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二夜:谁的鼎,谁的锅?(三)
“我有个问题——大家是怎么知道,杀死梦境的主人,就可以破梦而出的呢?”夜瑶沉下脸色问。
敖沐浅一愣,“这……这不是常识吗?书上这么说,大家都看过。”
“常识?来自《附梦录》,还是《冥望经》?那两本书上说,梦主在梦中死去,梦境就会坍塌,本人便会从梦中醒来,六界众生不外如是。这个情况,似乎没考虑过梦境中有只魔类存在。雨族曾有位仙长,不爱修习法术,偏喜欢研究六界中虚幻缥缈的事物。他花了数百年研究凡人的梦境,还编写过一本小册子。那本书册上说,如果梦境足够稳固,梦主的元神便难以脱出。本人在梦中一死,梦境就会与外界切断联系,变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自身元神也会被封死在里面。现实中这个人不会死去,只是成为一具有呼吸、能进食,却没有意识的‘活死尸’。”
“连城公子的《南柯集》?”靳羽脱口而出。
夜瑶正色点头,“师兄博学,正是此书。方才沐浅说,你们是被梦魔带进梦中的。我想……若是梦主死了,出去的路就会被封闭,这里很可能成为‘死域’。诸位身上仙灵封闭,不知又能熬多久呢?”
“夜瑶,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们这么多人,结成十方大阵,难道连个梦境都打不破?”敖沐浅的笑容有些僵。
夜瑶满脸忧色,“当然可以,只是……”
她心里很清楚,“十方天地诛魔阵”虽然威力无穷,但必须十方一心,虽然自己能补足鬼刀那一方,但若是不能说服“吕归一”,怎么也没可能再结大阵。
“有什么问题?”靳羽问道。
一旦说出“吕归一”的身份,大家免不得又要怀疑她的身份。
犹豫再三,夜瑶终于开口道:“万一梦主先被人杀了呢?”
“啊——”身边惊声一片。
他们不杀梦主,却保不准别人不杀……事情瞬间从刺杀明帝,变成了保护明帝,恐怕不是已经损兵折将的凡人可以完成的!
“诸位,你们先稳住妖阵,我去找出梦主。”夜瑶主动请缨。
靳羽神色难辨,“我随你一起去。”
*******
天色渐亮,四下寂静无声。
青衿山下山的小道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前行。
“师兄,若是十方大阵结不成了,你还有别的阵法备选吗?”夜瑶忽然开口问。
就算制服“吕归一”,她也没信心能说服对方跟自己合作。
不过,阵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实在不行还能换一个。她演练过的阵法诚然不多,眼前这位天阶的师兄却不是吹出来的。
靳羽驻足回身,干脆利落地说:“你不是三十年前的夜瑶。”
“师兄……什么意思?”夜瑶稳住心神。
“你方才提到的《南柯集》,是件孤本,仅存于‘玉虚太清阁’。玄阶弟子学业过半,会有一次大考,榜首者可以进‘玉虚太清阁’读书七日。我记得最近一次是天元二百九十九年,也就是十三年前,优胜者正是天英门的夜瑶。三十年前的夜瑶,不可能读过那本书。所以,当年你根本没死。说吧!为什么要假死,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梦魔的同伙?”靳羽步步逼近。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嘴硬也不成了。
夜瑶双手合拢,行了个后学之礼。
“师兄英明。正如你推测的那样,当年我并没有身死,这次也是从外界进入的。至于为什么来……是因为……察觉妖魔的异动,赶来支援你们。”
靳羽眉头紧蹙,目光如炬凝视着她。
他忽然问:“你当真不记得初棠?”
夜瑶微微一怔,今日是怎么了,人人都说“初棠”,那位风族小仙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见她神色迷茫,靳羽便不再多问,话锋一转道:“你方才说,若是梦主死了,梦境被梦魔彻底控制,这里就会变成‘死域’,到底还有什么依据?”
既然被识破身份,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一点。
于是,夜瑶吞吞吐吐、半遮半掩道:“我认识一个魔禽。他前阵子因为受伤……修为散尽。近来却听他说……有办法迅速恢复,于是想到梦魔可能会以梦境困住你们,炼化仙灵供他使用。师兄勿怪,都是瞎猜的……没什么切实的根据……”
“你说泫光?”靳羽的声音冷的要杀人。
夜瑶一惊,“师兄也看出来了?!”
没理由啊?!就算他偷带法器下山,现在的泫光气息也与凡人无异,几乎不可能被发现魔族身份的。
“你跟国师的义女是什么关系?”靳羽忽然问。
夜瑶真想抽自己,谎话只要一出口,便只能用更多的谎去圆。尤其面对这般聪明、修行又高过自己很多的师兄,她就不应该开口说话。
“她是玄真道长的徒弟,名叫云梦。”她苦着脸回道。
“云梦?”靳羽皱起眉头,嘀咕道:“她也有点不对劲。”
“她是个修道之人,没什么不妥的。”夜瑶心虚地帮自己辩解着。
她一边观察着靳羽的神色,一边试探着说:“那个……师兄,在沐浅他们眼中,我早已经死了。还希望你……”
“放心——”靳羽似笑非笑道:“我与你们年纪相仿,之所以能跻身天阶,正因为一心向道,从不多管旁人的闲事。”
辛亏这位师兄不是认死理的主,夜瑶长吁了一口气。
“走吧!去晚了,梦主就死了。”靳羽绕过她继续向前。
夜瑶快步跟上,“师兄,你是哪年出生的?”
“天启四万一千九百六十六年。”靳羽头也不回地说。
“巧了不是,我也是那年的!你该不会也是秋天出生的吧?”
“小丫头,别套近乎了!我顶多不揭穿你,可不会帮你掩饰。”
“好好好——,多谢师兄!”
……
青衿山,密林丛生。
二人穿梭林中,步履维艰。
好不容易行到山麓,忽见山下狼烟四起,喊杀声震天响起。
夜瑶诧异道:“人族在打仗吗?”
昨日她翻了整天的大夏史书,不见三十年前有什么战事啊?!
靳羽观望了一阵,摇头道:“不像。两拨人马的军服、盔甲虽然颜色不同,但样式完全一样,所用兵器也没什么差别。更像是自己人在打自己人。”
“自己人?啊——,是‘昌平叛乱’!”夜瑶惊呼道。
46.第二夜:谁的鼎,谁的锅?(四)
昌平叛乱,是先皇景帝时候的一件大事。
据大夏史书记载,景帝第七子孟义昀蛮壮嗜杀,常年镇守在南关,防御南越颇有建树。景帝受佞臣蛊惑,认为大夏以武立国,应立军功显赫者为储。遂召孟义昀回京,拟废去有忠义美名的太子孟义璋,改立他为太子。
然而,兔子急了会咬人,老实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忠义贤德的太子一听说自己储位不保,竟然鬼迷心窍,亲自带兵在七皇子入京的必经之路上进行伏击。
他这一个“御驾亲征”不要紧,所携兵将竟不敌孟义昀麾下精锐,反被对方取了性命。
事情虽是太子挑起,但他毕竟尚是名正言顺的国本,死于亲兄弟之手,乃是国之大耻。景帝震怒,下令缉拿孟义昀。谁曾想,这位七皇子也是硬气,直接占山为王彻底反了。被派去讨逆的各路将军畏于他的军威,皆不敢全力剿灭,一波一波如退潮的水一般,前仆后继,又继又扑。
景帝气的一病不起,放言哪个皇子能剿灭逆贼,就将皇位传给他。
于是,大夏皇族内最残酷的一场自相残杀便开始了。
也不知是七皇子如有神助,还是其他兄弟太过草包,参与讨逆的皇子竟然接连折损,到最后……眼见兄弟们死伤殆尽,一直云游在外、痴迷道术的二皇子孟义卿终于顺应天意,返回盛京,拾起兄弟们倒下的军旗,亲自率兵与逆贼鏖战。
半年之后,他终在京郊卧龙岭剿灭了已是山匪的七弟和他麾下过万的南军将士。
逆子伏诛,老皇帝终于合了眼。
二皇子登上帝位,便是当今的大夏皇帝。
陛下仁义,将卧龙岭改名青衿山,许国教混元宗设立道场,超度当年死难的万千亡灵。
原来这里是明帝建功立业、奠定帝王之位的战役所在。他夜夜沉溺其中,可见这个梦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却不知是“噩梦”还是“美梦”?
……
“哦,对了!找梦魔可少不了它。”
夜瑶从袖中掏出乾坤铃,解开施加在上头的封印,并将它挂到了腰间。
一偏头,靳羽正用异样的眼光瞪着她。
“师兄——”
“这是什么法器?”
“乾坤铃。”
“从哪得来的?”
“一个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
“好像是很小时候的朋友。实在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家中某位亲戚。”
……
说话间,“铛——铛铛——”,铃铛竟然响了起来。
这个声响,是妖,而且是大妖!
“有妖,在东南方向!”夜瑶陡然打起精神来,转身想要跑去查看。
靳羽却一把扯住她,追问道:“到底是谁给你的?”
不知道他为何纠结于此,夜瑶反手结出一道“般岚印”,将他整个罩在结界中。
“师兄,此妖法力高强,你灵力被封,恐有危险。且在此稍等片刻,除妖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她释开护体仙灵,飞身轻盈地跃出,三两下闪到了背坡处,而后迅速拍碎一朵“幻容花”,借它的灵力换了一副容颜。
慌张,慌张,今日真是慌张……
妖气中夹杂腥臭,是他没错了!
一人生死是小,师尊放她生路埋下的祸根是大,无论如何不可以让沐浅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梦境中召唤出来的帮手。
绝对……不可以!
夜瑶祭出飞霜剑,循着乾坤铃指引的方向御风而去。
……
密林之中,一绿一白两道气障呈顶角之势。
身着麻灰道袍的“吕归一”,染金的袍袖上下翻飞,丝毫不加掩饰的妖灵气势磅礴、横冲直撞,化作一道道闪着莹绿的光,不断强劲地击打着对面白色的气障。那道气障在他的攻击下,表面已隐隐显现出裂纹,大有将破之势。
对面三人列阵呈三角,玄真子盘坐在前,双手结“北斗诀”,身后的唐枫、慕容瑾一左一右剑指顶在他的风门上,将自身修为集合于他,竭力加固着气障,抵抗着对方疯狂的攻击。
“柳七,住手——”
夜瑶从天而降,长剑奋力一挥,劈散数道冲击气障的妖灵。接着反身施加了一道仙障,将玄真子等人护住。
眼见将要击溃人族净者,却忽然被人插足搅局,柳七丹田气涌,顿时妖灵大动。
看清来人是个生面孔的小丫头,他胡子一撇道:“认识你七爷爷?”
夜瑶剑花一甩,“妖孽!你混入人族朝廷,干涉凡间事务;勾结魔类,迫害昆仑仙人;擅用妖法,袭击凡人。此三条,违反《六界无难书》契定,罪责深重,罪刑皆在百年以上。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啧啧啧,这口气……也是个净者。”
“不才,昆仑一小徒。”
“哦?昆仑的帮手?又是一个送死的!哈哈哈——”
柳七张狂地大笑,邪气冲天。
他双臂张开,身形一震,宽大的袍袖中顷刻露出上百条吐着红信的青蛇。
夜瑶眉眼一抬,“你这蛇养的不错。”
“何止不错,随便咬上一口,便能将凡人化为血水。”柳七眯着眼睛。
夜瑶嘴角一勾,“哦?那再加一条罪名——在人间私畜毒物。”
“小丫头,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柳七步步逼近,夜瑶任岿然不动。
待他靠得足够近时,她忽然一跃而起,扬手撒出一把红黄的粉末。
仙家寻常变幻,用的都是障眼法,要想生生变出物件,得有十足的道行,纵是天阶的靳羽怕也不行。
多亏她曾经审问过许多犯了事的小妖精,了解到许多妖族的事情,比如各大长老都是何物幻化?
