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持刀逼人
周琰是个性子古板沉闷的人,周瑛一直看不上他。因为周琰若是个普通的小弟,跟在他后面,那无所谓的。偏偏周琰是周家长房长子,名义上周家的未来家主。任谁看到周琰这副古板无聊,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的模样,都以为周家也就这样了呢。
不过老实人也有动真怒的时候啊。周至柔只用短短两句话,就形象地勾勒出一幅画面——大姐姐周瑾面色雪白的躺在棺材里,小腹高高隆起,剩下是一片猩红的血迹。
这幅画面一出现在周琰的脑子里,什么理智啊,沉稳啊,都通通不在了。他眼睛通红,“不能啊不能啊!我要救救大姐!她命悬一线在等着我!”
此刻不出头,以后再也无替周瑾出头之日了。周琰早已六神无主,急切的问,“我该怎么做?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救我姐?”
周至柔暗道,“还不算完全不可救药。”
她这次来通州,章岂拍了几个侍卫跟随,怕人察觉有异,穿着跟周家的仆役差不多。周至柔找到这几个侍卫,伸手要,“拿把佩剑给我。”
“啊?”
“别装了,你们千里迢迢跟着我赤手空拳啊,我可不信你们没带啊!”
侍卫面面相觑,最后迫于无奈,一个装成跛子的侍卫从腿上剪下来一把短刀,小心翼翼的递给周至柔,“姑娘且小心,这刀看似钝,其实割了肉,小半年都不能好!”
周至柔很满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直接把这把短刀塞给了周琰,努一努嘴,“看到没有?就是那些人阻拦我们进去救大姐姐。现在谁挡在我们前面,就是我们的仇人!对待仇人我们是先礼后兵呢,还是忍气吞声,坐视她们对大姐姐爱搭不理?”
周琰疯了,拿着刀就冲了过去,他整个人都在抖。文弱书生拿得起刀就很不错了,哪里会砍人啊?
可是没有什么架子的乱砍,都不知道他的刀下一刻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也挺吓唬人的。
“亲家少爷,你失心疯了吧?”
胡家的仆役再怎么忠心,也没得为主人上去挡刀子的,何况这时候胡家的老少主子,又不在跟前,他们替谁挡去?
只能让了路。
吴神婆等人,就跟在周琰胡乱挥舞的刀子“杀”出的血路,畅通无阻的去了周瑾的产房。
原来大家族规矩多,尤其是子孙众多,多一个孩子不多少,一个孩子不少的,就讲究起“血光之灾”。先不去研究怎么对产妇方便,如何能顺利生下孩子?而是不让这血光之灾冲了家族的运势,以及几位长辈的寿命健康。
所以就挪啊挪,挪到一处特别僻静的角落里,地方比柴房大不了多少,怎么也“犯”不到其他人。
这里只有几个婆子在,胡家的真正掌家太夫人,自然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在这里候着。差不多孩子落草了才可能过来看一眼。其他各房,也各有各的事情,眼下,让周琰看到胞姐生产难关上,胡家上下竟然没几个人重视,想到未出阁,大姐姐何等重要,连入秋入冬多咳嗽了一声,各家房头都要派人问候一下。忍不住悲从中来!
吴神婆已经去了产房,他回想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女人家生孩子,不都这样过的吗?独独她周家女儿特别矜贵?再说我们太夫人也早就聘了稳婆来,这下弄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胡家下人嘀嘀咕咕的。
周至柔和周璇只当没听见。
等吴神婆出来,说周瑾的胎儿因为太大,要不是及时的侧切了一刀,险些一命呜呼,她们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错了。
什么代价都好,比起周瑾的命,孰轻孰重?
生产之后,周瑾陷入了昏迷,睡了整整一日之后才醒过来。清醒之后,她的至亲都在,母亲安氏,两个妹妹周璇周至柔,还要胞弟周琰。
听说周琰为了她持刀勇闯胡家,周瑾难得露出了一点微笑,滞后就是虚弱的半睁着眼,半眯着眼。
周至柔察言观色,发现周瑾竟然问都没问一声,生了儿子还是女儿。而且将心比心,换她生活待遇各方面落差这么大,受到激素的影响,恐怕也要产后抑郁的。
安氏丝毫没有察觉,“先开花后结果!胡家老爷少爷都是很喜欢这个小闺女的,将来长大了肯定跟你一样,出落的亭亭玉立。瑾儿啊,你算熬出来了。”
周璇很不客气,“大伯母,人家跟你说几句软话,你就听信了?大姐从生产到现在,就胡家大夫人露了一面,其他人都装不知道!”
“不是一个房头的,面得上过得去就行了。”安氏摆手,“重要的是你夫婿和你公公。两个人都喜欢闺女,一点也没嫌弃。”
周至柔听了这话,吐槽的不知从哪儿吐槽起了。
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用一句“不嫌弃”来形容吗?凭什么被嫌弃呢?可见同样是女人,差异不见得比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鸿沟少。
周瑾面色虚弱,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只微微抬了眼,看到周至柔,看到周璇,心里熨帖。
“多谢你们了。”
“自家姐妹,说谢见外了!”
周瑾想想也是,嘴角自嘲的一笑,以前叫人不要见外的人是她吧?嫁人之后,她不再是周家女了,可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胡家的人。
那究竟,她是谁呢?
周琰持刀闯胞姐的夫家,本来要是深究下来,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毕竟是胡家是地头蛇啊,哪有让人拿刀子擅闯的?轻则牢狱三天管教一番,重则取消功名!
可后来听说周家嫁过来的姑娘,险些难产死了,胡家之前拦着不让吴神婆进门,口口声声都说家规。
如果真按家规来办,那胡家请来的稳婆有用还好,是周家多事了。偏偏请来的两个稳婆唯唯诺诺的,论生产技术,拍马远不及吴神婆。
以当时事态的紧急程度,周瑾要是没挺过去,就真的是一尸两命。到时候洗三不用办了,直接和周家反目成仇!
胡家合计了一番就这么算了。
可周至柔不愿意。
第二百二十三章 忍字头上一把刀
吉安港,是通州首府的十大港口之一。天蒙蒙亮时,那往来的力士就开始工作了,踩着甲板往返船只和陆地,没有人偷懒,更没人交谈,只有一片沉默的喘息声。及至天亮,基本货品都装好了,一袋袋的堆上车,趁着阳光大好,急匆匆进城,还能在开早市时争取最好的摊位生意。
通州商路发达,靠着码头港口,也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家。
吉安港,虽然是货港,因为吃水深,经常有货运吞吐量比较大的大船过来停靠。基本南来北往的时兴货,都能在这里找到。
通州也是富贵乡,这里的达官贵人精明极了,早前还有在早市上等力士运送货物抵达再购买的,后来被人用高阶劫走了,也就长了心眼,货物没落到自己的口袋钱,谁说都不相信。于是,场次意外,最初始的货物交易市场形成了。紧邻吉安港,就起名为吉安街。
人人都知道,在吉安街能找到京城最时兴的布匹绫罗,北边最好的木材,南部的瓜果和玉石,米粮,乃至文人墨客喜好的笔、墨、纸、砚,乃至话本子,无所不包。
来的早,带的钱多,那就意味着收获多多。连小贩们也经常凑钱过来进货,他们在州府卖不动,大可以往县城里跑动,赚个辛苦钱不是?
竞争如此激烈,哪一天闹出几场事故,都不是吉安街了。
这不,今儿一早,就在吉安街最豪华的酒楼上爆发了一次争斗,有位大家公子从二楼的楼梯上摔落下来,把腿给摔断了。
往常,不过就是一场趣闻儿,要不了两天就散了。可这位公子的身份一暴露,不得了了!
竟然是咱通州州府大老爷胡家的少爷!
为了捉拿凶手,以及找寻证人,往常车水马龙的吉安街都安静的沉寂下来——被封了。
“我的乖乖,到底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在州府伤了胡家的少爷!不知道距离州府就两里地么?“
“就是,胆子这么大,犯了案子倒是站出来啊。竟然躲了!他能躲到哪里去?“
封了两个时辰,整个吉安街还能看热闹,等着州府的衙役把凶手抓出来,然后等着看那凶人的下场,说不得还要上去吐几口唾沫,奚落个够。
封了六个时辰正正半天之后,有些管家掌柜的就有忍不住了,自家的货都堆在码头里,出不去啊,那卖家还等着呢。再迟个片刻,就不能按时交货了啊。
封了整整一天后,所有人都在骂。
“到底是哪个龟儿子,叫老子抓到了,非扒皮抽筋不可!“
因为衙门封街有正当的理由,毕竟苦主就是州府胡家啊。胡家再君子,也不可能放过打断自家孩子腿的凶手。一天找不到,就一天不解封。三天找不到,三天不解封——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为了尽早解封,不知是那位头脑灵活的,高呼一声,提醒了大家,所有人都自发的开始找寻。
可惜,吉安港口人多杂乱,怎么知道谁才是真凶呢?
那头脑灵活的再次给出意见,“这不简单,咱们相互找人作证。胡家小公子出事的时候,大家都在哪里?能有三五个作证的,基本能证明是实话。要是那落单的,既说不出自己在那里,又找不到人证明,不就嫌疑很大?“
“有理!“
不等衙门问案,这群人已经三三两两分完了,谁,来自哪里,做什么生意,案发当时在那里,身边都有什么人,然后找到几个嫌疑犯。
疑犯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害了胡家公子,拼命喊冤,可是被愤怒的群众扭送到州府衙门去了。
那头脑灵活的外地生意人,这才歪了歪脖子,换了一套衣衫,从从容容的往胡家走去。
从侧门进入,一进门就遇到了胡家大公子,胡为一。
“好一番表演!我竟不知道,家中出了个神人,登高一呼则一呼百应!“
“亲家大公子国誉了。小人只是秉承我家姑娘的意思,哪些人太吵吵闹闹了,聚在一起不是好胡家的笑话,就是嘲笑衙门办事不利,害得他们耽误生意。我家姑娘说,他们是太闲了,只要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他们就不会到处骂人,败坏亲家的名誉了。“
“哦,这么说来,我倒是要感谢你了?“
“亲家大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小人粗人一个,哪里当得起?要谢,也该谢我家姑娘啊!“
“你……“
胡为一气得一噎,好个“粗人“,竟然连他故意说的反话也没听出来。到底是刻意还是没察觉,已经不重要了。胡家吃了一个大亏,却是吃定了!自家小弟躺在床上,双腿骨折,还不知能不能恢复行走,那害他的人至今逍遥法外,靠着州府的衙役竟然没抓到,还得靠普通的贩夫走卒们帮忙!
这股气憋在心里,实在窝火啊!
就算是亲家,也不能越过胡家,肆意妄为吧!
胡为一身为长子,还能忍一忍,而他弟弟胡思一就不能了。气势冲冲的走到小弟胡锦一的院子里,隔着院门,质问亲家姑娘为什么放任底下的随从在外胡乱行事!
周璇气得脸色铁青,要不是多年修养,真的想学那泼妇,把难产的血水全部泼出去,泼到胡家的老少爷们脸上!一群无耻的东西!真以为周家和他们结亲,是借了他们的势,占了便宜吗?
周至柔按住她,隔着窗户,声音柔和道,“亲家兄长,小妹做事是孟浪了些,不过也是事出有因啊。我姐姐才刚刚生产,产后虚弱,正是需要人关怀的日子。偏巧,这个时候姐夫就出了事情,我姐姐担忧得不得了,可她下不得地,动也不能动,何等的煎熬啊。因为这个,我们姐妹日夜陪在身边,宽慰她,眼下是难了点,可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说完,还带了点抽泣声音。
胡思一的怒火就弱了一层。
“小妹知道,胡家上下都一心想要找到那害了大姐夫的人。可是规矩就是规矩,衙门办案有自己的程序,不能走那违背律法的事情。可小妹想着我姐姐受得苦,心里难受哇,恨不能替她受了。胡家不方便做的事情,小妹……拼了自己的名誉前途,也要替我大姐姐出这口气!“
“还请胡家兄长原谅一二,都是小妹我,我太幼稚愚笨了,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只是觉得,光凭着衙门的人找人,那一个个的问去,不知要问上十天半个月。而让他们自查,那些人为了证明自己不相关,肯定能最快找到凶人。是小妹太急切!“
一点点解释,胡思一从满面怒气,到最后慢慢消气,甚至开始为周至柔说话,“你的本意是好的,就是做事急躁了些,下不为例!别忘记这里是通州!是我胡家的地盘!“
“还没有人可以打伤了胡家的人,还全须全尾的离开!“
周至柔听了,拍了拍胸口,“亲家兄长这么说,小妹就安心多了。多谢亲家兄长宽容不计较!“
哪里好意思和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呢?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啊,为找到凶手,她一个闺阁女流之辈,能想到这个主意,已经算是聪慧过人了。
胡思一和周至柔隔着院墙的一番对话,在胡家不是隐秘。
胡家大老爷胡汉屏一直在衙门忙,到了次日才知道,气得他胡子乱飞,拿着戒尺,狠命的抽打二儿子。
长子胡为一求情,“弟弟是急躁了点,和一个小丫头对峙,被小丫头三言两语哄了去,那是那丫头狡猾!我再教导弟弟,让他别那么容易心软。“
“这是心软的事吗?你们两兄弟真是我亲生的,非要把我气死不可啊!“
胡汉屏这回事动了真火,连素日里最为疼爱的长子也开始抽打。
“区区狡猾如何能形容?你们两个,不,你们三兄弟加在一起,都被人耍得团团转!“
可怜两兄弟身上挨了好几下,才知道自家老爷子气什么了——什么贼凶,那坑害了三弟胡锦一的,十有七八就是那丫头所为!
胡思一还有点不敢相信,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能做出这等事来?何况,她们姐妹情深,就为了她自己的姐姐,也不能去害三弟吧?
“你是不是蠢啊!“
正常情况下,自然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为着姐姐,多少不满意都忍耐了。
可是周瑾……这情况有点不一样。
前儿有点误会,这点胡大老爷听了老管家的话,闹明白了一二。原来是老妻对老三媳妇不大喜爱,绊子算不上使,就是不怎么上心,连生育的难关也没怎么管。女人生孩子么,有那顺顺利利,如厕一下就生出的,也有难产三天三夜,叫天叫地叫菩萨也生不出来的,已请了稳婆,还要怎样,总不能替她去生吧?
老妻哭诉,“她要是福泽深厚,也轮不到我插手。况周家来了那么多人,稳婆就来了四个,我前头是不管,后头是管不了了。“
因为产生的事情,女眷之间很久不愉快了。
后来,后来……
说到这,胡大老爷也觉得老三不是东西。结发妻刚刚生产,还没恢复呢,你在饥色,也不至于这三五天等不了吧。竟然在外头胡来!
“什么,三弟他,他在锦绣楼包了个戏子?“
这事情做得隐秘,可瞒不过有心人。胡家人是睁一只,闭一只,能瞒就瞒过去。可周家来的人,这能忍?
他们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生死一线时,夫婿居然在外面寻欢作乐?
好不容易大小姐从鬼门关走了一回,不说得你多少怜悯之情吧,那孩子总是你亲生的吧?抱也不抱,看也不看,只对那戏子难舍难分,周家人还都在呢,就这么大白天的追着去了?
当周家是什么?
这不是仇,什么是仇?
胡老大爷深深一叹,“都是冤孽啊。我以为老三成了家,会懂事些。没想到越发胡来了,仗着娶妻,更加不受管束了。这次,断腿也好。“
“断腿怎么能算好!“
胡思一怒吼一声,“爹,人家都这么欺负小弟了,您还能忍?让我去,不替小弟报了这个仇,我就……“
“你就什么?“
胡汉屏怒喝一声,“你是现在冲过去,把人家小娘子打杀了,还是骂上一顿,把你弟弟的破烂事情抖搂出来?脸面还要不要?“
登时说得胡思一脸色涨红。
他再护弟心切,也知道三弟做的事情上不得台面。传出去,外面人要指指点点的,对胡家的风评没有半点好处。
“那怎么办?爹,小弟就白白断了腿?咱们还得好吃好喝,养着仇人?每天看她在面前装模作样?“
“等等吧,早晚有机会。你们啊,学一个忍字!“
“忍字头上一把刀,我今儿才算懂了。“
胡思一和兄长胡为一对视一眼,俱是暗中把银牙咬碎。
他们恼他们的,周家姐妹这几日过得还算快活。周瑾终于能吃饭了,早两日别说吃饭,就是喝粥都喝不下几口。
“我相通了,为了他,不值得。“
“大姐姐你看明白就好。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周瑾抽动了下嘴角,牵扯到伤口,疼得眉一蹙,“还跟我贫嘴,是嫌我不够疼?“
“是我错了,大姐你别乱动。“
周至柔亲自端着碗,一口一口的喂周瑾吃饭。
姐妹之间温馨的情谊,就这么慢慢的溢满了周瑾的整个心胸。
回想嫁过来这一年多,好似大梦一场。
她竭力做一个好媳妇,可做的越多,好像距离她想要的越远。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柔儿,我求你一件事。“
周至柔睁大眼,“大姐,说什么求?我们姐妹之间,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因为这件事,我不知道谁能帮我。只有你,只有你了!“周瑾紧紧抿着唇,用力的拉住周至柔的袖子,“我想,我想和离!“
和离?
周璇听了,顿时一惊,“大姐,你想好了?“
“是,我不想呆在周家了。这里,就和噩梦一样,我多希望能一觉醒来,就远远的离开这,永远不要回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棒子,一甜枣
“什么?”周璇听了,大吃一惊。相比之下,周至柔就镇定多了。他柔声地问道,“大姐姐,你可想清楚了?”
“是的,我虽然昏昏沉沉,可也迷迷茫茫的想到自己未来的日子。大概也就类似这几日了。”周瑾脸色雪白,双眼无神,遥想当日未出阁时,那顾盼神飞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谁看了能不心生感慨呢?
周璇按了下眼角,擦拭掉水光,有心劝慰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却一句好听话也说不出来。
“大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其实之前我就不大赞成这门婚事。胡家也就一个家世相当,除此之外,他胡锦一哪里配得上大姐姐?而且我知道他这个人是变不好了的。”
前世周瑾那样费尽筹谋,管着一大屋子的莺莺燕燕,自己主持中馈不放手权利,也就是最好的下场。还谈什么夫妻情分?相看两厌罢了。
这辈子能提早认清胡锦一的真面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至柔徐徐的道,“这不是急在一时能解决的,大姐姐,你要有心理准备。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早晚要救你出这火坑。你别的且不用想,只管安心养好身体。身体好了,才能以图将来。否则我费尽大力气救你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周瑾听了,安心点点头,“我明白的。”
明明半点胃口没有,他她也强撑着自己多吃。明明一点睡意也没有,她也强迫着自己入睡。周瑾默默的想,她一定要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安慰过了大姐姐周瑾,周璇和周至柔两人出来,谈起刚刚的敏感话题,周璇眉头紧皱,“大伯父和大伯母是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别看周策对养在娘家的妹妹外甥外甥女都十分要友好,可是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倒不一定了。
周瑾一直是他的骄傲,胡家也是他相看多年才选中的姑婿,出嫁才两年不到就和离回家,打的是谁的脸?
