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问君何不同风起?(三)
夜瑶一愣,方觉十分不妥。
在这儿质疑一年要审数十万亡灵,还审了数万年的秦广大王,就好比一个人在河岸上,指手画脚喊一条鱼游得不好。
“小女妄言,请大王恕罪!”她扑腾跪下。
秦广大王摆摆手,“许多年没人跟本王说过话了。你想说什么,随便说几句,解解闷也好。”
幸亏人家心情不错……
夜瑶轻吁了一口气,指着玄真子道:“这位道长是人族的净者。他一生捉妖捕灵,立下功德无数,是一位襟怀坦荡的好人,绝不会滥杀无辜的!就算杀过生,也请了解原委,看看是否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秦广大王缓缓重复道。
在冥界,众生平等,每一条性命都是一样的性命。来到他这第一殿的,杀生了便是杀生了,从来也没问过原由。
“阁下休要妄言!地府断狱,皆依冥律,这些亡者全无灵识,连喜怒哀乐都没有,哪需要讲什么人情?!”
崔府君揣摩上意精准无误,一言便道出了秦广大王的心思。
夜瑶不甘示弱,扬声回道:“他们是没有性情,但是秦广大王有,崔判官您也有!”
“这——”
秦广大王思量了一下,指着玄真子问道:“你所杀何人呐?”
玄真子回道:“杀的是贫道的生父。”
弑杀亲父?!
夜瑶胸中憋闷,差点背过气去。
这下惨了,又多出一条不孝不伦的大罪。第三殿宋帝大王、第六殿卞城大王、第八殿都市大王各处都免不了走一遭。如此一来,道长将受尽酷刑不说,没有百十年都出不来刑狱。
“不孝!”
“不伦——”
秦广大王和崔府君相互点头。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多听旁人的建议,审案的效率果然大有提升。
“易路常,听判——”秦广大王呼声一扬。
不等崔府君回应,夜瑶一下站起来。
“道长,你为什么弑亲?”她急着问。
玄真子抱拳作揖,一字一句道:“贫道自幼家贫,生父嗜酒无度,曾沽卖长姐换取酒资。有一日,他又喝的酩酊大醉,听闻郡中鸨母将来采买,便想要将家中小妹卖出。母亲极力阻拦,却被他推倒在地,撞上石台,头破血流,气息奄奄;小妹哭闹中,被他掩住口鼻,一会儿竟没了声息。于是,贫道摸了一把柴刀,割断了他的脖子。然后烧了自家房舍,掩埋了一家人的尸骨,上山拜了师父……”
他说这些的时候,面无表情,不见半分激愤、悲切,仿佛再说一些平常琐事。
秦广大王和崔府君面面相觑。
他们每日要过堂审问数近千亡灵,杀了生便发往第九殿平等大王处,行凶了便投入第二殿楚江大王处,哪会管人为何杀生,为何行凶。
随意一听,竟是一把辛酸血泪。
“杀害发妻,沽卖儿女,枉为父!借酒行凶,麻木不仁,枉为人!道长杀了这样的人,岂是不孝不伦?怎么能算杀生呢?!”夜瑶掷地有声。
思索良久,秦广大王叩着御案问:“崔判,他可还有别的罪过?”
崔府君捧着“功德卷”来回翻了几遍,俯首回道:“没了。这位亡者,捉妖捕灵,救人无数,功德无量。”
“嗯。”
秦广大王点点头,声音一沉道:“易路常,听判——”
玄真子再次低下头,“在。”
秦广大王道:“按‘功德卷’记载,你在世时善行颇多,虽然手染鲜血,尚能功过相抵。准投入‘畜牲道’,再入轮回之中,至于投生为何物,则由轮转天王定夺。”
“畜生道?”夜瑶咬咬嘴唇,不再说话。
虽是恶道,却不会受太多苦。道长弑杀生父毕竟是事实,秦广大王没有判他入狱受苦,已经十分宽仁了。
“多谢大王。”玄真子拜谢。
夜瑶凑上前,小声问他,“道长,可想再争取一下?”
玄真子摇摇头,“倘若来生能投生成一只鸽子,既能飞上长空,又能为人所用,贫道便心满意足了。”
“鸽子?!”
没想到道长来生想做鸽子,夜瑶与有荣焉,连连点头说:“一会儿到了轮转天王那里,我一定帮您争取!想来愿意投生做鸽子的并不多,机会应该是很大的。”
“多谢小友——”
玄真子面无表情地向她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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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殿中出来,夜瑶坐在长阶上,深吸了一口气。幽冥的西天一片通红,夕阳隔着厚重的层云,透出一团模糊的光。
除了玄真道长,其他人的审问还算顺利,都将进入三善道的轮回。
鬼刀戾气深重,将入“阿修罗道”历练;唐枫一生进善惩恶,将入“人道”再世轮回;慕容瑾有除魔之功,将入“天人道”继续修行。
好歹都不必在幽冥服苦役,大家各有各的来处,也各有各的归处,看起来十分圆满……
缘来缘去本就如此,世间人不过同行一段。
“诸位,地府无宿处。咱们走快些,尽快到第九殿,也能早些进入轮回。”夜瑶打起精神道。
……
从第一殿到第九殿,大道蜿蜒向上,陡峭处还有石阶,后半程累得夜瑶气喘吁吁。
远远望见冥川老人,她招手道:“庚午大叔,我们来了!”眨眨眼,却没有望见孟戌安的影子。
心里一个咯噔,她快步冲上去。
“跟我同行的公子呢?”
“那位公子说喜欢清静,要自己走小路上来。分开的时辰不短,他应该也快到了。”冥川老人笑呵呵地回道。
“您怎么能让……”
夜瑶心里焦急,明知地府仆役拿钱办事的习惯,便不好多说什么。
孟戌安这个凡人,胆子也太大了!
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刚进城时就有些不对,这会儿竟然支开冥川老人,自己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地府闲逛!
看她神色焦急,冥川老人忙说:“云梦,你急什么?地府里还能遇到什么危险不成?”
“嗯——”
玄真子四人一齐点头。
夜瑶哭丧着脸,无言以对。
他说的还真的一点没错,整个地府能遇上的不过一个仆役和一大堆如木偶般的亡灵,就算孟戌安到处闲逛,也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呢?!
76.问君何不同风起?(四)
轮转大王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前,案上的各种摆设被他打乱又排齐,排齐又打乱,已经是今日第一百零三次了。
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扒下身子想要打个盹,却依稀瞄见殿外进来几个人。
“清净了整日,终于开张了!”
他两眼放光,举手凌空一捉,掌中便出现了秦广大王殿传来的折子。
打开折子一看,更是笑逐颜开,“一个天人道,一个人道,一个阿修罗道,一个畜生道,不错不错……都是良善之辈、修行之人。”
夜瑶一面担心孟戌安,一面引玄真子四人进殿。刚刚迈入殿中,便被这里明亮的环境晃晕了眼。
不同于秦广大王殿的晦暗、压迫,殿内陈设极为简单,可谓空无一物,左右两边各有三扇打开的门,每道门内透出耀眼的白光。门框上分别写着:天人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
五人一齐稽首,向轮转大王行礼。
轮转大王饶有兴趣地打量过他们,便指着夜瑶问:“你是什么人?明明不是亡灵,也不是凡人,为何来地府?是仙?是魔?还是妖?!”
忽然被关问身份,夜瑶心里一惊。
“小女是妖族净者,是送这几位人族道友前来轮回转世的。”
她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触了对方的霉头,影响四位道友轮回的机遇。
“本王好久没见过妖了!”轮转大王惬意地笑着,“新妖王继位了吗?”
“新……妖王?”夜瑶一头雾水。
六界皆知,妖王昊天并无后嗣,自然也没有后继者。天启之战以后,妖族由须佴大长老执掌,从来没传出过要册立新妖王的风声。轮转大王忽然问起,说得新王即位理所当然,也太奇怪了!
她摇头摆手道:“小女并不住在妖界,不清楚族中的事。这四位……”
“你是只什么妖?”不等她说完,轮转大王又发问了。
要轮回转世的是身边四人,怎么问题全是绕着她来的?夜瑶并不愿意被盘问,可眼前的轮转大王显然开罪不得!
“鸽子。”她无奈回道。
“鸽子?”轮转大王指尖扣着案台,“倒是很罕见。你是修炼成妖,还是天生的妖类?”
这回夜瑶终于弄明白他的意思。
修炼成妖的要到妖殿拜谒,天生的妖类通常家族庞大。
绕来绕去,他还是想问妖殿的事!
“小女近来见过大长老,他很关心族中的后辈。”她刻意答非所问,含糊地略过自己的身份,又隐隐透出大长老执掌妖族的事实。
“须佴?他还没死?!”轮转大王忽然拍案而起。
夜瑶欲哭无泪,实在没想到长居地府的阎王会和大长老有过节。
“没有。”她小声回道。
“那他——,看起来要死了吗?”轮转大王又问。
夜瑶一脸诧异,左右相顾,也没个能提点自己的人。到底应该怎么说,这位掌握道友们前途命运的轮转大王才能放她一马呢?
“那个……或许,可能吧……小女灵力低下,哪能看得出大长老的寿元?”她磕磕巴巴回道。
轮转大王眉头一蹙,啧了一声,“也是,你一个小丫头,哪会知道此等大事。”
“大王——”
夜瑶赶忙指向玄真子,“他是易路常,将投生畜生道,麻烦您看一下。”
“嗯……”
轮转大王展开折子,抬眼问道:“一鱼,二鸟,三兽,来生你想做什么?”
“鸽子。”玄真子不假思索地回道。
轮转大王有些诧异,“可从来没人到本王面前说自己想当鸽子的!做鸽子有什么好?一二十年便死了,再也不能轮回转世。若无机缘,连修炼成妖的机会都没有!”
玄真子抱拳作揖,“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贫道此生孤苦,希望来生能做一只群居的鸽子。”
“再考虑一下啊!要不……做鱼怎么样?北方寒江中有一种‘狗鱼’,虽说外貌一般,但是至少能活百余岁。以你此生的根基,只要潜伏水底,刻苦修行,定有机会炼出妖丹,化形为人,继续修炼,前途无量……”轮转大王循循善诱道。
“贫道此生自在惯了,不愿困于水底。”玄真子回道。
“那信天翁呢?可以展翅长空,自由自在,而且没什么天敌。通常都能活到六旬,修炼成妖的机会可比鸽子大多了!”
……
轮转大王的热心肠,遇上“死脑筋”的亡灵,实在无用武之地。
十几个建议被谢绝,他啪一拍折子,气呼呼地说:“好吧,鸽子就鸽子!你可别后悔!”
“多谢大王——”
玄真子面无表情的表达感激。
……
“为什么轮转大王笃定大长老将死呢?冥界掌管凡人的生死,仙、妖、魔的生死又归谁掌管呢?寿元……寿元……”一边走出轮转天王殿,夜瑶一边低声嘀咕着。
抬眼一看,她便再没工夫想这件事了。
玄冥老人坐在长阶下,喜笑颜开地摆弄着一把金叶子。而他的附近,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孟戌安呢?!
“庚午大叔!他……他……”
夜瑶跳到阶下,慌张地指着左右,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位公子啊——,看来是迷路了。”玄冥老人依旧笑嘻嘻的。
夜瑶瞪大眼睛,“那怎么办?!”
“不急,不慌——”
冥川老人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这是‘临音镜’,那位公子身上也有一个。只要拿着它,就能找到他的所在。”
说着,他举袖擦了擦镜面,敲了敲道:“公子,公子,您在哪呀?小老儿这就去接您过来!”
这态度,这语气,夜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难怪玄真鬼刀他们要冒险降魔,人间的真金白银原来如此好用。
“什么?!”
