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1、维持久一些
啪啦,一个树枝在火堆里烧裂的声响,很自然又很烦人,扰得睡梦中的她,不得不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望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地方,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还没从那种地方逃出来,着急地要去召唤她的那朵木灵花,以备强敌来犯。
手上是攥紧了这朵木灵花,但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强敌,反而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伤者,她在轻松之余,又忽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遭到了凌辱,连忙往这墙角边缩了缩。
得知自己衣裳完好,她那一颗临近崩溃的柔弱之心,终于被泪水浸了透。
“……”
还以为对方会生出些熟悉感来,没想会是那般奇怪的举动,不晓得她遭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云义静静地坐在这一隅,任由她痛快地将心底里的酸楚用眼泪排解出来。
一个人到了她那模样,几乎也快跟疯子差不多了。
唉,暗自叹息了声,他又忍不住偷偷地瞄了她一眼。
如此成熟的一个女人,为何会出现在荒郊野外,她的仇家是否会寻到这里来?
被她那一个惹人怜惜的脸蛋所吸引,云义也不禁冒出了许多的疑惑。
良久,不再痛哭流涕的她,才选择扶着这粗糙的岩壁爬站起身。
一个不小心,她那白皙的玉手瞬间多出了一道三寸来长的伤痕。
血液和着泪水,一点一滴地从她的掌心滴落而下,刺激她保持着个清醒。
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不能够多在这里浪费一丁点儿时间,哪怕是多歇一歇小会儿也不行。
瞧了一眼入口处的那道绿叶门,她虽看出了那是用木灵一类的功法新编而成,但她什么话也没说,慢慢往上走了来。
到底,还是要走的。
露出了些失望之情,他很想起身跑过去送一送她,又怎么也鼓不起个勇气,怕自己一个激动,会让她死在木隐大法这种邪功之下。
可能是她消耗了太多的灵力,再加上极度的伤心难过,亦或者是老天爷希望她能多逗留片刻,云义贪心地多瞧了她的背影一眼,却见着她前脚一滑,整个人往那些碎石子上跌了去。
唯恐她那花容月貌受了作践,他急忙用灵力形成了一片绿叶,往她那跌身所在丢了去。
那片本没有多大的绿叶,在他的灵力供给之下,越变越大,直至托扶住了她的娇躯。
跌到了这片绿叶的怀里,她是没有直接触及到那些碎石子,可在她的内心里,那些碎石子早把她伤了个体无完肤。
可笑,太可笑了,她现在这般模样,竟然连个凡俗女子都不如。
恶狠狠地咬紧了皓齿,她也不稀罕多得到云义的帮助,自顾从绿叶上滑了下来,用她手里的这朵木灵花,扫出了个干净些的地方,以便她有个调息之地。
“姐姐……你大可不必如此的,那边地寒墙冷多有不便,未免你伤势加重,何不防来此歇着?你若怕我对你有歹意,那我自行离开这里,妨碍不到你的安全。”
得了那些花叶的灵力供给,面容恢复了个七八分的光彩,云义变戏法似地从一旁的岩壁里拿出了一根根切好的枯枝,将它们放在了这个火势不小的炭堆里。
确认它们能够维持久一些,他才起身要离了这个寻之不易的山洞。
“你到底是什么人?”
见到云义从她身边走了过,她也不先睁开双眼,却已怒着个小嘴质问出声。
她是不记得在哪儿遇见过云义,故而心里总想把他跟那些不怀好意的牲畜牵扯在一起。
嗷,一招狗咬狼扑犀利地纠缠向妖毛猪,季敖在往前跃去的那一瞬间,消耗着些灵力重新给自己那消失的手臂,来了个完美的复原。
这种看似简单的事情,也都是建立于他将身形灵化为土地的一部分,而非他的灵力本来就能如此轻松。
这样消耗灵力的亏本买卖,着实不是什么高明的行为。
这种怨灵妖体的动力,不全是来源于它们自身的气力储备,倒像是利用着对手身上的那些恐惧与愤怒,来为自己添加一些威力。
白眼雉双手一挥,犹似长了翅膀一般,掠到了半空中,躲避着这些从炎凝枪飞来的火球。
火球所过之处,多是些灼烫的扭曲划痕,偶有几颗飞向了那些青葱老树。
这本是白眼雉的一个小聪明,它想利用这些烈焰的波及,迫得赖十三这个将军有所分心。
但那些笔直而去的烈焰火球,大部分还没烧出些燎原之火来,已被赖十三这一条炎浆凝绕的枪杆抽了回去。
大半条手臂被炎浆覆盖着,此时的赖十三越看越像个妖孽,大有火蛇吐信的架势。
离得如此灼热的妖孽这么近,连谷浑然没有受到影响,单手擒着这把无甚锋芒的重环剑,引来了漫天剑影,封锁住了白眼雉在空中的行动。
也亏了他的配合,赖十三才能在那牲畜震出一阵音吼之前,将它从天上抽下来。
饶是他的修为不俗,在听到白眼雉怪吼出来的尖鸣,他也得落了个头昏眼花气血逆流的下场,顿时要往这坑洞里跌去。
即便情势如此凶险,在这附近仍有一人安然无恙,便是季敖那土狗。
“哈哈哈……”
季敖没受到音吼的重创,反而开心地笑呵着,仿佛不这么怪笑两下,他就会失去了应有的存在感。
噼,一个威力不逊于那怪吼邪音的爆鸣声,骤然出现在了妖毛猪的身上,惊得半跪在的赖十三和连谷,不由地望向了他这怪物。
一招得逞,季敖又多打出了数十掌,容不得妖毛猪有半分躲闪的可能。
他的掌速本就相当惊人,认真起来一眨眼的工夫便可打出三百来掌,如今多了这一层罡力的加持,那破坏程度更是惊人。
挨下那土狗的隔空一掌,妖毛猪只当是被挠了个痒痒,但数十掌都落在同一个地方,它就得怂了。
一个五寸来大的绿芒掌印,深深地嵌在了它的心窝上,没入了它的身体四分有余。
此等掌力,在这个小地方里怕也只有那土狗能够折腾出来。
不服气地怒哼了声,妖毛猪挣扎着要去拧下季敖的脑袋,不料咽喉里涌出了一股难受劲,憋得它散为了齑粉。
572、从没出现过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只要他稍微往这边挪一挪,再往这俩兔崽子的脑门上拍一掌,他季大爷的名号就会让三宗九门彻底敬服。
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一刃罡力切了去,把那白眼雉钉在了巨坑里。
他是个好人?不,他是小人里的牲畜,狡猾的很,不敢让赖十三和连谷看出他这一身的疲惫。
附近那些还活着的金麟军和雪惑军的小将,一旦知道他季敖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那还不得抢着来捡他的脑袋。
留给了众人一个不可思议的魁梧之姿,季敖又扮回了他那土狗该有的模样,融身一遁消失无踪。
“那家伙灵力耗完了!”
猜到了这个答案,赖十三在激动的同时,也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气力同样有限。
不等他在地底下追到季敖那牲畜,只怕他自己先得累倒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泥沼里头。
眼下,他该关心的目标,应该是那受了伤的白眼雉。
季敖能够击败妖毛猪,那么他俩也一定可以,合力收拾这头白眼雉!
“是么?”
对那白眼雉的存活与否,连谷已没了那许多的兴趣。
此刻,他的脑海里回映着的事情,只有季敖那一掌掌蕴含着罡力的霸道。
那牲畜早有此等招数,定是不会等到自己的衣服被那妖毛猪扒了个光,才会舍得露出来两手,可能是临时领悟出来的绝招。
有关王城那边传来的消息,他想季敖是练成了那本书里的功法,才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哼,倒让那小崽子跑快了两步……”
在这主墓室里现出了个身形,季敖除了见着些血迹,已找不到任何鬼屋遗留下来的踪影。
不怕那口铜棺里还躲着一头小狗妖,这厮狗眼一亮绿光,愣是在这棺材里找到了三具牲畜的尸体,以及两头永远不会苏醒的狗崽枯尸。
这些个尸体被他随手一抛,砸在墙角边散为了粉屑,不复那般吓人的模样。
倒是这棺材里的一样物什,让他有点儿在意。
这是一套女人的衣服,无甚香味可言,也算不得华丽,不过这一丝一麻又很奇怪。
毕竟是跟着暗灵盟挖过几年坑的人,季敖一摸这衣服,顿感此物邪异非常。
那块刻满了脏话的石碑,少说也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还能保持个形状,那是因了它脸皮太厚。
但这衣服即便有着铜棺密封,总该在见光之后有所破损才是,可它一点儿也不像是件旧衣服,倒像是有人刚往里头放进去的新衣服。
被这一种妙龄少女似的肌肤感所惊,季敖赶忙丢开了这邪物,快步离开了这个破败不堪的臭地方。
哗,得助于某种力量的驱使,这三条趿拉了半天的锁链,猛地往那岩壁里窜了去,诡异地把那铜棺带回了半空中。
拍了拍自个身上的尘灰,这衣服轻手一招,把那一块被白衣童子打进岩壁的铜盖召了回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铜盖黏回棺材那一眨眼,这衣服也躺到了里头去,真像从来都没出现过。
“我是……过路人而已……”
本想跟她说,彼此是遇到过一次的,可一见她那生气的模样,他既想笑呵两声,又着实不忍,不想让误会再加上一分。
这也怪不得人家,若是正常时候,他穿着一套世家子弟的华服贵裳,那准是没啥恶意可言,但这会儿嘛?
身上零零散散皆是些树叶,连腰带都是藤条编成的,不被人家当成疯子就不错了,怎敢奢求有个好印象嘞。
“哼……”
听不来个像样的答案,以为他是在轻视她,她只这般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去理会云义的离开。
暖烘烘的山洞内,因了那个火堆的存在,变得更像了盛暑时节。
这,这是一走了之呢?还是在外头帮她守着?
非亲非故的,又被她当成个登徒子弟来看待,徒流无所事呀。
一从山洞里走出来,云义就纳闷了,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有坑,跑去搭理这种女人做什么。
哦,因为她似芙蓉出水如落雁羞花,所以就把她救到这种地方来?这不摆明了心怀不轨,怎么解释都没个道理。
不客气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他又接着数落了几遍自己的无耻。
如今世道险恶,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保不准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等会儿功力恢复,指不定来宰了他以藏行踪。
咯咯咯,不用云义使唤,自行怪笑了几声,龙头小棒着实怀念起了在裘弼德身边的美好时光。
换成那老家伙在这里,它老早就能把她的魂魄吞到嘴里当点心了,哪里需要来聆听云义这蠢货的连篇废话。
坏心思一起,它还没赶得及折腾点儿坏事出来,倒先被云义丢回了灵泉。
临走前,这厮又多啐骂了两句,巴不得这天底下姓云的人都跟他一个怂样,能够跑来踩他两脚。
透过这一滴水珠映照而成的景象,深居在这山洞里的她,一览无遗地将云义那牲畜的丑态都看在了眼里,更加明白他没对自己有过任何非分之举。
可惜,那小子在她的眼里,还是个心智尚幼的家伙。
见着他从地底下驱使出了不少枝藤,为他自己搭建了个绿叶小屋,她那一阵消失了去的紧张,又悄悄地跑回了她的身上。
那牲畜是打算在外边做什么?这里看似安全,若是出不去的话,跟牢笼又有何异?
