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妈妈
行李早就收拾妥当,楚沉瑜没有东西落在宋家需要去拿,她离开法院就往回走准备去坐地铁,但临近午间的上班高峰期,商业区的人很多,来往人群偶尔会看一眼她手上缠着的绷带,后又匆匆路过不再复看。
她无所谓,一个人没什么目的慢悠悠走着,身旁有轿车迅速飞驰而过,经过她身边时隐约提速,她脚步往旁边挪去,避开了飞溅的脏水。
轿车倏然停在不远处。
车窗摇落,露出她曾经的小舅子那张讨人厌的脸,对着她比了个国际手势鄙夷道:“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和我姐离婚后你就是狗憎人嫌的拖油瓶,又脏又臭的垃圾。”
说完宋以崖把车窗重新关上,甩她一脸车尾气扬长而去。
周围人听见这番话的人看向楚沉瑜的眼神瞬间怪异起来,她却不紧不慢地抬手拍了拍身前并不存在的灰烬,唇角至始至终勾着浅淡合宜的笑。
打量目光瞬间四下消散,楚沉瑜继续朝前走,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她拿起摁亮屏幕,看着上面显示的“妈妈”二字眸光微顿。
点击接通,沙哑疲惫的女声自听筒流出:“我在你店里,什么时候回来?”
楚沉瑜清致长眉微微一扬,“店里?”
“是。”
尽管她伪装的很好,楚沉瑜依旧从她简短回答中听出她语气里深埋的焦急。
“谷女士,”她客气疏离地唤对方,“你确定要现在和我见面吗?”
谷付琳微微怔了怔,反问道:“为什么不确定?”
楚沉瑜没答,须臾,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等我。”
回修复店的地铁正好到站,半小时后,门店亮堂的修复店内两方分庭而坐,负责招待客人的赵琪艾早已泡好茶呈上,顺便从三楼厨房里拿出刚出炉的丝绒蛋糕。
“楚先生,”赵琪艾放蛋糕是悄声示意青年,“燕老板和左怀在楼上玩游戏。”
她见对面形容枯瘦的女人看楚沉瑜的眼神似责备似心痛,再结合近段时间来了解到的事情,隐约猜到些什么,便好心给他提个醒。
楚沉瑜两条长腿懒洋洋地交叠,缠绕绷带的手支着下颌,散漫地点了点,“知道了,你先去忙。”
赵琪艾担忧地看着她,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转身往楼上走去。
蛋糕清甜的香味糅合果茶凉爽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稍微驱散沉默带来的紧绷。
楚沉瑜纤长浓密的眼睫压低,眸光似有若无地落打谷付琳略显不合身的针织毛衣前,语气漠然得仿佛对待客人:“说吧,什么事。”
“......不要用这种态度对妈妈。”谷付琳似娇嗔得小小声埋怨一句,自幼生长的地方就只教会她如何讨好谄媚依附者,掐嗓压声已经随着时间推移深埋进她体内,哪怕是生气也显得娇柔做作。
楚沉瑜好脾气,顺着她的意改态度:“那现在可以说了么?我亲爱的——妈妈。”
没有任何冷嘲热讽,只听进耳蜗那刻,音调里掺杂的淡漠平静听得谷付琳胸腔憋起闷意。
“瑜儿,你还在怪妈妈自作主张吗?”她眼底堆积起潮湿的涩意,泪水悬在眶中,楚楚可怜,“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还没放下对吗?”
“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过成现在这样。”
楚沉瑜很想对她说一句“原来你也知道”,但话在唇边转过一圈又咽回去。
错就是错,恶果已铸,再诚恳真切的道歉也无法弥补这么多年的委屈。
何况,需要接受道歉的人早就死在荒唐而卑微的深夜里,她不想替谁原谅任何人。
谷付琳仍在哭啼,“你要恨就恨妈妈,别去伤害你爸爸,所有的一切都是妈妈出的主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楚沉瑜静静凝视着近前泪眼朦胧,将错揽向自身的女人,问:“楚梁哲对你不好?”
“没......”谷付琳失口反驳,话音刚落又豁然收住,抬起脸望向一直镇静瞧着她的女儿。
唇瓣翕动,她听到女儿缓而慢的语调,轻飘飘揭穿她的伪装:“妆花了。”
估计扮作凄惨的妆容随着手背的磨蹭和眼泪的冲刷变得斑驳,两条明显的白色痕迹顺着眼睛流落下巴,露出本就娇嫩的皮肤。
宽松的毛衣蹭开两寸,背后崭新的标牌还整整齐齐地缝在其中。
“下次演戏前,记得检查下戏服有没有洗过再穿,”楚沉瑜拿起银色叉子铛一声脆响插入蛋糕内,径直触碰白瓷底盘,“不过我现在没心情陪你演,没事的话,门在那。”
谷付琳被直接拆穿卖可怜的意图,尴尬地错过桌面纸巾擦掉眼泪,眼睛在店内提溜转一圈,试图转移话题:“你开这家店多久了?怎么没有告诉我们。”
“如果你们愿意听,并且不阻挠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和你们分享。”修长凝白的十指交叠搭在身前,楚沉瑜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谷付琳蹙起柳眉,责怪道:“坐好,哪家男孩子像你这样懒懒散散的。”
楚沉瑜宛若听到什么笑话,从喉间滚出声若有若无的轻嘲:“男孩子?”
谷付琳脸色刹那间僵住。
性别简直是母女俩之间的雷区,而她这些年被楚沉瑜惯着,被楚梁哲哄着,加上疯狂式的自我洗脑,在不知不觉间,竟然默认了楚沉瑜是男生的“事实”。
“不是,妈妈嘴快了,”谷付琳连忙补救,深切又期待地看向楚沉瑜,“瑜儿,妈妈不问你店铺,但你能答应妈妈一件事吗?”
谈条件?
她有筹码么?有资格么?
或许是内心恶劣因子作祟,楚沉瑜倒是想听听她有何高见,随意地轻抬下颌,示意她讲。
谷付琳却没有如她所想般告知,脸上闪过挣扎神色,半晌后才哑着声开口:“你哥哥姐姐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
“是他们偷听我和你父亲聊天,才不小心暴露的!”
她生怕楚沉瑜误会,一句话没讲完就迅速接上。
楚沉瑜仔细回想她尚且逍遥在外的兄姐们,丝毫没有秘密被泄露的恐慌,云淡风轻地道:“所以?”
谷付琳的手在抖,她在害怕。
胆怯接下来的要求被楚沉瑜拒接,恐惧隐私揭露后带来的灾难,她不敢去想,也无法承受。
泪水重新糊住视线,这次她真真切切地哭着,恳求着:“瑜儿,你去死好不好,只要你死了,这个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160.自欺者
她的亲生母亲在求她去死。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刷屏,饶是楚沉瑜无法感同身受,也从身体内感受到一股由心而生的无力感,以及愤怒过后仅剩的悲凉。
她应该生气,可她没有。
或许是早就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中看透那一张张邪恶污浊的嘴脸,内心残存的恨意压过单薄的怒意,她甚至笑了起来。
昳丽清致的面容生动鲜活,挑起的嘴角笑意明朗又灿烂,楚沉瑜说:“好啊。”
玻璃茶几上摆着用来招待客人未削的水果,盘子旁贴心的准备有一把水果刀,她微微敛下长睫,唇边干净纯粹的弧度加深,“谷女士,现在这里只有我们。”
楚沉瑜的话无异于深渊恶魔诡异的呢喃,如藤蔓般将谷付琳缠绕,挠着耳廓引起细微痒意,催促着、诱哄着靠近。
拿起刀,秘密就会用埋地底。
谷付琳愣愣地注视着反光的锋利刀刃,没想到楚沉瑜轻而易举就会同意她的提议,她还以为要哭上一场,最后用亲情做要挟,楚沉瑜才会同意——可那也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你在犹豫,”楚沉瑜清朗如澈溪的嗓音缭绕耳廓,“因为什么?害怕,恐惧,还是——不敢承担后果?”
一声声低语宛若雷锤闷闷地砸到心口,横冲直撞。
谷付琳陡然抄起水果刀凶狠地朝楚沉瑜刺去,握着刀柄的手骨节崩出月牙似的白,手背青筋因为用力凸起,唯独指尖颤抖泄露几分心里真实的惶恐。
刀刃割裂衣衫,刺入皮肉的滞涩声令人牙酸。
滚烫炙热的鲜血溅到脸上,落到眉角眼梢,顺着脸颊滚入因为怔愣张开的嘴巴,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充斥鼻腔,她再也撑不住的松开手,捂住嘴巴蹲在地面竭力干呕。
楚沉瑜垂眸低视,单薄前胸赫然插着一把近乎全数没入的水果刀,疼痛感姗姗来迟地传递进大脑神经,她却连眉也没皱一下,颇为闲情逸致地整理被鲜艳红色浸透的白衬衫。
她自然有能力躲开,可如今看到谷付琳因为真的动手杀亲生女儿产生背叛的罪恶,又觉得相当有趣。
谷付琳终于吐完胃里本就所剩无几的东西,哆嗦地跌坐在地,恍恍惚惚抬起头,恰好撞进一双幽暗深邃的瞳眸里,里面清晰无比的倒映着她此刻狰狞的面庞。
她惊恐地避开目光,猝不及防看见满手鲜红,双眼宛若被针扎到般疼痛,她尖叫起来,捂住耳朵使劲摇晃脑袋,企图将这这些难堪的记忆甩出去。
“妈妈,我好疼啊。”偏偏楚沉瑜还在低声和她说话,音调犹带散漫笑意。
谷付琳用力堵塞耳朵:“闭嘴!闭嘴!不要说话,我叫你闭嘴!”
楚沉瑜果真没有再出声,嘴角噙着几分懒洋弧度,沉默无言地看着谷付琳发疯。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失血过多导致的眩晕积压着脑袋,她不得不撑住下颌稳住身形才能继续,而身体的痛已经习惯成麻木。
谷付琳终于冷静下来,转过头,面庞似哭非哭的扭曲着:“是你骗我的对不对,你骗我动手,然后想栽赃给我......”
她脑子被血糊成浆糊,一片胡言乱语。
“可是妈妈。”楚沉瑜失色的唇瓣略显病态的苍白,瞳孔却依旧清澈见底,全然不见任何怂恿人动手行凶后的阴暗,还有些委屈。
“明明是你先说要我死的。”
“我生你养你半辈子,就和你提了这么个要求,我有错吗?!”
谷付琳似是从她的话语中找到可以反驳的勇气来源,声嘶力竭地吼道:“当年我怀孕,你爸不要我们,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把你生下来,自己剪脐带,自己拖着一肚子东西安置你。”
楚沉瑜委屈,她难道就不憋屈吗?!
“后来我染病生不了,医生说是因为当初生你的时候坏了身体,”她浑身打颤,语不成调:“如果不是我聪明换掉你的身份,在大雪天跪地里求你爸把你带回家,你现在能好好坐在这当楚家六少爷吗?”
楚沉瑜安安静静听着,听她把这么多年的苦难尽数倾泻,听她如何说自己的悲惨,再字字句句的把所有错扣到女儿头上。
耳边隐有响动,楚沉瑜分不清源头在哪,可能是背后,也可能是身前逐渐恢复过来朝她报怨的谷付琳。
“当爹当娘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对么?”谷付琳抹掉眼泪。
她已然镇定,反正手动了,无论承不承认,错照样会归结于她,那不如把话撕开讲,把一切肮脏污秽翻出来,让楚沉瑜看看自己到底有多白眼狼。
滴落地板的血泊凝固成深暗的一团,剩余的渗进沙发里,稍微挤一挤,又能挤出内里残存的液体。
楚沉瑜百无聊赖地玩着,直到血液将凝白指尖染红,她抬起手,钳住谷付琳近在咫尺的脸颊,语调悠扬:“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又为什么解释那么多。”
谷付琳挣扎着要从她手中离开:“我......”