不知那头孟戌安回了句什么,冥川老人大惊失色,手中铜镜一下子飞了出去。
夜瑶飞身接住,顿觉事有蹊跷。
“老丈——”
不等她问话,冥川老人立刻跳起。
“云梦啊,城门口还有亡灵等着接引,我就不陪你了。找到那位公子,你们尽快出城,不要逗留。夜里宵禁,这里连间客栈都没有……”
一边说着,他一边往后退。待到转角处,忽然身子一撇,一溜烟消失不见。
留下夜瑶一人,呆立在殿外的长阶下。
77.问君何不同风起?(五)
夜瑶叩了叩铜镜,“喂,孟戌安——,你在哪儿?”
铜镜那边没有回音,只传来微弱的清音,一阵又一阵,好像是风起铃动。
地府结界庞大,整个罗丰山无风无雨,哪里会有风铃?难道是……
她慢慢抬起头,云端之上的琉璃宫映入眼帘。
孟戌安去了琉璃宫?!
难怪冥川老人跑得那么快,他引的人闯进冥王的居所,一旦被发现了,这个分身怕是要灰飞烟灭。
俯视山下,蜿蜒的大道,通向出城的关口。
抬眼山顶,一道强光穿透云层,照在琉璃的殿顶上,折射出一圈浮光,映在云霞、雾霭之上色彩斑斓、如梦如幻。
“该死——”
夜瑶骂了一句,径直走向山边的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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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丰山顶,笼在光晕之中,即使夕阳向晚,依旧暖意充盈,完全无法和幽冥的阴暗联系起来。
爬了百级长阶,穿过层层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也让夜瑶目瞪口呆。
一座庞大的琉璃宫殿坐落中央,周围如扇面般排开八座白玉侧殿,间隔皆是水道,流动着清透的泉水,各色的琥珀、玛瑙交错着在水中铺出各式生灵的图案。
宫殿周围,栽满了金银铸成的高树,嵌错着深深浅浅青绿的翡翠叶片,各色宝石镶嵌的繁花热闹的绽放。微风拂过,送来沁人心脾的百花香,不疾不徐,恰到好处。
夜瑶忽然想起凡间措辞夸张的话本子,其中描述的西天“极乐之境”竟和云顶的琉璃宫极其相似。塑造传说的人或许来过这儿,只是他再夸张的语言也不足以描述这里的奢华。
云顶空无一人,宫殿也空荡荡的。周围极静,静的能听到耳畔的风声和泉水流动的淙淙声。
夜瑶出神的望着泉水,忽觉口干舌燥。
那水真清透,一定清冽可口……
“叮铃——叮铃——”
悦耳的清音,来自主殿回廊上的水晶风铃。
夜瑶打了个激灵,顿时从迷醉中惊醒过来。
孟戌安,她是来找孟戌安的!
提起裙摆,一路向风铃方向跑过去。
绕过芬芳四溢的侧殿,穿过金砖铺地的长廊,掠过半人高的珊瑚灯架和挂满珍珠的金丝帘幕。
转角冲到正殿外,她一眼便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卷席地坐在檐下,掐着手指嘀嘀咕咕算着些什么。
“沧州城,七月二十,子时到午时,溺水而亡者三千。一定是河堤决口,上三郡,是上三郡……”
……
“十月初三,扬州郡中,万人重伤不治而死。为什么?!十月,雨季已经过去了,地方平坦也不可能塌方,这里……”
“也许是地震呢。”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孟戌安吓得一扑棱,本能地抱紧手中的卷册。
“你想死吗?闯到这里来?!”夜瑶猛推了他一把,气得牙根痒痒。
一见是她,孟戌安松了口气,“过来,过来,你看我捡到了什么?这本卷册上,竟然记录了今年大夏九州所有人的生死。这样大批的死亡,一定是天灾人祸。只要推测出百姓的死因,朝廷就能提前准备,保证他们都活下来。”
他托着的卷册,灵气四溢,白纸红字,密密麻麻满了凡人的姓名、年庚、死因和死地。
“你……你竟然偷看生死簿?!”夜瑶一阵眼晕,恨不能上手揍他。
左右一瞟,她赶忙拖起孟戌安,指着卷册道:“哪拿的放回哪去,然后立刻跟我走。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冥王是什么人?天地初开,灵气所汇,与你整个人族同寿的长者!他的东西你也敢碰,是想给我展示凡人如何灰飞烟灭吗?!”
第一次见她如此动怒,孟戌安浑身是理也无处去说。
“就在这。”
他指指足下地面,“书卷不是我拿的。进来时,它便摆在这儿。我就上前看了一眼……”
本以为夜瑶能消消气,没想到她一听更要炸了,“生死簿摆在这,说明冥王离家不远。要死,要死,赶紧走!”
“等等,我再看一眼。除夕,盛京造坊司,这么多人被烧死。不该啊——,那天各类工坊都停了,走水不至于烧死这么多人……”
“孟戌安——”
夜瑶一把夺过卷册,郑重地摆在洁净的地面上,回身冲他吼道:“你清醒一点!就算把整本生死簿背下来,也救不了天下苍生!生死是天命,既然写下来了,就不得更改。就算你保住了一段堤坝,防止了一次大火……也救不了他们。这些人,当时、当地一定会以这样的原因死去。”
“有人试过吗?”孟戌安问。
“没有。”夜瑶咬牙切齿。
逆天改命,必遭天谴。就算有人试过,也早就飞灰湮灭了。
孟戌安瞪大眼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
“少年郎,这位姑娘说的一点儿没错。生死是天命,岂是凡人能修改的?”一个婉转娇柔的声音由远及近。
两人同时偏头望去,只见大殿外廊的另一头,一名女子款款走来,周身红裙长帔无风自扬。
她肌肤雪白,眉眼细长,披散着如墨的长发,赤着玲珑的双足。勾起嘴角轻笑着,宛如云卷云舒一般淡然、温和。
走到他们面前,来人朱唇轻启,“即便没有天灾人祸,也会有妖邪作乱。六界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一个整体。这些人不被洪水淹死,不死于地震和大火,也会死于妖魔邪道之手。你若是不想天下徒生妖异,千万不要试图扭转生死。六界的平衡来之不易,不尊天命必遭天谴,纵是诸神也不敢插手。”
“我们错了!”
夜瑶扯着孟戌安,一下子扑倒在地,“尊长在上,晚辈失礼。机缘巧合到此,无意冒犯,恳请尊长放我们一条生路。”
“她是谁?”孟戌安瞄着她问。
瞪了他一眼,夜瑶恨不能捶胸顿足。
整个冥界一位冥王、十位阎王、一个仆役、两个戍卫、两个差役,仅此而已。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的,除了冥王殊焱本人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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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扶摇直上九万里(上)
“一个凡人、一个……”
殊焱偏着头,一双美目打量着夜瑶,抿着嫣红的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鸽子,小的是一只鸽子精。”夜瑶毕恭毕敬地回道。
在祈求尊长谅解方面,她还是颇有经验的,一定要先示弱,然后诚心道歉,最后保证绝再也不犯。就算她是天生的鸽妖,此时也要自降一等,谦称自己是只精怪。
殊焱伸出手,纤长十指染蔻如火。在她面前轻轻拂过,立刻摇着头说:“连妖丹都没有,怎么可能是鸽妖?”
“小的根骨不足,尚未修出妖丹……”夜瑶哆哆嗦嗦回道。
就算内丹没给阿泽,它也不是妖丹。
冥王执掌一界,灵力深不可测。在她的面前说谎,风险可不一般。
“没有妖丹,妖灵深厚,却说自己是鸽妖?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还不速速从实招来!”脸上笑容尽褪,殊焱绝美的容颜顿时有些吓人。
明明偷看生死簿的是孟戌安,为什么被盘问的却是自己?!
夜瑶一阵腹诽,低头俯首道:“小的天生是妖,自小勤奋刻苦,偏就是凝不出妖丹来。自己也觉得奇怪,并不知其中缘由……”
还能为什么?她的内丹是“父母”帮忙凝成的呗!结合了“霜月之光”和“兑泽之力”,当然不是妖丹!
身为半妖,她当真是无能,修炼百余年都没有凝出妖丹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只有“家人”们知道,却一直是她心底说不出的痛。
在这儿说出内丹的隐情,无异于承认自己是只半妖。横竖便是一死,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但绝不能牵连到泽氏。
“六界众生中,除了人和灵、魅,就只有天生的天族没有内丹。”殊焱凝视着她,眼中跃动着幽蓝的寒光。
忽然间,周围寒灵四涌,水道中的泉水“呼——”一声腾起,瞬间凝结成冰剑,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阵。
多亏没喝这水,不然这会儿一定肚烂肠穿。
夜瑶心有余悸,直摆手道:“误会,误会——,我不过是只小妖,怎么可能跟神龙一族扯上关系!”
“哼!你当然不是神龙一族。天生的天族,又不止天帝一家。”殊焱银牙一咬,凤目一紧,“还有——早该死绝了的凤凰一族!”
“咳——咳咳——”
夜瑶凭空呛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当然知道除了人和由人衍生的灵、魅之外,只有神龙和凤凰没有内丹,但是冥王的思维也太开阔了,竟然把自己一只鸽妖扯到他们两族身上去了。而且她似乎跟凤凰一族仇怨不浅,这要吃人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我能证明——她是鸽子精!我看过她的翅膀!纯白的,一点杂色没有!”孟戌安忽然插话道。
“闭嘴,凡人,被妖蒙蔽是你们的宿命。”
殊焱步步向前逼近,红得耀眼的指尖指向夜瑶,“灵元三百来岁,妖灵就如此强大了,若是让你盗得无字天书,岂不是要像昊天一样,搅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
“什么无字天书?”夜瑶顿时傻眼。
对她来说,无字天书是传说中的东西,存不存在还另说,怎么就被怀疑是来偷天书呢?!要偷她也得先知道它长什么样吧!
孟戌安将她挡在身后,“冥王陛下,是我闯入这里,看了生死簿。您要问罪,请冲我来!我们没看到所谓天书,更不可能起偷盗之心!”
“凡人,莫要被妖孽迷惑。你是看不到,但她的凤凰之目却能看到。”
殊焱双臂一展,长帔凝成一对赤焰宝剑,一左一右直指夜瑶。
“冥王陛下,您这么说可就严重了。《六界无难书》有契定,魔族护法往上、妖族长老往上,都不许进入冥界……一旦闯入,冥界可自行处置;偷盗天书更是天诛地灭的死罪。小的不过一只鸽妖,您强加这么大的罪名,就是不肯给条生路呗。”
夜瑶扯住孟戌安的衣袖,一步步往廊外退。
殊焱冷冷一笑,“生路?真可笑!地府本就是死地,哪里有生路可走?”
她目光一凝,双剑顿时化出无数虚影,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
说时急那时快,夜瑶拖着孟戌安拔腿就跑。
地府里,什么妖力、仙力都不如体力!
慌乱中,她匆匆结了一道法印。
“破——”
冰剑在她眼前破碎、坠落。
幸好,冥界的水也是水,虽然冥王能操控它们,但水族的法咒依然管用。
殊焱一愣,原以为她是凤凰一族的后辈,混进幽冥来是别有所图。但是她……怎么会神族的法术?
熟悉的眉眼,慌张中还顾着凡人。
她好像在哪见过……
“嘭——”
一道光直击她的天灵。
“殊焱,杀了她,立刻杀了她!”一个虚无的声音自天际传来。
父神?!
她调动起灵力,凝起无数风刀,脑海中却传来另一个声音。
“殊焱,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得去找他,不然六界就完了!”
这声音,是谁?
为什么会让她如此心痛?!
“父神,她是谁?她——”
声音忽然变粗,竟然像个男人,她惊讶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
“杀了她,杀了她——”
“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
两个声音在脑海中纠缠,殊焱周身气灵大乱,胸口阵阵闷疼。
“噗——”
一口鲜血喷出,她半跪在地上,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站起来。
——
夜瑶扯着孟戌安,一路飞快地往山下跑。
“咱们能跑多远?”
