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夜:祭台(三)
夜瑶退后几步,躬身回道:“真命天子,当是通天之人。”
“你说朕不是真命天子?”明帝的神情愈渐阴冷。
夜瑶又退了退,“贫道不敢。”
“不敢?朕看你的胆子大得很!吃定了朕需要你,不会杀了你?!吕归一,人知道的太多了,活着便同死了没有分别。”
说着,明帝一把抓过近身的“道童”,拔出腰间佩剑毫无征兆地捅进了他的胸口。
孟戌安还在愣神,忽然被抓出来练刀。回过神来时,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若不是身上有浮光扇护体,就凭他念“护心诀”的速度,恐怕早已一命呜呼。
其他“道童”,人人自危。
按照柳七的说法,那天除了他自己和太子,所有人都被杀了。
果不其然,明帝杀红了眼,长剑左劈右斩,瞬间放倒了玄真子三人,反身又去找方才拉红绸的靳羽和被他用傀儡术控制的敖沐浅。
“唰——唰——”
他手起刀落,又送两个无辜“道童”归了西。
夜瑶慢步走到他身后,扬声道:“陛下,其实能不能与上天感应又有什么所谓呢?您敬仰上天,便是天子;得百姓拥戴,便是人君。作为天下之主,又何须通过一个鼎来证明自己?”
“先皇遗命:能通过‘通天鼎’与天帝呼应的,才是真正的大地皇者。朕乃天子,不以此证明,难道还有别的?”明帝紧皱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国师今夜似乎有些不一样……
“当然——”
夜瑶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回道:“通天鼎既然不能上达天听,自然也不能下达天帝陛下的旨意。人供奉神,神庇护人,是相互的关系。三百年前,天界陷于危难,天帝诏人族驰援,幸亏高祖及时发兵,危机方得解除。那时的天子,可容不得一尊鼎不认他!您已是大夏皇帝,何必急于此事,总有天帝陛下……再次需要大地皇者的时候。”
被“国师”一言惊醒,明帝猛地后退几步。
任何王者,都不愿听命他人。成为大夏皇帝十载,他主宰天下不受任何干涉。天不认他,又有何妨?!
惊觉自己一身血污,再看看那尊满是铜锈的大鼎,他才发现自己多年来的执着,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陛下,人之所以成为世间灵长,正因为是天地间最有勇气、最齐心的生灵。万事虽有天命,但是人定胜天!”见他心志动摇,夜瑶索性又推一把。
她之所以如此冒险,就是希望能一举化解明帝心中的执念,让这个噩梦彻底消失。否则,就算今日大家顺利离开,将来他仍有可能被邪魔利用。寻常人便罢了,一朝帝王身上有这样的“漏洞”,实在太危险了!
“轰——隆隆——”
随着明帝心绪的起伏,脚下大地开始轻微震动,苍穹顶上闷雷声四起。
梦境即将坍塌,他就要醒了。梦魔若不出手阻止,大家也会跟着脱离这个梦境!
夜瑶难掩激动,退到孟戌安身边,探了一下他的“尸身”。还好,内息还算均匀。顺手捻了一缕仙灵,往他天灵上一拍,便将他给扶了起来。
孟戌安大口喘着气,惊魂甫定。
其他人见状,也三三两两地爬起身来。
眼见“死尸”动起来,明帝着实吓得够呛,再也端不住帝王之尊,紧握长剑躲到了铜鼎背后。年幼的太子更慌张无措,扯起红绸往身上一蒙,连滚带爬地躲到祭台一角,靠着支撑火盆的木架一动不敢动。
把孟戌安丢到明帝近身,夜瑶与靳羽对视一眼,默契地背对着背站到祭台中央。其他人也各出兵刃,围着他们保持防御的姿态。
望着面前胸口鲜血淋漓的“道童”,明帝再没有方才大杀四方的气势,抱着长剑钻到鼎下,任他怎么叫也不肯出来。
夜瑶有些无奈,这个噩梦即将崩塌,陛下怕是又要生出一个“见鬼”的噩梦来。
……
(相互珍视,拒绝盗版。请在起点读书、腾讯阅读订阅正版,谢谢!)
穹顶裂开一条细缝,透着橘色的微光,仿佛闪电划过的纹理一般。
一道惊雷划破长空,整个梦境地动山摇。
“啊——”
一声惨叫,响彻整个祭坛。
各人专注于眼前,谁也没留意到发生了什么。寻声望去,只见玄真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他被偷袭了……梦魔出手了?!
靳羽喊道:“大家都别动!唐枫,去看一下。”
唐枫本就离玄真子最近,一收到指示立刻上前。一瞧,一探,骤然脸色大变。
“道长的心……不见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心没了,便是没救了……
夜瑶心一沉——梦魔的道行竟然如此高!众目睽睽之下,竟能近身偷袭玄真道长,甚至把他的心给掏走了。
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唐枫忽然捂着脖子,一下子跪倒在地,口中发出“唔——唔——”含混不清的声音。
这回,不等靳羽发话,慕容瑾立刻上前扶他。
“唐兄,你怎么了?”
“呜……呜……”
唐枫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好像十分痛苦。
夜瑶心急如焚,猛然打了个激灵。
哪来的一团红色?
蒙在红绸中的太子,不知何时已从火盆下移到了他们近身。
“小心身后!”她惊声喊道。
话音未落,慕容瑾忽然发出“啊——”一声轻呼。
他捂着脖子,侧身一个飞旋,退出去几步远,同时抛出了一截黑漆漆的法器。
小巧的法器极速旋转,瞬间化作一把大伞,把即将触到他红绸挡了回去。
红绸一击不中,“呼——”一声掠风飞起,凌空化作一件黑袍。一团浓密的黑气缠绕其中,撑起一个人形,浮在半空俯视着大家。
“哈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笑声回荡在祭台四周,和着风声十分渗人。
小太子竟然是梦魔假扮的!
夜瑶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看唐枫,却见他已面无血色,脖子上还有两个小窟窿。
他的血被吸干了!
气息全无……没救了。
再去看慕容瑾,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伤,也已经气息奄奄。
顾不得许多,她立刻盘坐下来,祭出汲水珠给他注入灵力。
……
“老家伙,你终于出来了。”
柳七从夜瑶的袖中钻出,抬头嚷道:“事情已经办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快点打开梦境放我们出去!”
“说好的合作,大家都要得些好处才行。你说结束便结束了?我要的东西还没得手呢!”梦魔浮荡在夜瑶面前,裹挟着阵阵的阴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许你的报酬一样也不会少,难道还想坐地起价?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柳七骂骂咧咧道。
梦魔满不在乎地回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改主意了。”
61.第六夜:祭台(四)
靳羽提起长剑,挽过疾风指向梦魔,“我知道你要什么。梦境里已经死了三个神族,炼化了他们散落的仙灵,让你家少主恢复灵力,早已绰绰有余。你可别贪心不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梦魔绕着他盘旋一圈,阴阳怪气地说:“上仙好大的口气!这里既不是天界,也不是神界,而是一个凡人的梦境。老夫才是这里的主人,一切都得由老夫说了算!灵力修为,有谁嫌多的?把你们通通都炼化了,才不枉费老夫的千年道行。”
“魔头——”
柳七蛇身一纵,跳出夜瑶的衣袖,盘桓在铜鼎中央剑柄上道:“我族大长老不日抵达盛京,你若想泫光那小子粉身碎骨,大可以试试!”
“哦?须佴要来——”
梦魔凌空翻了个跟斗,“就算他来了,也死无对证,又能奈何?”
“三百年前好歹并肩作战,也算过命的交情。说好的,帮我查女儿失踪一事,结果弄成现在这个局面,你到底想怎样?!”晓之以理不通,柳七无奈动之以情。
“说什么老交情,当年若不是——”
梦魔的话戛然而止,转而说道:“你们入梦时,有五仙四道一妖。‘十方阵破,九死一生。’既然拿十方大阵对付我,阵法还被破了,就得按照规矩,只许一人活着离开。”
“至于你们俩个。”袍袖中窜出两道黑气,指向夜瑶和孟戌安,“第二次不请自来。若不留下你们,倒是老夫失礼了……”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怔。
接着,“哼——哼——”原地打着转儿一阵狂嗅。
“什么——计划取消,人全部都放出去……谁?是谁送的信?!”他难以置信地吼着。
“是我——”孟戌安从铜鼎后走出来,拍了拍手上的草灰,“你家少主已经发话了,还不立刻放我们出去!”
梦魔忽然沉默,袍中浓雾团迅速翻腾。
孟戌安望向夜瑶,她还在给慕容瑾灌入灵力,脸色已经不大好。再看看靳羽,精神紧绷,暗暗提剑,似乎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状况。
长风猎猎,吹得祭台上的盆火忽明忽暗。
“谁?谁是他的救命恩人?!”
梦魔忽然暴起,凄厉的声音震耳欲聋。
只是瞬间,他便锁定了目标。
袍披翻飞,风驰电掣般朝夜瑶扑去。
“是你!殿下说的救命恩人就是你!”他怒吼着。
梦境之中,他的魔灵气势磅礴,震得周围各人几乎无法站立。
为了给慕容瑾续命,夜瑶汲水珠内仙灵消耗殆尽。眼见梦魔全力向自己袭来,却毫无招架之力。
电光火石之间,慕容瑾一把推开她,反身徒手接住了梦魔的魔气。
靳羽的长剑紧随其后,直刺入梦魔的后背。
“哗啦——”
黑袍裂了道口子,黑气顿时外泄。
慕容瑾被魔气掀起,又重重砸在地上,扑倒在一边,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夜瑶艰难地爬向他,抬手一探……他心脉已断。
梦魔盘旋数圈,黑袍的裂口很快恢复如初。
“姑娘,对不住了。你救过少主的命,便是他的债主。这笔债,若能还了尚好,还不起便会是他的软肋。他将要继承大业,拥有世间的一切,唯软肋……绝不可以有!为了魔族的将来,此等不义之事,就由老夫来做。”他晃晃悠悠悬浮于鼎上。
夜瑶欲哭无泪,她救人还救出不是来了。
“云梦——”
慕容瑾抓住她的手,将一个乌黑的伞柄塞给她,“这是‘阴阳伞’,可以收封亡灵、穿梭阴阳二界。道长、鬼刀、唐枫都在里面……你一定要活着,把我们的亡灵带出去。我……我还想要轮回……我想回……”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足下踏空,身子一歪再没了声息。
弹指间,伞柄荧光一闪,将从他散逸的亡灵吸纳进去。
“慕容先生——”夜瑶痛苦地嘶喊。
身上仙灵竭尽,再也压制不住异羽的躁动。
刹那间,羽翼撕开皮肉、分筋错骨,延展开一对长约两丈洁白的翅膀。
双翅扬起,状如满月。
异羽稍稍一动,带着强大的妖灵,瞬间在祭台周围卷起九道“龙挂”。
每一次破出,它都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难以抑制!
夜瑶望向孟戌安,口型动了动。
她说——我怕。
*******
(相互珍视,拒绝盗版。请在起点读书、腾讯阅读订阅正版,谢谢!)
“嘭——”
泫光身子一歪,额头撞在宫柱上。
“怎么了?!”雪离犹如惊弓之鸟。
这几日天,大殿内接连有人死去。不知梦境中的情况,她只能在这干着急。方才,夜瑶身上的仙灵疾速流失,萦身的仙泽也渐渐退去。情况很不妙!
“唔——”
泫光捂着胸口,原地打了个滚。
“喂,小魔君,你别装死啊!”防风陌上前一探,被他滚烫的额头吓了一跳。“这么烫?!雪姑娘,你快来看看——”
雪离扑上前,一搭泫光的天灵,立刻脸色大变,“是灵力冲击所致!梦魔一定设了阵法,将梦境与他的魔丹相连了。那里面……出现了强大的灵力……”
“护法已经开始炼化一切了吗?那夜瑶……”泫光憋红了脸。
防风陌也急了,“要不,我找盛京的地仙来帮忙。都闹成这样了,也顾不得身家性命了!”
“不行!”雪离一把拉住他。
她所担心的不仅是夜瑶在梦境中的安危,还有她仙灵尽散之后必须面对的异羽。一旦有地仙参与,事情一定上达天界。到时候,粉身碎骨、五雷轰顶,不外如是!
