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解释
周探花的出现,早在徐茂清的预料之中,他内心毫无波澜,而且早就等候已久。
“周大人来了?正好本官审案审到关键之处,有许多不解之处,正需要周大人的帮忙。”
徐茂清客客气气的说道,神色没有半点慌张,谈笑如常,仿佛在请教一个普通的问题。
周庆书的脸色也平平淡淡,看不出任何喜怒,“徐大人抬举了,周某不擅长审案断案。”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本官还想请教一下周大人,关于令公子的案子,本官是该依法处置呢,还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轻轻放过?”
周庆书的眼眸轻轻一抬,露出一个说不上是讥讽的眼神,“周某虽然不擅长审案断案,但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请徐大人秉公断案,若是犬子真牵涉其中,应国法处置,周某绝无怨言。”
“当真?有周大人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徐茂清假惺惺的说道。
“如果徐大人等待的周某这句话,那大可以放心。周某早年就曾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周某也曾经被贬为庶人,那么犬子也不过是个庶民的儿子,并不值得兴师动众,法外开恩。”
周庆书竟然不是来求情的,更不是来吸引围观百姓的注意力的。他表达完自己的态度,便施施然地走开了。
挥了一挥衣袖,留下了一箱子物品。这大概是身为探花,百姓心中神仙人一样人物,唯一留给儿子的东西,算是父亲的一点责任?
总之这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也没有落到周瑛的手中,反而被一些衙役们翻了个底朝天。
一套被褥,被子的里外全都翻捡过,针线也全部抽出来,里面的棉絮一寸寸地翻开。确定里面没有夹带任何纸片。然后被子被套的图案也是普通的喜鹊登科,市面上经常能见到没有任何稀奇特殊之处。
几件换洗的衣裳,都是半新半旧的。不管薄的还是厚的,徐茂清下令把所有的衣裳一寸一寸的检查,剪开来观察,生怕错过了一丁点儿。
一套文房四宝。除了那砚台是实心的,实在无法弄虚作假外,毛笔因为是竹子中心是空的,也被翻开来看了。最奇特的是,连那墨也被撬开了一脚头,检查里面是不是夹带了东西。
结果是很干净。
啥也没有。
徐茂清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才不相信儿子杀人放火,老子能清清白白做人?
这个节骨眼上,送来这些东西,怎么是觉得大理寺穷的揭不开锅了,连一套完整的被褥都给不了?还是觉得大理寺没有文房四宝?
几件破衣裳送了也就送了,送被褥和文房四宝,实在奇怪。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最后还是他的下属,梁音看不过去,在不经意中点了一下。
原来,周庆书想要传达给他儿子的只有那毛笔上短短的一行小字——“凌绝。”
这两个字出自一首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词语虽然普通,但是却胸有格局,有一种大气魄。
而怎么才能会当凌绝顶呢?
自然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等闲受一点苦楚就忍受不过去的话,还怎么能指望将来有一览众山小的开阔眼界呢?毕竟放弃太容易了,凡人跟强者的差距也就是在不该放弃的时候放弃了。
想通了这个原因,徐茂清非常非常的生气。他觉得自己被周庆书给耍了。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他还能冲到周庆书的面前狠狠的质问他吗?
同朝为官,虽然他们已经差不多撕破了面皮,到达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官场之上,就算已经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了,该有的体面一分也不能少。否则就是丢了朝廷的脸面。
“周庆书,你别得意的太早!我迟早会找补回来!”
周瑛还在他的手中,此案一天不能完结,他就别想得到自由。
当然等到真正审案完结的时候,也差不多要等待当今的御笔朱批,或许那时就是秋后问斩了。
如此一想,徐茂清心里什么火气都消散的差不多了。他还在研究证人的证词,想怎么能够让公堂之上的审理变得更具有看点和爆点?最好像火星一样,掉进了油锅里轰拉一下,群情奋勇,全部激动的安静不下来。
那时这案子也就差不多了。
就在他在研究怎么能让案件变得更铁证如山时,身旁的师爷悄悄的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什么?国子监的学生过来了?”
“是啊,群情激动,说是周瑛丢了整个国子监的颜面。他们读书人最恨的就是杀人放火,贪赃枉法的恶人,恶官。周瑛这是犯了众怒啊。”
“哈哈,刚刚瞌睡就送来了枕头,妙啊!快帮本官想想,怎么能让这事情上达天听?早一天,哪怕找一个时辰也好。本官倒要看看那周庆书是什么脸色!”
“大人不宜操之过急。此案已经十分明显了,如果大人太过急迫,便显得大人心怀私心,本来是秉公办案,也变成别有用心了。这些学生闹就闹,反正御史台的眼睛又不是摆设。”
“本官不想……夜长梦多啊。”
徐茂清轻声一叹,“那周庆书三起三落,每每在陷入绝境之时,又能青云直上,本官活在他的阴影之下,谁还记得本官是宣平十三年的传鲈呢!只不过低了他一名,他就是名扬天下的一甲进士,周探花。而本官的名讳,又有几个人知晓?”
师爷听了,也是溃然一叹。
然而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毕竟大多数人,看见周庆书,心里面只会惊艳,一是为他的才华,二是为他的人品相貌。若是与之对视过,相处过,那更是轻易而举的变成了他的粉丝,哪里敢生出攀比之心。
像周庆书这样的人物,五十年也不过才出一个罢了,整天想着跟他比肩,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拿人饭碗,要替人着想,师爷好生安抚了一下东家,随后才问道,“那这些国子监的学生们还是打发了吧?都是年轻气盛的书生,三言两语若是被人蛊惑了,出了什么事情,闹腾大了,都是要大人来担待的。”
“不,不能让他们走!”徐茂清哼哼地咬着牙,“本官要让他们父子民声扫地,还有比国子监更好的法子吗?今天,周瑛被愤怒的同窗们开革出去,到了看看他们周家还有什么脸面自称为书香世家?”
徐茂清下了令,破例允许国子监的学生们去见周瑛。
可叹,他不知道国子监的书生其实也分门别类,有不同的派系。若是他知道有一系特别的亲近周瑛,打死也不会允许这部分人靠进大理寺监牢。
领头的就是顾天和。
先前举办的辩论赛,周瑛充当主持人,好几个话题展开,都是和顾家那位帝师相关。而且带有一些质疑的意思在里面。
师爷看到顾天和在前面,所以就没有多加怀疑。他跟徐茂清这样心胸狭窄的人在一起时间多了,自然也怀疑天下的人都是这样,为了一些细微末节怀恨在心。找到机会就要报复。
何况是这样堂而皇之的机会呢?
人群中还有一位领头羊,那就是远走他乡的袁致远。说来也是巧合,他此次进京原本叙职,待不上两三天就得回去。可是遇到了周瑛这个案子,当下便走不开了。
那个一心要跟他结为联盟共进共退的,现在正在监牢里,凭什么跟他说结盟?
而且还犯下这种大案,与之为伍不是降低了自己吗?
袁致远愤怒非常,第一个带头起哄闹事的就是他。
气势汹汹的来到大理寺,果然这些大理寺的官员还是很讲道理的,听说他们是来质问周瑛,还要打算跟他当众割袍断义,并阻止的不太强烈了。
顾天和也在旁边添油加醋,“不想我等被这个小人骗得团团转,一定要进去好好骂他一顿,才能消到心头之火。”
两边人各自说了一通后,便被允许进去了。
袁致远和顾天和对视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步履匆匆,等见到周瑛,见他一身青袍,姿态写意,浑然没放在心上。
愤怒感更强烈了。
“周瑛,你也配为人?”
“枉我等那么信任你,你居然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别说我不给你辩解的机会,你说你快说啊,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清白。”
“若是没有证据,我等只能认为你是香枫里纵火案的幕后真凶。一夜之间残害了数百名百姓,令人发指的恶行,不仅要和你割袍断义,将来还要亲眼看你上断头台!”
狠话放出来,然而眼睛却一双双地看着,等待周瑛给出回应。
周瑛淡淡然一笑,“周瑛再次感谢诸位同窗,冒着风险来看我一眼。只是此案牵扯复杂,背景更是不好说。还是请回吧。”
“住口,周瑛,你把我等当什么人了?小孩子嘛,被你随意哄骗?你有一说一,该说的话才能说,该做的事情……若是力有不及,倒是可以请人帮忙。”
周瑛只是摇头。
袁致远心下一沉,暗暗道,难道说,竟不是被冤枉的吗?可是凭他的了解,周瑛绝对是一个聪明人。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下杀人放火的大案?关键是做了还露出这么多马脚?叫人想不通。
证人越多,各种蛛丝马迹都指向周瑛,袁致远就越不相信。可见未来天官的思想和逻辑果然与众不同。
他不是看结果,而是擅长从起点出发,推演事物演变后的经过。
无论怎么算,都说不通。
顾天和没有想那么多,他歹话说完了,凶狠狠地恶话也说完了,周瑛还是无动于衷,不由得着急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为了钱财,而谋害柔娘。你这么个人,根本就不是把金银财产放在眼里的人,叫我相信你为了钱而杀人,不行,我不信!”
“世人谁不爱财?”周瑛随口一笑。
“对,世人都爱财,可是你不一样。鸿雁楼辩论的时候,你忘记你说过一段话了吗?”
“你说钱财唯一的用处,就是在你有需求的时候,饿了需要吃饭,冷了需要穿衣,困了需要屋子睡觉。取亲,需要付彩礼,孝顺父母,需要表达孝心。只有需要的时候,钱财才派得上用场,否则他就是一堆物件,跟石头没什么区别。我曾祖父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老人家的人生境界,当然跟你不一样了!”顾天和气冲冲地说,
“我记忆犹深就是因为你对金钱的态度!虽然不说视金银为粪土,但已经超出物外了。周瑛,我最后再问你一句话,你真的为了钱,为了成为金夫人唯一的继承人,而谋害柔娘吗?”
周瑛略有感动,他道,“我母亲……她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我。我为什么要害柔娘?我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她长大成人,成亲生子,然后生下有我母亲血脉的孩子,那我就可以教养他,保护她,看着他长大成人。如此才能报答我母亲对我的恩情于万一。”
“什么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这怎么可能?”
国子监的同窗议论纷纷,都不太相信。将心比心,有了独生女儿的情况下,还把财产分给杨子一半,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居然把全部财产都给了外人,跟自己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的?
“你们以为我母亲是什么人?是那种心胸狭窄,眼光里只能看到院子里的四角天空的普通妇人吗?”
“我母亲的心胸,眼界,见识,手腕,都是男人望尘莫及的”
国子监的同窗议论纷纷,都不太相信。将心比心,有了独生女儿的情况下,还把财产分给杨子一半,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居然把全部财产都给了外人,跟自己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的?
“你们以为我母亲是什么人?是那种心胸狭窄,眼光里只顾天和周瑛顾天和周瑛顾天和周瑛顾天和
第二百三十八章 打脸
周瑛神情十分激动,看着顾天和,有些“遇到知己“的感觉了,才脱口而出,“我母亲临终的心愿有三,一是盼望我妹妹健康成长;再者,希望能明明白白葬入周家祖坟;三,就是希望我光宗耀祖,为她争得一副凤冠霞帔。难道我周瑛做不到?“
“你们都是我的同窗,看看我周瑛,难道我做不到吗?“
掷地有声的喝问之后,众人一思量,好像也是啊。金氏的为人,虽然他们谁也没见过,但是一介女流,而且还是垂死之际,她能想什么?能指望谁?娘家亲人一个不在身边,丈夫远在千里之外,女儿还幼小,只有养子是亲手教养出来的,心愿托付后,以周瑛的坚毅性情,百万家财托付给他,合情合理啊!
当然,前提是周瑛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以周瑛这几年的行为来看,金氏倒也没有看错人。
这么说来,那金夫人临死之际,真的把所有财产都交给了养子?
“这么说来,你完全没必要伤害柔娘……等等,你得先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金氏夫人将所有家产传给你,有什么证据,证人?“
周瑛飒然一笑,“我母亲早就预料了,写了十八封书信,寄给各地的主事心腹。京城的被驱逐了,抄家时不知遗漏了没有?若是没有,也无妨,通州,甘州,袁州等等,找任意一个主事人。倘或南魏的都不承认,还可以请东梁北汉的金家商铺验证,他们都有收到我母亲的亲笔书信。“
“对了,我母亲的娘家,金家应该也有收到。“
顾天和犹豫道,“我记得你们兄妹初来乍到,就闹得京城分店铺惶惶,好些掌柜根本不认柔娘……“
“因为他们知道,我母亲根本没有把家产传给我妹妹!持有秘钥暗记的人,是我!我给了柔娘,她才能公然索取京城分店铺的物件,不然,她调不动一草一线。“
真相大白了!
至少现场的国子监书生们认为,真相大白了。
世人有为夺宝杀人的,那十多万,百多万的财产,着实诱人。虽然和周瑛交情莫逆,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他就是清白无辜的。大家伙过来,兴师动众的,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的——若是周瑛哑口无言,来个默认,那么公义面前,没有可容情的地步,割袍断义吧。
可若是被冤枉的,他们也不能坐视同窗好友被陷害!
现在,所有人都用普通人的思维逻辑推算了下——金氏病重,临死之际把家产都给了养子。养子性情沉稳可靠,这些年也一直记着养母的心愿,帮她完成。
可算得上是母慈子孝吧?
这么想,周瑛干嘛要杀人呢?他图谋什么?
他又不是天生的刽子手,杀人放火不是小罪名,犯下这等重案总要有个动机吧?
金氏既把所有财产都给了他,他只要接受,未来按部就班的做该做的事情,何至于杀人放火?没道理啊!
国子监的书生向来是意气风发,不,是“书生意气“的,这会儿认定了周瑛是被歹人陷害的,那是谁陷害?
自然是之前的证人,还有一心认定周瑛是凶手的大理寺卿徐茂清了。
可能徐大人是被蒙蔽了吧?
他们有义务让徐大人认清真相,不被小人蒙蔽!
一伙人开始敲鼓,还有才华不错的,当场写的状纸——不过是国子监的高材生,落笔成文,酣畅淋漓,递给大理寺卿时,那墨迹还没干呢。
“岂有此理!本官让他们见周瑛,是让他们羞辱周瑛,没想到反过来将本官的军!“
“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啊?国子监的书生来的有二十多人,赶走容易,但之后的名声就难听了。“
“本官见他们。倒要看看他们,是否是一群是非不分的夯货,读书读傻了!“
后来徐茂清一万遍的后悔,后悔不该这么冲动,可有什么用呢?已经太晚了。何况真要后悔,就不该让国子监的书生进入大理寺……再早一点,就根本不该相信所谓的“香枫里纵火案真相“,硬要审理此案!
给他提供线索的人,其心可诛!
“徐大人!“国子监的书生们有特权,可以见官不拜,只躬身行了礼后,就开始诉说周瑛的冤枉。
笑话,他冤枉不冤枉,徐茂清审理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
不过等国子监的书生亮出证据,顿时让徐茂清僵住了——“什么?周瑛得到了金氏的全部遗产?“
“不错!这是周瑛亲口所说。大人自可以找人证明。如他所说为真,金氏夫人名下的多名掌柜主事,都可以证明,有亲笔书信。除非是所有人的书信都毁了,不然总能找到一两封证明的。请大人尽快派人搜集证据,好还周瑛一个公道!“
“等等,他亲口说的?“徐茂清心里那个气愤啊,“他怎么不早说?“
“早说,敢问大人,有问过么?“
“这……“
袁致远可谓是一针见血,问得徐茂清答不上来。
问什么?问金氏的财产你分了几分?一般人哪里能想到啊!想的也是分到了一二分,心里不甘心,愤怒,想要独占……
“本官知道了,此案会重新审理的,尔等且先回去吧,好生念书!“
徐茂清挥手,想打发国子监的书生离开。可惜,这领头羊顾天和,是周瑛的至交好友,而袁致远也是关系莫逆,哪里可能这么轻易的被赶走了。
两人当场道,“徐大人审案威名赫赫,学生早就慕名许久了,难得遇见,正要跟着学习一二。“
“大人容许京城百姓围观,那我等国子监的学生想来也有资格旁听吧?“
如果可能,徐茂清想要派士兵直接把人统统赶走,省得给他添乱。可不行,这群书生,都是国子监的人,是南魏的最高学府的学生,每个人的背景复杂,而且粗暴的赶走容易惹人非议。
此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茂清不想自己的风评再坏了。
……
第三次提审周瑛。
大理寺上空的空气都凝结了,气氛冷凝,所有人都肃着一张脸,尤其以大理寺卿徐茂清最甚。他正了正管帽,“周瑛,本官最后一次问你,香枫里纵火案是不是你做下的?“
周瑛被关了整整三天了,换了旁人,早就承担不了巨大的压力,可能早就招供了。但他不一样,他可是经过宦海沉浮的,上辈子起起伏伏官路不畅,想不到还有这种好处,让他的心理抗压能力特别强。比如此刻,他清晰的明白,徐茂清根本不在乎什么纵火案,什么真凶不真凶的,死掉的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想要一个结果——什么结果呢,就是从他周瑛身上撕拉一个口子,继而攻击周庆书,之后如何发展,看周家“乖巧不乖巧““听话不听话“。
若是乖巧又顺从,情愿当一只狗的话,那么就放过周家满门。
若是固执的不听话,那就一棍子打死!全家老小,一个也不放过。抄家,流放,有的是办法。
当然,后续无论什么结果,都是不会放过他周瑛了。他在某些大人物的眼中,不过是小卒子,可有可无。唯一的用处就是“敲山震虎“!