“不知道!”
“能跑出去吗?”
“一定不能!
“那还跑什么?”
“不跑,难道和冥王斗法吗?!”
……
一路狂奔到山脚下,身后并没人追上来。前方就是城门,只要从这儿出去,便能用阴阳伞回到凡间。
希望终于燃起,夜瑶不禁加快了脚步。
“牛头马面,封城!”
一声娇喝从身后传来,掠过二人的头顶,殊焱红裙飘摇落在他们面前。
“隆隆——隆——”
城门慢慢合上,“哐——”一声紧闭起来。
“他们想要什么?”孟戌安问。
夜瑶哭丧着脸,“想要我们的命啊!”
79. 扶摇直上九万里(中)
红绸飘摇,青丝飞扬。
殊焱手结法印,自额前祭出一道红光。
盘旋在空中的一圈剑影,听从她的召唤,齐刷刷朝二人俯冲下去。
“万剑穿心”剑阵,昆仑七绝阵之一。
夜瑶双目一瞠,心生疑窦。
冥王由天地灵气汇聚而生,是与三清天尊并立的尊长,欲使万物湮灭不过瞬间意动。
杀他二人,焉需术法?!
此人,当真是冥王吗?
剑气凌冽,铺天盖地而来。
无暇细想,她一把推开孟戌安。与此同时,一对焦黑的羽翅自胛下瞬间展开。
双翅扬起,将她包裹在中间。
她惊呆了,自己这对翅膀,竟然被烧成这样。原来,比挂着一对翅膀更难看的,还有挂着一对烧焦了的翅膀。
大长老说的一点没错,异羽的出现和仙灵耗尽毫无关系,在她恐惧、无助和濒死的瞬间,它总会出现,发自本能地保护她。
“等等——”
她展开焦黑的双翅,举手挡在身前。
殊焱剑诀微收,百十道赤红的剑影骤然停在夜瑶咫尺之前。
“小丫头,难道还有遗言?”
“您也看到了,我就是只烧焦了的小鸽子!凤凰曾是天族,他们的羽翅,万法不侵,什么火也没法给烧成焦黑。您是一界尊长,该不会为与我这种小妖计较,不顾身份,强加罪名,残害弱小吧?!”夜瑶声嘶力竭地喊道。
身在这种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生杀予夺都在眼前这位幽冥之主一念之间。
六界尊长都有个共通的特点,就是好面子。一旦抬出大道,他们通常会有所顾忌。不过,这个办法似乎在冥界并不合宜,因为热热闹闹这么半天,附近连个围观的鬼影都没有。
“万法不侵?那般狂言,不过是妖族自吹自擂罢了。就算当年的昊天……”
殊焱目光一紧,后话戛然而止。
自几十万年前,她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听从父神的指引来到幽冥,执掌一界,守卫天书,维持阴阳秩序,几乎没有离开过地府,更没见过差点儿颠覆天地的妖王昊天。
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迷思……妄念……还是虚无的记忆……
难道是应劫的时间将至?她与父神当年一样,神识开始出现模糊与错乱了么……
“杀了她,杀了她!”
父神的声音又自天际传来。
抬眼望去,压顶的黑云疾速翻滚,犹如三百多年前,千万亡灵凶变那日……
为了镇压那场大乱,她耗去了数十万年的修为。应劫的时日,便在那时早已定下了。
……
冥王好像遇到了一点困惑。
夜瑶和孟戌安相望一眼,默契地一点点往门口挪去,生怕惊动了看着天际发呆的冥王。
“杀了她……”殊焱喃喃自语。
当她低下头,二人已经到了城门前,正合力拉着门闩。
城墙之外,大雨瓢泼。噪杂的雨声穿入结界,急促地叫人心烦意乱。
沉重的城门严丝合缝,夜瑶和孟戌安用尽全力,也没能撼动它分毫。
背后传来殊焱的声音,“为了六界安宁,本王宁错杀不放过。不管你是什么,今日都要死。”冷的像寒霜,凌冽着肃杀之气。
夜瑶回过头,“我一个小妖,于六界安宁何关?”
“燎原之火,皆起于星点。”殊焱一步步走近城门,“小丫头,此门是金石铸成,不用灵力怎能打开?哦——,差点忘了,你的妖灵再强大,在我这里皆为无物。可惜了这个少年郎,历经辛苦才有今生,如此草草便了断了。今日,本王就慈悲一回,让你彻底消失,再不用受轮回之苦。”
“您要杀要剐,我也无力反抗。但是这个凡人,他阳寿未尽,不当死于此地。”夜瑶急着道。
“阳寿?!”殊焱冷笑道:“你当这是哪儿?又当本王是何人?区区一个凡人,我说他的阳寿尽了便是尽了。”
“《御章通冥书》有契定,凡人的寿元一旦写上生死簿,便不得再行更改。刚才,我不小心瞥了一眼。这个人的阳寿……绝不在当下!身为冥王,私改生死,闹到天帝面前,也不能自圆其说!”夜瑶据理力争道。
净者守则”第一条——保护凡人,即便对面是冥王,她也要拼命试一试。
“《御章通冥书》?知道的还挺多。想拿天帝来压我,也是有几分小聪明。不过,今日你二人就要一同灰飞烟灭,没有机会上达天听了。本王为六界除害,就算天帝知道实情,也是不会怪罪于冥界的。”
殊焱掌心一抬,祭出一道赤红的火焰。
火焰凌空跳跃着,拢成一朵“阿芙蓉”的花形,一跃而起冲上半空。
身后的赤剑瞬间合一,火焰窜上剑身通体淬炼,化入庞大的灵力,驱动着长剑直冲夜瑶而去。
“幽冥鬼火?”夜瑶呼吸一滞。
近来经常被火烧,才让修炼了几百年水系术法,自认为颇有小成的她知道火的可怕……
地府结界强大,一身妖灵完全被封,在此只能任人宰割。
她很想扇动翅膀,但这对失礼人的翅膀,焦黑的羽毛七零八落,显然也是飞不起来的,反而成了累赘。只恨自己还没学会收放之术,技到用时方恨少。
长剑未至,灼热的气浪几乎将他们掀翻。
“夜瑶——”
孟戌安一把抓住她,将她推到身后。
一道金光从他的天灵冲出,化作磅礴的气障,“铛——”一声巨响,将袭来的赤剑震荡开来。
这是……剑灵!
夜瑶又惊又喜。
梦境中那把铁剑的剑灵还跟着孟戌安!
没有仙灵、妖灵的驱动的,剑灵竟然能自己破出,看来地府的结界对凡人的气息并不设防。
眼前灵光一闪,她高声道:“一气贯注——”
孟戌安艰难地站起来,“一气贯注!”
剑气在他手中凝结成形。
“长虹御天——”她继续道。
孟戌安剑指青天,“长虹御天!”
夜瑶沉了口气,“神形相随,自在飞仙——”
孟戌安凝神随道:“神形相随,自在飞仙!”
剑气汇聚,磅礴无量,他飞身上前,一把抱住夜瑶,身影一掠,直冲天际。
与此同时,赤火席卷而来,将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烧成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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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扶摇直上九万里(下)
生死一瞬,胆战心惊。
第二次御剑飞天,孟戌安依然不大适应,握剑的双手有些发颤,以致剑身摇摇晃晃,两人也在空中摇摇欲坠。
足下一切越来越小,却有一团火红愈渐逼近。
一头扎进云层中,两人瞬间被浓密的雾气裹挟。四面八方完全一样,剑灵带着他们横冲直撞,不知所向何方。
“该往哪边飞?”孟戌安一边试着控制方向,一边高声问道。
耳边风声呼啸,夜瑶差点没听清他的话。
“只能向上了!”她尽力收紧双翅。
罗丰山四面都是结界,有众神之力加持,不是剑灵可以随便突破的。穹顶之上,或许是魔界,或许是人间,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眼前一片迷蒙,身后却是热浪滔天。
殊焱飞身追来,一身火红与火海融为一体。幽冥鬼火烧到天际,力量依然骇人。
她抿着红唇,蹙着细眉,鬓发随风飘摇。
天下无难,轩辕不出。
今日,轩辕剑不仅横空出世,而且剑灵附于人身。上一个这样的凡人,还是天启之战时的九州之主——孟豫扬。
前几日,天帝传书,说魔、妖两族在人间有异动,让她警惕幽冥中的动静。今日,便真的有人闯进了琉璃宫。
那个女孩是不是凤凰一族,她不敢断定。
但这少年,一定是大地皇者!
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为什么来到幽冥?难道真的与天书有关?
混沌初开,盘古大帝留下七卷“无字天书”,蕴藏着无上法门和天地秘辛。其中三卷散佚无踪,其他四卷皆由父神保管。
七万年前,父神应劫之时,天族受赠两卷,神族与幽冥各受一卷。除了天启之战中,天帝在危难关头参悟出了一卷“无量法印”,其他卷册始终未被参悟出来。
新帝御极继位之后,曾提过数次要将天书带到天界保管,她和神族都以此乃父神遗赠为由,并未应允。
御极春秋正盛,一直有荡平妖、魔两界的雄心。幽冥超脱其他各界,并不想再卷入任何纷争。
她也曾想过,不如索性将天书交与天族,再不过问仙、魔、妖道之事。可是父神当年之所以将四卷天书分开,正是不希望天族一家独大。
毕竟他们并不是六界真正的主宰……
平衡六界的,是无字天书和“天命”。
天书分散各界,令各界互相忌惮,互相牵制。而所谓的“天命”,则玄之又玄,通常不过一个入心之念。
六界一直遵照,却无人知其来处。
她同样不知,但却清楚一点,传达天命的……绝非天族!
三百年前,为了镇压凶灵异变,她几乎耗尽灵力,再也无法开卷参悟。眼看应劫时日将近,又多番尝试,依然毫无所获。
今日之所以刁难两个孩子,大约因为带着一丝怨怒之气。但既然发现了他们身份有异,便绝不可以放过!
“滋——滋滋——”
大火直冲而来,周围云雾瞬间蒸腾。
情急之下,夜瑶结出一道“炫光印”,反身推向扑来的火海。
幽冥属阴,即便冥王操纵着烈火,用的依然是阴翳之力。幽冥鬼火是地火,也是一种“阴火”,“炫光印”或许对其有所克制。
当下她能使出,可以用来对付冥王的,只此一招。即便如蚍蜉撼树,也强过坐以待毙!
“啊——”
眼前明光一晃,殊焱瞬间阖上双目,却感到一阵清晰的灼痛。
只是一丝迟滞,逐渐迫近的目标,瞬间隐于间隔的层云之中。
她的心头怒火中烧。
堂堂冥王,亲自出手,竟然收拾不了两个孩子。若是传扬出去,冥界恐怕会沦为笑柄。
这两个孩子,可一点儿都不傻,他们十分清楚难以突破地府的结界,所以一直在向上飞升。再往上去,便是天族与幽冥所立《御章通冥书》中,契定她不可踏足的地方。
……
身后的热浪退了些许,夜瑶不免自鸣得意。
仓惶一击,当真有用,竟然让冥王吃了亏!
如此战绩,说出去……怕是也没人会相信!
“前面是什么东西?”孟戌安一声惊呼打断她的思绪。
“什么——”
她抬眼望去,也惊呆了。
不远的高处竟然有一泓池水,看起来很像——昆仑天镜。
虽然她没上过玉虚峰,也没亲眼见过那个众仙飞升之地。但玉珠峰的接引大殿中就绘着“天镜”图卷,与眼前的景象十分相似。
清澈的池水,仿佛镜面,所有人可以照见前世今身。穿过它,地仙便可成为天神。
她当然知道这里不是天镜,但是也太像了!
天镜是神界与天界的通道,那这里呢?