七长老——柳七,千年蛇妖。
再厉害的蛇妖,也怕一种凡间的小玩意儿。
这包雄黄粉,是她特意准备的,为的就是送给这位妖界尊长。
“啊——”
一阵绿色的烟气散去,柳七倾倒在地,痛苦地打着滚儿。
夜瑶落在他面前,质问道:“妖族打的什么主意?为何勾结魔类?!”
“死丫头,老夫吞了你!”
一身妖灵外泄,柳七随即化出真身,原来是条通体翠绿的白斑巨蟒。
巨蟒竖起头,足有一人高,张着血盆大口,吐着信子,喷薄着腥臭的气息,聒噪的腹音震的玄真子等人纷纷捂住耳朵。
47.第二夜:谁的鼎,谁的锅?(五)
夜瑶毫无惧色,长剑指着他道:“柳七,你现在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弃暗投明,随我回去完成大阵,大家一起离开这儿;二是玉石俱焚,放弃千年修为,变成即将被梦魔炼化的一根‘绿萝卜’。”
“你说什么?!”
巨蟒蛇尾狂甩,口中喷着湿冷的雾气。
夜瑶扬声道:“你被梦魔骗了。不管你们之间约定的是什么,他只是把这儿当成一个炼药的熔炉。所有进来的人,一个都出不去!”
“你——胡说——”
柳七震怒,蛇身一阵乱扫。
夜瑶轻巧地避开,“若非如此,泫光为何不随你进来?”
“泫光?他……他在哪?!”巨蟒翻转盘绕,不安地躁动着。
夜瑶笑了笑,“兴许正在盛京某处逍遥呢!他修为散尽,却冒险留在这里,还放言不日便能恢复。敢问柳长老,要怎样才能恢复呢?”
“什么?他修为散尽了?!”柳七显然不信。
夜瑶耸耸肩,“骗你做什么?你的身份就是他告诉我的,还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呢!若是这次大家都死在这里,妖族就要扛下所有的罪责!”
“真的?”巨蟒稍稍安稳下来。
夜瑶从袖中抽出团扇,抵着下巴道:“怎么样?有什么仇怨,大家出去再算,可别便宜了别人,害了自己整族。”
沉默片刻,巨蟒呼啦一甩头,嗡嗡腹音回道:“好,老夫答应你。但若你有半句虚言,定要会将你生吞了!”
“把你的妖丹抵给我,我便立刻施法救你。”
夜瑶可毫不含糊,扣着柳七的妖丹,他才不敢、也没能力轻举妄动。
柳七犹豫片刻,摇头摆尾一阵抽搐以后,终于吐出一颗莹润的绿珠。
夜瑶抬起手,将妖丹纳入掌心。触到的瞬间,竟觉得其中蕴藏的妖灵有几分亲切。
怎么可能跟一个蛇妖熟悉,要熟也得是本家鸽子精啊。
难道近来妖化的更严重了,对妖物的妖灵产生兴趣了?!
正当她忧心之时,忽觉手指一僵,又试了几下,竟完全不能动作。
糟糕!
何时中的定身咒?!
柳七还有同伙?
乾坤铃怎么没响呢?!
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手中的扇子猛然被身后一只手给抽了去。
“千年蛇妖——”
靳羽绕过她,走到柳七面前。
扬扇悠然一挥,绵绵细雨随之落下,不偏不倚完全落在偌大的蛇周身。
雨水冲去雄黄粉,柳七瑟缩着恢复了人形。
夜瑶看傻了眼,虽然用的是她的灵力,但这个手法……真不赖,不愧是天阶的高手。
“师兄,你出来啦——”她又心虚又紧张。
靳羽瞪了她一眼,“用‘般岚印’,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转身又对柳七说:“既然答应了,可别耍花样。”
柳七眼珠一转,伏小做低道:“性命攸关,不敢妄为。”
靳羽抠走夜瑶手中妖丹,丢回给了他。
“多谢上仙。”柳七露出喜色。
“师兄——,他的保证不可尽信,留个抵押才是呀!”夜瑶惊声喊着,却又无可奈何。
靳羽一凝眉,剑指在她面前画了个圈。
身上的定身咒随之解开,夜瑶扑向柳七想抢回妖丹。
靳羽伸手拦住她,“你取了他的妖丹,大阵一成,第一个就把他给炼化了,还怎么破梦出去?”
“会吗?”
夜瑶一个愣神,柳七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妖丹给吞了回去。
*******
“她睡了整夜,怎么还不醒?!”
雪离揪着泫光的衣襟,吼声震的大殿横梁颤了几颤。
泫光苦着一张脸,“谁知她这么冲动……”
“你跟梦魔一伙的吧?!赶紧让他把夜瑶的元神吐出来!”雪离反手勒住他的脖子。
“他在……明帝的……梦中,我……我……联络不上……”泫光痛苦地挣扎着。
防风陌束手束脚不敢上前拉架,只能在一旁苦口婆心劝道:“别冲动——,他灵力散尽,经不起你三两下折腾。有话好好说——,别给掐死了!”
雪离偏过头,冲他吼道:“都是你!喝酒误事!早一步赶到,随她一起进去多好!”
“随她去了又有什么用,多几个人出不来罢了。”防风陌低声回嘴。
雪离腾出一只手,猛地揪住他的耳朵,“死狐狸——,今夜你就带着这只死鸟,去梦境中把夜瑶给我接出来!”
“诶呦!去就去嘛,别这么暴躁!”防风陌疼得龇牙咧嘴。
半天没听见泫光吱声,雪离低头一看,他已经翻起了白眼。
她赶紧松手拍着他的脸道:“喂——,不想去别装死啊!”
泫光眼睛一睁,猛喘了几口气,揉着发红的脖子说:“夜瑶有性命危险,我当然想去帮忙。可是……我去不了啊!非但我去不了,这位跟我连了‘随身咒’的傻狐狸也去不成。”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雪离猛敲他的头。
泫光躲闪不及,被敲得发晕,一脸生无可恋道:“梦魔是我族护法,他所养的‘灵媒’,绝对不会近我的身。”
“窃脂,你蒙谁呢?!魔族自相残杀都是常事,哪有‘灵媒’不对族类下手这种规矩?”
碍于神族的涵养,防风陌努力克制着不与雪离一起出手揍他。
“真的!灵媒不会靠近我的。你们若是不信,今夜只管试试!我向你们保证——那只怨灵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落到我身上!”泫光强忍着满腔的辛酸泪。
“哼——,试试就试试!你别想耍花样!”
雪离松开手,把他丢到一边。
“切——”防风陌手一摆,翻了个白眼,“魔灵不侵,除非你是魔宗皇族。”
泫光有没回答,抱起双臂满腹心事地靠上身后的宫柱。
“等等——”
防风陌打了个激灵,失声道:“你是魔宗皇族?!”
雪离被他吓了一跳,“窃脂怎么可能是皇族?皇族养的魔禽还差不多!”
泫光翻了个白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谁告诉你小爷是窃脂了?”
“你不是窃脂,难道是猫头鹰?!”雪离反问道。
泫光愤懑地起身,“小爷天生玄羽金翼,展若垂天之云,遮白日,蔽青天,扶摇直升九万里。你说我是窃脂还是猫头鹰?”
48.第二夜:谁的鼎,谁的锅?(六)
“金……金翅大鹏?!”防风陌瞪大了眼睛。
雪离几乎惊掉下巴,这只小魔禽竟自称魔宗皇族——鹏鸟。假如他说的是真的,那他非但魔灵不侵,就连梦魔也只是他的跟班呐!
“你们明白了吗?”
泫光的目光扫过他们,沉了口气道:“我就算想帮夜瑶,也做不到啊!”
“那你写封信给梦魔,让他束手就擒,放大家出来。我去送!”雪离急着说。
防风陌一听,慌忙摇头摆手,“不行!夜瑶传音里说——你是幻灵兽,能消‘念’,绝对不可尝试进入梦境。否则一旦梦念被你吞噬,整个梦境就会消失,大家的元神也会跟着湮灭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办?!”雪离气得直跺脚。
“我去送——”
殿门自外被推开,踏进一只穿着“出云之月”绣纹皂靴的脚。
*******
为了军心稳定,昆仑弟子们并未被告知“吕归一”的真实身份,见他三两下“制服”妖阵,并在林中施加了一道笃实的迷障,纷纷称其有仙者之资,绝非凡夫俗子……惹得刚被他打伤的几位人族净者们相当憋闷。
帮雷霆昇处理过伤口,夜瑶将玄真子拉到一边,“道长,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救命恩人虚心求教,玄真子赶忙正襟回道:“贫道道行浅薄,蒙仙子垂问,不甚惶恐。但凡知道一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夜瑶客道地拱手,“道长所出‘劳山道宗’,论起捉妖降魔、驱邪除魅,天下宗门无出其右。听闻有位人族道友在进入梦境后不幸遇难,我想问的是,他的元神是如何安顿的?”
凡人一旦死去,元神便会成为亡灵,若不能及时被幽冥鬼差引渡到冥界,则有可能吸入煞气变成怨灵,甚至凶灵。它们灵识不稳,极容易被妖魔操控。
玄真子稽手作礼道:“贫道知道仙子在担心什么。哪怕是梦境,也有可能孳生凶灵。慕容先生已将鬼刀兄弟的亡灵收封,待离开梦境以后,便会交给黄泉引路的鬼差。断不会任他堂堂一位净者,沦落为自己生前最厌恶的凶灵、魔魅。”
夜瑶十分动容,“道长想的周到!”
“哪里!若不是仙子出手相救,我们几个都逃不出此命。”玄真子微微抬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吕归一”,低语道:“这个妖类,虽说弃暗投明,但真能信得过吗?”
夜瑶沉下眼色,“信不过。”
她眉睫一动,明眸一转,“可是,不信也得信。”
看出来她有事吩咐,玄真子连忙说:“仙子若有吩咐,不妨直说。我等凡夫俗子,虽是血肉之躯,但是救命之恩,纵以性命报偿,也不为过。”
“道长信不过柳七,我也信不过。不如下次结阵时,大家变换一下方位。”
听了夜瑶的建议,玄真子不由眼前一亮。
这位小仙子真是高明,虽说信不过柳七,却不明说排斥他,而是自己想办法在阵法排布上下功夫。
“十方天地诛魔阵”,除了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方之外,还有天、地两方。此阵运转起来,能集纳天地灵气,将诸人原有的灵力修为放大十倍百倍,是克敌制胜的不二法门。通常来说,为了保证大阵运转,会由法力最高的两位在天、地位上,其他人依照自身法术所长,尽量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
此前,昆仑弟子用“困魔阵”困住梦魔,为诛魔而结的大阵是由“吕归一”在天位、他本人在地位;“离为火”,靳羽擅御电火,在正东方;“坎为水”,毕蒙擅长布雨,在正西方;鬼刀致阳,在正北方;慕容瑾致阴,在正南方;“巽为风”,陆箕御风,在西南方;“震为雷”,雷霆昇控雷,在东北方;唐枫在西北;敖沐浅在东南。
现在鬼刀不在了,又加入一位昆仑仙子,方位自然要重新安排。要说怎么安排能限制“吕归一”,让他就算想使绊子也使不了,倒的确能盘算盘算。
“仙子说的是。方位……的确可以变一变。”玄真子拱手回道。
夜瑶点点头,两人这就算达成了默契。
……
“找到啦——”
敖沐浅一声轻呼,大家立刻围了上去。
她将一方精巧的沙盘托到夜瑶面前,“看,他隐匿在这里!”