“怎么不行了?!”防风陌急得直跺脚,反手祭出折扇,指着横梁上的怨灵道:“不如杀了她!强行把他们从梦境里拖出来。”
“没用的!”泫光急喘着气,“灵媒一死,连出来的路都没了。”
“那怎么办?”防风陌擦了把汗。
“我来找……找帮手!”泫光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慌慌张张地念叨着:“梦魔行事乖张,时常不听号令。我召魔殿其他的护法来帮忙。”
“行事乖张?不听号令?那你还让孟戌安给他送信?!”雪离揪起他的衣襟就要上手。
防风陌连忙阻拦,一手按住雪离的拳头,另一只手夺过泫光的镜子。
“梦魔躲在梦境中,才能隐藏魔气。要是你再招其他护法前来,整个盛京岂不是魔气冲天?!这么折腾,还不如找我那些朋友来。”
“地仙灵力低微,就算进入梦境,也不一定救得了他们!还是我来——”
“不行!不行——”
“听我的!”
“你们听我的——”
……
三人扭打成一团。
“嘭——”雪离重重撞在扇门上,“叮铃——”一声微响从袖中发出。
她定下神,瞪大着眼睛,掏出一个紫色的铃铛。
这个小铃铛可从未响过……
将它对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也并无任何异状。
“叮铃——”,铃铛又响了一声。
雪离向左右招招手,“你们过来听一听,它是不是响了?”
泫光、防风陌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生怕惊动了她手中的“宝贝”。
“叮铃——”又是一声清音。
雪离面露喜色,激动地喊道:“它响了,它响了!”接着,提起铃铛,连蹦带跳地疯摇起来。
泫光有些犯傻,捂着闷疼的胸口道:“普通一个‘应声铃’,响了又怎样?”
防风陌摊摊手,“到底谁去找帮手?咱们这架……还打不打了?”
“嘘——”雪离嫌弃地扫视他们一眼,摆手道:“都退一边去,帮手马上就到!”
62.第六夜:祭台(五)
天地晦暗,可视不过方丈,此时的祭台仿佛汪洋中一座孤岛。
眼前突现异变,梦魔身形一顿,而后迎风翻飞,绕着夜瑶盘旋一圈。
“竟然是只妖?好强大的妖灵……真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这比买卖当真合算!哈哈哈哈,魔族气运到了!待老夫将你炼化……少主击破天启塔、荡平天界便指日可待了!”他兴奋不已。
柳七一愣,窜上靳羽的肩头,“她是……”
靳羽目光一闪,“她好像……”
“半妖——”
“半妖!”
两人异口同声。
……
夜瑶睁开眼,双瞳闪着妖异的紫芒。
羽翼振展,跃跃欲动。
束发的缎带滑落,一瀑青丝散开,与宽大的衣袖、裙摆一道随风翻飞。
在异羽强大的妖灵冲击之下,穹顶上又增加了几道裂缝,几缕橙光穿透阴霾撒下大地。
“要打破梦境?休想!”
梦魔盘旋着,叫嚣着。
他举起袍袖,接连结出黑乎乎的气团,一个又一个投向穹顶。
魔气犹如软泥,在冲上云霄的瞬间迅速摊开,又在每道裂缝处聚集,将“漏洞”一一填补起来。
一道道光束消失,仿佛希望被截断。濒临崩塌的梦境,又逐渐稳固起来。
“时辰到了——”
半空中,梦魔反身一掠,外泄的黑气凝成一把长刀,直直地朝鼎下的明帝披斩过去。
他要在梦境结束前杀死梦主,把这里彻底封闭起来!
“父皇——”
近处的孟戌安大惊失色,想出手却无手无寸铁。
情急之下,他爬上铜鼎,握住满是铁锈的剑柄。然而,任他用尽全力,那把剑却似是铸在鼎中一般纹丝不动。
电光火石之间,靳羽飞身上前,挡住了梦魔的袭击。
“铛——”
他的剑刃与气刀相触,擦出一道闪亮的火花。
凶煞的气刀“嚯”一声散去,流光的剑刃也出现一道明显的缺口。
柳七在靳羽的腕上一个翻旋,呵出一缕妖灵,瞬间修复了他的剑刃。
黑袍凌空一转,又凝出一把气刀来。
靳羽眉头紧锁,额间渗出一层细汗。
在梦境中,梦魔的力量是不竭的,自己与他硬拼……毫无胜算!
“这么着急?那就让你们先死吧!”
梦魔利落地挥刀,调转了方向朝他们劈去。
靳羽举剑全力抵抗,奈何身上仙力被封,即使不断结法印加持,还是抵不上对方魔灵的力量。缠斗了几个回合,便落于下风。
一招落空,梦魔找到机会,暗暗结出一团魔气,直击他的心口。
“咚——”
靳羽被击飞,重重地砸在鼎上。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喀嚓声,艰难地以剑撑住身体,半跪在地上重重地喘息,五脏六腑阵阵翻江倒海。
“受死吧——”梦魔挥刀斩下。
在即将触到靳羽的瞬间,“呼——”一道寒气从他的袖中喷出。
黑袍结霜,梦魔身形一滞,刀刃走偏,落在铜鼎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记。
他牟足气力,“嘎吱——嘎吱——”扯动僵硬的长袍,又挥一刀,斩向缠在靳羽手腕上的柳七。
“不——”
夜瑶喊了一声,扇动着翅膀飞扑过去。
瞬间,九道龙挂合而为一。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梦魔刀锋一转,吼道:“自寻死路!”便对准夜瑶劈了过去。
孟戌安咬紧牙关,指缝中渗出血来。
情急之下,“哗——”一声,竟然拔出了鼎中之剑。
他即刻举剑,向梦魔的气刀挥去。
“铛——”
一声长鸣之后,刀剑弹开。
铁剑落下一些锈屑,气刀毫无损伤。
孟戌安剑法不错,回身反手,又向梦魔补上一剑。
长剑刺入袍中,梦魔陡然一怔,没想到他出剑这么快。
可惜,剑身掠过袍边,又轻飘飘地滑了过去。
“小子,这把剑太钝了!切菜都费劲!”梦魔哈哈大笑,提起长刀向他一挑。
孟戌安被魔气击飞,砸在靳羽身边,喷出一口鲜血。
这一回,他可算长了记性,立刻念起“护心诀”。简单几句口诀,保住了心脉,也保住了一条小命。
血雾落上剑身,厚厚一层铁锈瞬间脱落。
锋芒一闪,寒光耀眼!
仿佛被鼓起了精神,他霍然提剑站起。
剑尖一指,空中“噼——”一声,竟然劈下一道天雷。
他的剑刃映着金光,疾速上掠,直冲梦魔而去。虹影一闪,瞬间断其一臂。
“啊——”
梦魔凄厉地惨叫,左摇右摆盘旋数圈,断掉的一臂却迟迟未能复原。
没想到自己会被凡剑所伤,他大为惊骇。
顾不得对付眼前的凡人,他迅速举起袍袖,长披一扬,外溢的魔气一道指天、一道指地,双腿飞快地变换方位,结出一道诡异莫测的法印。
法印寒光一闪,迅速向四面八方扩开。
“咯咯——喳喳——”
整个梦境开始缩小……
“住手!”
孟戌安举起长剑,飞身向梦魔直劈下去。
与此同时,靳羽额间金光一闪,终于冲破了体内的封印。
天尊的封印灵力深厚,强行冲破代价不菲。一口鲜血吐出,他顿时两眼发黑。却在刹那间,剑诀一指,将精纯的仙灵渡到孟戌安身上。
有了仙灵助力,孟戌安这一剑,发挥了难以想象的威力。
“呲——”
剑刃划过,当空将黑袍破成两半。
撕裂的边沿“呼——”一下子起火,黑袍很快焚成灰烬。
一瞬间,魔灵四散,厚重的黑雾弥漫开来。
脚下踏空,孟戌安摔在夜瑶身边。
爬过去握住她的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事,我在。”
夜瑶抬眼望他,眼中是幽紫的火光。
“你走吧……”她忽然开口。
孟戌安一愣,她已经举起伞柄。
咫尺之外,明帝化作一缕白烟,被收入“阴阳伞”中。
梦魔已死,梦境封闭,只要他的元神能离开,就有机会在现实中醒来。
将伞柄塞到孟戌安手上,夜瑶对上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一气贯注,长虹御天。神形相随,自在飞仙。”
靳羽一惊,“昆仑御剑诀?!”
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他迅速将柳七从腕上扯下,一下子丢到孟戌安身上。
柳七不明所以,本能地缠上孟戌安的手腕。
祭台中央,夜瑶双手合十,全力震动着羽翅。一时间,妖灵大动,直冲苍穹,硬生生将完全封闭的梦境砸开一个缺口。
63.第六夜:祭台(六)
梦魔虽死,他的魔灵却散逸在梦境中,并且迅速开始反扑。
妖灵犹如利剑,魔灵则像软泥,一个冲击,一个修补,两个力道来回拉扯,穹顶上的缺口随之忽大忽小。
夜瑶紧咬着牙关,羽翅冲天,展如满月,尾羽根根颤栗,全身也不住地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妖灵,虽不如仙灵运行自如,施展出的力量却大的惊人。
靳羽心领神会——她想用“御剑诀”送孟戌安出去。
他席地盘坐,双手结出“反天印”,将精纯的仙灵注入孟戌安手中的长剑。
梦境已有缺口,只要剑灵足够强大,就能带着他的主人冲出去。
这把剑……一定可以!
仙灵在铁剑中游走,激起了沉睡的剑灵,幽蓝的光涌动着化为正红,仿佛一道火焰在燃烧。
“啷——”
剑身震颤,发出一声长鸣。
刹那间,它仿佛活过来一般,一跃而起,带着手握它的主人疾速飞升,直冲穹顶渐渐闭合的缺口。
“夜瑶——不要——”
孟戌安的声音被风声吞没。
乌天黑地中,穹顶唯有一道光芒,斜洒下来犹如擎天之柱。
孟戌安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冲进了光芒的来处。
……
裂缝消失,光亮消失,一切又陷入了黑暗。
夜瑶瘫倒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六界无难书》的要义——仙庇人族;“净者守则”第一条——保护凡人。
最后关头,她终于做到了!
与她相视一眼,靳羽无力地靠上铜鼎,“你的真身是什么?”
“很明显——鸽子呗——”夜瑶抖了抖洁白的翅膀。
这么轻轻一下,周遭疾风又重了几重,她吓了一跳,赶忙收紧双翅,乖巧地像只鹌鹑。
靳羽摇摇头,“鸽子可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夜瑶叹了口气,“也许,这些年……用力过猛吧。我不能接受自己半妖的样子,想尽办法去压制它。几百年的修行,勤奋积攒‘功德’换来的灵力,如今全都归了它,可不得动静了得么。”
靳羽没有回应,又问:“这就是你离开昆仑虚的原因?”
“能活着离开,已是大幸!如果被人知道,师尊和泽氏都会被天帝问罪的。”夜瑶抱着双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靳羽沉默片刻,声音一扬,“现下正好,跟昆仑虚有关的人,就要一起死在这了。什么秘密也不会带出去。”
“啊——”
夜瑶一惊,这才发现铜鼎后面还杵着一个人。
敖沐浅还在这里,该死……竟把她给忘了!如果她死在这里,柳七怎么找得到初棠是尸首?!
说话间,梦境已经缩小到祭坛外围,周遭的风也小了不少。
夜瑶一抬头,只见穹顶上划过一颗流星。
梦境里怎么会有流星?!
白芒从天而降,正当好落到祭台上。
夜瑶一惊,难道孟戌安又被丢回来了?!
白光散去,终于看清来者。
“阿泽!”夜瑶激动地喊了一声。
阿泽站起身,借着火盆发出的光,也看清了她和她身后巨大的羽翼。
“几日不见,又弄成这幅样子了。”他似笑非笑道。
“你怎么进来的?”夜瑶诧异地问。
“梦境在,灵媒也在,勉强还能进来。”阿泽的目光越过靳羽,落到铜鼎后的“道童”身上。
他抬手一挥,“道童”僵直的身体霍然松开。
“表哥!你来救我了!”恢复自由的敖沐浅扑上前,紧紧地拽住他的胳膊,指着靳羽道:“他……他背叛了昆仑虚,勾结妖类,残害同门!杀了他!你快杀了他!”