相通了关窍,他怎么会承认?承认是个死,不承认也差不多吧。
面上没有任何惧色,周瑛淡淡一笑,“大人想听周某说什么,想让周某承认?好吧,周某承认了。“
“你认罪了!“
徐茂清一喜,随即看到周瑛脸上的嘲笑,顿时愤怒了,“竖子敢戏耍本官!“
“周某只是说了,能让大人高兴的话。不然,周某担心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徐茂清手里扬了惊堂木,却没有落下。周瑛没想错,时至今日,徐茂清骑虎难下,闹了最后说周瑛是无辜的,是清白的,他把一个受害的苦主当成幕后凶手审问了半天,还从各处搜罗来的证人,处处指证周瑛,那结果是什么?
威信扫地?
不仅仅是吧,可能他的官路就到此为止了。
“周瑛,你不过是一黄口小儿,学得几分本事,就鼻孔朝天,自以为是。本官对你是可怜又可叹。“
“实话告诉你,此案本官早在去年就收集了证据。你以为只是三五个证人么,本官怎么可能犯下如此大错?来人,送上呈堂证供!“
周瑛面色木然,等着徐茂清出招。
所谓的证据,不出意外,是京城顺清堂等前掌柜主事,抄家抄出来的书信。当初有几箱子吧,亏得师爷奋战了几天几夜,终于找出来了。
可这封信,只能证明周瑛是无辜的——他完全没有任何作案动机了!只要有这封书信,他可以昭告天下,他是金夫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有财产都是他的,那他干嘛要杀人,干嘛要放火?
“你高兴的太早了!本官要给你看的,可不知是这一封信!“
“来人,速传证人!“
徐茂清冷冷道,师爷赶紧使了个眼色,最后一个证人带到。
此人倒也不是外人,至少是个熟人——周瑛上辈子打过几次交道,金富贵,金氏的堂兄之子。此人没什么大本事,不过依仗金家的财产,倒也混得不错。
周瑛不喜其人,见过几回就没搭理了。
“金富贵,你把从你姑母哪里的书信,给周瑛看。“
金富贵低着头,将一封泛黄的书信奉上。
周瑛不解其意,他知道金氏资质时日无多后,写了很多封书信,寄到天南海北各处。还记得他当时心疼金氏劳累,让她多多休息,别费神了。金氏慈爱的摸着他的头,说这是为了未来准备。
他想要代笔,金氏笑着摇头,“只有我的亲笔信,他们才会相信。“
后来的每一个夜晚,他想到金氏为他铺路的尽心竭力,都会良心愧疚不已,好像有小虫儿啃噬,怎么就随着时光流逝而忘记了呢?怎么就在功名利禄中迷失了呢?这世界上谁真的对你好,你不知道么?
终于,他颤巍巍的拆开了金氏写在人世的最后一封信。
写给她兄长的。
和周瑛所知的,完全不同。
周瑛清晰的记得,金氏写了十八封书信,每一封都在写她的儿子多么出类拔萃,多么优秀出色,值得托付,所以将一生所有都传给周瑛。而这封信,内容也不多,就短短几句话,大意是人心难测,周瑛若有不贤孝,别计较之前所付出的,只当喂了狗,不要念及旧情。
薄薄的一张信纸落了地。
金氏那单薄的,瘦弱的,苍白的面容,就好像一张面具,磞的一下碎裂了。碎成一片片的,再也拼揍不出来。
都说宦海沉浮,其实商海战斗,也不亚于啊。周瑛那么信服金夫人的经商本事,夸她女中豪杰,怎么就相信,她毫无保留,一片赤诚呢?
那个商家,习惯性的把所有宝压在一方上?那是赌徒,赌赢了哈哈大笑,肆意狂妄,赌输了一无所有,倾家荡产。
而金氏夫人金妍希,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她做什么时候,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哪怕是临死之际,她也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周瑛身上。
哪怕是她亲手抚养长大!
何况百万家资,赌一个人的人性?赌输了,百万家产都送人白花?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啊?
金氏留下这封书信,等于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她表面对周瑛一片慈爱,全心全意的付出,实际上跟随她的心腹,都是熟知她的为人性情的。收到主家的最后一封信后,虽然会听从,但也习惯性的去信向金家征求意见。
金家什么也不用说,只把这封信照着抄写一份就可以了。
书信是金氏写的,上面有她的暗语和特殊标记,懂的人自然会懂。
周瑛看完之后,面无表情,片刻后,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牌匾“正大光明“,终于无可抑制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哈哈哈!“
“笑话,你就是一个笑话!“
“蠢货!“
“白痴!“
“大胆周瑛,你竟然敢辱骂……“
话音还没落,周瑛就狂扇自己的耳光,啪啪啪,打得脸肿老高。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折磨
“疯了,疯了!“
周瑛的突然“自残“,让大理寺上下惊慌不已。匆忙上去阻拦,可周瑛激动之下,已经把自己的脸扇成了猪头,原本白皙的脸变得青青紫紫,一看就知道遭受过暴行的。
徐茂清气得不轻,手指胡乱指着他,“你,你这是作甚?想陷害本官不义!“
案子都审理到这地步了,他几乎把底牌一一亮出,可是没敢让人动周瑛一根指甲儿。为什么?不就是怕等朝廷派人下来,发现周瑛有“严刑逼供“的痕迹么?
哪怕有一点点,那他这“替天行道““公正严明“的名声都别想要了,一个打击异己、欺辱同僚晚辈的骂名可就要背上身了。
他以为周瑛是故意,因为他找到了金氏的另一封遗书,遗书指证周瑛根本就不是巨额财产的继承人,周瑛处于报复,才故意自残,好陷害他。
可叹他不知道,周瑛此时此刻哪有心情想徐茂清是怎么想的?
早已完完全全沉浸巨大的痛苦之中了。
他心心念念,怀着无比的愧疚,两辈子无法言说的悔恨,到头来,只换来这个?
多好笑啊?
想起刚刚重生那会儿,他发誓一定要替金氏讨会公道,哪怕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对立,也不能由半点对不起金氏。结果呢?
他仰天大笑,笑自己,笑自己有够愚蠢!
“来人啊,带嫌犯下去!“
几个人上去把周瑛的手脚都控制住了,生怕一个不查,他又出了状况,万一往柱子上一撞,或者倒地不起,那大理寺上下的麻烦可就大了。
还没认罪的情况下,活活把人逼死?朝野上下怎么看待他们大理寺?
周瑛被五花大绑抬下去。他犹自哈哈大笑着,笑得荒唐,笑得惨淡。
可惜他的心思无人能懂,荒唐被人当成是放肆,惨淡当成是嘲讽。
“大人,这可该如何是好啊?周瑛似真不知道金氏还额外写了一封遗书?“
“他是个傻子么,人家有嫡嫡亲的亲生女儿,还有娘家人,亲爹亲兄长亲妹子都活着呢,还有丈夫,凭什么所有家产都给他啊?他长得格外俊,格外讨人喜欢?“
“本就是继母继子的关系,几年相处,有几分真感情,已算是几难得了!人家留十分之一的家产给他,便是人间罕见的好继母了。怎么,全给了他了,他居然没怀疑?“
“他莫不是真是个傻子?“
师爷没说话,心里很想说,看刚刚的情形,就真是个傻子呢!
不过,若周瑛真的全信了,那香枫里的纵火案……还难说了。毕竟,误会也行,周瑛“误会“金氏把所有家产传给他,那他就没必要针对金氏的亲生女儿,更没必要杀害当时留在香枫里的下仆——巴不得下人越多越好,越多,才有越多的人证啊。
“人心险恶,不能如此简单的估量。莫非,是他假装的?他假装上当了,然后故意杀害庄子上的人,等被发现,再喊冤,说他误会了……他以为金氏把所有家产给他了,他理直气壮的说自己被蒙骗了……“
“嗯,很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但……这样的话,有必要杀人么?有必要放火么?“
“到底什么漏掉了,总觉得少了什么关键之处!“
一开始,这案子并没什么稀奇,就是一伙山贼看中香枫里失去主人,人心惶惶,想要劫财。结果冲过去,发现人家早有准备,然后一顿火拼,死亡人数上百。
悉心一查,发现死亡人数多,死法更是离奇。有人是被闷在屋子里熏死的,有人是正面被杀,也有人是被背后偷袭。真正被烧死的,反而是少数。
大理寺卿徐茂清也是意外得人“指点“,才知道此案另有别情。查来查去,把目标定在周庆书之子,周瑛身上。种种痕迹表明,周瑛有重大嫌疑!
他好端端让身边随从去县城里买来几车酒水,本就奇怪,再加上联系山贼徐大牛,还不能说明什么嘛?至少说明他早就知道庄子里两个管家明争暗斗,那么他在其中是纵容默许了,还是……故意挑起争端了?
……
周瑛如同半死的废人一样,被关在单独的牢房里——虽然说是牢房,可这里比客栈的雅间还要好,没什么雕梁画栋,但陈设雅致,有床榻有桌椅,柔软的毛毯铺在地上,连桌椅都包了厚厚的布帛,并塞了棉花,生怕犯人一个想不开,自尽了。
被绑着手脚,抬到床榻上,周瑛一动不动。还是看守的人怕他出了问题,惹不起,看时辰给他喂水,帮他活动手脚。
周瑛只是沉默,青紫的脸庞经过一段时间,变得更吓人了,发酵一般膨胀了。
吓得牢头赶紧用毛巾给他冷敷。
冷敷的冰块难得,只能用井水,换来换去的麻烦,牢头就索性把木桶拿到房间里,打算等周瑛脸色好看一点,再搬走。
没想到就是这么巧。
忽然一阵吵闹,伴随呵斥声,牢头探出头去看情况,就看到一群人冲过来,不由分说的。等到发现周瑛被五花大绑,脸上青紫难看,连枕头上都是水迹,再看旁边的木桶,登时发怒,“堂堂天子门生,也容尔等这么欺辱?“
“顾兄,袁兄,你们不知道,衙门里有一种酷刑,就是把人五花大绑了,手脚都动弹不得,然后着一人用湿润的毛巾捂住口鼻,露出眼睛。一边逼供,一边令人窒息!“
“想活生生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憋死,那恐怖之大,寻常人怎么受得住!“
“可怜我周兄,这几日经受了什么!“
解开周瑛的绳索,虽然有些痕迹,但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伤痕——但这说明不了什么!众人都“亲眼“看到周瑛被严刑逼供来着!
只是刑法比较冷门,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你们刑部的人好大胆,竟然敢擅创大理寺衙门!“
“原是我们理亏,不过看到你们如此对待国之栋梁,我倒是后悔,来得晚了!再过两天,不知道周公子是不是被你们折磨得不成人形?“
第二百四十章 意外横生
徐茂清跳起脚,“胡言乱语,本官何时下令大刑伺候了?你们是血口喷人!“
“哼,是不是,咱们到了金銮殿,让朝廷诸公,让陛下来评评理!本来把苦主变成被告,就是天底下独一份,你们大理寺办案,还真的办出花儿来了!我们刑部本不该过问,但这件事,实在耸人听闻,令人发指!不管不行了!“
徐茂清几乎爆炸了,他明明叫人好生看着周瑛,莫要让他想不开,可怎么回事?被刑部的人和一群国子监的书生冲了进去,还见到周瑛被人“贴金纸“,哪有什么金纸?不就是给周瑛冷敷的毛巾吗?
他自己把自己的脸扇成了猪头,好心帮他冷敷,怎么变成“人间酷刑贴金纸“了?
“我看你们大理寺上下,才是胡言乱语,颠倒黑白。周瑛自己扇自己耳光?“
“不是,当时许多人都见到了,都可以作证!“
“都是你们大理寺的人,当然不敢违逆你徐大人的意思了!“
双方各执一词,真的闹到了金銮殿上。
徐茂清掷地有声,一口咬定他是用心办案,不曾私心寻仇。
但是国子监那群意气的书生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坚定的为周瑛洗白,认为周瑛人品贵重,难得兼具才华和品德的优秀人才,是国家的栋梁。举证的都是鸿宴楼上,周瑛在辩论台上侃侃的发言。
关于时政,关于敏感的盐政,关于边关,他都有一套自圆其说的道理。或许还有些不成熟的,但他虚怀若谷,不是那等固执偏激的人,愿意结交天下朋友,有过改之。
他敢在公开的场合阐明自己的政见,要是做不到,那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他呢,到时候汹涌的骂名自然滚滚跟着来。
但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一点一滴口是心非的证明。
愿意帮助他的人,也正是因此愿意给他机会。
若没有鸿宴楼那十几天的辩论,让他的名声大噪,光凭国子监的同窗,还闹腾不了这么大。许多人一开始只是观望,见大理寺好像有了实质的证据,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三四天转眼都过去了,周瑛说他是金氏夫人的继承人,无需残害香枫里仆役,早该洗清嫌疑。结果竟然被下了酷刑!
这如何得了。
周瑛身上发生的,将来可能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
正经的打官司,苦主都可能变成被告,那么将来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会发生?
金銮殿上,周瑛换上白色的囚衣,脸上抹了青绿的药膏,一双眼睛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机,看着根本不像一个年轻人。
遥想他当日在鸿宴楼上挥斥方遒,简直判若两人。
看来这次大理寺之行,对年轻人的改变太大了。
大殿之上,宣平皇帝问道,“周瑛,大理寺卿徐茂清,认定你就是香枫里纵火案的幕后真凶,你有何要辩解的?“
“草民,无话可说。“
宣平帝眼皮略微抬了抬,大太监王金忠立刻道,“周瑛是国子监的学生,国子监的学生都是天子门生。周瑛,在陛下面前,你可以自称‘学生’,不必自谦。“
“学生……不,草民只是南魏的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无论什么身份,都是陛下的臣民,何分高低贵贱?“
周瑛含泪泣道,“这几日,感怀良多。想平生的志向,想童年的嬉笑欢乐,种种竟都成了泡沫。时至今日,草民决定等这案子结束,就出家远离红尘,从此和山川河流作伴。“
说得宣平帝都笑了,“你年纪轻轻,就想着出家?“
“陛下明鉴,学生不过是个糊涂蛋罢了,于国于民无益。“
……
金銮殿上发生的,暂时还没传出来。
其实早在周瑛被带上朝堂之时,就有一个证人被迫着“出庭作证“了。那就是案件中的关键人物——周至柔。
原本她当时太幼小了,加上伺候她的下人几乎都死光了,徐茂清虽然也想让她作证,但害怕有不可控因素,加上他压根就没认为周至柔参与此案之中,就等了等。
这一等,不就等闹大了么。皇帝下令传唤,周至柔不能躲,只能奉命而行。
盛装装扮了,她刚坐上周家的马车。
章岂就遥遥赶过来了,两辆马车即将交汇,章岂随手射了一箭,弓箭没什么力度,射入周至柔的马车里,就落下了。
周至柔捡起弓箭,见上面绑着一封信。
信中短短几行字,叫她不要出面。他可以保证周瑛安全无事。
先开车帘,周至柔看到对面马车上,章岂期待等待的目光。
可是马车还是晃晃悠悠的过去了。
两人的目光胶着,紧紧黏在一起。
直到越来越远,再也看不到了。
周至柔叹口气,把纸条揉成了碎末,随手放在马车上的烹茶的小火炉上烧着了。
周瑛的事情已经好几天了,不知道章岂知不知,这背后有许淑妃的影子?