“自我欺骗的结局是自我灭亡,”楚沉瑜云淡风轻地打断她,“没人求着你生,没人求着你跪。”
一根手指强硬地挤进嘴里,比之新鲜更令人作呕的腥味占满口鼻,谷付琳再度挣开她的手趴桌呕吐。
自欺者总会给自己的罪行找荒唐无理的借口,妄图降低心中的负罪感。
楚沉瑜撤手,按住水果刀附近,她找准力道和角度,利落而干脆地将刀猛然拔出。
昏过去前,她好像看到一道颀长身影充满焦急气息的向她跑来。
谷付琳亦呆住。
楚沉瑜捂着伤口,流液争先恐后的从指缝间溢出,她目光最后锁定在谷付琳身上,苍白唇瓣无声地轻启开合——
“监控。”
谷付琳霎时僵化。
普通店铺尚且安装两到三个摄像头,更何况这间遍地金银的古物修复店。
“啊!”
女人的尖叫惊醒她四处飘散的思绪。
“陈左怀,”将青年小心谨慎的抱在怀中,燕峥根本没办法思考刚刚听到的内容,手指无法抑制地细微颤起,又强硬克制地摁开手机解锁,边拨通120边冷声吩咐:“报警。”
161.请求
手术室外等候的人坐了整整半个下午,时间仿佛变成能伤人的力气,如钝刀一寸寸割在煎熬无比的神经上。
直到感应门自动打开,穿着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告知燕峥他们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期,转入重症监护室进行后续治疗,暂且没有生命危险后,才一个个宛若脱力的松懈半边身体。
燕峥出来的急,脚上还踩着休闲棉拖,他似是毫无所觉,以往瑰丽璀璨的蓝眸此刻空洞无神地望着重新闭合的感应门,挺括背脊下意识地绷直。
陈左怀偏头瞥见他这副模样,建议道:“燕老板,这边我守着就好,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燕峥没有回答,陈左怀又叫了几声,他才恍若梦醒般机械缓慢地转过脸,眉间皱起一道褶子,似在认真思考方才听到的问题,随后摇了摇头,淡声道:“不用。”
“真的......不用吗?”陈左怀有些犹豫的看着他被汗湿透到隐约透明的衬衫,轮廓分明的背肌若隐若现,甚至能看到背上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
因为要处理谷付琳,陈左怀先去过警局后晚一步到的医院,有时间换衣服,而燕峥是听到楼下尖叫声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了下去,待见到楚沉瑜的样子更是差点理智全无,压根记不起什么衣服不衣服的事。
赵琪艾也慢半拍注意到燕峥,正欲开口和陈左怀一起劝劝,就看到前方有道袅袅身影往这边走来,身旁还跟着位穿白大褂,身形高挑的医生。
泠泠清脆的声音响起,话中所指则是她刚想询问的人。
“燕峥。”
赵琪艾听到对方直呼燕老板名字,瞬间惊奇的看过去,目光触及对方与之相似的雾霭蓝瞳,神色微微一愣。
陈左怀倒是听楚沉瑜提起过燕峥还有个妹妹,如今打量两人几分像的容貌,心里就有了七八分的底。
他向女生打招呼:“小燕总。”
燕宁略略颔首算作应答,走到燕峥面前,她今天没穿高跟鞋,又比燕峥稍矮一些,所以只能仰起头去捕捉他的眼神,随即伸手从小提包里抽出湿纸巾。
撕开包装,她直接怼到燕峥脸上。
“嗯?”燕峥顿时怔愣,像个胀满气的皮球被针戳漏一个口子,四处散着颓靡气息,“怎么来了?”
“院长和父亲聊天,说看见你在手术室门口魂不守舍的坐着,父亲担心你,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燕宁见他回过神,将湿纸巾放到他手上,示意他自己擦。
燕峥指尖在她温热掌心划过,这丝温度似乎从她身上蔓延到他指尖,驱散因为冷汗逐渐变干而黏腻的冷意。他倏然攥紧纸巾,撩起额发擦掉薄汗,“以后别总是听他的,你是他女儿,不是他员工。”
静如深潭死水的心湖恍若撩起阵阵激荡的风,燕宁素手轻挽起耳边垂落的发丝,将那一秒似有若无的涟漪压下,化作唇边稍纵即逝的冷笑。
她恬淡合宜的勾唇,笑意浅浅:“我让奚禾给你带了衣服,先去换吧,别感冒了。”
没有拒绝,也没有附和。
燕峥眉间折痕渐深,想说些什么再劝一下,燕宁就缓而慢地打断他,拉了拉旁边凝神盯着手术室的柏奚禾,轻声道:“你带燕峥去换衣服。”
柏奚禾潋滟的桃花眸弯起漂亮弧度,“好,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去吃饭。”
燕宁点头。
白大褂在空中划出清冷的线条痕迹,柏奚禾为了提早能跟心上人约会,不由分说的拽过并不是很想离开手术室外的燕峥,强硬地拖着他离开。
“你在这傻愣愣站着有什么用,不止碍眼还占位置,”柏奚禾毫不客气的开怼:“别拖我时间,我还要跟宁宁吃饭。”
燕峥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臂。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燕宁收敛裙摆姿态从容地坐到手术室外椅子上,纤秀十指交叠搭在包上,抬起的眉眼柔和恬静,“报警的事我略有耳闻,现在,有人能和我解释下原因吗?”
嗓音温轻,语气不容置喙。
受制于小燕总无形的压迫气场,陈左怀稍微犹疑,随后便老老实实全交代了。
说完后他觑着女生脸色,试探性地问:“小燕总,我能冒昧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吗?还有......像瑜哥母亲这样的情况,会判刑吗?”
燕宁笑意微敛,严肃道:“证据确凿的话,会。”
陈左怀顿时激动,修复店内有监控,记录下谷付琳行凶的所有过程,是实实在在的“证据确凿”!
他多问几句,燕宁也十分好脾气的作答,在楚沉瑜转病房前,他已经摸清楚警局以及法院需要进行的流程,而内心推算一番,他们胜诉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七八十。
“谢谢你。”陈左怀真挚道谢,等医生护士出来后,他跟着燕宁身旁“小燕总、小燕总”的叫的相当熟练。
赵琪艾见他们在讨论别的事,就先去购买住院所需用品。
有燕宁在,给楚沉瑜安排的病房直接升级成VIP监护病房,整一层楼仅有三间,而他们直接免费占一间。
等待病人苏醒的时间格外折磨,燕峥换完衣服回来楚沉瑜依旧没醒,他坐到燕宁左边位置,凌乱微湿的发丝遮盖蓝中透着晦涩艳色的眼睛,一脸沉郁颓唐。
“禁药我扔了,你要是不舒服,我可以让奚禾给你一针镇静剂。”燕宁膝盖放着两个新鲜饱满的橙子,慢条斯理地剥开。
在准备吃的时候迟疑两秒,最终选择分成两半,递另一半给燕峥。
燕峥迟钝许久才伸手接过,囫囵吞枣地扔进嘴里,没尝到什么滋味就咽了下去,“珑雀有涉及矿石的项目吗?”
燕宁细细嚼着口中酸涩难咽的果肉,试图从中品到近乎没有的甜,含糊道:“想清楚要接手集团了?”
“和楚氏有接触么?”燕峥选择忽略过这个问题,接着缓缓继续,声音里混着从未有过的复杂:“燕宁,或许你选对了。”
燕宁将嚼成碎渣的果肉吞下,淡笑一声:“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
她头一回在燕家人面前吐露如此锋芒毕露的话,燕峥眸色沉沉地凝视着她,就见她面上始终和煦如春风。
抽过纸巾擦拭指尖汁水,她答应了哥哥此生第一次向她提出的请求。
162.州东
珑雀集团和楚氏没有直接的合作接触,但把楚氏做生意的路堵死还是绰绰有余。
小燕总通过董事会商议,决定将原先定在国内寻找珠宝合作公司的目标,放到了国外。
而以珑雀集团的影响力,他选中的合作对象,哪怕是籍籍无名的小公司,在粘上珑雀半点名气,都能被带到飞黄腾达。
国内无数珠宝公司暗叹可惜。
随后珑雀集团公开合作对象,彻底打消他们仅存的半分希望。
商业圈内纷纷猜测小燕总此举意欲何为,直到珑雀开始明里暗里的打压国内珠宝行业,其中早已遭到重创的楚氏成了她扬名立信的出头鸟。
但作为商圈有名的珠宝公司之一,宋氏早就收到风声,安安分分地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绝不参与也绝不冒进。
可怜楚氏董事长刚从医院醒来,就收到了公司要彻底倾塌的消息,再度一口气没喘上来,昏迷进了手术室。
楚氏岌岌可危,珑雀虎视眈眈,现下任谁都看得出这次小燕总真正的目标是谁了。
病房里,燕宁弯腰把密封袋推到燕峥面前,随即直起单薄背脊,垂下眼帘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父亲今早询问我为什么要对楚氏出手,我糊弄过去了。”
绕开绳子的动作顿住,燕峥微微抬头,视线从她折射着琉璃虹光的高跟鞋面滑过,对上她温和淡然的视线,轻声道:“你可以实话实说。”
“没必要,”燕宁脚尖动了动,鞋面镶嵌的剔透钻石变换着角度投落斑驳细碎的光影,“楚氏一时半会倒不了台,后面还有宋氏,这块肉没那么好啃。”
她说完,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点了点褐色密封袋,“这里面除了楚家所有人的信息外,还有你让我查的东西。但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能记得事的人不多。”
拜托她处理楚氏时,燕峥同样请她帮忙查谷付琳的身份过往,重点放在她怀孕生孩子期间,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燕宁嘴角轻扬,莞尔轻笑,意味深长道:“我大概需要恭喜下你,得偿所愿?”
一句话,让燕峥握着纸袋的修长手指瞬间收紧,力道大得险些要将这薄薄纸张戳破绞烂。
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察觉到楚沉瑜的身份有异样,那晚不小心触碰到的软绵于他而言仿佛阴暗天际劈开的一道惊雷,震得他以为是自己发病时意识恍惚做的梦。
之后他几度试探,几度想要问出口,可终究不舍得让青年为难,选择将疑虑埋在心底,准备一辈子都不再提起。
“宁宁,”燕峥嗓音掺杂着情绪莫名的暗哑,扣着纸张的手指一寸寸松开,仿佛放下最重要的心事,认真开口:“别告诉她。”
燕宁凝视他,打量他面上宛若如释重负却又凝重的复杂神情,静默片刻后,轻笑了声,“好。”
她的哥哥在情之一字上,跌一次还没吃够教训,如今准备再来第二次。
“法院对谷付琳的故意伤人罪在后天开庭,我已经让律师全权代理,”燕宁拉好提包拉链,温和平静地继续:“楚氏那边我会处理,但我劝你这段时间最好离开上京,楚家那几个兄弟姐妹没有省油的灯。”
不止楚家,如果让父亲发现燕峥对楚沉瑜过度上心,他不比燕宁能脾性温柔的相劝,是会直接查清楚沉瑜所有背景,要求燕峥放弃对方。
他们燕家名门贵族,决不允许一个离过婚的、甚至还是骗婚的私生女做燕少夫人。
燕峥面无表情地颔首:“嗯。”
天晴气朗。
谷付琳上庭那天,楚沉瑜正坐在飞往州东的私人飞机上等待起飞。
陈左怀留在上京参加学校内招,赵琪艾负责照顾他不方便跟随,就决定留在店里,所以这次陪她去州东的只有燕峥。
楚氏的调动文件已经下发到她的邮箱,碍于最近总公司动荡,董事会忙着解决集团内部问题忙得焦头烂额,一时之间没空管楚沉瑜的死活。
平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抽走,视线顺着手往上抬,男人俊逸眉目落入眸中,他没看平板上的内容,转头吩咐随行的家庭医生来帮她测量体温。
做完检查已经是半小时后,医生确认青年身体能承受远行,燕峥才摆摆手让他先离开。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坐到青年身边,燕峥垂眸落到她空空如也的腰腹,眉梢蹙起,俯身拉过安全带帮她扣上,“等会行驶平稳再解开,困的话去后面睡一下。”
楚沉瑜眯了眯眼睛,有些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不然的话,她怎么会从燕峥嘴里听到近乎于“温柔”的语气?