又把云义当成了个卑鄙之徒,她在瞪了云义一眼之后,继续用她的木灵奇术汲取方圆之地的灵力来补给灵泉。
绿叶小屋变成了枯叶小屋,云义这会儿才明白自己留在这里是多么的碍事。
不过,他是很好奇里头的那位美女,竟然也会这种夺取万物之灵的邪功。
想到自己这一身的木隐大法是来自于裘弼德那牲畜,云义不得不把她跟裘弼德划到了一类,暗感这世上越美的女人越狠毒。
可一把她当成个女魔头,他又觉得天大地大好没意思,怎么好人多灾多难,坏人倒会年轻貌美呢。
一阵惆怅袭上心头,云义看也不看这破屋子一眼,大步往这一边的山脉走了来,不再关心她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拥有足够的灵力保护自己。
573、刺客的眼泪
这一年的东州城是很冷清的,往后是否会更加不堪,也许以后的人才会知道。
自当行踪隐匿极好,未曾被任何人发觉到,她一跳而入,走进了这座被寒风吹了个透彻的大宅里,小心地寻找着。
曾经,她是否也来过这里?
当这一宅子的热闹劲还没消散的时候,这里是否出现过那个等待着她的人。
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她那一双美眸里又有了些泪光。
咯吱一声,漆黑的廊道已不见了她的倩影。
“?!”
身形刚一站稳,他的手已袭向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刺客,不给她任何反击的可能。
尚不懂得什么封人经脉的功法,他的出手只为让这人失去应有的行动能力,以便自己少受到一些伤害。
可这一招一式之间,他没受到丝毫伤害,倒把她的双手束缚在了身后。
未等他顺着招式间的习惯,一掌拍打向她的命脉,那一道柔和的粉芒已带着她往后躲了去。
未闻其声也未见其人,没能在这片黑暗里认出那人的身份,她也自然地把他当成了暗灵盟的牲畜。
几片木灵花瓣散了去,勉强将那牲畜迫到丈外之遥。
叮,一条清晰可见的紫刃光影,不偏不倚地划到了这朵木灵花的跟前。
这一刻,她认出了持刀之人是何来历,可那些话语都太慢了,远不及他那一刀的快捷。
为了让这不必要的误会得到个停歇,她一边催动着木灵奇术的运转,一边收回了这些锋利如刃的花瓣。
这道盛了些的粉芒,无形中把她那玲珑有致的娇躯,暴露在了对方的眼前。
“原来……是……你……”
收住了要往她脖颈上划去的龙魂刀,曹祐怔怔地站在一旁,欣赏着这样一位香肩半露的美女。
那些粉芒的光亮算不得很耀眼,却足以照亮她那一身的褴褛。
失了衣袖的衣服,不但遮不去香肩里流露出来的光泽,连同那粉绣肚兜所包裹的柔软,也随那不定的气息在起伏着。
这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还是一个深居高阁的佳人?触摸不到那份温柔,他只碰到了这几滴灼烫的泪水。
霎时,一种心如刀割的疼意,撕咬向了他这一身的觊觎。
“你?!”
又气又羞的她,只觉肩上多了一层暖和,而这个站在她面前的家伙,已不再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想撇开这条被褥,然后在他的心底里多刻上几刀,但她的怒意到头来都没个狠心。
稍微能够表示她还会生气的举动,也就剩得这一脚的直踢。
“你不该在灯光没有亮起的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刺客。”
低垂着个脑袋,不敢去看她那一张泪痕满满的俏脸,曹祐解除了对龙魂刀的召唤,心疼地揉了揉这只被她踹疼的脚。
“我……我才刚进来,正准备把那桌子上的蜡烛点着,可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还把我的衣服扯……”
既是个受害者又是个闯入者,她想多生出几分怒意来教训一下这臭小子,又觉得自己是有些理亏的。
越往后说,她那声音也就越小,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出了些什么样奇怪的话语。
算个辈分,她好歹也是个长辈,现在都成了个什么事儿,简直有辱门风。
“都是我错了……你……我去找件衣服给你替换……”
不去说些反驳的话语,曹祐微微抬起个脑袋来,又忍不住要去遐想那一瞬间的暧昧之景。
不想让自己闯下个补救不了的大祸,他双脚一动,手里就多出了些女人的衣服,没多考虑这套衣服是否合身,他把衣服放在了桌上,慢步走出了这间屋子。
良久,他才听见她的声音。
“曹祐,这宅子里就剩你一个人嘛?”
换上了这套有点窄的衣服,她奇怪地问了声,不去怀疑外边的曹祐是否能听清她的问题。
“算是吧……”
没有听出什么另类的意思,曹祐简单地想了下,快速地回了声。
“这样呀……”
得知偌大的曹家大院只剩得她跟曹祐两人,她那红烫烫的小脸上又多了些热气。
然而她胡思乱想没一会儿,又被曹祐呼唤出来的称呼,扰没了踪影。
“苘姨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肖大夫他们呢?”
不解风情地喊出了这个年迈的称呼,曹祐一心只想着前些天离开绝域的时候,那边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谁知他这一声话语说出,没有等来任何的答复,反而讨来了一份死寂。
这一次,他算是尝到了等待的煎熬,是何般滋味。
时间过得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快,可他却觉得短短的刹那,已成千年之遥。
担心屋里头会有些意外发生,他赶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灯早亮了,但木照苘的人却蜷缩在了墙角边,偷偷地啜泣着,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伤心事。
外头的寒风没有针对着吹到她的怀里来,可那一份寒意,已迫得她瑟瑟发抖。
她深深地明白着自己得到了个安全,来到了曹家大院,不过她的美眸里依然是些令人费解的泪水,在无休止地往外流淌着。
“你……”
起初,曹祐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轻薄之举,害得她如此伤心,顿觉无地自容。
转念一想,他又认为她的伤心里头,还有着一份跟绝域有关的事情。
明白了这么点可能,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晓得这世上能有什么天大的痛苦,能够令她这样难受。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我现在有点乱,等我静一静,再告诉你好嘛?”
哽咽着望向了曹祐,木照苘将脑袋枕在了膝盖上,盼着曹祐能够理解她一下,给她一点喘息的空间。
那么多事情,她专程跑来这里,也是为了告诉他那些事情,可努力了再努力,她还是没能说出一言半语。
“好……”
呆呆地瞧着她那一双泪眼,曹祐只能看到她表面上的难过,读不懂她心里面那些掩埋多年的苦涩。
若有个机会的话,他多想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然后安静地陪着她,让她多哭上一会儿。
574、那点小心思
清晨的第一缕光芒透着窗纸映了进来,吹醒了她这一双酸肿的眼眸。
她醒来的第一个举动,便是来奇怪这一条毫无泪痕可言的被褥,是什么时候盖在她身上的。
这一觉,她昏睡了多久?
连她自己也没个具体的印象,只知道这一觉醒来,那真是又累又困,很想再躲回这个暖和的被窝里,舒服地多暖一暖身子。
慵懒地坐起身来,她算是明白了这条被褥是谁被她盖上的。
因为她的衣服和鞋子一样,都完好地黏在她的身上,没有一丝的松懈。
浑身浸润于这阵紫光的拥抱,曹祐双眼紧闭地用他的灵识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写着幽冥奇行步的口诀,唯恐有一天会忘了这些始原文的写法与读音。
当这世上只剩得他一人能够读懂这些奇文怪字,他想不多担心一下,都有些小困难。
毕竟忘记了其中些许文字,可是轻易找不到老太婆来讨教一番。
认真过了头,他连外边出现了个人影,也没能及时察觉到。
“……这小子躲在屋子里修炼什么功法?”
想到曹祐使出的那些邪招,站在屋外的木照苘,不禁有了点后怕。
若非她当时召唤出灵器,只怕她的小命都得丢在他的手里。
这会儿,他又偷偷地在练着些别人所不懂的功法,却也让人不得不起了点提防之意。
虽然知道曹祐跟在鲛海的身边一段时间,但她始终都不明白他究竟有多少个师傅,又都学过些什么奇招怪式。
“咳咳……”
缓缓睁开了双眼,发现门上多了个人影,曹祐想要冲出去看一眼,却又学乖了些。
他担心那人其实是木照苘,便也没有太过鲁莽,只这么简单的干咳了两声,这才从床榻上走了下来,打开了这扇木门。
“曹祐……你……”
看到曹祐浅笑着个脸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木照苘是没被吓着,但有些话她又问不出声。
无论曹祐有几个师傅,他又学了什么样的功法,那都用不着她来牵挂才是,况且他不还好好的么。
多瞧了一眼,她才发现曹祐的左手像骨折了般,被一堆纱布紧紧地缠绕着,悬在了他的心窝前。
“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以为自己这左手很招木照苘的注意,曹祐苦笑着个脸,不敢提及黑狗妖的事情。
见得她那一副好几天没睡好似的憔悴模样,他的目光仿佛在询问着她,是否已把那些伤心事哭完了。
女儿家的酸苦,哪能随便用一两滴眼泪就能撇干净。
木照苘低首抿了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唉,偷偷地在心里叹息了声,她终究是说出了些话语来,
“那天琳王带着苏弥他们来攻击浣姐姐的城池,迫得我们需跟他们有一战……但在最关键的时候,跑出了三口玉棺,将我们得来不易的优势在瞬间瓦解……而我们也都被他们抓了去……现在他们都被关在暗灵盟的地牢里……”
“玉棺?”
大概能从木照苘的言语里,窥探到一点儿跟绝域那一战有关的情况,可那玉棺什么的,曹祐听起来倒有些稀里糊涂。
他长这么大,也就在幽潭那边见过一口铜棺,哪想这世上还有用玉石打造而成的棺椁。
疑惑地看了身旁的欧桓一眼,他又像在大叔的眼里看出了点惊讶。
“是的……那三口棺材里躲着的,应该是暗灵盟目前最强的存在……本来我……我是没想过来找你的,但一想到肖先生说过有个突发意外,可以试着来找你,或许有个应对之策……”
感知不到任何跟欧桓有关的气息,木照苘是不明白曹祐除了会点儿奇怪的招式,他那脑袋里还能装些什么样奇怪的想法。
其实,肖安会提及到曹祐,不是因为曹祐有点小聪明,而是站在曹祐身旁的欧桓。
“凭你们两人是救不了他们任何一人的,除非有个熟悉暗灵盟的人,再加上一些舍生忘死的高手,或许这事才有把握。”
不去过问木照苘为何能够从暗灵盟里逃出来,现出了个身形来,欧桓认真地说出了这么句打击木照苘的话语。
她以为肖安要她来找曹祐,而曹祐可能会有办法。
但她是否有想过,她的行踪有没有可能一直被人监视着,或者她的身上已经多了一道,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诅咒呢。
“你……”
被欧桓那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着,凝神一看,果然见着了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人,木照苘本能地召唤出这朵木灵花,刚想将曹祐拉到她身边来,又不解他那散漫的举动,到底向着谁。
“他是大叔,算是我那把龙魂刀里的器灵,也可以说是我的师傅吧……肖老头跟你提及过我,可能不是让你来找我,而是要大叔想点办法……”
站在中间为难着的曹祐,生怕木照苘会跟欧桓打起来,连忙出声解释着。
这一个解释下来,连他也明白了肖安那点小心思。
“原来是这样……”
明面上放心了些,她依然没想解除掉对这朵木灵花的召唤。
顿了顿,她来到了走廊边沿的横栏旁,试探着问道,
“若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该从哪里着手准备?”