周策是万万不愿意一口看人不清的黑锅砸在自己头顶上的。
自私吗?也不能全这样认为。只能说人老了之后,越发不能承认错误了。年轻人吃点苦又怎么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而大伯母安氏,就更不用提了。疼女儿是真心的疼,但她从来不知道。女儿周瑾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母女两个隔阂非常之深,互相不能理解及体谅。若是真的合理,只怕就要家里斗个不停了。
“我都知道大姐姐现在这样的身份回到周家,只怕先给她难堪的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倒是其他几个房头的婶婶,反而会同情比较多。”
这也算一个奇怪的现象吧。人们对于亲近的人反而更容易苛求。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一口答应了呢?”周璇忧心忡忡。
“不答应,按大姐姐悲观失望的心绪,我怕她想不开。”
“怎么会……”周璇说了一半,也不敢继续说了。往常周瑾是多么骄傲的啊,可这次生产,把个天骄之女的自尊往地上砸了个稀巴烂。身上一层痛,精神上一层痛,双面夹击,谁知道周瑾现在心里有多么的痛苦?
“总之我虽然赞同,但是这样欺骗也不是长久之计。”
“放心吧,日子还长着呢。我早晚有办法,让大姐姐称心如意。”周至柔志在必得。
就心理素质而言,周至柔算是极好了。他吩咐自己手下的侍卫暗中跟踪大姐夫胡锦一,然后找机会把人家的双腿给打折了。自己还名正言顺地住在胡家大宅里,吃的人家厨房准备的精美菜肴,丝毫没有心虚和恐惧。
胡思一气的还曾经想在厨房里下点手脚,毒药不能用,弄点泻药什么的,也能出口气。
结果又被骂了一顿,“雕虫小技,除了惹人耻笑,还能怎样?”
那泻药最多让人腹泻个两三天罢了。又不伤筋,又不动骨。反而会让死丫头心底里嘲笑,黔驴技穷。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丫头,天天死皮白赖的混在家里,暗中讥讽我们吗?”
“莫急,她现在住在大宅里,我们不能动手脚,免得让人误会我们连亲家都照顾不周。她总有要离开那一天,到时候风大了,水急了,船翻了,就是他自己命不好,八字不利,可和我们胡家扯不上半点关系!”
胡思一一听,对呀,这才能让那丫头知道得罪胡家的下场。不然他还以为自己无法无天,不用承受任何后果呢。
这计划听起来完美无缺。胡家管着通州,手底下养了一大批水手,至于船更是不知多少。悄无声息的在船底板上做点手脚,再容易不过了。等船只翻了,打捞都打捞不起来,到时候别人想查,也查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说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一点关联也没有。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兄弟两个的才刚刚筹谋定计,他们的父亲就把两人叫到书房里,严厉叮嘱,要他们护送周家姐妹安全抵达京城。
中途不能出了一丁点岔子。
胡家兄弟还没承受过这么奇耻大辱呢,明明知道那死丫头就是害他们兄弟的凶手,不仅不能报仇,还要把仇家安全护送到京城。
“爹,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周至柔既然敢在胡家的地盘上把人家小儿子打的半死不活,当然是有后招了。
她拿出自己父亲写的书信,表示这是来之前周庆书亲手交给她的。之前因为大姐姐周瑾难产,生死难料,急急慌慌的,把信的事情给忘记了。现在大部分事情都料理清楚了,才仿佛想起有一件事没有办。
胡汉屏又不傻,自然听出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姐妹两个刚到通州,见自己长姐所受的慢怠,根本就不想把信拿出来。后来一时冲动打了锦一,为了赎罪才想起这封信。
信的内容倒也没什么。就是周庆书向亲家表达了一番问候,然后提起五城兵马指挥使年纪老慢,要退了,有一个空缺。之前一直惦记着想亲家进京,但那些没有实权的职位,料想也看不上,就没提。现在机会难得。问胡汉屏想不想?
怎么可能不想?
胡家远离京城中枢已经很久了。做梦都想调回京城。现在别说还有一个善好的实权职位,就是普通的平调,他也愿意呀。
“爹,她这是故意的。这死丫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万一她只是消遣我们家?”
胡汉屏叹口气,拿出信件。
“这是探花郎周庆书的亲笔信,他的书法名扬天下。这字体你们认一认。”
胡为一接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随后就沉默不语。
半响才道,“落款是一个月前。也许这职位早就许了别人。”
“五城兵马指挥使这样的实质部官,哪有是那么容易的退?从放出风声到最后离开,弄个一两年也不足为奇。现在关键是周家有意调动我们胡家入京,去还是不去?我老了,还能威风几天?胡佳的未来还要靠你们。”
“你们兄弟俩合计合计,是出一口气重要呢,还是带着我们胡家老小回京重要?”
这……
胡为一和胡思一思量了很久。最后觉得自己太天真,两者冲突吗?他们完全可以先回京,然后再想办法报复今日之耻啊!
看在这封信中传达的周家对胡家的新近提携之意,船只就暂时不刨底板了吧。
周至柔对自己小命从鬼门关上走一圈似乎毫无察觉。每日里继续笑盈盈的去看大姐姐周瑾,此外就看小外甥女。
这个小女孩真是可惜了。
大姐姐一心想要和离,但是怎么可能把女儿带出胡家呢?胡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与其将来拉扯的撕心裂肺,周瑾选择现在就视而不见,漠不关心。
站在小外甥女的立场,会觉得周瑾实在冷漠无情。可站在周瑾的立场,又会觉得为了孩子搭上自己的人生,一辈子都不会不痛快。
只能说,如果早知道会成为怨偶,不如当时不要在一起。
周至柔在通州待了整整两个月。胡家的人只知道她有空就会去看望周瑾,姐妹之间很是情深。却不知道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筹办了一家孤儿院。开了一家书社,和两家脂粉铺子,和五家餐馆。
而且有两家餐馆就在胡家附近,一个就知州府衙门旁边,以后胡家大小有什么事情想要瞒过他的耳目可就难了。
按说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可通州就是一个商路水冷路特别发达的地方,管理卷宗的衙门每天都有人排着队等着过户。周至柔底下的人办事爽利,一看就是做生意的,也没人怀疑他们从京城过来不是做生意,而是为了图谋其他。
至于孤儿院,更是做善事了。胡家大老远胡汉屏听说,还以为这是为了博取名声,反正与他无害,自然也不会阻止。
就这么的周至柔,来了通州一趟,温柔的把触角伸了过来。
返京的路上平静无波,胡家兄弟很是安静,尽心尽力尽到了保镖的责任。
抵达京师之后,气得险些要发狂。因为大街小巷已经开始流传了一些话本子。说的就是某家封疆大吏,苛待儿媳。本来结亲就是为了让亲家出力调回京城,结果这亲家不给力,清贵的读书人家,不愿意以权谋私。
然后这家就尽出幺蛾子了。什么大冷天不给儿媳妇好脸色看,硬逼着她学孝悌之妇伺候一家老小,明明家里很有钱,却不用针线上的绣娘,Fear这儿媳妇亲自动手。
种种挫磨儿媳妇的招数,都是那种很恶心的,又叫人吐不出来的恶意。这些就也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除了忍耐还能怎样?
没想到后期变本加厉。明明知道这儿媳妇怀孕了,胎像不好,却不给叫稳婆。娘家人知道了,实在忍不住亲自带着稳婆过去。
对了,这个稳婆就是京城著名的吴神婆。
万万没想到这封疆大吏的人家,骂人家吴神婆是三姑六婆,乱家根本,不许她进门儿。
如果这话本子只是虚假的,博人一笑的也就罢了。谁会跟一个写话本子的文人墨客计较呢。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吴神婆真有其人。
并且这个婆子的名声还大得不得了。京城的百姓人人都知道。
有好奇的人追问过去,“神婆,你真的去一户大户人家,被人给挡在门外了?”
吴神婆就摇头摆手,露出一个不可说不可问的表情。
这下大伙都知道了,确有其事!
那么这户人家是谁呢?哪个封疆大吏这样牛掰啊?你在位高权重,碍到底下人什么事?再说,不能什么都样样都强吧,生孩子找个稳婆,又怎么了?
虽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位封疆大吏是谁,不妨碍大家伙吐槽,暗骂当官的真是会逞能,有本事以后家里生孩子都不要稳婆上门啊?
胡家兄弟气的不行,又一次听说时,就没忍住,“道听途说!胡言乱语!”
旁人听了就很奇怪,又没骂你,你生什么气啊?京城人民是聪慧的,亦是狡猾的,三言两语问出胡家兄弟的身份,遥想那位未露出身份的“封疆大吏”,顿时,一切真相大白了!
愤怒的胡思一恨不能冲进周家,抓到周至柔一刀杀了。节骨眼上,他父亲来信了。
胡汉屏被召唤进京。他在京的人脉故友一个个联系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从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到,他要高升了!而且升的职位,很有可能就是周家许诺的五城兵马指挥使,负责京畿重地的安危!
通州虽然豪富,可是怎么不得了京畿重地的实权官呢?
胡汉屏高兴得不得了,席忙写信给儿子,叫他们两个别急着回通州了,赶紧买宅子置庄子要紧!
这……
胡家兄弟气的咬牙,心头窝火,“哥,这个仇,就不报了?”
“当然要报!人家把我们当玩偶戏弄,不报了这个仇,我咋等还能被人当做人看吗?”
“可是父亲的意思,调回京城还需要念周家的恩……”
第二百二十五章 遴选
胡家兄弟对周至柔和周家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任那一家的公子哥也不能受了这等气后,还能忍下来,当做无事发生的。
只是想报仇是一回事,怎么报,怎么最大程度减少自身的嫌疑,最大程度的让仇家痛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现阶段,胡胡为一和胡思一,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宅子,安排一家老小的安顿。朝廷已经下谕令了,最迟不过月余,一大家子都要上京来,没个落脚的地方怎么行?
而且安顿的不好,是会让长辈以为他们无能的!
只能暂且忍了这口气,先去忙正经事。
话本子类似“传奇故事“,婆婆揉搓儿媳,那是常有的,算不上新闻。要不是胡家兄弟上赶着,也没人会怀疑到胡家头上。因为吴神婆早得了周至柔的叮嘱,无论是谁,决口不许提胡家的坏话。问就摇头,怎么打听都不开口!
这也是职业道德的问题。试想一下,你手上功夫再好,再会接生,要是嘴巴管不住,到处乱说,那是不是会受忌惮呢?要接生的人家清白还好,万一有些什么,也是招惹祸端!
道理浅显,吴神婆自然心领神会,不仅自己遵守,还对几个跟从她学艺的下了死命令——谁要是敢违背,那么对不起了,从前多少的情分都不管用了。她会连本带利索要回来,让那个多嘴多舌的,从此不能在京城活不下去!
吴神婆这一支,算是三姑六婆中的另外,旁人都是东家长西家短,靠着出色的打探小道消息而赚钱,她们却是因为缄口不提而得到重赏!
别说,因为这样的规矩,反而得到重视。京城内的老百姓提到吴神婆,不仅仅是嘻嘻哈哈,随口说一句“神婆“了,而是对她人品多了些尊重。
不过这尊重,也演变成对那话本子里所说的,“逐之门外“的封疆大吏人家,多了几分好奇。胡家,胡家当真是这等森严的门户?等闲人连门槛都进不去?
京城人不能起好奇心,若起了好奇心,就一定要一探究竟。这不,胡家兄弟买了宅院,京城居大不易,不能总使着老家的奴婢,一来官话不通,出了门都找不到北。二来采买也要本地人,日后的门房,跑腿小厮,都得在京城现找。
胡家兄弟十分谨慎,找人牙子买人时,没有找那等私人的,怕进来什么不知底细的,只去找官牙。可官方的,以为京城本地人就没法子查了么?不到一天功夫,胡家兄弟买了什么人,花了多少钱,宅子买在什么地方,前后几进,面积多大,甚至胡家老家会来多少人,有几房人口都知晓了。
倒不是胡家兄弟不谨慎,而是在京城置宅院,真是太不容易了。都想住大院子畅快舒心,可你官几品?知道同僚和顶头上司住什么地方吗?要是将来请客,顶头上司一看,你家里比我家里奢华多少倍,那心里能痛快么?同僚们见了,也要心生嫉妒,背地里给你穿小鞋。所以说,低调最好。
胡家兄弟也不想太过于露富,就买了一般般的宅院,位于京城东南角,算是一片富人区。那中人就问了,来几口人,要买多少下人伺候?女眷多少?
胡家兄弟本来不想说。这中人就掰着手指介绍了,外地规矩不知道,反正京城本地的么,内外宅院分开,光是内院女眷的,就有贴身伺候的,和粗使的。贴身的也有管事大丫鬟,此外还有管的梳头,管妆奁,管针线的,管厨的,若是女眷喜欢猫狗的,还有抱狗,抱猫的丫鬟……
这零零碎碎,不都得按人头买着使?
况且府上的少爷要是到了读书年纪,也得提前预备着。平素参加个文会集会什么的,不得找个知道规矩的,免得人都认不清,闹了笑话。
胡家兄弟从前也没接触过庶务,还以为就是买买买呢,反正银子管够,能有什么难的?到了京城才知道,在这里花钱,没有那么容易!很多时候,是有钱花不出去——得掂量一下后果。京城人太倨傲了,不是有钱就能充大爷!
好容易忙完了。看着新置办的宅子,胡家兄弟满心感慨,这下应该方方面面都满意了吧?却不知,胡家人的一切,都落在京城人的视线中了。
水路什么时候到的,带了多少人进京,共有几房人口?以及有没有刚刚生育过的……果然有!
打听到了,是胡家大老爷胡汉屏的第三子,其妻室就是周家女,月前才生了一个女儿。
轰,这下全对上了。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吴神婆曾经说过,受过周家大恩。周家若是让她走一趟,刀山火海,也得去的。别说只是在门口受几声骂了。“
“吴神婆是从水路回来,若是走的通州,那就对上了。“
“诶,你们别这么武断啊。万一不是呢?“
“是不是的,这不是很明显吗?周家,胡家!这两家结亲,你们看看,胡家之所以慢待儿媳妇,就是因为周家不肯帮忙啊。现在为了出嫁的女儿,才不得已帮忙了。“
风评议论纷纷,惊动了御史台的新上任的御使。和别的官员“和光同尘“不一样,御使就是踩着其他官员的肩膀往上爬的啊,一味讲究什么和气,就是尸位素餐了。他们年轻,反正风闻奏事也不要负责任,就一道奏折,把胡家和周家都参了。
胡家刚刚进京,就遇到这档子事情,胡汉屏这个五城兵马指挥的位置能不能坐稳,还在两难之间。
而周家,周家的家风一向清正,竟然无辜的卷入“以权谋私“的争议中,可算是从天而降的一口黑锅。周庆书立刻上书自辩,说起这事是无稽之谈。
总所周知,周家是文臣,走的也是文官路子,要怎么干涉武官的升降选拔?风闻奏事是可以,但也不能不顾朝廷的体统,胡乱奏吧?
御使愤怒的质疑,道周家和兵部尚书交好……
兵部尚书可不是什么好脾性,撸起袖子也骂了,“老夫交好的人多了去了!是不是每个好友都要帮衬着,连人家的亲家一起?“说完,摆出证据,有关五城兵马指挥使的职位,其实是多方面参考过的,既有前任留下的建议,也有同僚的参考,总之,这个职位非常重要,关系京畿重地的安全,怎么可能离谱的做交易置换呢?他老人家位高权重的,根本就没吱声,只是把底下的人选如实的上奏,交给陛下来选择。这,也算以权谋私?
说完,就对着那小御使使劲拍了两下,“今时今日我年长了,不像从前脾气。不然换做过去的我,你此刻已经满地找牙!“
朝会结束之后,兵部尚书和周庆书分做两路,没有任何交叉。
不是为了避嫌,而是两者真没什么关系——兵部尚书柳泽,还真是冤枉。他和周家没怎么打交道,有也是官场的面子情而已。唯一交涉比较深的,是那“千里镜“的事,此事也知会给皇帝陛下,为给三军配备好千里镜,才略微交往多了点,落入御使眼中,竟然成了私交甚笃的证明?
怪事吧?
随着可怜的炮灰御使被发配到偏远山区,当了个不知什么年代能回去的县官,这场话本子引起的风波,短暂消停了一会儿。可此事引起的疑窦,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确定,胡家收到消息,周家会帮衬他们一家返京?“
“是!若非如此,那周家三姑娘在通州乱来,还能平安无事的回京么?“
“可周庆书的能力,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么?“
说话的是当今陛下的七皇子,和他的弟弟八皇子。这两位皇子年岁相差不大,自幼同吃同睡,因为格外亲近。
本来还有九皇子,年岁也相近,可九皇子的亲娘,可是当今第一宠妃!
比是不能比的。
一比,就要把自己活活气死。地主家的少爷和奴仆差距有多大,那皇子之间的差距能超过百十倍!
七皇子和八皇子相扶相助,在这宫廷里面,倒也难得算有几分真“手足“情分的。
皇子么,年纪大了,父皇偏心小儿子的同时,对他们也算倚重,派几个皇子去六部参谋学习历练,这背后的深意不能深思。越深思,越觉得辜负了皇父的一片心就是大逆不道了!
“你说,周庆书是不是利用千里镜,唆使兵部老柳谋私了?“
“怎么可能?头一个,千里镜是多大的功劳?之前的水车,糊弄性的给了一座牌坊,也就罢了。千里镜,这是决胜千里之外的重要关键啊,换我是周家,绝不可能送亲家青云直上,怎么地,也用在自家的子侄上啊!“
“再说了,兵部的老柳头,没那么容易受人摆布。如果有,那一定是陛下的指示!所以这件事,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两位皇子默默的研究,却琢磨不出所以然来。总觉得整件事情,透着一股解释不了的莫名玄机,除非有高人点出一二,不然他们云里雾里。
“看来我们还是道行不够深。或者有什么关键之处遗漏了?“
“两位殿下,淑妃娘娘有请!“
七皇子和八皇子对视一眼,问道,“何事?“
“宫中新遴选了一批官家女进宫,淑妃娘娘和贵妃娘娘说起,两位皇子身边没有知冷暖的,想让两位殿下过去瞧瞧。“
“咳!这就算了吧!“
“别啊,七哥,开枝散叶是大事,你那位王妃还在守孝,守完她父母的双重孝期,不得五年过去?你还能等着不成?“
七皇子想推,推脱不掉,只能从命,“也罢。来来回回都是一样的,就让娘娘做主吧。“
“那不行,淑妃娘娘怕是不愿意当恶人,怕选中了你不喜欢,将来迁怒呢。七哥,你就过去看看又何妨?反正这会儿也想不透玄机,耽误不了什么工夫。“
缀锦宫。
淑妃娘娘笑眯眯的看着六位精挑细选出来两官家女,无一不是德言容功,样样出色的女孩儿。长得都和花骨朵一眼,粉嫩中透着一丝娇艳,如明珠,如花露,美不胜收,叫人看着就满心愉悦。
等七皇子和八皇子联袂而来,淑妃便和贵妃一笑,说起两位皇子年幼捣蛋的时候,还知道让漂亮的宫女姐姐照顾,等长大了,竟然一个个不近女色了。身边连个靠谱的人都没有,只使唤几个太监,那怎么像样呢?