冰凉机械的音调似寒川雪山悄然融化,流做潺潺温润清透的溪水。
“没事,我不困。”她偏过头,呼吸着萦绕周身长青不败的木质清香,浑身筋骨似乎都舒展开来,抱住软绵绵的小棕熊公仔蹭,乌黑柔软的发丝缓缓扫过小熊脑袋。
神情软得可怜又可爱。
燕峥握住蠢蠢欲动的手腕,后又有些不自然地抬起捏了捏右耳耳坠,指腹感受到凹凸不平的痕迹,他指尖微微停顿,沉默无言地望着眼神放空的楚沉瑜。
落地州东时正值晚上八点,楚沉瑜身上伤没有好,救护车等在机场,接到人立马送往医院。
燕峥迟半步先去解决住的地方,他们对空荡荡的别墅没兴趣,燕宁就慷慨地送出她在州东的房产,让他们随便挑,最后选定一间距离楚氏分公司距离稍近的公寓。
州东的分公司名字叫良缘珠宝,主要经营范围却很广,面向的销售群众也属于中层消费群体。
楚沉瑜来这,算贬职。
但她最近不急着去公司走马上任,安安心心躺在医院养伤,收到燕峥复述谷付琳被羁押判刑的消息,她也只是翻个身继续睡。
当懒虫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服,如果不是言笙拎着果篮杀上门,她或许能躺到惰性入骨。
“楚副总,距离总公司给你安排的病假已经过去三天零八个小时,”言笙依旧是那张欠债脸,嘴里话永远难听:“还能动的话,可以上班了。”
楚沉瑜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医生说我伤口放愈合不能随便动弹,再休两天。”
言笙挑唇冷笑:“呵呵。”
番外:过年
窗外细雪纷纷扬扬,银装素裹。
投影仪里播放的直播热闹至极,屋内不知被谁调皮的挂上大红色的囍字窗花,看着不像是过年,想谁的新婚。
“陈左怀,把窗花摘了。”
清越泠泠的少年音自身后响起,陈左怀贴对联的动作顿时愣住,转过头看向双手环胸满脸漠然的楚沉瑜,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啊?真要摘吗?这是毛毛刚贴好的。”
楚沉瑜相当冷漠无情:“摘。”
陈左怀点点头:“好吧。”
毛毛是赵琪艾的儿子,今年才两岁多一点,出门买年货的时候吵着闹着也要买,结果一选却选中了办婚礼才会用到的装饰品,身边没孩子的叔叔阿姨都纵着他,想买就买了。
谁曾想到,他买回来居然真的要贴,而且还是贴在楚沉瑜的公寓里。
以青年眼底容不得沙子的脾性,不当着小孩的面直接撕掉已经算她仁至义尽。
陈左怀小心翼翼地撕着窗花,听到后面楚沉瑜和谁打电话,问过不过来吃饭。
“瑜姐姐,”他把撕下来的窗花整齐摊开,准备等一会给毛毛送回去,转身问:“燕老板回来了吗?”
“没有,”楚沉瑜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回兜里,侧眸看着充满新年气息的门面,眼睛微微眯起,“顶上贴歪了,重新贴。”
陈左怀:“?!”
有吗?
楚沉瑜没理他,径直缩回客厅继续看电视。
今天是除夕,钟司厘很久之前就提议说大家聚一聚跨年,她没什么想法,燕峥觉得新年热闹点好就同意了,随后通知亲朋好友的任务交给他,置办年货则交给赵琪艾。
她作为出聚会场地的土地主无所事事,瘫在沙发里玩游戏。
晚些时候钟司厘带着他女朋友和燕峥一起从警队回来,屋里火锅正好蹲上,赵琪艾年中的时候打申请报告将三楼重新装修,桌子加上旋转轮盘,配置加热小电灶,可以安心在家吃自助火锅。
配菜准备完毕,人也齐了,热热闹闹围成一桌,酒水饮料堆满桌面,大有谁敢养鱼谁就是垃圾的架势。
楚沉瑜面前的酱料贴心地换成蒜蓉糖醋酱,燕峥亲手调的,给她的汤底也是味道浓郁醇厚的奶油鸡汤。
“哎老楚,”开饭前,钟司厘边倒酒边问,“柏医生不过来吗?”
这个人名一出,整个餐桌都默契地静了静。
燕峥眉间轻轻蹙起,想要说些什么,就被楚沉瑜不疾不徐地打断:“不过,他在白月弯。”
钟司厘嘟哝:“白月弯?燕宁之前的公寓?就他自己吗?”
“嗯,”楚沉瑜情绪浅淡地应声,在他还想继续询问前点了点桌面唯一一份章鱼小丸子,“再多说两句,丸子没了。”
“别别别,”作为章鱼丸子忠实爱好者,钟司厘果断屈服在她Yin/威之下,“行吧,等会吃饭我过去看看,省得他又伤春秋悲的。”
楚沉瑜这回没说话,默默夹起两个小丸子放到旁边白瓷绘彩的碗里,手腕微动,退到某人身前。
“你先吃。”燕峥语气里含着轻和舒缓的笑意,瑰丽如深的蓝眸略略弯起,手上细致地剥着龙虾。
楚沉瑜直接夹起一个堵到他菲淡唇瓣上:“张嘴。”
燕峥诧异地眨了眨眼,眸底泛起无数惊越波澜,最终归于口腔内甜糯的味道。
“好吃。”
楚沉瑜嗯了声,放好公筷接着和大闸蟹做斗争。
在座各位除了陈左怀和年纪尚小的毛毛都是有对象的,见状又是新一轮的劝婚开始。
首先钟司厘打头阵,把酒杯搁到燕峥手边,语重心长道:“过完年都三十了,还没点打算?就算不结婚,领个证也成啊对吧,夫妻齐心和和美美,多好。”
“是啊是啊,”赵琪艾连忙附和,“你看毛毛都这么大了,天天念叨弟弟妹妹的......”
“自己生去。”楚沉瑜直接怼回去。
她完全没有任何结婚和生孩子的想法,人生在世就应该多玩玩,玩够了再考虑其他问题。
见青年这走不通,他们就打起燕峥的主意,谁知他们还没开口,燕峥就面无表情道:“我听她的。”
“......”
这天聊不下去了。
钟司厘不死心,非要逮着砂锅问到底:“你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点要结婚的想法?真的没有?”
燕峥剥壳的手顿住,楚沉瑜也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朝他看来。
几方目光压力下,他把捏碎的蟹腿扔开,重新拿起另一只螃蟹,很认真也很正宗的答:“有,但......”
“行。”
清凌凌的嗓音勾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楚沉瑜对上那双瞪得圆溜溜的蓝眸,慢条斯理道:“早说想不久好了,我又不会拒绝。”
钟司厘搞不懂了,“可你刚不是才说让我们边儿玩去?”
“那是你们,”楚沉瑜很有原则的解释,“他和你们又不一样。”
餐桌众人:“......”
行,你牛/逼你有理。
“所以燕老板呢?”赵琪艾期待地问。
燕峥没出声,剥蟹的手也没停。
楚沉瑜侧了侧眸,就看见他隐没在墨黑发丝后洁白的耳朵悄悄地镀上一层薄嫩的粉,连带着耳坠也晃晃悠悠地,直接泄露主人忐忑又欣喜的情绪。
她没忍住,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求婚吗?”
耳廓温热缭绕,整个耳朵肉眼可见的变得通红,燕峥转头,盯着她狭裹戏谑意味的唇角,猝不及防地凑近。
柔软入齿,耳畔惊呼模糊而朦胧,只有心跳剧烈清晰。
他虔诚且温柔地回答:“好。”
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164.送外卖
心里嫌弃得要死,言笙却还是口嫌体正直的给她批多了两天假。
“身体怎么样?”大概是互怼太多次,言笙现在对她的印象已经从当初的傲慢无礼变成了纯粹的懒蛋。
拆开刀套把水果刀抽出来,盯着反光的锋利刀刃,他似是想起什么般看向楚沉瑜,“我听人讲,你是被人拿刀捅伤进的医院?”
楚沉瑜面无表情地点头。
“还能喘气,挺好。”言笙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开削,鲜红果皮被削的厚薄合度,缓缓脱落本体露出里面干净的果肉,皮自指尖下滑成长且不断的线,终点是脚边垃圾桶。
“对了,”他把苹果细心切块,“新办公室有什么要求,没有的话按照你之前的办公室布置了。”
楚沉瑜自然而然地拿起牙签戳一块苹果扔嘴里,嘴角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什么时候冷漠无情地言总开始关心下属了?”
言笙铛一声把水果刀直挺挺地***果肉里,语气如她所愿的变得冷然:“再皮两句,明天上班。”
上班是不可能上班的,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上班了。
楚沉瑜扔开牙签,手指颇为随意地指向门口,比他还无情地逐客:“慢走不送。”
言笙没动,眼睫微微低敛,目光在青年清致苍白的眉目间略过,薄唇翕动半晌,似有满腔的话要问出口,可最终只缓而慢的吐出一句:“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
说完他径直起身,与正好回来的燕峥擦肩而过,离开了病房。
“他怎么来了?”
收回落在言笙背影上的视线,燕峥拉开他刚刚做过的椅子重新换一张坐到床边,眼角余光瞥见床头柜切好的水果,唇微微抿成岑薄的直线。
楚沉瑜支着下颌打了个哈欠,满含困意道:“来催我开工。”
“什么时候?”燕峥淡声问。
“大后天。”
缄默两秒,燕峥点了点头,“嗯,那我把进组时间推迟一天,送你去公司。”
他来州东的消息被钟司厘知道,当天晚上就来病房把人拐带会刑侦支队帮忙,但他以病人需要照顾为由暂时拒绝。
楚沉瑜没意见,吃饱喝足躺会床继续玩手机,她消消乐已经打到后面一千多关。
最近觉得有点腻,开始寻找新的小游戏玩。结果有天在玩游戏的时候后台探出消息,她没注意看,等想起来点进去的时候,外卖平台莫名其妙的通过了她的外卖员申请。
活二十多年头一回碰见这种离谱事,仔细回想最近有谁拿她手机点外卖,然后翻到微信把截图发出去。
半小时后,顶着金毛狗狗头像的陈左怀可怜兮兮地冒泡:【那个......好像是我上次不小心点错了,瑜哥对不起!!!】
三个感叹号,足以证明他道歉的诚意。
楚沉瑜反手回他两个句号。
还没去公司上班,楚先生就光荣的成为一名外卖员,所幸她没有任何接单的打算,退出后台当没看到不管就行。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她伤好复工当天,去公司的路上碰到一起抢劫事故。
她眼睁睁看着身旁穿着黄色衣服的外卖小哥熄火下车,将头盔相当顺手地往她怀中一扔,正义感十足地冲出去和人民群众制压暴徒。
结果发现被抢的女人是他怀着孕的老婆,被歹徒吓到胎动,当场就要生了。
人民群众开始联系医院,但这条路目前处于危险地段,警察守在外围伺机而动,道路堵塞,救护车很难进入现场。
所以楚沉瑜无甚表情的盯着闹哄哄的人群,淡定无比地提议:“开别的车送。”
她目的真的很单纯,早把人送进医院早疏散道路好去上班,谁曾想那外卖小哥激动地望向自己,抖声道:“小哥,我认得你,你是最近刚注册进公司的新人吧。你先帮我送送这几单,我送我老婆去医院,回头哥把钱算给你,拜托帮个忙!”
