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我视而不见
周至柔长篇大论之后,宣平皇帝抬了抬眼皮,眸中微微闪动了点光彩。大太监王金忠察言观色,觉得陛下对此事有点兴趣,便笑呵呵的建议,“陛下,今日乃六部朝臣聚会商议朝廷大事,何不在明日在东宫讲堂摆下,再召集几位皇子一起?”
宣平皇帝微微颔首。
大太监王金忠便甩了拂尘,命小太监几个送周家女出去。
其中一个脑子转得快,笑嘻嘻地对周至柔说,“姑娘今儿大福!躲过了一关大劫!”
周至柔装糊涂,“这是怎么说的?我哪里有什么劫难啊?”
“姑娘不知?这也是好事。”
小太监嘴角的笑意淡了点,不过本来就是示好的,也没求着什么,随口说了几句吉祥话。
不过周至柔不是小气的人,难得有个小太监主动送上门,她就塞了个小荷包过去,“我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荷包里几块糖,小公公也尝一尝,甜甜嘴儿。”
“那就多谢姑娘了。”
周至柔顺利坐上回家的马车,和来时一样,周庆书面无表情。
这对父女两个人,也算是难得的默契了。你表演时我一声不吭,轮到我表演时你木然呆立,该配合地表演,通通视而不见。
明明可以互助互利,利益最大化。那么一个人表演的时候,就不会孤立无援,显得格外突出了。
可惜心结早就系死了,是很难解开的。周至柔宁愿多看窗外单调不变的景色,也不想多看周庆书一眼。
回到周家,很多人紧张焦急地等着,想知道进宫面圣的情况如何?周至柔只是一言不发。周庆书则淡淡的,表示水车一事,牵连不到周家上。
这就免除了大家的后顾之忧,不然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都说新鲜事物的水车不是好东西,会带来灾祸云云。
周至柔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响,自己沉思了良久,等她自己想开了,一开门,就见周瑛站在门口。
“你在这里干嘛?吓死我了!”
周瑛面色沉凝,“有人暗示我,让我明天在东宫讲堂上,演示一遍你做过的实验。”
“我已经知道了。”
宣平皇帝是什么人?除非必须的,不然谁能让他等待?明明只要吩咐一声,她现场就能给出演示的,非要等到明天?
可见就是不想让她上场子!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是女孩,拿来顶罪,都嫌胳膊腿太细软了,不够扎实。
所以周至柔总结了下,类似这种没来由的黑锅应该不会砸到她的头顶上。同样的,什么好事好名声,应该也轮不到她。
也不错,至少她在朝堂重臣露了脸,挂了名,而且分毫无损。这已经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她又不打算进军官场,或者获取名望,将来做一个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顾得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让别人不过来欺负就很好了。
周至柔笑了笑,“你是觉得过意不去,强占了我的名气?那没有必要,这个实验也不是我发明的。”
“可是,我不想抢你的东西!”
“我说过了,这实验不是我发明的,你要演示就演示好了,别出了什么纰漏就行。”
周瑛目光如炬,“你想要什么?”
周至柔叹口气,“要我说多少遍,这个实验,谁都可以演示,你不需要对我有啥歉意,因为不需要。”
“刚刚你在房里想了些什么?”周瑛转换话题。
“想我的性别,因为我是女儿身,所以不受重视,不过也因为我是女儿身,所有一些飞天横祸,也轮不到我。所以祸福难定,不能简单地一言以蔽之。”
周瑛点头,“利用数学的方法论定水车不是永州大旱的根源,很巧妙的法子!但是,你等于公开打了钦差吴林儒的脸。他的脸被扇肿了也没有关系,只是当时他代表的是皇帝。他上奏的折子,也被陛下和朝臣认可了。”
言下之意,周至柔当时的做法有些过了,让钦差吴林儒颜面扫地。宣平皇帝选吴林儒去永州,肯定是有几分信任的。
这等于当场质疑宣平皇帝看人的眼光!
周至柔思索了一会儿,轻笑了一声,“看来上殿自辩,也要顾及多多,一不小心就戳中了那些大人物的禁忌。”
“所以你还是少进宫为妙。”周瑛说完,深深看了一眼周至柔,便走了。
周至柔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看,刚刚还一副歉意的模样,有一点抢了她荣耀的愧疚。现在,却反过来说,你少进宫为妙。好像是为她着想。
这叫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习惯了,都习惯了啊!
次日,周至柔在家中画图,京城的水车已经被推倒了。说实话,她的心也凉了半截,因为听说主动推倒水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劳苦的农家青壮。
“明明是可以受惠的事情,为什么反对呢?”
水车能取水,对于那些取不到水的田地,或者需要花费大力气取水的农户,明明是大好事。结果一遇到外面的风言风语,没有一个人出来支持。
“是我一叶障目,太想当然了吗?”
周至柔一边想,一边整理织布机图纸,这次,她画的是透视结构,空间港特别强烈的人,一眼就能知道她画什么。而一般人或者缺乏空间想象力的,只能看出一团团乱糟糟的,说不清规律的横竖线条。
上次织布机图纸卖出了高价,这次是水利织布机,若是能够大规模使用……
周至柔畅想了一下,若我是普通老百姓,突然家里有这么一台织布机,日夜不停的织布给我赚钱,嘴巴都笑歪了吧。
不对!
周至柔忽然想到,普通老百姓家里怎么可能养得起这台织布机?养得起,也不敢用啊!
小老百姓都是胆子很小的,她做一辆水车,还没有获得任何利益白送给人的,都有可能莫名其妙被牵连到永州大旱上。
那小老百姓不会担心这个从天而降的织布机含的什么大风险?会不会害怕,稍有不慎把自己全家都牵连进去?
周至柔什么也不敢保证。
该死的世道!
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不能得到保证。
周至柔忍不住又想起上辈子,刚刚穿越那会儿,不也是莫名其妙的被当成妖孽,狗血淋了,热油泼了,怎么用这么惨重代价得到的经验教训,这么快就忘记了?
这个世界,荒谬而不安,走一步何止要看三步,甚至五步七步。不知哪里飞来的冷箭,巧不巧地就射中你的心脏。死了,还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至柔在书房安坐了片刻,然后美美的睡了一觉。等她醒来,周瑛已经盯了她好久了。
“怎么了?今天进展的还算顺利吧?”
“陛下要赏赐我。”
“恭喜。”周至柔懒得问赏赐的内容,无非是金银珠宝,或者升官?前者她不在乎,后者她也分不到,所以没什么兴趣。
周瑛道,“陛下要赏我的东西我拒绝了。我恳求陛下,给母亲一个名分,莫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外。”
周至柔懒腰伸到一半,差点崴到了脖子,“你,你怎么说话不看场合?”
“就是要朝臣们都在,才好提。不然,私下里说了也是白说。”
周至柔轻叹了一声,“然后呢?”
“我被斥责了。”
宣平皇帝甚至没说话,没有任何表态,就有人跳出来,指责周瑛糊涂,不识大体等等。
反正他今天到了东宫做出的精彩的震荡实验,没有得到任何好的反馈,反而讨了一顿骂回来。
再说的浅显一点,周瑛可能在某些人心中已经挂了号,给他难当大任,不知体统之类的标签。说不定日后官场的前途都要受到连累。
这代价不可谓不重。
为金氏出头,本应该是作为亲生女儿的周至柔来,可周至柔真的没有什么积极主动性。她内心总觉得青山何处不埋人。人死后葬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葬进周家祖坟就显得没有遗憾了吗?
只是让活着的人,周瑛,周至柔自己,心里好受一些罢了。
再往私心深处说,周至柔也不想年年都看到金氏的灵位,看到一次就愧疚一次。
“算了吧,你也尽力了。”
“不行你也要尽力才是。”周瑛的脸涨红了,“打铁要趁热!不趁着这个机会,以后再想给母亲正名,就更难了!”
周至柔不言语。
“你在想什么?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想嫁给章岂吗?你以为他侯府公子的身份,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女能匹配的?不信你现在就去问问他,愿不愿娶一个无名无份的小丫鬟!”
“我为什么要去问?我才不去呢!”周至柔懊恼生气。
“我也是男人,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再喜欢你,也不想让自己变成千夫所指。”周瑛道,“没有谁的喜欢,是不要任何代价的,我这么说,只是让你看穿现实。”
周至柔听了,更加气恼了。
不知道周瑛又做了什么,不到两天,果然收到了一封章岂的信件。
章岂让她尽快解决金氏身份问题。
周至柔气得不轻,一连写了十五个为什么?
章岂理直气壮道,“这是你自己的身份问题啊。解决不了,那我们凭什么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
然后又道,“你到底有办法没有?没有的话让我来。”
女人总是容易感情用事,觉得你喜欢我是喜欢我这个人,就不该附加什么条件。
可是男人总是理智的,会衡量一下双方条件。比如章岂,他是很喜欢周至柔的,可如果周至柔一直是丫鬟谷莠的话,他最多只能做到娶妻之后,把谷莠收为妾室,宠爱有加。
多余的,以妾为妻,绝对不可能的。这么做等于自觉于他的社交圈。此后他都不会再有任何朋友愿意和他往来了。
这个道理,周瑛用现实告诉她,不是不爱,只是爱也是需要代价的。接下来怎么办?你自己想。
周至柔第一次被气得想哭,胸口闷闷的,好几天不想说话。
后来章岂想办法过来见了一面,他就搞不懂了,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搞得这么复杂?
周至柔质问他,“如果我一辈子都是小丫鬟,你就不会娶我了,对吗?”
“就你这样的丫鬟,谁养得起?”章岂有些不耐烦了,“你究竟气什么?你哥虽然不是你一母同胞的哥,可一心为你考虑,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
“他不是为我,他是为他自己!”
“这不更好吗?这才说明他对你母亲是真抱着一份感恩孝顺的心。爱屋及乌,所以他对你也是有几分真情的。”章岂点头道,“这么说来,我对他的恶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周至柔咬咬牙,“章岂,你跟我说实话,如果我的身份永远是丫鬟,你是不是不会娶我?”