“陛下埋怨过本宫几回了,说本宫偏心太过,有什么好的先紧着自己孩儿。听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本宫歪了心肠呢。其实本宫眼里啊,他们三个都一样的,都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有好的,很应该长幼有序。可可惜老九平素撒娇卖痴,还跟个孩子一样,前两日还为偷了个甜果儿开心个半天。而老七和老八,已是很有哥哥样了,从来不争,不怨。有的时候,本宫倒是希望他们两个撒个娇,讨个什么,这样本宫心里也宽慰些,对得起梅姐姐……“
贵妃听了,只是笑笑。
帘影暗动,七皇子的脚步一顿,随后才和八皇子一起入内。
六名年轻的女孩,俱是穿着萍绿色宫装,齐齐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么一水的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的,怎么分辨哪个好,哪个不好?
问安之后,淑妃闲谈几句,就随手指了左边两个,给了七皇子。右边两个,给八皇子。中间两个,就给老九,她的亲生儿子九皇子。
这么分配,倒真没一丝私心。
在她眼中,这些女孩根本就不是人,就是一些货品,跟新上供来的瓜果以及织造局送来的时兴花样,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用着好,就留着多用些时日,用着不好,就丢掉完事了。哪有什么是是非非的?
更没心思分辨这些女孩有什么区别罢了。长相的不同,就是区别,内里什么心思,重要吗?
重要吗?
“回娘娘的话,心月想去伺候九皇子,还望娘娘成全!“
江心月忽然扑到在地,大声却坚定的说。
她好不容易进宫了,当然要去伺候未来的皇帝,以求将来当妃嫔,乃至皇后了。怎么能去伺候废王,落得青灯古佛,甚至自尽的下场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 誓言
江心月膝盖双臂和额头都紧紧贴在毯子上,虽然这礼行得足了,可她说的这叫什么话?话音刚落,整个缀锦宫内就安静了,静得足有半刻钟。静得随伺的宫女侍从的抬头声音都显得那么惊愕。
倒不是她们没见过世面,轻易的就受惊了,而是进宫许多年了,听都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丫鬟,她把皇子当什么了?白菜吗,随便挑三拣四?
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去伺候皇子啊!
皇子还容得她挑肥拣瘦?想去伺候谁,就去伺候谁?莫非在这缀锦宫内,娘娘们,皇子们,都得随她喜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以为自己是谁?
前来做客的贾贵妃也惊了惊,手里的双面绣海上明月团扇掉在腿上,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赶紧拿起来,掩住樱桃小口,轻笑道,“锦绣宫的如意姑姑大概是年岁渐长,老眼昏花了吧?竟挑些胆大的过来。“
淑妃努力平息胸口的恼火,“拖出去!“
“不必!母妃,既然这丫鬟喜欢伺候九弟,不如就从她的意思。免得日后传出来,兄弟抢一个丫鬟,就难听了!“
七皇子连瞥都没瞥一下,直接抬脚走了。
八皇子见状,倒是深深看了一眼胆大包天的江心月,嘴角微微一勾,冲两位娘娘行礼后,也是离开了。
等两位皇子一走,缀锦宫内的气氛,就变得压抑如同暴风雨的前夕。
贵妃自然是不惧的,只是她见识了今儿这一遭,不免让淑妃面子上下不来——想来十天半个月,不用相见了吧?
想了想,她就笑笑的求了几句情,“这丫头在宫中住了几天,也学了几天规矩。嗯,大概是仰慕老九的人才翩翩,才不甘心去老七哪里吧?“
“再说,众皇子中,唯有老九最受宠。人家一个丫鬟,都知道人心向背,倒也怪不得她。“
这句话,差不多是火上浇油了。
是,宫廷内外,谁不知道老九才是最受宠的那个。可惜,作为亲生母亲,淑妃想要这么炽热的荣宠吗?
想,当然是想的,只是夜深人静之时,也未免有些恐惧。
陛下,越发老迈了。
而老九前面,除了英年早逝的英王,还有七个已经成年的兄长!
每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善茬!
这些年,她在宫内拉拢这个,打压那个,为的是什么,只是为自己当上皇后吗?
不,更是为了她的儿子铺路啊!
只有等她的老九登基,成为下一任的皇帝后,她才能彻底安枕无忧啊!
老九毕竟还是年幼,整日里吟诗弄月,游山玩水,闲情逸致的,淑妃既喜欢儿子无忧无虑的,又怕连这样的日子都不能持久!
她不知道自己的筹谋能实现多少,只盼望着,即便下一任登基的,不是她的老九,也能容老九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因而,她还不想得罪任何一位皇子!
老七……
和他那个娘一样,都不是眼里能容沙子的!
多可恶,挑选宫人送过去,平淡无奇的小事一桩,竟然被个丫头的擅自主张弄歪了味道,好像她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子,更让老七心中生出不满!
淑妃阴阴的盯着江心月。
江心月心中畏惧,身子微微颤抖!
不过天知道,她有多憋屈!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的,她进了宫,还找了机会进了九皇子生母淑妃的宫中,也尽量讨其欢心了。并在缀锦宫的管事姑姑面前刷组了存在感,最后遴选人中,也选了她!
明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
可临了,只因为她站在左边,而不是右边,就被随手一指,指给了七皇子,那个倒霉催的吐血而死的夯货!
霎那之间,她本能的求生,只想摆脱和倒霉货共赴黄泉的下场,所以……
做完之后,她也反应过来,莽撞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两位娘娘和皇子面前说出口的……
皇家的尊严不容践踏,她竟然拒绝了更年长的七皇子,非要去伺候九皇子,别人肯定都以为她贪慕虚荣……
后悔也来不及了!想到被活活杖毙的下场,江心月的小脸苍白,白得毫无人色!
天未黑之时,六个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孩,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缀锦宫的赏赐,一起去了七皇子府。
是的,六个一起赏赐给七皇子了。
淑妃特意找人跟八皇子解释了,之前说好的,要分给你两个,可这不是你七哥受了委屈么?为了弥补,就全给了他。你做弟弟的,能体谅吧?别难过,下次有好的,给你补上。至于老九,他混球一个,过两年再说吧。
八皇子无可无不可,随意的点头就完了。
心里觉得,淑妃这么找补,只怕七哥更烦了吧?
不过,不找补,只怕就得在七哥心头留下一道印子,更要记下来了!
江心月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是去了七皇子府,距离她心心愿愿的九皇子……更远了。因为,她那一句求恳,算是在整个缀锦宫里上上下下都挂了号。等日后淑妃都不记得这档子事,不记得她的名字和容貌了,而缀锦宫的人都记得!她这辈子,都别想靠近九皇子,半步都别想!
想明白的江心月,心凉了半截啊!
她到了七皇子府,因是宫里娘娘赏赐的人,府上的管家衣食照顾的不错。可光有这些,有什么用呢?想到未来,不免觉得前途无光,难道真要合府上下一起去死?她重活了一辈子,就是为着去死的?
可任她聪明机智,就是破不了局,惶惶不安,茶饭不思,着实难受了好久!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日,七皇子闯了进来,喝的醉醺醺的,也是孽缘,他恍惚想起那个在淑妃娘娘宫里大胆嫌弃他的女子,想到白日里,他的父皇对九皇子多有宠爱,又赏了白马,又送了宝剑,只因为老九说想要沙场点兵,保家卫国。
他们其他的弟兄就没保家卫国之志吗?
只不过他们不像老九一样稚气,随随便便说出口罢了!
胸口闷了如一团熊熊的烈火,加上酒精的作用,他闯了进来,见到那个如兔子一样受惊的女孩,“就是你,嫌弃本皇子?想去伺候老九?好啊,你伺候好了本皇子,再送你去,送你去!“
江心月疯狂的躲闪,“七皇子,你喝醉了!“
撕拉!
大片的衣襟被撕掉了,生生的扯碎了。
白皙莹光的肌肤,如兰似麝的香气,更让七皇子的气息粗了不少。他整个人扑上去。
起起伏伏的小船,在河中晃动。
天光黯淡,破烂的船篷漏下一点星光,映着江心月的眸子。她觉得有点冷。冷得就像前世那个乘坐破烂的乌篷船北上的夜晚。
“爹,娘,我们进京能过上好日子吗?“
“能的,肯定能的!“
时至今日,也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梦一场了。
她竭力放松着自己,不然要更受伤了。
内心想对自己嗤笑一声,原来,进了宫,和之前在楼子里,没什么区别啊!
不都是这些臭男人么?
她有那么多对付臭男人的法子,只要对症下药,还怕操控不了一个夯货?
七皇子?那就是他吧,夺走她的贞操,他必须负责一辈子!
这一夜,十分的漫长,也是十分的煎熬。
江心月再一次蜕化了。她晶晶亮的眸子,比以往的所有,都要更清晰自己的道路——不是糊里糊涂的进京沦为玩偶,也不是无从招架命运的倾塌,她要走出自己的新生!
她要凭自己的先知先觉,帮助七皇子夺位!
只有七皇子登基了,她才是后宫正经的妃嫔,才有机会问鼎皇后宝座!
至于九皇子,她本想按部就班受宠过点安生荣宠的日子,看来,是没机会了!既然整个缀锦宫都防着她,尤其是淑妃娘娘,肯定对她严防死守,那她这一身的本事,怕是九皇子用不上了。
九皇子和淑妃,就是她最大的敌人!
对了,淑妃和章岂……
江心月心中冰冷如霜,没有一丝旧情,死死咬着牙,“今日羞辱我的,我要百倍偿之!“
“他日等我登上高位,欺辱过我的,都是蝼蚁!“
江心月在发誓的时候,周至柔过得还算不错。
她顺顺利利的返回了京城,分毫不损。就是周家受了点牵连,被御使台的御使参了一本,可凭着周庆书的能力,区区漏洞百出的奏本,能奈他如何?短短几天,就洗清了嫌疑,朝野大部分人都相信他是无辜的。
毕竟兵部上下都是武官,周庆书在文坛上的声名是大,愿意结交他的比比皆是。可和武夫没什么共同语言啊!而人家兵部尚书柳大人,也未必愿意和周庆书交往呢!
这是文武之间的天大沟壑,太难填平了。
周庆书无需刻意洗白自己,只要保持文人的风骨就够了。他回到家,见到“惹祸“的女儿周至柔,忍无可忍,“怎么回事?“
“你仿造我的字迹,写信给胡家!“
“写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画蛇添足,找人写什么话本子!惹得百姓议论纷纷!“
周至柔开始不承认,只说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做?
是,一般情况下,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周至柔这么聪明的人是不会做的,免得扯上干系。
可周庆书对自己这一儿一女也算有些了解了,当下锐利的眼眸盯着她,“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人!“
“父亲如此说,我无话可说。你想怎么惩罚,就怎么罚吧,我受着就是!“
“我不罚你。“
周至柔微微抬眸,眼中有一丝丝的惊讶,不过细看,连这丝惊讶都是伪装的。
看来,连他什么反应都想好了!周庆书努力平息心头的翻滚,“今后但凡两府走动,就由你去看望你长姐。“
“哦?“周至柔抬起眸,这算什么惩罚?
“你在京城内散布的消息,以为胡家上下是吃素的么?他们会如何对待你长姐,你看着她受苦,良心可过意得去!“
“父亲,我已经说过,不是我散布的消息……“
“你巧言善辩,不妨和胡家人说去,看他们相不相信!“
周至柔想了片刻,“他们信不信的,有什么重要的?难道天子脚下,他们还敢对付我,对我下黑手不成?“
“为什么不敢?难道还会念着什么调动进京的恩情?“
周庆书故意道。
憋得周至柔甩了袖子,“谁知呢,我会小心的。不会授人把柄!“
“你让章家小子管好他的侍卫,别露了痕迹才是正经!“
周至柔一听这话,便知道周庆书什么都查明白了。
查就查吧,反正要防的也不是他。
回到梅苑,周至柔气呼呼的,周璇温了燕窝汤,“怎么了?又跟谁置气呢?“
“整个周家,还能有谁给我气受?“周至柔按摩了下自己的额头,免得愁多了生出皱纹。
“还是冒失了。虽然你答应了大姐,要帮她和离,可是周家和胡家毕竟是姻亲,外人眼中,胡家声名一落千丈,对周家也没什么好处!而且你那话本子,太刻意了,总是围绕‘苛待儿媳’‘恶婆婆’,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了。“
“哎,没法子了!我得做什么,让大姐看到希望。不然你看到了,当时大姐那副求生意志不强的样子,我真怕她一时想不开。“
“你不是说过么,之前她……经过过一遭。那时她都挺过来了。“
“此一时,彼一时。璇姐姐,现如今,如果我告诉你,你将来要和亲,你愿意吗?“
“这……“
“逼迫到哪个地步了,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只能如此,那我们女人也只能咬着牙硬撑着。可没到那个份上,璇姐姐你舍不得父母亲人,大姐姐也是,她受尽委屈,若不能让她知道,还有亲人关心着她,她会了无生趣。“
“了无生趣之下,谁知道她会怎么选择?“
“我不想冒险。但凡有一丝丝她失望绝望的可能,我都不愿意!“
周璇听了,静静的站在她旁边,两姐妹靠在一起,任凭外界多少风雨,都无法吹入。
第二百二十七章 甜言蜜语
鸿雁楼。
章岂站在三楼顶上的阁楼里——这是一处不对外人开放的区域,极少有人能踏足,进而俯瞰京城周围的景色。它的特殊之处还在于有一处狭窄的楼梯,通过曲折的回廊,能避人耳目联通其他地方,不会被不想看到的人察觉。
选在此处约会,是最佳之地了。
周至柔带着罩纱,脚步轻轻地迈上阁楼,走到章岂的旁边,和他并肩站立。
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周至柔顺着章岂的目光,看上街上的行人。从高到低,别说是人了,底下的马车都变得很小。
对于一个做过摩天轮,上过东方之珠,以及坐过飞机的人,这种程度的俯瞰众生,根本激不起她的任何兴趣。扫了两眼,周至柔的兴趣便都集中在身边人的眉眼上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章岂长得真好看!不是光看表面的皮相,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章岂的眉骨向上,漆黑的眉毛只是顺着眉骨长,就显得十分精神。
他的眼窝略微有一点深奥,应该是昨天没有休息好吧?
从侧面看他的鼻梁骨,在眼睛处略微有点下凹,然后就是向下呈四十五度,鼻尖是脸部最高,像是挺拔险峻的悬崖,直线下垂,通过人中过渡到唇角。整个面部走势,自然而惊险,像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险峻一点则太高傲,,脱离了群众的审美。再低一点就显得平庸,没有了凌绝顶的绝色。
看美人居然看出审美的心得了,周至柔也是佩服自己。继而怀疑自己,为什么上辈子就没发现呢?这样的绝色佳人,苦苦追求自己,她愣是没动心!与之独处了一整夜,居然死死地防备着他。
换做今时今日,她恐怕要克制的,是自己宽衣解带,自荐枕席了吧?
“周至柔啊,你上辈子一定是秤砣心,实憨实憨!”
“放着绝色美人你不要,去找什么徐振林之类的平庸之辈!”
“唉,想来想去,大概是那时的自己太不够自信,太缺乏安全感了!”
“所以三次婚姻,找的都是能够掌控的人。而章岂这样的,就只能把自己的心和眼睛全部蒙蔽起来,视而不见他的真心,充耳不闻他的爱意!为了自保,你错过了真爱,错过了能让你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的机会!”
如果说眼睛会说话,那周至柔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章岂时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意,就是一篇感人肺腑的情书啊,叫人怎么忽视?至少章岂在这么炽热的眼神下,只坚持不到一炷香,就败下阵来。
不过,章岂的反应不是立刻握紧周至柔的手,倾诉衷肠,而是哼了一声,瞥了一眼,“以后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尤其是在外面!”
周至柔不明白了,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我怎么看你了?”
“就是……总之不许就是不许!”耳根子都有点泛红的章岂,命令式的撒娇。周至柔捂嘴一笑,“好嘛,都听你的!”
说是这样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会是什么样?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她想改,那也要让。章岂先变成东施才行啊!
本来想反驳的,可是怕章岂恼羞成怒,算了,还是不逗他了。
章岂脸也渐渐的红了,这次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周至柔明明什么也没答应,就好像无限的包容他,体贴他。明明无限制包容体贴的人是自己啊!
想到这里他又生气了。
章岂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周至柔,自己总是很容易生气。随随便便一个眼神,甚至一句话没有说对,都会引起他的怒火。
章岂同样没有发现的是,对着周至柔,她的一个眼神,一句玩笑话,就会让自己变得很开心。
两者之间的差距,很可能是短短一瞬。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阴云密布,再下一刻,又变成彩虹绚丽。
每天心情起起伏伏,好像已经变成了常态。他自己都忽视了,大概是习惯了。
比如这一刻他生气,不是因为周至柔答非所问,口是心非而是上个月在通州。
“你让侍卫下狠手,又在京城散布胡家谣言,是不是想让你姐姐和胡家和离?”
周至柔不干了,“怎么叫散布谣言呢?根本都不是谣言,都是确确实实的真事!一字没有虚假!”
章岂气恼道,“我不管真还是假,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抱着这个打算?告诉你,不行!”
“为什么啊?我家大姐就平白受人侮辱么?”
“你想什么法子对付,我都支持你!但是和离,绝对不行!”
周至柔眨眨眼,万万没想到,她那个古板无情的老爹还没跳出来反对,未婚夫先掷地有声的反对了。
涉及到两人的分歧了,周至柔非常谨慎,“理由呢?”
“婚姻,婚姻,结两姓之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方为婚姻。既然已经成婚了,就应该从一而终。”
这思想……
有一点和封建社会割裂的感觉了。
周至柔想了想,没有立刻将自己的真心想法说出,因为她知道这涉及三观的核心,无法轻易的改变。
章岂,就是一个封建社会的男人啊,让他理解什么,女性也是独立自主的人,拥有和男人一样的婚姻自主权,生育权,受教育权,他无法理解的。
与其为了争论割裂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如情商高一点,越过这个话题。
周至柔温柔一笑,故意凑过去,柔弱无骨的躲在章岂的怀里,“你管别的女人干啥呢?反正我这辈子认准你了,我要从一而终,一辈子只要你一个。”
章岂的耳根子腾的一下,全部烧着了一样。他的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肌肉发力,坚硬如铁一样。
周至柔感觉抱着一块铁板,心里闷笑不停,小手从腰间不断向上,顺着章岂的背脊往上爬,“我家大姐姐的事情,你当我愿意管吗?还不是因为她苦苦哀求我!姐妹一场,我想着往日对我的好,就不能不理会啊。没办法,狠不下这个心。”
“我也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可不是,这没办法了嘛!大姐姐说她要在胡家呆着,就只有一个死。”
“你看看我,我难道不知道她和离之后,名声不好听,自己也要受牵连吗?还有我做的那些事,都是要费脑筋的。没有半点好处,我也做了,都怪我太心软。”
“其实我连着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家里这一堆破事啊,烦都烦死了,我真的想早点脱离呢。我想马上跟你在一起,以后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你一个,你的事情有多烦,我都不嫌弃。我只想每天早上看着你醒来,晚上抱着你入睡,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章岂第一次见到了什么叫温柔乡英雄冢。如此露骨的甜言蜜语,他从来没有听过,可是周至柔说了,他怎么这么开心呢?如果有烟花,那一定是从他心里面炸出来的,思维一时都停止了,只有满满的喜悦。
本能的抱起周至柔,胡乱的亲。
年轻的荷尔蒙在碰撞中激发。
只是到了采花之时,章岂粗重的喘息,灵台上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我不能。”
周至柔意乱情迷。她不是坚定的婚前收贞派,主张情到深处自然来。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不是吗?