夜瑶仔细一看,沙盘上幽蓝的细沙堆成了青衿山的形态,两颗闪着金光的小星星分别标志出山顶和山麓的两个位置。
显然这两个位置,一个是梦境的主人明帝,一个是伺机而动的梦魔。
沧氏这件法器,名为:“沧海一粟”,大小随心,大可至方丈,小可藏在指甲缝中。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迅速模拟出当地的地形、地貌,战时可做舆图使用,而且只要捉到一丝气息,便能找到别人的藏身之所。
当年,初到昆仑虚时,她们两个路痴就是靠着它混熟了各处,而且抓毕蒙逃课一抓一个准。
再见到此物,心中唏嘘不已。
如果没有当年的事,这次自己应该是和他们一起出来考课的……
她点了点头,“既然梦魔和宿主分开,不如趁此机会结阵吧。只要诛灭了梦魔,梦境也就容易出去了。”说着,向玄真子使了个眼色。
靳羽点头道:“现在有人能替代鬼刀,梦魔也未发现我们有能力再结大阵,的确机不可失。”
“诶呦——”玄真子捂着胸口呻吟一声,“老朽受了些内伤,怕是不能在原先的位置了。”
“鬼刀刀法致阳才在的正北,玄真道长所修道术纯阳罡气正好契合。”慕容瑾上前道。
“既然这样,那就玄真道长在正北。夜师妹补到‘地位’去。”靳羽望向夜瑶。
她早有准备,眯着眼睛道:“还有一点点问题。我和吕道长都属水,一天一地不利阵法威力的发挥。不如师兄你换到‘天位’,我在‘地位’,唐枫接替你到正东,沐浅替他到西北,吕道长则换到……东南位。”
这样一来,与柳七相邻的正南位是慕容瑾,正东位是唐枫,天位是靳羽,地位是她,都是知道柳七底细的人。
如此安排,人人各按所长,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夜瑶和玄真子交换了个眼神,都松了一口气。
结阵以后,柳七万一有个什么异动,上下左右四方瞬间就能引阵法之力把他灭掉。
靳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已经领会了他们的意思。
49.第三夜:出云之月(上)
十人盘坐着各守一方,天位悬于顶上,地位安于座下,中间八方浮于半空。
纯阳天罡,玄真子,正北;
阴冥枯道,慕容瑾,正南;
蜀山剑道,唐枫,正东;
布云施雨,毕蒙,正西;
控雷施戒,雷霆昇,东北;
混元道宗,吕归一,东南;
御风凝气,陆箕,西南;
涉浪引潮,敖沐浅,西北;
天火为阳,靳羽,天位;
地水为阴,夜瑶,地位。
阵法既成,状若垂天之云。
天地间,骤然狂风四起,乌云翻涌,暗黑如夜;电闪雷鸣,压顶而来。
夜瑶在地,为阵法之基。
克制着心头滴血,她祭出了汲水珠,实时调节着仙灵释放,补足着昆仑弟子缺失的仙灵,同时引导净者们的道术灵力与阵法之力融合,维持着大阵各方的平衡。
靳羽在天,为阵法之引。
他悬于空中,长发随风,袍袖鼓起,面前摆着“沧海一粟”沙盘,虽然身上仙灵封印,但凭着上仙之骨,结九色莲花印于眉心,将法阵汇聚起的灵力于一身,稳稳地控制着阵法的力量。
“太上三清,法光普照!”
他威声一吼,大阵磅礴的灵力直冲霄汉。
刹那间,一道金光划破云层,从天际斜照下来,直落于青衿山峰顶。
“滋——滋——”
云层中数道电光落下,接着“轰隆隆——”的惊雷涌动不息。
如此三番,忽然一道紫气蹿上天际,而后迅速的下坠。
魔气四散,向山下倾泻而来。
梦魔设的“魔障”被破了!
众人欣喜不已,不自觉憋着劲都加重了力量。
然而,胜利并没有来的太容易。
一道金光闪过,四散的魔气骤然收敛。
梦境之中,梦魔的力量被放大了数倍,虽然魔障不存,他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法器加持,竟以一人之力与大阵形成了对峙。
靳羽蹙着眉头,瞳中窜着火星。
……
间隙中,山下传来阵阵喊杀声、刀兵声、马嘶……,各种喧嚣混杂一团,似乎大夏讨逆的大战也进入了决战时刻。
夜瑶一抬头,只见结阵前的中天之日,顷刻间已经偏西,透过云层斜照出一抹如血的夕阳。
“不好!梦魔在加速整个梦境!”她焦急地喊道。
梦境结束,时间终了,这里就会被彻底封闭……
陆箕睁开眼,扬声道:“师兄,‘风雷印’!”
同时,一片风刀从她手中飞出,在自己和雷霆昇之间打了个转。
“刷刷——”飞刀扬起发丝,消失于无形。
几滴鲜血从他们指尖溢出,慢慢漂浮向大阵中央。
陆箕和雷霆昇早有筹谋,他们要以风、雷神族之血为引,向天借力!
弄清他们的意思,靳羽骤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的手势变换的飞快,二十八道电光法印却只看清十指修长的残影。
“八面来风,雷霆万钧!”
他以“青灵印”一指,将神族之血化为血雾。准备以血为引,将腾云中的闪电、惊雷,全部引向青衿山顶。
如此一击,梦魔必死!
片刻之后,所预想的并未发生,密云仍在翻腾,云层中的闪电、惊雷依然在跃动,却并没有按照指引落下来。
不应该啊!靳羽十分诧异。
“十方天地诛魔阵”是昆仑护山大阵,既是阵法之巅,又是阵法之基,是每个昆仑弟子入门之后,一起合作演练的第一个阵法。
何止烂熟于心,闭着眼睛他都不会用错!
……
夜瑶一惊,目光投向柳七。
柳七正望着她,嘴角一歪,露出一丝狞笑。
糟糕!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他到底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能避开所有人的感知,阻止了靳羽施法。
“唐枫、道长!有变!”
夜瑶双手的“太极印”瞬间变换为“北斗诀”,又传音给靳羽道:“四方混元,诛妖!”
唐枫、玄真子立刻动作,先后结成“北斗诀”,以念力引阵法洪源,准备合力击杀柳七。
在这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靳羽却毫无反应,仍在竭力引灵力与梦魔对抗。
“师兄——后院失火!先处置了才是!”夜瑶失声喊道。
他仍旧毫无反应……
柳七封了他的五感?!
这下子,惊动了所有人。
昆仑弟子最不知所措,怎么一下子夜瑶三人与“自己人”吕国师对峙起来,靳羽师兄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阵法内部乱了,一着不慎或许走火入魔。
所有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
“噼——”
一声惊雷落在身畔,参天的大树应声而倒。
就在一瞬间,大阵分崩离析。
耀眼的火光,犹如火山迸发,在阵中四溢迸发;赤红的闪电,密集的闪现,不断向各方攻击。
反应迅速的,及时脱阵,尚能保全自身;反应不及的,被闪电击中,偏离了原来的位置,纷纷又被阵中的炸雷爆破出去。
怎么了?
所有人都在问……
夜瑶对上敖沐浅的目光,其中是满满的惊诧与怀疑。
她张口想要解释,声音却被呼啸的风声卷走。
所有人飘散在空中,不只要去向何处……
……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寂静无声。
不知在上升,还是下坠……
“扑——”
夜瑶被重重地砸在一大簇藤叶中。
疼!
她却一个激灵跳起来。
该不会又是玉虚洞吧?!
“哗——”
身边又落下一人。
“谁?”夜瑶迅速敛起仙灵。
昆仑的人都封印了仙灵,“吕归一”隐匿了妖气,净者们都是凡人,就算是玉虚洞的栤蕶蔓,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吧。
“夜瑶——”近身沙哑的声音略带疲惫。
夜瑶一惊,“孟戌安!”
什么情况?!
大阵被破,梦境也紊乱了吗?
“啊——喂——”
还来不及说话,藤蔓再次窸窸窣窣向她缠绕上来。
又是乾坤铃惹的祸!
她吃过一堑,智却一分没长……
幸好,孟戌安在这里。
*******
大地昏暗,天际浮白。
一个个黑点从高空坠下,接二连三砸进半人深的积雪中。
“这里是……”
艰难地爬出雪坑,毕蒙有些发懵。
甩了甩发上雪粒,放眼四周,敖沐浅惊喜地叫道:“玉虚峰,这里是玉虚峰!”
“我们回来了?”
陆箕惊魂甫定,一头雾水,连忙去找靳羽师兄的身影。
50.第三夜:出云之月(中)
片刻之后,眼见玄真子、唐枫、慕容瑾几位凡人净者接连从雪坑里爬出,昆仑弟子们犹如凉水浇头,一个个迅速冷静下来。
这里并非真正的昆仑虚,他们依然在梦境中。
“天上没……没下雪!”陆箕脸色煞白。
经她提醒,大家纷纷抬头。
的确,苍穹晦暗,却一片空净,不见一片雪花落下,青松梢头甚至挂着被行云挡住大半的一轮弦月。
这里是昆仑虚的……一个晴夜。
山中终年风雪,六十载方晴一次。他们在这里修炼了百余年,也不过逢到两次而已。
敖沐浅指尖一抖,望向陆箕的眼神中满是惊骇。
“是十……十二年前!”她的双唇打着哆嗦。
泱泱昆仑弟子,有谁不知道当年那个晴夜呢?
泽氏的神兽发了疯,咬死了雨族的神兽,甚至还吃掉了自己的主人。
而她和陆箕、毕蒙,正是当时的目击者。
夜瑶……就死于今夜!
“这里是谁的梦境?”玄真道长问。
四人面面相觑之际,忽然听到靴底踩在雪地上的咯咯声。声音由远及近,正来自玉虚洞的方向。
“不……不要是夜瑶……不要……”
敖沐浅瞪大了眼睛,双手不住地颤抖。
“沙沙——”
青松叠影后,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身影。
是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
大家的精神一松一紧之际,却见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身影越来越近,越看越熟悉,正是今夜会死去的——夜瑶!
……
惊恐地望着来人,陆箕攥紧敖沐浅的手哆哆嗦嗦地说:“她不是夜瑶,她只是梦境中的人。”
“毕蒙、雷霆昇,她只是梦境中的人……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又对身边两人重复道。
这话似乎在说给同伴们听,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同于前一次大家反复的讨论和敖沐浅当面发出的传音,“夜瑶”这一次出现的毫无预兆。
记忆中血淋淋的画面直击心头,他们每个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震撼。
……
“夜瑶,你……你出来了!”
敖沐浅最先平复过来,第一个上前招呼。
“沐浅——”
与孟戌安走出玉虚洞的瞬间,夜瑶已然知道今夕何夕,翻来覆去竟然又回到了那“要命”的一夜。
她认真看着大家,一脸“懵圈”道:“怎么回事?我一个人领罚,你们怎么都不睡觉?大晚上跑出来干什么?”
目光扫过众人,发现少了靳羽和柳七。
十方阵破,九死一生。
若是被人破阵的话,一定不只靳羽和柳七出事。
方才,阵法应该是从内部自己损毁的。
大家都落到了这里,他们应该也离的不远,至少性命无虞。
……
敖沐浅指着孟戌安,迟疑着问:“这位是?”
“师尊故友家的子弟。”夜瑶不假思索地回答。
敖沐浅点点头,上前拉住她,“夜瑶,你别怕!这里只是一个梦境,一段属于十二年前的记忆,你……是记忆中的人。我们因缘际会聚集到了这里,才又遇见了你。你不用担心,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那……这里是谁的梦?”夜瑶眨着眼睛问。
大家面面相觑,实在无从分辨。
方才,大阵出了问题,并未诛灭梦魔,也未将明帝的梦境打破,他们反而中了梦魔的魇术,又陷入另一重梦境中。
如果梦魔不在此地,只要梦境的主人死去,梦境就会坍塌,大家就可以回到明帝的梦中,从那里继续寻找出口;如果梦魔在这里,那又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鏖战。
“不如,大家一起试一试,凭空变点东西出来。比如,你们现在饿不饿?如果把手伸进衣袖,谁能随心所欲拿出自己想吃的食物,这里多半就是他的梦境了。”
夜瑶瞥了一眼孟戌安,借用了他的办法,希望他不跟自己计较。
两天一夜没有进食,大家当然都饿了,一个个按照她的建议,从袖中试着取物后,抽出手来时却一个个空空如也。
“馊主意——”
陆箕翻了个白眼,发起牢骚道:“我们不过是玄阶弟子,哪里会凭空变幻之术?”