他说,他能保周瑛安全无事。
可是都闹到了宣平皇帝面前,帝王喜怒无常,这保证有什么用呢?
他所谓的保证,应该也是用某种代价交换吧?
周至柔暗暗的想,她不想让章岂为了她做任何利益交换,什么都不值得。
“周姑娘且在这里候着,有茶水,有点心,请自用。待会有人传召的话,你便跟着传话的人走,千万别走错了啊!“
周至柔点头应是。
等了大约一炷香,便有一个宫女过来,“周姑娘是吗,请跟我来。“眼角一瞥,见茶水点心碰都没碰,微微笑了下。
周至柔早听闻各种消息,哪里敢乱动宫里的?加上也怕吃坏了东西,或者点心里加了料,到时候就求救无门了。
跟着宫女出门,一路都是高高的宫墙,绕啊绕,越绕越偏僻,而且周围经过的宫人看来也太麻木了,不像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
她立刻警觉起来,“你是谁?“
“我奉宫中主子的命令,带你去,你还敢抗旨不成?“
“不对!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第二百四十一章 潦草
“大胆,你敢违逆皇命!“
丫鬟声嘶力竭,企图引起旁人的注意。不过她的声音已经微弱蝉鸣,沙哑得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周至柔不知这个宫女是谁,也不关心到底是谁派她来的——反正她问明白了,也不能找对方算账。
与其知道对方的名字,暗暗仇恨,却拿对方一点法子也没有,不如不知道!
这样,至少不会在暗恨于心,导致无法入睡。
用力的捏着这个宫女的喉咙,她的指尖是常年联系书法的底子,天知道她为了握笔,每日里悬空悬了多少年的秤砣!无论稳定性还是力度,不敢说比男人更强,但绝不是弱不禁风。加上她又对人体的脆弱关节太明了,直接捏中宫女的要害——喉咙处着紧,用力一掐,颈动脉就被按住了。
血脉不流通,大脑顿时就是缺血引起的眩晕。
周至柔是无心伤人,不然她只要再维持几十秒,这个宫女能否活着还是未知数。
她左右看看,宫城里都是高高的红色围墙,其实也看不出地理位置。不过,她却不是旁人,天生的好记忆,刚刚走了多少路,转了几道弯,清晰得的好似她的存款密码——除非哪天她对金钱再没一点兴趣了,不然绝对不会忘记。
把这名宫女拖到暗处,本想立刻离开,但想了想,她转回头,用力的在对方的胸口丰盈处,按了几下,留下几道鲜明的指印。嗯,不错不错。
做了这等不太光彩的事情之后,周至柔低着头,悄悄的按原路返回。
因为她的衣着一看就不是宫中的人,路上倒是遇到了几个朝她多看的宫人,不过在宫城里面生存,第一要紧的就是闭上嘴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该有的诘问没有发生。
该有的阻拦也没有碰见。
周至柔顺顺利利的返回,还是刚刚的侧殿,还是刚刚的坐垫。她转身一坐,然后默默的等候,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她就开始掰碎了点心,观察碎裂后的形状和颜色,轻轻嗅着香气。
不是她喜欢宫中的点心,而是刚刚的遭遇让她提了一百二十颗心,宫中大概是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因为这里的运行规则与外界绝不一样。在宫中,宫女是没有任何人权的,一个不小心,说死就死了。
就算是朝臣之女,你以为吃了一口点心,不会被毒死吗?万一两个妃嫔争宠,一个悄悄的下了毒,而你倒霉的遇见了,然后吃了,死……也是白死!
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比如刚刚周至柔分明遇到了一次强烈的生存危机,可她坐下后,就决定把这件事埋藏在肚子里,任凭谁问,她都会说,不曾离开啊!她一直呆在偏殿中等候传召来着!
什么宫女,长什么样子?哪怕那宫女过来,她也推说眼盲,不好意思,宫女长得都齐整好看,她不记得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了!
反正她一口咬定,谁说都不顶用。
料想皇帝陛下,也不会往下追究,不然宫里能知晓前朝的事情,还能指令宫女偷偷假传谕令的,不用想也知道是他的亲近枕边人了!追究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周至柔安安静静的等待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等她瞅了瞅天色,觉得再不召唤,就该天黑了。这时,才有个小太监堆起满脸的笑容,说起今儿陛下早朝,宫中的马太妃看着不太好了。马太妃早年也曾照顾过陛下几年,因为情分不一样,陛下去看望重病的太妃。而后,似乎……把等候许久的周至柔给忘到脑后了!
其实,可以把似乎给去掉,就是忘记了。
周至柔看了一眼天色,一整天只几块点心下肚,早就饿得咕咕叫,脸上还是温柔的笑意,“多谢小公公告知。“
她塞了一个小荷包给对方,然后跟在对方身后出了宫廷。
进入宫廷需要通过好几道守卫,出宫门同样如此。周至柔真的出宫,已经是完全天黑了。她看到一直等候的油壁车,赶紧小跑过去,却没注意,同样有一辆低调的朱轮马车在对面。
章岂看着周至柔上了油壁车后,敲了敲车窗。
朱轮马车慢条斯理的启动,一路不紧不慢的跟随,一直跟着,直到周至柔回到周家。当她人进入周家大门,章岂才阴沉着脸,下令回头。
“岂哥儿,这……“
“什么也不用说了。“
他早知道周至柔这一趟,是白去的。
陛下根本不可能在金銮殿上召见传唤一名女子,为了还是十年前的旧案子。因为这起旧案,说到底伤亡的只是些平民百姓,还好很多低贱的奴仆。哪里值得在金銮殿上明辨真相了?
真明辨了,后世的史书上会怎么写?
区区几个平民的伤亡,花了十年还没闹明白。最后闹到金銮殿上,让皇帝陛下来裁决。这是说明皇帝的英明呢,还是说底下的臣子都是糊涂蛋呢?
底下的臣子尸位素餐,十年还在纠缠一个官司,那岂不是也说明皇帝也不是明君?
但是反过来,如果这案子是什么重大的案件,牵扯的人物中有两三品的朝臣,或者一品的重臣,抑或是什么亟需昭雪的大案,那皇帝陛下或许还有几分兴趣。
他现在迫不得已的在朝堂上令大理寺卿和周家周探花摆出证据,那是不想局势失控罢了!
明明是党争,稍不留神就卷身进去,落得惨不忍睹下场,她,她这么个聪明女孩,怎么还是看不透!
章岂气得不轻。
偏偏就在这时,还有一个声音冷冷的讥讽,“我说什么?她是不会听你的话的。“
“不用你管。“
“我不想管你的事情。我只关心你的平安,健康,幸福。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会平安,健康,幸福的话,那我可以彻底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这个声音听着冷冷的,但是话语却出奇的胆大。
“她能给你幸福吗?也许,但她性子太野,比我更像是出身蛮族的,我担心,迟早有一日你会被她连累!“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害人之心
“我再说一遍,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章岂气得咬牙,粗暴的拒绝的对方的关心。
“哎!“清冷的声音说不出的落寞,“希望将来你还能毫不后悔的这么想。“
马车晃晃悠悠,直接开到了靖远侯府。
靖远侯那位抢占了世子之位的兄长,说来奇怪,自从章岂回到京城之后,便悄悄的离开了。去了哪里,章岂没有问,也没有人告诉他。这大概是一种默契了。章旻亲自去接儿子回家,靖远侯府的一切,和当年章岂离开,没有任何区别。
他居住的小院,也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只一点,物是人非,好比当初伺候他的大丫鬟珍珠,谁知道她竟然成了刑部的女捕头,如今大名陈继珍呢!
“回来了?今日,还算顺利吧!“
“嗯。“章岂面对父亲时,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沉默的时候多。父亲问他什么,他就如实回答什么,别的,一概不多说。
章旻看着章岂时,也是心态复杂,想要爱护,却不知从何表达起。有时还控制不住“望子成龙“之心,加以苛责,动不动就责罚……事后想起,又觉得后悔。
尴尬的父子关系,本来就很难处理。现在中间又多了个长子,加在两人中间,让关系变得更加复杂。既疏离,又亲密。既怨恨,又深爱。
“徐茂清的案子牵扯得不小。为父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你叮嘱过那丫头没有,她兄长的事情和她无关。十年前,她还是丁点大的孩子,什么也牵连不到她身上。但是她要是不识时务,硬要出头,就难说了!“
“我知道。“
“你知道没用,得让那丫头收敛点。听说她今日入了宫?犯什么傻?金銮殿什么时候召唤过女子作证来了,再说,那种场合,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该去的吗?找个理由推了就是,伤寒,摔腿,哪怕是腹泻也行啊。怎么就傻不愣登的进了宫呢?这个节骨眼儿,谁不知道宫里风波诡谲!进了宫,就是淑妃娘娘,也未必能照看得了她!“
“我知道了!“
“你跟她把实情说明白了?她是个聪明姑娘,你真说明白的,她会不听?还是她……故意不听?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
章岂下意识的反驳,可干巴巴的说完,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能证明自己的话。
迟疑了半响,最后还是缄默。
章旻对小儿女两个,是默许状态,此时也不好说得太多,只能表示,“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为父精力有限,能照顾你们的地方不多了。接下来的日子,还需要你们自己走……“
头脑浑浑噩噩的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章岂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和衣躺下,乱纷纷的思绪浮上来,一会是那道清冷的声音,“她性子太野。“一会儿是父亲的声音,“她不听你的话么?“
同时,又出现白天那马车相对而行的时刻,周至柔的身影,就在他眼前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该死,可恶!
明明知道一转头就能看到他,明明知道后退就能和他一块儿,怎么就是不要命的往宫里去呢?给周瑛作证,那么重要吗?
他也保证过了,周瑛不会有事,为什么不相信他的话!
这一夜,章岂过得煎熬,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这一夜,同样煎熬的还有周至柔,她闭上眼,就想起那个宫女在垂死挣扎,“为什么要害我?我只是奉命而行,你居然想害死我?“
梦中,周至柔很是愤怒,“我害你又如何?不是你先害我在先,我怎么会害你?这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是,你是恶毒小人。我只是传话,我只是奉命行事,我是无辜的!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办法,可你不给我一线生机,你就是存心想害死我的!你这个毒妇!我要复仇,我要变成恶鬼纠缠你一生一世!你这一辈子都休想得到安宁!“
明明早就不记得那宫女的样貌了,可梦中的大脑自动将其的容颜弥补成高清状态。
周至柔一跃而起,摸了下额头的冷汗,忍不住吐槽道,“真是的,做什么梦不好,做这种吓人的噩梦!“
“我又没杀她!“
她手下留情了好不好!不然用力按住颈动脉,绝对会让宫女大脑缺氧窒息而死。
咕咕喝了一通冷的茶水,周至柔的杯子碰的落地,她眼眸忽然睁大,瞬间懂了。
那个宫女……应该已经死了。
她的用处,可能在接受传话的同时,就注定了死亡的结局。不同的是,是带着她周至柔一起死,还是先无声无息的死了,然后嫁祸!
好计谋,好手段!
不惜利用一条人命来嫁祸给她,看来是真的要让她周至柔置于死地啊!
周至柔努力回想她在宫中的仇敌。是谁最有可能杀害她?
那人的恶意几乎藏都藏不住了。
明知道事后可能被惩罚,可能被发现,也丝毫不在乎!
其实线索是有的。
今日是皇帝陛下宣召她进宫。那么知道前朝结束早朝,宣平皇帝去看望重病的太妃,消息这么灵敏,一定是宫中非常受宠的妃嫔,或者是皇子!
皇子针对她一个弱质女流作甚?
倒不是皇子们就一定心胸开阔,而是皇子想要杀人,太多机会了。在市井之中制造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冲突,可比在宫廷里要宫女死简单多了。做得好,不留蛛丝马迹的话,还没有什么后患。
看来,也只有妃嫔了。
如今宣平皇帝的后宫之中,受宠的也就几个。胆大包天的,能有几个?
周至柔掰着指头算了算,和她有利益冲突的,一个都没有。倒是有个原本应该算是利益一致的,许淑妃!
她格外偏疼章岂,对章家的关注更多。
按理来说,她应该是周至柔在宫中的帮手。
可能是直觉,也可能是她没有缘由的乱猜,总觉得许淑妃并不喜欢她,几次召见,都是碍于面子情。
这次更绝,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就是许淑妃急迫的,想要她的小命!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世事哪能尽如人意
一夜过后,天光破晓。
朦朦胧胧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一队穿着朱红披风的锦鳞卫就包围了周家。周至柔早就做好了准备,内衣就穿了两套,都是贴身柔软的棉衣,外裳也套了三套,从薄、中等,到厚实,亏得她青春期身体就像抽芽了一半细长细长的,最外套披上一层绢纱后,也看不出臃肿。至于脚下的鞋子就没办法了,只能多穿了一件足衣。
腰间正常佩戴了几个荷包,并一枚简单的“平安扣“。原本她荷包里会装点丸药,比如清热解暑的,有治疗拉肚子的,还有蚊虫叮咬的,以防不时唏嘘。不过这次的目的地就是个漩涡,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免得给自己多惹麻烦。她把所有的药丸都拿走了,只放了点能增加体力的糖豆。
其他什么也没带,就这么空着手出了周家大门。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锦鳞卫带走了周至柔,甚至都没给一个罪名。
周至柔不知道她猜测得对不对,是不是许淑妃在后面放冷箭,暗中算计她。反正她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有什么关系呢?她一条命活了几辈子,见的多了,比旁人享受得多,拥有得多,没什么可遗憾的。
还以为会出现对质的场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在心里已经演算过多遍。哪里知道锦鳞卫一个个都跟闭紧了嘴的葫芦似地,一声不吭,直接带她去了慎刑司,根本不许她和外人见面。一连三天,连只鸟雀都不曾从铁窗口飞过。
慎刑司可是宫廷里的昭狱,一般女眷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不过,却也不是什么女子都能进去的,没有点身份,连门口都摸不到。原先翼山侯府,不就就想把她送进来?后来没有成行,只是逼迫她出了家。
这辈子,莫名其妙的进来了,算得上命中注定么?
周至柔蜷缩着身体,尽量不浪费体力,她合上眼,安静的倾听,牢房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什么方位传来的,这个地方,大概是宫城内的那一处?她脑中有一副地图,说来奇怪,已经时隔多年了,可是大概是求生欲强烈吧。
当年一眼看到,就记住了。
对,就是在东梁皇宫看到的地图。
东梁继承自东齐国,东齐国和南魏相邻,三十年对立,三十年交好,两国的关系复杂难说,只看当时继位的皇帝性情如何,是好战还是喜欢和平了。
周至柔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两国的皇室之间,还有“勾勾搭搭“的关系?再好的朋友,她也不会附送对方自家的住宅建造图纸啊。
但也有可能,是好友自己画下的?
用来参考自家的装修?
只能这么推断了。
周至柔慢慢的回想,当日她在东梁看到的一张张图纸,若是真的,那么南魏的皇宫就是一个“工“字形,正中间是皇帝起居工作的地方,前朝是金銮殿,是众位朝臣聚会之地,后面则是皇帝的六宫佳丽。那么慎刑司,应该在西北的边角,这里……应该是靠近河岸啊,怎么没听到什么水声呢?
周至柔躺了三天了,每天才吃一粒糖豆。
她饥饿到了,必须转移注意力的地步,不然恐慌的感觉始终抓紧了她,大脑里面不时浮现各种美食的画面,越想越难捱。
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她把牢房的稻草挪动了些,看着底下的地板砖……完全是青石构成,以她的武力想要破开,嗯,除非炸药吧。
可她自己就在牢房中间,炸药爆破再经验也不敢保证这么近的距离不受伤害啊。
慢慢的摩挲。
不知前任住在这件牢房的是什么人,青石砖上写了很多潦草的字迹,光线不好,根本看不出来,她只能用手一点点摸,用心用眼,不一会儿,大致摸出来几个字,然后推算出这是一句情诗——
“山无棱,天地合……“
不透光的昏暗中,周至柔嘴角微微弯了下。
原本这描写是一名性情刚烈的女子,掷地有声的示爱,“山无陵,天地合“,表达海枯石烂,生死不渝的爱情。可是套上那段编造的小说情节,加上后期两位饰演者的撕逼,想起来就想笑了。
笑完了,更觉得落寞。
她已经很久没想到过去的生活了。
那个时代……那个才真是潇洒活过的幸福时代吧?可当时的自己,只觉得压力太大,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什么都是冷冰冰的算计。
天真!