她紧紧抱着章岂,章岂却开始运功,渐渐的红潮退下,彻底恢复了理智。
“等我们成婚那日,等我们……”
“你要补偿我,你一定要补偿我……”
天知道他刚刚用了多么大的忍耐力和毅力?
周至柔收拾了凌乱的衣衫,给自己穿戴好,捧着发烫的脸蛋,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忽然想起一句话。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再疯狂的爱,如果不加以克制,迟早会变成干柴烈火,烧光了就只剩下灰烬。
这样很好,她很欢喜。
离开鸿雁楼,章岂才反应过来,他来之前计划想说的,一句话也没说。但是想到刚刚那段喷涌的热潮,心还是一阵火热。
无论如何也怨怪不上周至柔。
“都是我,自制不够!看到她就容易昏了头。难道真和罗伯说的一样,她是我命中的克星?”
“罢了,等我尽早把她娶回家,她就是我的人了!”
那样就会过上,早上起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晚上相拥着入眠。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无比的甜蜜幸福。
章岂快马加鞭,进入到宫城外,才让冷风吹熄了心头的火焰,递上宫牌,等待传唤。
“章公子,淑妃娘娘有请。”
缀锦宫。
九皇子也在。淑妃娘娘亲手剥了葡萄的皮,喂到儿子口中,“我已经把那六个都送到他府里了,他要是还心生埋怨,对你不客气,也未免太过心胸狭窄了。”
“嘻嘻,母妃,其实不应该都送到七哥府上的。他那个人,心里想的跟我们不一样。你都送过去,但他还会觉得委屈不满足。要是母妃听我的,我有一个主意叫七哥,怨都怨不起来。”
“什么法子?”
“送到父皇那里呀!”七九皇子吸了一口葡萄汁,笑笑道,“只怕母妃不愿意。”
“你这孩子连母妃都打趣起来了,让你七哥磨搓一下你,你就知道好歹了。”淑妃娘娘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怕九皇子痛,力度也是小小的。
人家母子俩天伦之乐,章岂目不斜视的进来,行礼参拜后才起来。
“快坐,启哥儿多久没来了?”
章岂静静的眼观鼻鼻观心,问一句答一句,态度恭敬礼数周到,只是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一个字。
淑妃娘娘叹息道,“自家人在一处,不必这么恭谨。想当初我要不是寄居在表哥府中,早就没了命了。哪里还有今天的富贵,还能有你这家伙来气我!”
“母妃……”
九皇子的鼻子有一点重,轻轻的拉了一下淑妃娘娘的袖子。
淑妃娘娘却是有意的,提起过去当年——当年靖远侯也是深受荣宠过的,身为实权的侯爷,对寄居的穷亲戚都很照顾,再说侯府内的亲倦比较少,也没有外人想象什么寄人篱下受人欺凌之类的事情。
淑妃娘娘说起过去,脸上都带着笑,看来过去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不然也不能念念不忘,毫无负担的提起。
“启哥儿啊,早前我就想召唤你入宫,只是那年我位份不高,自己护着孩儿尚且力不从心,就顾不得你了。你没有责怪姨母吧?”
章岂赶紧屈膝半跪下,“娘娘如此说,羞煞人也。”
要说当年章岂为什么在京城过不下去了,还不是他父亲得罪人太多!一般人得罪也就得罪了,偏偏他得罪的都是当权的大人物,而且还是那等心胸不够宽广的,手段特别刻毒的。不然,也不至于防范于未然,早早把章岂寄送到乡下去。
这里面的因果,只能怪章旻不会做人,不会当官,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当时进宫的淑妃娘娘吧?
章岂坦坦荡荡,眉眼之间都在说“淑妃娘娘你没有义务救我,我身为儿子不好说父亲的坏话,是非曲直,我心里明白……”
淑妃看着,心变得更加柔软破天荒,头一次拉着自己宝贝儿子的手,搭在章岂的手背上,语重心长道,“你们要好好的啊!”
她没有说,让九皇子照顾之类的话,因为章岂的相貌像极了老侯爷,自尊心异常强烈。她怕说了,反而让章岂心里不快活。
她是发自肺腑的希望两个孩子能亲亲热热,互帮相辅,好像鱼儿遇到了水,融洽的不分彼此……
九皇子看着章岂,笑得脸颊的酒窝深深,“母妃放心吧?我和章表兄一见如故呢!”
“这我就放心了!”
九皇子看着母妃这么开心,心里却有自己的成算。
他是天之骄子,一出生就是皇子,高高在上,无法体会他母妃寄居他人府上的惶惶不安,以及受到精心照顾后的真心感激。
在他看来,给予赏赐酬谢也就够了。为了多年前的一些恩惠,就想让他帮一辈子,哪有这样的好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提亲
九皇子微微眯了眼,笑着看向章岂,“母妃,皇儿和章家表兄一见如故,不如让章表兄进宫给皇儿当伴读如何?到了皇儿身边,皇儿就可以近处照顾了,母妃也能放心了。“
“伴读?“
淑妃娘娘犹豫了一下,想到章家父子祖孙三代的性情,最终还是摇摇头,“不妥。你啊,都换了多少个伴读了?多少收收心用在课业上吧!“
“旁人做伴读,如何能和章家表兄比呢?皇儿看章家表兄一表人才,一定胸有锦绣,放在外面不是埋没了吗?“
“岂哥儿?“淑妃娘娘心道,还是问问孩子的意见,免得岂哥儿误会她不想让他给老九当伴读呢!
章岂严肃着一张脸,目不斜视,“九皇子谬赞了。章岂当不起一表人才的评语,最多不算草包罢了!“
淑妃娘娘见章岂拒绝的干脆,笑了笑,“你的脾气,倒是跟老侯爷差不多。他啊,也不喜欢评他的相貌。“
“母妃,莫非那位老侯爷生得好看?“
“何止好看?老靖远侯才是咱们南魏第一美男子吧!可惜,世人重文轻武,倒叫那个周家的成了名!吾儿在宫里说说无妨,出了宫门,可千万不要提啊。“
“知道啦,母妃!您还当皇儿是小孩子么?“
九皇子一边撒着娇,一边笑着看了章岂一眼。
这一眼,别有深意。
章岂木然的表情下,其实心里早就憋闷半天了——他一眼就看出九皇子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偏偏这么城府的人外表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脸蛋白皙秀气,比一般女孩子还要美貌,看着没有任何威胁和杀伤力。
若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那就惨了!
什么是天潢贵胄?
天潢贵胄就是一句话就能取人性命,能一言让一个家族兴旺,再灭亡的存在!
虽然有淑妃娘娘这层关系,可章岂对待九皇子的时候,丝毫不敢有任何大意。他甚至比从前更讲究规矩礼节,看着就像古板沉闷的老古董一样。
果然,九皇子对这样的章岂,起了一点好奇心,就过去了。
“罢了,算你懂事。要是仗着母妃过去寄居侯府的那点情分,本王定会送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叫你得意的上天之后,再重重摔下,摔得稀烂!“
章岂什么要求也没提过,等旁人不停暗示,欠人恩情和欠债不一样。后者还了就完了,最多添加些利息。而恩情,欠久了,就跟滚雪球似地,越来越大。如果还不清,只怕就成了心结!娘娘想要报答,难道你还想挑剔吗?
迫得好像无奈了,章岂才第一次主动开口——
他想娶妻,请娘娘做主。
淑妃娘娘一听,大为高兴,“呦,我们岂哥儿有心上人了!快说来听听,是那家的“千金闺秀啊?
随后她恍惚想起,“你从前好像有一门婚事吧?是和翁家的……“
“回禀娘娘,翁家的婚事早就退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臣父决定更换世子人选的时候,翁家就悄悄的退了臣母当年送出的定礼。“
“可恶!翁静著这家伙,竟然敢退你的婚事,看本宫不告他一状!当年明明是他哭着求着要和章家定下婚约,居然敢反悔!“
“回禀娘娘,翁家没有反悔。翁家要嫁的,是靖远侯世子,未来的靖远侯,而不是普普通通的侯府子弟。所以,翁家女,是我的嫂子——只等过两年,风声淡了,再办婚事。“
“无耻!好生无耻!“
淑妃气得不轻,“你那个好爹爹,本宫想着在你面前,要留给他几分颜面。这种事,他都允了,把你当什么?把我嫂嫂当什么?他忘记嫂嫂当年为他的牺牲和付出了吗?何况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么可以这么亏待你!“
章岂面色不变,可惜眼圈微微泛红了点,“娘娘,多谢娘娘厚爱。“
擦拭了眼角的湿润,他抬起头,又是一副坚强顽强的模样,“娘娘,此事章岂也是肯的。不然这会儿还要想办法解除婚约,无缘无故的退婚,伤人名声,又违逆了我娘当年的意愿,肯定要左右为难了。“
“现在好了,章岂只要请一位亲近长辈向我心仪的女子提亲,就能两全其美了。想来我娘在的话,也会开心我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女孩,相伴一生。“
淑妃想了想,“也罢,就先放开手。你说说,你喜欢的千金是哪一家的?“
章岂低下头,声音都低了点,“周家。“
“谁家?“
“周家,就是探花周庆书之长女。“
淑妃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问起周围伺候的宫女,“本宫没有听错吧?周家,是那一门书画双绝,自称连家中仆役都识文断字的周家?“
宫女瞅了瞅章岂的姿势,“娘娘,应该就是了。想来哥儿眼界高极了,普通的权贵人家也看不上。“
淑妃就深吸了一口气,“章岂,你可知道,周家和你父亲……“
“知道!娘娘,您说,章岂此时此刻,是不是还要顾及两家的关系?“
章岂从靖远侯世子的位置,硬生生被拉下来了。这件事满朝文武,没一个反对的,就连那批时常念叨“纲常““正统““律法“的老臣,都没吱声,可见章岂和靖远侯的位置,怕是绝缘了。
那么,章岂和章家,就不是一回事了。
章家和周家关系且不提,就算周家女和章岂结亲了,那两家的关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岂哥儿啊,你考虑清楚了?你那个爹爹虽然混账,可毕竟是你亲爹。你若是娶了他对家的女儿,只怕在想从侯府得到什么助力,就难了。“
“章岂明白!好男儿志在四方,章岂有手有脚,能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番事业,早就不想借本家的势了!再者说,这不是还有娘娘在么?“
最后一句,是小小声说的。
淑妃听了,却十分满意。她和她的儿子九皇子不一样,九皇子是皇家血脉,天生的脾性,喜欢丈量衡量,在皇家人的眼中,世间万物都是可以估价的——皇家的权和势,就是他估价后的本钱,他可以当成手中的武器,也可以春风化雨,变成赏赐。身边什么人,有什么样的用途,该怎么用,都给他规规矩矩的,安心伺奉他,服务他。生了二心的,或者做了超出的部分,就责罚!
而本本分分局限在内的,他才会给些赏赐,当成鼓励,顺便收买人心。
淑妃论时间,在皇家接受熏陶的时间更长着,但她难得还有几分真诚,这点子真情,就给了早前给她帮助的靖远侯章家,统统给了闺蜜兼知心姐姐的儿子章岂身上了。
“哎,原本,不该同意你和周家人的婚事的。周家……看似风光,其实还能承继多久,犹未可知。不过,岂哥儿,这是你对姨母第一次开口提的要求,姨母是不会拒绝你的。你明白吗,再为难,姨母也不想你在终身大事上错过,而生出一辈子的遗憾!“
章岂感动的嘴唇微微一颤,急忙掩饰了,“多谢娘娘!“
“还叫娘娘?想当年我寄居侯府中,多少个夜晚和你娘抵足而眠,一晚上说不完的话!“
“谢……姨母!“
淑妃笑了。
她的笑容维持到章岂离开缀锦宫。
“娘娘,您真的要同意岂哥儿和周家的婚事么?这,之前不是说要将雪夷族的圣女说给岂哥儿的么?“
“青梅竹马啊,两小无猜……“淑妃幽幽道,“本宫也以为章岂开口,是为了雪夷族的圣女,只有娶了圣女,才能让雪夷族归化,那之前怎么夺走他的世子之位,之后就要怎么还回来。没想到,他提都没提。罢了,那雪夷族圣女天赋绝世容颜,一路同行半载,都没让章岂动心,咱们再做什么,都是多余,还伤了本宫和岂哥儿的情分!“
“可是、可是,周家女的名声不大好听啊,周探花的长女,不就是那个商户金氏的女儿么?难道让岂哥儿配一个商户女?“
“从长计议吧!“淑妃的凤眼微微眯了一下。
主仆刚刚商议完毕,就见送章岂出宫的小侍婢回来,捧着一个精美的荷包,道是章岂所送。
淑妃盯着这荷包,俊眉修眼微微一蹙,一个眼神,贴身宫女立刻过去打开了,就见里面十个金瓜子,份量不算重,不过这瓜子用来送个跑腿的小丫头,绝对是重赏了。
“他和你说什么了?“
“岂哥儿别的没说,只让奴婢帮一个忙,若是淑妃娘娘有传召周家人,不管是谁,就等他下次来,告诉他。若是没有,就算了。“
小侍婢恭顺的退下了。
淑妃却看着金瓜子,悠悠道,“岂哥儿是不放心本宫吗?“
“依奴婢看,倒不是不放心,是急迫吧?奴婢见过那雪夷族圣女一面,冰肌雪骨,何等的风姿啊,当时奴婢畏惧极了,生怕这女子进了宫,魅惑陛下。谁知道,这女子进了宫,也面了圣,然后就跟石子儿掉进湖里一样,涟漪不少,过了,也就过了。圣上还照样来缀锦宫,还是把娘娘当成心尖宠爱。“
“那日娘娘为了七皇子的事情心里不痛快,陛下怕是误会了,特意让王金忠公公过来,说了那雪夷族圣女不会在宫中逗留多久,最多两日就送出去。“
“奴婢当差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王公公冲宫妃的侍女解释什么呢!当时啊,可把奴婢骄傲的~经过此事,奴婢明白了,雪夷族圣女虽有天人之貌,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世上是有一种男人,情深义重,只喜欢自己所喜欢的女子。“
说起这件事,淑妃的脸上不由得带出笑模样,“你太会比了,把章岂跟谁比呢?“
“奴婢失言了!“
“不过奴婢看过岂哥儿从前的履历,他在甘州乡下,没亲没故的,想来心中苦闷不少。和那周家女同处一个院子,日日相见的,多少生出些真情实意。若是岂哥儿是那等遇见妖冶绝色女子,就昏了头,把自己是谁都忘记的人,娘娘还怎么能信他呢?“
一番话,说得淑妃轻轻一叹。
“也是,他是姐姐的儿子,我该多一点信心才是……“
次日一早,淑妃就传了周家长房的安氏,和二房的郑氏进宫。
郑氏倒也罢了,她进宫次数不少,只是多数是拜见太妃的。得宣平皇帝的宠妃传召,还是头一回。
安氏就是破天荒头一回的,毕竟周家长房一向势弱,周策的官位至今不过六品,还是清闲无比的修撰——修史这么重大的事情,影响深远,可以一做就做上二三十年的工作,没什么人管束外,更没什么人在乎。
随二房婶娘进宫,安氏紧张无比,关键是不明白什么原因。生怕自己一个不查做得不对,连累了长房和家族。
郑氏平素不怎么搭理她的,不过这会儿也只能安慰,“怕什么,她许淑妃再受圣宠,也不能越过中宫直接下懿旨,再说,在她的宫里,能出什么事情,第一个逃不开嫌疑的,就是她。别害怕了,太妃那边估计也收到消息,若是有不好的,也早就通知了。“
说是这么说,安氏还是忐忑不安。
直到进了缀锦宫,上下宫人都十分客气,态度中透着几分亲热。这就意外了——周家和许淑妃的娘家,以及支持她的派系中,一向疏远对立啊。莫名其妙的,怎么转了风向?
等许淑妃盛装出来,笑眯眯的说完了原委,竟然是要为周庆书的长女提亲,安氏彻底愣神了!
郑氏也拧着眉,不解其意。
“此事,还需要她父亲点头。娘娘知道的,我虽然是祖母,不过,却不是她亲的,此事关系柔娘终身大事,除非她爹爹点头,不然谁也不能做这个主。“
“本宫明白。“许淑妃笑着点头,“今日唐突了,按理来说,是应该请上媒人郑重上门提亲才是。可章家和周家的关系……也是怕连你们家大门都没进去,就被赶出来了,呵呵!“
第二百二十九章 转机
有关皇宫里发生的事情消息,说严密,那是真严密,一丝风声也透不出到外界来。说跟筛子一样都是孔洞,那也没错——缀锦宫许淑妃为章家次子章岂提亲的事情,才过了一个晚上,就成了京城里酒楼茶馆里最大的新闻故事了。
当然,消息要有个起转承合,不能一上来就是平板如直线的,前后因果也得交代分明。说书先生就绘声绘色说起,十几年前,许淑妃还是一个低等官宦人家的女儿,进京之后发现花费流水般,窘迫非常,承受不起了。要么是掉头返回家乡,要么是随便找个人嫁了,断送了大好前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到了章岂他娘了。虽然是远亲,章岂他娘却是个热心的的,一直照看淑妃娘娘入宫。
“那不就是靖远侯前头的夫人?“
“就是!据说这位夫人生得花容月貌,若天仙下凡!可惜红颜薄命……“
“红颜薄命了吗?我怎么恍惚听说,章岂的母亲尚在人世?“
“不可能,肯定早就死了!不然,能坐视亲生儿子的世子之位被夺?“
“活着,肯定活着。要是有死讯,早就传出来了。人应该就是身体不好,生了大病,断离红尘,出家修道去了。“
“修道也不会连儿子都不闻不问吧……“
酒楼里吵了个天翻地覆,便有掌柜的出面,“今儿不谈其他,只说说趣闻故事儿,免伤和气。“
“可不是吗,吵什么吵。这位夫人到底如何,反正十几年没听说过了。活着,死了,谁在意呢咱们暂且先放下,反正许淑妃娘娘是个念旧情的,还帮着提亲。对了,结果如何?那周家人听说是娘娘提亲,激动坏了,高兴坏了吧?“
“激动肯定是激动,高兴,则未必!你们想啊,章家和周家,那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把女儿嫁到章家呢?“
“我觉得这门婚事可以,章家再差,能比得过胡家?“
一群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说什么的都有,各类故事混杂在一起,想到什么说什么,说话的图个嘴上痛快,听话的人哈哈一笑,图个一乐,也就完了。
可身处事件漩涡其中的几家人,睡不着了。
胡家最是生气,他们家进京之后奉行的“低调“原则,极少外出,更几乎断了和外界的来往,除了胡汉屏每日当差外,家里也就外出采买些蔬菜果肉之类,女眷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就这样,还是免不了被外界人指指点点。
胡家大夫人气得心梗疼,叫了老三媳妇过来,在廊下骂了足足一个时辰。骂完之后,犹不解气,最后下了禁足令,喝令儿媳妇老实在屋里呆着,没有她的允许,不许跨出门槛半步!