夜瑶有些不安,“怎么不行呢?”
她将手拢进衣袖,忽然神情一滞,指尖似乎触到一个圆润的、冰冷的……苹果?!
好死不死,竟然是她的梦境!
她可是个“死人”……
这里是谁的梦境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她的啊!
将苹果往袖袋里推了推,她深深沉了口气,“看来……不是我们的。”
片刻沉寂,大家各怀心思。
这时,一直沉默的雷霆昇忽然开口道:“你们发现了吗?”
他手指着青松梢头的弦月,“我们落下来到现在,少说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月亮、行云和树梢的位置却丝毫没有变过。”
月亮没动?
其他人都傻了眼。
这个当下,谁有功夫关心月亮?!
“月……月亮,没动……”
敖沐浅忽然一怔,犹如被闪电击中。
月亮的位置没有动,说明过了这么许久,这里的时间却丝毫没有流逝。
这个梦境,是静止的……
夜瑶打了个激灵,隐约知道其中原因。
这回与上次不同,大家和她一起进入梦中,原先推动梦境的重要人物——赶来救她的“沐浅”也被替换了,所以梦境没有继续进行下去,这里的时间也就停止了!
她哭丧着脸,四下打望。
真要命,难怪不怎么冷,连风静止了!
六十年前的昆仑虚,天朗气清的明月夜,却是她此生最最惨烈的一天!
明帝的梦尚且是以戈止战、克敌制胜的美梦,怎么到她却这么倒霉,又一次坠进了噩梦中。
“啊——”
敖沐浅忽然跳起来,“我知道了!梦境没动,是因为我没动!只要按照当年发生的事情进行,梦境就可以继续下去了!”
夜瑶愕然——她也太聪明了吧!
可是,按照当年的一切进行,不就是她带着自己“去死”么。
“大家试试把当天的事情重演一遍吧!”敖沐浅提议道。
夜瑶欲哭无泪,玄真子等人且忽略不论,沐浅他们所认为的事实,可都是师尊更改过的记忆,能不能推着梦境继续,实在很难说。
“就这么办!”
“好!”
……
“我去找师尊!”
“我也去!”
……
夜瑶还没反应过来,陆箕和毕蒙已经拔腿往玉珠峰方向跑了。
“路途遥远,好歹让我帮你们驾个云呐!”她讷讷地对着空气道。
51.第三夜:出云之月(下)
敖沐浅:“夜瑶——,咯吱疯了,在思过崖上和小淘打起来了!你快随我去看看!”
夜瑶:“好!”
……
敖沐浅:“夜瑶,咯吱疯了,我们去找师尊!”
夜瑶:“好——”
……
敖沐浅:“夜瑶,咯吱咬伤了小淘,毕蒙他们去找师尊了!”
夜瑶:“那我们去看看。”
……
演练到第一百四十四次,敖沐浅已经口干舌燥,瘫倒在雪地里再也不想起身。
试了这么多次,无论她怎么说、怎么问,夜瑶如何应承、答应,不远处青松上落下的雪块,始终没有掉到地上,梦境里的时间始终没有继续。
时间是静止的,师尊不会出现,咯吱和小淘不会怎样,夜瑶也不会有事……如果事实如此,那该有多好!
“到底错在哪了?”她垂头丧气道。
夜瑶叹了口气,明知问题所在,却有口难言。
她瞄了一眼孟戌安,生怕他不慎说漏嘴,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坐在雪垛上看着连绵的雪山发呆。
“贫道有个建议。”玄真子忽然开口。
“道长请讲!”敖沐浅犹如抓到救命稻草。
玄真子清了清嗓子,“诸位可听过‘明阳’‘玄阴’二阵?”
敖沐浅茫然地摇头,目光转向夜瑶。
“上古禁术?!”
夜瑶眉头一紧,认真点了下头,“《溯渊经》中提过:‘明阳阵’与‘玄阴阵’两种阵法,一个致阴,一个致阳。任意一种都可力敌千军,而当它们同时出现,则会相吸或相斥。不论在六界中的任何地方,要么会把空间压缩成一团,要么推动着时间加快流逝或逆转。因为不可避免的会造成时空的混乱,它们被推衍出世没多久,就被天帝下诏列为禁术。”
“嗯——,的确如此。”
玄真子捋着长须,摇头晃脑道:“不过,这里只是一隅梦境,不会给六界造成什么影响。应当不在限制之列……”
“《溯渊经》?是玉虚太清阁里的藏书吧?”敖沐浅的笑容有些僵。
当年,她何其用功,大考最终的优胜者却是夜瑶……
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夜瑶思量着回道:“道长的意思是……我们同时结这两道阵法,推动着时间向前走,直到梦境自然结束。”
玄真子连连点头,“没错!若是梦魔在这里,梦境终了,他必会显形;他若不在就更好了,梦境会自行结束,咱们以逸待劳便能回到陛下的梦境中去了。”
“可是,《溯渊经》中并没有细说阵法是如何排布的。”夜瑶面露难色。
玄真子却笑了,“贫道门中恰有此法。”神情颇为得意。
“道长门中竟藏有禁术?!”敖沐浅啧舌道。
玄真子摆摆手,“哎——,怎么会有禁术。不过有两个通过它们演化而来的不入流的阵法而已。不过,按照本门法门将它们倒推回去……想找回原先的阵法倒是不难。”
大家面面相觑,暗暗佩服。
原来如此!
大抵是当年天帝颁书明禁时,人间智者不忍如此玄妙的阵法消失,刻意加以修改、变造,让阵法的用途大改,不至于在演练中造成什么破坏,而后留在自家宗门的阵法卷册中。
此后代代相传,皆是自家的阵法,但只要掌握着法门的人,倒着推演回去,还是能够得到保存完整的阵法排布。
“道长,多久能有结果?”敖沐浅上前问。
玄真子托着下巴,“须臾?恒远?说不清!反正这里的时间也不会走。”
敖沐浅翻了个白眼,左右抬手以剑诀相抵,低头碎碎念了一段。
“怎么了?”夜瑶关切地问。
敖沐浅回道:“传音给去找师尊的陆箕、毕蒙和回房睡觉的雷霆昇,让他们立刻赶回来!”
“哦……”夜瑶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早说啊。这么远的路,好歹让我驾个云去接他们。”
敖沐浅:“……”
……
当时间的参照物消失,时间感也跟着消失。
似乎很久,又似乎很快,三人精疲力竭赶回来时,玄真子已经推演出了两种法阵。
“明阳阵”与“玄阴阵”皆是三人列阵,一边是极阳之术,一边是极阴之术。
玄真子修纯阳罡气,为“明阳阵”的阵眼,唐枫、雷霆昇左右加持;慕容瑾修阴冥枯道,为“玄阴阵”的阵眼,夜瑶、毕蒙左右加持;敖沐浅和陆箕则在阵外,以本族的看家术法“御风咒”和“沧海诀”,调动着周围的风与气为两边助阵。
正要启动阵法,夜瑶忽觉不安。
这两个阵法在崂山道宗传了几百年,还经过来回两次的变换,虽说玄真子千算万算,拍着胸脯保证它一定能推着时间往前走,可万一……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扬声喊道:“孟戌安,到我身边来。”
大家这才想起,梦境中还有个凡人。
夜瑶暗自庆幸,多亏梦中时间静止,分了敖沐浅等人的神,否则大家追问起孟戌安为何出现在此地,一时还真没法解释。
雪垛上的孟戌安回过神,“怎么了?”
“过来——,我需要你帮忙!”夜瑶喊道。
孟戌安跳下雪垛,向她的方向走去,心里还在想着此行的正事。
*******
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最基本的便是威力强大。
“明阳阵”与“玄阴阵”,对立的阵眼一升一降,上下对峙而立。两道阵法从催动开始,透着不寻常的暗涌力量。
玄真子剑诀指天,“负阴抱阳——”
慕容瑾掌心贴地,“冲气为和!”
能否推动时间流动,便要看它们能不能合为一体。所有人,依着自身修为所长,催动着阵法之力的融合。
一时间,耀目的金光,阴沉的银光,各自绕着阵眼缓缓卷动起来,犹如水中的两尾鲤鱼,首尾相接在空中打着转。
一阵寒风掠过,卷起几缕雪花;
空中的雪块落地,拍散了融入地面的积雪;
行云缓缓淌过晴空,弦月终于完全展露出来,释放着清冷的银辉。
……
时间在动!
阵法奏效了!
“道友们,全力布阵!”
玄真子一声令下,众人各使出看家本领,将一直收敛着的气力用到了极致。
“啊——”一声轻呼传到夜瑶耳畔。
是沐浅的声音!
夜瑶心头一紧,侧目望去,却不见她的身影。唯有不远处雪地上卧着的一团黑影,还有消失在视线之外的一道虚影。
“道长,有人偷袭!需要停下应战!”
夜瑶的声音通过气阵,传入阵中每个人的耳中。
“来不及了!”玄真子周身灵力大动,急促一声,“陆箕仙子,到对面去看看!”
……
“扑——”
陆箕还未动作,也被击倒在雪地中。
慌乱中,夜瑶袖中的乾坤铃骤然响起。
她心神一动,有妖!
是柳七!
52.第四夜:遗落“故梦”(上)
柳七动如疾风,跳跃的虚影闪现在阵法的各方。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强大的妖灵不断冲击着密不透风的阵法,似乎在寻找整个阴阳大阵的薄弱点。
他疯了吗?!
妖的道行再高,真身也是血肉之躯。这样下去,即便能破入阵中,自身没有充足的灵力护体,很可能会被疾速运转的阵法搅成碎片。
靳羽去哪了?
已经遭逢毒手了吗?!
没有时间多做权衡,夜瑶一边竭力以仙灵推动着阵法,一边召唤出了“浮光扇”。
团扇飞跃而起,悬于孟戌安的头顶,投下一个雾白的光罩,恰好将他护在其中。
《六界无难书》的要义——仙庇人族。
“净者守则”第一条——保护凡人。
哪怕阵法被破了,这些仙人、净者全部殒难,也要竭力保护无辜凡人的安全。
……
柳七拼起命来,完全不顾自身安危。
不消片刻,他的周身已满是风刀割出的伤痕,墨绿的血滴滴落下,有些地方甚至露出白骨……“玄阴阵”也被他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柳七集中妖力,上身奋力地钻进阵中,脸上满是刀口和血污,却挂着诡异难测的笑容。
他艰难地举起右拳,手心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离他最近的毕蒙离危险最近,却腾不出手去防御,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毕蒙——,斗转星移!”夜瑶传音给他道。
她毕竟有汲水珠护体,不同于毕蒙此时仙灵完全被封,若是柳七执意与大家同归于尽,她挡在最前也许能拖延片刻。
话音刚落,汲水珠内虹光一闪,刹那间将两人的位置对调。
夜瑶瞬时承接住慕容瑾从阵眼回传的灵力,毕蒙也及时变换了双手的法印,顺利地替上了她的位置。
这种默契,唯有多年一起演练阵法的朋友方能做到。
“小丫头——,你还挺讲义气!”柳七凝视夜瑶,语气中有几分轻蔑。
看着他的样子,夜瑶心底忽然有些难受。
众生固有一死,他如此决绝赴死,是否清楚是为何而死?反观自己这些人,一个个自信肩负着使命、道义,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卫道”?
“柳七,你是妖族长老,万千妖灵的守护者。我们这些人,求仙问道,守护六界契定、天地法理,自问没有做错什么。大家更无冤无仇,何苦要玉石俱焚?”
“哈哈哈——,有没有冤仇,很快就能见分晓!”
