。到那时我们可以倾尽一切向荷兰购买大炮,铸造炮台,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哪怕最终依然抵挡不住,亦不失上国尊严!而幕府却一心丧权辱国,他们不想想,一旦如此轻易被米国人割肉,其他原本与日本公平交易的洋夷必群拥而上,将日本分而食之,就像隔壁的清国一般!诸君,你们不惜拼死向我挥刀,却不敢诛除幕府叛逆,这难道就是恪守武士之道的作为吗?”
几个萨摩武士被小松的一席话驳斥的哑口无言,一脸惭愧的放下刀,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吉井长叹一口气,“小松,你以为我不愿为国尽忠?但大久保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攘夷之良机啊!暂时忍辱,默默发奋,以图来日,你这样做只会让萨摩背负幕府的敌视。跟我回去吧,你依旧是我们的伙伴……”
“道不同不与谋!”小松断然喝道:“你们走吧,回去告诉大久保利通,我小松中岗即将命断江户,不必费心追杀了!既然你们怕我连累萨摩……”说着,抽出腰间胁差狠狠向脸上划去!从额头到下巴,从脸颊到耳根,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淅沥沥趟出鲜血,他咧嘴惨笑道:“现在没人认识我了……”
第215章 日期临近
“米国人的军舰诸位昨日已经见识过了,签还是不签诸位还请发表一下看法,事关幕府威严和日本前途,望诸位大人慎重考虑。”阿部正弘跪坐在榻榻米上,他的周围同样跪坐着7位幕府最高层,可以说这里做出的决定便是最终决定,即便将军也无法推翻。
众人用余光看了看老神在在的井伊直弼,没人敢先于这位开口。
阿部正弘只好无奈的说道:“难道诸位都没什么看法了吗?如果这样,那便决定了……”“阿部老弟,你知道外面混乱到何种地步了吗?”堀田正睦缓缓开口问道。
此人与阿部正弘同为老中,一向是最坚定的开国派兼井伊直弼的铁杆盟友,由他率先代替井伊直弼回答在此环境之下是最恰当的,不过内容却让在座的各位大吃一惊。什么意思?作为这个国家的最高层,他们怎么可能不知外界对此次主事者的风评!
原本不过是有些喝醉的浪人胡乱嚷嚷,但到了签订条约已经越来越明朗的当下,从全日本蜂拥而来的武士和浪人,早已不满足于口头发泄,挥舞长刀拦截幕府高官的行为越来越频繁,尤其是那些喊着“尊王攘夷,诛杀国贼”的家伙,虽说到头来全部被随行的家臣当场斩杀,但一句句诛心的口号却再也阻拦不住,江户已经如冷水泼滚油一般沸腾。
“那正笃兄的意见是……”阿部正弘嘴里问着堀田正睦,但眼神却看向井伊直弼。“我的意见是与米国人签约不可避免,但不能在江户,否则江户必乱!小田原城,阿部老弟以为如何?”
小田原城乃关东平原的要塞,扼守江户南下的门户,幕府历来驻扎重兵守备,而且毗邻相模湾,无论对米国人,还是负责签约的在座几位大人物的安全,都要有保障得多。
阿部正弘考虑片刻,点头道:“正笃兄不愧为老成谋国之臣,此意甚妥,诸位还有其他意见吗?”见依旧没人答话,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继续道:“还有一个问题,米国人的条件我们究竟要答应几条?贸易最惠国没问题,下田、函馆交给米国人使用也没问题,但米国人在此自由行动不受限制亦不受幕府律法约束,这种条件一旦答应,岂不是等于……卖国?”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众人无不色变,不要说他们,就连将军本人也承受不起这种指责。只听“啪”的一声,井伊直弼手中纸重重敲击了一下膝盖,睁开双目扫视四周,众人立刻屏住呼吸等他发话。
“全都答应米国人,此事绝不容拖延!”他站起身,绕着众人缓缓踱步,每走到一人身后,此人便立刻正襟危坐,仿佛是接受老师训斥的学生一般。
“与其把精力浪费在与米国人的推诿上,不如尽快了结此事,全力肃清江户乃至各藩叛逆!那些蛮夷之辈只不过是为了些许金银,总有喂饱他们的时候,但国内那些叛逆想要的却是幕府的命!我们的命!每拖延一刻,反贼的力量便壮大一分,大到无法扑灭的那天,就是我们成为刀下之鬼的那天。想必你们也知道了空山一叶那贼子,用我井伊家家臣之血向我下战书的事吧。”
这消息最早是从长州藩散播出来,很快便传到了江户,看其流传的速度和规模便知这背后一定有人推动,尤其在御庭番忍者把那块带有血书的木头交于井伊直弼,被其大怒下拔刀劈碎之后,江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让人胆战心惊的修罗、杀神、剑圣、国贼……空山一叶,恐怕又要回来了……
“阿部,我知你不愿与那国贼空山一叶纠缠,还特意关照御庭番传达幕府善意,我当初没有反对你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还请大老指教。”“哼,那贼子武艺剑术的确不俗,很难在江户之外杀掉他,与其如此,妥协也不失为一个勉强的办法。但这几年我从优秀的家臣中挑选忠勇之士,花费天价聘请荷兰教官、购买武器弹药,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替前代将军、替数百旗本报仇。这次从御庭番传来的情报看,我只派出三位家臣和一些乌合之众,空山贼子便受伤不轻,如果下次寻到他的踪迹后,派三十人手持三十柄火枪,他还能逃掉吗?”
阿部正弘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劝到:“大老,空山一叶此人异常机警,绝不会与火枪硬碰硬,这次如果不是他身边的两个女人需要保护,我想应该伤不到他。”
“你说的没错!呵呵”井伊直弼冷笑道:“不过,他现在有不得不来江户的理由,网已经织好了,只等他上钩……空山一叶毕竟是小患,但此人影响实在太大,他活着,那些反贼心中便会认为幕府没什么了不起,在他之后,江户不受法纪的浪人几乎到处都是;那些历来与幕府不睦的外样强藩甚至在打着他的旗号招兵买马,尤其是长州藩,幕府与之必有一战!此次,阿部你负责带领人马与米国人签约,我本人留守江户,将那些叛逆一网打尽,可保幕府十年安定!”
阿部正弘心中冷笑,这是要把最大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把最大的功劳揽在你身上吗?井伊家不愧是纵横幕府两百年的世家,如此理直气壮的无耻行径也能面不改色,但奈何形势所迫,只好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这样吗……好吧,什么时候动身?”
“今日派出使者告知米国人,小田原城,三月初三,正式签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