“怎么又来了?”
章岂皱眉,“你以前不是这样。”
“我以前怎么样?我现在又怎么样了?”
“以前,你遇到问题会快速利落的解决,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要是以前的你问这种话干嘛,你根本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我……”周至柔眨眨眼,“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
章岂沉重的点点头,“还说自己是小丫鬟,你见过比你更会摆架子的丫鬟吗?”
周至柔听了,有点哭笑不得,“因为那个时候我不喜欢你!我又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想我。”
“所以你现在是喜欢我才患得患失?”
章岂坐下来,轻轻爱抚的拂过周至柔的脸庞,“小傻瓜!”
他说起从前想过的这个身份问题。那时候他还在小松山,想到未来要永远在一起,但是世人挑剔谷莠身份怎么办,简单,换个身份不就行了。
所以章岂之前让周瑛兄妹先来,没什么办法了,或者做不到了,他再来!
他的办法,就是让谷莠改头换面,改名换姓,京城的落魄世家可多的是,要是这里认识的人太多,那就找个别处的。反正他不信给足了银子会解决不了身份问题。
第二百零八章 未雨绸缪
周至柔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的优柔寡断——从前的她,大概是没什么指望,万事只能靠自己,所以从来不去看事情的阻碍和波折。反正只要是她想要的,就会拼尽手段也要得到。
而章岂……是她不想用手段得到的,是上天送给她的珍贵礼物。她希望这份感情纯粹,真挚,无瑕,所以摒弃了以往那些见不得光的,这才让自己患得患失。
和章岂交谈过后,她才反应过来,她陷入情爱的牢笼中,自以为是了。
爱情,从来不是生活的主题。如果以爱为生,那任何人都不会过得有多幸福。
因为幸福,是建立在柴米油盐,是需要精心创造和维护的。
有什么立场,指责章岂不愿意娶丫鬟出身的女子呢?他本来就是侯门公子,想过得更轻松一些,娶门当户对的女子,又有什么错呢?
何况爱情的基础,也应该旗鼓相当,双方半斤八两,相差太多,肯定会失衡的。
周至柔之前对”金氏之女”的身份无所谓,现在为了和章岂光明正大在一块,还真要认认真真的考虑了。她再讨厌当周庆书的女儿,可是,也只有当她是周庆书的女儿,才能和章岂并肩站在一起,而不会被世人取消嘲讽。
这就落入的周瑛的算计——“哎,早告诉你要未雨绸缪。”
周至柔轻哼了一声,”我只是不太热衷,谁让我名不正言不顺呢。”
她暗指对当不当金氏的女儿,有些心理障碍。不过周瑛不以为然,”你这辈子,上辈子都以母亲的女儿身份生存,还计较这些算什么?”
“对了,我最近觉得有点异样——母亲虽然出身商贾之家,但家资百万,按理来说,也不算很见不得人。怎么自诩为书香世家的周家看不起,连满朝的文武也没一人觉得是父亲辜负了?”
周至柔定了定神,“你的意思,母亲的身份另有玄机?”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
“可会有什么玄机呢?哦,章岂那位兄长,他母亲出身异族,不也顺利的请立世子了?”
“所以我才奇怪!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若是隐瞒,也不奇怪。上辈子她和周瑛两个人,都是奋进努力向上游的,可惜逆流而上,怎么折腾也就在一亩三分地里,翻腾的浪花大概也没掀起多少风浪。
“你想怎么调查?”
“不调查。”周瑛冷静的道,”等知道的人,主动告诉我们。”
“想得美。人家既然做得这么周密,怎么可能让我们知道?”
“从前,是。你我被蒙蔽得一无所知。但现在,我已经在御前公开声明过一次,只要再来一次,一次不够再来一回。我想,总会有人忍不住的。”
“你所说的前提,建立在那人关心我两的小命上。要是他不在乎呢?”周至柔暗指的这个人,自然是两人的父亲周庆书了。只有他,才最知道金氏的底细。
而金氏之死……
周庆书一直表现得坦坦荡荡,他获利最多,但是又把嫌疑甩得干干净净……
这当中,太多不能深思熟深究的东西了。
周至柔想的是,金氏作为古代一普通商贾的女儿,竟然能走通北汉和东齐两国的商道,还把生意开展得那么大,这里面的水,太深太深了。她非常怀疑,金氏只是某个大势力,大的利益联合组织推出来的,类似代言人一样的身份。
这样,就能解释金氏似地蹊跷,而周庆书半点干系也没有了。
甚至也能解释,为什么金氏重用的人,一个个对她忠心有限。她一死,各自奔各自的去了。至于她这个算不上主子的小主子,就是那昨日的黄花,谁在乎?没了利益,也不存在什么情感寄托,自然无人问津啊!
而周瑛,他想得更复杂。他觉得母亲金氏应该和小松山……有所关联!
不然为什么父亲落难后,亲人朋友尽数离去,唯独母亲金氏靠近了呢?不仅下嫁,还带着丰厚的嫁资,帮助父亲东山再起。
他在小松山不过读了一年左右的书,认识的同窗都是同龄,或者比他差距不多的。闲暇之时,倒是找过年长的问询过,小松山过去天南地北也收了不少弟子,其中出色的,不仅仅是出入朝堂,还有在野为商为民的。
相信小松山的弟子,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出一番出色的功绩。
且不说这对兄妹两个人的脑补,协商之后,定下今早让金氏进周家祖坟的计划。
周瑛在御前展示了”震荡试验”,当甲基蓝溶液流入葡萄糖液体,在阳光下时而变成蓝色的,时而变成无色的,两者交替循环,着实让宫廷内的人感觉新鲜而神奇。
宫里的人,不忙着宫斗,十有七八都闲的要命。难得有个新鲜事物,大家都非常感兴趣,力邀周瑛再来一次。
周瑛对出入后宫,没多少兴趣,就拒绝了。
而后,就是杨太妃出面,传话到了周家二房,给了郑氏。
郑氏年轻时候,也曾进入宫廷拜见这位老太妃,知道她的性子表面温和,其实很是记仇。这些年,因为皇帝不喜后宫的妃子手伸得太长,才修身养性,每日里诵经念佛,好像活着的菩萨那样。
她接到杨太妃的传话,压根就没想过要拒绝。但是带周至柔过去么?
难道周瑛在东宫讲堂内的教训还不够?万一那丫头又不分场合的胡说一气,可怎么办?
郑氏问周简和周庆书两兄弟。
“既如此,就不让她去吧。实验简单,母亲随便派个丫鬟就是了。”
“做,倒是简单。可是丫鬟只是按部就班,说不出所以然来。”
“宫中的贵人也未必是想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母亲只管带着沐秋去吧,若是要求其他的,只说再准备吧。”
郑氏听了,其实她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征求了两个儿子的意见,表表她的态度。她现在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和周简和周庆书闹不愉快。
第二百零九章 过六一咯
沐秋战战兢兢的陪着郑氏,前往皇宫一日游。
回来后,她吓得病了一场,高烧了两三天,足足休养了半个月才好。
问她什么原因,其实也没什么,宫中相召,是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总不可能在公开诏令下动怒伤人。再说沐秋的表演,说精彩纷呈,有些过了,但按部就班,没出什么纰漏。
算是顺顺利利的完成了。
那沐秋的病,就让人奇怪了。
郑氏轻叹一声,私下问了沐秋的想法,沐秋万般舍不得,可还是给郑氏磕了头。郑氏无奈的叹气,”你年纪也不小了,让你家里人相看相看,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就嫁了吧。”
“夫人,沐秋不想嫁人!”
郑氏摆摆手,无力的让她退下。
其实这么些年,亲生女儿周笙和周筝都不在身边,每日里为她解闷的是沐秋,每天照顾她起居的,也是沐秋。早当成半个女儿看待。
可这件事让她明白了,不能想当然。沐秋的根子,还是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女孩,怕是经受不住太大的压力。
抬手放沐秋自由,郑氏这时才正眼看向周至柔,”明日我带你去宫廷,你可以不提你的生母么?”
周至柔提着藕色镶边缀锦长裙的裙角,微微一笑,“好啊。”
她的笑容,甜美的没有任何攻击性。
她眼角的笑意,真挚而纯洁,不含一丝阴霾。
如果不了解她过去的经历,会以为她像娇花一样自由养在深闺之中,不曾见识人世间险恶。
可事实上,她所经历的,可能比一般人一辈子七八十年的还要多!
郑氏提着一颗心,不敢放松警惕。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周至柔敢出言不逊,或者趁她不注意,试图为金氏做些什么,那冒着得罪太妃的风险,也不能让周至柔得逞!
不得不说,郑氏想错了。
周至柔根本没打算做什么,她和周瑛商谈之后,发现走上层路线没多少用了,周庆书中举之时,名扬天下,世人都知道他是本朝最俊美,最风度翩翩的探花郎。恐怕在老百姓心目中,皇家的公主也配得上,等闲一介商家女,怎么能做得了他的正妻?
金氏不就是趁着人家落难,才占的便宜么?
而掌握风评的文坛中人,恐怕也是最虚伪的人,周庆书的才华,相貌,无疑不是上上。而商贾女整日里打打算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好嘛?金氏既不是发妻原配,死得又早,更不曾生下儿子,这正室之位,凭什么做呢?凭她在周庆书落难之时,连父母之命都没有嘛?
周瑛想的注意是”立功”。
周至柔觉得,那样太慢了。等他立足够的大功劳,不知道要多少年后。而她及笄之后,就可以准备婚事了,哪里等得及?
既然朝野内外都不忽视金氏,那她就干脆不停的刷存在感,让世人知道金氏的存在。
前期布置的”孤儿院”,只是一部分,后续的,陆续安排上!