说话间,柳七忽然化出蛇头向她扑咬过去,同时抛出了握手心里的东西。
阵中各人无不紧张,一个个拼尽了毕生所学,推动着大阵越转越快。
梦境里的时间越走越快,一会儿的功夫,半面弦月已经化作当空的日头。
“咯——咯——嚓——”
强劲的阴风终于打散了柳七的妖灵,将他拦腰截成了两半。腰间血流如注,一时腥气冲天,他扑向夜瑶的上半身却没有停下。
夜瑶屏住呼吸,周身血液几近凝固。
大阵系着所有人的性命,哪怕被生生咬死,她也不能挪动分毫!
生死之际,她终于看清柳七抛出的东西,是一颗带着翅膀的金色小球。
小球的四周仙泽萦绕,显然是仙家之物。
这是什么法器?
柳七到底想干什么?
小球闪电般飞到她的眼前,挡在大到能吞没她的蛇头前面。
“它……想要保护我。”
夜瑶如此想,却不敢相信。
蛇头近在方寸,半尺长的毒牙闪着寒光,所含剧毒碰一下便能消肌蚀骨。
电光火石之间,小球“啪——”地张开,化作一道无形的气障,将她护在后面。
眼前金光一晃,天灵如遭重击。
夜瑶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觉灵识一下子被抽走了。
*******
“啊——”
从梦中惊醒,夜瑶出了一身冷汗。
借着纱灯的柔光,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熟悉又陌生的厢房内。
房间格局不大,陈设古朴典雅,桁架上是她常穿的素青留仙裙,墙上还挂着师尊心情好时打赏给她的书画。
这里是昆仑虚——天英门——她的卧房?!
她没有醒来,这里还是梦境……
要死,要死,这是怎么回事?!
没被柳七咬死,却又进入了一个新的梦境。
完了,完了,这要怎么回去?!
身上只穿着单衣,原本藏在袖中的苹果和乾坤铃早已不知所踪。
这是谁的梦境?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
夜瑶迅速起身,擦干额上的汗,套上外裙便往外跑。经过厅中的八仙桌时,却被桌面上一个素白的信笺吸引了注意。信笺正面画了一朵红莲,是她最喜欢的图案。
昆仑虚弟子众多,不允许随意传音,大家经常以书信互传消息,女孩子间尤其常用的便是这种花笺。
匆匆将它翻过面,只见上面写着:瑶儿,明日“剑术”考课。今夜亥时,来天穹洞练习。
没头没尾,言辞随意,口吻像是某个亲近的朋友。
再仔细一看,她立刻瞪大了眼睛。
信笺的最后,落着两个娟丽的小字——“初棠”。
初棠?!
又是这个名字!
昨日,陆箕、敖沐浅、靳羽都提过她,却又都遮遮掩掩。
她到底是谁?
能把信送到自己房中,至少是同期天英门的弟子,怎么可能是所谓风族小仙?
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沐浅、陆箕为什么要撒谎?靳羽为什么欲言又止呢?!
夜瑶忽觉后脑有根筋跳动着发疼,整个人仿佛得了风寒一般,脚下绵软无力,眼前也阵阵发黑。
对,天穹洞!她约自己去那里见面。去了就知道了!
……
推开扇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
夜瑶打了个哆嗦,赶紧催动仙灵护体,才勉强觉得好一些。
这两天的连续折腾,把汲水珠内的仙灵耗去小一半,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几时。不过眼下命都快要保不住了,心疼仙灵显然也没什么必要了。
她抬起头,仰望着熟悉的一方天井。
那小小一隅间,风雪缠绕,飘摇恣意……
昆仑虚的殿舍都连着地热,雪花落到地面上,瞬间便会融化,然后沿着暗渠排到山涧中去。
这样无聊的景色,她看了一百多年,今日才发现……这么美,怎么看也看不够。
53.第四夜:遗落“故梦”(中)
昆仑虚险峰延绵,素有“五楼十二城”之称,其中最大的两座便是玉虚峰与玉珠峰。
玉虚峰上有三座神殿,是三清天尊在神界的居处,天阶、地阶的昆仑弟子各住在自己师尊的殿舍中,跟随师尊修习无上天道;在玉虚峰巅的“天镜”,则是众神飞升天界的必经之路。
昆仑丛峰“十二城”设十二天师堂,广收四海九州神族子弟入学,常有弟子三千名。仙长简单教授他们基础的术法之后,便会进行一次通考,从三千弟子中选出一半资质尚可、勤奋刻苦的进入玉珠峰山门成为黄阶弟子,未被选入的则礼送出山,再不招录。
进入玉珠峰的黄阶弟子,每六十年便有一次大考,逢三进一可升为玄阶弟子,分入“九门”中继续精进修为,未被选中的同样要离开昆仑虚;再修炼百年,“九门”玄阶弟子便会迎来第二次大考——“玄阶升地阶”通考,由天界五大神官亲自督考,仅取各门榜首、榜眼二人进入玉虚峰,成为地阶弟子,未被选中的可以选择离开,或留在门中继续修行,等待下一个百年的机会;再往上去,百年之后,则是由三清天尊亲自考核、选取门下入室弟子的终试——“地阶升天阶”大试,能够入选天阶的地阶弟子更是凤毛麟角。
“天穹洞”位于玉珠峰与“十二城”峰中与它最邻近的木蛟峰之间的璇玑谷内,深谷两侧被冰川覆盖,附近常有野生神兽出没,都是稀有的珍奇品种,遇上了唯有被动挨打得份,因此鲜少有弟子会到那里去闲逛。
路上遇到一位同门的雨族仙子,夜瑶才从她那知道现在是天元二百四十年,是自己进入天英门,成为玄阶弟子的第二十年,大概是……七十多年前。
那一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无论如何回忆,她都不记得这一天,也不记得这封信笺,更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此间事显然不是曾经所见,也许……只是一段虚妄的“所思梦”吧。
腾云落到谷口,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
夜瑶猛然警醒,立刻祭出汲水珠,反手凌空抽出了飞霜剑。
明珠在前引路,白芒照亮眼前冰牙交错的深谷;她御剑在后,不断避开障碍,以最快的速度向天穹洞飞去。
落在数丈宽的洞口,她被洞内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陌生女子倒在血泊中,双手被藤蔓缚在身后,身上满是深可见骨的刀伤,雪白的留仙裙已经被鲜血浸透。
她青白的脸庞满是血污,无力地耷拉着眼皮,双手被地面的碎石割的鲜血淋漓,却仍拼劲力气反复摩擦着想要磨断束缚。
最惊异的是,她的下半身……竟是碧绿的蛇身!蛇尾卷曲盘绕,剧烈颤抖着可见十分痛苦。
蛇妖?!
昆仑山上怎么会有蛇妖?
这到底是什么荒谬的梦境?!
夜瑶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是谁袭击了她,把她放在这里等死?上天有好生之德,或许这只蛇妖只是误入仙山。只要她没做伤天害理之事,至少罪不至死。
“你怎么了?”夜瑶走上前去。
汲水珠飘到蛇妖近身,照亮了方隅之地。
蛇妖睁开眼,望向她的眼神惊恐又充满希望,“夜瑶——”
她竟然认得自己,可自己为什么对她毫无印象?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谁?”夜瑶诧异地问。
蛇妖眉睫一闪,迅速避开她的双眼,“我是……初棠。”
微弱的一声,让夜瑶心头一颤——陆箕族中的小仙?她怎么会是蛇妖?!
“夜瑶……救我……”初棠痛苦地恳求道。
夜瑶的心怦怦乱跳,脑海一片空白。
出于本能,她心生恻隐,迅速站起身来,扬剑向初棠腕上的藤蔓挥去。
“夜瑶——住手!”
厉声一喝,来自于身后。
夜瑶猛然回头,只见敖沐浅、陆箕二人站在洞外。
她们也进入了这个梦境!
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她立刻指着初棠问:“她到底是谁?”
“夜瑶,你没睡醒吗?”敖沐浅冷着脸道。
陆箕扬着染血的风凌刀,一脸不屑地说:“夜瑶,你装什么呀?想摆脱干系吗?!她可不就是和你形影不离的同门好姐妹——初棠师姐吗?”
“初……初棠……”
夜瑶一惊,往后退了半步。
敖沐浅和陆箕并非之前的“她们”,她们属于这段梦境,是这段梦境中的人!
初棠……是她的好姐妹,还是她和沐浅的同门,天英门的师姐……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救人要紧!
夜瑶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剑锋一闪割断捆住初棠手腕的藤蔓,剑诀一指将灵力灌入她的天灵。
“这是你们做的?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严词质问道。
陆箕冷笑一声,“夜瑶,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她是只妖——妖啊!异族异类,其心必异,混进昆仑虚定然居心不良。我们杀了她,不过是替天行道!”
“不……我不是妖……”初棠艰难地开口辩驳道。
敖沐浅悄然从后背抽出长缨,指向她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初棠神情倔强,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我是……蛇妖修成的地仙,来自神族……华氏。这些……从未隐瞒过大家。”
“哈哈哈——笑话!你比我们至多大个百余岁。妖类修仙,短则千年,长则万载。一个区区三百来岁的蛇妖,怎么可能修成正经蛇仙?更何况你天元六十年便入门了,那时候恐怕只有百来岁吧。难道你和我们一样,也有天生仙骨?那可就更不得了了——半仙半妖,六界人人得而诛之!”陆箕攥着利刃步步逼近。
敖沐浅紧随其后,“夜瑶,沧氏、泽氏气脉相连,你我才是真正的姐妹。今夜的事,你别管了。赶紧回去,只当不知道吧!”
夜瑶从未见过两位温柔的神族仙子,露出如此狰狞的神情,这副样子——便是不死不休!
不管初棠是仙、是妖还是半妖,不论自己记不记得她,都不能看着她死。
在初棠周身施下一道结界,飞霜剑在空中挽出一道漂亮的剑花,夜瑶返身挡在陆箕和敖沐浅面前,“既然我和她是好姐妹,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54.第四夜:遗落“故梦”(下)
寻常练剑,同门弟子之间免不得相互切磋过,却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若非今日一搏,夜瑶当真不知道敖沐浅的剑术如此卓然,更不知道自己发挥到极致,在她和陆箕的合力攻击之下,纵使腾出一只手来给初棠渡灵力,另一只手中的飞霜剑仍能将她们挡在几步之外。
“哧——哧——”
敖沐浅全力出击,手中长缨舞的密不透风,每一下都掠起地面上夹着冰屑的黑土,带着刺骨的寒意不断向夜瑶袭去。
夜瑶身形灵活,一次又一次避开她的攻击,却忽然嗅到一缕诡秘的气息。
玄霜秋露……她的兵器上淬了寒毒!
难怪输了这么多灵力,初棠却越来越虚弱,原来是中毒了。
她们并非恋战,而是在拖延时间。
必须速战速决!
夜瑶剑诀一收,将仙灵气息注入剑中。
飞霜剑身震动,发出“吟——”一声悦耳的颤音。
她飞身上前,长剑一挽。
寒光闪过,雪亮——刺眼——
敖沐浅迅速回避,剑刃略过她雪白的脖子,割断了一缕乌黑的长发。
“解药给我!”夜瑶剑指她道。
“夜瑶,她是妖,你别被她骗了……”敖沐浅步步后退。
夜瑶摇头,“她身上并没有妖气。”
“妖物道行高了,便能隐藏妖气。而且,妖、魔二族有许多能隐藏气息、转变容貌的禁术。相信我,只要挖出她的妖丹,就能证明一切!”敖沐浅苦口婆心地劝道。
夜瑶不知道七十年前的自己会不会被这些话说动,可是今时今日,颠沛流离了十几年,她感受过太多的恶意,身为弱小,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天生天命而被伤害?!
“生而为妖又如何?只要一心向道,道行高了便能成仙。而你却坚持说她是妖。所以,她的道行到底高不高?”
她冷眼看着敖沐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个人。
“事实胜于雄辩,你看清楚她的蛇尾巴!”敖沐浅指向她身后的初棠。
夜瑶没有回头,“女娲娘娘也有蛇尾,你也要一起怀疑吗?”