阿泽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有什么事,咱们出去再说。”
夜瑶心中一抖,原来他是来找沐浅的。不过也没错,四海沧氏本是一家,更何况南海鲛人族跟西海还有数代的姻亲关系。
阿泽又安抚了敖沐浅几句,便走到夜瑶身边,双手剑诀一旋,将仙灵注入她的天灵。
内丹与汲水珠本是同源,出自它的灵力奔涌而入,瞬间冲开夜瑶体内的妖灵,沿着任督二脉毫无阻滞地汇入她的汲水珠。
夜瑶打了个激灵,瞬时神台一片清明。
此前阿泽仙灵尽失,短短时日是怎么恢复的?
无暇想太多,她急忙道:“别浪费灵力了!”
阿泽腾出一只手,摸摸她披散的长发,“不是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么?镇上包子铺的孙大嫂说过,女人必须日日梳妆打扮,不是为了给谁看,首先为了自己喜欢。”
孙大嫂还有这样的真知灼见?!
夜瑶心中一震,立刻闭嘴。
没错,她不喜欢这对翅膀,一刻也不想背负……哪怕将死之前。
阿泽的灵力似乎源源不绝,不多时便使汲水珠仙灵充盈。夜瑶立刻催动仙灵,很快将妖灵、异羽压制下去。
异羽消失,仙灵恢复。
她站起身来,顺手扶起了靳羽。
“阿泽,你是怎么来的?出路在哪?”
阿泽举起手,露出腕上一缕青丝。“这是怨灵连在你和沐浅身上的牵引。我并非元神入梦,而是循着它进来找你们的。但这发缕不大牢固,只能一个一个带你们离开。”
他环顾四周,“时间还来得及……”
敖沐浅忽然冲上前,“夜瑶,你不是梦境中的人?你根本就没死?!”
夜瑶望向她,神色凝重地说:“不管我死了,还是活着,都曾经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沐浅,我求你了,帮我找到初棠的尸首,让我送她回妖族安葬。”
“休想!”
敖沐浅咬牙切齿道:“一只妖孽,她敢混进昆仑虚,便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闭嘴,不许你侮辱她——”靳羽举起剑,指向她的鼻尖。
“你就这么恨她?!”夜瑶惊声道。
就算初棠是妖,混进了昆仑虚,可她并没有做什么错事,敖沐浅眼里不揉沙子,也不该如此恨她!
“表哥——”敖沐浅退到阿泽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
阿泽沉了口气,看着夜瑶道:“此事,我替她答应了。”
靳羽神情一松,“一言为定。”
“绝不反悔。”阿泽郑重地点头,继续道:“我先带她出去,再回来接你们。梦境会越来越小,你们务必保持在火光附近,哪里都不要去。”
……
梦境的边沿逼近祭台。
阿泽抱着敖沐浅,御灵而起,化作一团白芒,与来时一样消失在天际。
64.第七夜:焚天(上)
刺眼的光线中,敖沐浅慢慢睁开双眼。
身边躺了一个人,从头到脚盖着一张白布。
“啊——”
她一个扑棱坐起来。
大殿是几日前结阵的大殿,周围整整齐齐躺了许多人,身上几乎都盖着白布。
所谓逐越上师故友家的子弟,正瘫坐在不远处,身上缠了一条白斑青蟒,身边围了几个人。
杏黄冕服的太子,国师的子侄泫光,一个陌生年轻人,还有,还有……死了十几年的咯吱!
惊愕中,她瞬间回神。
夜瑶没死,咯吱自然也没死,当年看到的都是假象还是有人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沐浅小姐——”
发现她醒来,雪离一下子扑上去,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疾声问:“夜瑶呢?她怎么样?受伤了吗?!”
这时,殿内白芒一闪,仙泽忽得散开,阿泽凌空坠下,落在了敖沐浅和沉睡中的夜瑶之间。
环顾左右,看到扯着敖沐浅衣襟的雪离,他深吸了口气,“夜瑶没事,我这就去接她。”
回头一看,雪离大惊失色,指着他道:“那个牵引——”
阿泽低头一看,腕上的青丝竟然断了一半。
思量片刻,他走到靳羽身边,分下半缕缠在他身上的发丝,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凑出的一缕头发,便是他们最后的出路。梦境和现实之间,只剩下这么一点连接了。
这一次,只能冒险带他们一起出来,万一发丝尽断,三个人就……
“表哥——”
敖沐浅扑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回去?!一个叛徒,一个半妖,为什么要冒险去救他们?!夜瑶说梦魔会把整个梦境炼化……那里已经收到那么小了,你要是被困在里面,就会跟他们一起灰飞烟灭的!”
阿泽拉开她的手,“沐浅,他们如果犯了错,自有昆仑三清的尊长处置。夜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救她出来!”
“可是……当年……”敖沐浅欲言又止。
她扫了眼雪离,长睫一闪道:“表哥,你当真要去?哪怕我求你……”
“乖,呆在这里别动,任何人都不会伤害你。”阿泽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转过身,盘坐着闭上双眼,凝聚心神准备再次通过牵引进入梦境。
“不……不能……”
敖沐浅拼命摇着头,掌心忽然腾起一阵寒气。
“不要——”
几步之外的雪离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敖沐浅握着刚结出的冰刃,“唰——”一下,没有丝毫迟疑地将那缕发丝齐整的割断。
(相互珍视,拒绝盗版。请在起点读书、腾讯阅读订阅正版,谢谢!)
*******
风停了,梦境缩到只剩祭台中间一隅,却始终不见阿泽归来。
背对着坐在铜鼎上,夜瑶和靳羽的心底都有了最坏的觉悟。
夜瑶有些怕,又有几分庆幸。
这一回,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不过还好,不用背着异羽去死……
而且万万没想到,生命终结之时,她竟是和一个几乎陌生的人一起面对。
祭台四面的火盆早已经被吞没,四面八方都是黑暗虚空,周围的空气中浮动着一缕缕发光的气息,正是死去昆仑弟子的仙灵。
梦魔早已设下法阵,当梦境缩到一定的范围,法阵便被触动,开始炼化其中的一切。
陆箕和雷霆昇是风雷二族子弟中的佼佼者,毕蒙是雨师霖翳上神的独子,他们都是可能进入玉虚峰修炼的玄阶弟子,一个个都仙途不可限量。
命丧于此,虽然是善恶轮回,还是让人唏嘘不已……
阵法无解,梦境不破,知道无力阻挡,夜瑶只能默默等待……等待自己也变成他们一样。
她捻了一缕仙灵,举手抛向空中,漫天雪花随之飘摇落下。
黑暗中,大雪簌簌,犹如昆仑虚的夜雪。
洁白的雪花,随着飘散的仙灵舞动,仿佛一曲无声的挽歌。
唤雪咒,水族最基础的术法之一。
她好久没有用过了……
伸手接住几片晶莹的雪花,夜瑶忽然问:“师兄,你和初棠一起看过雪吗?”
她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昆仑虚除了雪便是雪,只要并肩而立过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起看过雪?
靳羽愣了一会儿,才郑重答道:“并没有。每次见面不过匆匆几句,一直看她,哪有心思看雪。”
夜瑶抖了抖肩膀,嘀咕道:“真是肉麻。”
靳羽长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去昆仑虚了。我不用一心向道,她也不用那么辛苦修炼,一辈子朝夕相对……多好。”
沉默片刻,夜瑶回道:“她可从来没抱怨过辛苦。”
“她都跟你说过些什么?”
“那可多了……”
……
雪停了,周围浮动的仙灵消失无踪。
夜瑶知道,时间到了,要轮到自己了……
“师兄,就这么认命了吗?”她忽然说。
声音嗡嗡的,显然梦境已经收缩到咫尺之外。
“不然呢?就算三清神尊在此,以他们的灵力修为,也打不破一个虚无的东西。”靳羽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耳边,又仿佛旷远。
夜瑶往后挪了半寸,便触到他的后背。
反身在他背上画了个符咒,“师兄是电族,这道‘电火术’有试过吗?”她十分客气地问。
靳羽不禁失笑,“‘电火术’?!这种小玩意,我族凡是会走路的孩子皆会用。反正这里没别人,师兄豪不夸口地告诉你,说到御火之术,我自认第二,天下无人敢认第一。”
“任何术法,用到精深则无极。”夜瑶回道。
靳羽一惊,“你想御火烧掉梦境?”
他沉默片刻,声音一沉道:“你也是进过玉虚太清阁的玄阶弟子,至少应该知道,想烧掉虚无之物,即便‘三昧真火’也不行吧!除非……”
“除非用‘四大天火’或是‘异界异火’。”夜瑶顿了顿,继续道:“师兄博览群书,可知如何释放妖火呢?”
“妖火?你是说——琉璃净火?!”靳羽难以置信道。
脚边发凉,夜瑶蜷缩起身子,靠着他的后背,思量着说道:“能烧掉虚无之物的六种火中,唯有妖火‘琉璃净火’并非天成,而是修炼出来的。我有不可估量的妖灵,你的御火之术登峰造极,如果我们合力……有没有可能炼出妖火呢?”
65.第七夜:焚天(中)
片刻沉默,靳羽很快回应道:“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除了能否成功炼出妖火之外,我们还有两个问题。”
“什么?”
“第一,我会御火,并非辟火,如果在梦境里纵火,我怕这里还没被烧掉,你跟我早就化成灰了。”
一颗圆润的珠子被塞到他手上,便听到夜瑶说:“这是汲水珠,泽氏水君用来御水的灵珠。大火烧起来以后,你只要握紧它,一定能比梦境撑得久一些。”
灵珠仙泽萦绕,浸润的气息从掌心直冲天灵,游走过他全身经脉,最后汇入丹田气海。方才冲破封印时的灼伤,顿时好了大半。
靳羽一惊,怎么会有这么“慷慨”的人?这可不仅是一颗灵珠,而是活下去的机会!
赶忙将珠子塞回给她,“你自己拿着吧,这个问题不是问题了。”
听明白他的意思,夜瑶急忙从脖间提起一个绳链,露出下坠的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你看,我还有这个——南海鲛珠,它就能替辟火!还有,我的术法本就是水系,抵御火烧的能力至少强过你们电族。你拿着汲水珠,控制好火象,才是我们从这出去的根本。”
一丝迟疑之后,靳羽终于接过汲水珠,攥在手心继续道:“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梦境虽然已经很小,但是它通天接地,我们直接纵火去烧,在完全没有呼应的情况下,不知何时才能烧到它的边界。不论汲水珠,还是鲛珠,抵御火烧的能力都有限,更何况可能是妖火。”
“呼应……呼应?”
夜瑶沉吟片刻,忽然说:“梦境虽然无形,但它应该还是在紫宸殿内的。之前我设过一套阵法,基柱就在大殿的四周。”
“那也没用,除非你的阵法是火性的。”靳羽嘟囔道。
夜瑶一愣,激动地说:“还真是!我设的是地涌金莲大阵。”
“地涌金莲?这么水?!”靳羽失笑道:“对付梦魔,你用这么徒有其表的大阵?是不是想骗钱糊弄事儿!”
顾不得他的讥讽,夜瑶急着说:“怎么样?你御电火,我释放妖灵炼化它,再设法和殿外的阵法呼应,把这个梦境给烧了。要不要试一试?”
本不抱任何希望,奈何师妹如此积极。命在旦夕,身为师兄总不好让她太失望。
靳羽点头道:“试试就试试,左右也是一死。不过,若是死状太难看,你可别怪我!”