进宫这日,周至柔按照郑氏的安排,亦步亦趋,没有半点出格的地方。她向杨太妃问安,又依次拜见宣平皇帝的几个年轻妃子。
真正给宣平皇帝生育过儿子的妃嫔,她上辈子也见过不少。只是各皇子生母都亲近和皇子们势力有交错的人家,对于没有交流的,就生疏许多。她在宫中,也就得过两次青睐,一次怜悯,知道她半边身子被泼了热油,请了太医专门研制去除伤疤的药膏。
另一次,就是她和翼山侯世子成亲。
那会儿宫中之人盯着她的眼神,有的是好奇,有的是讥讽,有的是艳羡,最多的则是衡量,掂量她这个人有多重?凭什么第三次结婚,能嫁到侯府去?
皇宫,就是一个大的权力交织的中心。这里外表看着有多花团锦簇,内里就有多争权夺利。野心家能活得很好,佛系的,不争不抢的,最容易被当成炮灰。所以,这里的生存守则,不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是主动出击,将危险扼杀于苗头出现之前。只有聪明人,懂得识时务的,才能获得长久。
杨太妃笑呵呵的,让年轻的妃子陪着周至柔说话,自己笑呵呵的问起郑氏的身体,又谈起过去周二老太爷的风采。可惜,这种闲话家常的方式,对郑氏什么用处,她不冷不热的回了几句,再多问,她索性闭口不言,没等杨太妃露出不喜之色,她的眉头就紧紧皱起来,然后用帕子按按眼角,表示自己已经伤心的不想说话了。
杨太妃只好作罢。
再看周至柔,年轻的小姑娘一枚,她这么个年纪啊,其实对年轻的女孩不感兴趣,每一次看到年轻美貌的,就好像提醒自己年华已逝。那为什么她还要找年轻的妃嫔陪伴呢,因为,宫中也只有这些年轻的女子能任凭她摆布了。
她又没儿子,不然也学着李太妃,天天愁儿子喝酒孙子打架,儿媳矛盾之类的琐碎烦心事啊。
“额,准备好了没?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看着年轻的低阶妃嫔们都睁大眼,好奇的样子,杨太妃兴趣不高,随口说道。
有侍女带周至柔下去更衣,换好了更方便操作的实验服后,周至柔当着众人的面,将甲基蓝的溶液倒进葡萄糖溶液中。
果然发生了蓝色和无色的交替循环现象。
众女都捂着嘴,赞叹不已。
周至柔怎么可能只做了一种实验准备?
她记得,今日是五月三十,哎,若是她那个时代,就该欢欢喜喜准备过六一了。
而六一,是每个孩子最开心,最快乐的节日了吧?是专门为他们小孩子准备的节日呢!
她顺手拿起一根芦苇杆,从调配好的溶液里,吸了一点点,然后对着天空开始吹泡泡。
一个两个,泡泡飞上了天。
天气极好,蔚蓝的天空漂浮了几片云,融融的暖阳和煦的照在大地上,将皇宫金黄色的屋檐照得黄澄澄的。
气泡存在的时间不长,不一会儿就炸破了。
可那彩虹般耀眼的色泽,停留在每个人的眼中。
第二百一十章 直觉
有一种喜悦,叫孩童式的喜悦,那是毫无杂质的愉悦,没有任何理由的喜欢。
当一个个气泡升上天空,在半空中闪烁着七彩的色泽,没有道理的呈现出虚幻而短暂的美景时,众人不管是带着应付差事,敷衍塞责的想法,还是真心好奇来的,都忍不住站起来,瞪大眼睛,仔细看着那一个个梦幻泡泡。
“我,我可以吹个吗?”
周至柔早有准备,嘴一努,”那边有的是芦苇杆,喜欢长的短的,随便!”
立刻有低等妃嫔的美人,欢悦一声,在一堆芦苇杆中仔细挑选。那模样,比挑选精致昂贵的绸缎还用心些!
好不容易挑出来一根,小心翼翼的把一头伸进泡泡溶液中,猛的吸了一大口,”咳咳!”
肥皂水进了嘴里,那滋味可不好受。
周至柔毫不客气的哈哈一笑,”急了不是?我还没说呢,这液体不能吸到嘴里,快来人,给这位美人簌簌口。”
美人背着众人,到少人的地方漱口回来,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丁美人?”
“我不知啊,我初入宫廷,只是看你长得好看,是个美人,随口一说的。”
丁美人听了,却欢喜起来,也不计较刚刚周至柔故意没说明白了,吩咐自己的侍女,”快把美人我刚刚挑选的芦苇杆拿过来!”
其他人已经开始吹泡泡了,她也迫不及待的开始吹。
开始没掌握技巧,总是呼噜噜吹出一大串,看似畅快,其实一个像样的成型的大泡泡也没有。等联系了片刻后,她就知道一次不能蘸太多溶液,够用就行,然后憋足一口气,用力一吹……
一个比她头更大的泡泡出来了,融融的太阳光下,近距离看着那璀璨的会变幻的迷离色彩,真是令人心醉。
丁美人开心的手舞足蹈。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宫廷里的女人,要么就装透明人,直接让人忘记,要么就要奋勇争先。扮装靓丽要争,这泡泡自然也要争一争。
谁吹的好看,谁吹的大,若不是气泡的存在时间太短,她们恨不能能长久的保存了,然后宣告天下,看,我最厉害!
不知不觉,日头就偏西了。
竟然过了两个时辰?
恍然惊觉时间的流逝,众人才发现,哦,今天下午什么也没干,就吹泡泡来着。这件事单纯的想,还真是无聊透顶,无非就是吹泡泡,然后嘻嘻哈哈比较谁的泡泡大,谁吹的泡泡能串连起来,几大几小,能不能串到一起。可就是这么没名堂的事情,竟然让大家都沉醉其中?
连杨太妃也恍惚奇怪。
她晚上用膳的时候,还疑惑的问,”我今儿饭量长了?”
“娘娘是下午累到了。”
“哪里累了?我又没做什么。”
“奴婢看您吹了半天泡泡呢,想来这不停吹气鼓气,也是累的吧?”
杨太妃抚着自己的双颔,”今儿可真是小孩子一样,传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娘娘多虑了。其实今儿天没黑的时候,就有各宫的宫女过来,领了一份制造泡泡水的秘方走了,芦苇杆这东西太便宜,周姑娘说自己去河道采去,一镰刀下去,一大把,半年都够使了,所以就没要钱。”
“怎么,她还要钱的?”
“是啊。周姑娘说,这是她辛苦劳累所得,要是喜欢,就送点她脂粉银子。”
“真是爱财!”
杨太妃不知是奚落贬斥,还是随口而发。
总之,她面上没露出明显的喜欢还是反感,但晚上难得一夜到天明,睡了一个舒服而畅快的觉,连梦都没怎么做。
次日开始,宫内就默默的交流了吹泡泡心得。
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的人也有,嗤之以鼻,”就是个小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
但更多的人乐此不彼,吹泡泡上瘾了,每天都要吹一吹。看着圆溜溜的气泡在风中成型,然后破灭,心绪好像也得到洗礼,变得透亮起来。
太多的人玩,还真的玩出不少花样。
比如,光用芦苇感吹,吹得脸颊疼,那能不能用其他的?有人用了细密的渔网,见过一下子吹出几十个,几百个泡泡的吗?还有用带网眼的头纱,还有其他的丝纱之类的。更有调和更换了溶液的比例,让气泡存在的时间更长了,也能吹出更大的泡泡来。
宫廷的人太会玩,周至柔听说之后,也是一声叹。
五六日后,泡泡引发的潮流退了一点点,周至柔再次被邀请进宫。这次,在杨太妃宫里的还有宣平皇帝,以及几位皇子。
周至柔深知,眼下不管事哪一位皇子,最好都不要打交道,没得惹上嫌疑。她就从头到尾低着头。
“朕听说,这泡泡是你琢磨出来的?”
“臣女材质平平,这泡泡也是前人告诉的,若是单纯靠自己,未必这么会玩。”
“玩?呵呵,你倒是直爽。”宣平皇帝的态度淡淡的,喜怒不形于色,旁人也看不出他的周至柔是什么观感。只是竖着耳朵,听宣平皇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着重听转折音,往往就是这些转折之间不经意的小气声,透露了些什么。
果然,下一句宣平皇帝问”气泡为什么是彩虹色的”,就有耳尖的侍婢听出来了。
周至柔全神贯注之下,也听出了一点点——宣平皇帝对她隐约有些好奇,以及克制的疏远冷淡。这就很奇怪了,皇帝若是讨厌反感一个人,有太多办法让他彻底消失了。
而想疏远一个人,就更不用提了,不用明说,只要几个眼神,就能让身边人领悟,从此再无烦恼。
既然谈不上讨厌,也没道理疏远,那为什么,会露出克制的感觉?宣平皇帝可不像是需要克制的人啊?
当然,这些都只是周至柔凭空猜测,她活了几辈子,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有时候第一直觉是很准的,她一般会选择相信自己直觉。
可能她唯一一次直觉错了,就是章岂吧?
章岂前世对她用情极深,她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人玩世不恭,喜欢谁,追求谁,恐怕只是给人的错觉,让人以为他对某某人极为喜欢。实质上呢,你根本没看懂这个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各生猜测
周至柔心事纷飞如柳絮,上上下下,忽左忽右,自己都控制不住,飘散在哪里。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这是在面圣呢,赶紧打点起精神来。
宣平皇帝没有正面看着周至柔,随口问了几句之后,才说起当日东宫讲堂上。
“你兄长也演示的不错,你们兄妹两个孰高孰低呀?”
周至柔非常谨慎。
她才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授人以柄呢。连忙摆出一副娴静安雅的模样,“臣女也不知道,不过听臣女一位朋友所说,听当日去过东宫的大臣们都夸赞臣女的兄长,有大将之风。想来臣女的兄长,也不会弱到哪里,呵呵。”
“大将之风?”宣平皇帝左右看看,王金忠赶紧凑趣道,“陛下,奴婢听说的倒是不一样,都夸赞周小公子有乃父之风。”
周至柔顿时一噎。
失去了交流的想法。
她继续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问题绝不开口。
“朕头回让人在东宫讲堂上吹泡泡。哎,也是你这个丫头,在宫内刮起了一道风啊。”
王金忠做起了捧哏,“可不是吗,奴婢还记得当时东宫侍讲们的脸色,那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后来奴婢将陛下的话传达下去,就问了一句为什么气泡的颜色是五彩缤纷的?”