“不敢……”
敖沐浅头一偏,向陆箕使了个眼色。
“八面来风——”
陆箕以灵力催动,风凌刀瞬间化作千刃,带着疾风和凛冽的杀气之气,如急雨一般向夜瑶袭去。
没想到她会忽然袭击,更没想到她会使出本族术法,一直都是套好招再演练的同窗之间,忽然有了生死相搏的味道。
电光火石之间,夜瑶结出了“般岚印”。
一道气障凭空凝聚在她面前,将四面八方密集的冰刃全数挡下。
与此同时,敖沐浅凌空跃起,催动起周身灵力。气泽翻涌,鼓起宽大的裙袍,胸前凝出一个冰蓝的气团。
她竭尽全力,将气团推向夜瑶。
“轰——”
气团砸上结界,两道气泽同时破碎。
来不及喘息,夜瑶赶忙举剑防御。却见一道不易察觉的微芒,已经掠到自己的近身。
她大惊失色——方才得气团中竟藏了东西!
“嗖——”
银芒一闪,一支冰凌刺入她的肩头。
“啊——”
被击中的瞬间,毒性游走全身,她无力地倒下。
世间毒物,能发作到这么快的,只能是沧氏的独门暗器——“水母冰凌”。
片刻之后,夜瑶身上气力全无,就连仙灵气泽也被封了起来。
敖沐浅走到她身边,伏身道:“夜瑶,是我小看你了。平日里深藏不露,每次考课都输给这个妖孽和我,都是装出来了吧?”
“你——”
夜瑶一阵晕眩,耳中一阵轰鸣,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
“夜瑶——夜瑶——,醒醒!”
努力睁开双眼,夜瑶发现自己坐靠在天穹洞的石壁边,肩头戳着一把长剑,伤口鲜血淋漓,染污了青色的衣裙。
许是因为毒性未退,她丝毫感觉不到疼。
毕蒙蹲在她身边,将沁润的灵力注入她的天灵,想要替她疗伤,却适得其反让她无法运气驱毒。
“毕……”她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耳边传来敖沐浅的声音,“毕蒙,快来帮忙!”夹杂在刀兵碰撞的杂音中。
毕蒙犹豫片刻,“夜瑶,你撑住!”
起身,抬手,凌空拔出“天霖剑”。
夜瑶艰难地偏过头,只见洞口的微光下,雷霆昇正和初棠缠斗。不远处,敖沐浅、陆箕相对盘坐着正在运功疗伤。
怎么回事?自己晕了多久?初棠伤成那样,没死便是奇迹了,怎么可能绝地反击,还把她们两个都给打伤了!
……
初棠身上毕竟有伤,雷霆昇根基坚实,毕蒙剑术灵巧,两人合力很快占了上风。
“啪——”
雷霆昇飞身一脚,将初棠踢倒在地。
吐了几口鲜血,初棠再难抵抗。
“你把夜瑶怎了?!”毕蒙剑刃搭在她的脖间,厉声质问道。
初棠张张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夜瑶心底一阵恶寒,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敖沐浅和陆箕想杀人,却不想亲自动手!她们知道初棠不是妖,杀她无理无据,所以用自己为饵,想要诱使毕蒙动手。
毕蒙是雨族族长的独子,纵容犯下天大的罪行自有雨族担待,更何况是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华氏小蛇仙……为了六界和谐,昆仑虚上下都会对此缄口,或许连“初棠”这个名字都会彻底消失。
“毕蒙——,杀了她!她是蛇妖,打伤了夜瑶,还想把我们一起灭口!”陆箕捂着心口喊道。
“蛇……妖……”
毕蒙怒视着初棠,却迟迟下不去手。
夜瑶知道,他天性善良,就算充满愤怒,也不会冲动行事。
看到他的犹豫,敖沐浅目光一紧,接着说道:“夜瑶中了蛇毒,只有杀了她,取出妖丹才能救命。快,来不及了,夜瑶快撑不住了!”
终于,毕蒙扬起了剑刃……
夜瑶奋力伸出手,竭力想要喊停,却挪不了一步,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见初棠的喉咙被割开,鲜血飞溅,染红了毕蒙的白靴。她心如刀绞……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
金光一闪,一道虚影落在洞口。
光芒散去,显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他手中提着剑,披散着长发,长袍无风自鼓。
剑影一甩,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靳羽师兄……”
夜瑶凝望着他,审视着他,想要知道他是属于这个梦境,还是在自己梦境中消失的那个人。
55.第五夜:血洗(上)
靳羽长剑一挥,雷霆昇、毕蒙连同敖沐浅和陆箕,都如同沙砌一般瞬间消散。
身上的毒随之消失,夜瑶杵着长剑慢慢站了起来。
“这里是你的梦境?”她试探着问。
随手将长剑插在地上,靳羽走到初棠身边,缓缓蹲坐下去,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她已经仙灵尽散,气息全无。
卷起袍袖擦着她脸上的血污,靳羽终于开口道:“这里不是梦,只是她的一缕神识。当年,初棠忽然失踪,九门上下三缄其口。接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寻遍昆仑虚,却只找到这缕神识,想尽办法也无法打开。原来,这里藏着她最后的记忆……”
一向意气风发的昆仑上仙,这一刻颓败的如同寒风中的落叶。
“柳七拼死袭击我,就是为了打开这里?”夜瑶不禁打了个冷颤。
靳羽低垂着头,认真整理着初棠鬓间的发丝,低声喃喃道:“柳长老说,若是不能找到真相,纵使再活千千万万载也毫无意义。哪怕初棠死了呢,至少要找到她的尸首,带回无忧冢去安葬……”
无忧冢——妖族死后的归葬之地。
柳七是蛇妖,初棠是蛇仙,难道他们是亲族?
夜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回忆起柳七当时的眼神,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是……将从痛苦中解脱的希冀。
靳羽继续道:“我查过记录,初棠失踪那夜,只有你们五个夜不归宿。她是柳长老的女儿,长老在盛京布局多年,就是为了今日。”
“女儿?!”夜瑶一惊。
初棠是柳七的女儿……这绝不可能!
柳七是妖族长老,由其真身白斑青蛇修炼成妖,自己继续修炼,飞升成仙尚有可能。但他所生的下一代,却是天生的妖骨,从出生之日起便是妖,不同于世间凡物修炼成妖,绝无修仙的可能。
难道初棠真的是蛇妖,敖沐浅并非完全冤枉她?
仿佛猜出她的心思,靳羽冷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乾坤铃,丢在她的脚边。
“初棠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而你——却为了包庇那些神族败类,让她含冤几十年!这缕神识中映着整个昆仑虚,风也为你,雪也为你,甚至你到了生死关头,它拼尽最后的灵力,也要保护你!你说乾坤铃是一位朋友所赠,却不记得那人是谁。现在我告诉你,这个东西是她给你的。有一天,她兴冲冲跑来告诉我,自己在昆仑虚终于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当时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快乐。”
初棠就是乾坤铃的旧主——自己记忆中形象模糊,却极为重要的“故人”!
夜瑶既震撼,又难过。
“愧疚?自责?还是难堪?都不必了!告诉我,她的尸首究竟在哪里?!”靳羽挣红了眼。
“尸首?”夜瑶拼命回忆,脑中却一片空白。
他们都说初棠和她是朋友,可她却什么都不记得。唯有一种可能——她关于初棠的记忆,被完全封印了。
她痛苦地捂着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不记得初棠,不记得他们对她做了这样的事,也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一切,意味着纵然柳七牺牲了性命打开这里,却依然无法找出初棠的尸首。
“该死!”靳羽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地面上。
“师兄——”
“闭嘴!”
“师兄,求你帮帮我!”夜瑶忽然跪下。
靳羽望向她,眼神凌厉如刀,“趁我还不觉得你需要跟他们一起给初棠偿命,立刻,闭嘴!”
夜瑶蹲在他面前,指着自己的天灵说:“师兄,麻烦你给我一掌。”
靳羽瞥了她一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找死——”
“我怀疑自己中了‘御灵针’。天辅门上师雷兆上神正精通此术,如果没猜错……我和毕蒙应该都被封印了记忆。”夜瑶恳切地说。
此时此刻,她比靳羽更急切地需要那些记忆。如果在她的生命中,曾经存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朋友,而这个朋友被人冤枉,甚至惨死在她的面前。若不查清真相、讨回公道,她此生都不能再平静地面对自己。
靳羽迟疑一瞬,随即出掌。
心中虽然愤恨,他还是拿捏了些分寸,确保这一击不会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同时,夜瑶聚敛仙灵,将念力集中于额前。
“啪——”一下,好像有点不痛不痒。
“师兄,你可不可以用点力?”夜瑶眯着眼道。
这才想起自己仙灵被封,那一掌拍蚊子都嫌轻。靳羽隔空画了一道“释迦咒”,然后牟足了气力,给了她结实的一击。
迅疾的掌风,掠起夜瑶的发丝。
触到她额头的一瞬间,两道气力相撞,白芒一闪,几根银针冲出头顶,“叮——叮——”,坠落在地上。
夜瑶反身干呕起来。
她的头剧烈的疼,仿佛要裂开一般,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出,全部都是关于一个人——初棠。
……
“师姐好!我叫夜瑶,刚刚通过通考升入玄阶。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练剑?”
“师妹你好,我叫初棠。天元一百二十年入的天英门。一个人练剑是因为……旁人都不经打。”
“哈哈哈,师姐你真厉害!天英门真大,殿室真多,你有空的时候能带我四处逛逛吗?”
“嗯……好。我现在就挺有空。”
——
“初棠——,哒啦,你看这是什么?”
“玉……酒杯?”
“哈哈哈,我就说你能认出来!看看,我这儿还有一个!来——,碰一个!”
“叮——”
“咦,真有趣,它自己会满上酒……嗯?是果子汁?!”
“怎么样?小仙不才,此作品刚刚在‘法器手作’考课上拿了个上上等。”
“蛤?就这俩小酒杯?!太白上师莫不是又喝多了?”
“啧啧啧,你可别小瞧我这法器,它们不仅能自动斟酒,而且不管相距多远,只要隔空这么一碰,就能发出‘叮——’,碰杯的声音。上师认为,甚有情趣呢!”
“牵机术?那倒算是高级。”
“识货!这一只就送给你了,以后在各自房里,咱们也能对饮……果汁啦!”
“谢谢你,夜瑶。我也把当年手作的法器送给你,当做回礼吧。”
“好!你做的一定是最好的!”
——
“瑶儿,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嗯?!是谁?哪一个门中的?我认识吗?”
“他天资甚高,早已入玉虚峰修炼,你并不认识。二十年前,我没有通过大选,继续留在这正是因为他。你们这批弟子都很优秀,我怕再等下一次大选也是枉费……”
“别丧气!勤奋修炼,通过大选,升入地阶,再升天阶,飞升上仙,修成上神,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你怎么这么乐观?”
“不是乐观,这是梦想!”
“梦想?好——,我们一起努力!”
56.第五夜:血洗(中)
“毕蒙割断了她的喉咙,她很快断了气,血也流干了。雷霆昇用‘穿天凿’剖开她的丹田,想要找她的妖丹……”
夜瑶泣不成声,再不忍说下去。
“她哪里还有妖丹?!为了能跟我一起修道,身量还不及柳长老半腰时,便偷偷跑去跳了净池。一身妖髓都给洗净了,内丹也跟着碎了……这个傻瓜,以为昆仑虚是六界净土,却在心中的圣境把命给送了!”