周瑾只是木然的听着,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她的大嫂二嫂倒是想帮忙说两句,可想到自家夫婿对周家的恨意,俱是收了脚步,目送周瑾回屋子。
“这样下去不行啊。三弟妹跟个木头人一样,没见到她进来连话都不怎么说了么?“
“女儿也不看。老太太气在心头,把三弟妹挣命一样生的女儿直接抱走了,说是养在自己院里,可是她老人家睡得浅,嫌孩子哭声。心情好时叫人抱过来看看,不好时就让保姆远远的带走。明明是咱们胡家的千金,却只给婆子下人带,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呢?“
“万般都是命啊。我刚嫁过来时,觉得老三还不错,现在想想,幸甚……“
两个儿媳嘀嘀咕咕,也只有她们对着,彼此才能说几句知心话了。整个胡家,风气都和在通州时不一样了。有一种紧张愤怒交迫的感觉,只她们不明白,为什么把怨气都洒在无辜的三弟妹身上,难道她生死关前走了一遭,成了胡家上下所有人的怨怪对象了?
周瑾的日子极其难过。
不过关起门来,她却心如止水,默默的写字炼心,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女情怀,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现在重生的周瑾,好似静默的一块冰,外表温润无缺,内里已经没什么温度可言了,婆母虐待她,她淡然处之,胡家视她为扫把星,她也平平常常。
因为她知道,她早晚会离开的。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除了胡家,周家长房安氏的娘家,安家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周家要和章家结亲了,这,这算怎么回事嘛!不会同意吧,肯定不会同意的!“
“大哥,你别胡思乱想了。你看看,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知道了,要是周家不同意,不是打缀锦宫那位的脸?缀锦宫现在是最受宠的妃子了,九皇子更是最受宠的皇子了!母子两个到陛下面前一通哭诉,不是惹得陛下生气么?即便不好直接针对什么,那也是失了圣眷的。我想,周家肯定会想到这一层的。“
“那也不该同意!文武不通婚,咱们安家好歹也是读书人家,章家,就是一个武夫!况且靖远侯章旻,更是一个六亲不认的混账,跟他家结亲,我还怕受章家的连累呢!不行,我得去跟大妹妹说说,叫她千万不要赞同。“
“你省省吧,大妹妹嫁的是周家长房,那人家提亲的是二房。你叫妹妹如何插手二房的事情?不是平白让大妹妹难做吗?“
安家几个年轻人,听说周至柔的婚事,其中安慧茹就很惊讶,“她不是有个未婚夫么?我记得前两年,那一位还请来做客,被她活活气得昏厥过去!“
“对啊,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多少日子都没听说动静了。“
凑在一块想了半天,才想到那个人名叫“冷泉“,据说是东齐国的皇子呢!
“嘻嘻,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呸,千万不能这么说。人家可是皇族,是周家叔父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把人带回来的。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
安家上下也是不赞同婚事的,长辈们碍于长房的关系,不好直接出面反对,几个小辈就没多少顾虑了,几次外出聚会时,装作惊讶,意外的泄露了一个隐秘,“周至柔早就定亲了。““对象是前东齐国皇子冷泉。“
“真的假的?“听到的人,无不当成一个大热闹,笑呵呵的凑到一块,眉飞色舞,当成新鲜事儿。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其实查到最早传播的人,并不难。难就难在周家长房的大夫人,安氏是个护短的人。她一知道,先不是去质问娘家,而是亲自去了梅苑,找周至柔和和气气的表达关怀。
“自从瑾儿出嫁后,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
“尤其是你上次还救了我瑾儿的性命,要不是你,她们母女就难了……“
絮絮叨叨,一腔慈母心思。
叫人腻歪也不是,反感也不能,总之,磨蹭了三天,周至柔松口,表示不会惩治安家这次的无理举动。不过再有下次,她绝不轻饶。
安氏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回娘家去见母亲兄长,顺便让家中人好生管教几个侄儿侄女。
可惜,安氏不懂,她已经是出嫁多少年的外人了,几个侄儿侄女愿意敬重她,那是瞧在周家对安家多有帮衬的基础上。现在周家和章家联姻,很有可能会牵连到他们家,那情况不就反过来了嘛!
人性本来都是自私的,安家几个晚辈受长辈熏陶,早不是安氏记忆中可怜可爱的小孩子了。各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明面上听了训斥,表示了悔改,其实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在外面,依旧我行我素,多少次表达了对章家的不屑一顾.
对于这一点,周至柔也早有预料。
之前冷泉不就是被安家请过去做客了吗,他那么敏感的身份,不管有多少利益,聪明人都想要避开的,他们居然往上凑,就明白了。要是安家没有拿这一点发挥,她反而会意外。
她之所以会答应安氏,也是内心有些……愧疚吧?
关于大姐姐周瑾,她私底下谋算的事情,肯定会让安氏伤心的。
无论前生今世,其实安氏都对她没什么伤害。总的来说,安氏也不是个恶人,就是偏向娘家,外加心软容易受骗罢了。
周至柔不急,默默的等待着。
街面上的消息一天一变。开头说她有未婚夫了,竟然抛下未婚夫,别投怀抱,身为女子不忠不贞,骂得难听。
立刻有人跳出来指责,现阶段是在提亲环节,人家周家还没说答应还是拒绝呢。再说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婚约要是有,那也是周庆书定下的,他答应就是毁诺,伤害的是他自己的信誉,和人家女孩什么关系?不答应,也是周家的事情,到时候是惹怒龙颜,还是什么下场,都是周家该受的。
这不是私相授受啊!
周至柔派人探听的,都是站在她这边说话的。不过她很理智,世人的舆论很容易跑偏,再说苛刻女子的情况太多太多了,她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能让人轻饶放过?
她做好名声败坏的准备了。
这一日,周瑛拍了小厮过来传话,说是周庆书在朝堂上解释了,“小女未曾定亲。”
定亲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媒人呢,更贴呢,都没找人合过八字,最多曾经有过意向,还未成行,怎么能叫有了婚约?
他这一解释,文臣中不少相交已久的,问是不是要和章岂的章家结亲了?劝他慎重!
周庆书不言。
本来儿女亲事,外人无从干涉,除了拱一拱手,别的也不好说。
“少爷让转告姑娘,叫您暂时放宽心。甭管物议如何,只当犬吠。”
周至柔听了,笑了笑,打赏了几个碎银子,“告诉我哥,说我谢谢他操心了我在家里吃得好,睡得好,才没为外面的事情烦恼。叫他有空,不妨和长房大哥一起去胡家看望大姐姐。好几日没回信了,不知那边什么情况。”
“少爷前儿才去了,胡家紧闭门户,亲友一概不招待。去了两回,都没见到大姑奶奶。”
周至柔听了,不由得有些担心,暗暗的想,还是要找个机会,把大姐姐弄出胡家才好。
可是,要找什么理由呢?
怕打草惊蛇,胡家现在是封闭的,一旦离开,要是迫不得已再回去,只怕大姐姐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她思来想去,没什么好办法。
转机出现在淑妃娘娘召唤。
整个周家运转起来,长房的安氏,二房的郑氏,连平素极少外出的严氏也装扮了,和三房的小王氏等,一起进宫。周家几个女孩,周璇,周至柔,周瑶,周琼等等。
可怜秋氏没名没分,至今只能算是一个妾室,自然不能进入宫廷。她在屋子里枯枯坐了一下午,拿着出嫁那日带进来的大红色绸缎,不停的摸啊摸,摸到手指的指甲盖刮花了,绸缎都抽丝了,她的眼睛才渗出一滴大大的泪,那眼皮儿却不肯低下,依旧挣的大大的。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七八。
那她这一生,不如意何止呢?只怕那仅剩下的三二都没有一半。越是想,越是容易陷入悲伤哀哀欲绝的境地。
直到天黑,蜡烛都快熄灭了,她才和衣而睡,睡中犹自惊醒多次。
再说进宫的一行人。缀锦宫前后经历了三次修缮,每一次都伴随着许淑妃的高升。进入缀锦宫后,第一感觉就是奢华,满目耀眼的灿烂绚丽,似乎皇帝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赏赐给淑妃娘娘了,让人心惊。
缀锦宫里伺候的宫人,也一个个水灵灵的,美丽如画。容貌次一等的,到了这宫里怕是根本抬不起头。
许淑妃特意叫了缀锦宫最漂亮的两个宫女过来伺候,近身去看周至柔。若是她有个自知之明,怕是什么也不敢开口了。
不过,奇怪的是,乍一看周至柔五官都算不上惊艳,可是那两个漂亮的宫女,是淑妃在宫里近千人挑选出来的,竟然也没把她比下去。周至柔面色如常,客客气气,完全找不到一点失礼之处。
这,真是一介商户女生出来的女儿吗?
第二百三十章 仇敌见面
及笄之后,周至柔便如伸展开的兰花,处在万千艳丽娇花之中,也能凭幽静清雅的气质超然而出。她和“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周璇并肩站在一块儿,简直了,一个娇柔明艳,一个秀雅曼丽,堪称双壁。
之前派美貌的宫女去近身随伺,立马显得落了一层——这宫廷中美貌的女子多的是,但真正闪耀出众的,可不仅仅只凭着皮相啊。
女人的外表,说重要,很重要。但也绝对不是最重要的。不然,许淑妃并非最为美貌的妃子,是如何做到宠冠六宫的?能深得宣平帝的喜爱,证明她还有别的长处。她的双眸如水,清清浅浅,看着谁都显得含情脉脉,肤色洁白细腻,衬得眉翠唇红,如描如画。声音如鹦啼,婉转低吟,听她说话,永远不会厌倦。
许淑妃兴师动众请了周家女眷过来,自然还请了陪客,相熟的梁贵妃在侧,此外还有六部的工部尚书夫人,户部侍郎夫人。这两位夫人年纪都比较大了,各自带了家里的女孩儿。其用意,无需深思,知晓的自然知晓。
按说,年轻女孩子都是可爱的,面容娇嫩,眼神天真,性子娇蛮一点也不要紧,仍然讨人喜欢。可是,这是建立在没有悬殊的对比之下。
站在周家姐妹面前,那两位夫人带来的女孩,要么显得呆板,不够灵动,要么显得唯唯诺诺,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唯一能说的,就是“乖巧““听话“了。
相比之下,外貌上的差距都不算什么。
许淑妃不亏是六宫第一人,表面上都是一视同仁,对每个女孩都极其夸赞,且赠送了初次见面的礼物。对怯懦的工部尚书孙女孙之秀,还额外多送了点心和绢花,鼓励她大胆说话,“自家人,不必拘束。“
这两位夫人带自家女孩过来,目的算是达到了。能让许淑妃心中留下印象就好,她们也没想着把家中女孩送到宫中——倒是看周家女的出色,眼中带了点意味深长。不问,今天只当陪客,看着就好。
终于到了重头戏,许淑妃笑着看向郑氏、安氏,之前说了几遍寒暄话,连日的天气如何,针线上谁的刺绣最佳,谁家的茶好,谁养的花名贵非常之类的话,说遍了。毕竟两边势力并不融洽,稍微过了线的话题,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万一争议起来,岂不是坏了这次见面的初衷?
就从这些没什么干系的小话题,慢慢打开,这些都是女人家熟悉的,谁都能说上几句,不至于冷场,让气氛变得尴尬。等气氛融融之际,许淑妃才笑着开始夸赞周家会教育女儿,把周璇周至柔,教的如此出色。
周至柔可没有任何被赞美的眩晕感,她心里另有算计,等其他夫人都开始应和,把她从头到脚,从穿戴到举止,从长相到声音,都夸了个遍后,她实在装不来羞涩和虚伪的谦虚,低着头,“柔娘当不得如此赞誉。其实我家最出色的,应属我大姐姐,家中所有姐妹自八岁起住在单独的院子里,都承大姐姐管教。“
周璇闻弦歌知雅意,也赞周瑾才是最优秀的。
两位并蒂莲一样的姐妹花,齐齐夸赞的姐姐,是什么样的?已经有人好奇的,不过京城里谁的消息也不差,马上就有人知晓,那位“周家大姑娘“,不就是已经出嫁的,近来流行一时的话本子,受气的小媳妇儿?
这样一带入,马上就不好了。
总之,心里想什么都有了,面上还得装成若无其事。
许淑妃原本没想到,可是她身边的宫人都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立刻借侧身的时候悄声说了,许淑妃眼神滞了一下,随机就恢复正常了,笑着让周至柔靠近,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好孩子,诶,本宫怎么觉得,有些面熟?想是不是第一回见?“
“娘娘,奴婢也觉得面熟。细想了,才想到一个人。“
“谁?“
“娘娘,可记得上次七皇子过来……“
上次是那次?七皇子小时候还经常来缀锦宫,可惜长大了,越发有了自己的注意,渐渐的极少踏足。上次,还是她精挑细选了宫人,想要送到他府中去伺候,谁知道发生了那档子事情!她自觉不曾存一丝坏心眼,倘或她埋藏了送眼线、埋钉子之类的恶念,倒也罢了,明明是陛下吩咐的,她从底下储秀宫姑姑教导过的女孩中,随手指了过去,这怎么能埋怨到她头上?
这个哑巴亏,只能吃了,许淑妃早已不是刚刚入宫那会儿,能忍辱负重的低等官宦家庭出来的女孩了,常年高居妃位,若不是出身不好,皇后之位也能坐一坐的。平白受了这股气,怎么能忍啊!
许淑妃回想当时,便觉得有些生气,再看周至柔的五官容貌,虽说眼睛眉毛都称不上十分相似,可两人莫名的,有一股特别的神似——若非储秀宫选人,背景绝对是清清白白的,而周至柔的身世也是明明白白,都要怀疑她们才是真正的姐妹花了。
“倒是有些像啊。“
“娘娘也觉得,刚刚看到,奴婢还以为自己眼花。“
许淑妃便没有开口说话了。
外人不明所以,贴身大丫鬟茉香便解释道,“前儿陛下想起七皇子的未婚妻父母接连过世,得守孝多年,便命娘娘挑选几位宫女送到七皇子府。娘娘千挑万选,选了六个,其中一个美貌非常,就和周三姑娘长相有些相似。说起来,奴婢都不敢相信,明明生长的地方差了十万八千里,也能长得这么像?娘娘,不如趁诸位夫人都在,传唤那位江姑娘过来,给诸位夫人看看?“
仔细听,听言外之意,这不是大丫鬟茉香“以为“诸位夫人想看,她们虽然都是朝中重臣的妻室,那进了皇子府的侍婢,也不是想见就随便一句叫人过来的,说到底,是许淑妃想见吧!
听明白了,也不讲究什么规矩不规矩,纷纷应和茉香,“真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等倒是真的想见见了。“
茉香就笑着退下了,命人去七皇子府。
周璇紧张的看向妹妹周至柔,就见周至柔面色平和,笑容自若,看起来没受任何影响。她心里不太高兴,转头时就见祖母郑氏给了她一个眼神,周璇立刻醒悟,这是皇宫啊!
许淑妃是住在皇宫里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女主人之一。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喜怒全凭她自己!就算今儿她想提亲,目的是让周家答应亲事,她也无需低头,只要一声传唤,周家的女眷还不是盛装装扮了,连一点勉强为难都不能有?
甚至,她为了让柔娘感觉不要太好,还特意叫了和柔娘长相相似的人过来,目的无非是想告诉柔娘,“本宫对你的好,你就接着。要是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不客气。“
和你相仿的,也不过是伺候她养子的侍婢罢了,她让来就得来,让滚就得滚!
不多时,江心月入宫了。
她换上妇人的装饰,论身量,她比周至柔还要稍微高一点,这段时间大概是没有睡好,身段更加是轻柔如杨柳,没有盛装,只是身着碧玉罗,显得清雅脱俗,柔弱无骨。
大礼参拜之后,江心月站起来。
众人得以细致的观察两人的不同。
论美艳度,江心月更要胜一筹,她站立在中间,亭亭风致,除了身段窈窕外,更因为她的眉眼更精致,眉梢上挑,眼角更尖,显得更勾魂。而周至柔的眼头眼尾就“钝“一些,配上因为吃得好养圆的下颔,脸颊明显更丰满。
此外,江心月的气质,和周至柔的完全不同。
这也不是一两句话能描绘的清楚的,众人细细的体悟,若说么,周至柔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就算她眼底藏着一丝不屈傲慢,那也是闺阁女儿中娇养出来的性情。而江心月,则是见惯风浪后的淡然,其年岁虽然不大,却好像经历了不少世情的样子。
许淑妃完全不见前些时日,对江心月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笑眯眯的,左手拉着周至柔,右手拉着江心月,“你们两个,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诶,这么面对面,又不太像了。怎么回事?“
“娘娘,人家又不是一母双生的姐妹,不像哪里奇怪了。“
“茉香,你近来胆子大了,连本宫你都敢笑话了?“
“嘻嘻,娘娘,茉香也是仗着您脾气好,才敢这么说话的。对了,娘娘,刚刚不是说井下湃着的西瓜好了么,要请诸位夫人吃西瓜?“
“对了,差点忘记了。“许淑妃顺势松开了周至柔和江心月的手。
空留下这对前世的仇家,今生的冤家,面对面站在一起。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从前,并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毫无顾忌的,仔仔细细的观察这个对手。
周至柔恨江心月上辈子下狠手,害了她性命。
江心月何尝不是深恨周至柔?既生瑜何生亮?有周至柔存在,她就永远是一个替代品!
现在,代替品站在正品面前了,江心月心中平静,没有预想中的心中浮现千般浪潮,大概是这段时日,颠覆了她上辈子所有的幻想,她已经没有其他的出路了,未来,只有一条路等着她。走得通,她就是飞出去的金凤凰,就是未来的许淑妃。
出不去,和前生一样,是一个死。
周至柔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
江心月微微一笑,“听说姑娘要和章家小侯爷结亲了,还未恭喜周姑娘。“
周至柔清咳一声,“章岂已经不是靖远侯世子了。“
“哦,是么?请恕心月孤陋寡闻。不过,章小侯爷天资过人,又勤奋努力,想来未来前途大好。姑娘能嫁给她,确是一桩幸事。心月先在这里祝福你们天作之合,白头到老!“
说完这句话,江心月还福了福,眼中不带一丝阴霾,竟是真心的祝福?
收到仇人的祝福,是什么感受?
她们本应该是情敌,本应该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果然活久见吗,重生的次数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今儿她收到了江心月的真心祝福,改天还会遇到什么?