算计无处不在,就像她此刻,怎么好端端进了慎刑司呢?
三天了,没有一个人过来看望,也没任何人过来质问,哪怕是来只老鼠也好啊。
好像被全世界遗忘了。
被所有人抛弃了。
孤独,寂寞,恐慌,饥饿,还有无助,绝望,种种情绪拖着她往冰冷的海水里,即将没过口鼻,窒息而……死?那是不可能的,死是绝对不可能死的!
她可以自己作死,但绝对不接受悲观绝望而死!
她挣扎了这么久,受过的苦可以泡一杠子眼泪了,怎么可能接受莫名其妙的死亡?
内心的坚守,有一股执念!
执念告诉她,今天的一切一切,包括之前,可能都是一场谋划罢了,她被无辜的卷进来,可能会生,也可能会死,但如果她现在按耐不住,自己选择了绝望,那就看不到任何生机了!
把稻草回复原样,她默默的倒在上面,让自己的思绪快速的镇定下来——如何镇定,只有做实验了。实验步骤需严谨,她在想象中,给自己洗手,洗手的五个步骤是……
被关押的犯人,一开始就去询问,那么室友把酒是矢口否认的,心智强硬的,甚至问得越多,否认的更强烈。
他知道你想要什么结果,也知道那结果会给他带来什么,当然要往对自己有利的地方说了。
所以审问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问,等他着急了,急迫之下,就容易胡思乱想,想多了,也就容易说多了。
说多错多,那么抓住马脚继续逼问,便容易水到渠成~
这是慎刑司的堂官的心得。
因为是未出阁的女眷,上不得刑,万一打坏了还要牵连自己。慎刑司的堂官也是非常苦恼啊,心想都关了三天了,应该差不多了。
便邀请大理寺卿徐茂清,刑部尚书陆怀秀,以及徐太妃身边的掌事姑姑等过来。
来就来吧,他们不能光明正大的现身,只是在牢房上方开了个孔洞,“周至柔……你的事发了……“
来来回回的声音,像是虚幻一样,冒出来的,也是狰狞的面具。
凭空掉下来的傀儡,手舞足蹈,仔细看,身子都是飘的,骨节也做得不是很细致,运转不够自如。
周至柔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小娘子,恐怕关了三天,饿了三天,早慌慌张张的,吓掉了魂魄。可她心智毅力都不是常人可比,愣了一愣,就反应过来,这是上戏肉了啊!
慢吞吞的,“你,你是什么东西?“
说话有气无力的。
这才符合三天水米未进的人设啊。
“我是谁,我是地狱来索命的冤魂!你兄长杀人放火,你是帮凶!我恨啊,若不是你们兄妹联手坑害我,我怎么可能落得这个下场!“
竟不是为了那宫女,而是周瑛的案子么?
可恨周瑛,早知道就举报你了,还连累我饿了三天!
周至柔火冒三丈,面上就可怜兮兮,“你们去找我哥吧,是他害的你们,跟我无关啊!“
那躲在后面的大理寺卿,徐茂清一听,立刻欢悦起来,看,他没有判断错误!果然就是周瑛!
“他怎么害的我,你敢说你不知道吗?来来来,我们到了地府衙门,到阎王爷面前辩个黑白。那说错的,就下畜生道,下辈子做个猪狗!“
傀儡飘飘荡荡,还吐了舌头下来。
猩红的舌头还有血迹,滴滴答答,腥臭的味道传来。
周至柔一闻,就知道是猪血……
以为她没吃过血豆腐么?
当然,一名出色的演员,不会因为想到吃的,就遗忘了自己要饰演的绝色,得敬业啊!
此时此刻,周至柔把表情调整到敬业范畴内,苦情的哭泣,“我,我不想变成猪狗啊。“
“别找我,真的和我无关啊。“
“那你说不说,说不说!“
“啊,别碰我,我说,我都说了!“
“我哥……我哥也是被你们逼得没办法了。你们把着所有仓库的钥匙,明明我娘把家产都传给他了,却总说他还小,叫他专注学业,不要分心。他怎么可能不分心啊,你们一个个的,不是把家里人送过来,送到他跟前表忠心,反而把家里老人孩子想方设法的送走,求良民身份。“
“我哥觉得,你们早就生了二心了,说将来有机会,肯定拿钱跑路。到时候天高皇帝远,那处找你们去?找到了,也是正额八经的良民,无缘无故的,也没凭证你们偷盗了钱财!“
“瞎扯!你胡说!我们没有……我们没有……“
周至柔不知哪里鼓起的力气,虚弱但顽强的支撑身体,“就是有!我哥说了,你们的第一步,就是先弄死我!呜呜,我那时还小,吃的穿的用的,什么不是过你们的手。连我平时吃的药,也是你们弄来的。“
“为什么我已经记事了,却迷迷糊糊的?关于我娘,关于香枫里的过去,我恍惚都记不清了?等我长大了,我才知道,你们在我日常用的米饭里下了药!“
“你血口喷人……我们没有!“傀儡人胡乱抖动。
动得影子晃来晃去的。
周至柔竭力装作没看到那些影子有多不自然,继续装成情绪激动状,
“有没有,你们心里清楚!我是你们口中的傻子,呆子,然后又是妖孽,你们请来道士,第一个就想除掉我!等我一死,就可以顺利的接手我娘的财产了!而且那时,我哥已经被周家接走了,那么大的庄子,不都是你们说得算?库房里存的十万两银子,也被你们瓜分掉了……“
“我哥不想害人的啊,他说过,但凡有一个忠心的,但凡有一个啊,哪怕不是百分百的忠心,有个七八成的也好。可是,你们都奔着银子去的。为了独吞银子,你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呜呜,我哥说,杀人偿命,他愿意下十八层地狱,但他要先保住我,先保住他自己!不然,被你们坑死了,谁给我们喊冤?“
“周至柔,你撒谎,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
周至柔内心好笑得要死,面上却杏眼一睁,哆哆嗦嗦的站起来,“我有什么不敢的?下了阴曹地府,我也是实话实话!要不是你们根本不给我活路,明明知道我是人,是我娘的亲生女儿,却想活活逼死我,找来道士用黑狗血淋我,灌我符箓水,把我捆起来,用热油浇我,还把我关到地窖里,想要冻死我,我娘才死了不到七天啊,你们就想把我弄死!“
一声声,如杜鹃啼血,叫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因为是事实,才最惊心动魄。
周至柔说的是真相,没有半分躲闪,“我哥是迫于无奈,才想出的自救之策啊。他要么坐视我被你们害死,或者害得不死不活,要么就是救我,跟你们所有人做对。“
“他也害怕啊,你们人多势众,一个个凶狠起来,我们兄妹不得被活活打死?或者半夜里被闷死?吃饭被毒死?他只能先下手了……“
“呜呜,他也给你们机会了,那个晚上,他在我娘灵前哭了很久,但凡你们有一点良知,别想继续对我下手,他也不会……“
周至柔在这里,等于帮周瑛承认了,他的确有算计香枫里纵火。
不过缘由是因为她,这是解释呢,还是提供了一个作案动机?
总之,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
又关了一天,虚弱无比的周至柔才被释放。
周庆书脸颊凹陷下去,在慎刑司门口等着她。
父女见面,无什么话好讲,只是眼神一对,就转移开,周庆书指着马车,两个丫鬟就赶紧过来搀扶着她坐上马车。
“明日,太子审案。“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好奇
“太子审案?审谁?我?还是周瑛?”
周庆书没有回答,只是漠然的走到一边。周至柔顿时把所有的疑问收回去,安静乖巧地掀开马车的车帘,钻进去,一路上都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抵达周家老宅之后,堂姐周璇听了底下仆人讲的一些风俗习惯,在门口布置了一个火盆,寓意是跨过霉运,从此日子红红火火。
周至柔能怎么样呢?只能按照老规矩来,快步的跨了过去,免得中间,停留的太久,烧了自己的衣服。
“这几天苦了你了。”
荣荫堂内,郑氏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而她旁边的严氏,紧张关切地看着。大房的大伯母安氏,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不停的说回来就好,人平安就好。
哭得眼泪婆娑的,自然是周瑾和周璇两姐妹了。
说来还是很奇怪,周瑾在夫家的日子很不好过,原本是很难得到机会出门的。这次真的是破天荒。不过等她带来的丫鬟探头探脑,一副要打听消息,收集信息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
当下她也懒得多管。所有的注意力和心思都放在周至柔身上了。
没有人直接问,也没有人不长眼的旁敲侧击。问不问都一样,大家心里头都明白,周至柔去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慎刑司了。
过去听过多少故事,但凡里面的主角去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几乎很难全心全意的回来。
即便回来了,也默默的消失了,几乎不会出现在权贵女眷的宴会之上。大家默契的都不再提起,那个人仿佛从来不认识。
周璇在哭,就是哭这个。
她想不通,她这么好的妹妹,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人又好看又聪明,明明有幸福的未来在等着,怎么突然一夜之间,就成了慎行司的阶下囚了呢。
关键是不好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不管周家怎样尽力的隐瞒,此刻该知道的人家几乎都知道了。
这意味着,周至柔将来想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几率变得很小很小。没有几个人家愿意赢取去过慎行司,挨过刑罚的女孩当媳妇。
谁知道她在里面都遭遇了什么,见过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进去的?
这倒不是偏见,换了朱家,自己也是同样的标准。
所以周璇伤心。
她实在没有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妹妹的清誉回到当初。
“我这不是挺好的吗?”周至柔咯咯一笑,笑容不见一丝阴霾。
周瑾仔细的观察。
未出阁之前,她就是个细致体贴的好姐姐,现在则更多了一分从细微处体察人心的睿智。
她判断,周至柔说的至少有八成是真心的。剩下两层也不是敷衍,而是有别的含义在。看来这个妹妹,有自己完全不知的另外一面了。
“案子怎么样了?完全结束了吧。要是再来这么一回,我,我绝对不能善罢甘休,拼了这条命也要去告御状!”
“你省省吧,一个女孩子家去告一状,你知道衙门口朝哪里开吗?告御状先要滚钉床,三寸长的钢钉直接插入胸腹,血流了一地,多少人连状纸都说不完就直接死了。有活下来了,也从此病殃殃的,去掉半条命。”郑氏不轻不重的呵斥了一声周璇。
周璇只能忍住。
“好姐姐,我真的没事了。牢房里就是有些暗,我嫌弃那些拿来的水不干净,不敢喝,怕拉了肚子那就丢脸了。”
“其他倒是没有遭什么罪。”
尽管周至柔说得云淡风轻,可谁不知道那个地方……出了名的暗无天日。不然也不能成为威胁女眷的一大利器。
“你没事就好,暂时好好安歇。”郑氏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周家的政敌好不容易找到这次机会,从一个女眷下手,可见已经不要脸了。之后各种卑鄙下贱的招数只怕没完。
“祖母,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着一切?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周家?为什么要害我妹妹柔娘?”
郑氏摇头,“别问太多,知道又有何用?你们在家安歇着,消停点,免得这个节骨眼上给人递把柄。”
又对周至柔道,“只怕这两日就有消息了,你……准备好了吧?”
不等回答,郑氏嘴角无奈的一笑,“是我多此一举了,准备好与不好都是一样,容不得你有半点躲闪逃避。”
周至柔心领神会,“我没有想要逃。这是我既定的命数,早来晚来都是要来。”
她的态度平淡而又不退让,正好是郑氏喜欢的,大地
大抵心智坚强执拗的女子,也会喜欢同样类型的,而不是柔弱的菟丝花,或者花枝招展的孔雀。
回想这些年,郑氏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早知今日,当初干嘛要阻拦你认祖归宗?”
“你是周家人,真正的周家人,流着周家的血脉!”
两日后,太子驾临大理寺。
还是之前的原告,还是之前的证人,徐大牛,陈群等,一个不少。
就只周瑛这边,多了个周至柔。
“父皇命我审理此案,然孤办案经验不多,还请两位大人多多海指点。”
刑部的人非常客气,姜烨作为新上任的刑部侍郎,向太子介绍了一般审理案件的流程。
简而言之,程序正确的同时,作为审理官不偏不倚,倾听被告和原告双方的陈词。
对于证人的证词,有些可是影响案件的,关键有些可能是被人收买或者是作了假证。这个时候就需要审理的官员洞察真相,还案件的真实情况。
“顾今日所学,收获尤其多。真是大开眼界!”
刚刚上官的法官,太子殿下就坐在当中的位子上,轻轻一拍惊堂木,下令问被告,“有多人证明,金氏书写的那封遗书疑问多多,似乎并没有把全部家产传给你。孤问你,你是事先知道此事呢,还是被蒙在鼓里,是被欺骗的?”
周瑛神色呆滞,“周瑛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是什么意思?你事先猜到了,却假装不知道吗?然后暗中行动,让这封假的遗书变成真的?”
“若是这样,孤倒是能理解你,百般护着你妹妹。她是金氏的唯一女儿,你护住了她,就是护住了她背后代表的百万家产。以她的名义,你可以随便动用,那些财产跟属于你也没有什么两样。”
周瑛的面色如死灰,好像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周瑛无话可说。”
太子讶然的看着他,“你饱读诗书应该知道,若是为了保护你妹妹,你考虑到当时你们兄妹年纪又小,身边没有大人长辈,若是犯下一些错误,为了求生才导致的,倒是可以法外开恩。”
周瑛仍旧不改。
周至柔安安静静的低着头,束手站在兄长的身边。
太子的目光转向她,“你有什么要补充的?你兄长为了你,牺牲很大呀。”
周至柔摇了摇头。
“这……”
之后要如何审理呢?太子是现在几个大臣之间来回巡视。不是故意的,但在场那么多人,只有一个女子穿着官服,还挺胸抬头的,如鹤立鸡群,就是那么显眼。
“你……你就是行部唯一的女捕头,陈继珍吗,孤听说过你。你曾经单枪匹马,查出好几件大案。包括失踪案,杀妻案和毒妇案,协助抓过四名江洋大盗,要不然刑部也不会上表为你请功。”
“多谢太子殿下赞赏。”
陈继珍的话冷冰冰的,被当朝太子夸张了,也不见她的面上有多么心喜快活。
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把他的夸赞当成一回事的女子。可能宫廷中的女子都太单调无聊了,他随便一夸指甲好看,就有人一整年不剪指甲呢。
太子再虚心好学,再不耻下问,那他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对着面目老旧的官员,他的兴致提不起来,当然注意力都放在陈继珍身上了。
“你应该是我们大魏最出色的女捕头了。孤想问问你的意见。”
陈继珍猛的一抬头,“太子殿下在问我的意见吗?”
太子心想,终于让你郑重起来,笑笑道,“当然。我记得情不为你上表,请功请了三回吧,都被打回去了。要不是姜侍郎拼命为你争取,你这身官服还穿不到身上呢。”
“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看。孤想想知道被刑部这么看重器重的你,有多大本事?”
陈继珍重重地跪下,“围城绝不负皇命!”
其实太子只是有点无聊。大理寺上下一个个严肃的跟木头一样,尤其是大理寺卿徐茂清,更是翻着死鱼眼,看着就够了,实在不愿意多看一眼。
不想用大理寺的人,也不能给人口舌把柄,干脆拿陈继珍多次被刑部褒奖请功,却被忽视的事情开头。横竖陈继珍能够查到什么东西,都是她自己的能耐。
能成,那他是慧眼识才的太子殿下。
不能,那是他被刑部的人忽悠了,还以为真的多次褒奖的就一定是个人才。
在大理寺当审理官,太子第一次做,但是类似的居中裁决,他可太熟悉了。
悄无声息,没有任何痕迹,就铺垫完了。
剩下来就看这个陈继珍是有真本事,还是绣花枕头,只能看的?