靳羽紧紧抱着初棠尸体,七尺男儿哭的像个孩子。
夜瑶顿时心如刀绞,难怪初棠天生妖骨也能修炼成仙,原来她在长白净池里洗过髓。
抽筋、剥皮、刮骨、抽髓,血肉之躯所承受的至痛,初棠竟在儿时便经历过。难怪修炼那么苦,却从未听她抱怨过一声。
“后来呢?”靳羽问。
夜瑶深吸一口气,“后来,天亮了,九门上师都来了。我无法言语,毕蒙六神无主,雷霆昇一言不发,敖沐浅和陆箕哭哭啼啼,说是大家切磋剑术时,初棠忽然妖性大发,打伤了我,还对我施毒……他们四人合力才将她斩杀。上师们争执了很久,师尊和雷兆上神差点打起来。再后来,灵宝天尊到了,验出初棠身上确有残存的妖灵。于是,天尊下令缄口,销毁初棠的籍册。为了保护我和毕蒙,特意命雷兆上神对我们用了‘御灵针’。”
回忆到此,她的记忆里便再没有初棠。
当年,是谁处理的尸首,或许只有上师们才知道。
握住初棠冰凉的手,回忆着她曾经温暖的笑容,夜瑶一字一句道:“师兄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将她送回家去。”
靳羽抬眼看她,没有说出想象中讽刺的话。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陌生的两个人,因为死去的初棠,这一刻仿佛并肩作战的伙伴。
许久,洞中死一般的沉寂。
“十二年前,你为什么离开昆仑虚?为什么传言说你被幻兽给吃了?”靳羽忽然问。
夜瑶一愣,苦笑道:“大雪无痕,覆雪下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还怕少我这一个吗?”
知道她不愿回答,靳羽摆摆手,“罢了,一心向道,闲事莫理。”
夜瑶沉了口气,“师兄出身电族,为什么从小认识初棠?你和柳长老布局带他们进入梦境,除了想查出初棠失踪的真相,还有没有别的目的?”
“天下之大,可以打探的秘密何其多。还怕少我一个吗?”靳羽的眼中闪现杀意。
夜瑶知趣地闭嘴,心下早有猜测。
加入净者以后,她才知道当年“功德”黑市交易的案子闹得很大,其中就有电族的几个分支参与。他们和魔族、妖族交易频繁,你来我往中产生了些交情也是常理。
“师兄,怎么才能从这出去?虽然我们在灵识中,外头不过须臾片刻。但是,柳长老他……伤得很重。”夜瑶小心地说。
当年,初棠常和她说起自己喜欢的人。说他宽仁,开朗,爱笑,一心向道却不冷血无情,说他……她不知道,曾经的靳羽是什么模样,但至少这一刻,他和自己想象中的一分不差。
“闭嘴。”
靳羽不舍地看着怀中的初棠。
良久,终于将她放下。
这一放手,要想再找到她,又不知是何年何日。
他紧咬着牙关,拔起地上的长剑,像对毕蒙他们那样,将她的身体挥散。
“啊——”
夜瑶忽觉身子一轻,竟与周身的沙砾一起浮了起来。
刹那间,洞顶白光刺目,她不禁闭上双眼。
“嗖——”
忽然疾速下坠,她的心几乎吊到嗓子眼。
这时,一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紧紧拉住。
足下踩到一份踏实,夜瑶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玉虚洞外,就站在雪地中央,拉她的人是……靳羽。
一站稳身子,她立刻四下打望,见到孟戌安仍坐在光罩中,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再看看其他人,一个个散落在四周,几乎都受了伤。
阴阳大阵被破了……
“靳羽师兄——,你来救我们了!”陆箕爬起身,惊喜地向他冲过去。
跟随夜瑶进入初棠的灵识,经历了爱人的死亡,在在场这些人眼中,不过是金球碎裂、大阵被破的瞬间。
靳羽漠然看着陆箕,手中的长剑握紧了几分。
凶手,他们都是凶手……
眼见陆箕奔过来,夜瑶大惊失色,想要喊停她,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转瞬间,靳羽的长剑没入了陆箕的胸口。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迅速收回的剑气推出了丈余远。鲜血染红了她的长裙和白茫茫的雪地,惊呆了众人。
“陆箕——”
雷霆昇第一个冲上去,“靳羽师兄!你疯了!”
“雷霆昇,亮出你的兵器。”靳羽剑指着他。
雷霆昇脸色铁青,缓缓举起双手,祭出了他的法器——惊雷锤和穿天凿。
看着他手中闪亮的凿子,靳羽的眼中火光跳动。
他运力一震,长剑发出“嘤——”的长响。足尖点地,飞身上前,像一道流光向雷霆昇刺去。
雷霆昇闪避不及,立刻以锤击凿,想要释出神雷护体。奈何没有灵力加持,仅能产生了一层微弱的雷网,被对方凌厉的剑气三两下披斩破开。
“啊——”
靳羽发出一声怒吼。
长剑不偏不倚,捅进雷霆昇的丹田。
剑气磅礴,推着两人继续向前,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淋淋的滑痕。
雷霆昇双手一松,锤凿同时落地。
“师兄,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靳羽,一手捂着涔涔冒血的伤口,一手扒在他的肩头,口中溢着血沫,含糊不清地问。
“初棠,乃吾挚爱。”靳羽的声音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
他从容拔出长剑,将雷霆昇推到一边,接着转向不远处的敖沐浅。
“到你了……”他一步步走去。
看着陆箕、雷霆昇触目惊心的鲜血和慢慢消逝的气息,敖沐浅早已面如死灰。
她本能地想逃,却因被柳七击伤了腿,趴在雪地里难以挪动。
“救命——,夜瑶救我,救我!师兄疯了,他疯了!”她全身颤抖着高呼道。
57.第五夜:血洗(下)
靳羽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夜瑶打了个激灵。
她知道自己应该阻止,却说不出一句话,也挪不动一步。眼前浮现初棠绝望的眼神,胸中顿时气血翻腾,杀念在心中燃烧,掌中甚至凝出了飞霜剑的虚形。
“夜瑶,快来看看国师!”
一个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手中剑影瞬间消散。
她猛然回身,只见血泊中的柳七已经气息奄奄,孟戌安正扶着他手足无措。
他是初棠的父亲,当年自己看着初棠死去却无能为力,现在决不能再看着她的亲人死去!幸好,蛇类生命顽强,只要心脉尚存,便还有一线生机。
与孟戌安一起将柳七扶起,夜瑶立刻祭出汲水珠,将自身灵力飞快地渡给他。
这些年,她救治了不少妖类、凡人,却是第一次这样不顾自身。
磅礴的仙灵惊呆了近处的玄真子几人,他们只是沾上几缕仙泽,身上的伤竟然痊愈了。不禁暗叹,难怪能成为净者榜首,“云梦”竟然是仙人,而且灵力如此高强!
雾白的仙灵流淌如逝水,源源不绝从汲水珠流入柳七的妖丹。他的血越流越慢,脸色也转好了一些,被阵气切开的伤口也在渐渐愈合。
夜瑶皱着眉头,汗水顺着侧脸不断滑下。
这么多灵力,若是渡给凡人,只要一息尚存也够治愈了,偏偏妖类受伤如此难治。
“丫头,别费劲了。老夫千年道行,流失的妖灵,岂是你能补救的?不如省点力气,替我去找棠儿。”柳七伸手想要推开她。
夜瑶立刻避开,“柳伯伯,你也看到了,我有多蠢,多不中用。你得活着,必要时搭把手。”
……
靳羽拖着长剑,鲜血顺着剑刃滴滴滑落,染红了足下的雪地。
昆仑虚一方净土,今日血气冲天。
他步步逼近,敖沐浅一点点往后挪。
“指望夜瑶来救你吗?当初,你利用她害死初棠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一旦知道真相,便不会再傻愣愣地维护你了。”
“不——,不!”
敖沐浅脸色煞白,拼命摇着头,“靳羽师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误会,一定是误会!昆仑虚从来没有叫初棠的人。毕蒙——,毕蒙你说是不是?!”
“师兄,住手!”
毕蒙冲上前,扬起天霖剑,挡在她的前面。
“师兄,有话好说!初棠不是昆仑弟子,我们都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害她?!”他言辞恳切道。
靳羽不仅入门早过他们至少一甲子,而且是千里挑一的天阶弟子,就算大家同样仙力被封,自己仅凭剑术也拖不了他一时半刻。
看着至交好友一个个丧命,毕蒙心里虽然是虚的,却不得不鼓起勇气,挺身面对杀红了眼的师兄。
“毕蒙,算你还是个男人。今日,可以最后一个死。”靳羽再次把目光投向敖沐浅,骇人的眼神恨不能将她抽筋剥皮。
“师兄——”
毕蒙不知哪来的勇气,剑指向他道:“大家师出同门,沐浅只是个女孩子。雨族毕蒙不才,想领教你的高招!”
靳羽偏过头,眼中血光一闪,“不知死活。”
他手腕一翻,隔空结印,瞬间向他的天灵出掌。
“无上印”,必杀诀!
“不要——”夜瑶飞扑过去。
两道掌风,一前一后聚在毕蒙头上。
“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头顶银芒一闪,直直地倒在雪地里。
夜瑶连忙扶起他,继而将仙灵渡给他。
毕蒙犯下杀孽都是因为她,今日就算替他去死,也没有二话可说。
“夜……瑶……”
毕蒙睁开双眼,呆呆地望着她,眼神中有一丝迷乱。
“你怎么样?”夜瑶赶忙问。
毕蒙忽然惊起,丢开天霖剑,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杀了初棠师姐……她没有妖丹,不是妖……错了,错了,全错了!我的手好脏,血,血,全是血!夜瑶,你看,我手上全是血!”
接着,双手在衣襟上拼命地搓。
七十年前,他杀了初棠之后,便是这幅样子。应是错杀同门,无法面对自己,以致心智大乱。
夜瑶跪在靳羽面前,“师兄,毕蒙知道错了,他也是被人蒙蔽……求你放过他吧。”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靳羽长剑一挥,搭在她的脖子上,“我不杀你,并非顾念你和初棠的情谊,而是因为你还有用。害死初棠,你也有份,有什么资格为他求情?”
夜瑶拼命摇头,“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乞求原谅。可是,初棠一心为你,她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她,同时开罪四大神族。”
陆箕、雷霆昇尚且不说,毕蒙是雨族族长的独子,若是他死在人间,雨族绝不会善罢甘休。假如追查到电氏和妖族身上,才安稳了三百多年的六界,说不定又要战火重燃。
靳羽冷哼一声,“四大神族算什么?就算拿整个昆仑虚给她填命,我也觉得不够!”
“填命……杀人填命……”
一旁,毕蒙拼命地扒拉着地上的雪,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夜瑶伏身拜下,郑重地说:“他杀人,是为了我,我愿意替他填命。求师兄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找到初棠的尸首,把她送回无忧冢,便在她坟前……”
话还没说完,忽然脸边一热。
夜瑶伸手一抚,竟然是温热的鲜血。
她惊恐地偏过头,只见毕蒙杵着鲜血淋漓的天霖剑,脖颈间割开一道深口,面上带着解脱的笑容。
鲜血喷涌,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竟然……自刎了。
……
眼看毕蒙倒下,敖沐浅心一沉。
这个没用的家伙,就算天生便定下了“雨神”的尊位,终究不过是个窝囊废!
她艰难地爬起身,冷笑道:“没想到,那个妖孽死了七十年,还有人惦记着她。不妨告诉你们,她的尸首是我处理的。”
“她在哪?”靳羽抬起剑。
“想知道她在哪,跪下来求我啊!”敖沐浅凌空祭出沧浪绫。
“好。”
靳羽放下剑,毫不犹豫地跪在她面前,“求你……告诉我初棠在哪。”
“哈哈哈——,又是一个蠢货!受死吧!”