无法形容周至柔此刻的心情,她动了动嘴唇,第一次手足失措了。因为实在是不知道上去扇一耳光,痛骂“姑奶奶要你祝福?带着你的祝福下地狱问候阎王爷吧“,还是礼貌性的还礼,显示自己早已经把过去放下了……
“多谢江姑娘。也祝愿你在七皇子府中一切顺利,得偿……所愿!“
彼此擦肩而过时,她们都看到了对方的眼神。
……
西瓜凉沁沁的,十分香甜。然而谁也不是为了几口西瓜才进宫的,许淑妃叫来了江心月,变相的敲打了周至柔,并没有直接开口说起提亲的事情,之后闲聊几句,就端茶让茉香送客了。
周家马车上,安氏破天荒和二房的婶娘坐在一块儿,“淑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并不是想和我们周家结亲?可不愿意,干嘛还几次三番五次示意呢?“
“以后不用进宫了。“
“啊?“安氏不解其意,“要是宫里再传唤,不还是要去的么?“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男人们的事情了,是朝堂上的事情了。“郑氏冷冷道。回到周家,她直接把周至柔叫到荣荫堂,开门见山道,
“虽然不明白什么原因,不过今儿淑妃娘娘的态度你也见到了。她看着,并不喜欢你。夸赞话没有几句出自真心,甚至不如孙尚书那个哑巴孙女!你嫁过去,也未必能得到她真正的疼爱,不给你使绊子,让你为难,就不错了。你可有准备!“
周至柔点头,“知道。“
“怕你不懂其中关碍,再啰嗦几句。许淑妃不是婆婆,不过有这么个身居高位的妃子当姨母,有得苦吃!日子过得好时,她随意插手,不拘是赏赐几个人过来,还是日日召你进宫,总之,没完没了的事情!要是你过得不顺,那就更难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苦
周至柔深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想必你去了通州,见过胡家人,他们家也是你大伯父大伯母用心考量过的好人家——”
说到这个“好”字,郑氏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和鄙薄,看得出来她十分看不上周策两口子,可是对于人家挑选女婿的眼光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世风如此,选女婿第一选的是家世,要先门当户对,其次才是看姑爷的相貌,人品。后者可以说重要,也不重要,在门第相当的范围之内,那些稍微富裕一点家庭出来的幼子,哪个不是娇生惯养?
品行这东西一年半载也看不出来,有些人是很会伪装。不知道周策两口子当时是怎么相看的,反正把女儿嫁到胡家是真的坑了周瑾。
郑氏对周瑾也是非常喜爱的,可惜毕竟不是自己房头的孙女,想管也不好直接插手。亲生父母都没说什么,他这个隔房的叔祖母,管多了不被人嫌弃多事吗?
几经考量的,尚且如此,那章岂背后的……郑氏反正不大看好。
“嫁了人你就知道了,你是小辈,处处得看长辈的意思。不该说的话不能说,不该走的路一步也不能多走。正经婆婆还有可能看在儿子的份上,对你多加包容,那宫中的淑妃,深受陛下的宠爱,是不会对你有一分怜悯的。你若是不如她的意,她在宫中千军万马拼杀出来,才登上了妃位,有的是招数来折磨你。还能叫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些,你都有了心理准备?”
周至柔点点头,轻声道,“除非娘娘最看重的,应该是九皇子。”
此言一出,郑氏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皱,“你可不要仗着自己聪明伶俐,多生事端,自古参与皇子之间灵争暗斗的,有几个有好下场?”
“可是我父亲不已经名正言顺地参与了吗?”
“他是朝臣。你呢?”
周至柔道,“祖母放心,我不是那种少不更事,愚昧不知的。事关重大,我不会让人抓到把柄,继而连累到家族上下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吗?”郑氏紧紧盯着周至柔。
“因为不管谁坐上了那个宝座,都会需要我实验室出来的东西。”
“须知鸟尽弓藏。”
“那如果鸟一直未尽呢?”
“几分把握?”
“长有长的办法,短有短的战术。可长可短,永兵之道,存乎一心。”
祖孙两个谈完心,默契的不再谈起此事。
说来也是奇怪,许淑妃召唤了周家女眷进宫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传了。不过婚事还是有条不紊的。
靖远侯章旻大概是对章岂存了几分歉意,主动来周家拜访。周庆书和章旻分数不同阵营,但两个人居然交谈得没有障碍,彼此往来个两三回之后,居然达成了一致。
“什么真的交换八字了?”
周瑛拍案而起。
他既紧张,又觉得此事超乎意料。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章岂的父亲,都是固执无比。两人坚信自己的信念,甚至超乎性命。
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同意了呢?
夜晚,周瑛提着食盒去见周至柔,微抿了一口桔子酒,“柔娘,我有预感,你不能开心的太早。嫁给章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放心吧,我早有预料。嫁给他,婚后也不是就能过上童话的幸福日子。”
周至柔淡淡道。
很多女生以为这辈子能够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其实不然。
婚姻生活最重要的是经营。不然再浓烈再璀璨的爱情,也会被柴米油盐消磨殆尽。
彼此容忍,包容,欣赏,支持,鼓励,等种种都是很重要的。如果只有一方不断的妥协,另一方无止境的索取,感情的天平迟早歪向一边,进而轰塌。
经营感情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周至柔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够成功。她上辈子的经历,几次婚姻不算特别成功,但也不能算失败,因为都把婚姻当成公司,把丈夫当成自己的合伙人。
第一任合伙人,出身书香世家,素养极高,性可惜格敏感。她不停地鼓舞支持和鼓励,两人相处的不错,至少能互相尊重和欣赏。
无法相伴到老,那也是客观因素,不是她经营不善。
第二合伙人,徐振林祖上显贵,家族资产丰富,资源强大,作为合伙人一切的基础要素都齐备了。可惜,目光太远大,总也不知足。她略施小计,得以抽身而退。顺便带走了自己该得到的部分——算是及时止损了。
第三任合伙人,合作双方都是有过相当经历的不愉快历史,彼此能够了解对方的忍耐极限,相处起来算是相敬如宾,各取所需。后期若不是特殊情况,大概也能白头到老吧?在外人眼中,还是难得的半路夫妻,能当成楷模?
经营感情生活,最奇怪的就是,你不用心,不用情,反而能相处得很好。因为你知道自己所需要什么,绝对不能容忍的是什么?期望和底线,明明白白。在这个范围之内,可以客观理智的处理。
但是如果遇到了所爱的人,就会进退不当,动则失措,慌里慌张。既害怕会失去,又怕受委屈会失望。
周至柔回想了一下前世今生,尤其是想到那个晚上,章岂冒雪而来,态度恶劣,把他她关在观音殿内,当时恨的有多咬牙切齿,现在想起来就有多甜蜜。
“我大概会原谅他吧,就算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一次两次……”周至柔恍惚一笑,“遇到他,我的底线一退再退。”
“这样我真的有点担心你了呢。”周瑛道。
“退到无处可退,你又该如何自处啊?”
“走一步算一步吧。”周至柔也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橘子酒,“我和章岂如果做不成夫妻,大概就是成为彼此的最大仇人了。”
“那还是不要当仇人。”周瑛有些忧虑的看着妹妹。不知为何,刚刚重生那会儿,他巴不得赶紧把周至柔推到章岂那一边,从此可以利用这层关系,让章岂对自己唯命是从。
可现在他理智了,清醒了。他和章岂能不能统一阵营,在官场上同进同退,还要看天下的大势,以及彼此的政治理念。这和儿女情长没有半点关系。
总之自己未来能得多少相同助力,还要看他的号召力有多强大呢。若是足够分量,就是出身寒微,也能封侯拜相。若是资质能力不足,硬推到那个位置反而是祸害。害了自己,也害了整个家族。
这一夜,兄妹两推心置腹交谈了很久。周至柔对未来的婚姻,周瑛对未来的官场斗争,其实都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不过路子是自己选的,而且已经定下来,无可更改,那只有一门心思地往下走。
不回头,不后悔,不犹豫。
……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周至柔锁在深闺里,每日里听的都是关于自己婚事的细节。三房小王氏大概是为了弥补以前犯下的错误,十分积极,关心周志柔未来的婚房,出嫁的嫁妆,乃至大红的婚服,无一不过问。
只是她关心的太过了。而且关心的方式就是挑刺,这里如何不够好,那里如何不符合规矩,不知哪来的那么多风俗花样。气得严氏差点撂挑子不想管了。免得吃力不讨好。
安氏倒是很想管,可她是长房的伯母,人家根本就没有过问她的意见。周策的意思就是你当长辈的,可以给侄女添妆,别的就别管了。
大件的家具,还有各种陈设摆件以及古董字画,郑氏都筹备好了。周至柔本来不想带走周家的嫁妆,就母亲金氏留下的资产就足够她的生活了。
何况她自己也不是没有赚钱的法子。
但郑氏不同意。
“你自己有赚钱的办法,那是你自己聪明。周家该给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周至柔留心观察其他房头的看法,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对她拿了不菲的嫁妆,有任何不满。
甚至给她添嫁妆,都是大份大份的送。
如果张章家是对周家有什么利益牵扯的,能带来很多助力的,她也能理解。可明明章家是武官出身,显而易见周家没有什么人是要走武官路子,怎么也会对她的婚事这么上心?
“姑娘你忘记了,之前他们收买丫鬟,偷看你实验室里的东西,可没顾及到什么。你不说,他们要是厚脸皮的当没发生,也就太不是东西了。现在只是给点嫁妆,算什么呀。”
周至柔这才想起来。
不过他她也没当一回事就是了,因为她本身的用意就不纯,是打算下套来着。
其他几个房头送来的东西虽然不多,加起来也有千儿八百两了,周至柔不是喜欢占人便宜的,想了想就拿了几个皂化反应制作香皂肥皂的方子,算是回馈了。
等她嫁人离开,和周家的这群亲戚,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往来了。
日子平淡如水,乏善可陈。可谁知道呢,意外总是出人意料,好像轰隆隆的火车,直接冲杀过来了。
尘封十年之久的卷宗,突然有朝一日,被翻出来了。作为一桩悬案大案,涉及到一百多人的生死,值不值得,朝野为之震动?
如果是改朝换代,那时全国上下都动荡不安,多少奴仆和低层百姓的生命,可能也没有多少人关注。可这是政治清明的时候,山匪冲到庄子里肆意斩杀手无寸铁的良民,岂能轻易的放下?
在某些“官员”孜孜不倦的努力下,终于找到了几乎被人遗忘的小小线索,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的证人。
大理寺,是国家最高的检察机关,直接派人去了周家,态度虽然恭敬,却不容反驳的带走了周瑛。
周家人眼睁睁看着周瑛被带走,可惜怎么打探,都探不出所以然。只说是和当年的香枫里纵火案有关。
可恶,香枫里纵火案周家明明是受害者!而且事隔这么多年,没有说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无能,不能抓到桃之夭夭真凶贼人,居然上门来抓苦主了?
周家的家声还算不错,周瑛被带走当日有许多人围观。大多数百姓不相信周家会是纵火案的真凶,因为金氏是留下不少财产,可火烧了,就没有了啊!
完全没有道理嘛!
“对了,我恍惚记得,周探花和大理寺寺丞交好,怎么半点消息也没有,就直接过来抓人了?”
“你们消息太不灵通了!那位和周探花交好的梁大人,已经被下狱了。这件事如果不是有某些人针对性的打击,我头扭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可怕党争……”最后一句虽然没有说出声,可大家都这么想。
但是大理寺的人不这样认为。并且拒绝了多家权贵过来探望的要求。甚至连皇宫的某些大人物过来探听消息,也被拒之门外。
“天理昭昭,不可放过一个行凶作恶的人!”大理寺关押的都是重要的朝廷钦犯,大理寺卿这番话可是说的掷地有声,铁面无情。
他亲自带人审问了周瑛,并且直接关到天牢最底部,不许任何人看望。
据说审问的口供,也是直接上奏给宣平帝。里面写了些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
周瑛被带走当日,周庆书和周简都没有睡好,凌晨时分,实在煎熬不住了,就悄悄到了梅园,周至柔和衣而睡,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
“你猜到了?”
“嗯。那位大理寺卿倒也没有说错,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他是你的兄长,这些年也一直护佑着你。”周庆书沉声道。
周至柔不可置否的一笑。
“他是我的兄长,您是我的父亲。由你们父子俩,做我的至亲,是我三生有幸。”
周简见谈话的气氛越来越僵硬,急忙拉住弟弟,道,“柔娘,如今周瑛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事关重要,你可要三思而行,好自为之!”
周至柔没有说话。
她心理在想,为什么要她三思呢?凭什么呢?
大概众生皆苦,身在这个时代就得承认,苦是一种平常滋味。习惯了,就不会有奢求。
第二百三十二章 录口供
“什么时辰了?“
黑夜中,周至柔伸出双手,看见迷蒙的黑雾在眼前忽散忽聚,恍恍惚惚的,好像沉浸在某个梦境中清醒不过来。
“姑娘,已经是卯初一刻了。“
“哦。“默默换算上五点,周至柔拥着被子,在拔步床上坐了好久,才神思不属的在丫鬟的伺候下,穿戴洗漱。
今儿是大日子。
她将作为证人,被大理寺正式传唤。
因为是女眷,得了特殊照顾——大理寺卿并缀锦宫许淑妃指派的两个管事姑姑,以及刑部独一无二的女捕头陈继珍,三方汇合了,再来问询口供。
她的口供关系重大,关系着香枫里一百余口人的生死真相,关系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是如何点燃的,以及背后无数已经牵扯进来的关系和势力。
时至今日,周至柔相信大理寺查询周瑛,已经不是为了普通的“查案“了,她猜测周瑛近来所谓,肯定成了某些人路上的拦路虎。有些人恨不能撕碎他吧。
找来找去,就找到这个突破口。
拐也不能怪别人,谁让你当初做事马脚多多,而且补救措施太少呢。
马车在青石路上滚过,只留下浅显的印记。周至柔和贴身丫鬟俱是穿着青色衣衫,头上戴着罩纱,步履轻轻的进了大理寺官衙。
想是早就得了招呼,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低头,或者侧身偏头,好像没看到。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大理寺卿的办案地——辨心阁。
据说,这匾额还是先帝写的。
周至柔草草浏览,判定是假的。因为那个“心“字,落笔差了一点点,少了些杀伐之气,多了点意味深长的韵味——字当然是好看的,可惜不是出自帝王之手。
先帝朱笔御批和当今宣平皇帝的,她不知道看过多少回。周家书楼里就藏着所有上奏给皇帝的奏事折子和请安折子。宣平皇帝后期有些倦政了,不再每个折子都亲自动笔,会让心腹太监模仿自己的字迹,回一些无什么大意义的折子,可早期的,还是经常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朱笔批改的折子。
若是字如其人,周至柔沉浸在书法中也算是“大家“了,她不敢说自己写得多好,可看过太多名人书法,也临摹过很多,颇有些心得。两位皇帝都是她的临摹对象,她闲来无事不去翻看书楼里的旧折子,一边写字,一边大脑放空,用已知的世情推算还原当时情景,顺便写个人物串连图,算的上是解闷的法宝了。
宅门里的勾心斗角,为了几两碎银子,为了一时的郁闷之气,怎么比得上以天下为战场,步步紧逼,各方势力你争我夺呢?
淡淡扫了一眼“辨心阁“,周至柔的面容藏在罩纱之内,看不清表情,然而她在短短片刻之间,已经闪过十几个人名,都是她知晓擅长临摹的,能仿到这种程度,并堂而皇之的挂在大理寺卿日常出入的地方,应该是……
前任皇宫总领大太监,被发配到皇陵守墓的,木大总管?
这可就奇了,大理寺卿,和前任太监总管?
怎么想,都是一对奇怪的组合啊。
周至柔发散思维,暂且无法将自己已知的人物关联,把这两人串连起来。
坐在官帽椅上时,她摘下罩纱,人显得有些恍惚迷茫,问一句便回答一句。相比平日的灵动,简直连十分之一的光彩也没剩下。
“周姑娘昨日没有睡好么?看着小脸瘦的,娘娘知道了,该难过了。大人,请恕老身多嘴一句,恐怕周姑娘早上来的匆忙,一看就知道没好生用过东西,老身奉娘娘之命,要照看姑娘的康健。若是不妨碍,请容老身先将娘娘赏赐的饭食热了,让周姑娘用过一二,有了点精神再继续问,如何?“
宫中来人,能跟你客客气气的说话,已经是赏脸了。她可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不至于闹得难看。
大理寺卿徐茂清点点头,“姑姑请自便。周姑娘是此案的重要证人,本官自然希望她能顺利取得口供。“
“等下。“陈继珍忽然道,“非是不信任姑姑。而是宫里宫外这么长时间了,再有,周姑娘体质瘦弱,宫中赏赐的虽然好,却未必适合她。“
“你这是何意?“
“刚刚徐大人也说过了,周姑娘是此案的重要证人。证人的饮食,不可随意。刚刚保险起见,还是请三方鉴证一下。“
“你是怕老身在里面下毒么?好,那老身就亲自试吃!“
缀锦宫的宫人,依仗着许淑妃的势力,在宫中都是横着走的,出了宫更是代表皇家的奴仆,处处高人一等。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无论陈继珍多少次道歉,都不肯改变主意。
她亲自试吃了。
然后拉了肚子。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拉到整个人快虚脱了。
是被人搀扶着送回宫中的。
回去就是一阵哭诉,先是说刑部的人无礼,又说大理寺卿种种不是。可说来说去,“那下了药的,周三没有吃吧?“
“没有。周三姑娘一口也没动。“
“这就好。若是那馊了的肉进了周三的肚子,岂哥儿不会跟我生分了,以为是我故意的?“
“娘娘,这是底下人做事不精心,忘记了隔夜的东西,怎么能怨怪到娘娘身上?“
“或许本宫近些时日的运道不好。前儿有老七的事,那本宫也是一片好心,结果呢?不也遭了埋怨?何况这回的的确确是本宫命人送出去的饮食,发了馊,让人吃坏了肚子!你们可以厚着脸皮说底下人办事不经心,本宫却是说不出口的。“
“都怪奴婢办事不利。“
许淑妃叹口气,“不是你们的错。是本宫……心里实在喜欢不起来她吧。“
身边人都是靠察言观色生存下来的,见她不喜,自然不会多放在心上,办事能糊弄就糊弄。许淑妃很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也怪不起来。
她是可以敲打敲打,可是敲打完了,让人以为她对周至柔有多么好,多么看重呢,她也不乐意。
可惜,面子情还是要做的。
许淑妃责令了当晚负责厨房的几个小太监,对章岂有个交代,此事就草草带过去了。
章岂却不是个糊涂人,一个个细致的查问了,又看了缀锦宫的厨房进出记录。好像只是小太监图省事,直接在天黑之前把食物做好了,然后放在食盒里,等天亮送出去——经过闷热的一夜,菜品就坏了。
但是,当年他们在去东齐国的路上,连草根随便煮水都喝了,下河捞鱼,能囫囵把鱼烹制熟了,就很满足了。那时得到能吃的食物,稍微有点变质,算什么?在强烈的求生意志下,肠胃都好像强大起来,只要是吃的,只要能吃,只要吃不死人……
一个晚上真能变质么?
宫中的食盒都是特制的,密封后,放置在沁凉的冰库旁,章岂亲自试验后,确定这是敷衍之词。
真正的原因,应该是有人在缀锦宫送出去的食盒中,下了毒。
章岂快马加鞭,火速冲到了大理寺。
可惜,大理寺卿并不肯见他,倒是那位从刑部来的女捕头来了。
“见过章公子!“
陈继珍,抱拳行礼。
作为刑部唯一的女捕头,见到陈继珍的人有多种反应。有人感觉不适,觉得女子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怎么能出来抛头露面,还是做捕头?太滑稽了。
也有人觉得钦佩,身为女子,想要在刑部容身,还立得住,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
可不管是谁,任谁见到此时此刻的陈继珍,都无法想想十年前的陈继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吧?