“你当那个带路的人,再把鲛老前辈和鹿老先生请过来,问题就解决了。不过,我相信你应该有权限可以召集到一些宁安会的人,比如曹门主……”
欧桓的眼睛里,有着些说不出来的欺人。
他已猜到木照苘短时间内,不敢再和暗灵盟或暗域的人有所接触,而鲛海等人更不会轻易为了这种事情出现,却还想指望她能把曹天的下落说出来,倒真是咄咄欺人。
“你!我会自行再寻良策,用不着你劳心……”
对这种话里有话的事情分外敏感,木照苘怎么也不会去相信欧桓是一个普通的器灵。
明摆着这就是另一个白玉孙,说不准哪天又折腾出些令人费解的事情来。
“诶,苘姨娘?大叔……你不该这么说的……”
见到木照苘转身往那院子里跳了去,担心她会遭到点不测,曹祐不懂欧桓为何要用那种冷冰冰的语气说话,急忙跟着追了出去,留得欧桓一人独自沉思着。
575、要多亲近些
冷风凄凄的大街上,还没有出现多少行人,偶有三三两两的丫环和妈子走过,多半也没瞧上几眼,便快步走了去,偷偷地说着些旁人听不见的话语。
茫然地站在这条大街上,他自信速度足够快,不禁有些纳闷这么短的时间里,为何没有追到木照苘的身影。
她真有那么快的躲避速度,昨夜里也不会差点被他擒住了。
能去哪儿了?往这一边走了来,曹祐尽量保持着个低调,不去招惹别人的注意。
“嘿……来……秀儿姑娘……再陪大爷我喝两盅……你这小妖女……别跑……”
这醉汉疯言疯语地沿着墙角走了来,想要伸手去搂住他脑海里飘浮着的那个人影,一把倒是摸到了那脏兮兮的墙壁。
俏人儿没亲吻到,这厮一个踉跄顺着墙壁滑了下去,犹如一滩永远都不会直立起来的软泥。
“啧啧,这才什么个时辰,竟然能醉成这般模样……”
挑着一副空担儿,从那大户人家的小门旁走了来,这个身材健硕的菜农,远远就嗅到了醉汉身上那一股子臭味。
听得那厮作呕出声,他忙着往前多走了两步,却不料一个抬头望见了更为魂不守舍的曹祐。
不敢得罪这些个衣着鲜丽的富家子弟,来了点小慌张的他,一脚不慎绊了倒,颇有点庆幸自己没有踩到那醉汉的臭脚。
可别人没了个事儿,他自己却要往这硬实的石板上摔了来,怕是今个儿的活计都瞎折腾了。
“?!”
看到那菜农要往石板上摔了个头破血流,曹祐犹豫地多看了衣衫不整的醉汉一眼,看不出这俩人出现在此有何矛盾。
一个宿醉初归的公子哥,一个赶早送菜的庄稼汉,他俩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但境遇差了这么多,真令人匪夷所思。
想他曹祐也不小了,既没有那醉汉的花天酒地,也没这菜农的辛勤劳作,空有一身漂亮些的衣服,实际的目标一个都没有,颇像个庸碌等死之辈。
“唉哟……”
没有等来曹祐的帮助,菜农机智地搂着这个藤筐,幸运地远离了血光之灾的纠缠。
喊叫没两声,愕然发现那把本该被自己护在肩上的扁担落在了曹祐的手里,他赶忙爬坐起身连声道歉,生怕讨来点大麻烦。
像他们这种城外之人,最怕招惹这些城里人了,稍有不小心,那是得倾家荡产都赔不起人家那一套百万两银子贵重的普通衣服。
运气再不好一点,只怕是见不到今夜的星光了。
“没事……”
把这扁担递还给了菜农,曹祐略有点厌烦地走了过,不想多听这家伙哭喊出来的歉意。
他若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被窝出来溜达了,准得临近晌午,再吆喝一大堆有头没脑的随从出来见见热闹。
热闹没多瞧见一点,绕过了几条大街,他却见着了个不一样的地方。
那地方香喷喷的,不是卖包子糕点的粥铺,也不是香怡楼那种品酒听曲的雅阁,但里头的布置总能诱得人要多亲近两步。
“呵,这位公子怕是走错地方了吧?”
从那柜台里头探出了个脑袋,一见站在门口的那人是个男的,这位姑娘偷笑了声,就等曹祐能够知道点儿礼义廉耻,快些出去。
怎料他不往大街上退一退,反而往这金玉般的地板上踩了来,气得她又羞又怒,准备用她手里的那把毛掸子,好好地教训他一番。
“是么,原来你们这里是卖衣服的地方。”
瞧着那些款式各异的衣裳,看得双眼有了些疲惫,他都还没看够,想不出是谁绣制出了这么好看的衣服。
若是再配上几个美女,那真是了不得,准保一艳群芳。
“哼!我们云衣楼不是卖衣服的地方,难道是卖包子馒头的粥铺啊!出去出去,否则打得你爬都爬不过那个门槛。”
年纪没个多大,这姑娘脾气挺大的,作势真要用她手里的毛掸子来驱赶表里不一的曹祐。
“不得无礼!人家好歹也是个客人,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怎能出言多扰。”
从那里阁之中走了出来,这位步步生莲的贵妇人,娇声喝住了那姑娘的无礼之举。
她的年纪看起来是比那姑娘大了些,可当她走近一点,又让人觉得她的真实年龄,不过就多了一两岁,顶多就算是人家的姐姐,而非某个势利的掌柜。
在她之后,又有两个人走了出来,一个也是短束绒衣的打扮,而另一个嘛,则有些脱俗不染一尘。
她的身上没了那种闺中女子该有的翩跹长裙,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便于活动的紧束长衣。
从她的双手再到脖颈,每一寸不该外露的肌肤,都完美地掩藏在了衣服之中,就连那一缕缕青丝长发,也多是系着些华光不凡的丝带。
微微转身,那些消失无踪的诱惑,瞬间配合着这套衣服展露无遗,让世间所有的妒意,都拥入了她的怀中。
眨一眨美眸,她又吝啬地收走了一切艳羡,回归那一份处子般的恬静。
“嫣姐姐的眼光果然是最棒的,一眼就选出了这套最适合这位姐姐的衣服。”
挽留不住那点儿羡慕之意,这位钟儿姑娘蹭到了掌柜的身边,又多看了看她们店里的这位贵客。
任凭她的眼眸再怎么刁钻,她也没能在人家的身上找到一丝的缺憾,婀娜之中不乏些柔挺,恐怕老天爷都不晓得为何会有如此佳人在世。
一个对比之下,她越发觉得自己那柳腰太过粗胖了点,怎么也达不到那种均称的水平。
“苘……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脸红了大半边,曹祐这会儿才知道女人天生就是个衣架子,越是好看的衣服丢到她们身上,她们越会凭空生出那许多的迷人之意。
不忍将这位大美女称呼为长辈,他连忙贫了下嘴,让自己与她的距离亲近了些。
“噗……”
听到曹祐称呼她为姐姐,木照苘忍不住嗤笑了声,引得这三位陌生的女子,也露出了些玩趣之味来笑话曹祐。
这里可是女人才能来的地方耶,他一个男的,怎么好意思站在这里这么久,还一脸不害臊地盯着她。
576、那种怪感觉
气氛,在一点点地发酵着,变得奇怪着。
对这些女子才喜欢的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没个兴趣,曹祐莫名觉得这里有个陷阱,正在悄悄地接近他。
即便他的脑袋里装着点小聪明,可在这种开心的场合里,他怎能想出那问题的矛盾在哪里。
这个地方,跟那自来福当铺都有着个共同点,都是不惜重金搞了个奢华的装潢。
当然了,她们这店里晾着的衣服,确实都是很好看的。
多瞧了瞧这盒金粉似的香膏,这小子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呀,娘子,你们竟然躲到这里来了,可让为夫一顿好找。”
仿佛听见了曹祐的心声,连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曹祐举步维艰的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原本,他是不清楚木照苘长了个什么模样,只为来支呼走曹祐。
可这一进来,定力强大如他,也痴痴地呆望老半天。
冤孽,他怎么现在才遇到如此美而不娇,艳而不妖的女子呢。
早个几年的话,他非得厚着脸皮穷追不舍。
“呵,相公?你可知这里不是你们这种大男人该来的地方”。
不露出丝毫的厌恶之感,放下了所有多余的胭脂水粉,不施粉黛的木照苘,淡然笑着个红扑扑的小粉脸,款款而行来到了这柜台边,犹自嗔怪地骂了声。
“咳……这我当然知道了,这里可是东州城内最大的绣衣铺子……”
多打量了木照苘身上的这套衣服一眼,连谷不愿轻易撇开这个口头上的娘子,心有所虑地接着说道,
“……既然娘子你已买完了衣服,我们就先回家吃早点了。”
“慢着!这位相公面生的很,不妨先把令夫人的钱账清一清,再走也不迟嘛。”
见不得连谷要去拉木照苘的手,那凤儿姑娘一记毛掸子挥了过来,重重地抽在了连谷的手背,惊得他又是一脸尴尬。
“是呀,连大哥你都亲自来了,就帮苘姐姐把这衣服的钱给付了吧。”
瞧见如此大好机会,曹祐自个猫了过来,偷偷地拉住了木照苘的手,活脱脱就是个顽童模样。
还真别说,他这苘姐姐的白葱玉手又暖和又滑嫩,握在手里是个人都不想撒开了。
“好吧,那一共多少钱来着。”
斜斜地瞄了一眼曹祐的无耻之举,连谷这才意识到普天之下,所有的美女都是轻易碰不得的祸害。
他能说自己压根就不是木照苘的丈夫嘛?不能,他好歹也是堂堂的金麟军大将,怎么能在几个女人面前丢下这么个老脸,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不贵,三百两!”
站到了她姐姐的身边,钟儿姑娘俏皮地盯向了连谷的腰包,不知那里头能不能装得下三百两。
“三百两!三百两……三百两银子……还是三百两金子?”
向来出门都不喜欢带钱,连谷一摸腰间这个装着香囊的小钱包,疑惑地问了声。
“呆子!这自然是三百两银子了,不然王公贵族都买不起这么贵的衣服。”
忍住了心里那点笑意,木照苘装出个生气模样,拉着曹祐就往外头走了去,不理会连谷能去哪里筹出这三百两银子来。
“苘姐姐,你刚才去哪儿,为什么我找了好几条大街,都找不到你?”
也不去搭理连谷是否会被那三个女的吃了,曹祐高兴地跟着木照苘往这曹家大院走来,一边走着,一边望了望她那一张满是笑意的脸蛋。
如此近的一个距离,嗅着那些从她怀里飘出来的香气,他是真的越走越慢了。
“哼,都是你这淘气的家伙,不然我怎么会躲到这边来。”
仿佛想到了点不开心的事情,木照苘一把撒开了曹祐的手,嘟着个粉嫩嫩的小嘴怨怪起了他。
身形微动,她已跃向了曹家大院的位置,不陪他在这条街道上慢悠悠地走着。
“那怎么能怪我呢……”
落得了个罪魁祸首的嫌疑,曹祐也不急着去追赶木照苘的脚步,委屈巴巴地愣在原地。
忽听得身后传来了连谷的声音,他不免要去想那三百两银子的事情,自叹两袖清风,还不起那三百两银子,匆匆赶了去,不敢等待连谷来讨债。
“那女的跟曹家是个什么关系?”