“好——”夜瑶不假思索地回道。
两人同时转身,面对面各自调动仙灵。
靳羽祭出火灵珠,虽以重重仙泽禁锢,依然热浪灼人。
夜瑶双手剑诀一旋,开始释出体内仙灵,全部注入靳羽手中的汲水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释放异羽,双手不禁有些发抖。
“别怕,别当自己是只鸽子。想象一下,自己是只……雕!”靳羽不上心地鼓励道。
“咳咳……师兄,你可别逗我了!”夜瑶额上冒着汗,竭力将最后一点仙灵逼出。
仙灵断竭,妖灵腾起,异羽呼一下张开。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倒没有那么痛苦,心慌完全能盖过撕开皮肉、分筋错骨带来的疼痛。
夜瑶集中精神,试着让它们动了动。
一左一右,一下,两下,翅膀竟然开始听她使唤。
想试试振翅起飞,奈何梦境逼仄,一对羽翅根本无法伸展。
“准备好了吗?”靳羽问。
夜瑶嗯了一声。
靳羽低头,双手结印,驱动起了火灵珠。
浑厚的仙泽中,火灵珠疾速转动,“蹭——”,一簇明红的火焰从中腾起,裹着它悬在两人之间。
夜瑶双手结出“反天印”,羽翅微微一震,汇聚起周身妖灵,徐徐注入那簇火焰之中。
“呼——”
火束瞬时壮大,窜起了几尺高的火焰。
夜瑶加快了灵力的注入,火灵珠的火势越来越旺,噼啪声不绝于耳。
八面狂风盘旋,空中响起隆隆的雷声,铜鼎剧烈地晃动。她双翅冲天而立,妖灵不断从羽翅间溢出,在她周身迅速游走,最后注入火灵珠,仿佛无穷无尽让她十分惊讶。
靳羽不断变换着手势,用一阶高过一阶的法印持续加强火焰,操纵着火灵珠和夜瑶的妖灵融合,最大程度的让火焰吸纳妖灵的力量。
琉璃净火——天地间唯一的妖火,须以六界最高明的御火之术和最精纯的妖灵来炼化,凤凰一族妖王之中能够炼成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电火虽强,始终不是天火。
今日之前,就算他对自身修为颇有信心,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试着用电火来炼妖火。
狂风中,大火越来越旺,火舌冲天,足有丈余高。
靳羽眉头紧蹙。
不,这不对。琉璃净火不应该是这样的。
电火还是差了那么一层……
它需要淬炼!
他一个弹指,御使一缕仙灵,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瞬间溢出,在风中凝成一颗颗血珠,飞散又聚合,扑向面前的火焰。
血珠触到火焰,瞬间爆出炽烈的火星,再聚入到火焰中去。
对对,就是这样!
要先把凡火练成神火,它才能完全吸纳妖灵!
靳羽的血不断地溢出,火焰却仿佛贪婪无厌,在一重一重的爆裂中,明红的火焰渐渐转浓,外层浮出一层青芒,青芒不断加重,透出隐隐的黑色。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靳羽苍白的脸上印着火光,神情有一丝兴奋。
“师兄——不要硬撑!”
夜瑶心神一动,以妖灵御动风刀,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殷红的血珠飞起,掺入靳羽只余微末的血珠,一起扑向已经化为红黑的火焰。
“嘭——”
火焰爆裂,震耳欲聋,一时间只觉天倾地覆。
一瞬的黑暗之后,灵火珠忽然大方异彩,火舌冲出是纯澈的紫色。
“琉璃净火——”
靳羽看呆了,他……竟然炼化出了天下第一的妖火!
“成功了……”
夜瑶愣了一瞬,立刻牟足了力气继续注入妖灵。紫色的光芒下,异羽的力量越发猛烈,妖灵的涌动也更加澎湃,催动着火光越来越盛。
靳羽端正身姿,盘坐着闭上双眼,凝神结出“九色莲花印”。杂乱跃动的火舌蹙成花瓣,火焰骤然化作一朵莲花的形态。
他以神原操纵着火灵珠,小心翼翼地、一分一寸地仔细感应着周围的阵法。
66.第七夜:焚天(下)
“咚——咚——”
轻微的律动,来自地涌金莲大阵。
力量虽然弱了一点,但是形态足够庞大,而且是火系阵法!这个玄阶小师妹也算尽力了,竟然歪打正着,留下这么一条生路。
靳羽有些兴奋,一颗心难以自抑地怦怦乱跳。修长的指尖微动,调整“九色莲花印”应和着大阵的律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周遭越来越热。
“怦——怦——”
拥着火灵珠上的紫色火莲,忽然开始有规律地收放花瓣,一张一合仿佛生灵的呼吸。
它和大阵呼应上了!
夜瑶瞪大了眼睛,激动地快要落泪。
“师兄,好运。”
她挤出一丝笑容,眼中跳跃着火光。
靳羽报以微笑,“好运,夜瑶——”
说话间,他以汲水珠中的仙灵为引,驱动起地涌金莲大阵,同时释开自身仙灵对妖火的禁制。
“净火——焚天——”
一声法令指引,火莲猛地一缩,接着“嚯——”一声,向四面八方铺开去。
琉璃净火,二十四瓣火莲,每一道火舌都对准大阵的一方基柱。翻腾的火焰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推向各方,无比精准地烧向梦境的边缘。
身在火海中央,方才还自诩水族,能扛得住火烧的夜瑶,瞬间便被包裹而来的热浪阻住了呼吸。
她赶忙结了一道“凝露咒”,想勉强挡一挡灼热的来袭。
“呼——”
又一波烈焰拍来,她差点被气浪掀翻。
果然,妖灵使不了仙法……
可她也不会妖术啊!
心神大乱之际,鲛珠忽然腾起,流光溢彩中释出一道虹光,化出一道水盾挡住袭来的火焰。
片刻喘息,夜瑶心有余悸。万物皆有因有果,自己曾经种下的善因,如今终于得到了善果。
对面的靳羽专心御火,汲水珠的仙泽萦绕着他,将翻腾的热浪与他隔开。
伴随着噼啪声,净火越烧越旺,隔着水盾夜瑶仍然感觉到炙热难耐。眼前的茫茫紫海,骇人的热浪,让她满心担忧。
琉璃净火,可焚万物。
就算因他们灵力不足而威力大减,但妖火终归是妖火,毁天灭地的名声可不是瞎编的。
不知鲛珠和汲水珠还能撑多久?
一旦暴露火中,她和靳羽便会化为灰烬。
……
“轰——”一声巨响,穹顶冲开一个缺口。
快了……快要成功了……
“汲水珠的仙泽快要撑不住了!”隔着两层水幕,夜瑶依稀听到了靳羽的声音。
此前阿泽匆匆施法,向汲水珠中注入的灵力毕竟有限。方才又是炼火,又是辟火,这个关头竭尽了也大有可能。
汲水珠法力虽强,但是需要仙灵的支撑。靳羽是电族,修习火系术法,一旦用尽了汲水珠中的灵力,便不能将自身灵力转化其中。
夜瑶想要回答,却无力回应。
随着水盾变薄,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艰难地结出法印,她猛然撤去水盾,凌空对汲水珠下了最后一道咒法。
“浚矣大哉,百川五湖。
汲水凝珠,浩渺漫洋。”
法咒化出金光,汲水珠随之光芒大放,骤然膨胀,顷刻间化作一颗水球,一下子将靳羽包裹进入。
靳羽不习水性,没入水中的瞬间,便不由自主地奋力挣扎。
夜瑶的处境则更为艰难,撤去了水盾,没了仙泽护体,周身火团呼啦一下包裹上去。
一瞬间,洁白的羽翅便被净火吞没。
周身灼痛,她紧咬牙关、闭上眼睛。
这下糟了,玩火自焚……
(相互珍视,拒绝盗版。请在起点读书、腾讯阅读订阅正版,谢谢!)
*******
暮春时节,天朗气清。
日头将落,紫宸殿内却忽然热了起来。
大殿中央,雪离与敖沐浅相对而立,怒视着对方。
“当年为什么假死脱身?是谁放你们离开昆仑虚的?是不是逐越上师?!”敖沐浅眼色阴狠,沧浪绫在身后翻飞着跃跃欲动。
“夜瑶怎么对不起你了?你要断她的生路!”雪离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撕碎。
敖沐浅不以为意,扬声道:“她是半妖,死有余辜!你呢?明明是神族灵兽,却自甘堕落,跟妖孽为伍!”
“你怎么肯定我是灵兽?告诉你,我是妖兽!今日就吃了你!”雪离脖子一扭,亮出了尖牙利爪。
敖沐浅冷笑一声,“你敢!管你灵兽、妖兽,胆敢伤害仙人,就要受五雷轰顶之刑!”
……
“别吵了——”
阿泽手一挥,敖沐浅原地定身,沧浪绫瞬间耷拉下来,拖在身后犹如一块破布。
雪离收起兽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都怪你……这个表妹!现在可怎么办?!”
阿泽蹲下身,探了探夜瑶的天灵,“妖灵涌动,磅礴有力。”
又探了探靳羽,“仙泽深厚,气海延绵。”
“他们两个,暂时都没事。”他的语气并不轻松。
雪离又气又急,“暂时没事有什么用?许是被炼化之前的回光返照呢?梦境看不见摸不着,现在最后一线牵引都断了,还怎么救夜瑶出来?!”
阿泽面色凝重,眉峰紧蹙,年轻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沧桑与颓败。
他沉默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颗沉香丸。
“为今之计,只能请三清天尊来襄助了。”
五昧天香,天族之间传讯之物。
泫光说他是天族,他还真是……
“不行——”
雪离对上他的双眼,呼吸微微加疾。
“不用担心。不管什么情况,我都可以保她无事,哪怕她是半妖。”阿泽笃定地说。
雪离摇摇头,“不是,我担心她会难过!我知道……哪怕一死,她也不想家里人知道这件事。”
“呼——呼——”
泫光喘着粗气凑上前,“我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热的喘不过气来?”
雪离抖了抖衣袖,“是有那么点热,但也不至于怎样。你这个混球,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要不是因为你,夜瑶至于这样吗?现在梦魔也死了,你的魔灵也恢复了,还不赶紧滚!”
“不是,我是说……”
泫光上气不接下气道:“梦境……梦境里有异动。我的内丹和它连接,探……探到了不寻常的东西。”
“什么?”
“火,不同凡响的火……”
听了他的话,阿泽神色一紧。立刻散开仙灵,凝神四下探查。
“地涌金莲大阵?”他惊异道。
泫光半趴着雪离的肩膀,喘着气道:“我不知道什么金莲……什么大阵,反正大殿周围有仙阵。梦境中的火,和仙阵的律动是一致的。热……太热了……”
阿泽立刻明白过来,扬声对在一旁来回踱步的孟戌安道:“睿王殿下,请命人即刻将他们撤出大殿。”
“那只灵媒怎么办?”雪离急着问。
虽然日头西斜,毕竟有日光照耀,怨灵一旦离开殿宇,立刻就会被烧焦,移动它可不是简单的事。
“别管它,早没用了。能喘气的都随我到殿外护阵!”阿泽喊了一声,拖着雪离和敖沐浅就往外走。
……
殿中各人被一一抬出,在偏殿廊外安顿好。
孟戌安半跪在夜瑶身边,对阿泽喊道:“仙君,她的气息快没了!”
67.来路,去路(上)
阿泽想要过去,却被一阵妖风阻住了去路。
说是妖风,明明白白真是妖风。
妖气漫天,风中裹挟着沙尘,迷得众人睁不开眼。
一个身姿挺拔中年男子乘风而下,神情淡漠,目中无物,肩上站着一只雪白的鵺鸟,身后跟着几名白发老者,一个个精神矍铄、妖气充盈。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大摇大摆进入人族地界的,绝非一般的妖众。
远远望见他们,孟戌安腕上的柳七便滋溜而下,一眨眼功夫便游走到中年男子手中。
“斯——斯——”
他一边吐着信子,一边发出阵阵腹音,简明扼要地说明梦境中发生的事情。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将他收入袖中,转身对阿泽说:“仙君辛苦了,这里就交给老夫吧。”
盯着他的印堂看了片刻,阿泽拱手道:“原来是须佴大长老,你们是来接应靳羽上仙的?我的朋友也被困在其中,如果您能帮忙,晚辈不胜感激。”
被人一眼认出,须佴微微一愣,上下打量着他,拱手回礼道:“神龙一族也掺和进来了?看来你那朋友来头不小。”
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阿泽指着紫宸殿道:“殿外设了一个地涌金莲仙阵,梦境中似乎有一种难辨的火。”
“火?”
须佴指尖一旋,顿时妖灵四起。
稍稍一探,仙阵中一丝熟悉的气息让他心潮澎湃。
他……成功了……
不对,没理由!
须佴目光一紧,忽然转头问:“泫光那小子呢?!”
大家环顾左右,哪里还有泫光的影子。
“没义气的家伙!”雪离低声咒骂道。
她求助地眼神望向须佴,“大叔,你有办法打开封闭的梦境吗?”
须佴依旧面无表情,摇着头道:“老夫并无此能。”
雪离脸一垮,“那还夸口说什么都交给你!就是等他们被炼化呗!”