“怎么办?”孟戌安急着问。
夜瑶回身一看,赤红的火焰已再度逼近。
“冲进去!”她回道。
……
眼看二人穿进水中,殊焱知道自己再不能往前。她渐渐慢了下来,开始思索补救的办法。
烈火越过她的身体,扑向池水的瞬间便被反弹回来。
一片羽毛飘摇而下,穿过火海浮动在她眼前。
竟有羽毛不畏鬼火?
她伸手一捉,眼前白光一闪,“嗡——”一声,耳中骤起轰鸣。
周身灵力回纳,赤火瞬间四散。
她自身也如一片羽毛,轻飘飘开始下坠。
赤红的裙扬起,如同一朵绽放的扶桑。
……
许久,飘落进琉璃宫,双足踏上水面,她站定了身子,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
掌心中,是一片小小的、金色的羽毛。
凤凰“金羽”——妖王的翎羽!
夕阳下,那片羽毛闪着金光,刺痛着她的双眼,心头忽如刀搅一般的疼。
“殊焱,我和天族的事与你无关。你回幽冥去吧,谁也不能阻挡我和洛栩在一起。”
“殊焱,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得去找他,不然六界就完了!”
“殊焱,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
“叔叔——,我娘亲呢?”
“娘亲呢?”
“娘亲……”
一口鲜血吐出,落入清澈的水中,环绕的水道即刻沸腾。
这些是什么?
如此清晰却无迹可寻!
殊焱捂着胸口,喊了一声,“来人——”
挂着“甲子”号牌的冥川老人闪现院中。
“恩主,何事召唤?”他躬身道。
殊焱抬起手,指尖微微发抖,“快——,修书给天帝。说人族和妖族……结盟,闯入幽冥,意图不轨。”
“恩主……您确定?”冥川老人有些发懵。
殊焱长袖一挥,将羽毛攥在手心中,“大地皇者和妖王,双双潜入幽冥,企图偷盗无字天书!就这样报——”
“是。”冥川老人领命后退。
“等等——”
殊焱眉头紧锁,“还是本王亲自去吧。”
一瞬间,她改了念头。
“妖王”妖灵深厚,用的却是仙道符咒;而那“大地皇者”,也显然不是大夏君主。
如此明显的漏洞,保不齐是异族派来试探的。若她轻易接了招,岂不是承认自己阵脚已乱。
81.天之棱(上)
一头扎进水中,剑气陡然消散。
金光原路返回,丢下两人泡在寒凉的水中。
“咕咕——咕咕——”
孟戌安挣扎了半天,却始终没松开手,扯着夜瑶左摇右晃,一时头晕眼花。
“救——救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吞入的水声。
“咦?你当真不会水!这样……你试试,放松一点,让自己浮上去。”夜瑶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她见过第二个不会水的人。靳羽师兄是怎么驾驭水球,带着她冲出梦境的,她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头顶没有一丝光亮,四周也一片漆黑,不知这水有多深,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羽毛烧焦了,也还是羽毛,湿了水以后沉得要命!但这凡人是棉花做的吗?泡在水中,怎么变得这么沉?!
肩膀被勒得很紧,夜瑶摆动起双腿,奋力想要往上游,身量不小的孟戌安和焦黑的翅膀却拖着她原地打转。
这剑灵也太没义气了,刚送出冥界就不管他们了?!
她挣开孟戌安的双臂,敲着他的脑袋喊话道:“喂,你不带我们上去吗?”
额前金光一动,孟戌安双眼瞪着她,比手画脚一阵挣扎,一张口“咕噜——咕噜——”又灌了几口水。
嗯,他想说什么?
这么激动,是在骂她吗?
自己这么重,还好意思抱怨别人?!
“嘿——,你也怕水吗?你是铁铸的,又不是泥巴捏的,怕什么怕?!赶紧出来,送我们到水面去,我可拖不动你的主人!”夜瑶用力地点着他的额头。
剑灵再不搭理,仿佛从没出现过。
“咕噜——咕噜——”
孟戌安吐出的气泡越来越小,慢慢合上了双眼,挣扎也逐渐变弱。
他这是怎么了?这就是传说中凡人溺水了吗?生死簿上那么多人溺水而亡,难道就是这么死的?!
“喂——,你别吓我!哪有人这么脆弱的!”
夜瑶游到孟戌安背后,双手抱在他的腋下,双腿、双翅并用,一齐划着水,将他往上拖。
泽氏水族掌管百川和天下湖泽,离开昆仑虚以后,她一直避免靠近大江大河,哪怕小溪小塘也会绕着走,还真没见过凡人怎么又游水,这会儿就算想教他也不得要领。
奇怪,明明离开了冥界,为什么妖灵依然被压制着?
果然,仙力、妖力、魔力都不如自己的体力!
“咕——噜——”
安静了不少的孟戌安又吐了一口气。
他絮絮叨叨到底在说些什么?
陌生的水域,说不定有食人的鱼类或者什么凶兽。这个当下,有什么重要的事,重要过赶紧找到出路的?!
越过他的肩膀,夜瑶侧耳凑到他嘴边。
“你说什么?”她大声喊道。
听到她的声音,孟戌安打了个激灵。
他睁开双眼,头猛然一偏,四目相对之际,双唇贴到了她的嘴上。
夜瑶还未及反应,便被他的伸手扣住后脑。一对薄唇在她唇齿间肆掠,急促又凌乱。
冰凉的水中,他的唇寒冰凉又灼热。
陌生的触感,铺天盖地袭来,夜瑶绷直腰背,不敢动弹分毫。
周围静的可怕,黑暗无边,天旋地转,只听到自己一颗心砰砰乱跳。
不试着凫水,他这是在干什么?!
“唔——你——唔——”
她想要挣脱,却又不能撒开手。
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正想要拨开他的头,孟戌安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他双手一松,放开了她。
胸中气息翻腾,脑袋还在发懵,夜瑶刚想要说话,却发现口中的气息没了。
这个凡人,学会抢东西了!
她反身扑上去,搂住孟戌安的脖子,凑上去要将气息抢回来。
孟戌安左躲右闪,死命地推着她的肩膀,保持着和她一尺的距离。
“没气了——”
他一声吼,用尽了那口气。
“气?什么气?”
夜瑶咕噜噜吐着气泡,傻傻地看着他。
“啊——”
她瞪大眼睛,只差拍自己的脑袋。
妖族广为流传的《凡俗风情考》里写过:凡人在水下不能呼吸的!
“不好意思——”
她赶忙结印,念了一道避水咒。
胸前鲛珠应声而动,撑开偌大一个气泡,把他们同时包裹进去。
水泡徐徐上升,带着两人慢慢向上飘。
终于和水分开,孟戌安趴在水泡中,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夜瑶念了一个“凝光诀”,抬手一扬,以一缕柔光照亮了水泡中小小一隅。
孟戌安咳够了,也顺过气来。
抬眼望她,神色颇有些尴尬。
“那个……借……”
话还没睡出口,夜瑶已经扑上去,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你疯了,吸入妖气,人是会化妖的!”
发上滴答着水,身上衣衫湿透,“借用一下。”整句话说完,孟戌安捂着脸愣了半天。
“那怎么办?”他终于开口道。
“我得吸回来啊!”夜瑶没好气地说。
仙灵散尽,她的丹田气海,以及汲水珠中都是妖灵。不知道刚刚被孟戌安“借”去的那口气中有没有?
若是让他变成妖,至少违反了二十多条天规地约和各界契定,实在罪孽深重!
“别开玩笑——”孟戌安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心口,不停地往后退。
可惜水泡就这么点大,也是退无可退。
抵到他面前,夜瑶伸手探去。
半晌,终于长舒了口气。
“还好,没有。大概刚才都吐出来了。”
避开她的手,避开她的目光,孟戌安左右一瞥,“咳咳……这是哪?通向哪?”
夜瑶摇摇头,“不清楚。但往人间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魔族的水没这么清澈,也不会这么安静。”
“安静?”孟戌安打了个冷颤。
“魔族兽类很多,天上飞的,地下爬的,水中游的,各有各的地盘。通常这么大的水域,住满了各种魔类,不可能到现在什么也没遇上。”夜瑶回道。
她咬着嘴唇,思量了半天。
“但是很奇怪。这里有强大的禁制。与幽冥靠结界、灵力压制不同,似乎是被下了一种特殊的禁咒。”
……
“喂——,你在听吗?一起分析下啊喂!”
“嗯?!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
夜瑶忽然收声。
一束亮光穿过水泡,从他们的眼前缓缓划过。
82.天之棱(中)
夜瑶忙收起布在水泡中的光团,目不转睛地追随着那道光束。
眼见光束拉长、缩短,最终消失,她发现周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开阔,四面竟然都是有壁垒的。
光照到之处,可见壁垒上布满青苔,一格又一格,像是砖砌成的墙。
这里是……一口井。
一口很宽、很深的井!
“我们在井里?”孟戌安脱口而出。
连他也发现了……
这口深井,井底与幽冥相连,井口通向何方?
夜瑶绞尽脑汁,将毕生所学回忆了个遍,依然没有想起天下有这样一处地方。
难道是个未被发现的“孔隅”?
冥王为什么没有追上来?难道这里的禁制对她也有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
气泡依然在缓缓上升,两人再无心闲话,各坐一边,仰着头,全神贯注望着上方。
那里,一片漆黑……
“看——”孟戌安一声惊呼。
上方的水中,一个光点骤然出现,很快拉成一道光束。与刚才一样,缓缓从一边向另一边扫过。
“哗啦——”
一声不经意的轻响,从上层的水中传来。
显然是金属碰撞,又像极了黄泉路上恶死的亡灵拖动脚镣的声音。
“那是你说的魔兽吗?”孟戌安不安地问。
夜瑶簇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禁制越来越强了,怕不是魔兽那么简单。”
光束匀速扫过,直至消失不见,夜瑶瞪大了眼睛,依然没从水中看到点什么。
水太深了,井壁太宽了,小小一道光束根本看不清全域。也许危险就潜伏在附近,但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哗啦啦——哗啦啦——”
金属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水泡忽然左右一晃,似乎遭遇到了水流。
原以为是一池死水,竟然有了波动。
夜瑶心神大乱,完了完了,难怪冥王没追来,这里的确实有惹不起的凶物!
前路难测,身后却无退路……
水泡徐徐上升,随着水流左摇右晃,可以感受到水中的动静越来越大。
“砰——”
顶上一声轻响,气泡颤了颤,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夜瑶抬起手,念着“凝光诀”,结出一缕柔光向顶上照了过去。
黑乎乎一个形状难辨的巨物,挡住了水泡上升的去路。
“往左边滚一滚。”她小声说。
孟戌安心领神会,跟着她的动作一起,往水泡的左边一翻。
力道足够,水泡跟着向左滚过去。
如此大约滚了三四圈,终于绕到那巨物的边界。水泡继续晃荡着上浮,慢慢把它丢在了身后。
夜瑶凝神聚光,尽量使光团照的更远,与此同时,上方又一道光束划了过来。
随着光束的移动,她终于看清了方才阻挡前路的东西——是一根横插在井中的棱柱,足有七八人合抱那么粗,表面裹满了水荇和青苔,看不清楚是什么材质。
是谁把它丢在井里的?
这么大,得多大神力才能办到!