没再吆喝曹祐那臭小子,连谷瞥了眼远处的云衣楼,暗自琢磨着木照苘的来历。
很显然,她跟曹祐认识的时间不会很久,不然也不会因为些许小事而撇下曹祐独自跑去。
那她有没有可能跟曹天牵扯不清?跟好每一个出现在曹祐身边的陌生人,准有机会可以查到曹天的下落。
坚定了这个想法,他又奇奇怪怪地走了开,不去接近曹祐。
奇怪么,有何奇怪可言?
或许是她不想提及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又考虑到他曹祐还伤着条左手,留下来照顾他,也算情有可原的事情。
看着那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曹祐只顾去欣赏她的一颦一笑,何曾怀疑过她的那份好,掺杂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曹祐,你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宅子里,不害怕么?”
坐在饭桌前,一勺一勺地喂着曹祐吃饭,木照苘温柔地瞧着他,没想把他当成个不懂事的孩子。
“也不能说只有我一个人……”
心知这边少了马杜他们,地底下至少还躲着一个跟曹家有些关系的老头,曹祐吞咽着这些香喷喷的饭菜,真希望自己的左手能一辈子都躲在布条里,而他可以这样永远地看着木照苘。
“还有谁呀?”
缓下了这喂饭的举动,木照苘低垂着脑袋,用这把小勺子,轻砸着碗里剩下的这点儿米饭,似乎要等一个满意些的答案出现,才肯将这最后一勺子饭菜送到曹祐的嘴里。
“你不也算一个么?”
猜不透木照苘此时在想些什么,随意地说出了这么个意思,曹祐本是说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她呢。
可有些话落在有些人耳朵里,那意思总是会变得很奇怪。
抬起脑袋来的木照苘,一脸感动地窃笑了声,什么话也没多说,继续喂着这一勺子饭菜。
577、会有所价值
这么短短的一天,曹祐变得越发迷惑,他不懂得木照苘在他的心里,究竟是她自称的苘姨娘呢,还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姐姐,亦或者体贴动人的丫环。
他只是左手有些不便,又没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犯不着如此把他当个小孩来宠着。
从烧柴煮饭,再到洗衣缝被,她好像什么都略懂一二,每样都能让曹祐找到些好笑的地方。
看来,他是喜欢上这种和她住在一起的滋味了。
“曹祐,你快些把衣服脱了洗个澡,免得待会儿冻着。”
力气不小地将这一木桶里的热水倒在了大浴桶里,木照苘招呼了一声,希望一旁在练字的曹祐能够快些过来,省得她好不容易烧出来的这些热水被夜风吹凉了。
“好,我这就过来。”
搁下了手上这根笔杆,曹祐瞧了瞧他画出来的这个字,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一个字该有的模样,认为它该是一幅画。
这字笔画复杂至极,寻常人看来也只能将它当成画了,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苘字。
“怎么了?是你的手疼了嘛?让我看看……”
不觉得自己出现在这个屋子里有何奇怪,木照苘刚想伸出手去帮曹祐取下那一条挂在脖子上的纱布,却见着曹祐不好意思地往后躲了躲。
“苘姐姐,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回房歇一歇吧。”
难为情地低着个头,曹祐只记得自己小时候都是曹三伯负责帮他洗澡,从没在任何女子的面前脱过衣服。
这会儿,让她来帮忙脱衣服,那他真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丢人的事情来。
“那……那你小心一点,实在不行的话,再叫我过来……”
好似明白了曹祐的窘迫来自哪里,木照苘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脑袋火辣辣的发烫。
她是不把曹祐当成个大人来看待,但有些事情总得注意一点。
拾起这个笨重的木桶,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溜了去,顺便关上了那个木门。
“……”
许是被木照苘传染了到,头昏眼花的曹祐,深深地呼了几口浊气,方才恢复了点清醒。
罪过,他在想些什么呢,竟然,竟然会去想那种事情。
双腿一个乏力,往这地板上坐了来,缓了好久,他才重新站起身来。
洗澡这事儿,对前些天的他来说,真是不难。
现在嘛,脱个衣服都有些不容易。
早知道这样子,就该让白衣童子那家伙少缠点纱布了。
磨磨蹭蹭解了老半会儿,才解开了腰带,他一个缩身轻松地释放出了右手,却还是犯愁着该如何把左手,也从衣服里摆脱出来。
没把左手连同那一圈圈的纱布摆脱出来,他倒见得有样东西从他的衣服里滑了下去。
是一张纸?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上的?
心头惊起一层冷汗,旋又冷静了点,弯腰将它捡起,曹祐简单地瞧着这上面的一行小字。
“城外十里小坡,三更天东南方”
这是一行很直白的小字,大概是想让他在三更天的时候,到城外十里之遥的东南边小坡,去等一个人或者找一样东西。
动机是什么?是轩辕伽或马杜留下的,还是谁?
解开了这一层层的纱布,看到了点味道极怪的狗皮膏药,曹祐闷声一沉,往这大浴桶里坠了去,满心窝的不舒服。
“你到底是来了……”
倚身站在这一个矮树旁,他环抱着双手,久久没有睁开双眼。
微凉的晚风吹袭而来,诱得他那一脸的冰霜,重了些。
“看来你就是那个想见我的人……既然我来了,你该告诉我你的身份和来历……”
没再往前多挪动半步,曹祐不由地佩服那人将气息隐藏到那么完美的地步。
若非那人出声,他还以为那里不过是一棵树,而没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夏侯巍,受人之托罢了。这是你父亲在六年前托付给我的护身符,现在算是送还给你了。”
他的人,还是保持着这般姿态,但那一道从他手中脱去的残影,已冷冷地欺向了曹祐的身前。
叮的一声传来,那物什大概是被接住了。
“六年前?为什么你现在才送来……”
散去紫芒罡力球的瞬间,曹祐也接住了这个小布袋。
这物什落到了他手里,只是个小布袋,在那人的手里却是样暗器,真是奇怪。
“六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而我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忙,所以没那么多时间来找你。”
不久前,他还在惊云寨那边见过曹祐呢,那会儿没把这玩意还给那小子,却也有些失策。
现在局势变得越发不妙,还来玩这种私底下的见面,不是更冒险么。
顿了顿,他又冷冷地接着说道,
“听说木照苘来找过你,她都跟你说过些什么?”
“没什么事情,都是些家常闲话。”
将这小布袋往怀里藏了去,曹祐随便丢了句话,转身就想离开这里。
他想回去看一看这个护身符里藏着些什么话语,忒不喜欢夏侯巍躲在树后用那种冷冰冰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不认识什么夏侯巍,也不想把任何有关木照苘的事情,透露给这样一个陌生的人知道。
“她都跟你说了些有关暗灵盟的事情,还希望你能和她找些帮手,把肖安他们救出来。”
夏侯巍的话,一如既往的冰冷,宛如一根根冰锥一般,扎得人由内而外地瑟瑟发抖。
他本不想用这种语气说话,可他习惯了,看多了这世上的人情冷暖,不得已如此。
“你是哪个帮她逃出来的人?”
很想把夏侯巍当成一个心怀歹意的人,然而不管他怎么琢磨,都找不到任何的证据,能够证明那个躲在寒风里的家伙,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在那之前,我想你应该先把她救出来……”
丢下了这么一句让人费解的话语,夏侯巍这个寒夜里的过客,又悄然走了去。
他要去哪里?也许是一个纷争,也可能是个峡谷。
有些人的出现,就跟他一样,很少会有所价值,因为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个价值。
578、自在随意画
凄清的廊道上,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皆显得那么无助。
那些从外头映照进来的光亮,不多不少地洒在了两人的脚下,让彼此见不得眼睛里有过些懊恼与烦闷。
高一些的身影,在片刻迟疑之后,缓缓地走了过来,给他送去了一点暖和。
呼呼而来的夜风,像极了那些从她琼鼻里逃出的悔意,冷冷地抹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一刻,至少她也是活着的人。
“你是谁?”
一声冷酷的质疑,打破了这个温暖的瞬间,诱得寒风里多了些唏嘘。
“我是……不知道我是……谁……”
她拦不下那一丝同情,无奈地任由他离得远了些。
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里大声地呼唤着,她就是木照苘,一个生而迷人落落大方的孤苦之人。
可现实的这一幕,已经狠狠地掴了她一巴掌,告诉她不曾拥有过什么。
“她在哪里……”
此时的曹祐,心里面想到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木照苘,而是这个跟木照苘一模一样的人。
他不知道对方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能占有这份跟木照苘相同的美。
他宁愿相信,她就是木照苘,而非某个用心良苦的家伙。
但他再怎么渴望和祈祷,那个羞答答的她都不肯再出现了,她在哪里?
“我带你去……”
忍着心底里的这点疼意,她咬了咬嘴唇,只吐出了这么个意思。
这种事情是不允许出现的,然而她说出来了,也在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着,她能带着他去找真正的木照苘。
这样没好处的事情,她不怕得到惩罚嘛?
她怕,更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温柔,都被曹祐忘了一空二白。
“好”
望着这个走在自己身前的倩影,曹祐很想伸出手去拉住她,保留那点来之不易的开心。
一切变化的是那么快,他还记着在大街上,很开心地拉着她的手呢。
才过了多久呀,为什么要认为她是一个坏人,一个心肠歹毒的恶女呢?
眼睛里没有一丁点儿泪水,他的心早就泣不成声。
可叹彼此都在难过着,又都要来面对这可笑的谎言。
明明,明明就可以一直让这个谎言荒诞下去。
“……”
忘了自己跑过多少条街道,又在脑海里回忆了多少遍那一小段开心的事儿,跳到了这个阁楼的走廊上,她停了下来,想要多去看一眼曹祐,但那股子勇气到底是没了。
这里,是她的终点,她该满足了。
咯吱一声,门被曹祐推开了。
四亮而起白光的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布置的像个书房,清静地能够让人听见外头夜风吹拂窗纸的声音。
在她走进来之后,房门突然自动关了上,那些光亮都聚集到了墙上的画卷里,映得白纸画卷上浮现出了些许亭台楼阁。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刹那,好似有个隐去身形的人,在用一杆柔毛画笔,自在随意地描绘着心中所思所想。
“好,很好!老夫画了这么多年的画,还从没见过有人能让我画出来的人有了感情,看来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颇懂些男女之情。”
一个满头灰白丝发的大汉,似嘲笑又似欣赏地从左边这一副画的羊肠小径里走了出来。
他也不去看那一个相貌同木照苘没有区别的女子,只把那锐利的眼睛往曹祐的身上盯了来。
那是一张算不得帅气的脸,随便丢到哪条大街上,都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可就是这样一张没什么出奇的脸,再搭配上那个微妙的身份,竟能让人生出些奇怪的念头来。
“你就是这屋子的主人?”