万万没想到,她一没有质问证人,二没有翻看供词以及当年的卷宗,第三,连被告都没有多看一眼。
而是把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原告身上。
“你叫程山?我知道你我从前在甘泉县的庄家当丫鬟时,曾经听服侍的夫人们谈起过你们兄妹的凄惨身世。你们的父母是在一次争水案中死的,对吗?”
程山点头。
陈继珍又把目光转移到旁边的小姑娘身上。这丫头按年龄应该跟周至柔一样,只不过养的不好,头发枯黄,皮肤有黑,眼神也躲躲闪闪的。
“你叫什么名字?”
“谷莠。”
“这个名字好熟悉啊。”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名字,陈继珍脑中不自觉浮现当年的一些画面。
“这个名字之前是有别人叫的,你知道吗”。
“嗯。”谷莠匆忙点点头。
“没有人告诉我你这个名字的来历吗?”
“提到过一点点。”
“那你应该明了,你从饥寒交迫的环境中出来,在庄家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全是因为你前面这个人,谷莠,是吗?”
谷莠点头。
不过这丫头还有点血性,使劲地咬了咬唇。
“我知道我欠了的。不过我父母的命,不能是来还恩的,还有我那么多亲人,都死了,他们死得好惨!”
说完,谷莠的眼中迸出一丝丝恨意,和兄长一起,都将仇恨的目光投注在周家兄妹身上。
害了他们父母,还占了他们身份,虽说后来还了身份,也帮他们找了个安稳的落脚之地。
那就够了吗?
那就能够抵偿他们曾经受过的苦,失去亲人的痛了吗?
如果可以,那老天开开眼,把他们的身份再调换。然后再问问他们自己,能不能原谅!
“那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谁把你们带到京城?谁告诉你们现在可以告状的?”
程山闭紧了嘴巴。
刚刚还显得有些怯懦的谷莠,这会儿也铁骨铮铮的不肯说一句。
“你们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你们兄妹俩的身份挺特殊的,其实打你们刚离开庄家,北上进京的同时我就知道了。”
“所以这千里迢迢路中你,们住在哪里,吃点什么,我也差不多都掌握了。”
“你!”程山惊悚,“你知道这些是要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背后的人啊!进了刑部,对一个多年未解的悬疑旧案怎么可能没有好奇心?”
“你好奇就好奇,查案就去查案啊?你去把那凶手抓到啊,你查我们兄妹做什么”!
程山怒瞪。
“因为我做事一向喜欢另辟蹊径。十年过去了,还关注着这件案子的人,一定早就成为了心底的执念。我,刑部诸位大人们,还有大理寺的诸位想的是破案,那其他人……?”
陈继珍一拱手,“翻来覆去的想这个案件如果要重启,想要翻案的话,那么他们兄妹就是最完美的原告。”
“所以很好奇啊,到底是谁在她们兄妹后面呢?”
第二百四十五章 计中计
“原告是谁,有什么关系?!“程山不甘心的说,他犟着脖子,一脸的怨恨不甘,“就算不是我们兄妹,也会有别人!“
“谷莠“也在旁边接口道,“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日大火烧死了多少人,多少人家家破人亡,真以为可以瞒天过海,逍遥自在了么?要知道,头顶有青天,难道咱们大魏朝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了么!“
陈继珍淡淡道,“这不就是说理的地方么?“
说完,她对太子拱手道,“启禀殿下,微臣本不该在大理寺的公堂上行此险招,可是太子问微臣的意见,微臣想着,不该浪费太子的时间,更不能让那心怀恶念的人逃之夭夭。所以,请太子殿下先下惩罚。惩罚之后,微臣才敢动手。“
“呃?这是何意?你要孤先惩罚你?“
“是!殿下惩罚完了,微臣就可以坦荡的行此阴险之计。若是日后有人攻讦,微臣也好光明正大的说,太子殿下惩罚过了!“
“呵呵,这倒是有趣。你不让孤恕你无罪,反而先行请罪?好吧,说说看,你要什么样的惩罚?“
“重打五十大板!“
“啊?“
陈继珍的眼神极为坚定,“请太子殿下下令。打完五十大板,微臣才敢遵从太子之令。“
“可是打完五十大板,你还能站起来么?“
“微臣能不能站,有什么要紧?趴着,跪着,躺着,一样可以审案。“
太子还从来没见过像陈继珍这样的女人,明明长相秀气,可说话的语气硬得像石头,而且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心想,好吧,既然是你所求,那就如你的愿。
“来人,行杖刑!“
大理寺就有专门刑罚的人,且最近刑部很是不给面子,让他们的头儿徐茂清丢了不少脸面,这主动请罚,还指望他们随随便便打几下,做个样子给太子看?
想得美!
大理寺卿徐茂清抬了太眼皮,虽然没给什么“往死里打“的暗示,可那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表情,下属们还能看不明白?
打啊,用力打!省得人家以为大理寺都是吃干饭的!
陈继珍是趴在春凳上,隔着衣裳,啪啪啪的火杖就直接落到她的臀部。
每一下,她都用力的咬牙忍耐。
五十下啊,可以把活人打残,打到血肉模糊,打到后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要是再黑一点,当场打死,也是能的。
不过太子在上面看着,肯定不能直接要了陈继珍的命。
再者,陈继珍是刑部唯一的女捕头,身份特殊,她死了,刑部上下能善罢甘休?
这怨结本来是个小结,上面大人物说不定喝顿酒,就“一笑泯恩仇“了,未来结盟都不是不可能。他们底下这群小人物,犯得着给自己结下生死仇家?万一事后被上面头儿推出去,当成棋子给弃了,何苦来哉?
所以,这顿杖责打得,那叫一个惊险——表面伤筋动骨了,陈继珍面如白纸,豆大的汗珠落下,地砖都湿润了一大片。后臀的衣服沾着血,看着十分恐怖。
到五十下打完,她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就算有人搀扶着,她的两条腿也不自觉的抖动着,筛得和面条似地。
太子看得不忍,又疑惑,“你说你,这又是何必!“
陈继珍服下刑部侍郎姜烨给的一枚药丸,又喝了水,才有气无力道,“为了……以儆效尤。“
“微臣……死不足惜,然这法子太过阴损,稍有不慎,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就是我……的罪过了!“
“好了好了,别的不说,你刚刚说的法子,到底是什么法子,赶紧用吧!“
太子不喜欢血腥,这会儿对陈继珍的新鲜感完全消失,只想快速离开大理寺的公堂,然后在东宫的后花园喝点茶水,听听乐女的歌声,再看看舞女的舞蹈,放松一下心情。
“是!微臣这就……“
还没说完,陈继珍稍微动了一下身体,立刻就疼得抽抽起来。
刑部的人看得十分痛心,对刚刚行刑的人怒目相视。
行刑的大理寺杖手很是无辜,心道当着众位大人的面,他们也不敢容情啊。但是都是从事这一行的,谁不知道谁,他们已经手下留情了,伤势看着严重,不过敷药几天,也就好了,半个月,保管活蹦跳乱。真要下死手,她这会儿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稍微修正了片刻,陈继珍用强大的毅力支撑自己,让人带上最后一个人证。
这个人证,不在大理寺的证人名单上,甚至徐茂清压根就没想过让这个人上来作证。虽然,他派人去香枫里的时候,多少次都找过这个人,取得过他的口供。
“上沟镇的村民?马强?这个人……在卷宗里有,他只是香枫里边缘的一个村庄里的村民,让他来作证?他能证明什么?“
陈继珍并不解释什么,“请太子殿下将人请上来,一问就知。“
太子都下令打人了,这会儿肯定要知道原因,不然日后有人因此参他一本无辜责罚官员,那不是冤枉么!
“好,叫上来吧!“
陈继珍深深吸一口气,脱了血乎淋淋的官袍,换上一身粗布衣衫,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慢慢的站在程山兄妹身边。
程山兄妹嗅到浓郁的血腥味,都很不适应,纷纷避开了身子,只是公堂上只有那么大的地方,他们的身份也是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身份所限,只敢稍微挪动了一点步子,显得和陈继珍拉开了距离。
其实啊,外人眼中,看着他们三个站在一起,好像才是一道来的。
“马强?“
证人上来后,看着各穿戴华贵的大人们,也不敢抬头看,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四处乱瞥。
“你把关于香枫里大火的事情,再说一遍!“
“是是是!小的说过无数遍了,十年前,香枫里还是金夫人当家,她真是活菩萨心肠,怜悯我们这些孤苦穷困的,每年都要施舍米面钱粮,真是个大善人啊。所以我们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愿意再农不忙的时候去香枫里。一来是能补贴家里,得些钱财,二呢,也能出把子力气,也算是报答了。“
“我俩记得那一年,都说金夫人要进京了,要离开香枫里了,哎,大家伙都唉声叹气,舍不得啊!后来不知怎么,又传出风声,说金夫人不走了,我们大家伙又高兴起来,谢了满天的神佛。可是,好人不长命!才谢了菩萨,金夫人就去了。我们好几个村的村老,都哭得跟泪人似地!“
“说句不怕您笑话的,哭是真伤心,但一半是伤心自家!没了金夫人,附近的村落,有一户算一户,还有几个敢说不怕下雪刮风天了?哪些孤寡没子女的,谁敢说自己死后有人收敛处理后事了?“
“金夫人搬来之后,香枫里方圆百里的村子,就没多少因为穷而饿死,因为穷而冻死的人了。老天爷不长眼啊,怎么就收了金夫人这样的善心人啊!“
马强滴下泪,大男人,哭得好不伤心。
陈继珍也抹了抹眼泪,“我是枣花镇的,当然也听说金夫人的事迹,只是没人说得这么细致。“
“枣花镇的?“马强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陈继珍,“怎么进京而来?“
“和你一样,是为了这个案子啊!“
“哦,我说呢,怎么衙门的人找到我,让我过来作证。感情不是我一个?“
“多的是。你看这些人,都是来作证的。不过我两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是案发当日在香枫里的,这个,叫徐大牛,是当日去香枫里厮杀的劫匪。这个,是陈群,是香枫里金夫人手底下的小管事。还有这个,周秉忠,当年周家派去香枫里,去接金夫人的子女,却不晓得怎么回事,人没接到,自己也不在庄子上。现在在审问,到底怎么回事。“
“该!早该审了!得审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马强怒视诸位证人。
诸位证人,以及所有在场的大理寺官员,刑部上下,包括太子殿下,都迷惑的看着陈继珍,她刚刚还说要使用一种阴损的招数,怕人攻讦才要求提前惩处了,怎么,这所谓的阴损,就是套话?
一口一个甘州土话,和证人马强套近乎,就是所谓的阴损?
那大家可要失望了。
也或许,大家对“阴损“的定义不同,上位者觉得平平常的小事,到陈继珍这里,就是阴损有伤阴德的恶事?
那她……是如何让刑部上下接纳的?刑部审理各种大案奇案,遇到伤天害理的案子可多的去了!这点子都接受不了的话,恐怕也难以立足吧。
正当所有人都奇怪的时候,“谷莠“突然开口,“马叔,你别相信她,她是恶人,站在那边的!“
马强的瞳孔立刻一缩,但满面沧桑的脸却线条柔和的舒展起来,“怎么的,是那边大人的手底下吗?“
陈继珍微微一叹,却没有继续用当地的土话说了,换上京城人的京腔,“我的确在大人的手底下做事。不过大人们只想抓到凶手,只想抓到杀人放火的贼兄。马大哥,你当天不在香枫里吧,我知道,你肯定不在,因为好多人都说你当年摔断了腿,在家休养。所以,谁都可能是凶手,唯独你绝对不可能。“
“对啊,我老马腿断了,没去香枫里。“
“这不就是了?“陈继珍继续道,“我看过卷宗,甘泉县的衙役去周围找人查证的时候,还清楚地记着你的腿没完全好。还有,你的二女儿每个七八日,都到镇子上的药馆拿药。喝的药,贴的膏药,那药方子都在案卷的卷宗上记着呢。“
“对啊!“马强声音更大了。
“还有,给你看诊的大夫,在杏林颇有名气,他也证明,你的腿伤,没有三五个月好不了。所以,这么多证人,都证明你绝对是清白的,我想,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贼凶吧?“
“就是!“
马强更理直气壮了。
“马大哥你是绝对清白的,你说的话,才能让人相信!“
“没错没错!我老马没有撒谎!句句说的都是真的啊。要是有半句虚假,我把脑袋拿下来,给你当球踢!“
众人都被陈继珍绕晕了。
她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想套话?那也套点有用的吧?
光是让马强拍胸脯保证说真话,有什么用?取得了他的信任,他也不过是断腿的,根本没有参与香枫里案件的边缘人士,他能证明什么?
陈继珍目光慈悲,幽幽的看着马强。过了一会儿,让人端来一碗茶,“马大哥,你渴了吧,累了吧?喝点水。你看这么多大官,案子要审到天黑呢。“
“是啊,要到天黑啊……“
咕咕咕,马强就把茶水喝光了,眼神有点发直。
“马大哥,金夫人是个大善人啊!大家都想往香枫里做活,她给的银子很多吧?“
“多啊,很多很多。谁不知道那娘们老有钱了。“
等等!
本来心有不耐的众位审理官,这会儿精神起来。
他们看着马强刚刚从谨慎的小人物,忽然大舌头起来,这,有点不对劲啊!
“她那么有钱,庄子上肯定有很多护卫看着吧?“
“嘿嘿,狗屁护卫,养了一群废物,还贪!背着那老娘们偷偷藏钱,以为别人都是糊涂蛋?“
“你看到了?“
“看到了,我又不傻!“马强得意的笑起来。
他觉得束缚在头顶上的拘束都解脱了,整个人非飘飘欲仙。
之前不敢说的话,也想说了,不吐不快。一个人憋太久了,很容易憋出毛病。
他眼睛发直,脚下好像踩在棉花上,天旋地转,却比喝酒还要畅快,飘啊飘的,快乐又自在,“银子,好多好多银子!“
“什么样的……银子?是不是堆成山一样,装了好多箱子?看,是不是那个!“
陈继珍指着面前一对银白色的物事,“马大哥,你快看啊,好多银子!金夫人死了,咱们怎么能把哪些银子弄走?“
第二百四十六章 似真半假
“好多的银子啊!弄走,全部都弄走……哈哈哈,金氏那个病秧子已经死了,这些银子都是无主的啊,不拿走留在这里下崽啊?“马强越来越眩晕了,整个人飘飘的,脸上的表情变得放纵起来。
正好,刑部的人早有准备,按照陈继珍的吩咐,提前拿来一箱子银元宝。
不是那种世面上常见的银子,用久了发黑了,表面凹凸不平,有被牙咬过的痕迹。
这里的银元宝都是刚提炼过的,银光灿灿,两角飞翘,在太阳光下尤其闪烁耀眼的光芒。
对那些定力不强的人来说,这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仅次于金元宝了,吸引力十足。看到它,眼睛就挪不开了。
而对于心底有渴望,因为某些因素压制了十多年的人呢,茶水里的药物勾动内心的渔网,变得更加狂热了。
程山大吃一惊,看了一眼妹妹。
“谷莠“也惊呆了,“马叔,你在干嘛?你快醒醒!刚刚你不是才说过了,金夫人是个大善人吗?她施舍钱财,帮助孤寡,那家那户缺了食物,棉衣,她都肯解囊相助。她这么好的人……“
“死了啊……“马强的表情呵呵的,抓住程山和谷莠,“大侄子,大侄女,金夫人好人,她家里的银子堆得跟金山银山一样多。咱们就取一点点,取了一点点也不要紧。再说,她那么好又怎么会反对呢?难不成看到我们受苦受寒?我们要的又不多!你们知道么,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金氏还在后山建造了一个银库!“
“她以为我们不知道。其实村子里谁不晓得?每年都有十几车的银子往山上拉。山里的洞穴里天天冒烟,烧得是啥?千万别说是烧炭,那点炭火的钱才看不上呢!再说了,要不是她把整个村子镇子上的炭火买光了,我们能冬天找不到柴火烧么?“
“马叔,你这句话什么意思?金夫人要那么多炭火干什么?“
“融银子啊!金夫人还以为我们都是傻子。融银子的水都成了黑的,就流出沟渠里。她天天找人疏通河道,我呸!哪里是帮我们村子的人哦,是怕后山的秘密被发现。“
“不过,这也算是帮了我们哈,怎么讲呢?还是要感谢人家。就是有一点不好,人在做,天在看,她以为我们稀里糊涂的,啥也不明白。
我们出身低了点儿,却不是瞎子哦。那一车车的东西拉进庄子里,我们看着车痕,就知道多少斤了。每辆车都一千多斤,总不是装了几头大肥猪吧?天天吃那么多猪肉,不嫌噎的慌?还有米面蔬菜,新鲜瓜果的,都是我们送的,我们想装不知道也没法子啊啊!那车上的东西,还用得着详细说嘛!“
马强疯了一般,问他一句,他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叭叭全说了。
还拽着程山道,
“金夫人是大好人啊,好人应该有好报,所以她帮我们是应该的!“
“她太有钱了……“
“我们也不是坏……“
“没想过把所有的钱都搬走……”
“就是拿点钱出来花花!“
“她有九头牛呢,我们拔两根毛算啥?对不对?“
想要找理由,什么理由都可以。
谷莠浑身颤抖得不行,“马叔,那个晚上,那个晚上?“
“我爹娘都没出来,是因为,因为……?“
偷偷的搬银子去了?