以伺候人为天职,女红厨艺样样精通。
“珍珠?“
章岂大吃一惊。
陈继珍淡然而笑,仿佛猜到了章岂会有的反应。不过,她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手一挥,请章岂上座。
“章公子是来问有关周三姑娘的饮食吧?是,宫中送来的饮食有问题,我仔细查过,应该是有人暗中下了泻药。既然是泻药,显而易见,并没有恶意。“
“香枫里大火,活活烧死一百多人。若是那真凶来了,要杀害周三姑娘,相比下的也不会是泻药。“
陈继珍说话的态度,落落大方,三言两语就说明状况的能力,和从前简直……不像一个人。
章岂本来想问问对方,这些年去哪里了,不是说嫁人了么,为什么离开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可看珍珠现在,成了刑部的女捕头,比他所想的,好到不知多少倍。
他上下看了看珍珠,“好。有你负责,我就放心了。“
“放什么信?岂哥儿以为我还是十年前的我么?“陈继珍笑得柔和,语气也不带一丝生硬,还和当年没什么区别。
可言下之意……
章岂微微动了下眉梢,一瞬间,立刻察觉到了什么,“泻药是你下的!“
他就知道,缀锦宫的宫人再愚蠢,也不敢冒着让许淑妃震怒的风险。而唯一中了招数的途径,就是在大理寺。而能在这里动手脚的,人数绝对只有那么几个!
没人防范陈继珍。
所以,也无人知道她也有下药的动机。
“为什么?你,是想保护谷莠?“
“岂哥儿没有怀疑我?“
“怀疑你什么?“章岂摇头,“我相信,你下的泻药,就是在提醒。“
“哦?愿闻其详。“陈继珍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提醒有三。一是提醒大理寺众人,既然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瞒天过海,暗中下药,叫他们不敢在麻痹大意。二是提醒谷莠,不能以为是在官衙里就可以放松警惕,在外面要保护自己,最好滴水不沾,不给歹人下手的机会。“
“第三,第三,你是在提醒我!“章岂深深一叹,“你知道我一定会查的。也知道我一定会查明白的。所以在警示我!“
章岂说完后,对陈继珍拱手一礼,“多谢你!“
陈继珍微微一笑,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原以为只是简单的录口供,花了三天时间,才进行了一半。
因为大理寺卿徐茂清接到手底下人的报告,也是他愤怒生气的——刑部居然一直隐瞒不报!
“你们派来的那个女捕头,竟然是和周至柔是旧相识!“
“啥叫旧相识?人家过去认识。不能说,认识了,就不能审问了吧?“
“本官说的不是这个,普通的相识自然无碍!“大理寺卿恼火道,“但她们都曾经是一个院子里的丫鬟,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那又能证明什么?十年前的旧事吧?徐大人还记得十年前跟什么人住在一起,说过什么话吗?亲戚之间不走动,十年都能生疏如陌生人,何况她们只是认识罢了。”
徐茂清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行,要么你们刑部放弃查案,要么换一个人过来!”
“徐大人此言,是我们刑部有徇私枉法的嫌疑吗?好好好,不如去面圣,让陛下来评评理。”
显而易见,宣平皇帝会站在那一边了,因为刑部的话太难反驳了,“若只是因为底下一个捕头认识某人,就要避嫌。那我们刑部以后查案,都得找生面孔,从那些从来没见过世面,不曾有任何利益牵扯的人。最最好是从来和朝廷大人们素不相识。”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宣平皇帝驳回了大理寺卿的要求。
不过私下接见了徐茂清,“爱卿,刑部有调查过那个女捕头的背景,她虽然是女流之辈,不过也是经历层层考核的,有些案件苦主是女子,受害人是女子,有这么个女捕头出面,办理案件会省事得多。刑部不会无缘无故派她去,若你查到有什么不法证据,再来禀告朕,朕一定为你做主!”
徐茂清还能说什么,只能藏下不满,回到衙门里,质问前任寺丞梁音,“你早就知道章岂有个丫头去了刑部,还当上了女捕头?”
梁音点头,“大人忘记了,我曾经也上书,要不要也招几个女捕头,专门办理女受害者的案件,大人拒绝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审案开始
大理寺卿气的不行,“感情你七八年前就已经知道此事了!”却不上报实情给他,还在这里埋怨他没有允许女子当官!
手底下有这样的下属,徐茂清真想把这个名义上的左右手,直接开除大理寺,让他到外面逍遥快活去。
梁音轻轻一叹,“假使我当时便告诉大人了,大人会记得一个丫头的名字吗?”
也许就是反驳的话很清淡,却很有力,徐茂清的怒火已经超出忍耐的范围了。
“当年的案子是你接手的,时隔多年你毫无进展。若不是这次因缘巧合,谁还知道会埋藏在地下多少年?你且在这里反思吧,等案情发白,真凶的人头落地,你……好自为之!”
徐茂清说完,拂袖而去。
留下梁音在流水潺潺,雕梁画栋的房间里,独自眺望着窗外。一只白鸽展翅飞翔,高高的扑闪着翅膀,飞快地飞离了这栋在大湖中央的小岛。
看完了被拘禁的前任大理寺丞,徐茂清撸起袖子,早已暗暗下定了决心,要把这尘封多年的案子,办成铁案大案,效果轰动全国,到十多年之后还会有人提起,啧啧称赞他办案如神,如青天在世。
周至柔这里的证人口供取得不太顺利,这无关紧要。本来她也只是当事人之一,还是那幕后贼凶的的亲妹妹,立场如何还难以确定。其他的证人陆陆续续已经到达京城了,这起大案的序幕到了拉开的时候了。
“开~堂!”
大理寺是最高级别的审判官衙,在这里审判的案件通常都是涉及重要的官员,甚至是皇家子孙,极少是对外开放,给普通民众看的。
但香枫里纵火案不同一般。首先是伤亡人数特别大,超过了一百三十多人丧生在那个夜晚。
其次是死者的身份有奴婢和家奴,也有普通的良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若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那这些人真是死得太冤了。所以冤情必须要得到昭雪。
最后一个原因是因为此案的最大苦主——金氏,却是一个神奇的女子。出生只是低贱的商户,却硬生生把家产扩大了数十倍。她培养出来的人才,最高做到邻国的户部高官。
审理此案更是能给邻国传递一个信号,继而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
不管案件的最终结果如何,肯定会让两国的民众都十分关注。
这就是官场上的青云梯呀,都已经递到了他面前,徐茂清怎么会不抓紧机会?
为了万无一失,别说是倚重多年的左右臂膀,就是他的至亲好友,也休想阻拦他的问案之路!
证人已经准备就绪,那么此案的苦主呢?若说金氏,她早已经病逝了。而金氏的女儿周至柔又……
亏的徐茂清精明,千方百计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的人选。
“堂下所跪何人?”
“回禀大人,草民程山。这是草民的妹妹,程小妹!”
“你二人有何冤情,速速呈上诉状!”
“回禀大人,草民和妹妹是甘州甘泉县草蒲村的村民,本该过着贫寒却父母双亲健在的日子。谁曾想一场大火烧死了父母,草民和妹妹也变成了流浪的孤儿,不得不自卖其身,寄人篱下。求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和妹妹做主!”
“你二人的境遇的确可怜。只是水火无情,除非能查到是有人故意纵火,害你父母身亡,不然本官也无能为力。”
“启禀大人,香枫里大火就是有人故意纵火啊!草民的父母还有村民,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是被冤屈烧死的!”
“香枫里大火,本官记得,多年前看过这个卷宗。乃是江洋大盗,途经甘泉,起意谋夺金银珠宝,才随手放了一场大火。”
“不是的大人!放火的另有其人啊!”
“哦,那你说是谁!”
“草民,草民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
“因为放火的这个贼人,身份不同寻常。草民怕说出来后会遭到打击报复!”
徐茂清一拍惊堂木,“因为害怕打击报复,所以你坐视父母的冤屈不管吗?那你还来告状作甚!”
“呜呜呜呜,草民错了。草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手任仇人,替父母报仇雪恨。只是身份犹如云泥之差,眼看那人青云直上,草民想起去世的父母心如刀绞。罢了,不过百多斤,为了替父母报仇,草莓就是死了,也能含笑去见父母了!”
程山把磕头磕得砰砰响,然后在徐茂清的谆谆善诱,外加提供保护之下,终于说出了凶手的名字——
“周瑛!”
围观的百姓本来是看热闹的,嗑着瓜子喝着花露,第一次可以去大理寺旁听审案,多么好玩的事啊。看完之后可以回去吹嘘吹嘘。怎么也没想到这案子峰回路转,竟然扯到周家了?
“我恍惚记得,周家……周探花之前的女人,就是香枫里病逝的金氏?”
“你没有记错!周瑛当年还是金氏抚养的呢,这下有热闹可以看了!”
百姓们吃瓜围观的念头越发炽热了,一个个瞪大眼睛等待着下文。不多久,第一个证人带到。
这最先出场的证人要先声夺人,不然只是普普通通,毫无力度的证词,不仅不能把周家的周瑛锤倒,反而会让围观者产生逆反心理,认为这是无辜的陷害——官场黑暗,多少老百姓不愿意去打官司,就是讨厌总是被盘问,好像受害的人反而有问题,闹来闹去都是自己的毛病。最后苦主变成被告,白白浪费了精力和钱,一无所有。
众人都瞪大眼睛等着看。
这第一位证人也的确没有让大家失望。
他自称叫徐大牛,没听过?没听过就对了。因为他从来没有用真名示人。人们通常提起时都说他的绰号,“牛鬼!”
“什么,大良山的匪头子,牛鬼!”
这可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啊。这位的事迹可多的是,名声都传到京城来了。谁不知道大良山有一个大土匪,来无影去无踪。抓了二十年都没有抓到。
现在可奇了,竟然因为纵火案而被大理寺给抓住了,并且是以证人的身份,来提供证词的?
往年怪事多多,今年怪事最多。
徐大牛一出场就受到了京城百姓的炙热欢迎。
“杀人不眨眼的的贼凶,怎么不把她名正典刑啊?”
“对啊,大理寺抓到这种人犯不立刻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居然还留着过夜?”
“他办的案子太大了吧,要查明被他杀害的受害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真是可恨!”
徐茂清重重的一排惊堂木,“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徐大牛牛声牛气道,“小的徐大牛,大老爷,你不是知道老牛的名字吗,怎么还问来问去的。”
“没让你说话,不准说话!来人,先打十板子!”
重重的木棍和肉相击的声音,让围观的百姓安静了一下下。大家才想起这是庄重肃穆的审判场所,稍不留意是会被惩罚的。
挨打了,徐大牛显得老实多了。
“小的知道了,大老爷问什么小的就回答什么!”
“本官问你,十年前是否途经甘州甘泉县?”
“是。”
“你在甘泉县办下了一场大案,杀害了一百多人?是也不是?”
“没有啊,大人!青天大老爷在上,这个案子真不是小人做的!”
徐茂清再次重重的拍一下惊堂木,“不是你还有何人还不如实交代?”
“大人,这件事啊,说来话就长了……”
徐大牛说,他虽然是个土匪山贼,却根本没有悬赏告示里说的那个穷凶极恶。十年前他还只是刚刚落草,迫于生活的压力,做了一点打家劫舍的生意。
最开始他其实不伤人命的,因为当初他娘老子都还活着。老人家嘱咐他不可以杀人,他是个孝子,自然听他父母的。
可没想到他放过了别人,别人不肯放过他。若是那人对着他报仇,怎么着都可以,哪怕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呢。可千不该万不该伤害的娘老子。
老娘已经八十岁了,还能活几天?老头子也腿脚不利,牙齿都掉光了。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二老能在世上多想两天清福。万万没想到他放过的“肥羊”,事后竟然带着家伙,把他的娘老子活活折磨死。
亲眼看到老实淳朴,一辈子没争没抢的爹娘落得这个下场,徐大牛也是没有什么畏惧的了。他杀人放火什么都干了。但最初,也就是十年前在甘泉县,他娘老子还受过金氏的礼,怎么可能在人家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冲进去杀人呢?
“大胆狂族,简直一派胡言!”
徐茂清横眉竖眼,“既然香枫里纵火案不是你犯下的,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亡命天涯,从来没有出声反驳过?而是默认了?现在才来喊冤,不觉得迟了吗?”
徐大牛道,“小人为了生存,跟着几个当家犯下了不少案子,要杀要剐,早就知道会有这个下场了。没反驳是因为没地方说啊,再说多这一个案子合适,少一个案子也没什么影响了。”
“呜呜,但是对草民兄妹两个人来说就是不一样的。请牛鬼大人告诉草民兄妹,纵火案的真凶是谁?草民的父母在天之灵,才能瞑目啊!”
徐大牛纠结了一下,便痛快地说,“是周大郎。”
“胡言乱语,人家是书香门第的读书种子,岂容你胡乱攀咬?”
徐大牛磕了一个头,开始交代他和周瑛的相识过程。
金氏是个慈善人,香枫里是她久居的场所。方圆百里,哪个村落受了灾,哪户人家受了穷揭不开锅,她都上门问候。年节也送上米粮柴等等,所以在周围人的口中很有名声。
徐大牛自己是落草为寇了,但他父母没有。听说娘老子得了某人的好处,徐大牛孤身一人去了香枫里,向金氏展示了自己威武的身躯,留下一句话,以后有什么困难,风里来,雨里去,只要一句话。
谁知道金氏反而被吓坏了呢?然后勉强接受他的好意。她当时带着儿子,小小少年对他很是好奇。送他出门的时候聊了很多。还问他有紧急事的话,怎么联系他。
他是真心想报恩的啊,当然就说了。
之后没多久,周瑛真的联系他,说他母亲死的奇怪,怀疑是有些奴仆联手害死了他母亲。
恩人竟然莫名死了,还没报答恩情呢!周瑛当时哭得好不伤心,流着泪对他拱手行礼,希望得到他帮忙,找出害死他母亲的凶手。
这样也算报恩的吧?徐大牛一口答应了。
之后种种完全是听周瑛计划。
“什么计划?”
徐大牛迟疑了一会儿,“大人啊,我说了你别不信啊!”
“别废话了,还不如实招来!”
“事实是小人这就说!小人跟周家大郎定了计划,他让小人派着人,把香枫里几个出入口全部围住,如果看到有带着包袱逃脱的下人就把他绑起来。因为晚上是不会有人带着包袱出门的,正常出门办事儿也是白天。晚上带包袱的肯定是偷摸夹带,趁着主人刚死,偷偷的把钱财带出去。”
“然后呢?”
“小人就按周家大郎定的计划做了啊!”
徐茂清震怒,又一次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前言不搭后语,简直一派胡言。按你所说,你既然是去报恩的,那为何现场有你兄弟的尸体?”
徐大牛面容有点麻木,“因为周家大郎还和我的兄弟也做了计划。”
“不对,是周家大郎暗示透露了,香枫里有宝库,那些奴仆不忠心,暗地里偷偷转移了不少。与其给这些背叛的,不如结交我这些兄弟,日后有事还能请他们帮忙出手。”
“这几个兄弟也太蠢了吧,都知道香枫里有钱,就他们冲上去不知好歹的冲杀,还以为遇到的只是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哪里知道人家早就等着了呢!”
徐茂清:“周瑛骗了你?”
徐大牛想了想,摇摇头。
“倒也说不上骗,怪就怪我当时脑子蠢笨,让我干啥就干啥,也没想到人家小小的年纪,一副鬼肚子心肠!”
第二百三十四 真相
大贼枭徐大牛的证词被记录在案。
所有人听完他的话之后都是呆立当场。周瑛?当年年仅十岁大的周瑛,竟然是纵火案的真凶,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啊。
况且徐大牛……只能算是污点证人,他的证词有几分可靠还不一定。
徐茂清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立刻宣召了第二个证人——陈群,少数在香枫里纵火案里存活了下来的幸存者之一。
陈群瘦弱的跟猴一样,两个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来到大堂之上,还没有拍惊堂木,他就哆哆嗦嗦地跪下了。
“大、大人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求青天大老爷放过小的吧。”
徐茂清重重咳嗽了一声,“陈群,本官审案,只想问明事情真相。你不是凶手,何以如此畏惧?此案你是受害者之一,等查明始末缘由,该给你的赔偿一分也不会少的。”
陈群这才颤抖的抬起头,“赔偿小的不敢想了,只求青天大老爷赶快审好案子,放小的回家去吧。”
“好,本官问你纵火案发生前后三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陈群肩膀不停的颤动,“小的,小的,当年是跟大少爷了,大少爷让小的去县城里定了很多酒水。”
“小的本来很是奇怪,因为庄子里夫人当年存了不少的好酒。为什么还要到县城里去买呢?可是大少爷说等给夫人停灵出殡,还要请不少人喝酒。装置上的那些好酒留着送人或者贩卖都是好的,请邻里庄户人喝酒就没有必要用特别好的,随意到县城里买几盆几坛的酒就行了。”
“小的一听觉得有道理。就亲自去了县城,拉了五车的酒坛子回来。”
“小的还记得,当时大少爷夸小的会办事儿,还赏了一两银子。”
徐茂清面色严肃,“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陈群呆呆的,忽然悲伤起来,“那天晚上,大少爷忽然令人开了几坛子好酒,然后带着大管家,还有二管家他们,在夫人灵前哭诉。因为……小小姐发病了,大少爷说为什么老天这样不长眼?硬生生带走了夫人?”
“大少爷哭得好伤心,所以大管家和二管家他们都去安慰了。小的亲眼看到,大管家和二管家和大少爷喝了不少的酒。”
徐茂清道,“在金氏的灵位之前喝酒?”
“是的,大老爷,往常夫人并不拘束大家饮酒。只要不耽误事儿就行。说起夫人,她在的时候,大家伙和和气气的。谁想她一走,大管家和二管家就闹得不可开交。大少爷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还有小小姐的事情……其实不只是大少爷喜欢喝酒,烦闷的时候,大家都有去夫人面前哭诉的。”
徐茂清就不先计较细微末节,先问出事情发生的过程最重要。
“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陈群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大少爷和大管家二管家喝完酒之后,就回去睡了。但是,小的看见二管家给大少爷使了一个眼色。大管家也看见了,还问庄子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不成?”
“二管家说,大管家多心了,大少爷是曾经私下召唤过他,但那是问其本家的事情。”
“大管家和二管家私下又拌了几句嘴,各自吩咐底下人早点安歇。”
“小的那夜酒是喝多了,起夜,才看到有好几个人影,晃来晃去的。当时吓死了还以为是鬼影,后来才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小的承认,是小的贪心了。那些酒是小的,亲自去县城买的,十文钱一坛子,寡淡无味,有什么好喝的。所以小的偷偷的在地下酒窖里换了一坛子出来,自己偷偷的喝了好酒。”
“当时晓得喝的醉眼朦胧,分不清是大管家的人还是二管家的人,反正看到那些鬼影,到了好多酒之后就走了。小的莫名其妙,但是也不想参与大管家和二管家之间的纷争里。反正小的是大少爷身边的人,怎么弄也弄不到小的身边来。”
“可能是小的傻有傻福吧。大少爷冲出去的时候还叫上小的。小的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好多哭喊声,求救声,又看到满天的火光,跟无头苍蝇似的,要不是大少爷救小的出门,小的可能也就死了。”
“陈群!”徐茂清喝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你现在回想当日发生的情形,那打破酒坛子四处倒酒的,到底是谁的人?”