“结果奴婢也没想到,竟分成了两派!有的大臣们气得拂袖而去,说什么玩物丧志,放着圣人大道不去钻研,追寻这种小道。”
“也有其顾侍讲这样的,生出了好奇之心,在书海里翻阅了无数的典籍,可惜浩如烟海的书海之内也没找到答案。奴婢也算脸上有光,因为今儿来的时候,头一次得到顾侍讲的荷包,祝福奴婢,知道答案要第一时间告诉他,最好一字不落。”
宣平皇帝听了,脸上带了点笑意。
“你这老奴才,待会儿该如何说?”
王金忠苦着脸,“奴婢也在想这回事儿呢。收了人家的东西,不能不给办事儿吧?可要是把周姑娘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人去,人家也不一定会相信啊。到时候不是坏了奴婢的人品啊!”
“哈哈,要不要朕来给你作证?”
“奴婢岂敢!奴婢岂敢!”
王金忠连连俯首,他脸上的笑意都是讨巧的,这是一个把谄媚劲儿都融入到皮里面肉里面,从内而在外的散发出“我是一个好奴才”的品质。
伺候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皇帝,就是他的福报了。他全部心思都放在皇帝身上,宣平皇帝的一举一动,他都要研究其深意。今儿格外特殊,虽然没有仔细的看下周至柔,不过他的灵巧劲儿,早已经分出十七八个触角,全方位的观察周至柔。
许久许久,迟钝的都不像是能做到皇宫第一大管家的他了,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丝痕迹。
饱受宫廷内见惯后宫女子大起大落的王金忠,搜索到那个身影,隐约和现在的周至柔有那么几分气质相似后,他更加小心翼翼了,不敢泄露分毫。
难道说,难道说那个女人还有翻身的机会?他是不是该预备着?
“那你这个老奴才,可要好好的向人家讨教一下,为什么泡泡的颜色那么多?”
周至柔眼观鼻鼻观心,“臣女已经说过,这是因为太阳光非常强烈的原因,如果是在屋内就看不见了。”
王金忠心思飞到十几年前去了,可这并不影响他现在伺候皇帝,以及和周至柔问答。
“哎哟周姑娘哦,你生得这么灵巧聪慧,说出来的答案叫老奴都听不过去。什么叫因为在太阳光下?屋子里面就没有了。这跟屋里屋外有什么关系呀?”
“有很大关系啊,比如说彩虹。有的地方能看到,有的地方就看不到。这不就是因为位置的原因吗?”
王金忠叹口气,“陛下,看来奴婢想要赚顾侍讲的几文赏钱,怕是不得了。”
宣平皇帝起了几份兴趣,“周家的小丫头,如果是东宫的侍讲问你,你会怎么说?”
“刚刚王公公说,分成了两派?如果是那好奇心旺盛,一心想要知道为什么气泡色彩缤纷的,臣女会说刚刚的话。”
“那如果是另外的呢?”
周至柔灵眸一转,顾盼神飞,“那臣女就告诉他,这是因为太阳光,本身就是七彩的。”
“额?”
“然后对方肯定会斥责我,胡言乱语,甚至妖言惑众。臣女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反问回去,哪一本圣人的书籍上提到太阳光不是七彩的?他自己没有本事研究太阳光,我告诉他答案了,他还骂我,这有违圣人之道啊!”
王金忠捂着嘴,笑的轻柔,“周姑娘太促狭了!正儿八经向你请教的,你糊弄一番。本意就对你不屑一顾的,你反而上赶着告诉人家,让人家来骂你!”
周至柔笑眯眯的,“好奇的我不说,他也会想办法来研究,那么终有一日,他会知道真正的缘由。而那些不好奇的,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我不得主动告诉他,才能让他不会在错误的认知上越走越远?”
“那周姑娘能告诉奴婢,之前那个倒进去,会蓝色无色转变个不停的实验,是怎么回事吗?科莫要断了老奴的求知之路啊!”
周至柔知道,别看王金忠现在表现得亲切和蔼,除了这个宫廷,哪户人家的大臣都要慎重的接待,哪怕是当朝丞相。
她当然不会让对方下不来台,便道,“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氧化还原反应。打个比方吧,洗衣服。浣衣局的婢女应该很清楚,有那种染了色的衣服该如何清洗干净,就好像没有被染过色一样。”
“蓝色无色的震荡实验就是这个原理,把染色和洗干净的过程放在一起了!所以看着比较稀奇。”
“原来如此!”王金忠笑着道谢,眼角的余光看到宣平皇帝的侧脸,越发确定了之前的猜测。因此脸上的笑堆得更加谄媚了,提出要将顾侍讲的赏钱,分出一半送给周至柔。
周至柔哪里肯要,“臣女正好要外男的东西,除非是皇上的赏赐不可推辞。”
第二百一十二章 野心和警告
天空略微低沉了点,暗哑的云层抛了点绵绵的细雨,让整座城市都多了凄迷的离别之情。周至柔旁若无人的坐在马车上啃着水蜜桃,只用指尖挑破了皮,吸吮着入口即化桃肉,神情很是开心。
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近来接到圣旨,被外派出京的一干官员和他们的家属。
因为永州大旱,钦差无能,查来查去竟把罪过推给”水车”,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皇帝没有出声,只是在早朝时下令让年轻的士子周瑛上朝。不愧是初生牛犊啊,没有官身的周瑛胆大无比,公然在朝堂上质问前钦差,”永州大旱,水量比往年少多少?”
钦差答不上来,推说无法估量。
“那河堤线矮了几寸,总该明了吧?”
钦差敷衍的随口报了一个数字。周瑛便张口问,是哪一段的河堤?州府县府的记录,往年是多少?他一个年轻的,未曾有过亲民官履历的普通士子,张口就报出几段永州重要河堤的水位线,并成功用明明白白的数字,无可辩驳的证明了钦差的昏庸!
昏庸无能都是小事,敷衍且推卸责任,甚至谎言欺骗皇帝和朝野内外,这是当天下人都是傻瓜么?涉及数万的流离失所的大事,皇帝也是不容情的,前钦差之前有多受重视,失去圣眷后就有多凄惨,全家吵架,自己下了大牢,只等秋后问斩。
糊弄差使的钦差算是完了,不过永州的事情还是需要调查,皇帝便命翰林院士子们,以及东宫几位属臣侍讲们,分别去永州,各自调查,都拥有上奏权——简而言之,他们谁都拥有调查权,查到什么都可以密保给皇帝。
看来这是为了调查真相不得不出的狠招了,永州那边肯定内幕不少。若是能买通,便将一二十位前程广大的翰林士子,东宫属臣侍讲们,统统买通。这样,皇帝也省了心,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宣平帝在早朝上,下了抄家的谕旨,之后就发出这样的感慨,顿时让朝堂上的六部大臣心里鼓乱敲。暗道,皇帝的性子素来眼底揉不进沙子,这番表态,意欲何为?各自谨慎了再谨慎,飞鸽传书的飞鸽传书,快马加鞭的快马加鞭,总之,这边二十多为新出台的钦差们,还没出京,那边永州已经收到消息了。
京城河堤外二十里处,顾天和看着即将远行的兄长,眼泪湿了衣袖。
“呜呜,到了永州,可要记得给我写信。”
顾天琅呵呵一笑,表示路上就写。
顾天琅,便是顾侍讲,出身帝师顾氏家族,家学渊源,天生在内阁内廷混得如鱼得水的天赋,本身属于清贵的读书人,也受难缠的内廷宦官们的敬重。恐怕是仅有的,两边都吃得开的的东宫属臣了!出身既高,才华又好,便是被嫉妒,也不是什么好对象——实在是越相处,越觉得与之相处,如沐春风。没看到连内宫的大总管王金忠,都对顾侍讲另眼相看?
顾天和极为喜欢这个哥哥,依依不舍的拉着他的衣袖。顾天琅笑得洒脱,”月余便回来了!”
说完,又大有深意的看着旁边的马车,拍了拍族弟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天和顿时僵硬住了,勉强扯了下嘴角,”哥你想多了。”
“我不能不想啊,这位主儿若是能嫁到咱们顾家来,顾家的气运少说能延长五十载!你自己想想看吧!”
“我……我!”
顾天和期期艾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张脸都红透了。
对面马车里,周至柔早把兄弟两个的动作言语看在眼里,听到心里,啪哒一下,丢出一个桃核来,”可惜了!”
“可惜顾家重视嫡出,虽不打压庶出旁支的,可是没投胎到长房大夫人的肚子里,总要差一层。不然让家族中最优秀的子弟出头,执掌家族未来前途,那个笨笨的,好吃懒做的小胖子就退居二线,顾家的气运啊,就不用系在什么小女子身上了。”
顾天和的脸立即由红转白,转过身,无比委屈的看着周至柔。
周至柔的马车窗纱效果不错,任凭两道如电的视线射来,她都看不见——纵然看见了,又如何?她的话哪里说错了?
过了片刻,才听得一道凉悠悠的男子声音,声线压低了,“周姑娘,听闻今日你好事将近?及笄宴上,杨太妃娘娘准备要认你为干孙女?从此后你便算是半个皇亲了。”
周至柔从鼻孔里喷气,”我只当顾侍讲这番话,是提前恭喜我?”
“恭喜是该恭喜,不过周姑娘及笄之后,就不是小孩子了。口无遮拦,不修口德,怕是会招惹祸端?”
周至柔无所谓的道,”招惹什么祸端?呵呵,顾侍讲是怕给你招惹麻烦吧?顾家小胖子,我说的话有半点不对的地方么?”