随后他就跟着位仗义相助让车的老大哥走了,留下一人一车在风中凌乱。
楚沉瑜嘴角抑制不住地抽了抽,沉默地望向前头消息叮叮响的外卖专用手机,以及车上满满当当的外卖箱。
兜着电动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穿行,舒爽凉风扑到面上,吹起额前细碎的刘海,在空中划出到规整的半弧。
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包着层薄薄纱布,中间洇着墨绿色的阴影,药膏带来的痒随风吹散,楚沉瑜眼睛微微眯起,颇有闲情逸致地继续逛。
言笙半小时前给她打过电话,被她三言两语怼回去,气得当场把电话挂断,至今没再打来。
楚沉瑜无所谓,总公司把她调派到良缘本来就有“放逐边疆”的意味,她越是远离公司对方越满意。
正好她也不想去,省得相看两厌。
而等她把外卖送达州东刑侦支队总局时,小齐眼睛瞪圆溜盯着她头顶外卖公司专配的小黄鸭,和她手中的手机。再听她音调平静,质感十足的问话,嘴里没过脑子的蹦出一句:“楚先生,你破产了吗?”
楚沉瑜挑眉:“嗯?”
“就,您怎么开始送外卖了?”小齐语气很认真,神情很难以理解。
堂堂资产上亿公司的董事长,如果不是突然破产,怎么会来做这种又累又苦的活计。
楚沉瑜没什么情绪的哦一声,言简意赅道:“体验生活。”
小齐:“......”
你们大佬的想法和普通人真是不一样。
手里好似拿着烫手山芋,小齐就差没进去倒杯茶出来给她,纠结许久,问:“您要不进来歇会?钟队和燕队准备回来了。”
楚沉瑜刷着平台自动接到的订单,摆手示意自己没空。
小齐无法,只好立在门口目送她骑车离开。
新接到订单在老城区,电动车在布满积水的巷子里飞窜而过,楚沉瑜稳稳地行驶过拐角,听到导航提示目的地到达,翻出客户电话拨打。
响十几声,没人接。
再打,还是没接。
她翻看小票上的信息,仰起头在衣服横栏四处乱挂的阳台搜索单主的所在地,而后锁车拎外卖上楼。
脚踩在砖块碎裂的石梯上震落些许灰尘,楼道角落里堆着一袋又一袋垃圾,蚊蝇旋绕其上振翅发出嗡嗡恼人声,酸臭味争先恐后的窜入鼻腔。
楚沉瑜面不改色地绕开脚底黑胶袋,屈指敲响眼前的铁栅门。
165.住户
第一遍,楚沉瑜耳尖的听到里面空空荡荡的回声,唯独没有任何人声以及脚步声。
所以她干脆连第二遍都没敲,把外卖专用手机放进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燕峥的电话。
在电话接通的一秒后,她平静道:“水街八号三栋六楼601室,过来一趟。”
燕峥感到略微疑惑,身体却很诚实的用笔将她报出的地址记下,递给钟司厘,同时问:“你在干嘛?”
楚沉瑜面无表情,甚至带着种天然无畏的理所当然:“私闯民宅。”
说着,她往后倒退两步,力道集中在右腿上,挺随意地那么一踹——
“哐当——砰!!”
剧烈地震荡感尖锐地从脚底传遍整栋岌岌可危的危楼,灰尘扑簌簌地落满眼前,与浓重的酸腐味一起随着激荡的风四处飘散。
楚沉瑜云淡风轻地收回长腿,略开身,避免灰尘沾到身上。
等乱飞的灰散去,她看清内里脏乱差的场景,眉梢颇为戏谑地轻轻一挑。
眼前是腐烂发臭的尸体,耳边是焦急担忧的话语,她纤细卷密的长睫低敛,似是想起某件事般询问:“你之前和我说的失踪案,人失踪前什么样来着?”
“刚刚怎么了?”燕峥语速飞快,溢满慌张与关心。
楚沉瑜微微侧过脸看向从大概是从楼下听到动静上来查看情况的邻居,情绪浅如传堂风,慢声道:“没事,你们先过来。”
她挂了电话,清隽眉目隐没在阴影里,只一双乌黑沉沉的眸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身前被踹烂的门还大咧咧敞着,她看见对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转身就想跑——
“站住,我是警察。”
如果邻居没有被吓到,或许会让她出示证件证明身份。
但他刚刚被那震天响的动静给吓到,又听完她仿佛下命令一样的吩咐,当下脚步就顿在那,条件反射地双手高举过头,颤巍巍道:“别、别抓我!我是好人!”
坏人也会说自己是好人。
楚沉瑜指尖慢条斯理地将手机转一圈,垂眸安抚般缓缓轻笑了声:“别紧张,我是市刑侦支队的便衣,现在想跟你了解下情况。”
靠着出神入化的伪装技术,以及对方懵逼中没有转过来的脑子,楚沉瑜成功在名为景啾啾的邻居心中树立起正直威猛的形象,并博得对方好感,打入其内部喝茶。
据景啾啾描述,水街属于外来居民密集的居住地,因为房租便宜的原因,很多刚毕业的大学生也会选择暂时住在这里,方便上下班工作。
“我住在五楼的,至于你说的601的住户,是我楼上,对她还有点印象。”景啾啾把自己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二两茶泡好,将盛放茶水的玻璃杯推到对方面前。
他捧着自己的杯子暖手,边回忆道:“应该是上个月月末的时候,我下晚班回来撞到过她从楼上下来,是个女孩子,大概二十岁左右。”
说着他用手比划两下,给楚沉瑜大体讲述那个女孩子的情况。
二十岁,在校大学生,很年轻也很漂亮,碰到他的时候应该是准备出门,穿着条棉白色的碎花裙,打扮地干净清爽。
“至于我为什么记得她,”景啾啾面露羞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实在是因为她长得太好看的,让人看过就过目难忘那种,我想不记得都难。”
楚沉瑜长腿闲散交叠,尽管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往那一坐,依旧压迫感十足。
“你怎么知道她是601住户的?”她按照警局审讯流程往下问。
景啾啾浑身紧绷,以为她误会他和那个女孩有关系,连忙摆手解释:“是听隔壁屋的小福说的!他整天待在街口和一群老太太聊八卦,那群人嘴碎的很,一个小姑娘就能抓着聊半天,所以周围有什么动静他们都很清楚。”
楚沉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该知道的信息都知道大概,剩下的等燕峥他们过来再问就行。
解锁手机看时间,结果拿错了外卖专用的,看到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订单,她直接全部推掉,然后翻开通讯录破解源代码,找到之前那个外卖员的联系方式,给他发送信息。
处理完杂事,她颇为好奇地问景啾啾:“你这名字,谁起的?”
“啊?”景啾啾怔了怔,“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还挺机灵。楚沉瑜姣好的眸子微微弯起,语气带了几分戏谑:“没有,挺可爱的。”
景啾啾:“......”
他一个二十有八的大老爷们因为名字被夸可爱,三观幻灭了。
但父母给名不能不要,他只得尴尬地抹脸,勉强挤着笑辩解:“国家规定过十八岁后改名需要一定手续,我比较特殊,难改......”
“好的。”楚沉瑜并未露出任何鄙夷以及讽刺的神色,镇定得宛如此刻寂静沉谧的空气。
景啾啾捂脸,彻底没话了。
好在尬聊没持续多久,楼道响起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身长如玉的领队率先举枪进入屋内,视线自带雷达般落到沙发左边懒散侧窝的青年身上,用目光代替扫描仪做检查。
半晌过后,他才不易察觉地松口气,轻声开口:“没事就好。”
细听,还能听到他隐没在平静下微弱的祈求和颤抖。
“嗯,”楚沉瑜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而后指着景啾啾,说:“他,还有个叫小福的,目击过楼上住户。”
燕峥摆手让身后刑侦支队的人来处理,他和楚沉瑜前往六楼,途中她简单复述了这栋楼的情况,接着沉默,留他们自己想。
三人站到尸体被发现的屋子外,钟司厘调出报案者描述后截取的失者照片,与地面尸体做配对,随即面色沉沉地点头:“和描述的一致,法医在赶过来的路上,但要等DNA匹配出结果才能确认。”
说完他看向明明该在公司上班,却相当违和的出现在这的青年,问:“你怎么会来这?”
楚沉瑜已经摘掉小黄鸭帽子,放在手里抱着,闻言眼角余光睨他一眼,语气正经又严肃:“送外卖。”
正准备往屋里走的钟司厘:“???”
166.死亡时间
对于为什么会突然去送外卖这件事楚沉瑜没有解释,她站在门口看他们检查房间。
深受外来务工人员和刚毕业学生的屋子租房又小又窄,进门右边就是一张单人床,床上四件套整整齐齐,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
绕过尸体往前走,是仅容两人所站小型厨房和淋浴卫生间,和床铺同样,都干净整洁,厨房内摆放的工具等包装膜甚至还在。
而卫生间外则是一米左右宽的阳台,在这里,钟司厘终于找到这间房子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一枚使用过的BYT。
也叫小孩嗝屁套。
钟司厘戴着手套用镊子将其捡起,放入密封袋中贴上标签,递给小齐:“带回去做检验。”
小齐写好标号收好。
除此之外,这间屋子暂时没有其他线索。
燕峥单手插兜,长睫低敛凝视地面处于腐烂状态的尸体。
尸体是女性,身上穿着和始终当天一模一样的蓝衣牛仔裤,左边脸颊有淤血堆积形成的淤青,左边***的手臂呈现不规则扭曲状,手指也有骨头断裂的痕迹。
看周围的环境,不排除死后虐尸,或者死前挣扎殴打的情况。
但屋子整齐到近乎纤尘不染的地步,燕峥觉得凶手要么洁癖,要么心理素质过于强大,在杀人后还能心安理得的整理房间,再把尸体遗弃在这。
还有一种,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只是凶手选择抛尸的地方。
斟酌过后,音调平淡而漠然地开口:“尸体死亡时间应该在三天之前,州东现在是梅雨天,腐烂程度比较严重。”
没有专业的法医验尸,他只能依据自己的经验来做推测。
“不过,老楚你怎么知道这女尸一定是失者,不是601本来的住户?”钟司厘见实在找不到线索,就折返回来问。
楚沉瑜言简意赅:“脸。”
钟司厘疑惑,燕峥收回目检尸体的视线,淡声解惑:“据501住户口述,601的住户是一名相貌漂亮到让人过目不忘的女性。”
他并非攻击死者长相,而是死者的容貌确实与这两个词不沾边。
非但不沾边,还有往反方向延伸的迹象。
“尸体左边被打,右边有明显红色胎记,地上散开的头发长度过长,暂且推断作遮挡用。”
燕峥推理观点时又恢复成冷漠地燕大队长,一股脑地将灌输所知点,最后下结论:“从心理学角度讲,在自身不愿或者拒绝他人目光时,人会寻求能遮掩身体部位的方法,来掩盖自己的忐忑情绪,找到所需的安全感。”
包括,但不限于脸。
“而这种人一般性格偏内向,不过,也不排除是故意为之的可能。”楚沉瑜帮他补充后半句。
经两人提点,钟司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等会先让家人来认领死者,问问清楚。”
燕峥无不赞同地点头。
十分钟后法医抵达现场,经查验证实了死者的死亡时间为五月十二号,也就是五天前,晚22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和燕峥推断的时间相差不多。
现场留给刑侦支队的警察处理,楚沉瑜骑上小电动前往州东民族医院。
只是这回,她后座多了个腿长身长的人,委屈巴巴地缩起长腿坐着,头上戴着她慷慨分出的黄色头盔。
“东南风好吃吗?”