“你一直生活在香枫里,上下的人你都很熟悉,就算在半夜中听声音看身形,总能分辨一二吧。”
“小的,小的不敢说啊!”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敷衍推脱?若是不招,直接将你下狱,当成朝廷命犯处置,与那幕后真凶一样下场!”
陈群哆哆嗦嗦的,“青天大老爷在上,这跟小的真的没有关系啊!”
“你既然喊冤,还不从实招来?”
“呜呜,小的那就说了吧。大管家的人,一多半都是被烧死的或者熏死的。二管家的人也死了,不过身上有很多和山贼战斗过的,不是被烧死,而是被砍了,被刺死的。”
“好一招夺命连环毒计!”徐茂清深深一叹。
经过两个证人的证词,基本上可以拼凑出当年纵火案的真相了。周瑛利用两个管家之间的矛盾,同时引了山贼入场,将家里下人几乎一网打尽。
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啊。
活生生的就被他阴谋算计而死。
徐茂清还想再召唤一个证人,但是这个证人不大配合。
这个人就是周至柔。
只要她一口咬定了,那真凶周瑛就翻不过身了,案子就能办成铁案。
可惜,周至柔也姓周,可能还顾念那一丝丝血脉亲情,而且要想到周家的名誉可能会受到的损害,周至柔不会上堂作证的。
虽然有一点点小遗憾,不过有两个证人的证词,被告周瑛可以拉出来,让公众见一见他的真面目了。
道貌岸然,一表人才的周瑛,背地里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阴谋毒计多端的罪犯!
他也好意思读圣贤书?
第二百三十五章 招供
周瑛被传唤到大理寺的公堂之上。他的面容清瘦,气质卓卓,身着一身青色普通的长袍,身上没有一丝华贵气息,可是看着就叫人心生好感。
所有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在想,真是他吗?怎么可能呢?
果然,周瑛上堂后几句话,就点明了关键,说中了此案的最大疑点。
“周某为什么要杀人放火?周某的身份世人皆知,只要周某安心念书,考取功名,那日后自有一番坦荡前途。若是周某学问不济,考不取功名,那只能自认平庸。”
“无论如何,也没有必要做那杀人放火的勾当啊。”
“再者,大人指责周某是纵火案的真凶,周某倒是想问一句,周某有什么动机?杀人放火都不是小过,周某有什么道理要做这样的事情,以至于耸人听闻要断送自身的全程呢?”
徐茂清冷冷一笑,这次他把惊堂木拍得又重又响,阴森森的,“你说图什么,自然是为了钱财了?”
“金氏留下万贯家财,你当时未曾被周家接纳,见金氏已经死去,担心自己未来无着,就起了歹意,想要谋害金氏的女儿,然后独占家产。”
周瑛听了,先是眼睛一睁,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大人以为……哈哈哈,我终于明白了。”
他大笑完之后,不停的摇头,随后就对着围观的百姓拱手,“是非曲直,世人有眼,自然能分辨得清楚。关于此案,周某不想再说什么,大人只管继续往下查。查到实际证据再说!”
“好你个不见黄河心不死,本官就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徐茂清气的吹了胡子,本来气氛大好,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谁知道周瑛的卖相太好,他上来斯斯文文地,一抬眼,一拱手,就让围观的百姓都觉得此案另有玄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这么多证人,岂能让他翻案?
“来人啊,本官就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和证据让你现行!”
周瑛淡淡然站在一边,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他才二十出头吧,就有这么强的定力了。徐茂清想起自己那个年纪,还在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呢,忍不住又是一种记恨。
第三个上来的证人,乃是庄家的庄家大少爷。
“就是你当年路过,买下了一个丫鬟?”
“是的,大人。学生当年坐着马车刚好经过,见路旁有一个小丫鬟,生得十分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就将其买下,送到祖母房里当个丫鬟。学生万万不知这个女孩竟然是香枫里纵火案的幸存者,更是那金氏夫人的独生女!”
“你可知是什么人将她卖掉?”
“学生并没有过问,只是吩咐了一声学生的随从。”
大家公子哥的习性,都是如此,再细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徐茂清让庄家大少爷暂且退到一边,改问起垂露。
“你这个名字倒是稀奇?”
垂露道,“大少爷给起的名儿。”
徐茂清心思都放在审案上,对,一个小四居然起了书法,用词的名字没有太过在意,直接拍起惊堂木,“把你当日所知道的一切,统统说来。”
垂露道,“小人家里曾经受过金夫人的恩惠。香枫里大火之后,小人家里的婶婶们还曾经说过,太可惜了,要不是死了太多人还想去祭拜一下。”
“因为曾经受过人的恩惠,所以小人也不好拒绝什么。”垂露偷偷看了一眼周瑛,“当日周公子找到小人,说香枫里惹上大麻烦,一伙山贼强到瞄上了香枫里,他和金夫人的女儿,都有生命危险。他现在谁也信不过,只能求助没有关系的外人了。”
“你相信他的话?”徐茂清道。
垂露抓抓头,“那个时候年纪轻嘛,血气方刚,人家说几句软话就想出头。也觉得曾经欠人家的恩惠,嗯,总不能因为金夫人死了就忘了吧?肯定要还上的,所以就答应了。”
“他让你做什么事?”
“让我找个机会,把一个女孩儿送到庄家的后院里。哪怕当个小丫鬟也不要紧。最主要庄家深宅大院里,到了之后有许多看家护卫,那么她就安全了,不会受人伤害了。”
“你当时知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的真正身份?”
“没有确凿的跟小人说,但小人通过只言片语也猜到了。”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金夫人的独生女藏在庄家后院中?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小人当心报恩心重嘛。不过现在想想,疑点还挺多的。周公子身边那么多人都不相信,怎么会相信我一个外人呢?我和他相识又不久,也没打过什么交道。更何况他是一个大家公子,居然低下头来求助我一个下人。好奇怪的。”
垂露说完,又抓下头,朝周瑛望了望,周瑛闭目养神,没有任何回应,他嘴角咧了个无奈的笑容啊,就退到庄家大少爷身后了。
“周瑛,你还有何话说?”
周瑛淡淡道,“这位垂露小哥的疑惑很有道理。按他所言,我既然谁也不信任,为何会信任他?”
“那是你走投无路!”
周瑛又是一怔,拱手道,“大人明鉴……”
委实不知说什么了!
“哼,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以为做过的事情会无人发觉,做梦!本官要让你心服口服,来人,传证人!”
这第四位证人,须得是名正言顺的,叫人无法质疑的。前面三个,虽然和周瑛有些关联,也间接的指证了他,可毕竟不够份量,硬要狡辩,也可以强词夺理。
徐茂清铁心要办成大案,怎么可能给周瑛狡猾逃脱的机会?
“堂下所跪何人?”
“回禀大人,小人是周家外管家,周秉忠。”
“十年前,你人在香枫里?”
“回大人的话。小人恰好不在。”
“你不是周家管家,负责外务吗么,为什么周家派你去香枫里接人,你却不尽忠职守,偷偷离开了?”
“大人明鉴啊,小人原来以为只是普通的差使,接了少爷和姑娘回京就好了。没想到到了香枫里,听说姑娘病了,病到不能见人。之后大少爷话里话外,都是不愿意跟小人离开,似有什么……”
“有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皎皎白月光
“小的也不明所以,只是觉得……觉得大少爷似乎不想让小人带姑娘回京!“
徐茂清冷冷一哼,眼角的余光瞥到周瑛,见周瑛还是面色平静,心道,就不信这一个个的证人还攻破不了你的心理防线,迟早让你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辩无可辩,只有俯首认罪!
“周瑛都做了哪些阻挠?“
“小人……去的迟了些,到香枫里的时候,就听说姑娘受了惊吓。而且庄子里莫名流传一股传言,说是姑娘被脏东西附身了,要请道士驱鬼才行。“
“堂堂读书人也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是啊,小人也觉得奇怪。按说,姑娘是金夫人的亲生女儿,怎么庄子里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什么道士啊,巫婆啊,还摆了各种请神驱鬼的法阵,反正闹得很不像样子。小人初来乍到,也不敢多言语,只想赶快把姑娘少爷接回去,回京复命。没想到大少爷左右阻拦,就是不肯让小人见到姑娘,推说姑娘受了惊吓要静养。静养就静养吧,还说小人属相犯冲,不能住在庄子里。“
周秉忠叹一口气,“小人一气之下,就出去居住了。没两天,就发生了纵火案。小人当时差点昏厥过去了,带着人连夜赶过来,到处翻找。既想尽快找到少爷和姑娘,又怕真的找到了,种种滋味,实在难以对人言。“
说道这里,周秉忠摸了摸胸口,天知道他受了多大的惊吓。
“之后呢?“
“小人跟衙门的人找了所有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认真标记了。仵作说,年龄在十二到十六岁的少年有,但是没有十岁左右的。而小女孩倒是有两个……不过死亡的地点是在庄子边缘。小人想,姑娘肯定是很多人护卫的,怎么可能死在庄子边上?抱着万一的想法,一直在甘泉苦苦等待。功夫不负有心人,小人最终还是见到了少爷,也从少爷口中得知,姑娘也还活着!“
为了这个答案,他受了多少罪!
想在想起,还是一把辛酸泪。
不停的擦拭眼泪,周秉忠倒是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同情。实在是当差的不容易啊,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劳累辛苦出京,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功劳,若是还带回少爷姑娘被火烧死的消息,只怕还要受到重责。何其冤啊?
“你得知周家姑娘生还的消息,是何想法?“
“小人哪里敢有什么想法?原本还希望按照主家的吩咐,带两位少爷姑娘回京。后来只希望两人平安,小人的罪也能轻一点!“
周秉忠只是感慨办差艰难,却是旁的言语一字不露。任凭徐茂清再如何询问,旁敲侧击是否周瑛暗中策划的,他就疑问摇头三不知,推说不知情。
不过,他的证词已经是环环相扣的重要一部分——因为他的话,所有人都觉得,周瑛故意阻拦周家来人接走金氏之女,肯定别有目的。不然,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连家也不回?
你要说周秉忠心怀恶意,看着五大三粗,不可信,倒也罢了。可通过刚刚那番话,基本可以认定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主家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的可靠人。这样的人,被戏耍得团团转,其用意……不可推测!
“周瑛,你还有何话说!“
“大人,时过境迁,我家长辈都不曾追究周某和舍妹不愿意回家,大人又何苦步步紧逼?“
“可笑!这是公堂,不是你家议事厅儿,你想耍赖推脱,想敷衍塞责,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在公堂上,本官问你什么,你就得回答什么!“
“好吧,回禀大人,周某当年年少轻狂,不愿意跟周管家的回家原因,是不愿意。“
因为不愿意,所以不愿意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徐茂清道,“看来你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了。也罢,本官早就料到,你不会轻易的认罪的。来人啊,再带证人!“
这次这个证人可了不得,乃是前任大理寺丞梁音!
梁音一上堂,所有百姓都静了音。
京城百姓见多识广,见到了高官多了,不稀奇。见过的权贵也多了,也不在意。毕竟一山还比一山高,除非是皇家,不然今天的权贵明天的阶下囚,可多的是。起起落落,还不如小老百姓日子过得平淡有滋味。
不过见多识广的百姓也有一种喜好——就是喜欢长相好看的,俊美的,年轻的,若是还风度翩翩,自带潇洒不羁的光环,那更是受人追捧了。梁音,无疑就是此类的佼佼者。
平常他都刻意掩饰自己的样貌,免得受人围观。今儿特殊,也没心情梳理发丝,简单的洗了把脸,就穿着长袍,甩着宽大的衣袖过来了。可是真正的绝色哪里需要雕琢,不经意流露出的风采,就足够惊艳世人了。
“这这……是和周探花并称双绝的梁大人吧!“
“听说周探花到了东齐国,也和那边的谁并称‘双绝’。我呸,那人哪里比得上咱们梁大人!哎呀,梁大人瘦了了,你看他的颧骨都凸出了,可见最近都没怎么吃好睡好!真是让人心疼。“
“可不是,看的人心难受啊!“
梁音一出现,立刻夺走了所有人的风采。
梁音已经习惯了,淡淡然向顶头上司行礼。
徐茂清冷着脸点了点头,命人搬上来一把椅子,梁音坐了。
“梁大人,十年前你去了甘州察访,将你所知的事实一一道来。“
“是。“梁音微微欠身,“十年前,卑职收到好友的来信,说是其女生养在外,突然失踪了,委托卑职找寻。卑职原本不愿意因私废公,可好友言辞切切,加上此事也涉及一桩和东齐国的旧案,卑职衡量一番,最终决定北上找寻金氏之女。“
“等等,你说涉及旧案,什么旧案。本官怎么不知道?“
“大人是次年转升,卑职因此案隐秘,就不曾禀告。“
“隐秘?“徐茂清笑得越发冷漠,“十年过去了,不知可还是隐秘?若是能说,就在青天白日之下说出来,也省得在暗处发霉。“
“大人严重了,此事说来世人都猜到了一二。香枫里金夫人,乃是一位经商奇才,其名下的生意连成了巨大的网络,包含了东齐国和北汉——在东齐国的掌柜,是一位出身寒微的,因为得到金夫人的赏识,才有后来的青云直上。他的名讳,叫梁坤!如今,已是东梁的户部尚书了!“
“啊!“
众人听说,俱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金夫人,早就死了,人们对她的印象就停留在“有钱““红颜薄命“之类的,现在听说她手下的一个掌柜的,都能做到东梁的户部高官,这不禁令人肃然起敬。想想当初,金夫人是如何驾驭那样的能人的?
梁音出口惊人,一个消息就引得众人惊叹,随后才道,“当时卑职得到消息,梁坤虽然只是一介商户,却是当时的兵马大元帅梁不屈的座上宾。而且卑职还听闻,东齐国国内政权不稳,皇室似乎打算针对兵马大元帅梁不屈,双方人马必然有所争斗,到时胜负一分,那东齐国……“
“出于种种考量,卑职决定先去甘州找寻金氏之女。“
“事实也证明,卑职的想法是对的。因为东齐国的暗探也是这么想的。就在卑职察访了月余,终于找到金氏女的真实身份。那东齐国的暗探也查到了,还顺势将金氏之女绑架走了!“
“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若是金氏之女早几日被送到东齐国,那么她就能顺利的继承金氏留下的家产,梁坤就没那么容易调动百万资源,帮兵马大元帅梁不屈和东齐皇族一战!也就没有后来的逼宫成功,东齐国改换国号了!“
“啊!“
所有听到的百姓,都激动得不得了,好像也参与了那场惊天之变似地!
“原来如此!“
“我早听说十年前东梁政变,梁大将军黄袍加身,囚禁皇族,登基当了皇帝。没想到还有这等秘闻!“
梁音等围观者的声音小了点,拱手道,“大人,卑职当年办案不利,导致金氏之女被绑走,事后苦追三个月,却没找到。本以为东齐国暗探失去了主子,肯定会恼羞成怒,暗中处置了。没想到金氏之女聪慧无比,巧言改装,使人相信她只是普通丫鬟,这才逃过一劫!“
“说来也是惨淡,那东齐国暗探带着金氏女进入东梁,却正逢卑职的好友周大人调回国,父女两人在边境线上见了面,一个是乔装改扮跟着暗探的平民女孩,一个是被勒令回国的大使,竟谁也没认出谁,就这么擦肩而过。“
“卑职也是事后才知晓此事,很为好友心痛。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如今金氏之女平安长大,卑职好友的一子一女,俱是健康聪慧,回忆往昔,只觉一场大梦!“
梁音好像有一种魔力,惊涛骇浪的过往,在他口中变成平淡的往事。
可偏偏这种平淡,更让人情不自禁的深思——越是想,越是能体会字里行间的惊险。
哪有那么容易呢,稍有不慎,深入敌国不就是一个死?
事已至此,案情早就偏离十万八千里了。
徐茂清预想之中的把周瑛锤死的画面没有出现,愤怒的他瞪着梁音,“你之前跟本官不是这么说的。“
梁音淡淡的瞥了一眼,无声的回答,“卑职是觉得周瑛不够清白。不过在两国之间的纷争之中,大人你觉得我会在乎周瑛他打什么算盘么?“
无声的挑衅完,梁音叹一口气,
“大人,十年前周瑛他……只是一个小孩。甭管他犯了什么过错,就凭他偷偷掩护金氏之女,未曾让东齐国暗探顺利找到金氏之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或许会引发两国之间的战争,那时的死伤更是无数了!“
“混账,一笔归一笔,如何能混淆!“
徐茂清见围观百姓还在交头接耳,竟然被梁音的三言两语给带偏了。气恼的不行,种种的一拍惊堂木,“退堂!“
梁音站起来,抖了下衣袖,迈开步子甩着衣摆就离开了大理寺公堂。眼角连一个斜瞟都没给周瑛。
周瑛也没看梁音一眼,他的注意力放在之前作证过的徐大牛,陈群,周秉忠,以及庄家大少爷和垂露身上。
垂露职业性的露出讨好的微笑,庄大少紧紧皱着眉,周秉忠则低着头,不敢抬头。
陈群没什么好说的,脸上挂着无所谓的表情,反正事已至此,爱咋咋地吧。
徐大牛倒是露出几分畏惧之色,他身上很多伤口,都是在牢狱之中受的,看得出来大理寺的牢头对他并不友好。
最后,则是程山和程家妮儿——原告。
这两位都是怒视周瑛,恨得咬牙切齿,显而易见的,已经把他当成了幕后真凶。
却不知是谁告诉他们的?
周瑛心里麻木极了,对此没有任何感受。
要说火是他放的吗,当然了。他是下令让陈群买来五车的酒,然后准备对付陈管家等人。
但是程家父母是怎么牵扯进来的呢?
为什么会烧死那么多周围附近的百姓,这个问题……他不知怎么回答。反正他问过自己的良心,痛吗?
悔恨吗?
大概是……没有的。
周瑛面无表情的离开了公堂,因为还是嫌犯身份,不能自由的回家。他就安安静静的去了大理寺安排的单间屋舍,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云,听着呼呼的风声,也觉得心神安宁。
没多久,迎来第二次的审案。
这次徐茂清改换了策略,不是柔风细雨,而是暴风骤雨了!
一上来就逼问,“为什么要纵火?“
“为什么要杀害那么多无辜者?“
周瑛继续沉默。
板子就快上身了。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周家那位名扬天下的探花郎出现了。
其实他应该早就出现了,谁让他名气太大,围观群众早就挤在大理寺门外,等着看周探花的风采。
周庆书下了轿子,那出众的神采和容貌气质,一下子让百姓们紧张激动得不得了,
“看清楚了没,比之前的梁大人如何?“
“看清楚了,梁大人是萤火,他是皎皎白月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