马强的情绪高亢到极点后,突然又悲伤起来,哭丧着脸,“明明都说好的,就放一把火,不伤人的,等庄子上乱一阵子就好了,横竖周家派人来了,金夫人的子女都小,肯定要接走的。他们护着两个小的,什么都顾不上。“
“怎么回事,土匪也跟着去了……“
“见人就杀……”
“还烧死了那么多人!呜呜,银子都没搬出来……不知道便宜了哪些家伙啊!“
这……
这才是香枫里大火的真相?
马强虽然疯疯癫癫的,看着和刚才唯唯诺诺的模样,判若两人。但没人怀疑他此刻说的话,不是真话。
都说酒醉吐真言,原来还有一种药丸,吃了也会吐露真相。
谁能相信,香枫里大火,居然也有当地村民的参与?
明明他们才是受害者,明明他们才是死者,是最冤屈的。今日审案,也是打折为死去的人抱不平的名义,却原来——他们并不无辜?
程山拒绝相信,“骗子,你是骗子。大骗子!怎么可能?那么多的叔伯婶娘,各个都淳朴憨厚的,怎么可能是图钱去的香枫里?“
“不图钱,那图啥?“
短短几个字,问得程山哑巴了。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想要证明他的亲人们,乡民们,都是最最善良的普通老百姓。和大魏朝任何一个地方的老百姓,没什么区别,有饭吃,有屋子睡,能赡养老人,照顾子女,就很满足了。
可是眼前就有一个证人——马强。他刚刚上来时,也是唯唯诺诺的一个小人物,这样的人走在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他也不是没有良心,不知善良是非为何物。不过就是见了银子,那些东西就可以抛到一边了。
他对金夫人的尊敬,敬爱,倒也有几分出自真心。可他想偷盗金夫人的钱,也是真的。
两者还都是他的本心,他一点也不觉得矛盾。
“叔,你跟我说一句实话。别人不管,咱们村的人,都是为了去金夫人的钱,才去的香枫里么?金夫人工钱给得不少,咱是为了工钱,对不对?是为了工钱!“
“呵呵!“马强的药劲儿这会儿到达的顶峰,笑得狂野起来,大手大手的捞着银箱子里的银子,“工钱,有几文钱?“
“妮儿,你才几岁大?你娘还想给你生个弟弟呢。以后底下添了弟弟妹妹,哪个不要花钱?还有你,也要备份嫁妆吧?是吭哧吭哧在地里刨食,刨个二三十年,把你们拉拔大,还是做一票大的,花上一两个月功夫?“
“还用选吗?“
谷莠无言以对。
她自己的身世就够特殊了,娘不是亲娘,爹更不是亲爹,两人和她都没有血缘关系。偏偏都对她极好,也当亲生女儿养。甚至养父的家人,也不曾亏待过她,见到的时候也给几个枣儿,葡萄吃,都笑呵呵的,小时候的记忆多么美好,现在想起来,就有多么恐怖。
“我爹,我娘,是为了金夫人的钱财,是想偷盗金夫人银库里的银子,才被大火烧死的么?“
想起这些年,为了父母的仇恨,辗反侧难以入睡的无数个夜晚,她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尖锐撕裂,一时间地动山摇,震得所有人耳朵疼。
程山也好似被打了闷棍似地,多少年坚守的信念,一瞬间轰塌。
至此,香枫里纵火案算是告一段落了。
谁能想到,最后揭露事情真相的,不是周瑛这个被告,也不是程山等原告,更不是大理寺卿徐茂清招来的土匪头子徐大牛,周家管事周秉忠,纵火案幸存者陈群等等。竟然是个在卷宗里出现过,却从来没有被人在意过的小角色?
往往是这样的小人物,才够普通,够平凡,就像走路遇到的沙子,太稀松平常的,见到也不会觉得奇怪。他身上的疑点,自然而然的被忽略过去。就像马强刚刚上堂那会儿,谁会相信陈继珍使用的阴损招数,能逼问出真正的答案?
不用药物的话,光是上刑罚,他唉唉喊冤枉,只怕还有人会跳出来主持公道,因为不可欺压良民!
太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左右看了看,“总算不辱使命,孤,可以回宫复命了。“
“之后要如何宣判,还要两位爱卿研究研究。
“摆驾回宫!“
太子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面如白纸,身躯摇摇欲坠的陈继珍,“陈卿给那乡人吃的是什么,他痛痛快快的说出来了?“
陈继珍咬牙道,“微臣大逆不道,已经将那药丸毁损了!此物有伤天和,若非事态紧急,牵扯重大,微臣万万不会用此药物逼问口供!“
“微臣用了此物,都觉得有伤阴德,想来上天必然会惩罚微臣……“
话刚刚说完,就昏厥了过去。
可不昏吗,打了五十板子,强挺着到现在啊!
不知怎么回事,在场的大理寺众人,包括大理寺卿徐茂清,都对陈继珍产生了一种“钦佩“之心,此女心志之坚,不必男人差半分啊。更重要的是,她知进退,该退守的时候时机抓得真是巧!
难怪刑部的人都推崇为她请功呢!
太子心里怎么想的,旁人不知道,因为他吩咐人好生照顾陈继珍的时候,眼神意味深长,似乎再说,“来日方长。“
干人犯都被押了下去。
只有周家兄妹例外。
众人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微妙。
最开始,得知周瑛有嫌疑的时候,都觉得他心思诡谲,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不仅利用仆人之间的矛盾,连那山贼山匪都敢利用,胆子大的惊人。
可是随着案情的复杂程度一一展现,众人的面前拼凑了一副香枫里势力图,个个都捏了一把冷汗。
也太惊险了吧!
稍有不慎就是给金夫人陪葬啊。
别有用心的下人,贪婪无度的村民,以及不怀好意的山贼,中间还有没有其他莫名其妙的势力参与了?
这个还需要后续查访。
但就现有的证据来看,周瑛,简直是一个奇才,不仅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中安然脱身,还把他妹妹也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兄妹两个经历一番波折回到周家,居然也不显山不露水的,过了这许多年。
周瑛察觉到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神情淡淡地走上前问了句,“周某可以带舍妹离开了吗?”
“厄可以可以周公子,现在就可以带令妹离开。”
大理寺卿徐茂清见大势一去,肯定不能再把周瑛留下来了,不然真的无法面对各方的质疑。
不提周家兄没有如何在大理寺重兵互送的情况下返回周家。只说当朝太子殿下,经历了这一天惊心动魄的审案,心情颇为激动,很想与人分享。
他的内宅东宫妇人都是各家权贵选出的良女,可惜从小被教导得太过古板无趣了,他才开了口,说了几句案情,一个以后宫女子不得干政退出了,一个笑着摆手表示对打打杀杀血腥的东西有点害怕。另一个含含糊糊的,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唯一一个认真倾听的,好奇追问的时候却是在问,“殿下,那周家女长得好看吗?”
竟然把太子给问住了。
不知道往后接什么话,也失去了谈论的乐趣,不过对于一个唯一一个认真倾听的侍妾,他还是回答了。
“孤没有看她,没有在意。”
“可是妾身听说周家女的容貌惊人,长得很是好看呢!”
“好看有何用?爱妃长得也很好看。”太子淡淡地夸赞道,随即抬脚就走人了。
他这几个妃子有皇帝赏赐的,有其他后妃送的,平常也都是人比花娇,善解人意的。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直到今天,才觉得什么叫做解语花?普通男人也许能够遇到,身为太子的他怕是很难很难。
这么一想,他又想起大理寺的公堂之上,陈继珍孤傲又有些执拗请求惩罚的面孔。
“这样的女人,没有半点温柔可言。然而孤的目光却只注意到了她,对所谓容貌惊艳的周家女,完全忽视了……”
三日后结案。
这桩震惊朝野的大案,经过细致追查,又牵扯出一方势力——金家。
这也在意料之中嘛,毕竟是金夫人的娘家。当初香枫里的下人想要谋害周至柔,原因也就在于此。
周瑛只有一封似假半真的遗书。但是周至柔却是真真正正的血脉,只有她死了,那些遗产失去了天然的继承人,后续才好操作嘛。
她还活着,所有人都不要妄想。
金富贵承认了,他得知姑母的本意后,就想方设法的联系到了香枫里的陈管家,要他暗中处理掉周至柔。
第二百四十七章 见异思迁
小雨轻柔的下着,淅淅沥沥的,落在竹叶上。竹叶有一层淡淡的绒毛,神奇地推着雨露凝聚到一起,然后不堪其重的悠悠滑落。风儿吹过,竹林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是最自然灵动的回音。
周至柔翻了一个身,在这夏日绵绵的午后,不仅没有被湿热暑气闷热到,还能清爽地吹着凉风,听着雨声,已是人生一大享受。
睡了半响,才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早有丫鬟把切好的西瓜摆上来。
一边小口的吃着西瓜,一边从窗户口支开了个缝隙,看着翠绿的竹林,寻思晚饭吃什么?
这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事了。
“柔娘……你别太伤心这件事我迟早让章家给我们一个交代。”
周至柔嗤嗤一笑,“交代什么?章岂不是已经被他爹逐出家门了吗?他要娶什么人,连他的亲爹都不能干涉,何况是我呢?”
“这没道理!当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人知的事情,你先别急,等我问明白了再说。”
周至柔摆摆手,“去吧,去吧,我又没拦着你。”
可惜周瑛却根本不相信,仔细观察着妹妹的神色,没见半点愁虑烦闷,愁苦怨恨,越看越惊奇,越看越惊慌。
前儿,他和妹妹终于从香枫里纵火案里解脱出来了。有刑部陈继珍的证据,即便那大理寺亲对他还多有怀疑,可是,大多数人都相信他的清白——这案子多亏了大理寺卿的私心,从一开始就公开在老百姓的目光下,导致民众议论纷纷。
公开了一半,剩下的遮遮掩掩,那怎么可能同意呢?之后关于各种审问情况也陆续的透露出去,作为公关方面还有一套的周至柔,有目的,有计划,引导公众思考,证据都是一样一样的公布,最后呈现的结果就是有一部分人认定周瑛心思缜密深沉,彼时还不确定家中下人包藏祸心,一些亲戚虎视眈眈,周围村民不怀好意的情况下,就拉拢了剿山匪,但大多数人都认为要不是周瑛当机立断,周至柔的小命保不住,他自己要魂归西天。
之后还要去找证据,不能单纯用一面之词结案,陈继珍还建议,要证明附近的村民真的有参与偷盗香枫里银库,很简单,挖地三尺,看看各家的菜地啊,睡炕,以及粪坑……
普通老百姓是不一样的。商人拿到钱会去进货,然后去买卖,纨绔得到钱会去花楼喝酒消遣,而普通百姓,尤其是受过苦受过灾难的,他们拿到手的钱不会零零散散的花掉,反而会聚集起来,藏起来。
再没有比自家的菜地……粪坑下更安全的了。
只要派去的人,在香枫里附近的村落能挖到银元宝,注意不是碎银子,碎银子可能是打赏的。而每个重量五两十两银元宝绝对不会。
若是成批,十个八个,甚至上百个,那就不需要解释了。
当时在香枫里做工,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清白无辜的。明明家就在附近,深夜里不回自己的家,莫名发现着火了,也不早点逃命,还留在庄子上的,还能有其他的原因吗?
这案子已经大白于天下了。对周家兄妹没有任何威胁的可能。然而谁知道呢,下一刻,就迎来正面一击。
章岂订婚了。
不是他从前的未婚妻翁氏,而是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女人。
周至柔本以为自己会像个歇斯底里的弃妇,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咬牙切齿暗中调查那个女人的身份背景,不择手段也要把章岂抢回来。
没想到身体有自己的主张。
身体只想睡觉。
所以她懒洋洋地躺在竹椅上,听着风声,听着雨声,睡饱了就坐起来吃吃西瓜,感受着夏日的沁凉美好。
连着两日,她懒散的不成样子。不是没有人跑到她面前嘀嘀咕咕,可惜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没记住。
每一次说起,她都要重复问一句,“阿什利是谁?”
“阿什利,阿什利就是章岂找的那个女人啊。”
“哦,那你继续说。”
每到这时,周璇就又会用无比担心的目光看着她。
周瑶也和周琼咬起了耳朵,“三姐姐是不是脑袋坏掉了?承受不了心上人变心的噩耗?”
周琼就恶狠狠地道,“男人真是三心二意,见异思迁!太坏了!”
“我偷偷的去看了那个雪族圣女一眼,长得真是好看!我觉得也不能完全怪人家。章公子肯定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世子之位。“”
“那就能原谅了吗?狗屎!他就是一坨狗屎!为了富贵权力而放弃我姐姐,只能说明他的心目中早被权利蒙化了眼睛。”
“你也别骂人了,唉,这不是没成吗。谁能想到靖远侯竟然如此的无情,对儿子也翻脸不认。世子之位没有给,还把章岂逐出家门。这真是……太可怜了。”
“我才不觉得他可怜。”
周家几个姐妹私下里议论,一方面不停地咒骂章岂,另一方面则觉得章家太复杂了,尤其是靖远侯章旻,简直无法形容。
“这么看来没有嫁过去也是喜事一桩啊。不然不也和大姐姐一样吗?”
想到大姐姐周瑾的婚姻,几个姐妹都是一阵伤感。
成婚前那么善良端庄大气的周瑾,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上次回家一趟,几乎没有人能认出这样一个沉闷拘谨木讷的女子,就是她们引以为傲的大姐。
“怪不得人们都说,女子的婚姻就是第二次投胎,稍有不慎,这辈子就完了。”
不说周家姐妹私底下的议论。周瑛内心里挺不好受的,就是他一直主张和撮合。哪里晓得会是这样的结果?
“重生了,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若是上辈子,周瑛哪里需要做各种撮合的事情啊,只要从他手指缝里露出一丝丝机会,章岂都像嗅到味道的……那啥,马上冲上来,不带半点犹豫的。
可这辈子,怎么弄来弄去,还是差了一点点。
明明是两情相悦。
明明是两小无猜。
怎么反而弄拧了似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人心险恶
周瑛比自己的婚事还上心。
都是男人,他很能理解,遇到阿什莉那样的美人,不动心是很难的。但动心归动心,章岂和柔娘那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没有基础,怎么可能说抛下就全抛下了?
尤其是章岂那样性格坚定执着的人,更是不会轻易改变。
他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一些问题。
奈何几次去章家,都没碰到章岂。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这就有点不负责任了。
身为男人,怎么可以这样,没有担当的逃避?
加上上辈子的了解,周瑛觉得章岂不应该啊,明明都是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要是肯低头,那也不是他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难道……章岂还小,还没成长到足够程度?”
周瑛喃喃自语,心说,上辈子他知道的章岂,是他的对手,是他的大敌,虽然有些混不吝,可从来没有怀疑过对方的人品。没有比敌人更了解的了!
偏偏这段时日他行动不方便,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纵火案的相关事情烦着他,各种好奇的眼光紧紧盯着。他想私下找人都没办法——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他根本抽不出空去!
周家也没替周至柔出头。
是,之前许淑妃是出面做媒,可周家不是没答应么,推说要考量。现在章岂另外定亲了,怎么,还需要向周家交代不成?