顾天和苦笑着,”没有。天琅哥哥才能,胜我百倍!若是能执掌顾家,当能令顾家重振声威!”
顾天琅听了,急忙左右望去,见距离最近的同僚,也在和家人依依不舍的离别,压根没有往这边看的意思。而周边,不是顾家的仆役,就是周家的。两家都是书香世家,清贵是清贵,同时也说明,家规严明,不然随便一个仆役犯错,不是连累了家族的名声?
两家的仆役俱是低下头,好像同时失聪了。
他心里稍微安定了点,”和弟何出此言?你我虽非是一母同胞,可兄弟手足何分彼此?”
“当然不一样了!顾天琅,你年纪轻轻就中举,更得陛下看重,得太子殿下信任。若是你成了顾家未来家主,再向我家提亲,怕是周家要欢喜坏了,绑也要绑我上花轿。我呢,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不定就从了。你我双剑合璧,举世无双,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夫唱妇随,不得让顾家气运兴旺个百年?”周至柔至始至终没有露脸,坐在马车上,光凭几句话就让顾天琅差点跳脚,额头的青筋就没停止暴动。
“而这个小胖子么,就算了。”
这样被嫌弃,顾天和也只是无奈苦笑,没有反唇相讥。
顾天琅忍了又忍,”周姑娘倒是会高看自己!凭何以为,顾某会向你提亲?顾某……早有未婚妻了,贤良淑德!”
“哦,那就算了。我也是随口一提。”
周至柔说完,敲了敲车窗,”小胖子,完事了没有,你不是说陪我去百花香苑挑选兰花的么?”
“再等下!”顾天和叹口气,用力的握紧兄长顾天琅的手,低声道,”兄长莫要多心!其实是我……年纪日长,越发感觉自己力不从心。前段时间鸿宴楼的辩论,我迫于形势从头到尾的旁观了,很是开了眼界。
可是我……作为顾家子,竟然没有一次能和那些还未中举的士子辩论胜利。而兄长却不同,兄长年长我五岁,早早中举不说,更能得陛下和太子的信任,顾家在我手中,无非是隐忍罢了,而在兄长手中,才能一飞冲天!”
“我仔细思考过了,若是兄长愿意,我愿意全力支持兄长你上位!”
顾天琅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周至柔的马车传来一阵阵轻悠悠的笛声,像是在恰当的时机搭配适合的音乐一般。
“兄长这次外出,除了正常调查,完成陛下的谕旨外,闲暇无妨仔细考虑考虑!我们等你回来再细谈!”
顾天和在兄长耳边说完,便后退一步,将柳枝送到顾天琅手里,转而走到周至柔的马车旁。周至柔那边的窗纱露了一角,隐约露出一个小女子的光滑洁白下颔,然后传来一阵阵轻笑声,”像我们这样的人啊,就适合享受人生,重大的责任推给人,让个子高,皮糙肉厚的人顶着不就好了。”
顾天和道,”你少说两句吧?小姑奶奶!今儿的兰花,我付钱还不行吗?”
“啊,那我真是求之不得了!”
周至柔欢喜的声音透过马车的车窗传出来,很是悦耳。
顾天琅已经走开很远了,耳边好像还回响着这道声音,他心里澎湃着热潮,耳根子嗡嗡的,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满脑子都在想,”若是你成了顾家家主……”
“顾家……家主?”
他的眼中一片赤红,眼前是普通的山林道路,可他看到的却是自己一步步走上台阶,一步步走到朝堂的顶端,像曾祖父那样,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哪个男人面对此场景能不激动万分?
这会儿,他已经不记得之前对周至柔的好奇,以及对方口无遮拦的恶感。而只是那句”我们这样适合享受人生的人……”
近墨者黑。
看来顾天和是受了这丫头的蛊惑!
他渐渐冷静下来,以一介偏支子孙,想要执掌顾家,当中需要面对的难关想也知道,非常的艰难。他已经预计到未来多少的唇枪舌剑,不过,这是他一生最大的机会,若是错过,再也没有第二回!
他决定静观其变,等他从永州回来!
……
百花香苑。
馨香一片的兰花中,姿态各异,周至柔慢悠悠的挑选着兰花。顾天和倒是心情颇为沉重,”兄长走了。”
“你担心什么?怕他担当不了重担么?”
“不是。我这个兄长,野心勃勃,但凡有一丝机会,就绝对不会放过的。我只是担心,家里的阻碍太多。”
“呵呵,你想太多。我给你出主意吧,若是你能把你娘请来,给我当及笄礼的正宾。我就保你没有后顾之忧!”
“可。”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周至柔笑眯眯的,好像得逞的小狐狸。
“本来我娘就要参加你的及笄礼的。她问过三遍了,别人的事情可没这么上心过!”
其实周至柔对兰花没什么讲究,不过杨太妃喜欢,为了便宜祖母高兴,她也只能装出清雅模样,多多往宫里送品种不同的兰花了。
杨太妃极少插手内政,身份辈分够高,可不是皇帝的生母,没那么显眼。她对周至柔露出的青睐,很是帮衬了不少。至少周家那边松动了,二房和三房都一致同意了,决定开年就定下名分,彻底让周至柔”周家千金”的身份板上钉钉。
特意为她开一次祠堂,写上族谱,那是没可能的。等吧,等到年底。
反正及笄礼也在秋后。
及笄礼是女子非常重要的日子,相对于男子就是”加冠”,意味着成年,可以成亲组建自己的小家庭了!往后,也不会被人当成小孩子看待了。
周至柔估计,她及笄礼之后,就会定下婚事。那时,让靖远侯章旻主动提亲,会遇到什么波折么?这些年,虽然他早就默认了自己和章岂的关系,可是,她这心理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还会有意外出现。
果不其然,回到家,周瑛就让她做好准备。
“走杨太妃的路子,只能算是对了一半。你的最大阻碍,在淑贵妃哪里!”
“淑妃年幼时候在章家待过一段时间,据说和靖远侯章旻……反正她后来进了宫,成了陛下的妃子,还生下了九皇子!若是不出意外,章岂很快要成为九皇子的伴读。他的婚事,有一半掌握在淑妃手中。”
周至柔摇头,”章岂的婚事,掌握在他自己手中。他不愿意,谁也拗不过他。”
“是。但是婚事是结两姓之好。你让章岂为了你,得罪全家族的人,他也会觉得累。有那家世优良,才貌相当的好女子,为什么放着不娶?非要娶你这个会让他被全家斥责的?将心比心,你愿意为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么?”
周至柔毫不犹豫,”我愿意。”
周瑛一噎,”那是你!对了,我还要劝你一句话,诗经中古人就说过,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这么聪明,应该懂得!”
周至柔微微一笑,”古人的话,当然有道理。兄长见我可是那种沉迷男欢女爱之辈?”
瞥了周至柔一眼,周瑛皱眉道,”你心中有分寸就好。章岂……虽然也是经历了重重才选中的,但他和前世不一样,他没经历过你我经历的,现在会怎样,我没有把握!”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及笄礼
周至柔的及笄礼举办在十月初。
一个女孩,一生也只有一次的及笄礼,必然也会成为一辈子的记忆。前世,周至柔的记忆是模糊的,不是她记性不好,而是一切都简陋而潦草的,正宾、有司、赞者,三位重要的仪典人物,面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参加,一候结束就忙忙走的,宾客也来得稀少,同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最后人走光后,留下周至柔平静而茫然的留在正房内,心底一片空寂,看着那夕阳的光一点点没入窗纱后。
这次完全不同了。
好似鲜花着锦,帝师顾家,肃谨公杨家,以及宫中太妃,几位皇妃都派了娘家人捧场。更别提周家自己的亲家,长房安家的,二房郑家的,三房王家,以及许久没露过面的马家的女眷,真到了及笄那日,各色豪华车停了一辆又一辆,简直把整条巷子都堵死了!
这也罢了,一直在陛下身边近身伺候的王金忠,竟然也巧不巧的在这日经过,进来讨了一杯水酒喝,虽说他没有正式参加,谁不知道他代表着谁?
若说巧合,那也必是太巧了吧?何况,王金忠也不是空着手来,送了不少金银头面,累丝的金簪金钗一送就是十二对。名义上是给周瑛的,实际上这个日子上门,给谁的还用说嘛?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当今宣平皇帝做事并不是那等遮遮掩掩的,听闻,也曾在宫内见过周家女,若是有意,直接纳入宫中也是平常事。叫王金忠这么迂回的,还是第一遭。
正在有人心里嘀咕,暗暗的往其他方向瞎猜时,王金忠却在周家人送出门时,呵呵笑道,”若非皇命在身,咱家肯定要讨杯水酒喝。时候不早了,大人赶紧回去照顾客人吧,咱家就预祝令千金福寿绵绵,早日嫁得金龟婿!”
此话一出,在旁的人都知道,这绝对是皇帝的意思了。
没有皇帝的明示,王金忠公认的滑不留手,怎么会这么鲜明的表态,甚至是有点怕外人瞎想坏了周家女的清白,故意在门前人来人往之处祝贺。
哎,这份心思……看来周家的圣眷比之前猜想的还要深重啊!
王金忠走后,更加宾客如云了。
今日是及笄礼,来的主要是女宾,也有那带着伴侣来的男宾客,都被送到三房四房那里,周瑛、周琛、周琰等兄弟招待。女宾,尤其是有诰命在身的,送去长房,而一些和周家关联密切的——这部分人说起来,都是二房的人脉,因为周家势头最强的,一直是二房。可惜郑氏不爱待客,周简的媳妇严氏,又不是什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让她出面招待,郑氏还怕她把旧交都给得罪光了。因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待客了。
女孩儿都集中到了梅苑,十月已是初冬,梅花没有开的那么早,可惜看不到梅雪相映的美景,周家跟百花香苑借来各色的菊花应景——没人知道,当周至柔看到争芳斗艳的菊花一起出现在她眼前,并且当仁不让的成为主角,心里是什么感觉。
总之,各路的宾客看到这么多菊花,都是赞赏无比。
“这盆白玉霜好,那长天碧也不错。”
“我喜欢这盆”剑冲天”,气势绝俗!”