“呵,没错,我不仅是这屋子的主人,也是她的创造者。”
老头摇手一指,指向了那个躲避着他目光的女子。
“那你一定知道苘姨娘在哪了?需要什么条件,才肯把她放出来。”
看了她一眼,曹祐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家伙的眼里。
这家伙是个什么来历,用了什么手段才创造出了她?是否下一刻,也能折腾出一个跟他曹祐一模一样的人出来。
“只要她能告诉我,那些我想要知道的秘密,她自然就可以走了。”
仍旧没有露出任何的敌意,大汉反而现出了点玩味之意,为老不尊地调侃道,
“到那时候,你想把她一起带走都没问题,左拥右抱何乐不为,哈哈哈”
“疯子!”
一刃芒光闪了来,曹祐想要制服这家伙,再从其身上得知木照苘具体的下落,但这个想法稍显幼稚了点。
他手里的龙魂刀很锋利,仅用了点锋芒,便已触及到了人家的衣服。
可是,那道锋芒掠过之后,那厮已化为了个扁平的纸人,不复任何生机。
“你们宁安会的人,总不该喜欢见着有人无辜受伤吧?”
诡异地站在了这一卷画的前面,他一边观看着里头的曹祐和那女子,一边沉沉地说了声。
瘫坐在他身后的那人,正是被他邀请来的木照苘。
“你们这么神通广大,用不着从我身上讨要暗灵盟的位置,不也可以用你们的办法知道么?”
不忍去看画中的曹祐是真是假,木照苘幽怨地瞪了李天棠一眼,恨不能将他也封在画里,然后点一把火烧了他。
“这你就错了!不同的消息自然得从不同的人身上得知,再说……呵,你说出来那个大概的位置,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吃亏,没准我们还可以来个交易,帮你救出那些人。”
舒张开了一卷画着三宗九门城池的地图,李天棠一个松手,就见得这地图成了地板上的装饰,而他正站在东州城的角落里。
“好,只要你答应放了曹祐,我告诉你那个位置。”
瞧着地上这个分外清晰的东州城,木照苘站起身来,赫然发现这地图也跟着变了个样。
一片又一片本不该出现在她眼前的山林,宛如真实存在一般,尽显层次分明。
若说这是单纯的一幅画,这人的功底着实不凡,可以在须臾间勾勒出如此详细的枝叶绒发。
随着她往前一指,一个被重重迷雾所覆盖的区域,飞快地出现在了李天棠的眼前。
579、会去完成它
迷雾逐渐消散,也让李天棠那一脸的惊喜多了些,一个满意的答案即将出现在他眼前。
可惜,迷雾单薄开去的那一会儿,出现的不是一个覆满林木的幽僻所在,而是一串惊雷。
惊雷?他可没这么闲得抽,怎么会有多余的心思去帮那些蒙雾披上点雷芒。
那么,就一定是有人传进来了。
瞳孔猛地一缩,李天棠那一脸的笑意转瞬即逝,掠身往后躲了躲。
但这点儿速度显然是不够快的,仍不足以躲开那些肆虐着寒气的雷芒。
嗞,这道来之迅猛的冰雷,迫得他不得不浪费一些灵力。
“不愧是传闻中的冰雷公子夏侯巍,此等果断,怕是你们宗主来了也得退让三分。但……你想就这样把人救走,可算小看了老夫!”
愁眉苦脸地思索良久,李天棠才想出当今世上能有人将冰雷枪运用到如此境界,也只剩得个夏侯巍。
即便人家还躲在那丛冰雷里头,那些欺人的雷芒已暴露出了他的身手。
晓得夏侯巍的目标是木照苘,李天棠以纸片替代了自己的身形,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木照苘围了住,成功挡掉了夏侯巍的扑救。
“击杀你也是我的任务之一,救人不过是顺手而为。”
夏侯巍冷静地从那一丛冰雷里走了出来,手里擒着这把白电交错的冰雷枪。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现在不过是暗灵盟追捕的一个逃犯!”
李天棠少有地瞪大了双眼,眼睛里不时要迸发出些火气来。
此等猫抓老鼠的把戏,自从暗灵盟出现,便绵延不绝地纠缠着,是个人都明白这些所谓的任务都有个时限。
谁会傻到在时限之外,还去深究那些陈年旧账。
“你错了,一旦我接下某个任务,我一定会去完成它,不管它过去了多少年。”
冰雷枪划来,三下五除二便把那些护在木照苘身边的白纸化为了粉屑,转身又攻向了李天棠说话的位置。
那老家伙多藏的地方,也就这么点儿空间,撑死就以画中画的形式,躲在后边观看着。
“哈哈哈,这点倒是跟我挺像的,可惜你不是我儿子。”
被夏侯巍那一句话恼了着,李天棠不怒反笑地赞赏了一声,暗叹别人家的儿子都是聪明能干,而他注定要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起了点怜惜之意,他又苦笑道,
“你们俩走吧,老夫自有法子知道暗灵盟另一处据点的确切位置。”
“且慢!不是我们两个,是三个!”
闻得李天棠没想为难她和夏侯巍,木照苘连忙出声喊了声。
“这就与我无关了,夏侯公子能够进得了老夫的画中天,那曹小弟就出不去?没准是他不想离开呢,你们俩又何必多烦心。”
布下重重禁忌,不让夏侯巍探到他的真实位置,李天棠那张老脸可谓笑到了抽筋。
他的话语已经很明白了,曹祐想不想活着回去,不是她和夏侯巍能够干涉到的事情,而得由曹祐自己决定。
“……你!”
当那女子出现在曹祐的面前,木照苘都能借助李天棠的画卷知道曹祐的一言一行,也就明白这老头的话语里,含着点什么奇怪的味道。
她想去找到曹祐的踪迹,可她的人已随着这幅画卷,一起被丢到了灰蒙蒙的大街上,不复画中平淡。
“你先回曹家,我去看看……”
不晓得木照苘在李天棠的画中天里,听到了什么跟曹祐有关的事情,唯恐曹祐真是回不来了,夏侯巍一念而过,消失在了木照苘的身边,留得她不知所措。
不知是李天棠故意而为,还是画中世界本就有这地方,没有离开过出发点多少步,曹祐越看是越觉得呆了。
前一会儿的那一片白纸天地,早被这一间宽敞至极的闺房所取代,满眼所见尽是些粉芒帘帐,以及那一张可容下四五人的软香玉榻。
嗅着这股子沁人心脾的芳香,他不转过身来还好,一眼看过来,越发认为那人分外可爱,即便她本无意来诱惑他。
“公子,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也很悦耳,传到耳朵里暖绵绵的,颇有点舒服。
她明白这里是哪里,知道在这里多逗留一刻,会让曹祐失去了离开这里的决心。
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能够那些自诩英雄豪杰的人士,生生世世流连忘返。
但是,她不想当这个罪人,不愿曹祐永远留在这里,哪怕她是有些希望他能留下来陪她。
痴痴地被她牵着手往前走,曹祐只顾看着她那一脸的羞涩,何曾多想过木照苘是否会有危险,而自己会不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忽然,一滴酸苦的泪水,从她的美眸里滑落而出,冰冷冷地滴在了他的脸颊上。
顿时,那一抹抹软香皆化为了无尽的苦意,在他的心灵深处荡漾开了涟漪。
一个驻足,曹祐满眼伤心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这里是假的,而你也未必是真的,可我更喜欢看到的,还是假的这个你。”
“我本是画中之人,生如朝露去似晚虹,有这一天开心就够了,不该连累了你大好前程。”
双腿一软,往这粉扑扑的绒毛毯子上坐了来,她一边流着些泪水,一边说出了这个真相。
真相,便是李天棠要她什么时候死,她就得什么时候死,容不得她随心所愿地挽留住曹祐。
与其等到曹祐成了李天棠手里的废人,随意宰割,不如乘着为时不晚,尽早割舍。
许是,她的小手嫩滑如凝脂,轻易就从他的掌中滑了下来。
“苘姐姐……”
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曹祐攥紧了双拳,猜想着李天棠正躲在某个地方,看着他这般模样。
这种任人玩弄的滋味,着实气人!
可有时候,他却想感谢那老头画出了如此有血有肉的生灵。
不忍辜负了她的情意,曹祐咬着满腔的怒齿,低着脑袋往前走了去。
他想回头,回头去多看她一眼,但那一滴滴的泪水,已迫得他无力再多犹豫。
“果然曹家的人没几个是孬种……”
在曹祐走远了些,一个曾经出现在自来福当铺的男人,悄然出现在了这女子的身后。
为了成全她的痴情,他扬手一丢,甩去了一个火折子。
580、他这个秘密
眼见着曹祐平安归来,木照苘倒没想去计较李天棠逮走她的事情,只能怪自己防备不及,一出门就踩进了那家伙的画中世界。
可是经过这么一件事情,她也发现自己不该出现在曹祐的身边。
因为那画中人的影响,她总觉得曹祐是喜欢上了她。
她能喜欢上他么?不能,至少她所接受的那些世俗观念,无情地在鞭笞着她,她不能越过长辈与后辈的界限,去跟曹祐发生点见不得人的感情。
如今夏侯巍出现了,营救肖安等人的事情,就不该再来多烦扰曹祐,免得一着不慎铸成大错。
“苘姨娘……你也要离开?这里……多少是安全的……”
得知木照苘想要躲远他一些,兀自伤心着画中人的事情,曹祐想多说些画出来,又莫名认同了画中人的心意。
他还年轻,应该将时间浪费在建功立业上面,而不是沉溺在这种脂粉温柔里头。
哪怕他真的需要有个人来陪伴,那也不该是她们这些举手抬足媚惑众生的仙女。
“祐儿……你长大了,要明白苘姨娘也不想离开你,但总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一下。希望……希望下次再见到你,你已经能明白‘舍得’不是一种痛苦,是一种人人都需经历的磨炼。”
离得曹祐一丈来远,木照苘越是想去多看曹祐一眼,越是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跟曹祐最大的不同,可能就在这里了。
“好吧,本来我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我还有大叔陪着呢。”
忍住心里的这点酸楚,同样没去多看木照苘一眼,曹祐低垂着个脑袋,不时要来看这一张平平无奇的桌子。
这是一张普通的桌子,可它也有着属于它的回忆,三餐粗茶淡饭,已让它尝到了多年未曾出现过的幸福滋味。
“……”
到底,木照苘没再纵容自己离得曹祐太近,她想学一学那画中人,大胆地去搂抱一下呆坐在桌子边的曹祐,然而她宁愿自己当个狠心的人,不去掺和他的生活。
告别,从她这一个无声的远去,慢慢地画上了个句号。
冷清清的屋子里,没了她的身影之后,变得更加的欺人,让人在瞬间想起些难受的往事。
终于,几滴泪水滑向了那条干净的桌布。
“嘿,你的心在发光耶,快给我看看!”