若如此,那不讲道理的就成了周家了。周家上下已经因纵火案卷入了漩涡之中,不想让舆论更沸腾了。
过了半月余,陈继珍建议的证据,陆陆续续找回来了。这次刑部出了风头,就没更大扩大影响力,把搜索证据的重任交给大理寺和甘州州府和当地的县衙。
刑部只是派来几个小喽啰从头到尾盯了一遍,然后负责押送回京,非常低调。
“真像大白了?”
“是!”
整整八车的银箱子,是从香枫里附近十几个村落里搜罗出来的。
能相信吗?陈继珍一点也没有料错。真的有人家把这些银子来到自家的粪坑下面,导致这些银子一股不好明说的味道。
八车银子,把腐朽的,烂掉的,装银子箱子丢掉,还有二千六百两呢。这些年一直埋在地下,不见天日的,表面还亮闪闪的。
现在谁还要再说这些银子是金氏夫人大方赏赐的,就等于在打自己的脸了。在手头松的当家人,也不可能把自家银库的银子通通送人吧?那既然是赏赐的,又何必躲躲闪闪藏起来,不敢让人知道?
“该死的,这些胆大包天的偷盗贱民全都抓起来了吗?”
“倒是想抓,但是没有……大人,实在人太多了,杂七杂八加起来有两三百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那甘泉县衙根本装不下,衙役才拿出锁链,就一大群人哭爹喊娘在地上打滚,实在抓不了啊!就只抓了几个带头的和村老,就是他们组织村民去偷盗的。”
“真是可恶啊。”
“启禀大人,周家兄妹递了一张状纸,请求宽恕这些无知的村民。”
“什么?”
大理寺上下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宽容大度”的苦主。家里被烧了,损失惨淡,人家默默接受了。底下奴才反叛,私下结伙打算暗害小主人,默默忍受了。现在知道那些村民也在偷盗,甚至有意无意助燃了火灾,也不想牵扩大事态,也太……知大体顾大局了吧!
“周家的状纸怎么说的?”
“周家兄妹表示不追究了,过去的就让它烟消云散吧,再提起对谁都是伤害。他们兄妹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不想人们总是关注此案,让她们不能清静。”
“不是宽容,而是没办法了啊!”有那办案老道的叹息一声,忽然见上司大理寺我徐茂清一脸不痛快,连忙收敛了声音。
“大人现在此案只等宣判了。”
“怎么判?经常的老百姓都看着,那些偷盗的村民都该抓回来才是!”
“不妥,不妥,大人,法不责众。正要把一两百号的人全抓了回来,只怕会激起民变。”
……
“因为不能激起民愤。”
书房内,周探花如此对自己的两个儿女说道,“我让人以你们兄妹的名义去上了个状纸,陈述案情,表明愿意原谅当地村民,让他们归还了事。”
说完后,他静静的看着周瑛和周至柔,“此案到此为止!”
周瑛现在的关注点是妹妹和准妹夫分道扬镳了,怎么能好端端分手了呢?纵火案都过去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口提出要求,希望父亲能多关注一下章家那边的动静。
尤其是近来失踪的章岂,肯定要找到人回来,把莫须有定亲的事情解决啊。
周至柔没有接口兄长的话,而是直愣愣的看着周探花,反问道,“我愿意宽容大度,那对方也愿意这样对我吗?要是他们喋喋不休,不依不饶呢?”
“怎么会?放他们一马就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周至柔讥讽一笑,“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对他们也不是不好。他们还不是里外串通,该怎么偷就怎么偷?”
随后笑得有一些渗人,“何况那些银子埋在他们家的菜地里十年了。十年了,足够他们根深固定地认为那些银子就是他们自己的。”
“是他们用辛勤劳动和智慧换来的。现在银子都挖走了,等于深深挖走了他们后半生的养老钱财,子孙发达的钱财,他们不敢怨恨挖走银子的衙役,难道还会感激我这个苦主?”
“不信等着看吧。”
周庆书对人性就看得够黑暗,惊然发觉,他的女儿也是。
缓和了语气,他缓缓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放心,闹不出什么乱子来。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周至柔摇头,“我相信人心里有一杆秤,我也相信人性本恶。为了自保,请别怪我暗中做一些准备。若是就这么轻易的结案了事,那这后招不过博人一笑。若是……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周至柔有什么办法?
当然是老法子了,招数不在于推陈出新,而在于有用。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人心难测
有句古语形容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周至柔虽然远离甘泉县十年了,但对那边的关注一直没有少过。她上辈子出嫁和离,有过一段时间的自由,就曾经找机会回去过。因为于情于理,金氏的坟墓还在云雾山上,她当女儿的自然该回去祭拜一二。
彼时,周家不肯接受,金家也不能把出嫁的女儿迁坟回来。金氏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云雾山上,陪伴她的只有她生前最喜欢的云雾茶树。想想看,也挺可怜的。
她初时回去,见山川广阔,云雾轻灵,还有茶树和泥土泉水的清香,便觉得心旷神怡,自己死了,能躺在这山清水秀之地也算不错了,就不曾想过迁坟的事情。请来周围村落的村老,感谢他们这些年对母亲坟茔的照顾,还很是撒了一笔钱,用来照顾孤老。
后来发现香枫里周围的村民,一面暗暗怀念金氏活着的时候,每逢佳节的赏赐,对周围邻里的照顾,然后借着金氏的“慈悲““宽容“,暗指她撒钱的力度太小了,配不上她的身份。她就呵呵一笑,根本不理睬。
次日,就发现云雾山的茶树被小孩子胡闹,踩坏了好几棵。
她生气,但生气得有限,毕竟她喜欢花茶,红茶,更胜过绿茶。
责备了几句,原想着小孩子淘气,要是她跟小孩子一般计较,不就显得自己度量很浅薄?本意是过来道歉,哪怕假装呢,家长表示个态度出来,那她也就算了。
可没想到,变本加厉了,小孩子根本无所畏惧的,冲到云雾山,一顿乱爬,把好好规划的茶树东砍西拆,好好的半亩茶园,都被毁了个个干净。
这下,她动怒了,非要抓到凶手,给她一个交代。
村老唯唯诺诺,很是生气的要开祠堂,惩罚玩闹的孩子。几个妇孺哭着喊着,又在地上打滚撒泼,闹得很不像样子。最后,闹了七八天,倒成了她的不是。
因为她不宽容,不仁慈,才让事情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周至柔何时受过这种气?
本来过来祭拜金氏,她心里就藏着一股气,加上身体不好,旅行劳累,只想快速完事后,回京城找个庄子休养。无知愚蠢的村民想和她斗智斗勇,她没工夫啊!
直接质问村老,能不能管好自己村子里的人?不能的话,她去请衙门的人过来。
嗯,立刻处置了。
玩闹的小孩子被种种敲打了一顿,打得屁股都烂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想要的赔偿,想要云雾山恢复原样。
但已经不可能了。
兴致败坏透了,懒得见村老们了,她准备打道回府,收拾收拾东西就离开。并且觉得,只怕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香枫里了。
哪知道她前脚才走,还不到三天,周瑛的人追出二十里地,质问她为什么要得罪周围村民?
等她调头回去,才发现云雾山上的金氏之墓,被人泼了狗血,墓碑表面的字迹全部涂黑了。
周瑛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喝骂她不孝,不仁,不义!
周至柔的感受就是,晴天一个霹雳,无妄之灾!
她是这么好欺负陷害的人么?既然墓碑都被亵渎了,那么坟茔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呢?她直接报官,说母亲的坟墓被人偷盗了!
偷盗多少,损失多大,都是她说得算。
村老们互相搀扶着过来喊冤,说他们一直敬重金夫人,不曾动过坟茔。
可惜老天不能作证,再说,那狗血是谁淋的?
挨家挨户的收,若是什么都没搜罗出来,那是她含血喷人。不过撒网式的深耕搜索,找出的金簪子,金镯子,还有各种银元宝,怎么解释?
……
回想前尘旧事,周至柔非常确定,香枫里的周围百姓,是一群非常有生存智慧的百姓。谁要是小看了他们,一定会让他们欺负得灰头土脸。白花了钱,还落得一身骚。
要怎么对付,简单,恨恨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甜枣刚刚入口,才品味出一点甜滋味,就立刻再打一棒子,然后再给个甜枣……如此反复个三次回,就老实了。
不然,没完没了的,尤其擅长蹬鼻子上脸。
从周庆书的书房里出来后,周瑛一个劲的埋怨,“你怎么不让他想办法找章岂呢?章岂失踪了多日了,你就不担心他?“
“不担心。你找不到他,因为他在躲我。等他不想躲了,自然就出来了。“
“躲你,他为什么要躲你?这才是关键,柔娘,你平日里聪明伶俐,怎么这个时候犯傻啊。那个谁,雪族的圣女阿什利,我见过两回,果真是冰肌玉骨……你……不是我长别人志气啊,你比她的确弱了一截。所以这个时候,一定要赶紧找到章岂。“
“找到后呢?干嘛?“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多少年感情,能说散就散?他和雪族圣女相识多久,怎么能比你们之间多年的感情?“
“感情不是比较出来的。如果他需要衡量再三,才能决定的话,让我更应该给他空间,让他好好考虑!“
“千万别……只怕那时候,他就一冲动……“
周至柔淡淡一笑,“哥,看来你对我没什么信心。“
周瑛赶紧道,“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那雪族圣女阿什利,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女,如天仙下凡,看着就不像是人间凡人……“
“那我……是不是该成全他?“
“傻了!成全他什么!章岂要是敢背信弃义,看我怎么收拾他!“
周至柔不愿意继续谈这个话题,“属于我的,谁也夺不走。不属于我的,强留也是无用。章岂若是心动了,对那雪族圣女有半分钦慕之意,那我就输了。我心甘情愿的退出,不会纠缠他半分。“
“傻妹妹,你以为还是……那以前么!以前的你,别说对他录个笑脸了,就是随便一个眼神,一个招手,他就傻不愣登的跑过来,任你驱使。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哦,有什么不一样?因为从前的我,对他不屑一顾么?“
周至柔反问。
问得周瑛哑口无言。
不喜欢你时,被当成掌心宝。
喜欢了,反而不值钱?
这是什么道理?
周瑛无法解释,只能重重叹一口气,“妹,我总觉得,眼下这个节骨眼是关键。你暂时松松那什么案子,案子的事情什么时候了结都无关紧要。但是你和章岂的事情,眼下是最重要的时刻,一个不好,就完了!“
“我和他好不好,取决于他的心。他想走,谁也留不住。我也不会留。“
劝不了,周瑛只能摇摇头,“罢了,我尽早去把章岂找到,把他带到你面前,好好沟通说说吧。你们之间……我再怎么着急也无用!“
周瑛自己去忙活找人的事情了,周至柔也操起老本行,找了个戏园子,几个戏班子的老班主,她出钱,出本子,找最红的旦角,丑角给她排戏!
排什么戏?
就是进来最热闹的,最引人关注的<元宝记>啊!
以香枫里纵火案为背景,周边邻里老老小小,她全写了,并且占了不少的戏份。
本来想要推出一出新戏,就不容易。因为看戏的观众,喜欢的是男主女主之间的姻缘,好事多磨,还有一些嘲讽当朝黑暗,官官相护戏码。
后者肯定要碰触高压线的,周至柔碰都不碰,她的戏本子,突出一个“奇“字。以刑部女捕头陈继珍为原型,写她先在某个大户人家当差,是受重视的大丫鬟。忽然家里买了个丫鬟,听说是在香枫里大火的幸存者,起了怜悯之心,处处照顾人家。
后来,她年纪大了,该出嫁了。没想到遭遇了骗婚!夫家明明知道她未来的夫婿有痨病,活不长久,还骗着她嫁过去。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也认命了,好好的照顾夫婿,念着夫妻之情,希望丈夫能多陪她一段时间。
如此过了三年,丈夫终于撒手人寰。
夫家也还够情分,愿意养她终老,只是让她过继兄弟家的孩子。说句实话,兄长家的孩子不是外人,养是可以养的,但好端端把人家孩子从亲生父母那里夺过来,于心不忍。况且收养过来的孩子,就只她一个娘,却没有爹,就能幸福么?
因为孩子的事情,和婆母起了矛盾。但这矛盾不是那等尖锐的,互相不能相容的矛盾,而是出于关怀。婆母也难过媳妇年轻,将来的日子怎么办?
女主陈继珍就道,她有手有脚,怎么就不能趁年轻给自己存一份养老钱?
于是出来做事,正巧遇到有官员在调查香枫里纵火案的事情,她就想到从前院子里的小姐妹,想要帮人家找出凶手……一来二去,就成了刑部的编外成员。
中间经历的事情一笔概括。
京城人民,对刑部那位传奇的女捕头,是非常好奇的,乍一听新戏本子的写的事情是关于她,立刻就关注了,每天不拉的去听戏。
戏越来越红,怪异的是这戏捧红的不是唱功身段都出众的旦角,而是那丑角。这丑角每每在台上扭捏作态,说些歪理邪说,偏偏都说到人的心里去,叫人反驳不了。
比如有一句,“咱本是寻常人,不爱偷,也不爱摸的,可有那银元宝白生生,可爱爱的摆在路上,周围没有过路人,你能忍住不拿么?“
“他家有金山银山,我只拿了一块,算得上罪大恶极么?“
“她心肠特别好,听说我家里老人生病,还掉了眼泪。我不要眼泪,只要一块银元宝,不可以么?“
“是银子值钱,还是眼泪值钱?那富贵人家的头发丝,都金贵的不得了,得拿千年的人参晚年的雪莲养着。若是她的眼泪不值钱,那我就还给她算了……“
如此种种,听得人想笑,可细想想,好像也有一番道理。
直到某位大儒偶然路过听了,气得不轻,不顾戏园子是公开场合,一连串之乎者也臭骂,“不知羞,礼仪败坏的东西!“
“不告而取,就是偷!“
“偷大财,和偷小财,都是偷!“
“人家给你的,你可以拿。“
“人家没有给你的,你偷拿了,和抢有什么分别!“
戏被骂了。
围观的老百姓也有自己的生存价值观,毕竟能在京城生存,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一点余财。比不上那些权贵老爷,比起乞丐还是强一些吧。若是遇到个穷的,就得“被迫“施舍给人家,那谁受得了?
这戏,消停了一顿时间。周至柔投了大本钱,却没有足够的收益,看似亏大了。
然而她没料错,香枫里那些村民哪里甘心呢,拖家带口的,上京城告御状来了!
人家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先不说刑部大理寺的人从他们家里抢了多少银子走,只说他们家死的那些人呢,白白就被烧死在香枫里了啊?
他们要周家人偿命。
不偿命也行,得赔银子。
大理寺的人都惊呆了,“案子已经结了,只是还没宣判。你们过来,是反过来控告周家兄妹?“
“对,就是告他们,香枫里不是她家的庄子们,我家的人死在香枫里了啊,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死了啊,不给一个交代吗?“
“可是,他们都是去偷盗,才被烧死的!“
“我呸,谁亲眼看到他们偷了?他们就是去做工的,是金夫人死了,需要人手帮衬,我们周围村子上的人才好心过去帮忙的。“
“银子可为证据,不是偷的,那你们家菜地粪坑里哪里来的银元宝?“
“偷……是之前偷。那日没有偷。那日死在庄子上的人没有偷……你们张口闭口偷,又没有人赃俱获,都是在瞎猜乱说的!“
这,已经板上钉钉的案子也能翻过来?别说,大理寺徐茂清就接案了,宣布案情复杂,容后再审。
周至柔顾不上案件反复了,她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客人。
这位客人不是别人,就是抢先一步和章岂定亲的雪族圣女阿什莉。
第二百五十章 绑架
在见到阿什利之前,周至柔根本没有把所谓的雪族圣女当一回事。章岂岂是那么容易被美色迷晕头的人?如果是,他上辈子的坚定痴情,就成了笑话了。
所以等见到了阿什利,她还有心情静静的欣赏对方的美貌。
诚然,并称“双绝“的朝颜和江心月,在阿什利面前不占什么优势。如果比喻,朝颜是仙女系的容貌,越是单薄越是纤尘不染,那股子飘飘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着实百年难得一见。江心月是江南女子妩媚中的极致,一双剪水秋瞳,看谁都像脉脉含情,冷不丁被她看了一眼,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简而言之,两女都是淡颜系的,妆容清淡,即使身着素服,依旧足够美丽动人,如山边的一抹微云,淡淡看着,就已经足够美好。
可那阿什利,就是惊鸿一瞥的艳压四方。
她有一头如瀑的黑色长发,不似中原女子挽了发髻,她是编发,头顶中间分了个缝隙,发丝一缕缕的朝耳后编麻花辫,中间点缀以红黄等各色小花,细细看,才知道那些花瓣都是宝石制作而成的。
她的肌肤白腻如雪,丝毫斑点和毛孔都不见,比最上等的甜白瓷瓷器,还要细腻。
她的眼眸,如一汪深蓝的水潭,深不见底,迎着她的目光,好像看着星星碎片摇晃的落入天河里。
蓝眼睛,嗯,很明显,不是中原血统了。
周至柔对阿什利的美貌,称赞不已,夸赞是她今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外邦女子。
注意,是今生。
上辈子她见过的广告中,各种大片中,花枝招展的异域女子可多了,甭管白皮的,还是黑皮的,都能挖掘出五官精致到极点,身材令人喷血的美女。
横向一比,阿什利虽然也惊艳,但落到维密众神之中,落到某奥影后群体中,落到各色顶级杂志的模特中,也只能算是中等吧。
何况,怎么说呢,外邦女子多数年轻时凭着深邃眼眸,高挺鼻梁,以及干净利落的下颔弧线,美艳惊人。然而这种美丽的保质期太短了。大概是五官太过立体的缘故,眼睛周围的细纹特别明显,再等岁月不肯饶恕的在嘴唇鼻翼周围留下痕迹,那衰老就只能凭借高科技手段了。
后天雕琢,怎么比得上天然成就?