“非也,非也。”须佴依旧摇头,“他们或许有办法自救。”
“可是,夜瑶都快没气息了!”雪离急得要哭。
阿泽走上前,一字一句问道:“大长老为何一点儿也不着急?难道,靳羽上仙……能够辟火?”
须佴并未回答,而是领着随从围到夜瑶身边。
众人盘坐下来,一齐向她身上注入妖灵。
敖沐浅上前道:“须佴,她可是半妖,救她有违六界法统!”
“六界法统?那是什么东西?”须佴目不斜视。
敖沐浅祭出沧浪绫,“就是六界中——谁也不能违背的!”
须佴一抬手,她的长绫脱手而出。
“谁也不能违背?这么大的道理,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讲。有什么不平的,回去找御极来与老夫理论。”
听到他直呼天帝之名,敖沐浅大惊失色,转头道:“表哥,他——”
阿泽暗暗摇头,示意她莫要冲动。
须佴是昊天的亲信,战后掌控着整个妖族。当年大战得休,多亏他的苍生一念。如今,就算天帝也要给上几分薄面,身为妖族大长老,更是不受《六界无难书》约束,可以在六界中自由行事的例外。
雪离蹲在一边,一面焦心夜瑶,一面担心口无遮拦的敖沐浅跟泫光一样溜了。她竟然是阿泽的表妹,自己若是杀她灭口,是不是有点对不住朋友了……
都怪夜瑶,整日教她这些伦理道德,守起来便要处处受气。
“雪离——”
防风陌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拍她的肩膀,“这些人什么来头?”
雪离瞪了他一眼,“泫光呢?”
“说什么救命之恩下次再报,一溜烟就跑了。”防风陌低声回道。
“你们之间不是有随身咒吗?”雪离又问。
防风陌手一摊,“整七日了,已经解了。”
“七日了?!”
雪离大惊,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
“轰隆——”
一声巨响,紫宸殿的横梁塌了一半。四面八方同时起火,瞬时将整个大殿包裹。
火焰的颜色相当诡异,竟然是精纯的紫色,将斜照的夕阳也染成了紫色。
须佴与随从们纷纷站起,对着烈火中的大殿注目不动。
这火,三百多年未见了。
宫中起火,三宫六院七十二殿的宫人们很快聚过来,抬着水桶、抱着水盆往着火的殿宇浇水。
紫色的火焰却丝毫不怕水,任他们怎么浇,火势依然没有丝毫减弱。
“咳咳——”
靳羽猛地坐起,一阵激烈的咳嗽。
推开凑上前的老者,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憋闷了很久。
咳了半天,没有咳出一滴水,周围也没有一丁点水。
环顾四周,直到望见须佴,他才镇定下来。
“夜瑶——”
他一个激灵爬起来,迅速找到夜瑶的位置。
奔过去伸手一探,她已经没有气息了!
“蠢钝不堪!哪有人跟你一样,总把活着的机会让给人的?你就这么死了,我欠你的恩,怎么还?!”他用力摇着夜瑶的身体。
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须佴不禁色变,挥手示意左右将他拉开。
“靳羽!”他一声喝。
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靳羽回过神,“大长老。”
“火……是你放的?”须佴问。
“是。不,还有她!”靳羽指向夜瑶。
(相互珍视,拒绝盗版。请在起点读书、腾讯阅读订阅正版,谢谢!)
*******
“啊——”
夜瑶睁开眼,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
异羽呢?
被烧没了?!
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左瞧瞧右看看,仿佛想从她身上看出花来。
“大叔,你看什么?”夜瑶不禁问。
这个大叔样子真是好看,面无表情也显得和蔼可亲。
“小丫头,凭着两颗珠子,你就敢放火?而且还是放琉璃净火!还好灵珠不是普通的灵珠,鲛珠也不是普通的鲛珠。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以后要多爱惜自己。”
说着,给她喂了一口汤药。
大叔虽然不苟言笑,却句句宽慰人心,最近见到的都是明帝、娴贵妃那样的长辈,好久没有被这样关怀过了,夜瑶忽觉有些晕头转向。
她愣愣地喝下药,似乎对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大叔,你是?”她微笑着问。
大叔头一伏,揖首道:“须佴,你也可以叫我大长老。”
“大……大长老!”夜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须佴,妖族的大长老,妖王被诛之后,妖族实际的控制者。
他怎么在自己面前行这样的大礼?!
夜瑶身子一翻,差点从榻上掉下去。
又被喂了一口汤药,咽得有些艰难。
她支吾道:“我自己喝吧,不敢劳烦您。”
68.来路,去路(中)
夜瑶端坐起来,发现靳羽就站在玄关处。
“师兄,你没事吧?”她赶忙问。
靳羽冷哼一声,“嗯,差点被淹死……”
“你不会水?!”夜瑶诧异道。
在她的认知里,可就从来没有不会闭气的人。
“或许,你更应该问问自己怎么不经烧?”
靳羽抱着双臂,斜靠在门边,冷着脸道:“羽毛着火时,烧得可真旺,金光闪闪的,让人叹为观止。要不是汲水珠循着你的气息,追上去把你的元神裹进来,你这只小鸽子早就变成烤乳鸽了!”
“所以——”夜瑶眉梢一抬,抖了抖肩膀。
知道她在关心自己那对翅膀,靳羽慢悠悠地说:“大长老帮你收起来了。”
“收……起来……”夜瑶差点跳起来,“它还能收的?!”
“傻话!你见过哪只道行高深的妖,整日露着原形到处乱跑的?”柳七忽然从帷幔上垂下,又把夜瑶惊了一跳。
“除非他受了伤。”他吐着信子补充道。
“可是我之前——”
半道生出异羽的事情差点脱口而出,夜瑶赶忙吞回后半句,小心翼翼地说:“之前,根本收不起来。”
即便置于妖族,半妖也是得而诛之的。在妖族的大长老的面前,她更要收敛一些。希望柳七、靳羽看在曾经同生共死的情面上,还没把她是半妖的事情透露出去。
“因为修炼不足。”须佴忽然开口。
“修炼不足?我可是苦修了三百多年呐!”夜瑶哭笑不得。
说旁的都行,唯独不够刻苦,她绝对不认!
大长老是妖族权威,但他下的诊断却似乎不大对症。
“不是仙法,是妖法!”
柳七在她面前盘旋着,“六界之中,偶出半妖,其中被发现的,大多并非生长于妖界。因为长期未修妖术,才会收不起忽然显露的原形,惊动某些贪婪之徒,遭到大肆追捕和猎杀。你自己修炼不精,还毫无自觉,真是失礼!”
听着他的话,夜瑶的眼睛越瞪越大。
初棠的爹,怎么一点都有靠不住?!
她又望向靳羽,对方目光一转,躲开她无声的质问。
须佴大长老阴沉着脸,没有再发话。
“大长老——”
夜瑶一咬牙,干脆利落地说:“我确实是只半妖!从小便修炼水系仙术。每次仙灵枯竭便会露出羽翅,仙灵充足则能将它压制下去。翅膀一直在消耗我的仙灵,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近年来再怎么修炼也扛不住它的消耗了。柳长老说我没有修炼妖法,所以收不起羽翅。那万一修炼了,妖灵越炼越多,岂不是越来越难控制?”
这一回,就算死,她也要死个明白。
“你第一次生出翅膀是什么时候?”须佴问。
“十二年前,有一次受了伤,灵力枯竭,濒死的时候。”她一五一十地答道。
当时小淘发着疯,雪离命在旦夕,自己身受重伤,忽然间灵力枯竭,异羽便第一次毫无征兆的破出了。
须佴又问,“儿时可曾出现过?”
夜瑶摇摇头,“从来没有。”
“修炼仙术之前,你也毫无仙灵,为何羽翅从没出现过呢?”须佴问道。
夜瑶有些发懵,“或许是,妖骨没长好……”
须佴摇摇头,“妖骨、仙骨都是天生的,随着你的成长一同成长,哪有某天忽然长好一说。哪怕一只小雏鸟,它的翅膀也不是一日生出来的。”
“那又是为什么?”夜瑶反问道。
须佴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但凡半妖,妖气和妖灵都是自然隐藏的。到了生死关头,便会自己爆发。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外加的仙灵的确可以让它收回,但若仅仅如此,最简单的妖族‘化形术’也可以做到。”
夜瑶稍稍思量,直摇头道:“曾有一次,我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身上的仙灵竭尽,羽翅和妖灵便一起爆发了。”
“仙灵竭尽时,心里是不是很怕呀?”须佴问。
夜瑶咬了咬嘴唇,“确实怕,怕得要死!”
须佴点头道:“所以,羽翅和妖灵是来保护你的。它们的出现和仙灵枯竭无关,长久以来也没有消耗过你的仙灵。或许,你是练了什么功法,让仙灵转化成了妖灵。”
“可是,可是……”夜瑶半天没说出话来。
仔细想来,异羽一共出现过四次。第一次是自己和雪离几乎命丧思过崖,第二次是两人差点被猫妖捕获,第三次是为了救阿泽竭尽仙灵,最后一次是在梦魔袭击大家的生死关头。
一直以来,她坚信是异羽在消耗自己的仙灵,只要修炼的足够勤奋,积攒的仙灵足够多,就能一直把它压制在体内。
可是今日,妖界的长者们却说,异羽是她的一部分,因为半妖的身份才会长期隐藏,只在她遇到危难时才破出保护。
这个说法,太匪夷所思,太翻天覆地了!
可是仔细想来,异羽强大的妖灵确实不可能凭空而来,自己的仙灵也不可能无端消失,若说是她的仙灵化成了妖灵,确实很有可能。
夜瑶甩甩头,抬眼问道:“什么功法会让仙灵化成妖灵呢?”
柳七窜上她的手腕,“那可不少!有一些是上古的禁术,还有一些是走捷径的仙法,练的走火入魔了,会让仙者堕妖、堕魔,都是异曲同工的。”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一是难寻,二是难修。日常修习的仙法,又都是师尊亲授的。怎么可能出现这两种情况?!
思前想后,夜瑶不禁头皮发麻,背脊冒出一阵冷汗。
昆仑虚“十二城”常有弟子三千,升入玉珠峰山门的黄阶弟子有一千五百,升入九门的玄阶弟子则有五百。
各门弟子有多有寡,最多的天辅门有百余人,最少的天英门不足二十人。
各门弟子通常只在门中修炼,由本门上师教授仙法。而一些重要的课业,则会由最擅长此术的上师开门授术,各门弟子共同聆听、共同修习、共同考课。
这些课业都不止她一人在修习,如果真有什么不妥,不可能只有她一人出问题。
然而,玄阶过半有场大考,获得榜首者不仅可以进入昆仑虚的藏书阁——“玉虚太清阁”读书七日,还可以到其他八门中,跟随每位上师修习一样绝学秘术。
第一次仙灵耗尽的前一年,她就赢过大考的榜首,除了进入藏书阁之外,还向除了师尊之外的八门上师各学了一项仙术。
难道是那时学的仙术有问题?
九门师长当中,难道会有希望弟子堕妖的?!
是谁?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那人到底是什么居心?!
……
夜瑶不敢再想下去。
(相互珍视,拒绝盗版。请在起点读书、腾讯阅读订阅正版,谢谢!)
69.来路,去路(下)
不管怎样,哪位上师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都是早已过去的往事。只要能解决异羽的问题,对她来说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管它妖灵、仙灵,自己一只半妖,难道还能继续修炼飞升不成?
“那个……化形术难学吗?”夜瑶试探着问。
须佴随手一扬,凌空捉来一本金灿灿的册子,放在她面前道:“妖族《随心经》,都是最基础的妖法。最后一卷就是‘化形术’,你若想学就拿去吧。”
“术法循序渐进,在最后一卷,想来很难……”夜瑶面露难色。
“不要给我吧!电火术和妖灵好像很配。”靳羽在一旁戏谑道。
“要——我要——”
夜瑶忙不迭地把书册收进怀中,这才想起有个该在的人不在这儿。
“我的丫头呢?!她没事吧!”她急着问。
“刚才没事,现在怕是要有事了。在院子里跟人打架呢!看样子……打不赢。”柳七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
跳下卧榻,推门出去,夜瑶一眼望见庭院中,正和敖沐浅打得不可开交的雪离。
她显现出兽身,化出尖牙利爪,身上不少地方都挂了彩。
敖沐浅也有好不到哪去,脸上、胳膊上都有不少爪痕。
还好她的仙灵被封,沧浪绫只发挥了不到三成的法力,雪离并没有吃太大的亏。
“雪离——”夜瑶一声唤。
雪离猛然回身,见她好好的走出来,顿时喜笑颜开,瞬间化回了人形。
她一边举袖擦着脸上的灰,一边笑嘻嘻地说:“妖族大叔就是靠谱,说你午后醒来,当真就醒了!你饿了吧!我在膳房里备了你最喜欢的猪蹄,快跟我去用膳!”