许久没有出来捣乱的小欧桓,刚从曹祐的肩膀跳到了桌子上,还没得闲帮自己倒一杯暖意尚存的香茗,已见得曹祐的怀里多了点光亮。
他的出现,本是为了让曹祐忘掉这些烦恼,但这会儿倒像是来给曹祐增添些许烦恼。
在桌子上转了两三圈,直接扑到了曹祐的衣服里头去,这小家伙摸搡了老半会儿,才找到了这么个小布袋,笑嘻嘻地以为这是画中人留给曹祐的定情信物。
光亮,就是从这个小布袋里跑出来的。
“曹祐,当你拿到这个护身符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再是你所认识的爹爹了。”
“你也不用太过伤心难受,毕竟这世上有很多奇怪的事情,都是笼罩在一层薄雾的背后……”
“从我们东州城往东走去,可以看到一片无边之海,而我的师傅鲛海,就在那底下的珊瑚水晶宫里居住着。”
“你可以前往那里找寻他,代替为父敬些孝道,顺便让他传授你一些防身之道……”
“等你从那里学成归来,修炼出我们霸刀门最高阶的地灭刀,便可去……雨升云宫……我的……曹家……秘密……”
在小布袋被重新打开的那一瞬间,一个容貌酷似曹天的小娃娃,形体飘忽地浮现在了曹祐的面前,用那一种跟曹天相近的磁音,诉说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的话语从歉意到深沉,再到后面的断断续续,都表现出了一种让人敬畏的力量。
可惜,这种力量来去匆匆,没能把最关键的秘密透露给曹祐知道。
曹家的秘密?如今的曹家还有何秘密可言,偌大的宅院里就剩得他曹祐一人。
“咦?怪了,这怎么说没就没了?要是能够找到制造它的人,应该能够修复好这些遗失的话语吧。”
瞧见曹天小娃娃的踪影,小欧桓拿着这个小布袋来回倒腾了几下,只捡着了这张无甚特别的纸,怎么个琢磨也琢磨不出这样一张纸能够变出那个小娃娃来。
“呵……六年前……”
同样不明白那个小娃娃出现的契机是什么,曹祐苦笑了两声。
他既不懂得他老爹曹天,和夏侯巍是个什么关系,为何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夏侯巍。
而那家伙又为什么迟了六年,才将它转到他的手上来。
呵,六年,可笑的六年。
他没在鲛海那里学到任何跟霸刀门有关的功法,也没修炼出霸刀门最高阶的地灭刀,谈何窥探曹家的秘密。
纵然能够找到记录这段话语的相关人物又如何?一切又都跟他曹祐有什么关系。
“曹祐,你不要这样子嘛,大丈夫顶天立地的,有什么东西想不开呢?你爹都让你去找鲛海了,不如我们再去找他一次,也许会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呢?”
嘟嘟呶的小脸上也就那点儿样,但这家伙却要装出个女孩子才有的可爱模样,搂着这个护身符,抓紧了曹祐的手指,止不住地在晃悠着。
“比起水晶宫,其实我更想去一个地方……”
稍微瞧了小欧桓一眼,曹祐微微一用力,便把这装模作样的小家伙弹倒在了桌子上。
他想去的那个地方,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不过跟这冷清清的曹家大院相比,倒也更适合他一些。
“哪里呀?”
两只眼睛冒起了些光亮,小欧桓一脸期待地爬坐起身,盼着曹祐能好心地告诉他这个秘密。
答案没有等来个肯定,他倒是听见外头多了点声响。
“曹祐,这么晚了还没睡呀,你那苘姐姐呢?”
一脸猥琐的连谷,冷不防地从门外探出了个脑袋。
他的目标,一直以来都只有曹祐,会顺便提到木照苘,顶多算是个掩人耳目的笨法子。
多瞧了两眼,除了看到个泪痕微浅的曹祐,他连个多余的鬼影都没见着,别说是那温柔体贴的俏人儿了。
581、多余的存在
临近了卯时二刻,曹祐才出现在了这片林子里。
正常个情况下,他最早也得辰时末刻才能醒来看一看天光,不会在这么阴凉的大清早里,就离开了暖和的被窝。
这是他离开曹家大院的第一天,可能最近几天是不想回去了。
之所以会到这种地方来,得归功连谷昨夜里的到访,或者要怪责于肩膀上的小欧桓。
原以为这张小地图上绘制的方位,会出现一个大寨子,结果那里只有一个小棚子。
那种瓜棚子搁在盛暑时节挡一挡暑气还算勉强一些,放到现在这种冷意肆伏的腊月里,怎么看都是个多余的存在。
“?!”
刚从林子里溜出来,曹祐就见着了那个躲在小棚后边的高个子。
那人一言不发地站着,丝毫没有受到寒风的侵扰,仿佛是专门守在那里等人。
想起连谷所说的那些话语,他猜着那人极有可能是金麟军的人,遂恭敬地问候道,
“在下曹祐,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
安静,是那人给予曹祐最好的回答。
他只微微睁开双眼,简单地瞧了一眼五丈开外的曹祐,旋而合上了眼帘,耐心地等着他所想要等的人出现。
“这人脾气真古怪,指不定是在想着,‘你一个新来的臭小子,为什么这么早就出现了,该不会是连谷特意让你提前过来的吧?’”
“……”
“依我看呐,你也学他那样,乖乖地站到一边去,没准等会儿就知道他在等谁了。”
夜视能力还算个不错,小欧桓仅看了一遍,已将那人的容貌和身形,以及气息规律记了个清楚,认定了那人便是连谷手底下的金麟军小将。
点了点头,算是采纳了小欧桓的这个建议,曹祐在这个小空地里扫了一眼,选中了那一截倒在地上的树杆。
当他要往这树杆上坐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是一截枯树,里头可能曾是蛇虫鼠蚁们的老窝,触之则碎,承受不了他这个体重。
但是,他又不想学那人一样躲在那个小棚子的后边。
于是,他假装不知道这是朽木,淡定地往后坐了去,十指合抱地将双手枕在了膝盖上。
“呼,这是我们第几次换地方了?希望明天还是这个集合点。”
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这个身材健硕些的大胖子,略有点小抱怨地吐了几口浊气。
他一见那人又是提前了大半会儿到这种地方,脸上顿时多了些笑意,却没有再吐出任何话语去打扰了人家的清静。
反倒是远处多出来的曹祐,让他那久无波澜的内心多了点惊讶。
偷偷摸摸地猫到了曹祐的身边,这家伙也不说些客套的话语出来,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任由心里的疑惑与好奇炸开了花。
嚯,最后出现的这个人,细胳膊细腿儿的,完全跟前两人有着个明显的区别。
他出现的不快不慢,刚好踩在了卯时三刻这个时候,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只是,他的出场方式颇有点儿奇怪,是从外边的某个地方,可能是风梧山庄那边直接往这里跳过来的。
如此高调的一个法子,在他的努力控制之下,多少是惹出了点小尘灰。
像他这么重的一个身板,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仅仅折腾出这点儿动静,足以看出他还是有那么两下子的。
“你迟到了!”
得知该来的都来了,这人也不发出任何的命令,却是奇怪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往这个林子里走了来。
“那我多跑二十圈……”
厌恶地瞄了曹祐一眼,齐寿平怎能不晓得他们这个小队里的潜规则。
准时出现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能最后一个到场,否则跟迟到没两样。
很显然,邱福桐和那小子都比他早到了一点,注定了他有可能会成为小队里的吊车尾。
“我们这晨跑,可是不能使用任何灵力的,除非路上遇到点突发情况。”
临走之前,好心地提醒了曹祐一声,邱福桐快步窜向了项俞楚消失的方向,生怕追不上他们家老大。
“不用灵力?那岂不是要多消耗气力……”
才刚反应过来,曹祐已不见了邱福桐和齐寿平的踪影,不知道这趟晨跑的终点在哪,时限多长?
担心落得个最后会受到些特殊的待遇,他赶忙放开腿跑进了这一边的林子里。
“嘿,你不能用灵力,可以用耳朵和眼睛嘛,那仨个大活人在不用灵力的情况下,铁定是会留下点汗味和脚印。”
“倒也是……”
“如若他们没有刻意浪费点时间,去隐藏那些蛛丝马迹,想要知道他们往哪边跑,完全就不是个难事儿。”
看待这种较为原始的训练方式,小欧桓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不仅要有足够快的反应能力,当然也得要有个强壮的身体了,否则气力都没一点,如何在瞬息万变的环境里应付自如哩。
“……走路最重要的是心平气和,闲庭而踱之,越想走快那是越走越累,越累就越走不远。”
老太婆的话语,不早不晚地出现在了曹祐的脑海中,狠狠地敲了他一脑袋。
此时的他,满头都是些热腾腾的汗液,哪有什么心平气和可言。
没错,要跑快一点,就得用些特殊的窍门,而他目前拥有着的最好窍门,莫过于幽冥奇行步。
幸亏这功法有个小关键,用在一般的走路活动上,仅需一些腿劲,不用什么灵力。
“小心,前面有几条线!”
暗叹曹祐这速度提升的有点妖孽,小欧桓一边享受着这种晨风吹拂的凉爽劲,一边帮着这个专心往前跑的臭小子,观察周围的情况。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来,是有几条若隐若现的银丝,像蛛丝一般斜晾在林子里。
可那玩意摆得有点不地道,还没等曹祐蒙头撞上,它倒先乖乖地切往了一边的树杆里,舍不得出来了。
“这是……”
深知小欧桓不是那种随便会来捉弄他的人,一开始,曹祐没把那几条银丝当回事儿。
可在他追着那些蛛丝马迹跑来,他想不明白都有些难了,那明摆是有人存心设下的陷阱。
目的嘛,自然是不希望他曹祐跑到终点。
582、必然不可能
腿能跑得动,那胳膊有力气嘛?
一根九尺来长的树杆,挺直了腰板在俯瞰着他曹祐,全然没想把他跟项俞楚等人区别来对待。
这玩意少说也有一两百斤,寻常庄稼汉扛在身上都有点儿吃力,何况是要带着它爬山涉水。
不甘被那仨牲畜看扁,曹祐咬了咬牙,攥紧了这俩比他手腕还粗的铜环,愣是把它俩掐出了个寸许来深的爪坑。
调皮的小欧桓嫌他还不够累,蹦跳而上坐在树杆的中间,美名其曰帮他侦察可能出现的陷阱,实际就是在看风景。
其实,在鲛海那珊瑚水晶宫里度过的六年,已让他这身板强过常人数倍了。
他能活到现在,不完全是依赖那点运气,也有一部分原因,得归功于他自己的变强。
有意思,看来他们这个小队,不用再躲在山里头闲逛了。
远远听得曹祐那吊车尾沉重的脚步声,项俞楚背着一小根鹅毛似的,不快不慢地往前散着步,成了他们四人里头最悠闲的那个妖孽。
落在他身后的邱福桐,不知是故意还是假装的,跑七步总得停下来歇两步,然后又是一顿狂跑追赶着项俞楚,怎么追也追不上。
嚇,摸了摸额头上滑落下来的汗水,邱大胖子怀疑着是不是自己昨夜里饭吃多了,竟然还追不上项俞楚的脚步。
往后一瞄,已经能够瞧见齐寿平和曹祐的身影,他那悬着的心又稍微沉下了些许。
果然,他们连大将军看中的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生怕被齐寿平那家伙赶上,这厮又抱稳怀里的美娇娘,气势汹汹地溜了远。
他可不想成为吊车尾,万一这个月的饭钱都被扣没了那可怎么办。
切,该死的,一定是那大饭桶搞的事情。
明显能够感受到曹祐在追赶他的气息,齐寿平恨不能停下脚步来,重重地把肩上这根三百来斤的臭树杆,砸到曹祐的脸门上去。
可是,他已经没有那种大好机会了,这要是耽搁下来,等会儿又该轮到他当吊车尾了。
不能一雪前耻就算了,还要再背上个包袱,那可真是有够丢人的。
瞧着前边出现了一条小溪,这牲畜一计心生,偷乐着盯准大饭桶的身影。
原本,这条山间小溪,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小流,少有人经过此地,也没什么风险可言。
但在项俞楚他们的折腾之下,那地方硬是多出了几千块滑溜的沙鹅石,别说是往上踩一脚了,就是空手要把它们其中一颗往上捞,那都得滑手老半天。
现在倒好,他们这群疯子要在背着大木头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地走过去。
第一个走过去的项俞楚,并没有着急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而是耐心地等着眼前那三人往这岸边走来。
“哎……哎……哎哟……好险好险……”
第二个踩进了这片滑石阵,邱大胖子还没走到中心地带呢,鞋子浸了点水,脚底瞬间跟抹了灯油一般润不可言。
他想往左边躲一躲,那股滑溜劲非要把他的重心带往右边。
这不急着往前走吧,貌似往后退一退也是死路一条。
无奈之下,这家伙掌握了窍门似的,原地转了个圈,勉强稳住了身形,转而一蹦一跳地溜到了项俞楚的身边。
不知道的人都以为这厮运气好上了天,但项俞楚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是暗镖门特有的云踪蝶影,用在这种地方是再合适不过了。
想要通过这种破石头阵,那最好的方式就是足够快呗!