女孩们叽叽喳喳,听闻周家光是为了借这些菊花,就花了近百两,啧啧赞叹不已,看向周至柔的时候,也投去羡慕的目光。
就这及笄礼的规格,怕是前后十年都绕不过去的,多风光啊!
可惜人类的悲欢,不能相通。被人人艳羡的周至柔,心里只想吐槽,换了我本意,我只想一朵菊花也看不到,好吗?
她对菊花没有意见,她也承认梅兰竹菊四君子,可惜……有些印记是无法消除的,她总觉得菊花代表着……
喧闹之后不久,就到了吉时。
周庆书和周瑛立在东堂台阶上,欢迎宾客入内。有司陈珍儿,托着托盘仰首挺胸的——这职司是她生抢过来的,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她也是付出重重代价,才得以有这次难得的露面机会。看她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和周至柔多么要好呢。
周至柔沐浴香汤,热气腾腾的快要把她蒸熟了。一遍遍抹上香膏,滋润润滑,连脚趾也没放过。
十几个丫鬟围着她,梳理头发的梳理头发,按摩肩颈的按摩肩颈,为指甲涂抹上色的,画眉描眼线的,足足半个时辰后,当周至柔重新出现在正房之内,其华彩灿灿,晶莹如玉,另所有宾客耳目一新。
“往前也没听说周家女美貌惊人啊?”
被丫鬟搀扶,迤逦而来的周至柔,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是怎样的,她只能通过众人惊艳的目光判断,应该是还不差?
顾大夫人满是赞叹的看着周至柔,同时很是惋惜自家儿子,竟然没得良配!若是能娶回家啊,该有多好!
她净手之后,象征意义的为周至柔梳理发髻。有司陈珍儿捧上罗帕和发笄。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得。寿考惟其,介而景福。”
然后为周至柔正式梳头加笄。
赞者,也是周至柔的堂姐周璇,象征性的为刚刚的扶正一下刚刚的笄,姐妹目光相对。周璇的眼神满是喜悦骄傲,没等周至柔出声,周璇就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动。
周至柔只能将万千感动藏在心里。
二加,正宾顾大夫人再洗手,陈珍儿奉上发钗,不是别的,正是王金忠刚刚送来的,顾大夫人亲自为周至柔插上,并高声吟诵祝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周至柔面向正宾,行跪拜礼。
拜完之后,顾大夫人再洗手,有司陈珍儿奉上钗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礼仪是固定的程序,作为客人可能没有多少感触,而身处其中的周至柔,却感慨良多。她这一生走到今天,太不容易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及笄礼后
盛大的及笄礼,足够让人说道几个月了。
宾客众多,周璇婉拒了送客的任务,而是陪在妹妹身边。
“你心情好点了没?”
周至柔一直笑,”姐姐怎么说,今日是我的大日子,我哪里心情不好了?”
周璇听了这话,露出更深一层的忧虑,“看来是更不好了。”
她轻轻倒了一杯茶,放在妹妹面前,”你不愿意说,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静静的陪着你了。”
周至柔笑个不停,”璇姐姐你真的多虑了,我最多有点疲倦,哪里有什么不开心?你看,今天来了多少宾客?还有那杨太妃的侄媳妇,到处说顾大夫人抢了她的,不然合盖她当我的正宾呢。”
周璇应了一声,拿起瓜碟的瓜子,慢悠悠的剥瓜子。
“还有陈珍儿,璇姐姐你看到她的样子了,抢到有司的活计,高兴得跟个什么,陈妃虽然让她来,可也没让她上赶着巴结。她得意洋洋的,好像忘记两年前是谁瞧不起我的。”
周璇开始夹核桃,咔咔的,两片造型有些类似剪刀的核桃剪,磕破了核桃皮。周璇小心翼翼的剥掉核桃皮,将果子肉吹净了,一点点放在手帕子上。
“不过办个及笄礼而已,我收礼物收到手软,库房都快放不下了。光是登记这段时间收下的礼物,就记了两大册子。璇姐姐,你说,这些都是我的私房吧?”
“嗯。”
周璇点点头,用搅拌的竹板,搅和了一下红茶茶壶,等茶水微微凉了后混合以香浓的牛奶,两者发生奇妙的碰撞,奶茶的气味在微微有些寒意的初冬的晚上,非常诱人。
周至柔嗅着这股气味,看着满满当当的零食,她嘴唇动了动,想说”我想要的,我什么都有了。上辈子亏欠的,全部还回来了。”
她想笑,眼中却有泪。
而且越是想证明,我开心,我高兴,眼泪就克制不住的往下掉。
“我今儿什么都得了,我有好看的衣服,又充足的食物,我还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我有你,有真心疼爱我的亲人了!我还有章岂……他上辈子对我真心实意,真心到我一想起就觉得被人喜欢,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什么都有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想哭呢?”
周至柔从未展露给人的脆弱一面,她真的想忍受——就算是哭,也是背着人哭啊。
可是看着周璇那双可以包容她一切的眼睛,她肩膀耸动,哭得眼泪滂沱。
“姐,我今儿……是真高兴的。”
“我知道。”
“我特别、特别高兴,样样都满意的!”
“我明白。”
“可是,我还是想哭,为什么啊?”周至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因为,我们的柔儿,心里太多委屈了啊!”
没有被从小好好疼爱过,喜欢过的孩子,就算长大了,心里也有一份不安稳。兴许要用一辈子的时光,去找寻那份心安。
窗子关上了,周璇这一夜都陪在妹妹身边,看着周至柔撕心裂肺的,把这么多年遭遇的痛楚发泄出来,痛快淋漓的,心疼之余,也终于放心了。
窗外,郑氏扶着沐秋的手,慢慢的走开了。
走出月亮门外,却见到长身玉立在梨花树下的周庆书。
“母亲!”
郑氏面色严肃,拍了拍沐秋的手,沐秋低头,”您注意脚下的石子儿。”
“准备给柔儿记族谱了?”
“我的女儿,从我回来那日,就记载族谱上了。”
“那怎么说?”郑氏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随即一笑,摇头道,”你们兄弟啊,心眼不知怎么长的,什么人都骗。不怕骗得人心寒凉?”
“人心寒凉,好过后事凄凉。”
“行吧,你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有自己的主意。我相信你经过大起大落,也知道怎么保全自己,保全家族了。”说完,郑氏抬头望月,无限唏嘘道,”你父亲当年背负着骂名,他亲自驱逐你出家族,你可有恨意?”
“庆书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郑氏嘴角带着几分讥讽的笑,”他当年执意选你做嗣子,我不同意。我相中了简儿,因为他性情更温和,待人更温柔,不比你看似温文君子,其实横冲猛撞,根本不顾及身后家人的死活!
后来,果然也如我所料!英王死的时候,整个朝野震动,但凡为家族计量的人,都不会拿着全家老小的性命去图个人的荣誉!你不管,只凭一股年轻意气冲了出去,下了两次死牢,又被贬过庶人,值得么?
不,别对我解释!值不值得,你心里自有一本账。我只告诉你,若是周家当年也被你连累了,你觉得还有图谋东山再起的机会?再看看这满宅院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跟前头几户抄家发卖的一样,俱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郑氏说得心情激动,周庆书却越发平静,平和的眉眼没有多少变化,也可能是月色下不太明显。
他深深低下头,拱手为礼。
郑氏平息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他活着的时候,还是信你。叮嘱我,过两年事情淡了,让我看你是跟烂泥一样自暴自弃了,还是想尽办法回来。若是后者,叫我一定许你前程!他说,诸子弟中,唯独你有几分性子像他,承受得住大事!周家的未来,只能靠你。”
“二房没有儿子,我有简儿养老。其他的,就凭你去折腾吧。”
郑氏畅快淋漓说完了心中压抑许久的话,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想起刚刚的哭声,莫名的想到,那孩子之前憋坏了吧?
她的命说来也是够苦的,有父母,等于没父母。有家族,这家族能靠几分,还不一定!目前来看,似皇家那边对她颇有善意,可她不是普通的十五岁的小姑娘,有过两辈子为人,想必也知道这世上啊,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的。
尤其是皇家,给你多少,都要连本带利的收回来。此时有多良善,将来就有多少麻烦在等着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更迭
及笄之后,周至柔在周家的地位截然不同了。别说没了背后肆意嘀咕的声音,就是当面,也没人敢抬头多看一眼了。至于几个房头分别派人私下接触她的贴身丫鬟,打探各种消息之类,也是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
见此情况,周至柔微微一叹,大方放手,让丫鬟出去嫁人了。临走之前,丫鬟哭哭啼啼,很是伤感,毕竟她此生再也遇不到如周至柔这样体贴又大方的主子了。
而旁人见她们“主仆“如此情深,也猜到了什么。
猜到就猜到吧,彼此心知肚明。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还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都留三分情面。
只有长房,周箴心中一股郁气难消。
她的女儿周瑗,竟然是被算计的!什么织布机图纸,什么家族隐秘,分明是周至柔故意设计的套子,就等人上套。而且看样子,三房四房五房,至少有一个房头中计了,可为何偏偏,偏偏最后背负所有骂名的,竟然是她的女儿!
瑗儿,瑗儿,太可怜了!
这会儿的周箴,可想不到要是她立身正,母女两个都清白做人,什么骂名罪名,也牵连不到她们身上。她只想着,对不住女儿!明明女儿也是大家闺秀,却跟着她寄人篱下,年纪轻轻心性执拗,容易钻牛角尖。若是她嫂嫂再宽容大度点,别把嫌弃写在脸上,若是几个房头的人都正眼看人,若是周至柔别那么歹毒,设计陷害,那她的瑗儿怎么疯疯癫癫,不肯见人?
都是女孩儿最好的年龄,如花绽放,周至柔在办她的及笄礼,而她的瑗儿,被关在暗黑无光的小佛堂里,凄惨度日!