气泡继续往上,再次遇到了阻碍。
这一回,从另一个角度,又是一根棱柱斜插在井壁两边。
他们在水泡中左推右倒,用尽力气控制着这块容身之地避开重重障碍。
可是越往上,棱柱越多。
左一根,右一根,疏密不等,交错着抵在井壁的壁垒上。它们有粗有细,粗的需要十余人合抱,细的至少也得双人合抱。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实在无法想象,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障碍倒是没再遇上。上浮的水泡却经过另一条垂直向下的物体。
气泡贴着它一点点上浮,夜瑶手中的光团一点点照着它的模样。
是一条垂下的铁链……
浮游着青苔的水中,铁链缓缓摇曳,带着压迫的气势,组成它的每一环,都足有成人腰身那般粗。
又一束光投下,夜瑶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铁链的尽头,是一条斜角很大的棱柱,一条覆满赤鳞的大尾巴,被铁链缠绕着紧紧地勒在上面。
这尾巴,这鳞片,她太熟悉了。
是龙鳞……
数万年前,神龙一族飞升天界,取代凤凰一族成为唯一的天族。四海沧氏和百川泽氏为表忠诚,纷纷将龙珠奉于天帝,早不能再自如化出龙身。
这只化形的龙,若非天族的神龙,便是神龙飞升天界以前就在这里的前辈。
气泡缓缓往上,两人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越往上,铁链勒得越紧,铁链和龙身接触的地方,龙鳞早已被磨光,许多处龙脊塌陷,显然是被勒断了。
龙身不时抽搐,带动着铁链阵阵碰撞。
它似乎十分痛苦……
夜瑶收起手中的光,再不忍去看它。
气泡飘飘荡荡,一直升到棱柱顶端。
顶上一缕光束划过,恰好照见它硕大的龙头,无力地靠在上面。
两人秉着呼吸,希望能悄悄浮过去。如此庞然大物,应该不会在意水中一个小小的气泡。
“是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周围水波涌动。震动的力道让气泡骤然停了下来。
耳朵这么好使吗?!夜瑶不禁打了个冷颤。对方被捆成这样,应该不能拿他们怎样吧?
“晚辈是从幽冥来的。”她小心地回道。
“幽冥?鸿华那家伙,还没封死那边来这里的路?”赤龙又问道。
“鸿华?!”夜瑶差点惊掉下巴。
那可是神龙一族首位天帝!
“尚有来路。不知,可有出路?”她战战兢兢地问。
倘若这条赤龙是鸿华帝时被镇压在此的,那他也算得上整个龙族的老祖宗了。
“出路?不,这里只有死路!”赤龙回道。
“没办法出去……”
夜瑶欲哭无泪。难道要原路回幽冥?那不是找死?!
“那些光束是从哪来的?”她壮着胆子问。
“光……光……?或许是‘天之棱’发出的。它曾经非常耀眼,甚至刺瞎我的双目。如今,应该也是在苟延残喘了!”赤龙的声音有些苍凉。
“天之棱……”
夜瑶嘀咕着,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东西。
“前辈,敢问您尊姓大名?”她问道。
静默片刻,赤龙回道:“烛焰。”
烛龙?!
夜瑶差点惊出声。
怎么可能!
烛龙可是龙族的战神,传说他口衔“火精”、双目如炬,睁眼时普天光明,即是白天;闭眼时天昏地暗,即是黑夜。曾在西北天倾无日之处照明幽阴,引渡了整个神龙一族飞升天界。
如此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谁能把他困在这里?!
83.天之棱(下)
夜瑶从气泡中穿出,游到烛焰的龙头边。
赤红的龙鳞坚如铠甲,蜷曲九道的龙须浮动在水中,都是他历经岁月的痕迹。
此时,他被沉重的铁链绑着,还有强大的禁咒压制,前因绝不寻常。
烛焰虽然睁着双眼,却对她手中的光亮毫无反应。
“小丫头,你也是水族?”他的耳朵动了动。
他当真一丝光亮也看不到,难怪对水中其他的动静反应如此敏锐。
“勉强算是。”夜瑶回道。
从小被水族养大,纵使一只鸽子也早被养成水鸟了。
“前辈,您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六界通史》中记载,您引神龙一族登上九重天后,便隐退而去,不知所踪了。”
烛焰晃了晃龙头,“岁月流逝,沧海桑田,竟然还有人记得老夫?!”
夜瑶赶忙说:“您是天族的英雄,六界莫敢相忘!”
“英雄?哈哈哈——”
烛焰发出一阵难以言说的笑,周围水流一阵暗涌。
夜瑶勉强稳住,悬停在他眼前。
“是真的!在六界所有的史书上,您都是誉满寰中的大英雄!”
笑声戛然而止,烛焰忽然问道:“如今是哪一年了?鸿华成为天帝没有?”
“天元三百一十二年。鸿华帝是龙族第一位天帝,他……早已应劫。”夜瑶回道。
转念一想,她又补充道:“现在距神龙一族登上九重天,已有十六万八千多年了。鸿华帝之后,天族又历经了漠丞、昙璇、溟宿、玉朝、天启几位天帝。后来凤凰堕妖,神龙成为唯一的天族。现在的天帝是御极帝——鸿华帝的玄孙。”
“十六万年了?!老夫苟延残喘至今,鸿华……他竟然死了!”
烛焰仰起头,发出一声悲鸣。
余音回荡在水中,久久不绝。
龙之哀,殇之极。
看着这位或许是在世的年纪最长的龙族老祖宗,夜瑶的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悲切和惆怅。
……
水流渐缓,孟戌安推着水泡移到龙头边。
“夜瑶,你问到路了没有?”他敲着水壁喊道。
夜瑶回过神,这才想起正事来。
“前辈,我们在幽冥生出了些误会,一不小心误闯此地。虽然身上灵力被封,暂时无法助您脱困,但只要能离开这里,一定想办法上奏天庭,请天帝陛下支派救援!”
她踏上棱柱,行了一个叩拜之礼。
虽然对方看不到,却是水族对长辈最大的尊重。
龙头挪动几分,精准地找到她的位置。
“小丫头,这口井灌满了极地寒水,顶上封了千钧巨石。本来不算什么,可偏偏还有一道封印一切法力的禁咒。除非天生神力,否则绝对无法出去。”
夜瑶看了眼足下,来处有小小一个光点,应该是深井底部与幽冥相接的地方。
“难道要返回幽冥?”她咬咬牙。
“回不去了——,那条路也是死路。只能进,不能出。否则老夫在此这么久,早把消息传递出去了。”烛焰的话断绝了她的希望。
难道要永远被困在这里了?
雪离找不到她,岂不是要把盛京给拆了!
见她不说话,烛焰笑道:“老夫一个人在这里太久了。有人来陪伴,甚好——,甚好!”
他倒是开怀,夜瑶可笑不出来。坐在棱柱上,托着下巴冥思苦想。
“前辈,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你听到了吧,这儿还有个凡人。我可以与您一样龟息于此,他却是要进食的。凡人呐,一旦饿疯了,那可是什么都吃的。人间各类食谱里,最最上乘的可就是龙肝凤髓了……”她絮絮叨叨地念着,想找点什么理由请烛焰帮帮忙。
“你这小丫头,竟敢威胁老夫?!龙肝……凤髓……哈哈哈,咳——咳咳——”烛焰笑了几声,立刻咳了起来。
夜瑶清晰地看见,几许血丝从他口中溢出。
“前辈,您怎么了?!”她上前去,伸手想探一探他的气息。
烛焰扭头避开,叹息道:“命不久矣,应劫的时日或许快到了。”
一个神族说自己命不久矣,时间可长可短,少说还有百余年要熬。
“您……”夜瑶叹了口气。
不久之后,孟戌安就会老死,烛焰也会死去,她一个人在这里要如何度过?
隔着水壁,见她坐着不动了。
孟戌安又猛敲着喊道:“怎么样啊?!”
夜瑶满心愁绪,实在懒得理他。
“哗啦——”
面前的烛焰忽然抬头,扯动着铁链骤然一紧。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他说。
“什么?!”夜瑶打起精神。
“杀了老夫。”烛焰回道。
夜瑶脸色一垮,“您开什么玩笑?!”
烛焰气息一沉,郑重说道:“这里的禁咒是对老夫设下的。只要老夫一死,它便自然消失,你的灵力便能恢复。打破顶上的重压,就能带着凡人一起离开了。”
又一道光束从顶上投下,缓缓划过。
那束光,照亮青苔悬浮的寒水,照到孟戌安容身的水泡,再到夜瑶身上,偌大的龙头上……最后慢慢消失。
良久,三人之间没有一点声音。
“小丫头,杀死老夫很容易的……只需要拔掉逆鳞即可。”烛焰缓缓道。
“我知道。”夜瑶一动未动。
“那就快动手吧。”烛焰忽然来了精神,催促着她道。
“不——”
夜瑶抬起头,鬓发随着水流逸动着。
“我可以等。”她说。
等他死去?!
烛焰有些诧异,“你可知要多久?你等得,凡人可等不得。”
望向水泡中的孟戌安,夜瑶一字一句道:“众生平等,每个性命都同样重要。如果杀了您,我们才能重获自由,那余生何安?若不能心安,身在何处又有什么不同?”
“哦?小小年纪,襟怀如此坦荡?不知道与你同行的凡人是否也作此想?”
烛焰口中吐出一个气泡,将自己的龙头和夜瑶、孟戌安一起包裹起来。
小水泡“啪——”一声破碎,孟戌安摔在棱柱上。上面又湿又滑,若是不夜瑶及时拉住,他差点滑进龙口中。
“凡人——,只要老夫一死,小丫头就能带你离开这里。杀死老夫,只需要拔掉逆鳞即可。”烛焰抬起脖子,向他露出赤鳞中唯一一片白色的鳞片。
龙之逆鳞,不可示人。
拔之将死,触之必怒。
夜瑶大惊,他竟然当真求死!
84.天命九转(上)
“龙王大叔,为拯救苍生而杀人,可以;为保全自己牺牲他人,我却做不到。”孟戌安并未多加思索便断然拒绝。
“凡人寿元短暂,你若不杀老夫,也许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即便这样,也可以?”烛焰有些诧异,口鼻中急促地喷着热气。
“大丈夫随遇而安。”孟戌安席地坐下,环顾四周的黑暗道:“待在这里,不用忧国忧民,反倒轻松。听说还有龙肝?甚好,甚好!”
“哈哈哈——”
烛焰忽然大笑,拉动着铁链收紧,盘在棱柱上的身子也颤得厉害。
夜瑶有些无奈,敲着足下的棱柱道:“这些是什么?”
若是以后都要住这里了,她还得帮孟戌安挑一根斜度小点的“安家”。
“天之棱。”烛焰回道。
“您不是说光源来处是‘天之棱’吗?”夜瑶不解地问。
“咳——,曾经,它们曾经是‘天之棱’的一部分。如今,真正的‘天之棱’,只剩那残存的一小块了。咳咳——咳——”烛焰又咳了几声,气泡里顿时血气四溢。
夜瑶喜忧参半,这么折腾下去,烛龙怕是要走在孟戌安前头。然而,等到她破出井盖,带着七老八十的孟戌安回到盛京,他既无家眷也无子嗣,自己岂不是要给他养老送终?
“明白了。那它是做什么的?您又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被缚在棱柱上头?”她追问道。
“唉——”
烛焰发出一声长叹。
“我神龙一族飞升九重天,与凤凰一族成为天界共主。天帝之位虽然轮替着,但毕竟有个先来后到,天界重要的事务是被凤凰一族把持。族长鸿华于夹缝求生,派我来此寻找四极之一的‘天之棱’,以期掌控它发出的‘天命’。”
“天命?!”
“天命——”
夜瑶和孟戌安同时端坐起来。
“没错——,正是天命!”
烛焰继续道:“天族掌控着日月星辰、四季变换;八大神族掌控着风、雨、雷、电,山川河流、湖泽沧海;幽冥掌控着凡人的生死和六道轮回……看起来,各司其职,实则紧密相关。譬如:冥王在生死簿上写下凡人的生死,某年某月,成千上万人将死于‘洪患’。那么,风雨雷电四族所布雨水,就要足以促成这场‘洪患’。他们并不会提前沟通,但却共同推动着这场轮回。又譬如:水患之后,瘟神便会下凡散疫,疫情的范围和轻重,与天时和妖魔活动相关,最终归于生死簿上的数目。仙、妖、魔、冥可不会坐在一起商量,却配合的十分精准。总而言之,大家不约而同都遵照了天命。但是,你们可曾想过,天命到底是什么?它又是何人所定的呢?”