像那些能够在水里跳舞的天鹅,偌大的一个肥桶腰杆,死活都是不能在水面上跑的,但它们利用好翅膀和尾巴的平衡,偏偏就能踩着水面往前冲。
用心良苦的齐寿平,保持好了这杆树的重心,蹬脚一窜掠了进去,是没落得跟邱大饭桶那般搞笑的下场,可他踩过的地方,都没石头了。
乍一看挺正常的,可仔细一瞧,问题就大了。
那些石头再怎么滑溜,也比小溪里的沙床好走一点吧,谁晓得底下哪里是个坑,哪里又是片实在的硬地。
剑眉一皱,项俞楚虽看出了齐寿平有心捉弄曹祐,然而他没有说出任何多余的话语来劝阻曹祐不要以身犯险。
那些沙鹅石的添加,本是加重了环境的复杂,而齐寿平只是让那情况更加严重一点。
谁也不清楚以后会面对什么样棘手的敌人,事先多吃点苦,以后说不定能多点活命的机会。
这边这边!还有那边,那边!
同样沉默不语的邱福桐,时不时丢点儿眼神出去暗示一下曹祐,哪些地方才是安全些的区域。
他很想大喊出声,又恐齐寿平事后来找他晦气。
像他这种实在的人,怕也只有用这种实在的笨法子了。
反观齐寿平那边,那双眼睛都快笑到升天了,巴不得看到曹祐一脚滑溜,摔得个头破血流。
“唉呀,这还真有点难过去了,没被溪水盖住的石头,就剩那么四五颗了。”
露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小欧桓帮忙想着些法子,盘算着以曹祐目前的状态,该从哪边过去最好。
“……”
平淡地看了对岸的项俞楚等人一眼,曹祐像是无计可施了一样,腰酸胳膊疼地放下了这根大木头,呆呆地坐在上面望着那五颗沙鹅石。
这么点儿距离,释放点灵力出来,一跳就过去了。
但是,这会儿不能使用任何灵力的话,多少有些痴心妄想。
“有了有了!你踩到第一颗石头,停一下下,让它带着你滑到第二颗石头的身边,然后你再垂直往上跳,利用木头的重量,往第三颗石头上走……”
一计骤生,看出了点不可能里的必然,小欧桓顾不得任何的高兴,喋喋不休地解释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话语。
怪就怪在曹祐也不怀疑一下,闷声照做了起来。
“?!”
看到曹祐在踩到第五颗石头的时候,把那一根笨重的木头推向了岸边。
而他又在刹那间翻转身形,抓回了那俩铜环,项俞楚也不多看一眼,转身就继续往前走去。
邱福桐像看到了什么罕见的高手一般,又是搓腰又是摸背,倒像要把曹祐当师傅来膜拜一下。
啐了点晦气,齐寿平只觉老脸火辣辣的疼,似乎被曹祐隔空抽了几大巴掌。
583、第一个任务
这一趟下来,曹祐在小心提防齐寿平的同时,也对那家伙起了点佩服之意。
照着这么大的一个晨跑强度,一圈下来都够累死几头牛了。
那家伙竟然能够多折腾二十遍,也不知他平时都把锻炼出来的力气丢在了什么地方,为何没有混到连谷那种级别去。
安静地坐在这个水池边,曹祐能够听到最大的声响,不是林子里传来的那些鸟叫声,却是这一滴又一滴山泉滴落在池子里的水声。
嘀嗒,这种声音听起来很悦耳,不能随意走动地听多了,势必会感到厌烦。
一指气劲外放而出,接住了那一滴要往下坠落的泉水,项俞楚缓缓将它送到了身前来,似乎要从中找到些他所感兴趣的秘密。
双眼紧闭着的他,犹如老僧入定一般,迟迟都没有挪动过半分,任由那些明亮起来的天光,温柔地撒在了他的身上,将他那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照了个透彻。
凝听水液低落的声响,是一种折磨人的方式,也是个静心的法子,稍微多用点心思,还能增强一些对周遭那些灵气的感知能力。
啾啾,一只从远处飞来的鹃鸟,无所怀疑地逗留在了邱福桐的脑袋上,似乎认为这大胖子不过是一个静止不动的树墩,绝对不会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而这邱大胖子也配合着,不去呼出任何一丝多余的气息,以免惊走这只不常逗留的小可爱。
林子里躲着很多的鸟,偶有来过这边饮水的,也多是避开这个时候,生怕会被他逮住烹成一锅焖肉。
见着齐寿平那厮火急火燎地跑了上来,小家伙遭了个惊吓,扑扇开翅膀躲了老远,临走前还不忘在邱大胖子的脑袋上丢下点儿白稠稠的装饰品。
嚇,即便竭力平复着呼吸,此时的齐寿平也得吐出了闷热的浊气来。
瞧见曹祐坐在了那个属于他的位置上,他那一瞬的酸累顿时没了个踪影,反倒化为了些许见不得人的怒气,配上他这一身透过毛孔跑出来的热浪,真可谓火气不小。
但碍于这地儿是个静修的场所,他怕讨来项俞楚的一顿怒视,只得忍着那点怒火,哆嗦着双腿挪到了项俞楚的身旁,满腹牢骚地坐了去。
这才刚一坐下,想着能有点儿歇息的可能,他却听得老大说出了一句让他开心的话语来。
“我们有任务了,先回风梧山庄一趟。”
项俞楚睁开双眼的那一小会儿,已见到那些逗留在水珠上的白云小字逐渐散去了身影。
那是老天爷给他发布的旨意?也许吧,只有类似老天爷的存在,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那么小的几行字写在了小水珠的里头,等待项俞楚用灵识来仔细参阅。
任务?这不是一队闲来无聊,爬山涉水玩晨跑的家伙么,怎么还会有任务?
那任务,又是涉及到了什么人与事?
忙着窥探心中的那一个初现微影的紫芒天地,曹祐这一睁开眼睛没个适应呢,就看到项俞楚和邱福桐站起了身,不似他这般大梦初醒。
没多理会齐寿平那家伙在开心着什么事情,他一边观察着,一边跟在邱福桐的身后往这风梧山庄的方向走了来。
这一次,轮到他走在最后了。
“这是火器门主的画像,以及和他有关的一点信息,希望你们能够在七天内,把他带回莱州,并且……暗中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没有了瞎逛曹家大院的那种闲散,一身金麟甲的连谷,从叠放整齐的画卷里拿出了其中的一卷,将他递给了近在咫尺的项俞楚。
吩咐之余,他又多看了曹祐一眼,只看出了点小惊讶。
确实,把曹祐放到金麟军里头来,总会有机会让他知道点金麟军的行事作风。
他们会到东州来,除了要照顾消失的霸刀门对东州百姓的影响,还要时刻执行上头所传递下来的命令。
这些命令里头,多半是会牵扯到三宗九门的事情。
“末将遵命……”
注意到了连谷关注曹祐的不经意之举,项俞楚抱拳参拜了下,不料连谷会把曹祐单独留下来。
等不来其它的吩咐,他也不认为七天的时间很多,举止自然地往外走了去,不去在意连谷想要跟曹祐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语。
“……”
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曹祐都等不来连谷的话语,只见连谷对着一堆信件和批文看了又看,像似没有看到他站在跟前。
说起来,这里是风梧山庄的正殿,本该是他们霸刀门商议要事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这些金麟军将士的特别办事处,着实让他有点小难受。
借由连谷的特别推荐进了金麟军,也不完全是有了个消遣时间的地方,更多还是对他曹祐的一种考验。
像找马杜的那种事情,不该由另外一些人去处理么,为何要动用这些金麟军的人。
没准这只是个配合,指不定还有另外一个行事诡秘的组织在跟进着,毕竟马杜再怎么年轻,也是人家火器门的门主,算得上有点小地位。
“领头那人是项俞楚,加入金麟军已经快有十四个年头了,是个比我还要认真的家伙。”
“项俞楚……”
“邱大胖子和齐寿平都喜欢叫他老大,你也可以在行动的时候,叫他项大哥,不过他却喜欢队里的人称他为‘狂风’。”
“狂风?”
“邱福桐也是个挺干练的家伙,一顿饭吃掉我几个人的饭菜,但是办起事来很利索,时常被齐寿平喊做饭桶,是队里的中坚力量。”
“……又高又壮的家伙”
“齐寿平那人嘛,小心眼最多,也最容易找事,他最不喜欢的事情,便是有人拖后腿……”
“……”
缓下了手上的事情,连谷简单地看了曹祐一眼,便从那椅子上站起了身来,走到了这殿堂的中间地带,悄悄地跟曹祐接着说道,
“……最近暗灵盟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我希望你能多接触他们三人,找到所有价值的存在。”
“你……该不会是让我……监视他们?”
悟出了连谷这话里头的一层意思,曹祐顿感身上多了点寒意。
是因为金麟军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连谷想要找到一些亲信?
有点儿猜不透连谷的用意,他怔怔地看着连谷,似在看着一个身居高位的怪人。
584、往前迈一步
想要找到马杜,看来简单说来容易,但是有谁知道那天他没回曹家大院,跑去了哪里?
是否被人抓了,亦或者独自去找他们马家的亲朋好友?