清凌凌的少年音散在风里,稀稀落落地钻入耳蜗。
燕峥动了动弯太久有些僵硬地小腿,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好。”
“非要跟来,蠢不蠢。”
楚沉瑜原想把车还完就去警队做笔录,结果离开前,燕峥二话不说就跨起长腿坐到车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里写满四个字——“我也要去。”
没办法,她只好把外卖箱挪到前面,载这位大老板一起去医院。
幸而民族医院距离水街很近,开车七八分钟左右就到。
楚沉瑜示意燕峥先下车,她环视门口一圈,找到之前那位媳妇要生的外卖员大叔。
“谢谢谢谢,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大叔十分感激地想要上前来握她手臂,却在半道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他顿时愣住,随即神色自然地收回去,“你二维码给我一下,我扫钱给你。”
楚沉瑜把燕峥往旁边拉走,笑容温润和煦地说:“不用,举手之劳。”
“这怎么能行。”大叔在兜里东掏西找,不收钱可以,那收点礼物总行吧。
红色包装的大白兔奶糖尚且带着温度,楚沉瑜低敛眼睫垂视掌心糖果,没再拒绝。
“收了就好收了就好,”大叔喜笑颜开,眉角眼梢都弥漫着愉悦:“要不是你帮忙,我今天估计一整天跑腿都不自在,现在好了,儿子出生,我也能安心工作了。”
对于新生命的诞生,楚沉瑜始终秉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并不作答,只冲他点点头算作回应。
大叔见她人生得好,脾气也好,当下便开口说要罩着她。
“我们这一片的外卖员注册成功后都会自动划分公司,我是在新员工那里看到了你的照片,所以才能把你认出来。”大叔解释道。
楚沉瑜无甚情绪道:“懂了。”
大叔眯起眼睛,中气十足地说:“我叫林晟,周围兄弟都叫我大林,你也跟着叫就成。我还有点事先不陪你了,之后公司再见。”
楚沉瑜微笑着目送他进入医院。
待人消失眼底,她掏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直接黑进人家的数据库将陈左怀错手上传的身份信息尽数删除,并进行安全加密。
燕峥静等她解决好事情,把伞面微微抬高几寸,让阴影的覆盖面扩大笼罩到她身上,低声问:“饿吗?”
“我想吃螺蛳粉。”楚沉瑜直接点菜。
“好,”燕峥接着问:“肠粉要吗?”
“要。”
有吃的不要是傻子。
两人在街边把想吃的全部打包带走,才慢悠悠地逛回刑侦支队总局。
螺蛳粉的杀伤力属实大,刚打开包装,钟司厘就捂着鼻子苦苦哀求道:“两位大爷,你们去外面吃完再进来成不?”
“外面冷。”燕峥细心将一次性筷子上的倒刺挂掉,而后递给楚沉瑜。
钟司厘欲哭无泪:“可是真的臭啊!”
回应他的只有楚沉瑜快乐吃粉的动静,整个办公室内弥漫着螺蛳粉“好闻”的酸味。
167.妹妹
闻着闻着,钟司厘居然觉得自己饿了。
办公室没关门,小齐直接进来,闻到里面味道下意识倒退半步。
“钟r。”入乡随俗,他这段时间在州东待着,口头禅也变成了本地,“调研结果和尸检都出来了。”
两份结果证实该受害者符合失踪案遗失者特征。
死者名叫肖暖,是青州大学在校生,目前就读大三法学系。
“我们调查走访了解到,肖暖和同学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同学们对她的印象都是寡言少语,很沉默也很阴郁的一个人。”小齐又抽出一份报告。
钟司厘仔细翻阅,问:“失踪案的报案人是她的谁来着?租房的人查到了吗?”
“查到了,是肖暖的妹妹,租房记录我已经从房东手里拷贝下来保存。然后报案的...也是肖暖妹妹,肖宜荷。”
小齐语气有些微妙。
钟司厘从他简短两句话中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复又翻看起调研结果,眉梢皱起:“肖宜荷不知道自己姐姐在她出租屋里?”
小齐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们问过上下楼邻居,据他们描述,肖宜荷自从上个月三十号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上个月月末,景啾啾见过肖宜荷出门,在那之后没有其他邻居见到过她回家,时间完全对得上。
“把肖宜荷叫过来,问她这段时间的具体去向,以及她有没有把租房钥匙给过其他人。”钟司厘把几份结果中最重要的证据抽出来,剩下的推到燕峥面前。
“已经通知过了,还有半小时到。”
正好楚沉瑜吃饱,燕峥将东西收走拿去扔掉,结果顺势移到下一位。
她粗略翻着,语气浅淡:“我需要去审问室吗?”
钟司厘抹了把头发,讪笑两声:“就走个程序。”
楚沉瑜略一颔首。
两人起身往审问室走去,其实她该说的已经说完,剩下再多也不清楚,钟司厘让办案警察如实记录,随后便放她离开。
临走前,钟司厘拍拍青年单薄的肩膀,“上次你传输过来的邮件,大数据中心破解到现在只破解开第二层代码,上面的意思,是想请你再帮帮忙。”
楚沉瑜反追踪到的入侵者的邮件递交到情报部门后经过破译,只解开了两层代码,能肯定该邮件的收件人是关斐致,而发件人,只有一串英文作为代号的名字——“Roe”。
有两种翻译,第一种,人们常用的玫瑰。
第二种,鲜少用的,蔷薇。
楚沉瑜琢磨一下念思茶企和关斐致之间的联系,自动将其归为后者。
“协助警察办案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她声音轻轻,意味深长。
钟司厘秒懂,在本子上写画两句,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懂,半个月宵夜。”
楚沉瑜反过来拍掉他的手,满意道;“算你赚了。”
确实。
以她的能力,如果不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怕是几十年的宵夜都未必能请到。
他们出来的时候,受害者的妹妹已经坐在大厅,顺滑如绸缎的乌黑长发盖住半边脸颊。她穿着浅色的牛仔裤,此时裤子上隐约有水滴晕开的痕迹。
小齐对于这种场面还是见得少,用直男语气安慰几句,见肖宜荷依旧默默哭泣着,手无足措地找来局里女警帮忙。
钟司厘见状便上前让小齐把人带到会议厅,楚沉瑜单手肆意插兜站在旁边玩手机,等人从面前经过时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女生漂亮到过目难忘的面容上停顿一瞬。
“看出什么?”
低沉淡漠的嗓音响在耳侧,楚沉瑜侧眸,就看到燕峥向她走来,视线同样放在刚关闭的会议厅门上。
她垂眸低视手机黯淡下去的屏幕,黑底绿字的代码飞速划过。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小姑娘挺好看的。”
燕峥闻言转回头,认认真真地在她线条明朗的侧脸凝视许久,语调稍显疑惑:“她只比你小两岁。”
所以,这声小姑娘她喊得未免太自然。
楚沉瑜心想,错了,她比肖宜荷大整整八岁。
没兴趣跟燕峥纠结这种自爆身份的话题,她指尖手机随意地一转,塞回口袋,“身体年龄不代表心理年龄。”
燕峥沉默无言,长眉浅浅皱起似在思索,半晌后想通般点点头,认同了她这句话。
两人从小齐那里拿到大数据中心解码出来的邮件后离开。
回公寓路上,楚沉瑜从包里翻出平板插入USB提取数据。
其中有几次解码过程被病毒入侵,她动动手指将对方病毒直接复制下来做研究。
等回到公寓,她的平板屏幕已经被巨大的红色感叹号占据。
“不管?”燕峥边向厨房走边不甚熟练地系围裙。
这里就住他们两个,楚沉瑜懒不想做饭也不想吃外卖的时候,就只能派他的三脚猫功夫上场——学做饭。
燕峥琢磨是先打鸡蛋还是先切番茄,青年就进来把他推到旁边,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玻璃碗放到他手里:“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没做过?”
在楚沉瑜印象里,这位大少爷除了脾气差脑子笨,其余尚算好使,怎么到这种生活小事就不会了?
“队里会带火头。”
拿着鸡蛋和碗坐到旁边,燕峥找视频观看学习。
楚沉瑜没什么情绪的“哦”一声。
她忘了,一般部队会配备炊事班队友。就算没有,也轮不到燕峥来动手,除非他自己孤身一人而且饿得快要死了。
等燕峥打来两个碎得乱七八糟的鸡蛋,楚沉瑜的番茄已经出锅,她随意搅动两下,就往锅里倒。
“你刚问我平板?”她把炒熟的蛋和番茄分开下,声音被油水迸溅声模糊:“放那就行,不用动。”
燕峥点开录像,调整好角度把手机放到合适的位置,“钟司厘让你帮忙的?”
“不算,”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楚沉瑜语气淡然:“领导授命而已。你做什么?”
“网上视频太具象,难懂。”
事实证明,再机敏聪明的燕老板也会败在厨房这个小地方里。
他看着录制好的视频,青年白衬衫的袖子折到手肘处,缠着绷带的小臂清瘦有形,白玉似的肌肤几乎与带子颜色融为一体,看着莫名又涩又凶。
“楚沉瑜。”
青年在烟雾缭绕中回眸。
燕峥唇角微微抿了抿,突而认真又严肃地开口:“有人说过吗?你很好看。”
168.笼中困兽
当然有。
楚沉瑜名声在上京虽然差到极点为人人诟病,但他们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的确确生了副艳绝尘世的美人相。
似镜中幻花,水中溶月,锦绣绮华堆砌养出的极致的妍丽。
只她空有相貌却无能护住自身的本领,平白沦为至亲用来获利的工具,可怜又可悲。
楚沉瑜撩起浓密眼睫看向燕峥,那双沉淀两世的墨瞳静静凝视着他,眼角微挑起上扬的弧度,波纹不铸,是无与伦比的倨傲。
“所以?”她熄火,语气不悲不喜:“你也想试试?”
燕峥目光与她对视两秒,瑰丽如深海的瞳眸中掠过抹称得上阴狠的晦涩情绪,挺直身体沉默得像一株扎根在悬崖边的老松。
他想。
确实想。
在意识到内心感情变化的时候,他有想过用宋兮月的方法来将楚沉瑜困在身边,而他必不可能像宋兮月那般蠢,给青年可以逃离的机会。
他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
但他做不到。
不是不可以。
是做不到。
哪怕用来囚禁凶兽的金色囚笼已经打造完毕,他亦无法狠下心来,将原本自由的她禁锢在笼子里。
“......没有。”
燕峥嗓子艰涩干哑,压着难懂的深意。
“是没有想过,还是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楚沉瑜朝他欺近,单手慢条斯理地扣住他修长脖颈,虎口严丝合缝地掐在下颌与脖子相接处。
“后者。”脖子被锁住,肺部空气在缓速流失,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燕峥的脸逐渐涨成青紫色。但他神色依旧淡漠冷然,伸手握住青年细瘦腕骨,大拇指按在前端凸起的骨节上,缓而慢地摩挲着她因为力道收紧暴起的青筋,“...我可以等。”
“楚、楚沉瑜,”他说话极其困难:“我等、咳咳咳、等你想通的那天。”
骤然松开的手让燕峥猝不及防吸进一大口冷空气,呛得心肺剧痛。
楚沉瑜面无表情:“然后把我关进另一个铁笼?”
与她而言,婚姻既枷锁囚笼。
燕峥摇摇头,眉间拧出深痕:“不用,挑你喜欢的就好。”
楚沉瑜哦了声:“如果我喜欢你在里面的呢?”