她不想怨,不想恨,可心中这股抑郁不平之气,如何能消?
“女儿,你等着,看为娘怎么替你出气!“
周箴可比她的女儿沉稳多了,还照样参加周至柔的及笄礼,宴会上无一丝一毫的失礼之处。甚至为了扭转周家人的不良印象,她表现得更出色,帮着周大夫人接待女宾,照顾年轻的女孩,悄悄弥补了好几个失误之处。而且她相貌气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举手投足,透着一股迷人的魅力,倒引得不少年轻女孩艳羡,私下里都说,“我到了那个年龄,若是能和箴姑姑一样就好了!“
对于周箴的种种表现,周至柔看在眼里,并不放在心上。
周箴若是恨她,想要报复,也无所谓。前世她被整个周家打压着,排挤着,她也用尽全身力气憎恨着整个周家,那又如何呢?
无关紧要。
十月进入中旬。皇帝派出去的东宫属臣和翰林院的诸多士子们,还没将调查报告寄回,京城这边就有了动静。一群小有资产的地主们,齐齐到了京兆府口喊冤。
一问,也不是什么重要人命官司,就是关于田产的划分,与官府的官差协商不一致。
魏朝律法规定,农田分水田、旱田,又按土壤可划分为上等田、中等田、下等田。每一种的税率都不一样。上等田土壤肥沃,出产多,那多交粮食也说得过去。小地主赁给佃户们,除了给官府的,自家收的,还能让佃户分得不少。
是以人人都愿意租赁上等田。
反之,下等田就难的,尤其是水田,水资源不充足,任凭佃户再勤劳,那地里的庄稼就是收获不多,能耐几何?
闹事的小地主所求也不多,就是按照年初划定的,继续保持。
“这是为何啊?年初年中,能有几多变化?“
“你不晓得么?今年早春,河堤两岸立了许多水车……好多庄子自发的开了渠,引了水到自家沟渠。那水田蓄满了水,收获长了一倍有余。所以官家派来人查,把下等田定了中等,中等田定了上等!“
定田亩等阶的时候,想着今年也不是什么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可靠着水车,日后的收获不用愁了,就纷纷同意了——同意了,才大肆建造水车啊。不然当时人人都想要,凭什么给你?
现在可好了。水车全都被推倒了。没了水,那下等田本来土壤就不够肥沃,不得让佃户天天跳水,直接累死在田里?
这起案子,京兆府收了。改判倒是容易,找到原告方在衙门的田产卷宗,立档修改就是。可这件事引起的风波,却久久不能平息。
和这风波莫名席卷而来一样,新任京兆尹在朝堂上痛斥前任钦差,并咒骂在背后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水车明明造福天下百姓,可就某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天下苍生!何其可恨!“
风向一变,再也没人想要周家和周家女为永州大旱背黑锅了,反而夸赞起周家的“高风亮节“。
周家处于舆论中心,越发的小心翼翼,外界无论是褒是贬,一概不出声。
士林中,周家的名声更胜从前了。不少耆老都认为,周家经得起大风大浪,处于劣势被攻击的位置时,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处于上风被夸赞时,也守静如一,沉得住气,这样的家族不兴旺发达,岂不是没有天理了?
其实外界是不知道,周家内部,其实也惶惶不安过。千夫所指之时,不是没想过,干脆把周至柔交出去算了,一个女孩牺牲就牺牲了,对于家族来说也不伤筋动骨,总比留着她,让烈火烧到家族里来好吧?
可顶在前面的,头一个就是周庆书。
来,谁能把周庆书按倒,说服他牺牲他的亲生女儿?
第二个就是周瑛。
年轻气盛的周瑛,眼底不容一丝沙子的周瑛……
周家上下最不好得罪的,大概就是被寄托无限希望的周瑛了,因为他爱记仇!特别小心眼!
就算同时说服了这两个人,还有第三个绝不同意的,便是周简了。
周简放出话来,当年他维护不了自己的亲弟弟,害得弟弟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现在他要是还保护不了还为及笄的小侄女,那他白活了这么多年。哪个房头觉得周至柔拖累了自家,好啊,分出去就是。
周简一直代表着周家二房,包括长房在内,三房四房五房六房,别看平时内里小纠纷不断,吵来吵去的斗心眼,可真到了禁药关头,哪个房头敢独立出去?
此事也就作罢了。
谁知道朝廷的风向变得如此之快,年初的东风转到年尾,就变成西风了。早前有多忌惮周至柔,怕她牵连自家,现在就有多高兴骄傲,因为朝廷不能直接点女孩的名字,便把水车的功劳,按在周家头上!
这是整个家族的荣耀。
周家居住的巷子,改成了“周家巷“。
以后甭管多大的官员居住附近,都得对人说“家住周家巷某某户“。
巷口圣旨亲批立了功德牌坊。因为水车看似简单,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一座牌坊酬其功,不算多。
而朝堂上下,对此事也没有任何反对。谁家没有农田,谁家敢说用不上水车?功劳这么大,没有真金白银的赏赐,没有官升三级,甚至连加封祖宗,恩萌后代都没有,就一座牌坊——对朝廷来说,就是拉一堆石头过去,叫工部的石匠们忙活一个月,半点实际上的付出也没有,谁好意思反对啊?
牌坊立了之后,显而易见的,周家算是清贵人家中的清贵,主要表现在愿意和周家联姻的,变得更多了。年纪尚小的周琼,周瑶等,都有人暗暗打听许了人家没有。害的她们在青岚书苑都待不下去,同窗们看她们两的眼神变得好奇怪,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索性回家休息几日,静待这段时间过去。
回到家,才发现周家的待遇果然不同了。
周家既是书香世家,从前没有往勋贵圈子中靠拢,因此家中女孩虽然精心教养着,却和那天生喊着金汤勺出生的女孩,有本质的区别。一般情况下,极少往来。
可这不是不一样了么。
头一个,陈妃的侄女陈珍儿,三天两头往周家跑。
再有不同的,护国寺的佛女释摩兰,对周家格外不同,初一十五只陪在周家女眷身边,为周家祈福。
周琼和周瑶这次回家,发现喜欢佛理的几位贵妇——释摩兰吸引来的,经常带着自家的女孩来到周家做客。此外,和陈珍儿一样,身份相当的诸多后妃家族的女孩,也常常来到梅苑。
不知不觉,莫名其妙的,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圈子里有喜欢佛理的,有喜欢兰花菊花的,有酷爱诗词歌赋的,有喜欢音乐舞蹈的,明明大家的出身不同,喜好也不一样,却能融洽的玩到一起。
“这……算什么?“
无法解释。
只能说,周至柔的触角,温柔的扩散到周围,并默默的仿照顾天和前世的小圈子,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先是用友谊打造基石,然后用利益捆绑,最后形成紧密又松散的联盟。大家有需要的时候,可以依靠盟友的力量,等危急难处度过了,有余力时在帮助其他有需要的人……如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周至柔做得巧妙,比如说她明明有结社之心,却从来不主动邀请人家,最多口头上暗示一番,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就不来,从不会惹人反感。大多数人衡量一番,一半是看准了周至柔的才能,再者,来了也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她的小团体渐渐成型了,而顾天和的小团体,却处在崩溃的边缘。
知道自己的局限,顾天和生出的放弃顾家家主的念头。周至柔一方面赞赏,“你心胸非比寻常人,古有尧舜,不以家家天下,你也不自私的认为顾家是私有物,秉承着任贤任能的公道之心。是的,我觉得你尽职尽责,虽然你是在家主身份面前撂挑子,但我还是觉得你有非常强的责任心!“
这边鼓吹着,到了顾大夫人那里,周至柔完全变了态度,“天和不愿意做家主,强逼着他做,他能做好吗?他喜欢绘画,会徘徊在山林里扑捉灵感,愿意为等最美的落日,爬山一整天,当了顾家家主,他再也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他还能这么快活吗?“
“顾家不是小门小户,这么一大家子的未来指望,都系在家主一人之手。但凡有个闪失,牵连的可是所有人,甚至是老祖宗!“
“现而今,只有一种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可以让天和逍遥快活,又能让顾家家族兴旺不败——我知道大夫人您的意思,是怕天和和他的孩子,失去了原本的地位。其实啊,那偏支庶出的,想要代替正统的,太难了。我翻遍历史,在皇位的更迭上也没找到一样先例。大夫人只要把持住几样关键的,不怕天和吃亏。“
说得顾大夫人的忧虑渐渐消了。
顾天和非常意外,“娘,你同意了?“
“不同意能怎么办?生了你这个孽障,为娘也只能替你担着了!“
顾大夫人太疼爱儿子了,她平时里多数落顾天和,其实心里是很骄傲的。因为天和性子纯真灵慧,但凡喜欢什么,都能学得极其出色。才多大,已经书画双绝,很受前辈师长们的称赞了。除了不适合当官,就没旁的缺点了吧?
顾天和很是高兴,立刻连夜写了一封信给兄长顾天琅。
顾天琅本就按压的野心,接到这封信,立刻如野火一样,烧的心肺肝火大盛。恨不能插翅回到京城。不过总算他没有失去理智,还按部就班的依从计划而行,慢慢的在永州搜集消息——不似其他人,只关注大旱,水车一类的事情。皇帝派遣他们出来,就是充当眼睛,耳朵的,回去如何把看到的,听到的,反馈给皇帝,才最重要,关系着他们外在的官途。
他猜测,宣平皇帝应该不仅仅想知道永州大旱的原因,以及前任钦差怎么着得道,稀里糊涂的把圣眷辜负的。永州出了大问题是肯定的,暗指流民百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得按皇帝陛下的心啊。不然其他州府也出了问题,那还怎么安睡?