身后,敖沐浅冷笑一声,“小小灵兽,还给自己起了凡人姓名。真不知羞耻!”
她忽然双手结印,沧浪绫迎风一展,疾速向雪离的后背袭去。
“雪离,小心——”
情急之下,夜瑶手一抬。
飞霜剑凌空闪现,没有丝毫停滞地直飞过去,一下子将沧浪绫钉在院中的大树上。
沧浪绫瞬间结霜,保持着漂浮的形态一动不动。
同样是神兵,这力量也太悬殊了!
夜瑶吓了一跳,自己方才用的,完全是——妖灵!
敖沐浅神色愕然,“不……不可能……”
雪离也吓了一跳,语气夸张道:“不是吧!被火烧一烧,怎么变这么厉害?!该不会要飞升了吧!”
她要是这知道,这么一下子用的是妖灵,不知道又会作何反应。
还飞升呢,化妖还差不多!
夜瑶沉了口气,“低调,低调一点……”
这时,院门打开,接连进来三个人。
阿泽、孟戌安和……国师?!
夜瑶揉了揉眼睛,举起手腕仔细端详着细小的青蛇。
“别看了,是我!”
迎面走来的“国师”一开口,生无可恋的语气,显然是防风陌。
“你用了幻容花?!第一次见到旁人用的效果。没想到,如此完美,真的一点都看不出破绽来!”夜瑶啧啧称奇。
她指向阿泽和孟戌安,“你们该不会也是幻化的吧?”
“想多了。”
阿泽径直上前,剑诀一指。
钉在刷上的飞霜剑“唰——”一下落到地上,沧浪绫扭动了几下,便飘落回敖沐浅的手中。
“沐浅,回房待着。离开盛京之前,不许再出来。”阿泽冷着脸道。
“表哥——”敖沐浅有些不甘心。
“去。”阿泽的语气不容拒绝。
敖沐浅一跺脚,瞪了雪离和夜瑶一眼,便快步跑了出去。
阿泽上下打量了夜瑶一番,点头道:“你看起来还不错。”
夜瑶笑了笑,“托你的福。”
阿泽有些尴尬,张口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牵引断了,时间到了,还是他有所顾忌……
夜瑶转向孟戌安,“殿下,陛下他……还好吗?”
她小心地的发问,生怕听到徒劳的消息。
孟戌安拱手向阿泽,“多亏这位神君帮忙,我父皇安然无恙。”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母后……薨了。你我的婚事,也要延后一年。”
四周静默无声,知根知底的,不知根底的,一时间都无话可说。
妖,半妖,神族……要和凡人成婚?!
夜瑶尴尬地笑了笑,“那你还能去封地吗?”
孟戌安回道:“父皇的意思,让我带你一起回封地。等丧期过了,便在封地举行大婚。”
反复提到的婚事,好像有点避无可避。
夜瑶直言道:“有关婚事,想和殿下再商议一下。”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孟戌安端正身姿,点了点头,“今日本王就下榻国师府,瑶儿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见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夜瑶松了口气,一回头便对上雪离疑惑的眼神。
说好的权宜之计,怎么气氛有点不对?
雪离瞄了一眼阿泽,又转向门外离去的背影,忽然扬声喊道:“男主人,你和我家主人成婚以后,可得继续养我啊!”
孟戌安身子一斜,差点原地绊倒。
背着身子挥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眼见阿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雪离暗自偷笑。叫他总是维护敖沐浅,是非不分,助纣为虐。
须佴忽然上前,揖首道:“各位有话要说,我们就不打扰了。夜瑶,记得练功。”
夜瑶连忙点头回礼,“一定,一定!大长老您慢走!”
目送大长老和靳羽前后出门,防风陌捧着柳七唯唯诺诺跟在后头,她不由心声感叹:人狠话不错,须佴大叔真是六界典范。
(相互珍视,拒绝盗版。请在起点读书、腾讯阅读订阅正版,谢谢!)
……
沉默良久,阿泽终于开口道:“我决定带沐浅回昆仑虚,尽量平息三位弟子在外丧命之事,防止六界再起纷争。答应你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他指的是找到初棠尸骨的承诺。
这一点夜瑶并不怀疑,敖沐浅看起来对他这位表哥颇为尊重,或许肯告诉他实情也不一定。
她认真地点头,“那就麻烦你了。自此之后,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两清?你确定?!”阿泽忽然抓住她的手。
他的神色有些慌,呼吸有些急促,看她的眼神犹如昆仑虚的雪,铺天盖地重压下来,身处其中无处可逃。
夜瑶有些心慌,“不然呢?”
阿泽抵到她面前,“待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梦境中,你走了,我自己也出来了。”夜瑶用力抽回手。
“你在怨我?”
一去不返的事百口莫辩,阿泽叹了口气,“夜瑶,跟我走吧。我会向你证明,足以成为你的依靠。”
“那可不行!我家主人要嫁人呢。”雪离上前拉回夜瑶。
阿泽眉头紧蹙,“人妖殊途,天地不容。”
雪离不甘示弱,“半妖和什么族类都是殊途。天族、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70.路开阴阳(上)
柳七身受重伤,一时无法化成人形,便威逼胁迫借用琉璃净火烧毁“山河卷”的防风陌,化作他的样子暂代主事,并将各路访客全数礼送出山。
今夜,第三层客堂完全清空,只住着大夏睿王殿下,青衿山上难得如此清静。
月上梢头,灯火摇曳。
穿过树影婆娑的院落,绕过层层堆砌的假山,夜瑶走进竹林掩映的风亭,望见孟戌安趴坐在石桌前,正对着浮光扇发呆,一旁还摆着几件精致的茶具。
“殿下——”
她轻唤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过神来,摆下团扇,孟戌安温和地说:“你来了。坐,喝茶。”
夜瑶在他对面坐下,“殿下,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要去哪?”孟戌安眉睫一闪。
夜瑶没有回答,看着他笑道:“如今,你不用成婚,也可以离京去封地。祖传的‘桃花扇’也拿到了。再不需要我……”
“你要去哪里?”孟戌安又问。
“昆仑虚。”夜瑶回道。
孟戌安眉头一紧,“那个终年下雪的地方?”
“嗯,是的。”莫名有些不敢看他,夜瑶低头绞着手指,“靳羽师兄要回昆仑虚寻找初棠的尸骨,国师和阿泽都将随他同往。思前想后,我还是不大放心,打算带雪离跟他们一起去。初棠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找到她的尸骨,守护她的家人,都是我必须去做的。”
“好,我让人给你多备些衣裳。”孟戌安斟了两盏茶。
早知道她要走,心中想了千百句挽留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茶汤热气腾腾,氤氲之气隔开两人,相望着对方的轮廓都有些模糊。
夜瑶一愣,赶忙回道:“三天后就走,裁衣裳怕是来不及了。我是妖,不怕冷的!”
孟戌安将一盏茶推到她手边,慢条斯理地说:“已经做好了,明日就会送上山来。定了三日后走吗?原本是……要迎娶你的婚期呢……”
他什么意思?!
口气怎么好像有点惋惜呢?
若是没有梦魔闹的这么一出,三日后自己当真就嫁他了吗?
虽说婚事是假的,但是人族的姻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地为证……足矣,真真假假自己若不去分,又何谓真假?
夜瑶抽了口凉气,心底忽然有些发慌。
她抓过茶盏,猛灌了两口,努力平复着心绪。
“衮州在盛京东北方,王府在济州府,去的路很好找。如果你回来,随时去找我,只要……我还活着。”
孟戌安目不斜视,凝望着茶盏上萦绕的薄雾,神情淡漠的仿佛在自言自语。
“好——”
夜瑶点点头,用力挤出一丝笑,“殿下喜欢水雾吗?我可以教你一道‘雾露诀’,用这把团扇施法,可在任何水面迅速凝起雾气。”
“嗯?”
孟戌安眉梢一抬,“起雾有什么用?”
失言了……
他一心治水,心心念念的团扇却只能召雾。
这下该多失望啊!
“雾里看花,花更美嘛。”夜瑶尴尬地笑道。
“哦。对了,这个还给你——”
没有搭理她的好意,孟戌安从袖中取出伞柄,郑重地递到她面前。
夜瑶接过漆黑的伞柄,在纱灯的光芒下,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
“阴阳伞”,可以收封亡灵、穿梭阴阳二界的法器。伞柄是竹制的,光滑坚韧,用的是南海紫竹林中三千年方生一根,一经年便会开花死去的玄竹。漆黑,正是它本身的颜色。
纱灯下,它流动着柔和的光芒,甚是好看。
“想麻烦你帮个忙。”夜瑶开口道。
“什么?”孟戌安有些诧异。
她都已经能“毁天灭地”,纵火烧大殿了,还有什么好需要自己帮忙的?
夜瑶笑了笑,托着伞柄道:“它是凡间的法器,需以凡人的气息驱动。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到冥界走一趟,送几位道友的亡灵去轮回呢?”
“轮回?成为初生的婴孩吗?”孟戌安问。
夜瑶思索着道:“亡灵进入冥界之后,要交由十殿阎王的审判,清算过生平罪孽,才能进入轮回。‘六道轮回’,又分天人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和地狱道。简单点来说,各人都会有自己适当的归处,能转世为人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孟戌安点点头,“好吧。我近来挺有空,什么时候去?”
“现在——”
夜瑶拉起他,走到庭院中央的海棠树下。
握着伞柄的手贴上他的掌心,整个人倚靠在他的怀中,耳边他的呼吸微微加重。
“天分昼夜,路开阴阳。”
夜瑶指尖一旋,将伞柄抛向半空。
空中流光一闪,借着孟戌安的气息,漆黑的伞柄瞬时撑作一把洁白的纸伞,飘飘然又落回她的手中。
微凉的清风拂过,海棠树洒下一阵花雨。
纸伞挡开凋零的花瓣,在他们脚边留下一层淡粉的落英。
“准备好了吗?”夜瑶问。
孟戌安清清嗓子,“好了。”
夜瑶抬起足尖,在满地落花中划了一道弧线,腰背发力带着他的身姿一同流转。
转速越来越快,眼前落花愈渐模糊。脚下土地化出一道金色的漩涡,瞬间将纸伞和伞下二人一道吸了进去。
*******
“噼啪——噼啪——”
雨滴落在纸伞上,清脆的声音惊醒了孟戌安。
怎么走神了?
他心底一惊,立刻打起精神来。却见自己正撑着纸伞,站在一条狭窄的山间小道中央。前路雾气缭绕、混沌不清,回望则是一片灰霾的虚空。
这里就是黄泉路?!
没有任何标识,不见一个行人,淅淅沥沥的小雨无休无止,一切都让人心底发毛。
唯一能让他安心的便是,纸伞下还站着他的“引路人”。
“人间往幽冥的路,原来这么美!”夜瑶感叹不已。
“这里……美吗?”孟戌安感到莫名其妙。
夜瑶摆摆手,唏嘘着说:“那是你没走过魔界往幽冥的路。崖高万丈,栈道朽坏,浮桥摇晃,随时能叫人命丧忘川。那可真不是人走的路!”
“人本来就不会走你说的路。”孟戌安嘀咕道。
“就那么个意思,你知道就行了。”
夜瑶摆摆手,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扯着他径直往前,边走边催促道:“快些赶路,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71.路开阴阳(中)
被夜瑶拖着趟进浓雾中,目视的范围仅有几尺远,孟戌安尽量避开脚下一个又一个水坑。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渐渐发酸,衣衫也被雨雾打湿,足下始终是一尘不变的小道,周身是浓重的雾气和滴滴答答无休无止的小雨。
“路走的对不对?”孟戌安不安地问。
夜瑶步履生风,扯着他继续往前,“应该快到了!黄泉一条道,想走错都难呐。”
“你到底走过没有?”孟戌安忽然驻足,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夜瑶摇摇头,“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凡人,更没死过……”
“那万一走错了怎么办?九州大地上,每天死去的人何其多,这里却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你说——”孟戌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夜瑶一把推到路边。
她的视线由左往右,煞有介事地注目着眼前的一片空无。
孟戌安头皮一阵发麻,“你在干什么?”