不似中原女子,真正骨相皮相都优异的美女,把美丽停留个二三十年的时间,并不算困难。
今生,周至柔就属于皮相骨相兼而有之的,所以,站在阿什利面前,她无所畏惧。完全没有容貌落于下风的溃败感,自惭形秽感。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阿什利的美丽都快凋谢了,而她,还处于一个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季节。
“听说你想见我?“
她微微一笑,没有任何情敌见面的慌张。
“是。我来告诉你,岂哥哥,是我的清朗了。你,不要缠着他了。“
阿什利的汉话,有些蹩脚。
落入周至柔的耳中,不是她挑刺,而是这逻辑关系就不对啊。
“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缠着他呀。我甚至连他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如何缠着呢?“
“哼,总之,总之他是我的了!你不能想着他!“阿什利一着急,张口说了一连串听不懂的外族话,然后霸道的禁制周至柔思念。
周至柔凝神听了,感叹自己的语言天赋——怎么就这么好呢?
没有听懂阿什利说的是什么,但她每个音节都记住了。然后还能分析,应该属于什么语言体系?她要不要拿出上辈子考级的勤奋,学一学?
片刻后她打消了念头,因为她们打交道的机会,应该不会太多。
“阿什利圣女,是吗?你是雪族的圣女,我不知道你从小生活的环境如何,也不知道谁让你找到我的,不过你来到中原,应该学习中原的礼数。在我们这里,要懂得礼节。像你这样,贸贸然到人家家里来,还下命令似的叫人听你的话,是可能被人殴打赶出门的。“
“你,你,敢打我?“
“你别紧张啊,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们周家,是诗书传家,喜欢讲道理,不喜欢打人。我只是告诉你,不该这样空着手上门,更不该随随便便张口就让别人想谁。我心里想谁,那是我的事情,他都没有阻止,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呢?“
阿什利肌肤是雪白的,不过年轻的女孩皮肤真是水嫩,一着急,就透着一股红晕出来,加上那璀璨如星的眼眸,衬托得她更美艳了。
“我,就要说不。你不能,你不可以,你发誓,发誓说……“
说着说着,她就走上来了,还抓住周至柔的手腕,紧紧盯着她,逼迫她发誓。
这……就不仅仅是失礼了。
“抱歉,雪族圣女初来乍到,不通礼数。还望周姑娘海涵。“
阿什利身边跟着的两个妇人,阻止了阿什利继续逼迫,阿什利着急,嘴里屋里吧唧又吐出一连串词语。
“你们是吃准我不好追究啊。“周至柔轻轻一叹,也失去了兴趣,淡淡对那妇人道,“请去吧,我和这位雪族圣女没什么好说的——章岂已经失踪了,其实这件事由他来说明是最好的。他选择了和雪族圣女定亲,那我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不会不顾廉耻的。他总也不出现,我就非常莫名其妙。“
“您不必多想。章岂公子已经和雪族圣女定亲了,无可更改。相信要不了多久,章岂公子就会回来的。“
但愿如此。
周至柔表面微微一笑,看着对面同样笃定的笑容,她的心沉了下去。
不请自来的恶客终于走了,周至柔没心情相送,自回到房间休息。丫鬟忍耐不住,悄悄走过来,“奴婢刚刚替姑娘送客,谁知道送到门口了,那嬷嬷忽然调头,说,‘劝劝你们姑娘,莫要耽误了好光阴’‘雪族圣女带着人有十数万人口归顺南魏,是连皇帝都要奖赏封赐的’‘前程如何,章岂公子早已做好选择’。“
周至柔眼眸都懒得抬,“又是老生常谈了,不用理会。“
“可她还说,说姑娘不用抓着雪族圣女的错误不放,雪族圣女冰雪聪明,连宫里的娘娘都夸赞。规矩礼仪总有学会的一天,然而身份是不能改变的。次一等,就是次一等。“
周至柔的冷静,终于截止到此刻。
“什么?她是我次一等?“
眉梢微微一动,她忍不住想笑了,“你怎么回的?“
“奴婢怕给姑娘招惹祸端,不敢直接骂鬼佬,就偷偷的好奇追问,那圣女的眼睛长得那么奇怪,要是生的儿子女儿也是五颜六色的眼珠儿,该怎么办?“
“你个小机灵鬼儿,这么说人家,不怕人家打你!“
“在周家的地界儿,她敢动手,奴婢立刻叫一百个人,一人还一巴掌,非把她们面皮都打烂不可。分明是她们自己下贱的跑过来耀武扬威……姑娘又没招惹她们!“
“这只是开头,未来只怕……“周至柔轻轻叹一口气,心道,章岂,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还不给我一个交代?难道你真的变心了?
不,我绝不相信。
那个风雪中带着兵过来,怕她被抄家灭族大罪拖累的人,怎么会变心?在观音殿共同度过的一晚,是她的凝心刻骨,她稍稍动摇了一丁点,都觉得愧疚,都觉得对不起那么真挚的爱意。
可是,婚约都定下了。现任的未婚妻阿什利都露面了,她心急,她慌张,她表面强撑的勇气,根本不堪一击。
周至柔能看穿她的色厉内荏的本质,可是,她却不想戳穿。
因为她知道,这处境,不是阿什利一个人造成的。
她更多的,是把阿什利当成一个工具人——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送走意外来客阿什利后,周至柔还以为章岂会很快出现,没想到他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周瑛的人找遍了京城,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这……真的不合章岂的为人了。
以他的性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变心也是公明正大的,根本不屑掩藏。
想着想着,越发觉得不对劲。某个午后,她忽然惊醒,前后一思量,觉得自己竟然钻了牛角尖——想错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等,等章岂主动出来给她一个明白。要么在一起,要么分开,痛痛快快的,别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人难受。如果章岂选择了为前程放弃他们的感情,周至柔接受,而且她不会觉得这是一种背叛。
背叛,是真的有了第三者。
为了前程,各奔东西,不是背叛,只能说两人的人生线路发生了分歧,要分开了。应该算是和平分手。毕竟,爱情,只是精神的一种奢移品,没有,也行。比起理想啊,事业啊,和想要的生活方式啊,人生需要追求的,很多。
章岂还年轻,爱情是什么,也需要足够的人生阅历才能知道珍贵。他现在的年纪,加上他的身份,要什么都唾手可得,最难懂得的,就是珍惜。
所以,假如她被随随便便放弃了,周至柔难过归难过,绝对不会要死要活的,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完了。
失恋么,谁没失过几回?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忽视了章岂的性格,一向是固执坚定的,就像那个夜晚,他坐在观音殿内,看了她一夜。
感情早就表露过了,你不接受,那我也用我的方式对你好。
深深反思后,周至柔沉着的抿着唇,
“哥,我觉得章岂被人绑架了。“
“啊?不会吧,我看章家上下,一点紧张也没有。“
“那是因为,绑架章岂的,就是他们!你不要乱找了,到章岂平常去的地方找,肯定找不到人的。这样,你跟着靖远侯府的罗伯,看他去哪里,不要盯得太紧。免得被发现了。“
“不是的,柔娘,你怎么觉得章家绑架章岂?难道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不可能,他只是区区世子,又是外族出身,做别的事情就罢了,想要绑架章岂,靖远府邸上下,没人会听他的。“
“那要是靖远侯亲自吩咐呢?哥,你忘记了,当年,章岂还是世子的时候,不也被发配到了甘州的乡下?庄家,只是伺候过的下人,除了忠心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靖远侯不也狠心的把章岂丢过去了?“
周瑛还是无法相信,“那也不至于绑架吧……“
“如果定亲是靖远侯的主意,如果章岂坚决不从呢?“
“可靖远侯不是改立了世子,还把章岂赶出家门了?“
“赶出家门,是为确保侯府的传承,不代表章旻不爱儿子了。或许,他是用自己的方式,在补偿章岂!“
“那也太……过分了。“周瑛听了,设身处地的一想,顿时觉得章旻比他亲爹周庆书,更可恶些。
周庆书只是利用子女,无情就无情了些,谁让自己倒霉,托生成了他的子女呢。
而章旻则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却做着暗中插刀,背地里放冷箭的事情,还美名其曰“这是为你好“。
为你个屁好!
你问过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了么?
你拿着你定义的好,强加到子女身上,还要子女感恩,这是什么道理?
再说了,“为你好“,就可以万能招牌了么?任何事情,只要是“为你好“,就得听从?
周瑛摇摇头,很是为章岂的悲哀了一会儿。
收拾收拾心情,出门他就找人跟踪罗伯,果然,不到三天,就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平常很少往烟花之地的罗将军,竟然包了最负盛名的花魁,怎么,想做入幕之宾么?
周瑛觉得很是奇怪,就带着几个友朋,趁着酒酣之际,一起去了那花楼,凭着才华名声,以及近来漩涡一样的热搜体质,轻易而举的见到了花魁。
只是这花魁奇怪,竟然不肯留宿。
周瑛倒也不为难,趁夜色就离开了,等人不防备的时候又调头进去,趁着醉意一间间的找寻,果然在这花楼中的一处清倌人闺房中,找到了章岂。
第二百五十一章 乌龙定亲
章岂被解救成功之后一言不发,对于他怎么流落到青楼,并被困长达半个月之久,绝口不提。
周瑛想笑,可是想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到处奔走找人,还曾经暗中责骂对方,却也笑不出声来。
只能无声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有家不能会是一种什么感受?反正站在章家的大门前,章岂凝望了片刻,就毫不迟疑地调头走开。
他没有回京城附近的庄子里,对之前伺候他的琥珀的下人也没有问。那么他被绑架的细节,其实也不需要查询什么了。
周瑛仔细想了想,发现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假设换了他自己,恐怕也要气得发狂。
“没啥了,你日后自己小心些吧。那些不可信不可靠的尽量打发掉。对了,那个谁,雪族圣女阿什莉来找柔娘了,说了一通奇奇怪怪的话,着实让人愤怒呢。”
“替我转告她,再等我一段时间。”
“嗯。”周瑛点头,并没有什么疑惑的,调头走了。
他不知道,章岂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看了很长时间。
人生有很多事是没有办法重来,即使知道了结果那又如何,该撞的头破血流还是会撞。没有几个人可以对抗自己的本心本性。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章岂从被绑架的困局解脱以后,周瑛还以为他会沉寂消沉一段时间,没想到立刻就在鸿雁楼流传的小道消息中,听到了他的名字。
章岂进宫了,身为外男拜见淑妃娘娘,怎么可能不引人注意?哪怕除非娘娘早在陛下面前背书,称呼章岂为她的干儿子,亲外甥,也难免宫廷内外的悠悠众口。
别的不提,至少引得九皇子就不大痛快。
“退婚了,退婚成功了?”
周家梅园内,周至柔有些吃惊地问。
她知道,章岂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可也没有想到定亲和退亲两件事,都跟快刀斩乱麻一样,嗖了一下,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成真的了。
也未免……有些儿戏?
“唉,听说是章岂在淑妃面前苦求了许久,淑妃娘娘才心软答应的。”
“她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周至柔不喜的皱眉,“章岂的婚事与她有何关系,她想掌控,无非是想给九皇子助力。”
“九皇子是天命之君。”周瑛道,“在诸皇子中虽然年幼,不过三五年之后,就有明君气质显现,到时候,文官武臣,投奔的不少。柔娘,你不要先入为主,因为淑妃娘娘阻拦过你和章岂的姻缘,就怀恨在心。”
“我才没那么傻呢。”周至柔心说,去记恨未来皇帝的亲娘,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唯一需要担忧的,反而是淑妃娘娘开始宴请了周家长辈,还请了一些大臣的女眷,曾经暗示做媒,为她和章岂联姻。结果后来自打自脸,让章岂和别的女子定亲。
以后她每次进宫,淑妃娘娘都想起这一茬,该怎么办?到时候她自己心里是放下了,反倒是人家心里有槛过不去。
“柔娘,之前我没有细问,因为我相信你的为人处事,接人待物,不可能出岔子。现在我有点疑惑了,你明明知道,淑妃娘娘和章家关系特别,怎么也不下几分功夫?”
要知道上辈子,周至柔病殃殃的,在周家后宅一直饱受排挤,未出嫁之前只有那么几次进宫的机会,就这样她也牢牢地抓住了,得到宫中娘娘的怜悯爱惜,还让太医院的太医给她治疗。
这种本事,现在拿出三四分,也不愁淑妃娘娘不能改观啊!
周至柔反思,难道说这辈子她身体健康,又顺利地继承金夫人的部分财产,心境已经和过去判若两人。
因为她没有多少畏惧之心了,总觉得天下之大,难道还没容身之处吗?此处过不了,他还可以游山玩水,过逍遥快活的日子。淑妃娘娘再尊贵,一辈子也只能待在宫城之内。
只能说她的本质,还是不喜欢尊卑森严的,自尊被打压的再厉害,只要一有苗头就立刻舒展出来。不喜欢认输,不喜欢低人一等,不喜欢自甘下贱。
周至柔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不是婆婆胜似婆婆的淑妃娘娘,就听说雪族圣女阿什莉去找章岂了。
看来这位圣女的脾气不太好。之前过来见周至柔,就浑身冒刺的下命令,逼迫的她发誓不准见章岂,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也允许她发号施令,恐吓别人?
在周至柔这里折戟后,和章岂的谈判也非常不利,听说还动手了,当着诸位公妃和皇子的面,大打出手。踩坏了御花园的花花草草无数。
还是几位太妃出面干涉了,制止了两人继续殴打的行为。
章岂被关了禁闭,以示惩罚。
朝臣们知道,纷纷上折子参奏章岂,但是章岂现在没有什么官职在身,全靠着淑妃娘娘宠爱,才有了进宫的腰牌。
再怎么参奏还能如何?还能一撸撸到底吗?本来世子之位就已经没有了啊!
这些玉石们也有自己的攻击发泄办法,参奏章岂的父亲靖远侯章旻,骂他教子不方。
朝臣们一窝蜂地攻击章家。
倒是皇子皇女们,都为章岂说情。
原来所谓的定亲就是一个乌龙。章岂曾经东梁,在名闻天下的小松山门下求学,这件事已经被公开公布了。但是无人知道,章岂中间离开过小松山一段时间,就是为了联络雪族。
这件事说来话长,第一代的靖远侯,也就是章岂曾祖父,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可以说为南魏的版图疆土扩张,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他老人家生前最后一场战役,就达到东齐国的领域内,并且和当时的雪族长老不打不相识,立下了一个契约。
后来时事变化,这契约没能实现。直到章岂的到来。
其实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这就是老侯爷,老谋深算,生怕自己之后,家族子孙再无一个有出息的,是为后代谋一条出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