蔚蓝的绫缎迅速延展,瞬间变为炽烈的猩红,卷挟着疾劲地狂风,向靳羽袭去。
“师兄——”
夜瑶扑上去,挡在靳羽身前。
刹那间,沧浪绫贯穿她的身体,百尺长练被她的血染成了诡秘的暗紫。
58.第六夜:祭台(一)
这辈子,濒死过许多次。唯独这一次,死的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那种恐惧,发自本能,完全无法克制。坐在洒着阳光的青草坡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时,夜瑶仍然心有余悸。
性命诚可贵,若要再来一次,她怕是不会选择为靳羽挡下必杀之击。
幸亏梦魔并未潜伏在她的梦中,方才那么一“死”,她的梦境直接崩塌,幸存的人便回到了明帝的梦境中。
不过,时间似乎不在原点。
这里虽然依旧是青衿山,却几乎没了此前大家以十方天地诛魔阵与梦魔斗法时雷劈火烧、毁天灭地留下的痕迹,各处都被清理、平整过,甚至还建起了不少观庙、殿室。
山坡那边,靳羽独坐在石堆上,眺望着远处不理睬任何人;敖沐浅被染血的沧浪绫捆了个结实,丢在大树下的结界内;柳七化出只余半截的蛇身,盘踞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玄真子几人则研究着“沧海一粟”沙盘,探查着梦魔的踪迹。
来时十个人,现在……只剩下他们了。
陆箕、毕蒙、雷霆昇都很年轻,神族后裔、天之骄子,以为一场普通的考课,却把性命丢在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方。虽然他们做错了事,但是亲人何辜,要经受失去挚爱的痛苦?
当年,她的死讯传回扶桑宫,母亲和兄长们又是怎样的悲恸。他们何辜?要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她落泪。
想到“亲人”,夜瑶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堵得难受。
“我这有封信。”
孟戌安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
夜瑶吓了一跳,她对凡人的气息实在不够警惕,若是方才孟戌安捅她一刀,怕是也轻易得手了。
“什么信?”她捂着胸口问。
孟戌安掏出一片银色的“树叶”,放到她的手中。
“泫光写给梦魔的信。他说,只要在梦魔面前将这封信焚烧。梦魔知晓他的意思,就会放大家离开。”
接过“树叶”,夜瑶将信将疑。掂一掂,嗅一嗅,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顺手递还给他道:“你拿着,找到机会能用就用吧。”
“你的意思是,若是没机会用,就死定喽?”孟戌安接回信,小心地把它揣回怀中。
夜瑶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为你这么够义气,特意跑一趟来送信。若是不小心死了,我的朋友一定会好好安葬你的。”
“瞎说什么!”
孟戌安一把拍开她的手,抱起双臂道:“本王是正统的皇家血脉。就算死,也会风光大葬,哪需要指望你的朋友帮忙?!”
“哦,那真是——恭喜了。”夜瑶翻了个白眼。
孟戌安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呢,作为我的准王妃,你也可以随葬皇子陵寝。太子做事一向周道,过不了几年,还会过继个宗室子给我们做儿子。你可算是白占了我的便宜,将来也可以享受后嗣的香火供奉。”
夜瑶沉了口气,克制住想打凡人的冲动。
“我是妖,死了便灰飞烟灭。你是人,死了以后本来可以轮回转世,不过很可惜……若是这封信没用,你就会被炼化在这里,连一缕灵都不剩。所谓后嗣香火,没有任何意义的!”她没好气地说。
孟戌安脸色一垮,抵到她面前,有些不甘心地说:“那不是连变成凶灵、怨灵,祸害祸害旁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夜瑶噗嗤一笑,点着他的额头道:“你以为凶灵、怨灵是随便变的?”
“你笑了——”
孟戌安偏着头,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夜瑶,记住现在的感觉。别再愁眉苦脸了,想做什么便去做,做不成就想办法做。”
夜瑶一愣,原来他是来安慰自己的。
好像还真的没见他愁过,想要扇子就去求他皇兄,不行就冒死去见他父皇,为了去封地治水甚至答应娶她做王妃。
这个凡人啊,活得比半妖明白!
“啊——”她一拍脑袋。
赶忙摊开双手,祭出了浮光扇,邀功一般捧到孟戌安面前,“这把扇子,我跟太子要来了,还给它注了些灵力。虽说治水有点勉强,危难关头自保还是可以的。你试试!”
朝思暮想的“桃花扇”拿在手中,观赏着它极为精美的样式和绚烂的绘花,孟戌安不禁有些想笑。
“挺好看的……这花……”
实在无法想象,苏家先祖拿着这么一把秀气的扇子在战场上杀敌是怎样的场景。
在夜瑶期待的目光中,他尴尬地扇了扇,赶忙点头称赞,“嗯——,还挺凉快!”
……
“梦魔与陛下的位置重合了,他就在陛下近身。这下可麻烦了,阵法再也行不通了。”玄真子忧心忡忡道。
“这是什么地方?”唐枫指了指两颗星重叠的位置问。
玄真子掐指一算,“圜丘行宫,离祭天台不远。”
“非时非节,陛下在那里做什么?”慕容瑾托着下巴问。
玄真子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看这里草木恢复的状态,至少已是十年之后。先皇早已驾崩,陛下登基时日也不短了。”
“陛下的梦,怎么这么跳跃?前一刻还在打打杀杀,这么快就十年以后了?”唐枫诧异道。
柳七吐着信子游走过来,以沙哑地腹音道:“美梦结束,噩梦就要开始了。”
他虽然变成了半截小蛇,却还是让玄真子他们一阵紧张。
身为净者,他们捉妖无数,却是第一次遇见道行如此高的妖,而且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昆仑仙人和灵力高深的云梦撑腰,实在是惹不起!
夜瑶走过来,随口道:“也许是祭祀帝王鼎。”
“帝王鼎?礼器吗?”走在后面的孟戌安一头雾水。
生于宫中,长于皇城,自幼便参加过大小祭祀无数,他却从来没听说过此物。
“没错,就是祭祀帝王鼎!殿下说礼器,大致差不多吧。”柳七顺着夜瑶的脚面,一路盘旋到她的手腕上。
夜瑶有些头皮发麻,但出于对长辈的礼貌,只能任由他拿自己当梯子使。
唐枫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
“那当然,这场祭祀老夫就在当场。”柳七头一伸,对他呵了一口寒气。
鬓发瞬间结霜,唐枫一个扑棱差点摔倒。
59.第六夜:祭台(二)
柳七继续道:“等祭祀结束,梦境也会结束。梦魔会在那时杀掉明帝,然后将整个梦境封闭成他的熔炉。”
“大梦无边,何时起,何时终,你又怎么知道?”唐枫警惕着问。
柳七吐着信子,理直气壮地回道:“那当然,入梦之前老夫可是梦魔的同谋。”
“你——”
唐枫几乎拔剑相向。
“诶,无量寿佛,和气长安。”玄真子拉开他,虚心向柳七求教道:“祭祀什么时候开始?陛下都会做些什么?我们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吗?”
“焚书上表,上达天帝的天听。”柳七阴阳怪气地回道。
他又盘旋了两圈,才慢悠悠地说:“祭祀在子夜,现在时辰尚早。你们中的一个人,幻化成老夫的样子,其他人幻化成道童,便可畅行无阻进入祭坛。只是,梦魔老儿灵力不弱,在他的地盘上,幻化之术怕是要大打折扣呀!”
这时,孟戌安摇头道:“国师莫要信口开河。如果那么多人都能近观,为何本王从未听说过?”
“殿下。人能进去,可不一定能出来。”柳七幽幽地回道。
言下之意,所有亲眼目睹过祭祀的人,最后都会被杀死。
一阵沉默,大家各有所思。
“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冷血起来,可比妖魔狠多了,更何况是人间帝王。登上王位的路……可都是血洗出来的。”柳七边说边瞄向孟戌安,语气颇有深意。
“既然商议好了,就别浪费时间,出发去圜丘吧。幻术不行的,留在外面策应。”靳羽提着长剑走来,一身肃杀之气。
夜瑶赶忙上前,掏出一把幻容花,“幻术不行,用幻容花嘛!国师能随身提点,就由我来幻化作他,其他人都幻化道童。此花一人一朵,拍碎了撒在天灵上即可。”
“幻容花?”
靳羽瞥了她一眼,随手揪下一朵小花,把玩着说:“看来你跟泫光关系匪浅。”
夜瑶连忙摆手,“没有,只救过他一命罢了。”
“哦?那你可要小心了!”靳羽莫名地冷笑一声,接着说:“魔族欠人救命之恩,粉身碎骨也要报答。若是梦魔知道泫光欠了你的,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你活着出去的。”
嗯……嗯?
不想报恩,所以要把恩人给杀了?
会吗?!
夜瑶愣在原地,被靳羽的思路深深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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圜丘祭坛位于皇城东面,把守森严不逊皇宫大内。按照柳七的指示,大家早早混了进去,等到入夜之后,才见皇帝的銮驾悄然而至。
跟随明帝一起的,还有个齐腰高的孩子。
祭台有楼阶百级,爬上来并不轻松。年富力强的明帝走在前面,孩子艰难地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一路向上爬,却不见他回身拉上一把。
“没想到……皇兄小时候还挺可爱。”孟戌安走到夜瑶面前,双手端着一方托盘,上面摆了几封册引。
夜瑶端正身姿道:“幸亏这个时候没有你,否则这会儿已经变成小婴儿了。”
想到曾在她面前变成孩童,孟戌安颜面颇有些挂不住,回嘴道:“还不是因为太年轻。你说自己双十年华,依本王看……瞒了不少吧?”
“你——”
亏心之事被说出来,夜瑶瞬间脸色大变。
“嘿——”
柳七蛇头一伸,冲孟戌安吐着信子,“别瞎聊了!好好记住老夫教你的护心诀。一会儿祭祀失败,陛下第一个捅死的就是你。”又转向夜瑶吐了吐信子。
夜瑶冲他眨眨眼,彼此心照不宣。
……
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大家望得脖子发酸,明帝和太子才终于登上高台。
“恭迎陛下、太子殿下。”夜瑶捧着托盘快步迎上去,行礼道:“启禀陛下,吉时到了!”
明帝不多言语,从托盘里选了一道册引,便规行矩步走向祭台中央。在那里,整张红绸遮盖着一个四尺见方、高约五尺的庞然大物。
待到他走近,左右“道童”合力揭开红绸,露出一尊挂满铜绿的巨鼎。
这尊铜鼎腹呈长方,下承四柱足,周身满是古朴的盘龙纹和难辨的铭文,看起来至少已流传千年。更特别的是,鼎内还斜插着一把生锈的铁剑。
明帝在鼎前站定,朗声诵道:“寡人承天之命,登基十载。上遵天道,下恤黎民。适逢月露,期在双十,特备牲礼,向天帝陛下复命!”
祝词念完,他捧着册引拜了三拜。
夜瑶冲玄真子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将备好的灯台捧到明帝身边。
明帝一抬手,将册引置于火上,明火、纸册相触,一瞬间就点燃了。
他显然轻车熟路,不慌不忙地将册引投入鼎中。片刻之后,整本册引燃烧殆尽,放眼四方,却没有丝毫异象。原先波澜不惊的面孔,渐渐在晦暗中扭曲起来。
“子常,你过来试一下。”他的声音阴沉的吓人。
太子孟子常小心翼翼地走到父皇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从夜瑶奉上的托盘里挑出一本册引。战战兢兢点上火,便快步跑到铜鼎边,踮着脚尖把它投了进去。
良久,周围的一切依然毫无变化。太子仿佛做错事一般,缩手缩脚地躲到了一边。
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祭祀仪式,孟戌安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惊叹于父皇、皇兄竟有这样的秘密。
……
“天意奈何——”
明帝一声长叹,指着铜鼎对夜瑶说:“国师,是朕为君不够勤勉吗?”
“陛下夙兴夜寐、事必躬亲,是最勤勉的君主。”夜瑶低头回道。
“那是朕对上天不够敬畏吗?”明帝指天又问。
夜瑶忙回答:“陛下诚心敬天,四时祭祀,从未倦怠。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处处礼节周全。”
“周全?你说朕……周全?”
明帝踱到她面前,暗影将她笼罩,“那你说,为什么‘帝王鼎’从无反应?为什么先帝亲授的秘密——历代帝王由此上达天帝的天听,即是通天之人。到了朕这里,却从来得不到上天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