“哦——”
夜瑶恍然大悟,“你看不到鬼差和亡灵!”
拉着孟戌安又往后退了退,她轻吁了一口气道:“我说你怎么不急不慌,也不怕挡了别人的道。原来根本没看见别的路人。”
“还……还有别的路人?”孟戌安诧异道。
夜瑶松开他的胳膊,抬起双手举在面前,分别以中指和无名指捏在大拇指上,轻声吟唱道:“有狐绥绥——”
这是哪一出?!
孟戌安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夜瑶的双手逆向一翻,左手食指勾住右手的小指,左手小指勾住右手的食指,继续唱道:“在彼淇侧——”
“夜鸣呦呦——”
她松开双边捏在大拇指上的中指和无名指,十指同时往中间一推,双手交错结成了一个奇异的手势——十指反扣,打开如扇,中间漏着一个椭圆的空隙。
“触之不及!”
话音一落,她的双手忽然凑到孟戌安面前,指尖的空隙对准他的左眼。
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孟戌安不由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条路上何止不寂寞,络绎不绝的人流,比肩继踵堪比盛京的街市。每个人都保持着咽气时的样子,大多老态龙钟、形容枯槁,也有一些肢体残缺、鲜血淋漓,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两名通体黑、白袍还带着面具的鬼差,有些夭折的婴儿还被他们抱在怀中。
所有行人都默不作声,只是一味地往前走,仅有偶尔一个个拖着脚镣的哗啦声音。
“‘狐狸之眼’,能够让你看到亡灵和冥界众生。”夜瑶在一旁说道。
傻站了好一会儿,孟戌安终于开口问:“这些都是去幽冥的亡灵?”
“废话,难道是去玩的?!”夜瑶拖着他窜进人流的缝隙中。
这一回,孟戌安自觉加紧了脚步,完全没工夫去看路上的水坑,生怕后头拖着铁链、抱着自己血淋淋脑袋的大哥不满他行进的速度。
“这么多鬼差,可就是民间传说中的黑白无常?”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好奇。
夜瑶摆摆手,“黑无常和白无常,鬼差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孟戌安翻了个白眼,“你当我瞎啊!前前后后,这些都是什么?”
夜瑶压低了声音回道:“都是分身。黑白无常,共有三千分身。所以,这些鬼差都很虚弱,看着高大威猛,实则手无缚鸡之力……”
“那亡灵不肯跟他们走,或者逃了怎么办?”孟戌安又问。
“他们不管的。”夜瑶前后一瞄,继续道:“幽冥很有人情味!真遇到不愿意轮回的亡灵,一般会宽限些时日,只要不变成怨灵、凶灵,两位大哥还是会好言相劝的。”
“变成怨灵、凶灵了怎么办?”孟戌安追问道。
夜瑶拍拍胸口,“那就是我们净者的事了。”
“诶,前面两个家伙,你们走慢点!想累死爷爷啊!”铁链大哥怀里的头颅忽然开口。
孟戌安想要回头看看,又有些难以接受,只能乖乖放慢脚步。
夜瑶回过头,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第一次来。”
“废话,谁不是第一次!”铁链大哥怒气冲冲。
“诶,莫要对净者无礼嘛!你此生是江洋大盗,杀人无数,罪孽深重,若是不幸被判入阿修罗道、饿鬼道或是地狱道,又很幸运从酷刑中逃了出去,变成了凶灵——,还得靠他们把你抓回来继续受刑!”黑无常嬉笑着,声音难辨阴阳。
铁链大哥顿时住口,足下铁链拖得更响了。
一旁的白无常忽然问:“姑娘和公子是慕容家的人吧?”
人族慕容世家,修的是阴冥枯道,一直和冥界往来密切,在鬼差面前冒认身份很容易被识破,但若是直接否认,有阴阳伞在手上,又可能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夜瑶报以笑容,既不应声也不否认。
当她是默认了,白无常继续道:“多亏了慕容家新铸的‘追魂锏’,现在抓亡灵可容易多了。这位客官生前是个江洋大盗,方才差点让他逃了。”
“二位辛苦了!”夜瑶直点头。
孟戌安扯扯她的衣袖,捏着嗓子道:“不是说很有人情味的吗?怎么用法器抓亡灵?”
“或许……现在改规矩了。”夜瑶也有些犯糊涂。
黑白无常虽然气力不足,却都耳聪目明,对他们的窃窃私语,一句也没听落下。
“咳咳——”
黑无常清了清嗓子,插话道:“你们有所不知!现在时节尚好,每天大约只死千余人。再过几个月,就要到天下大汛了。到那时,每天过万的亡灵,能忙死我们这些苦差。所以啊,这个时候,差事千万不能攒下来,一定要日办日结。”
“汛期还未发生,怎么知道要死多少人?”孟戌安忽然问。
黑无常长袖一挥,“凡人的生死,早就写在生死簿上了!”
“是啊,我们领活,都是提前三个月。”白无常附和道。
“生死簿是冥王写的吗?如果他早知道凡人的生死,岂不是可以推测出凡间天灾人祸的时间、地点?还是说,他是因为预测到了天灾人祸,才在生死簿上定下凡人的生死呢?”
孟戌安这么一问,两位鬼差立刻哑口无言。
他们在冥界、凡间引渡亡灵数万载,可从来没琢磨过这个问题。
(相互珍视,抵制盗版。)
72.路开阴阳(下)
“前面到酆都城了!”
白无常一声喊,打破了良久的沉默。
孟戌安抬眼望去,透过已渐稀薄的雾气,终于看到了这条小路的尽头。
一道宽阔的黑水,绕着若隐若现的城池。百丈高的城墙内,殿宇交叠错落,一层又一层直通天际,至高处隐于压顶的乌云之中,透出淡淡的金光。
“那就是忘川,阴阳两界的界河。渡过那条河,凡人便彻底告别前尘往事,进入幽冥之中。”夜瑶小声说道。
河面上雾气腾腾,无风无浪。河水深不可测,亦看不清流向,浩渺无垠似乎能将一切吞没。
孟戌安有些诧异,“咱们走到现在,还是人间路?!”
“那当然——”
夜瑶眉梢一挑,神秘兮兮道:“你没发现两位鬼差是按照人间规矩来渡人的吗?重刑犯的脚镣,还是大夏制式的呢!在谁的地盘上就按谁的规矩办事,这是六界通用的守则。”
“大夏制式?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孟戌安一拍脑袋,转而又问:“这些守则,各界众生都知道的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夜瑶摆摆手,“其他各界之间,数几万年前就约定过了,到如今自然人人知晓。可是人间九州一统时日尚短,很多契定还不完善,所以仅是其他各界在人间要守规矩,人族到了别的地界反倒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来。”
“规矩是怎么商议的?又是怎么定下的?”孟戌安遇到问题偏要问个究竟。
“用‘帝王鼎’呀!”
夜瑶的声音越压越低,“只要掌握了密书法门,通过它可以上达天听、下通幽冥,甚至与神、妖、魔三界通信。《六界通史》里说,三百年前,大夏高祖陛下孟豫扬,就是用它和其他各界反复磋商,最终定下对人族非常有利的《六界无难书》。”
原来如此!孟戌安心神一震。
难怪无法启用“帝王鼎”,父皇会那般郁结难平,原来它的背后竟有如此玄机。
从梦境中醒来,他去祭台看过一次,并没发现铜鼎的踪迹,不知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父皇下令将它收起来了……
见他听得发愣,夜瑶心里不无得意。
拍拍他的肩膀,十分豪气地说:“那些书卷我都有手抄本。你若想看,回头都留给你。不过你可答应我,千万不要尝试修仙!身为凡人,行善积德,谋求更好的来生才是正道。”
敲敲她的额头,孟戌安似笑非笑道:“此生都过不好,还指望什么来世!”
……
前方有些拥堵,队伍骤然慢下来。
抬眼望去,简易的木栅渡口,亡灵们正秩序井然地排着队等待渡河。
“扑通——”
“扑通!”
“哗哗——啦啦——”
每个亡灵跳入水中,便奋力地往对岸游去,身后的黑白无常则虚化消失。
“你看,那边的竹楼就是‘功德驿’,六界净者拿‘功德’兑换灵力的地方。我每三年就会来一趟,就从……那边!你看到那道悬崖了吗?壁立千仞,可高了,上面的风大的吓人!诶——,你看那边,连绵成片没有叶子的红花!它叫作曼珠沙华,只生在忘川河畔,终年不败……”夜瑶一边往前,一边兴冲冲地介绍。
孟戌安忽然驻足,面露难色,指着凫水过河的亡灵道:“我们也游过去吗?”
“怎么,你不会水?”夜瑶挑着眉道。
孟戌安眉头一蹙,硬撑着气势道:“怎么不会!只是不想弄湿衣裳罢了……”
夜瑶噗嗤一笑,“你就算想游,我也不敢让你游!凡人涉过忘川,便会被剥去灵识。你若不想下半辈子当个木头人,最好一滴水也别碰。”
离渡口越来越近,依稀可以看到对岸城头上“酆都”两个遒劲的大字。
“到了——”
夜瑶将伞往空中一抛,指尖拈起,低声念了一句法咒。
纸伞飞旋,投下几道光束,落到地面上,化出了玄真子四人。
他们一个个左瞧瞧右看看,弄清楚身处之地,惊异的神色渐渐平和。
“在下无能,憾与诸位道友阴阳相隔。”夜瑶侧身拜道。
玄真子拂尘一挥,平和地笑道:“诶,小友哪里的话!我等学艺不精,被魔类暗算,你不辞辛苦送我们到这里,已是不胜感激!”
唐枫揉揉脖子,拱手道:“道友能送我们来此,看来梦中一战咱们是胜了。除魔卫道乃我等天职,谢谢你,守住了六界净者的尊严!”
“丫头,算你讲义气!”鬼刀扛着大刀,牙缝里哼出几个字。
慕容瑾摇摇晃晃,指着河对岸的城墙长叹道:“哎呦,终于又来这儿了。想不到,送来那么多怨灵、凶灵,这一次是自己要进去!”
“诸位要不要快些渡河?一会儿太阳落山,城门可就要关了。”刚把自己所渡亡灵送下河的一名白无常好心提醒道。
夜瑶还没来得及道谢,他便在眼前虚化不见。
玄真子回到队伍中,对夜瑶挥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友回去吧。”
鬼刀跟着挤了进去,“是啊,走吧走吧——,老子可不想被你们看着威风丧尽。”
唐枫行了个揖礼,“多谢二位。若是见到家师,麻烦跟他说一声。”
“唉——,云梦,用我这‘阴阳伞’穿梭阴阳,比走魔渊舒坦多了吧?它就送你了,往后可要物尽其用,继续在六界发光发热。”
慕容瑾理了理发冠,又扯了扯衣袖、袍边,才徐步走进队伍中。
眼看轮到他们,夜瑶没工夫多说,拱手道:“几位道友请渡河,我们到对岸等候。既然送你们来了,总要等到过堂审完,知道各位的归处,才能放心回去。”
……
目送他们接连跳下河,孟戌安面有戚戚地问:“若是不会水,又该怎么渡河?”
夜瑶随意回了一句,“那就扑腾过去呗!左右已经死了,是不会再被淹死的。”
孟戌安打了个激灵,再不想去看那深不见底的黑水。
夜瑶走到河岸边,拔下头上木簪,往水中一抛,双手结印念了一句如意七字诀。
木簪在水中打了个滚,立刻化作一条结实的木舟,稳稳地停在水面上。
(相互珍视,抵制盗版。)
73.问君何不因风起?(一)
“诶——,睿王殿下,你真要袖手旁观我一个弱女子单人划船?!”夜瑶卖力地摆弄着船桨,小舟却在河中央原地打转。
孟戌安拢着衣袖,缩着肩膀直摇头,“是你刚刚说的,本王一滴水都碰不得!还有,你不是灵力高强吗?怎么渡个河,还要靠手划?”