“所谓天命,难道不是上苍所定,天帝陛下的指示?!”孟戌安一头雾水。
夜瑶心头一颤,忽然想起自己对阿泽说过的“笑话”——天族也许并非六界的主宰。
如果天命并非天族制定,那它又来自哪里呢?
她用力甩甩头,“敢问前辈,大家各自遵照的‘天命’到底来自哪里?”
“‘天命’,乃是入心之念。它并非来自哪一界,而是由‘天之棱’发出的。”烛焰娓娓道来。
“就是它?!”
夜瑶敲了敲坐着的棱柱,清脆的声响,材质有些像是水玉。
“天命”来自一根大柱子?!指挥着六界有序运转……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三百年的书都白读了!
烛焰点头道:“可别小瞧了它。其中所藏的‘九转灵珠’,可是盘古大帝的一缕元神所化。”
“九转灵珠?它……就是光的来源!”
夜瑶一拍脑袋,激动地说:“所以,就算‘天之棱’断成这样,它依然在发布‘天命’,因为所剩那一块中包含这‘九转灵珠’,那才是一切的根本。”
“不错——,不错!很有慧根!”
烛焰抖了抖,引得铁链一阵响动。
“那为什么‘天之棱’会断成这样,您又被镇压在此呢?”夜瑶追问道。
听得出来,烛焰一直在回避此事。但是,这个问题避无可避,要想办法突破禁咒,至少得知道它是何人所设。
良久,良久……
烛焰一动不动伏着,夜瑶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当年……当年,我并非一个人来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遥远的过去。
“同行的还有一位凤凰族的星官。他擅长操纵天象,是少有的官阶不高却能独自接受‘天命’的天官。我们整整花了百余年,走遍了四海九州,才终于找到了这里,找到了‘天之棱’。最后,却对怎么处置它,产生了分歧。”
“两族都想要!”夜瑶思索着道。
烛焰摇摇头,“与其这么说。不如说,那位仁兄想毁掉它;而老夫,想要替族长将它带回天界。”
夜瑶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认真地点点头。
当时,凤凰一族占据优势,自然希望“天命”能出自天界,天族能够以此掌控六界;而身处弱势、希望增强自身力量的神龙一族,则更想要得到“天之棱”,以期掌握更多的权柄。
“你们之间发生了打斗?是他把您捆在这的?为什么他没带走‘九转灵珠’呢?”孟戌安连珠炮似的发问。
“凡人——”
烛焰鼻息喷薄,“你也太小看老夫了!当年一战,他虽然拼尽全力,却并没有胜出。相反……灰飞烟灭、仙灵无存。”
“那这条铁链和禁咒呢?”夜瑶偏着头问。
捆着他的铁链可不简单,通体都是北冥玄铁铸成,使用它的人身份不容小觑。
至于禁咒,别说术法渊源了,她连一丝法门都捉不到。放眼古今,能够设下它的各界尊长,也几乎屈指可数。
“老夫一时疏忽,中了奸人的圈套。”烛焰含糊其辞道。
反复多次,也没问出原由,夜瑶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叹了口气,“没想到啊!困在这里,竟能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可惜了,没有人能一起分享。实乃平生之大无奈!”
“长舌妇……”孟戌安在一旁嘀咕道。
“诶——,你说什么?!”
“我说,真让人折服。”
“我听到了!”
“那你还问……”
……
“喂——”
“喂!”
“都闭嘴!你们当老夫死了吗?”
烛焰一声怒吼,身上赤红的鳞片震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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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天命九转(中)
“前辈,您有什么指教?”
夜瑶站起身,老老实实地垂手而立。
“活了十几万年,老夫也算是活够了。尤其在这深井之中,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一天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你二人是良善之辈,襟怀坦荡,值得托付之人……老夫,想托你们办一件事。”烛焰徐徐说道。
无端被龙族的老祖宗夸成了一朵花,夜瑶心中惶恐,战战兢兢地回道:“您想要什么,尽管说!”
“只要我们能办到的。”孟戌安补充道。
烛焰继续道:“虽然亲手毁了‘天之棱’,但老夫与它相伴久了,多少也生出一丝默契。大约三四百年前,一直旋转着的‘九转灵珠’,忽然停歇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老夫便感应到了它力量的衰减。近来,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三四百年前?!”
夜瑶眉头一簇,不由想到“天启之战”。
《六界通史》有载,大战前的几十年,六界曾陷入突如其来的混乱。一时间,天雷地火凌虐九州,火势凶猛,凡水不灭;四季反常淫雨不止,洪水滔天,疏导不尽;妖魔横行肆掠人间,凶兽作乱,劫攫老弱。
当时,妖王、魔君借机壮大,最后猖狂到向天界宣战。持续几十载的大战,致使六界生灵涂炭。
一切难道都是灵珠停滞,“天命”传达不畅所致?!
“持续了多久?”她问。
“不到一甲子,它忽然又恢复了,但是运转明显有些迟滞。‘天之棱’曾立于天地间,吸收天地的精华与灵气,‘九转灵珠’一直靠它滋养。照你说的时间,天柱断了有十多万年了。灵珠消耗至今,也算是差不多了。老夫怀疑它将要彻底停止。”烛焰幽幽地说。
没有了“天命”,六界就会陷入无序。
除非天族能够主宰六界,通过自身下达天命。显而易见,眼下的天族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幽冥自成一统,冥王不死不灭,比天帝的资格还要老;妖魔二族虽然安稳,却并没有完全臣服;更荒唐的是,人族当前的君王根本不能通过“帝王鼎”和天帝进行沟通。
或是,有其他力量强盛者向天族发起挑战,并让天界和其他各界臣服。三百年前一战,妖族、魔族元气大伤,如果要有这样的动作,至少得出现像昊天那样的强者。眼下,也是不大可能的。
熟视无睹的东西,往往意义重大。
所谓“天命”,看不见摸不着。如果是它一段短暂的停歇,造成了三百多年前的祸事。那当它彻底停止之日,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浩劫。
夜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有戚戚。
孟戌安唏嘘着道:“‘天命’的消亡,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天命’。我们凡人就看的比较开,遇到事情先奋力搏一搏,确定无力胜天的时候,通常会选择顺应天命。”
“傻小子,算你运气好,没经历过天地间的大战。凡人血肉之躯,是六界中最不经打的。一旦乱起来,最先遭殃的就是凡人!你选择顺应天命,若天命只有一个‘死’字呢?不应该老老实实听完老夫的话吗?”烛焰的口鼻中直冒气。
“前辈,您的意思……有办法补救?”夜瑶试探着问。
烛焰缓缓点头,“天珠停转不过是因为灵力枯竭,只要有充足的力量继续催动它,便能继续运转下去。其实它的消耗并不大,若是把老夫的龙珠放进滋养它的‘天之棱’中,保它再运转万年应该没有问题。”
“您想让我们……把您的龙珠放到上层残存的‘天之棱’里去?!”夜瑶难掩惊讶。
书中净是拯救天地于危难的大英雄,本以为离自己很遥远,没想到眼前就有拯救六界的机会!
龙族含珠而生,天生天养。神龙一族飞升九重天,成为天界之主,与天族一脉相承的泽氏、沧氏众神便将自身龙珠奉上,此后每新生一子,也会将龙珠送上天庭。天庭册封两族水君,则给予法器“汲水珠”为信物,一来一往显示出特殊的忠诚与信任。
烛焰被困于此,使他的龙珠得以保存。龙珠可用作法器,但又胜似法器,其中蕴含的灵力,的确可以供给灵珠。可是,龙珠的力量若还能用,他也不至于被困这么多年。
见她半天不说话,烛焰已然洞悉她的心思。
“当然,龙珠的力量也被禁咒压制着。所以,你们必须杀死老夫!”他的声音有些亢奋。
说来说去,还是免不了一死。为苍生牺牲的精神,在这位战神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像他这样的尊长,六界之中还剩下几人?
被悲壮的气氛感染,夜瑶顿时眼泪盈盈。
“可是——”她欲言又止。
孟戌安说的没错,如果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让她杀人……她是会去做的。
“我答应您。此事,由晚辈来做。”孟戌安抢先一步,已经应下了。
“好——哈哈——咳咳咳——”
烛焰咳得厉害,震得气泡直晃荡。
“您休息一下。还有时间,咱们再从长计议!”夜瑶急着说。
“不——,老夫等不急了!”
烛焰大张开口,猛力一咳。一颗足有海碗大小赤红的龙珠,便从他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夜瑶一把拉开孟戌安,挺身以鲛珠的寒气将它冷却下来。
龙珠在他们眼前飞转,很快缩成一握大小,颜色也由赤红变成了暗红。
拾起龙珠,她背过身去。
孟戌安则走到烛焰的龙头边,“前辈,您可有亲人,有没有话要带给他们?”
烛焰抬起龙头,沉重地摇了摇,“老夫孑然一身,没有任何话要向任何人交代。”说完,昂起头,露出了自己的脖颈。
他脖下的赤鳞中,夹杂着一片月牙形半透明的白色鳞片,晶莹剔透闪着淡淡的荧光。
“晚辈……动手了。”孟戌安低下头,向他行了一个稽礼。
“嗯——”
烛焰缓缓闭上双眼。
上前抚上那片逆鳞,孟戌安有些惊讶,这片白鳞比赤鳞要薄很多,缝隙也很大……
被人触到逆鳞,烛焰浑身颤抖起来,口鼻中喷薄着热气,龙头却纹丝未动。
孟戌安稍微用力,那片逆鳞竟有些松动。
没想到,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龙王,一身铠甲一般的赤鳞,在脖颈之下竟然有这样脆弱的地方。
拔鳞之痛,不亚于抽筋剥皮,烛焰发出“呜——”一声痛苦地龙吟,龙头、龙身,连同铁链和棱柱一起颤抖起来。
长痛不如短痛!
孟戌安不再犹豫,利落地拔下了它。
鲜血喷涌而出的同时,夜瑶将他扯到身边,同时迅速抬手,隔空划了一个圆弧,将气泡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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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天命九转(下)
气泡缓缓上升种,上层投下一道光束,照见下方已被染成一片血海。
逆鳞之下,便是龙的命脉,拔之必血竭而亡。
“龙王大叔一心求死,拖延下去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被困在这里这么久,以这样的方式送他离开,或许最好……”
半蜷着坐在气泡中,孟戌安盯着手中逆鳞喃喃低语,像是在跟夜瑶解释,却更像是在劝慰自己。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虽然没动用任何兵刃,虽然杀死的是一条龙,虽然是为了天下苍生……但的确是杀了一个无辜生灵。
夜瑶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没有说任何话。
很感谢他主动担下此事,让她可以不用说服自己,不用直面死亡,不用背负他此时这般歉疚。
“啊——”
夜瑶掌心灼痛,龙珠差点脱手而出。
鲛珠应时腾起一阵寒气,盘旋缠绕过去与龙珠相触,发出“滋——滋——”的声音。
一时间,龙珠忽明忽暗,竟闪起了红光,内涵灵力骤然涌动。
好庞大的灵力,不愧是龙族的战神!