很想要给项俞楚提供一些参考方向,但怎么个激动,曹祐都没把他跟马杜的那点小认识,说出来给他们仨知道。
不晓得自己这是在考虑什么后果,他只得乖乖地听从项俞楚的调遣,穿着一套极为普通的衣服,跟着邱福桐和齐寿平远离了风梧山庄出来闲逛。
寻常百姓见了他们仨,也不过是把他们俩高一些的家伙当成些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没把他们仨跟可望而不可亲的金麟军牵扯在一起。
“邱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越发认为自己是邱福桐家的小书童,曹祐并不觉得自己有比齐寿平矮多少,可他这次跟臭名昭著的曹家公子没了个联系。
“嘘,你该称呼我为童千术童少爷,他是林有平林少爷,而你嘛……你是我的跟班,小泥鳅!我们呀……是出来找线索的……”
手中叠扇一开,轻拍了一下曹祐的脑袋,邱福桐没见着附近有人在关注他俩,遂小声地叮嘱了曹祐一声。
“那……万一我们遇到了熟人,这身份不就……”
无辜地摸了摸脑袋,曹祐不是看不出他俩出来闲逛的动机,但他不禁有些怀疑这种行动的效率。
“咳,你看本少爷有气度嘛?一看就是个人见人爱的帅小伙。”
自鸣得意地扇了两下微风,邱福桐不去正面回答曹祐的问题,转而眨了眨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了曹祐的脸。
“哦……”
这会儿才想起来到东州城之前,自己的脸上被邱福桐黏上了些物什,曹祐一看邱福桐那一脸不逊于项俞楚的帅气,猛然意识到他俩的容貌,都跟平时有了很大的区别。
就算遇到了个熟人,只要不施展出任何的功法,也不会被对方认出来,更何况那些不认识他们的人。
咦?既然是出来找线索的,为什么项俞楚没有一起来逛街呢?
偷偷瞄了眼齐寿平,曹祐怎么看都觉得那家伙要去的地方,便是他俩能找些线索的终点。
“二位公子可来了,快请里边来,咱这里可是准备好了上等佳酿,专门伺候公子们的雅兴。”
一个身材比齐寿平壮硕些的小伙,自来熟地从那大门口走了下来,迎在了齐寿平的身前。
为了不让齐寿平感到太突兀,他那一脸的笑意堆了老高,微微低着个腰背,不给齐寿平制造任何仰视的机会。
“那可不,公子们所不来咱这品仙楼走一遭,那可真是枉来了偌大的东州逛一趟。”
一瞧齐寿平既停下了脚步,又颇有些兴趣,左边的这个小伙,亲乎地溜到了齐寿平的身边,又是帮那家伙遮光又是帮他擦汗,像极了个忠心耿耿的小厮,担心一个怠慢,会讨来这位公子爷的逃之夭夭。
“品仙楼?这名字倒是新奇,不知……你们这里除了卖酒……还有没有……”
丝毫不排斥这俩陌生鬼的嘘寒问暖,齐寿平偷偷摸摸地借着叠扇的遮掩,悄悄询问出了些心里话。
“这自然是有的,咱这里不仅收藏了各种琼浆玉液,自然是有仙子相伴相随,不然何以品仙?”
不似齐寿平那么轻声细语,走先几步的小伙,已帮齐寿平挑开了门前的翡翠珠帘,就等这位公子爷多往前迈出一步,赏阅各种临凡仙子的绝世之貌。
“童兄,我们今个儿就在这里喝酒如何?”
不急着往那神秘兮兮的品仙楼里窜,齐寿平侧过身去招呼了不远处的邱福桐一声,像在征询邱福桐的意见。
“既是林兄看中的地儿,自当合适我俩小憩。”
朗声一笑,邱福桐快步凑了过来,不去关心这品仙楼在东州城里刚开了多久,倒想见识一下里头的姑娘跟和香怡楼的姐姐们有何分别。
大脚一迈,姑娘们还没见着一个,他倒先见到了两位落落大方的丫环,只见她俩笑嘻嘻地拦下了他和齐寿平,不给他俩再往前走一步的可能。
“姐姐们这是何意?”
齐寿平没见到那俩小厮一同跃过那门槛,却见着讨人厌的曹祐愣在身后。
一瞧这个丫环打扮的姑娘,也算是个美人儿,他只顾将心思往她脸上撩拨来。
哪有多在意曹祐那臭小子,想去欣赏那些不俗的砖瓦玉柱到什么个时候。
“公子切莫坏了身份,我们这里有个规矩,进门需先付得三百两白银的酒钱,方可再往前多进一步。”
羞答答地垂下了个脑袋,她也不去伸手挡开这把从她脸上往下而滑的叠扇,言甜语香地说出了再往前多走一步的代价。
“三百两?这倒是便宜了一点,本公子一次给你一千两又有何妨。”
轻浮地嗅了嗅扇子上的香气,齐寿平似乎不想把曹祐当成个人来看,双手利索地自怀里摸出了六百两银票,顺是请了邱福桐一次客。
“公子……你真坏……”
她想伸出玉手借住齐寿平递来的银票,却不料齐寿平一手将银票滑向了她的怀里,一手趁机摸了她的柳腰一把,还往她那粉嫩嫩的小脸上偷吻了一记。
“呀,姑娘请自重,我只是来你们这里喝酒的……”
占了个便宜,齐寿平有模有样地捂着脸,往邱福桐的身旁躲了一下,就想去轻薄另外一位丫环,谁晓得那丫环机智地躲到了邱福桐的怀里,不让他得逞。
不肯就此罢休,这家伙伸手滑了去,在她的后背摸了下,捞回了点本钱。
“姑娘也请……”
当了个见证者,邱福桐想要推搡开怀里的俏人儿,已见得她身手不赖地溜回了原地,脸上除了多点红晕,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模样。
不学齐寿平那样恍若无事地走了远,他微低着个脑袋跟了上,却忘了把曹祐也带上。
“他……林少爷不是已经付了酒钱么?我们家少爷进去了,难道我这不喝酒的也要给钱?”
瞧着她俩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曹祐这会儿是明白了她俩要跟他讨要什么。
可他再怎么个明白,也拿不出那三百两的银票来。
想走到外面晾着,反被右边的这个姐姐拉住了手。
585、若有了无聊
从里边来看,这品仙楼只有三层,每层都有十二个房间,每个房间的门前都会嵌着一个牌子,告诉外边候着的丫环,里边是个什么时辰了。
这里虽叫品仙楼,陈年佳酿还没见到一杯,那些姿容不俗的丫环倒已出现了一群。
若非好奇于那些所谓的仙子长了个什么容貌,齐寿平倒想将就着搂俩丫环进房里聊一聊人生,以便慰藉他这多年来的相思之苦。
不过,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安静,难道是大白天没有生意,或者那三百两太吓人了?
听不见任何的杂响,齐寿平这才发现脚下踩着的木板很软,很难发出多余的声响。
“童公子,你想安静一些的话,可以到这二楼或三楼来,这上面的房间都能看到外边的街景,而外边的人却看不到……里边的事情……”
被邱福桐那一张迷人的俊脸所吸引,这个负责引路的丫环,越瞧他那模样,越是脸红脖子烫,不敢正眼去瞧邱福桐。
别人也不知她这般羞涩之态,是做作出来的,还是真有那样的怕丑。
“里边的事情?对了,你们这里既无楼梯也无台阶,却是如何才能上得了二楼?”
体会不出她所不启齿的事情,到底是指什么样的秘密,邱福桐多看了周围的环境几眼,隐约觉得这上楼的玄机,除了在她的身上,便剩得下那个云雾缭绕的荷花池。
那池子里的花蕊,虽主要是荷花粉瓣,但也伴有其它的一些水生花朵,让人欣赏莲蓬的俏丽挺拔,也可多看些平时难见的小花。
这些年轻貌美的丫环,不正是那池子里的伴衬小花么,无所娇艳却已迷人。
“这自然是有法子的,童公子且随我来。”
愣愣地呆了一小会儿,注意到自己怠慢了邱福桐,这丫环有意无意地牵着他的大手,连忙往这水池边走了来。
她的人刚走到水池旁,环绕在里头的云雾,便像活了一般溜了出来,浮在了她和邱福桐的脚下。
“妙哉!难怪你们这里要叫品仙楼,原来你们都是仙女。”
心知自己有那么一两百斤的实重,断然是不会被这么点儿云雾所浮起。
可这低头一瞧,邱福桐不得不佩服这一朵小小的云雾,竟能将他和那丫环载着飞向了二楼,活脱脱给他过了一把仙人的肥瘾。
看来齐寿平丢出去的那三百两银票,还真不是丢火坑里当柴烧了。
“只怕童公子见着了真的仙女,便不会把我也算在内了。”
听了邱福桐那感慨之语,这丫环没有露出任何的窃喜之意,却有了点小伤心。
她很丑么?随便找个大户人家,都未必能找着她这么均称的身段和姣好的面容来。
可她却不敢去跟仙女们一争高下,是否那些房间里真躲着些从天而降的仙女?
但在邱福桐看来,她们这些丫环真是仙女了。
“?!”
如了她所愿,在邱福桐随便选了个一个房间,走进来的那一小会儿,他已把屋子外的所有美女都忘了一空二白。
因为此时偌大的屋子里,正有一个长裙飘飘的仙子,袒露着衣襟倚身在仙石上喝着佳酿。
云?正一朵朵地取代了那些粗俗的地板,把这个清雅的屋子衬托出了些仙味。
痴痴地望着出了神,邱福桐还未意识到他的人依旧在这东州城的品仙楼里,而非到了九霄云外的天外之境。
“有东西吃却也挺不错的……”
不跟那几个烂醉如泥的随从坐在一起,曹祐独自坐到了这一个清静些的亭子里,开心地品尝着这些滋味还算不错的糕点。
没人告诉他,来到这里之后应该做些什么事情,而他也没想从这里知道些什么秘密。
从这外边看去,那一座品仙楼也就是个新颖些的建筑,材质再怎么新奇也会有看腻的时候,就不知里头会有什么样的区别。
不知不觉地过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着邱福桐和齐寿平从那高楼里走出来,曹祐渐有了点无聊。
一个人若有了无聊,又不想多走动走动,那必然会滋生出一些困意。
脑袋一触碰到那温软的石桌,曹祐满心窝的困意更重了些。
等他睁开双眼来,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这种漆黑不似那种箱子里密封而成的黑暗,只是天黑了,笼罩在屋子里的那些黑蒙。
惊诧地从这床榻上翻了下来,曹祐怎么个思索,都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而他又是怎么离开了那品仙楼的小亭。
谨慎着往门口走了来,他想不慌都有些难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切,愕然是曹家大院的庭落。
他回来了,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回来了!
思来想去,勉强想到了自己在品仙楼里吃过些糕点,他才掂量着那里头可能早被掺和了些迷药。
可是,那些人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
该不会那些人一早就知道了他住在这里?不可能,他不是变了个样子么!
往自己脸上摸了来,摸到了那点未曾消失过的不自在感,曹祐更是懵了又懵,怎么都想不出问题所在。
于是,他只好往风梧山庄而来,想去找一找齐寿平和邱福桐,看一看他俩是否回到了风梧山庄,不想还没接近风梧山庄,已见着一道残影往前掠了来。
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他急忙出声道,
“项大哥,是你么?”
“是我……”
听得那是曹祐的声音,项俞楚凌空一滑往这树梢上停了下来,不知曹祐是怎么在这黑蒙一片的林野里认出他来。
要不是曹祐先出声,他还以为这附近就自己一人。
“项大哥,我刚才稀里糊涂就回了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那品仙楼离开的。你有没有见到邱大哥和……齐大哥……”
曹祐多挪了两步,来到了距离项俞楚五尺开外的地方,毫无防备地说出了自己往这边来的用意。
“有,他们都醉了。”
简单地多看了曹祐一眼,项俞楚更是怀疑曹祐是否真跟邱福桐和齐寿平去了那品仙楼。
他俩都没个清醒,而他为什么像个没事人这般活蹦乱跳?
按捺住这点小疑惑,他已重新思索着另一个计划的可行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