这次燕峥缄默的时间格外长,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男人充满冷质感的嗓音低声传来:“...好。”
“无耻。”
楚沉瑜反手就拽着他的领口蓦地砰一大声砸向厨房门,玻璃制造的门响起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鲜血瞬间从额头伤口流出,糊在眼睫上,刺得燕峥几乎要闭上眼。
可他仍然固执倔强地睁着,顺应青年的话,仔仔细细描摹她的面庞,从清隽精致的眉眼,到挺秀鼻梁,再到那张适合亲吻的润泽菱唇。
她冷漠又无情,手染着红,情愫在指尖碾碎,像是践踏人心的修罗。
半张脸压在冰凉玻璃上的男人转过头来,血从额角顺着眼尾流入颀长颈项,蓝眸浸透诡异的艳色。
手***发丝里,尾指扣住他耳垂佩戴的玉坠,楚沉瑜看着模糊掉的瑜字,冷冷地嘲笑:“都脏了。”
燕峥喉间微微涩然地上下滚动,目光锁住她的双眸,一寸一寸,犹如浸饱了毒汁的兽齿,要将她嚼碎吞下。
他哑声回答:“你会给我新的。”
抢和赠予属于两种寓意。
楚沉瑜笑了笑,没回应。
掌下触碰到的面颊倏地绷紧,燕峥狼狈地寻找她的眼睛,像是茫然无辜掉进陷阱里的幼兽。
可她不看他,青年仿佛失去了兴趣,嘴角嘲讽的笑容都收了起来,男人目光徒劳地追寻着她,胸膛起伏。
他慌得俯下身去把她用力抱紧,困兽犹斗。
无数画面恍若一条记录影像的古旧胶带,或远或近的朦胧画面在眼前轮番播放。
一切的源头从遇到她开始,她给了他看见的希望,给他能拥有的假象,倘若有一天她选择离开,去到他再也无法找到的地方,到那时......他拥有的这些跌宕起伏的半生记忆,要如何才能遗忘?
燕峥不愿意去想。
如果她只是太过寂寞,想要玩弄身边的棋子。
......那他甘之如饴。
在他平淡暗含苦痛的颤抖眸光中,楚沉瑜啧了一声,她双手捧起他的脸,略微嫌弃地吐槽:“你看起来像是要哭。”
温凉玉坠在她指尖轻蹭,他侧过脸,于她掌心落下卑微且虔诚的印记。
“别乱蹭。”
楚沉瑜恶狠狠地捏住他的白嫩耳垂,边扯边往外走,不容置喙地质问:“来,讲。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在很久以前,燕峥犯病的时候就不小心察觉到楚沉瑜的身份非同寻常。
在之后的一系列试探里更是逐渐找到证据肯定真相,乃至谷付琳和她起矛盾前,他都踩在突破底线的点做调查。
后面她出事,他找燕宁去查,才深入了解当年的情况,同时心底泛起疑惑。
除掉至亲或者挚爱突然离世的可能性,人会在一夕之间毫无缘由的变换性格吗?
燕峥自我否定掉这个可能,陷入到寻找答案的死循环里,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到青年性情大变的原因,却终究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陈左怀在手术室门口慌神,口不择言得吐露楚沉瑜的真实身份。
燕峥不太记得自己当时什么感受,浑身仿佛被抽筋拔骨,因痛撕扯成虚无的魂魄镶嵌在筋骨中,随着他追问的话语一点点的往手术室里探进去,企图用二十多年学过的知识来辩解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他内心在喜,癫狂的,放肆的。
甚至无可抑制的庆幸。
“......我早该知道的,”无机质的淡冷声线里压抑着神经病般诡异的温和,燕峥乖巧安静地任由楚沉瑜在他额头作乱,哪怕直接倒上双氧水消毒也不皱半分眉头,“人有相同,但习惯不同。”
“楚六和你的脾性相差太远,你担心被楚家人发现,就去南江躲开。”燕峥有理有据的分析。
重重往他额头怼一下,药水渗进伤口做消毒工作,瞬间浮起一层薄薄的白沫。楚沉瑜拿棉签细致刮掉,淡声道:“错了。”
疼到入骨时燕峥没动静,闻言倒是蹙起眉:“哪里?”
楚沉瑜没说话。
她是为了避开楚家人和脱离宋家,但最重要的核心,无非一个“权”字。
169.“我爱你,救救我”
晚饭最终以楚沉瑜没心情做告吹,燕峥只能顶着满脸狼狈点外卖,下完单后才有空去收拾自己。
出来时,楚沉瑜正慢条斯理地拆手臂绷带,一圈圈绕着掉在脚边,被她往垃圾桶方向踢两脚。
燕峥识相地捡起扔掉。
“我来。”他接过对方手中药膏,挤一点在平勺里均匀抹到她手臂疤痕上。
楚沉瑜伸直手臂,任由他动,眼帘低垂。
药膏效果奇佳,涂抹一段时间后疤痕颜色已经比先前淡化不少,但也仅仅淡化而已,她皮肤非同常人,留痕后就很难祛除。
反观燕峥。
略过新包的纱布,他当初被她拿头砸茶几砸出来的伤已经好全,整洁白净到像是没受过伤的样子。
“别担心。”
在楚沉瑜无聊的开始思维发散的时候,燕峥刚好涂完药膏,缓慢按摩着促进吸收,手法渐渐专业起来,“对我们来说,伤疤有时候更像是荣章。”
楚沉瑜颇为散漫地挑唇:“你跟一个作恶多端的坏人讲这个?”
燕峥摇摇头,却没否认她话里对自己的形容,而是换一种方式解释:“疤痕没办法抹掉,那就把它当成一场战争中无可避免的伤。结果是你赢了,它作为象征你胜利的存在。”
把她跟宋兮月的联姻比作战争?
亏他想的出来。
楚沉瑜晃晃被搓热的手臂,往他掌心拍一巴掌示意他赶紧收拾桌面,“花言巧语。”
燕峥格外严谨:“是事实。”
他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她泛红的锁骨上掠过,抿了抿唇,慢声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嗯?”楚沉瑜起先不明所以,待顺着他视线看向自己领口时,神情微微一顿,随即肆意地嗤笑一声:“死了。”
她这个人相当记仇,锱铢必较属于常态。
当上楚家少家主后更加肆无忌惮,欺负过她的所有恶棍自然暴毙于她手中。
掌心落下些许热意。
刚掀盖子的馄饨还冒着热气。
五指由人带着收拢握住碗,对方确认她拿稳后才开口问:“烫吗?”
燕峥试过温度,对他来说正好,对她来讲可能有些热。
楚沉瑜指尖绷紧,答非所问:“以前你每次见我,都恨不得将我就地绳之以法。”
这下轮到燕峥收紧手。
他眼神有片刻慌乱,神色隐现痛苦,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化作无奈又悲戚的叹气。
“我听到过一句话,现在想问问你。”楚沉瑜似完全没看到他的艰难,依旧笑意盈盈地往他身上插冰冷白刃:“当你与世人背道而驰,你还会坚持认定的选择吗?”
这是她从一位心理医生那里听到。
她的答案是会,现在想听听燕峥的。
寂静半晌。
燕峥喉间缓速滚动,继而声线干哑道:“......会。”
无论何种原因,他都会。
哪怕他的所作所为会给自身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奔赴道路的黑暗尽头。
因为那里,有楚沉瑜在。
“我爱你。”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病。
“救救我。”
我只有爱你,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楚沉瑜直接舀了个馄饨塞进他那张胡言乱语的嘴里。
邮件彻底破解那天,楚沉瑜手机被公司的公用电话轰炸,言大总裁的新助理尴尬地委婉提醒她可以去上班。
楚沉瑜冷漠拒绝。
没多久言总就亲自登门拜访,结果碰上她要出门去警局,没空。
两人完美错过。
会议厅内坐满大半位置,穿着制服的情报部门的工作人员正跟楚沉瑜面对面传输数据,进度条缓速行进中。
几秒后,屏幕亮起,对接完成。
对面率先起身伸出手,客客气气道:“多谢楚先生。”
楚沉瑜礼貌回应:“应该的。”
“你有想法想要继续回到学校念书吗?”
他似乎很清楚楚沉瑜的过往经历,并且在恰当时候,抛出了类似于帮忙的橄榄枝。
“不好意思梵先生,我就读的专业似乎不适合进入你的单位工作。”面对梵京倪的抬举和邀请,楚沉瑜自始至终表现的很淡定。
梵京倪露出遗憾的神情,却不强求:“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你自身条件很好,别浪费了。”
楚沉瑜轻笑着颔首。
待梵京倪一行人离开,她立即软了背脊,没骨头般瘫在椅子上玩手机。
这种坐没坐相的姿势由她干出来,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猫一样从容不迫的慵懒感。
肖宜荷脚步顿住,须臾倒退半步确认什么般看向门左上方的牌子,蓝底白字的会议厅。
没走错。
她眼角余光瞥见青年面前亮着的笔记本,嘴角轻轻抿了抿。
抬手正要敲门,身后就突然传来一句:“怎么不进去?”
肖宜荷猛地被吓一跳,转过脸看到是熟悉的人才惊疑未定地呼出口气:“钟警官。”
“人没走?”钟司厘越过女生往会议厅里看一眼,待见到懒散坐着的青年时了然地哦一声:“别怕,直接进去就行。楚先生也是报案人之一,死者的尸体就是她发现的。”
说着他率先进去,兄弟好的拍了拍楚沉瑜的肩膀,同她交流两句,听到任务完成后当即笑开,毫不吝啬地夸赞她技术好。
“梵局让我做做你的思想工作,你怎么想?”
“没兴趣。”
上辈子当坏蛋,这辈子被招安。
楚沉瑜自认随意惯了,这种体制内的工作不适合她。
钟司厘无奈:“好吧。”
他招手让肖宜荷坐到楚沉瑜对面,一下子收起轻松脸色,肃穆严谨地双手搭在桌面,简单描述当时情况后,就让楚沉瑜先离开,他跟肖宜荷继续谈。
“......有关于你姐姐的事情我们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了解,例如她有没有男朋友,男朋友是谁,你知不知道......”
楚沉瑜冷白修长的指搭在门把手上。
她听到女生语气茫然又惊讶的反问:“男朋友?姐姐什么时候谈了男朋友?”
“肖女士,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钟警官,我应该知道什么....姐姐和我关系一向不好,她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
楚沉瑜颇为无聊地摸了摸鼻子,随即朝钟司厘看去。
对方与她目光对视的瞬间,她单耸了耸肩膀,接着无声地关上会议厅门。
平常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钟司厘却一眼猜到,她在有意模仿肖宜荷。
170.我姐死了
青州大学。
苏叶岚和同伴打招呼约定好等下去食堂,收拾资料,桌上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偏头看向不断闪烁的屏幕,给某人备注的特殊铃声悦耳轻扬,他却好似听到什么魔音般皱起眉头,想也不想的直接挂断。
但这次并没有像以往般停歇,反而重重复复的拨打着。
苏叶岚烦不胜烦。
“你到底想做什么?DNA结果不是已经出来了吗?孩子跟我没任何关系。”为了避免遭到同学异样的眼光,他压低声语速飞快说完,同时迅速收好书本离开阶梯教室。
“...和孩子无关。”
女生的声音有迟疑的卡顿,周围似还有其他人,几秒后才语气低落的继续:“苏叶岚,你来一趟水街派出所吧。”
“你什么意思?”苏叶岚陡然加重音量,“肖宜荷你疯了吗?就为了一个野种,你居然跑去报警?!”
“苏叶岚!”