诧异中,她忽觉呼吸一轻,丹田气海中的灵力也流动起来,游走周身后集中到双翅间。
禁咒解除了,她的妖灵终于被释放出来。
烛焰,已经死了……
……
过了许久,周围依然漆黑一团。
夜瑶试着调动妖灵,加快气泡上升的速度。
她的妖灵磅礴绵密,在丹田气海中浮浮沉沉。思及羽翅动静了得,碍于这里空间狭小,她不敢完全释放灵力,因而尝试的效果并不明显,气泡依然不急不慌地往上浮荡。
彻底变成了妖,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她索性坐下,凌空一捉,取出大长老给的《随心经》,认真读了起来。
这本书晦涩深奥,一字一句、一招一式都颇为难啃,但她不得不抓紧时间钻研。必须尽快学到最后一卷,熟练掌握“化形术”,将背上这对累赘收起来。
时间点滴过去,上层间歇投下的光束越来越亮,气泡的体积也越来越大。他们离水面渐近,离“天之棱”也很近了。
根据光线的位置,夜瑶以妖灵催动气泡,调整了几次上浮的方位。
又过许久,一团荧荧的光亮出现在顶上。
“卟——”一声。
亮光穿过水壁进入气泡,折射出的虹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这就是……天之棱?!
抬手一挥,两道遮光的纱带分别出现在她和孟戌安的眼前。她站起身,随手将书收了起来。
妖族的法术几乎不需要借由法器,而是直接调动妖灵。如此一来,虽然没有法器加持,导致力量有所局限,却可以达到极快的速度。尤其变幻之术,已妖灵作法比仙灵更直接,甚至以她粗浅的修为,也可以凭空变幻出纱带这样的小物件来。
难怪妖族每次蛰伏,都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复兴,原来妖法竟然如此玄妙,即便说是修炼的捷径也不为过。
心底顿生一个想法:如果有哪一族可以在乱世中异军突起,那一定是妖族!
光芒一闪而过,一明一暗,循环往复。隔着薄薄的纱带,她终于看清了穿进气泡中的物体——一块半人高的透明水玉。
水玉呈纺锤状,悬在半空中,稳稳地停在他们面前,停在它恒久存在的位置上。
它的侧面有处缺口,上面还有灼烧的痕迹。
透过水玉晶莹剔透的表面,可以清楚的看见内里一朵赤汞莲花。液态的花朵缓缓旋转,花瓣一收一放,中心悬着一颗浑圆的墨珠,与莲花相逆旋转着。
漆黑的珠子上有一个光点,发出耀眼的光芒,正是一道道光束的来源。
珠子漆黑的部分,藏着星星点点光。旋转中,星光移动,看似杂乱无章,实在运转有序。凑上前仔细一看,浩瀚仿佛是在俯瞰银河。
它就是……“九转灵珠”!
夜瑶细心的发现,烛焰说的一点没错,珠子的转速均匀中有着一丝迟滞,的确有灵力枯竭之像。
龙珠灵力充盈,只要把它放进去,让它供给灵珠灵力,就能避免“天命”的消失……
她举起手中赤红的龙珠,想要把它从水玉的缺口投进去。
“慢着——”
孟戌安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像有点儿不对。”
“怎么了?”夜瑶有些诧异。
“我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不过,这颗珠子气息浸润,水汽腾腾,消火去燥的很。而龙珠,只是看一眼,便觉得燥热的紧。你确定龙珠的灵力真的能为这颗珠子所用?”孟戌安问道。
夜瑶更诧异了,这个凡人……前几日连妖魔鬼怪都不信,这会儿竟然和她讨论龙珠的灵力来了!
不过他说的这些,她完全没感觉到。
血肉之躯,难道比妖类更敏锐?!
淡定,好学是好事,多问益学……
她暗暗劝着自己。
“照烛焰前辈的说法,自古以来‘天之棱’便吸收天地灵气,用以驱动‘九转灵珠’。天地灵气本身就包含了各种散逸的灵力。所以说,不管是什么灵力,都能让它继续运转下去,其中自然包括龙珠中的仙灵。”她耐着性子解释道。
孟戌安虽然点头,却说:“要不,再想想……”
“到底怎么了?!”夜瑶正视着他。
“稍安勿躁——”孟戌安拍拍她的肩膀,“试想一下,龙王大叔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好不容易遇到两个人。如果注定出不去了,要拜托别人一件事。最应该拜托什么呢?”
“拯救天下苍生啊!”夜瑶举着龙珠,在他眼前晃了晃。
哪怕一心求死,烛焰前辈还是以六界长生为己任,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正常人,会想要报仇——”
长叹一声,孟戌安继续道:“他说自己被奸人所害,却一句没提他的仇人。让我们把龙珠放进‘天之棱’,会不会其实是一个复仇之策呢?”
夜瑶一听,直摇头,“你这是小人之心!前辈那样的战神,才不会这般局限呢。”
“小鸽子,你自己足够善良无度了吧?将心比心,好好想一想,若是你被人陷害关在深井里十多万年,还能泰然处之吗?”
夜瑶愣了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
“可是,陷害他的人,不就是那个凤凰一族的星官嘛。人都死了,还能怎样?”她的鼻尖有些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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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遗落的神山(上)
“你说他是战神,灵力强大;他自己也说,那个星官死的极其简单。既然力量如此悬殊,即便那人出手陷害,怎么可能拿这么大一根铁链把他绑起来?”孟戌安反问道。
“那个……”
夜瑶蹙着眉头,不知如何回答。
的确,能够用玄铁链绑他、用禁咒镇压他的人绝不简单。
孟戌安继续道:“再说了,一个低阶星官?这样描述把自己困了十几万年的人,若不是怨气深重,是不是有点太没心没肺了?”
夜瑶心里一个咯噔。
他说的很有道理,关于怎么被困的,烛焰一直含糊其辞,仿佛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他隐瞒了真正困住他的人?如果他有心利用他们复仇?如果龙珠与灵珠相冲,把它投入“天之棱”,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反倒害了天下苍生!
“那要怎么办?龙珠已经拿了,若是这样放置不管,道义上过不去。而且……万一烛焰前辈说的是真的呢?我们真的要至六界安危于不顾吗?!”夜瑶忧心忡忡道。
想了一会儿,孟戌安便说:“既然什么灵力都可以驱动灵珠,能不能换一种你能控制的力量?比如,先用你自己的灵力补充给它?”
夜瑶目瞪口呆,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凡人正在给一只妖出主意,目的是拯救天下苍生!
她考虑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显而易见,‘天之棱’并非法器,而是一种灵根。它可以吸收天地灵气,却没有办法直接储纳生灵身上的灵力。即便我给它注入妖灵,也会很快散掉。”
孟戌安神色暗淡下来,“或者……我们先离开这里,再向天帝陛下禀告此事,请天族来处理。毕竟牵扯重大……”
“要是它忽然停下了怎么办?”夜瑶指了指水玉中的九转灵珠。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孟戌安和她大眼瞪着小眼。
沉默片刻,夜瑶忽然眼前一亮,“汲水珠!”
她祭出丹田中的明珠,仙灵尽失的明珠和忽闪着红光的龙珠在一起,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仙泽没了,我可以试着给它灌入妖灵。只要把它放进‘天之棱’中,让它缓缓释放妖灵,就能保证灵珠运转的需要。”她激动地说。
转瞬间,神色却又暗淡下来,攥起手心有些犹豫之色。
“怎么了?”孟戌安问。
夜瑶吞吞吐吐道:“这是……我姑姑洛栩上仙的遗物。陪我百余年了,若要把它留在这里,还真的有些……舍不得。”
“原来是惦念之物。”孟戌安叹了口气,“离开这里,将事情上告天庭。或许能将它拿回来……”
夜瑶心一沉,如果真这么做了,泽氏的麻烦怕是要没完没了了。素未谋面的姑姑、先云梦君的汲水珠在她手上,族内人尽皆知。它要是被发现出现在这里,自己还活着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忽然陷入两难,她挣扎了很久。终于,缓缓抬起手,将汲水珠投进了水玉的缺口中。
汲水珠落进去的同时,她将妖灵注入其中。
明珠光芒一闪,停在灵珠和莲花的上方,跟着徐徐转起并释放出丝丝缕缕的妖灵。
妖灵经由“汲水珠”注入“九转灵珠”,灵珠表面的虹光流转,瞬时均匀了许多。
夜瑶收起剑诀,擦了把汗,“百年妖灵,足够支持上一段时间。离开这里以后,再想办法处置吧……”
孟戌安点点头,“你以一己之力,拯救天下苍生。回去以后,我一定在大地之母的石像旁边给你塑一尊铜像。”
他说的一本正经,夜瑶不禁失笑。
这个凡人,真是无知无畏!
……
气泡上升受阻,被挡在一片黑暗中。
夜瑶腾空而起,伸手穿过水壁,便触到冰凉、滑腻的石面。
这就是烛焰说的千钧巨石?
集中灵力,她猛力一推,顶上的巨石竟然纹丝未动。
她心一沉,犹如被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烛焰或许真的骗了她!
即便恢复妖灵,她依然不能打破的巨石,上面一定还有其他的封印。
这下糟了,真当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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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人呢?该不会私奔了吧?!”
雪离哭丧着脸,坐在长阶上,周围各人也都有些着急。
一夜一日,她已经把整个青衿山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找到夜瑶的影子,连着孟戌安那个不会上天遁地的凡人也不见了。
“别瞎说!”
防风陌跳了出来,“人家三媒六聘,礼数周全,用得着私奔?!”
“那人怎么都不见了?!夜瑶去找孟戌安,就再也没回来。难道孟戌安能把她吃了?”雪离直点他的脑门。
须佴皱了皱眉头,“整座山上,老夫都布下了结界。结界并没有被破坏,他们应该没有离开此地。”
“她是昨夜忽然离开的。”一直沉默的阿泽忽然开口。
夜瑶的内丹和汲水珠在她身上共生了百余年,可以相互催动、感应。虽然汲水珠中仙灵枯竭,但它们之间的牵绊犹在,甚至昨日还清晰可辨。
他这么一说,雪离差点抓狂。
夜瑶就这么没了!
比消失在梦境中还要无迹可寻。
“等等——”
靳羽眉头一紧,“人族净者留给她一把阴阳伞,里面存着他们的亡灵。他们会不会去冥界了?”
结界能包得住青衿山一隅,人间下黄泉这条路它可拦不住。
“如此说来,大有可能。”柳七从须佴的袖中探出头。
“我这就去找她!大长老,你赶紧把结界撤去呀!”雪离一下子跳了起来。
防风陌却摆手道:“找什么呀?他们又不是小孩子。幽冥的人,在六界中最超脱;进入地府的亡灵一个个都洗去了灵识,也平和淡然的很。他们就算去了,也出不了什么麻烦。兴许是路上风景好,耽误了时间。”
“滚开啦!三百年了,这是第二次,我超过十二个时辰没见她!”雪离起身便要走。
阿泽却伸手拦住她,“此去幽冥路途甚远。等你去了,说不准他们已经回来了。”
雪离扬手推开他,“横竖都怪你!要不是跟你那个沐浅表妹拉拉扯扯的,陪她去的就是你了!”
“嗯——”
阿泽忽然捂住心口,脸色发白。
“怎么了?!”雪离紧张地问。
自己这么厉害了吗?轻轻一推就把他打伤了?!忽然心生歉疚,这几日对他的怨气瞬间减了大半。
“内丹气动,有些不适应。”阿泽咬着牙道。
“内丹?!”雪离瞪大了眼睛,比手画脚道:“是夜瑶,她在使用汲水珠!她不在冥界……那她在哪?你快感应一下!”
阿泽缓缓调息,“她在凡间。就在……”
“在哪?”雪离瞪大眼睛望着他。
他却望向防风陌,“就在,大家初遇的地方——落望一带。”
88.遗落的神山(中)
在压顶的巨石下徘徊许久,夜瑶摸到上面刻了一些古老的文字。以“凝光诀”照着,仔细研究了一遍,发现原来是神符——“搬山符”。
它和烛焰身上的禁咒颇不相同。
一个是有形的神符,施加在石顶上,致使井内五行皆困、六门皆关,触碰它的人灵力越强,符咒的压制便越强;另一个则施在生灵身上,禁制了周围一切的灵力,用的是咒术和施咒者自身的灵力修为,是无形的存在。
一实一虚,一上一下,将这里封的死死的。
十几万年的消耗,两重封印历久弥新,制作这个“牢笼”的人,灵力修为之高不可估量。
他做了这么多,如果只为了困住烛焰,也太白费功夫了。除非,石顶上的封印是用来阻止外人进入的。
……
夜瑶回到气泡中,孟戌安正坐靠着发呆。
“我打不开。”她干脆利落地说。
“嗯。”孟戌安不走心地应了一下。
夜瑶拔高了声音,“出不去了——,听清楚了吗?你在想什么?!”