“我也想御物而行啊!可是一旦过了河界,就是幽冥之地了,什么仙灵、妖灵、魔灵,在这儿统统都不好使了!”夜瑶无奈道。
要不是因为如此,三百年前的凶灵异变,八大神族也不会在忘川河畔耽误那么久。
……
小舟好不容易靠上岸,玄真子四人早已等在岸边,就连身上衣袍都吹干了。
夜瑶有些不好意思,拖着孟戌安上前,低头拱手道:“几位久等了!”
四人讷讷地转向他们,一个个笑容“祥和”,纷纷拱手回礼。
“不碍事,不碍事。”鬼刀的嘴角扯开的有些夸张。
孟戌安拉拉夜瑶的衣袖,“他们吃错药了吗?”
夜瑶眉头一皱,微微摇头道:“亡灵渡河时,都会被洗去灵识。因此,道长他们现在只有记忆,都没有了性情。”
跟在刚上岸的亡灵后面,夜瑶引着四人来到城门口。偌大的城门大开,内外都空荡荡的,仅有两名身形高大的戍卫。
两人皆是人身兽首,一为牛头,一为马面。
他们拦在城门前,对照着一本薄薄的簿册,一一盘问亡灵,核对着他们的死亡。确认身份无误,阳寿已尽,死因相符的才被允许通行。
终于轮到他们,夜瑶上前道:“二位差大哥好!我这四位朋友,元神都死在梦境中,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没有鬼差相渡,因而没有身份牌和引路纸。”
“嗯——”
牛头戍卫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指着面前空地道:“都到这里来,验明正身。”
四人讷讷上前,自觉排成一行。
马面戍卫摊开簿册,高声问道:“姓名,年庚,死因,死地。”
“道号:玄真子;本名:易路常;年庚:六十有四;死因:重伤不治;死地:盛京皇城紫宸殿。”
“诨号:鬼刀;本名:秦楚江;年庚:三十有二;死因:重伤不治;死地:盛京皇城紫宸殿。”
“唐枫;年庚:双十;死因:重伤不治;死地:盛京皇城紫宸殿。”
“慕容瑾;年庚:二十有五;死因:重伤不治;死地:盛京皇城紫宸殿。”
四人一五一十地回答,毫不含糊,亦不拖泥带水。
孟戌安在侧旁观,不由地心生感慨,难怪偌大的冥府只需要两个守门人,这些被剥夺了灵识的亡灵当真容易管束。
马面戍卫一边核对一边点头,“嗯……嗯……嗯……嗯……都能对的上。”
牛头戍卫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绕着他们四人左瞧右看;马面戍卫鼻中喷着热气,使劲嗅着他们的气息。似乎没遇过这种情况,两个又凑在一起合计了半天。
良久,牛头戍卫走到夜瑶面前,“这四个人的身份、阳寿、死因都没有问题。只是没有身份牌,过堂受审可能会有些麻烦。你们既然是他们的引路人,不如陪着一起进城去,也好做个担保。”
听了他的建议,夜瑶面露难色。
若要替人作保,首先自己的身份必须真实可查,但她的身份却是一个早已死去的神族。
不等她说话,孟戌安却抢着说:“好!应该的,应该的!”
……
从牛头、马面手中拿到临时路引,担保人的位置赫然写着:人族大夏朝五皇子孟戌安。
夜瑶心中疑窦丛生,他和玄真道长他们并无交情,怎么忽然这么主动要帮忙?
不等她多问,孟戌安便催促着大家进城,行迹愈发可疑……
穿过雾气缭绕的城门,面前是一条宽阔大道,两边是临街的店铺,门窗完全紧闭。
大路两边,左右各一列外貌、衣衫一般无二的老者,对大家笑脸相迎。
最前面的老者走出来,一脸惊诧,“云梦,你怎么来了?!”
看了一眼他胸口的木牌,夜瑶咧嘴笑道:“庚午大叔!几年不见,您怎么到内城里当差来了?”
“呵呵,轮调,轮调——,近年来,六界秩序越来越好,净者分分转行,兑换功德的差事越来越无足轻重了……到内城里来当差也好,至少接引的差事永远不会被收回……”老者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冥川老人是冥界唯一的仆役,共有六十个分身,分散在酆都城内外各个岗位上当差。
每个分身性格迥异,偏偏这位出奇的“热情”,他叙话以及办公的速度,在促成功德驿“三年一兑”规矩的制订上委实功不可没。
“大叔——”
夜瑶终于打断他,一把拽过孟戌安,跟他介绍道:“这位是冥川老人,第七号庚午大叔。”又指着孟戌安说:“这是我朋友,孟戌安。”
冥川老人上前一望,皱着眉头道:“这是个生人呐!你送他入什么地府?”
“不是送他,是别人……”
夜瑶叹了口气,让出一个位置,请四位净者道友上前。
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冥川老人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降妖伏魔遇上什么大劫了?四位榜上有名的高手竟然一同丧命!”
“真是太巧了,竟然遇上您来接引。四位道友即将过堂,麻烦您多多提点!”说着,夜瑶从袖中抽出一把纸钱,塞到冥川老人的手中。
这么堂而皇之的塞钱,惊得孟戌安目瞪口呆。让他更吃惊的是,冥川老人顺理成章的收下纸钱,塞到了腰间的钱袋里。
“那是自然!几位请随我来。咱们先到第一殿,请秦广大王开视‘功德卷’,判定四位的人品善恶。善多恶少者,转入第十殿转轮王处,根据此生功德再分‘天人道’‘人道’和‘畜牲道’;恶多善少者,押上殿中‘孽镜台’,照见在世之心,按照所犯罪孽,分别投入二殿楚江大王所掌‘活大地狱’、三殿宋帝大王‘黑绳大地狱’、四殿五官大王‘合大地狱’、五殿阎罗大王‘叫唤大地狱’……”
登上大殿的台阶,冥川老人的介绍忽然中断。
他交叠着双手,笑着说道:“诸位都是维护六界契定和天地法理的大英雄,自然都能直接进入轮转大王处。小老儿,直接去那边等你们吧!”
知道这是冥界规矩,接引者不能跟随进殿,夜瑶忙说:“好的,麻烦您了!我陪他们进去受审即可。”
四人依次进殿,夜瑶赶忙招呼孟戌安跟上。
孟戌安却说:“这里风景不错,难得来一次,我想与老丈一道,一路走走看看。”
(相互珍视,拒绝盗版!)
74.问君何不同风起?(二)
殿内的升堂鼓已经三响,即便觉得孟戌安一个凡人在冥界闲逛有些不妥,夜瑶也来不及多说些什么。
“庚午大叔,麻烦您了!”她扬声道。
冥川老人捋着长须,笑眯眯地说:“有朋自远方来,自当盛情接待。老夫一定带公子好好游览,跟他讲讲幽冥的风土人情、规矩方圆。”
“孟戌安,你——”
不等夜瑶叮嘱的话说出口,孟戌安冲她直摆手,“快些进去吧,我们到轮转大王殿等大家!”
目送着夜瑶走进大殿,他回身从袖中掏出一把金叶子,亮在冥川老人的面前。
“老丈,这里可能通用此物?”
冥川老人顿时双眼放光,连连点头,“通用,通用,黄白之物,六界通用!”
孟戌安握拳一收,拱手道:“敢问轮转大王殿在何处?”
冥川老人盯着他手中的金叶子,直吞口水。
抬起手来,遥遥一指,“一层一层往上数,第十层……最大的殿宇便是了。看着虽然就在山顶,但从这里上山的路,交错在每层殿宇之间,走起来还是挺远的。”
他眼珠一转,抚着两撇胡子道:“不过,公子腰缠万贯,自然不用辛苦行路,待老朽给您唤顶轿子来!”
“还能坐轿子?!”孟戌安一脸诧异。
他不禁环顾左右,路上都是一般无二的冥川老人,领着各式各样的亡灵,哪里有什么轿子?
看出他的疑惑,冥川老人呵呵一笑。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抬轿。”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对着它准备喊人。
孟戌安连忙拦住,“老丈,不必麻烦了!本公子喜欢清静,想一个人行路上山,麻烦您给指条清净的路即可。”
他着重了“一个人”三个字。
接着,手指一搓,将一把金叶子捻开如扇面,扬在冥川老人面前。
“哦——”
冥川老人眼珠一转,笑着回道:“好说,好说。西边有条小道,一路通到罗丰山顶。不过,公子得注意些,行到轮转大王殿,再往上可一步都去不得。”
“再往上是什么地方?”孟戌安随口一问。
“琉璃宫,冥王大人的居所。”冥川老人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孟戌安点点头,“老丈放心,我要到轮转大王殿等朋友,自然不会乱走。”
“那就好!老朽走大路上山,到殿外与公子会合。这面‘临音镜’你拿好,若是认不清路,随时问老朽。”冥川老人热情地说。
“好——,多谢老丈。”
从冥川老人手中接过铜镜,孟戌安反手将金叶子拍在他手中。
(相互珍视,拒绝盗版。请在起点读书、腾讯阅读支持正版。谢谢!)
*******
秦广大王是十殿阎王中公务最繁忙的一位,他掌管的“功德卷”记载着凡人一生的功过、是非,所有进入幽冥的亡灵,都要先在他这过堂。
没有犯下不赦大罪,善行足以抵消罪孽的,就可以转入第十层轮转大王殿轮回转世;犯下重罪或者善行不足以赎清罪孽的,则会被发往其他大殿受审,判处适当的刑罚,并在各殿狱中受刑,直到罪孽偿清才能再入轮回。
步入大殿,五人一同稽首,向殿上的秦广大王行礼。
虽然来过幽冥数次,这却是夜瑶第一次进酆都,更是第一次见到阎王。
她稍稍抬头偷瞄,隔着冕旒,完全看不清秦广大王的面目。
大殿很高很空旷,一侧站着手握朱砂笔,捧着“功德卷”的判官崔府君;另一侧则是“孽镜台”,高台之上放着一盆清水,据说可以照见亡灵在世之心,没有犯下重罪却恶业大于善行的,则会被押上台去,照一照真正的人心,作为判罪的依据。
“易路常;年庚:六十有四;死因:重伤不治;死地:盛京皇城紫宸殿。”崔府君面无表情地念道。
玄真子上前一步,“在。”
“可有犯重罪?”秦广大王高高在上,声音仿佛来自天际。
“哗啦——哗啦——”
崔府君手中的书卷翻得哗哗作响,忽然一顿,朗声念道:“杀孽:平生杀妖类三百五十三,凡人……一名。”
听到“凡人”二字,夜瑶倒抽了一口凉气,玄真道长竟然杀过生?!
身为凡间净者,降妖是常事,但是杀人……绝不可能!
“易路常,你可认罪?”秦广大王问。
夜瑶望向玄真子,盼着他能够辩解一下。
玄真子却伏首道:“我认罪。”
“嗯。”秦广大王点点头,抬手道:“易路常听判。”
崔府君连忙提笔记录。
秦广大王继续道:“斯人因犯十重罪之首——‘杀生’之罪,判发往第九殿平等大王处再审、处刑。”
平等大王,司掌阿鼻地狱,专为惩戒犯下杀孽之人。投入该狱受刑的亡灵,都要手足相抱,用铁链拴在空心的铜桩上,引地火焚烧,烫烬心肝,日日夜夜循环往复。直到被杀者投生,才能被提出狱中,交到第十殿轮转大王处裁定“六道轮回”的去处。
玄真道长若被判到那里,不仅日日受苦,就算熬到出狱,也很难在六道轮回中有个好的去处。
一阵热血冲脑,夜瑶急着喊道:“大王,您为什么不问问他因何杀人?如何杀人?杀的是何人?这样就给人家定了罪,未免太不公平!”
秦广大王一抬眼,“嗯?你是谁?”
“我是……我是他们的保人。”夜瑶略微心虚地回应道。
“保人?”秦广大王望向崔府君。
崔府君连忙掏出路引,高声念道:“人族大夏朝五皇子孟戌安。”
“是你吗?”秦广大王有些疑惑。
夜瑶忙摆手,“不,不是。他……他在别处等候。”
“那你又是谁?”秦广大王又问。
夜瑶深吸一口气,“我……我是……他的王妃!”用尽一身气力,强撑起气势来。
秦广大王看了她一眼,“既是夫妻,也算是至亲,你可以代他说话,也可以对给他们几个的判罚提出异议。”
“多谢大王。”夜瑶心有余悸。
秦广大王思索片刻,抬手指向她道:“凡人不平则鸣,本王早有耳闻。你既然觉得本王不够公正,那你来说说,该如何问罪处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