肖宜荷也顾不得身旁有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蔓延上阴暗神色,压抑着怨气开口:“我姐死了,死在我的出租屋里。”
她一句一顿的说着这个残忍的事实,心口像是被刀子狠狠剖开,露出内里艳红的经络,与肖暖相同的血液因怒沸腾,剧烈鼓动着。
两边仿佛按下暂停键,只听彼此逐渐沉重的呼吸。
“......假的吧。”半晌后,苏叶岚僵硬着嘴角颤声道。
肖宜荷没有回答,她早将手机外放搁在桌面,隐含痛苦和悲戚的声音挤满每个角落:“我在派出所等你,拒绝配合,就走取保候审。”
取保候审是指侦查机关责令犯罪嫌疑人提供担保人或交纳保证金并出具保证书,保证其不逃避或妨碍侦查,并随传随到的一种强制措施。
肖宜荷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叶岚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发愣,脑海里有关肖暖已死的信息循环播放,搅得他烦躁不已。
州东五月中已经热到上火,公寓衣柜里的衣轮换一批,全部换作材质舒适的夏装。
结果导致楚沉瑜早上醒来,对着满柜子五彩斑斓的衬衣无语。
“宁宁说,女孩子会比较喜欢五颜六色的衣服。”
燕峥长身玉立的靠在门框边缘,身上套着件灰白渐变的简装,长腿被工装裤包裹着懒懒散散地曲起一条。
自从和楚沉瑜说开后,他骨子里迟到多年的惰性开始发作,做事行动风格隐约有向楚沉瑜靠拢的迹象。
“燕宁怎么没告诉你,男生也喜欢。”楚沉瑜收回视线,从柜子里精挑细选一件夸张到回头率百分百的金色绣缠枝花纹衬衫,朝他兜头扔过去。
“换上。”
她没说原因。
燕峥自然也不会问。
所以等到出门时,两人一墨绿一金,走在路上极其显眼。
楚沉瑜还好,看燕峥的人最多,到了警局,不出预料被钟司厘逮住调侃:“燕峥你转型??这什么玩意??破抹布??”
“......不至于,”旁边小齐弱弱补充:“燕队这件衬衫是MARCH的,官网上常驻贩售款卖二十多万呢。”
钟司厘嘴角瞬间抽了抽:“就这?”
名鼎世家出身的钟队长当然不差这小二十万,但价格是一回事,丑成这样还要收这个价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原谅我审美正常,眼里容不下奇葩。”
楚沉瑜闻言慢悠悠地望向正在查看资料的人,嘴角浅浅勾起,笑提三分,不至眼底:“听见没?”
燕峥摘掉笔帽抽出张干净白纸摘抄重点,听见她问没有丝毫停顿的点头:“嗯,晚上。”
楚沉瑜这才满意地继续敲键盘。
只剩下一头雾水的钟司厘:“你俩在打什么哑谜?”
没人回答。
小齐望了望办公室内气氛泾渭分明的两边大佬,未免殃及池鱼,默默的抱起文件退出去。
有关出租屋谋杀案的进展比钟司厘预想中要快,在肖宜荷联系上苏叶岚后,对方吐露出许多关于肖暖的事情。
“姐姐是市第二的成绩上的青州大学,但上大学后,她的成绩就一直往下滑。她经常打电话跟我抱怨,说同学们拿这件事来嘲讽她,让她整个人都很暴躁。”肖宜荷沉闷说着。
在同学眼里,肖暖就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平庸变得沉默寡言,而在肖宜荷这些亲人眼中,她则是暴躁易怒的脾性。
钟司厘摩挲着下巴,问:“苏叶岚呢?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法医检验结果确定,橡胶套中的残留物和苏叶岚的DNA相匹配,但在肖暖身上,法医没发现有X行为的痕迹。
准确点说,是从没有过。
那出租屋内的橡胶套是苏叶岚和谁使用的?
肖宜荷突然浑身轻颤,精致漂亮的脸上露出痛苦和悲伤的神色,她捂住脸,哽咽道:“孩...孩子,是我的。”
单面玻璃窗外旁听审问的燕峥神情一顿,随即修长分明的手指在平板上修改之前写下的信息。
审讯室里,肖宜荷眼角落下两行清泪,“我是在一个联欢晚会上认识的苏叶岚,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姐姐的男朋友,直到发生关系后,我从姐姐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才知道这件事。”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早知道他是姐姐男朋友,打死我也不会和他扯上联系。”
她越说越激动。
钟司厘只能暂时安抚她的情绪,示意她慢慢说不着急。
在他的轻声安慰下,肖宜荷渐渐平静,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钟司厘,哑声:“姐姐后来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跑来找我,因为生气,砸了屋内所有东西。”
“所有东西?”钟司厘反问。
“对,”肖宜荷说:“我把那些坏掉的物件都扔了,重新购置了新的生活用品,但是整理完之后公司临时派任务说要出差,我就没管,先忙工作去了。”
她确实在出差,整个公司同事和领导都能作证她的不在场证明。
“哦对,钟警官,”她斟酌片刻,点了点头,又摇头:“姐姐有我屋子的钥匙,她到...人不在了,也没有和苏叶岚分手,是不是那时候,她带着苏叶岚......?”
钟司厘合上笔记本,直视女生明亮而姣好的眼眸,公事公办道:“这些我们会查,肖小姐不用担心。”
肖宜荷愣愣的睁大眼睛,最后默默嗯一声,由小齐进来带着离开审讯室。
钟司厘落后她几步,一出来就对燕峥说:“老楚看得没错,她果然撒谎了。”
171.第一案发现场
人在说谎的时候总会无意识的做出一些标志性动作。
摸鼻子,单耸一边肩膀,眼神乱飘等等,都是内心心虚慌乱浮于表面的条件反射。
之前在会议厅内钟司厘问到肖暖男朋友,肖宜荷在回答的时候就做出过这一系列动作。
“她为什么要撒谎?”钟司厘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我先传唤苏叶岚,你有空的话,帮我去见一下......”
“钟r!”
钟司厘的话突然被打断。
小齐去而复返,气喘吁吁道:“有人好像目睹到了第一案发现场!”
接待室。
楚沉瑜揉着眉心听眼前热情高涨的男人劝她继续回外卖公司上班的话,长睫压敛的漆黑眸底掠过抹不耐,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疏淡的神色,似在认真倾听。
穿着橙色外卖员工作服的林晟对她显然很有好感,生怕她是因为觉得送外卖没面子才辞掉工作。
楚沉瑜屈指,有一搭没一搭的额头,心算着燕峥他们还有多久到,正数过一分钟,接待室的门就被人从外向内推开。
“林晟是吗?”钟司厘例行公事地询问个人信息。
林晟话音一顿,看见进来的几个警察,连忙点头:“对对对,是我。”
钟司厘板着脸嗯一声:“跟我过来一下。”
“好好。”
林晟挪开凳子起身,出门前仍然没忘记自己要把浪子劝回头的想法,语重心长的让楚沉瑜再想想,如果想通了,他可以跟上级领导申报让她复职。
接待室内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沉默了。
楚.上亿身价.曾兼职外卖员.沉瑜:“不用,我不缺工作。”
也不缺钱。
林晟恨铁不成钢的叹气,猛一甩头跟在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肌肉纹理抽动的小齐身后走了出去。
等人都不在,一身“金装”的男人在她对面落座,翻动着方才记录的口供,简洁几句讲完,问:“钟司厘问我,她为什么要撒谎,你怎么看?”
“坐着看,”楚沉瑜面无表情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才如他所愿的切入正题:“第一,据肖宜荷自己说,她跟肖暖的关系并不算很好,那肖暖为什么会有她家钥匙?又和她分享自己谈恋爱?”
“第二,是什么样的联欢晚会,能让肖宜荷跟苏叶岚处于同一场所?她不是没考上大学,在外工作?和苏叶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因为什么聚在一起?”
大概是跟燕峥待久,她偶尔也会把自己切换到这种侦查状态,但仅限于此,她还是更愿意做个无所事事懒散成性的反派。
燕峥将她讲的疑点全部记录在册,和他所想的没什么出入:“还有,肖宜荷从未谈过她们的父母。”
楚沉瑜挑眉:“警方没查到?”
燕峥摇头:“查到了。”
“死了?”楚沉瑜毫不犹豫地给出最直接的答案:“其他亲戚呢?”
“暂时没联系上。”
他没否定她的前一个问题。
楚沉瑜往后靠去,懒洋洋地打哈欠,语调模糊:“肖宜荷没准早就知道苏叶岚这号人,她跟肖暖关系差,对方经常对她动辄打骂,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也有可能。”
话音一落,许久没有回复。
她戏谑地轻挑唇角:“怎么?”
较于以往,燕峥这次缄默的时间格外长,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划良久,一直低着头,鬓边毛绒绒的碎发垂落遮住半张清隽面颊,脑后小揪揪也似受到主人影响,蔫哒哒的。
好半晌,他才闷声开口,一卡一顿:“...她们...不是......”
“你想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楚沉瑜语气渐渐染上乖戾,蕴着淡冷的讽:“犯蠢也要适度。”
她怼起人来根本不留情面。
何况燕峥现在确实该骂。
身为办案人员,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冷静和理智,而在刚刚那一秒,他居然不知道受什么影响,犹豫了。
燕峥抿了抿唇。
他也说不清听到姐妹反目成仇时,心底那股烦躁跟郁闷从何而来。
继续深思无意义,还很可能陷入思维盲区,他抬手摁几下眉头缓解燥意,淡声道:“宁宁来州东出差了,说过两天有空一起吃个饭。”
骤然听到燕宁的名字,楚沉瑜大拇指无意识的擦过锁骨,光洁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浮现抹淡淡红痕:“一个人?”
燕峥收好资料:“还有游谨青。”
楚沉瑜意味深长地挑眉。
走出大厅,他们碰到了本该离开,却不知为何还留在警局的肖宜荷。
女生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她好像在等人。
楚沉瑜看一眼就收回视线,脚步懒散地从她面前路过。
“楚先生。”
就在她即将错开女生时,对方蓦然开口,叫住了她。
楚沉瑜面无表情地回眸。
“您有空吗?我想单独跟您聊聊,关于我姐姐的事,还没有跟你道声谢。”肖宜荷略显腼腆的笑了笑,唇边提起的弧度有些僵硬,似是沉浸在刚才被质疑审问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作为一个温和有礼的绅士,楚沉瑜自然不会拒绝女生仅仅想要道谢的请求,她下颌轻抬点了斜侧方的位置:“去哪里?”
肖宜荷来过警局几次,对这位容貌出众,脾性爆冷的“编外人员”有所耳闻。
“好,”她跟着青年走到一辆车旁边,站定,抬眸看向前方望着这里的男人,唇瓣一抿,说:“楚先生跟燕警官感情似乎很好。”
关于楚沉瑜看到案发现场第一时间联系燕峥的事,她听钟司厘说过,正是因为她有和燕峥等人接触并且帮过警方破案的经历,才能借其身份,询问景啾啾。
正常人这样做早被关起来了。
肖宜荷只是感慨一句,没有要楚沉瑜回答的意思,就自顾自往下:“谢谢您找到我姐姐,如果不是您......我都不知道她......”
“你确定,要谢我?”楚沉瑜漫不经心地打断她。
“啊?”肖宜荷茫然,“当然要谢啊,不是您.......”
“我是说,”楚沉瑜尾音慢悠悠地拉长,清凌凌的少年音清脆又好听,她笑了一下:“你真的希望,我找到肖暖吗?”
172.有所求,有所谋
夏风微凉,逐渐滚烫炙热的天,肖宜荷却出了一身冷汗。
手指掐住掌心,捏到痛,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眉目清隽气息温和矜雅的青年。
片刻后,肖宜荷摇摇头,疑惑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顿了顿,她似是更不解的反问:“为什么您会这么想?”
“姐姐死了,我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我每天活得跟行尸走肉一样,痛苦、无措、悲伤,这些负面情绪通通将我包在里面,我无时无刻不活在噩梦里,恨不得陪她一起离开。”
“你不会。”楚沉瑜却云淡风轻地打断她,又轻飘飘跳过这个话题,问起另一件事:“我其实很好奇,同胞姐妹,容貌相差会很大吗?”
肖宜荷不明所以:“会吧,就算是双胞胎也有异卵,长得不一样很正常。”
楚沉瑜笑了笑:“嗯。”
肖宜荷被这声和缓轻笑搞得心里毛毛的,她摸出手机,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试探性的问:“楚先生,我能加您微信吗?以后有任何事需要帮忙,您尽管找我。”
她能帮什么?