孟戌安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想:‘天之棱’缺口上的灼痕。是延展开的莲瓣形,跟上次你与靳羽纵火焚烧梦境,从梦中烧到现实,烧光了整个紫宸殿,周围石阶上留下的灼痕有些类似。”
火……灼痕……
他的意思是,这里出现过“琉璃净火”?!
夜瑶目瞪口呆。十几万年前,那可是天火之首。一个小小星官,哪怕属于凤凰一族,也是绝对使不出来。难道妖王……不不,那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帝,离章帝也来过这里?!
离章帝——神龙一族飞升时,天界的天帝陛下。如果北冥玄铁链属于他,烛焰身上强大而神秘的禁咒也是他布下的,那就说得通了。
不,不对!
还是说不通!
即便为了与神龙一族相争,他囚禁了战神烛焰。他为什么用巨石封死这里?为什么没有带走“天之棱”或是毁了它?
《六界通史》烂熟于心,夜瑶很清楚当时的局势。
神龙一族飞升之后,神龙、凤凰两族并存的几万年,史称“共主时期”,是天族力量最强盛的时候。
这一时期,历任天帝发起过数次大战,压制妖族、驱逐魔族,几乎让两族臣服,如今妖界、魔界和其他各界的边界也多是那时确定的;各自为政的八大神族被聚在一起,推选出神尊带领整个神族,神尊向天帝称臣,听从天帝的征召;就连一直独立世外的幽冥,也是在那个时期开始依附天界,冥王向天帝称臣,并定期向天界奏议重要的事务。
与烛焰所说一致。那个时代,凤凰一族若是毁掉“天之棱”,自己主导的天界接管“天命”,要求六界遵守天规,并向六界发号施令,是完全有机会实现的。
回想一下,离章帝身归太虚,似乎就在烛焰隐退之后没多久。之后,神龙一族的鸿华帝继承了天帝之位,两族也正式开始轮流主宰天界。
史书上对离章帝的战绩赞颂不绝,却没有说他何时何因身归太虚。会不会就是在这里囚禁烛焰之后?
他当时没能毁掉“天之棱”,唯一可能便是无力为之,或者受伤,或者遇到了敌手……顶上的封印可能是为阻止他进入而设的,那么当时还有第四人在这里!
忽然想起刚见到烛焰时,他提过曾经的天帝鸿华,还问他为什么没有封死幽冥来这里的路。
这第四个人难道是……鸿华帝?!
作为神龙一族的族长,既然知道烛焰被困于此,为什么不想办法救他?
除非,困他在这里,鸿华也有份……
夜瑶指尖颤抖,各种猜测交融在一起,当年发生的事在她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烛焰骁勇善战,在神龙一族飞升之后的几次大的战役中,拥有不败的战绩,代表了神龙一族杰出的神力。
可想而知,当他和星官产生分歧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收拾了,而后将“天之棱”折成数段,取得其中包含“九转灵珠”的一段,准备带回去向族长鸿华复命。
可就在这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天帝离章。
离章帝灵力高强,很快用北冥玄铁链将烛焰捆了个服帖,又用禁咒完全封死了他的灵力。
正当他施展琉璃净火,想要焚毁“天之棱”时,又一个人出现了,是一直对帝位虎视眈眈,雄心勃勃的神龙一族首领——鸿华。
那一战,他们都没有取得全胜。却达成了协议,都不再去碰“天之棱”,从此天界由两族共主。
离章死后把帝位禅让给了鸿华。
鸿华则心安理得的做起了天帝,并把深井中的爱将给忘了个干净。
族长一去不返,烛焰自知脱困无望,也看清了自己被牺牲的命运。于是,他在这里龟息蛰伏,苟延残喘了十几万年,终于等到了误闯此地的“有缘人”。
听闻现在天族只有神龙一族,他的心里满是怨愤,报仇的唯一方法就是毁掉“天之棱”,让六界陷入混乱,让高高在上的天族,尝一尝被背叛的滋味。
可惜,这两个人不大讲信用,并没有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不仅未将“天命”的来源破坏掉,反而偷梁换柱,给它续上了灵力。
……
听过夜瑶的猜测,孟戌安倒吸了一口凉气。
何德何能,两位天帝在此下了封印,现在成了专门给他们的牢笼。
“既然知道是什么神符,有没有破解之术呢?”他最关心如何出去。
夜瑶叹了口气,“我倒是熟背《天罡符法录》,里头只有施展‘搬山符’的方法,并没有解除之术。更何况,施展符咒的前辈可能是曾经的天帝,灵力高强岂是我能破解的。”
见她愁眉苦练,孟戌安反倒定下神,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别灰心,修为不够,可以炼嘛!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能破解符咒!”
“多谢信任——”
夜瑶忽觉哭笑不得,“不过你在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了。”
“什么?!那你还闲着,赶紧学啊!”
孟戌安呛了口气,咳得脸色涨红。
89.遗落的神山(下)
落望山茂林深篁,竹林成海。穿行林间,风声、叶声不绝于耳。
阿泽走在最前面,防风陌和雪离跟在他身后,最后面是须佴和靳羽。
“很近了,汲水珠一直有呼应。”阿泽边走边说。
“该不会遇到敌手了,正在打斗吧?”雪离急着问。
“应该不是……虽然一直没停,但是灵力输出的非常缓慢,我猜不出来她在用汲水珠做什么。”阿泽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雪离快步赶上,猛得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上次为什么跟泫光来这里?他说是你约他来打架,为的是要他的魔丹。你既已经飞升天族,根本不能回南海争当水君,要他的魔丹又有什么用?”
“苦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阿泽依然是这副腔调。
“魔丹,对天族人来说,无外乎助益修炼,但却很难控制。你冒着走火入魔和被魔族报复的双重风险,跟魔族少主约架的‘苦衷’到底是什么?作为你的救命恩人,我很想知道!”雪离继续道。
“雪离——”
阿泽第一次郑重地叫她的名字,让她有一丝莫名的心惊。
雪离吞了吞口水,强撑起气势望着他。
“如果是夜瑶,她就不会问。”阿泽压低了声音道。
雪离打了个激灵,他是在……威胁她?!
这个“威胁”,带着迫人的气势,让她瞬间失去了逼问下去的勇气。
……
爬上落望山的最高峰——浅莲,阿泽走走停停,努力分辨着汲水珠的位置。
“应该在这下面。”他剑鞘一杵,指着足下道。
“什么?她怎么会在地底下……”
雪离原地打转,嗅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一丝夜瑶的气息。
她反手扯过防风陌,“小山神,快把这座山移开看看!”
防风陌抖了三抖,磕磕巴巴道:“寻常来说,山神、土地都能施展搬山术。自己辖域内的山峦,稍微移一点儿……也是可以的。可是,可是,这座山……万万不行!”
“为什么?!”雪离抵到他眼前。
防风陌一脸无奈道:“‘浅莲峰’是十几万年前,鸿华帝钦点的神山。虽然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灵气,但却是记录在册的。按照天规……地仙不得动其半分。”
“你说什么?这里名不见经传,算什么神山?!你可别敷衍我!”
雪离揪着他的衣襟,一副要吃了人的样子。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防风陌一脸委屈。
“管他呢,先搬了,你再去领罪呗!”雪离挤眉弄眼,暗示他身上还背着焚毁神册的罪名。
“债多不愁,罪多无谓,先救人要紧。”她努力好声好气地“商量”道。
防风陌欲哭无泪,耷拉着眉眼道:“若能救他们出来,我当然愿意承担罪责,可是我搬不起来啊!别说是我了,就连太屋氏的涂山族长也动不得此山分毫。”
在临仙镇住了多年,第一次听说有座神山,怎么想都觉得是防风陌杜撰出来的。雪离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阿泽拦下。
“不要为难他,天规在上,他也没办法。”他摇着头说。
“那你说怎么办?”雪离紧盯着他。
“这里被下了神符——‘搬山符’。而且,施此符者灵力高强,不可估量……”阿泽蹙着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示出此事很棘手。
“不可估量?挖也要挖下去呀……御物的法咒怎么用来着?用铲子铲掉这座山需要多久?”
雪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猛然发现大长老和靳羽一直没有说话。
他们左顾右盼,似乎在观察山势。
“二位,有什么好办法吗?”她焦急地问。
靳羽摇了摇头,“这里被神符封印,一位现管的地仙、一位天族上神都无计可施,我一个神族的修行者,能有什么好办法?”
他言辞谦卑,似乎在和阿泽划清界限。
雪离并不懂其中深意,又望向须佴,“大叔,你活得久、见得多,可有办法?”
所有人都望向他,雪离话糙理不糙,见多识广的大长老最有可能解决眼下的难题。
众望所归中,须佴点了点头,“有——”
“什么?!”雪离露出惊喜的神色。
“等——”须佴又吐出一个字。
雪离挠挠头,“什么意思?!”
须佴笑了笑,“夜瑶有办法。”
雪离大惊,“还是用火烧吗?山是土石,怎么烧的着?!而且,没有靳羽师兄的雷火,她自己也放不出妖火啊!”
“不不不——”
须佴直摇头,“世人都知道,我妖族……妖王一脉来自天族。但却不知,我族有一门不传的妖法,叫做‘随心术’。里头集结了历代妖王的心血,专门克制天族法术。只要吃透了那门妖法,不论面对怎样强大的仙术,都能找到破解的办法。”
雪离一听,顿觉气血翻涌。
“妖族的不传之法,夜瑶怎么会?!她只是有一点妖灵罢了。虽然平日很用功,很刻苦,也不能指望她领悟到历代妖王的妖术呀!”
“老夫已经给她了——”
须佴抱起手臂,席地坐下,口气轻松地说:“我们就在这……等吧。”
靳羽之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妖族是不是太随便了?!大长老就这么把历代妖王的妖法交给了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妖。
夜瑶何时能领会到?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
日头高悬到夕阳西下,斗转星移到晨曦降临。如此循环往复,眼见山中草木渐渐繁茂起来。
“轰隆隆——”
仿佛惊雷,却是从地底发出。
雪离耳朵一竖,猛地趴在一块石头上。
“有动静!山下有动静!”她激动地喊道。
“小心——”防风陌一把扯开她,拖着她迅速往后面退了几步。
“嘭——”一声巨响,眼前石块骤然裂开,地表尘土飞扬,迷得他们睁不开眼来。
“咳咳——咳——”
“咳——咳——”
尘土渐渐散去,两道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夜瑶揉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周,“随心术——穿山诀,第一百二十八次,终于成功了!”
那本书太复杂,研究了数月,试了百余次,她终于参悟出一丝奥妙。
“可——可算是出来了!”
适应了光亮,孟戌安猛喘着气。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两个人,激动不已。
“夜瑶——是夜瑶——她终于脱困了!须佴大叔,大叔——”雪离激动地四面喊了一通。
稍稍平静下来,她看看夜瑶,又看看孟戌安,激动地眼泪直打转。
“饿了吧?赶紧回家,想吃什么尽管说……龙肝凤髓我也给你们弄来!”
一听“龙肝”,孟戌安差点吐出来。
身为凡人,实在太无奈了。
偌大一块龙肝,他整整吃了几个月,蒸煮煎炸都试过。所谓天下至味,吃到那个程度,余生都只想嚼菜叶子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