以楚沉瑜的能力,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少之又少。
不过——
楚沉瑜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平放到女生面前,淡声道:“扫吧。”
肖宜荷眨眨眼,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又惊又喜地点开手机扫码。
加上好友,她仔细地备注了对方名字,才挥挥手道别。
楚沉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远。
然后,忽然出声:“你说,她想做什么?”
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燕峥闻言停住脚步,认真思考两秒,说:“有所求,有所谋,她没说,只能等了。”
楚沉瑜戏谑挑眉,不置可否。
夜色沉沉。
林晟送完外卖骑车在回家路上,如川影河流的车辆在身后倒带播放,他心情愉快的哼着歌。
今天送的最后那单外卖是个漂亮小姑娘,他经常送她家外卖,人好得不得了,偶尔会点些吃的喝的送给他。
林晟和她关系不错。
但转念想到对方姐姐已经去世,只剩下孤单一人,又觉得可怜可惜。
住的家逐渐映入眼底,七八楼的旧房区,是他跟老婆在州东奋斗几年住的地方,现在他首付存够,准备过几天去看房子。
有了孩子,生活总归要改变一些。
林晟转头把车开进回家必经的小巷子,巷子口的灯前不久坏了,一直没有修,此刻黑漆漆的摸不见前路。
好在林晟能凭感觉认路。
忽而,他感觉到前面好像站了个人。
月光清凌凌洒在对方身上,林晟眯着眼打量片刻,随即松口气般笑道:“是你啊,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林叔,”女生声音轻轻的叫他,问:“你真的看见我姐姐死在哪了吗?”
林晟知道她为姐姐离世伤心,也体谅她的苦楚,闻言便叹了口气回:“也不算看清,那天晚上我正好路过水街外面那个小池塘,就你家后面那个,我去送外卖时,就看到个人躺在那,还以为是喝多了......”
那会他就觉得奇怪,想报警,但那人突然动弹一下,嘴里喃喃自语,只勉强能听出是个女声,说着:“滚开、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他顿时犯怵,就先去送外卖,打算回来之后再想办法解决。
哪曾想他送完转回原地,地上躺着的人不见了。
后面警方到水街附近办案,他才反应过来是出事。
“都怪我,如果我不贪那几分钟,你姐姐就会没事了。”林晟边说边叹。
原本有机会活着的人,因为自己一点偏差想法就死了,搁谁身上都难受。
“不怪林叔,或许是姐姐她命中注定,逃不掉的。”
女生说话声骤然欺近,仿佛贴在耳边,不似往常轻软的语调染上一层沙哑,在漆黑昏暗的巷子里响起,莫名的怪异。
林晟皱眉:“话不能这么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愣愣地看向插在肚子上的刀,难以置信的神情浮于表面,但没等他询问原因,对方就猛地将刀拔出。
鲜血四溅。
“唔!”林晟痛得闷哼。
他不理解。
肖宜荷为什么要杀他?
女生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里闪过片刻犹豫,却又在下一秒,迅速提刀戳向他的身体。
一刀接一刀。
血流满地。
直到林晟眼睛彻底失去任何光彩,再无生息。
小巷恢复沉寂。
静得,只剩下肖宜荷噗通作响的心跳。
她攥着刀的手松了又紧,几度握不住。
“...对不起林叔,对不起...我不想的。”她喃喃的蹲下身,颤抖着手去摸林晟的手臂,脑中思绪纷飞,一边觉得愧疚,一边在思考要怎么处理尸体。
沉浸在自己思维里,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忽然多出来的两个人。
眼前覆上一层阴影。
有人!
肖宜荷心顿时飞到嗓子眼,剧烈得即将跳出来。
“别怕。”
一道似凉月温柔的女声自头顶落下,恍若春日暖融清风,瞬间抚平肖宜荷躁动的心跳。
她警惕惊惧的抬头,继而愣住。
对方逆着光,表情看不太真切,只隐隐约约能窥见婉约轮廓,穿着条玉白色丝绸长裙,简单勾勒出窈窕身材,气质清雅矜贵。
肖宜荷没从她身上感觉到危险。
一只戴着蕾丝绣花手套的手伸到面前,她沉默着没动。
对方也不恼,耐心十足,称得上是纵容或者哄小朋友般笑了笑:“我不会说出去的。”
肖宜荷半点不信,皱眉:“为什么?”
“为什么?”对方慢悠悠重复她这句,嗓音缓慢道:“大概是因为,我们有缘分。”
肖宜荷冷笑:“你觉得我会信?”
“你会的,”她仿佛很了解肖宜荷,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锥心的话:“杀了肖暖,你没得到解脱,但害怕出事,所以你杀了看见现场的林晟。”
“可我也看见了。”
肖宜荷只感觉到她突然靠近,直勾勾和她对视。
淡如雾霭的蓝色流光在对方眸中一闪而过。
“我这里有一张卡,里面有五千万,”她稍微退离半尺,给足肖宜荷思考空间:“答应我,卡是你的。拒绝,这份证据和录像,明天就会出现在警局。”
“你不是想要自由,想要钱吗?现在,你只要开口,它们就都是你的。”
肖宜荷在听到录像时人直接呆住,宛若冷水兜头灌下,浇得透心凉。
听到后半句,她几乎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你想要我做什么?”
对方笑意愈发柔和:“杀了楚沉瑜。”
173.杀了楚沉瑜
在家躺了半天,楚沉瑜接到燕峥电话说目击过第一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遭受袭击死亡,线索再次中断。
楚沉瑜不由得回想起只见过两次面的大叔,语气淡淡:“自杀,你信?”
“法医检验结果已经出来,是服用致幻药物后产生的非正常行为,确定自杀。”燕峥一大早就出门跑案子,连轴转到下午,拿到检验报告后就跟她说明情况。
“林晟儿子刚出生,”楚沉瑜嗓音没什么情绪,“一个家庭幸福,性格热心开朗的人,会毫无征兆,莫名其妙服药自亡吗?”
别说什么抑郁症,狂躁症。
哪怕她非专业精神科医生,也看得出来林晟绝无患病可能。
燕峥声音有些失真:“我知道你的想法,也认同你的判断,但事实如此。”
“哦,”楚沉瑜没纠结这个话题,反正与她无关:“那你继续,下班记得帮我带冰淇淋。”
最近天气越发热,州东属于南方地区,又闷又热。
身体待惯了北方的人忍不下去了。
燕峥微微一顿,似在斟酌要怎么拒绝她,最终抵不过心里什么都想纵着她那关,商量式的劝:“你胃不好,今天就吃一个?”
楚沉瑜轻嗤:“如果我不同意?”
“嗯,两个,晚上给你。”燕峥从善如流地改口。
楚沉瑜这才挂断电话,继续抱着薯片和水果茶看狗血八点档。
在看到女主和男主卿卿我我准备一步到位时,搁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两下。
她垂眸低视,屏幕识别面孔解锁,顶端信息栏跳出。
肖宜荷:【楚先生,我家水管爆了,修水管的师傅联系不上,你能来帮帮我吗qq?】
怕她觉得失礼,还搭个表情包卖萌。
楚沉瑜面无表情地咬碎口中薯片,食指一个键一个键的戳:【嗯。】
中午十二点左右,楚沉瑜按照肖宜荷给的地址到了她新租的房子。
距离她上班公司很近。
屋子装修简单,胜在环境好,小摆件之类也放得精巧,看得出来主人家对这间房子很满意。
“就是那里了。”肖宜荷在家就穿着条薄薄的睡裙,玲珑身材展现的一览无余。
但凡今天换作一个思想有问题的男人在这,估计都会忍不住趁机做点什么。
可惜了。
楚沉瑜面无表情地收回环视房间的视线,挽起袖子露出绑着绷带的清瘦小臂,问:“工具?”
肖宜荷连忙去找,边拿边说:“我刚搬过来,什么都没弄好,昨天晚上水管就爆了的,但是太晚了,我找不到人帮忙。”
坏掉的水管位置在厨房,上面连接着一个白色三孔插座,插头全部放满,旁边墙壁则全是水浸透的模样。
屋内电闸没关。
肖宜荷把工具箱推到她面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烦你了。”
楚沉瑜略略颔首,从箱子里挑出把扳手,对准水管砸过去,用力挺大,哐的一声敲得肖宜荷吓一跳。
“楚、楚先生?”
是不是猛过头了?
那人给的资料里,明明没有写楚沉瑜是这样的人啊?
想到一会要做的事,她微微抿唇,沉默着后退让出空间。
楚沉瑜不会修水管,但她会打开教学视频。
按照视频里讲解的换工具拆开水管后,里面积压的水顿时飙出来溅她满身,将衬衫染湿,晕成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印子,略显狼狈。
她无所谓地撩开额前碎发,清隽眉眼清晰分明,水雾弥漫,有种禁欲的涩气。
肖宜荷禁不住看呆几秒。
兜里手机震动,把她飞走的理智唤回,提醒她赶紧动手。
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上摆着一支状似铁钉的导电管,只要把这枚铁钉递到青年手中,对方就会触电休克。
她在犹豫。
杀掉肖暖是被逼无奈,处理林晟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可青年是无辜的。
他什么都没做,仅仅是送外卖时无意发现肖暖的尸体,就被牵连进本不该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事情。
手机震动的愈发厉害。
肖宜荷摸出来看,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Roe:【你要后悔吗?】
聊天框里蔷薇花的头像红的像在滴血。
她紧紧咬着下嘴唇,脑海里再度浮现那个女生温雅和煦的声音。
明明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想法。
肖宜荷脸色泛白:【你真的能保证我不会出任何事,杀了楚沉瑜,就能离开这里?】
Roe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两秒后,回复:【只要你相信。】
她相信?
信什么?
从昨晚被抓住把柄开始,她就一直被女生牵着走了。
就算不信,又能怎样?
坐牢和做她手下伥鬼,两边都是死路一条。
肖宜荷瞬间息屏手机,拿起台面铁钉,拖着无比沉重的步伐靠近正在认真修水管的青年,在对方疑惑回眸时,扬起笑,把铁钉递上:“水管接回去,好像需要这个?”
楚沉瑜长睫低敛,两根修长分明的指把铁钉捏起。
两分钟过去。
刺啦——咚!
肖宜荷颤抖着闭上眼。
手机再次发来信息。
Roe:【谨青会去处理后续,你可以收拾行李离开了,合作愉快,肖暖小姐。】
三年前,肖宜荷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她叫肖暖,跟姐姐肖宜荷是双胞胎。
刚出生时,她脸上的胎记和伤疤比姐姐恐怖,因为这层原因,家人们对姐姐的喜爱比对她多。
有任何需要平分东西的场合,爸妈会直接全部让姐姐先选,哪怕姐姐把所有东西拿走,爸妈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会给她们灌输小让大的道理,让她谦让姐姐。
以至于姐姐潜意识里就认为,妹妹的东西本该就是她。
从小到大。
肖暖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没有吃过一口热乎的饭菜,没有一日属于过自己。
夏日酷暑,她要彻夜给肖宜荷捉蚊子以免她睡不好,冬日严寒,她要先给姐姐暖被窝,再去到另一张半米宽长的小床上,盖着旧衣服做成的被子蜷缩着睡。
哪怕过的再苦,她也始终坚信读书会有出路,拼了命的学习,只为了远离这个地狱。
可谁曾想,抢了她一辈子东西的姐姐,竟然连她的成绩都要抢。
发现高考成绩被肖宜荷顶替后,她找爸妈哭诉,却换来一顿皮开肉绽的毒打,和一句冷漠的“你反正丑的见不得人,让你姐姐去更好”,彻底毁掉她所有希望。
肖宜荷用她的身份去上大学。
而她,终于成了曾经梦寐以求,如今却厌恶至极的肖宜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