第二百一十六章 疑火
入秋后,降雨越来越少。吹面而来的秋风都带着干沙,吹的人灰头土脸。京城各地明显感觉到今年的干燥不同往年。河流的水平线直线下降,这样下去,莫非明年又是一个灾荒年?难怪要为水车翻案,若是再因为政治斗争弃而不用的话,那损失可就大了。
天气如此干燥,各地衙门都不断的深入民间,宣扬防范火灾。要说新上任的京兆尹,还是非常负责任的。只可惜运道不怎么好,前脚派人下去严防火灾隐患,后者一场延绵烧了三天的大火就发生了。
发生火灾的地点叫羊角山,距离京城二十里。这场火灾严重到什么地步呢?宣平皇帝远在禁宫金銮殿,都能摸到空中吹来的黑灰。而上朝的大人们,若是中午不净面,晚上回家,洗脸水都是黑黑的。
大火连续烧了三天三夜,把十几座山头都烧得空空,附近的村民都在说,那些逃生的老虎兔子还有蛇,都往人家里钻。有的成了下酒菜,有的经过佛女劝说,“此为天灾之下的可怜生命”,就放生了。
千幸万幸的是,当时已经进建造了不少水车,京兆尹连夜带着人挖了一条渠,避免了火灾更大范围的扩散。
事后,京兆尹问罪下狱。朝野都有人为他求情的,可惜,这火灾太大,要是没有一个人为此受到处罚,那也是交代不过去的。宣平皇帝还算留情,只下牢狱,不曾牵连家人。
但一家之主都坐牢了,这个家族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呢?一家妻小都抱头痛哭,完全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
这个关键时刻,佛女又出现了。
释摩兰穿着一身洁白的羽纱,头戴白玉兰冠,仙气飘渺,超然出尘,见到刘家老的老,小的小,目露悲伤同情之色。
“若是愿意,不妨随我来!”
刘妻是倒霉京兆尹在未中举前娶的,背景清白,是农户之女,哪有什么见识担当?只凭着小老百姓的基本常识,觉得自家老爷下了牢狱,愿意为他说话的都是好人——可好人也救不了她全家啊!
而佛女释摩兰就不同了,是佛祖派来普渡众生的,或许是她一家子唯一的出路了。
她擦干眼泪,就带着一家老小跟着释摩兰去了护国寺外的庄子。释摩兰给她们分了点田地,安置了屋舍,头配的粮食种子蔬菜等,算是安顿下来。手上有田,心中不慌。刘妻这才有了主心骨,时不时派大儿子去京兆衙门探听案情,同时照顾高堂,辅育幼小。
谁知道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拖了整整大半年才算了结。案情不算复杂,就是羊角山某处庄子起火,火势爆发,加上天干物燥,才引发的大型火灾。
由于发生时许多民众早就发现了,人命伤亡肯定没有的,主要是财产损失的比较大。安顿这些,因为火灾受损的群众花了不少钱财。
按理说火灾是怎么引起的,直接找到事件当事人,能赔就赔,不能赔,抓着坐牢也算能平息民愤。
可莫名其妙的拖延这么长时间,谁都知道其中有猫腻了。
本来案件和周家,和周至柔没有半点关系。最多闲聊的时候说上一声水车,说是水车发挥了比较大的作用而已。
不过周至柔明白,水车就是一个物件,能发挥多大的长处,全看使用者。简而言之,还是前京兆尹刘贤是个能员干将。
对他的不幸遭遇,周至柔深表同情。
同情完了,该干嘛干嘛的去,也没有想过最后会牵连到她身上。
这一日天光大好,蔚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北风吹来,带了一点干燥的尘沙,周至柔带着罩纱,被传唤到羊角山上。
她现在是千金闺秀了,是由轿夫抬着上山的。刑部姜烨,大理寺梁音,都是老面孔了,两位都是刑侦老手了,在现场巡查了好久,双手漆黑的,估计抬动砖石瓦片什么的,自己亲自动手了。
周至柔面无表情,竭力控制自己不喜的心态,“两位大人辛苦了。但不知传唤小女子上来,是有何用意呢?”
“我记得,八年前……不对,看我这记性,差不多是十年前了。周姑娘也曾经历过一次火灾。当时的火势也是这般的大吧?”
周至柔翻起罩纱,露出洁白俏丽的面容,眼皮抬了抬,不带什么讥讽,只是心平气和,“时间太久了,我记不得了。”
“真的吗?”
梁音和姜烨对视一眼,“时间太久也许吧,不过当时发生的事情,掉周姑娘你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从那之后你流离失所不得不委屈当一个小丫鬟,受人打骂。从千娇惯养的娇小姐,变成身不由己的低等丫鬟,所有的转折点都在那场火灾。周姑娘你冰雪聪明会没什么印象了?”
周至柔撇了撇头,“两位大人都是旧相识了,有什么话不妨开口直言。这里火势虽然扑灭了,看着这残余砖瓦,还感觉火烧火燎的,很不舒服。”
梁音就叹口气,“此处也没旁人,周姑娘,当年那场火灾是不是你放的?”
周至柔听了,仿佛听了天书,又好像看到一个精神病患者,在自己面前胡言乱语。
“我放的火?”
“开什么玩笑!”
“放火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你们知道我开始学生火,学了多久吗?怎么引火柴,怎么点燃火势,怎么助燃,这是一门好大的学问!你们以为随随便便点了一根柴火,一丢,就能把香枫里烧得一干二净?”
周至柔说完,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两位大人,断案这么多年,凭的不是证据吗?难道凭空想象也可以?”
“周姑娘暂且不要生气。能否听听我们的理由?”
周至柔胸口起伏了几下,努力平息了怒火,“好吧,你们说。”
“第一,香枫里火灾事件的受益者。周姑娘,承不承认你是最大的受益者?”
“当时伺候的大部分奴仆,已经死掉了。少数还活着的,要么残疾,要么发了是痴傻病,十不存一。”
第二百一十七章 隐秘
周至柔微微摇头,“自火灾之后我便离开了,后续香枫里发生什么,我一概不知。”
“周姑娘且不急,容我俩细细道来。”
“我也知道这件事,硬要推在周姑娘身上,有许多难以说通的常理。比如说这姑娘当时年幼利力弱,无法抱动引火的柴,更别提把大多数农户都关在屋里,不许他们求生离开了。”
“火灾之下连草莽动物都奔波求生,何况是人。光凭这一点就解释不清。”
“这也是我等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怀疑姑娘的原因。”
“不过十年过去了,这十年发生的种种,都让我等生出怀疑,以周姑娘的心性为人,是那种坐以待毙的吗?香枫里仆役包藏祸心,明显对周姑娘不怀好意,甚至有暗害你的行为,那你会做什么呢?”
周至柔没有动,继续听着。
梁音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东齐暗探绑架你三个月,这三个月中有太多次机会害死你,可你硬是凭着聪明伶俐躲过去了。我想,在香枫里,你也会用尽一切办法。”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和梁大人查了许久,翻阅了所有卷宗,证人证词。没有一样证明周姑娘的举止,好像周姑娘的在这里和一个木头人一样,平淡无奇。”
“所以你们怀疑我的原因是这个?查不到我做了什么?”
梁音和姜烨再次对视了一眼,此时此刻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会默契的认定,此事必有蹊跷!不然换了一个人都会觉得有问题的是他们!好好的怀疑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此外还有一点。周姑娘你去庄家当了一个小丫鬟,似对香枫里一概不管,完全抛了旧日的身份!”
“但是现在反过来看下,你真的舍了吗?没有!金氏留下的巨额财产,你继承了。周家的千金身份,你也得了。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谁能想到你当年凄然无助的模样?”
“古人说大智若愚。”
“我也听过“不争而争”,周姑娘你什么都没做过吗?那今日的一切一切你是如何得来的?”
周至柔也是深深一叹,“两位大人尽忠值守,关于小女十年前的案件都记挂于心,实在难得!”
“只是两位没听说过另一句话吗?刮目相看!我周至柔也不是生来聪慧,谁不是一步一步的成长?随着经历的增多,经验的丰富,而慢慢变得成熟?”
“两位大人,若是一直想查当年香枫里的案子,随便吧,我不是忘记了,而是不想因为旧日的经历,让我重温过去的烦恼痛苦。我唯一能说的,可以指天誓日,我没有暗害过香枫里任何一个人,若是有,也只有一个!”
周至柔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胸口。
“只有这一个!”
不解其意的永远不会理解。
不过姜烨和梁音都是对此案钻研的无比透彻的,梁音就咳嗽了一下,“有人说,你是妖孽,暗害了原本的周姑娘!”
“他们说的没错!”周至柔没有一丝要隐瞒的意思。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谁是做梦,我也不知。总之,我是一日忽然醒来,只知前生如梦幻泡影大梦一场!我经历了自己的死亡,又重新活过来。他们说我是妖孽,那便是吧,反正两位大人不也觉得我聪明的不像人?”
“但我周至柔为人,不喜持强凌弱,自己做不到的,绝不强加于人。我做肥皂香水,做水车,做织布机,做望远镜,利于民的事情不少。非要说我不怀好意,做的是妖孽之物,我也认了。道不同不相与谋。”
周至柔从羊角山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里,沉默了很久。她回想了香枫里,那个晚上应该死了很多人吧?她刻意的不去想,因为真的觉得那些人的死活,和自己不相干。
可是现在仔细想想,是真的无关吗?
金妍希的灵位已经供奉到周家祖祠了。周至柔心绪不畅快,就到了祖祠敬香。
心里默默的问,“为什么呢?你活着的时候,所有的仆役对你那么忠心,不然你的家业也不会变得那么大,赚下百万家产。”
“可为什么你一死,这些人的面孔都变了?他们没有念你一点好处,反而一个个的都希望你的女儿去死。”
“我知道人都是利益动物,可是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都是少数。大多数人尽管心里有贪念,但也还是有那么点良心的。这其中只要有一半的人,不只要有三分之一的人,想要维护你的女儿,就不会以这种惨烈结果收尾。”
“你现在安葬周家的主坟了,这是你想要的吗?”
默然和金氏的在天之灵交流了一会儿,周至柔刚想离开,就听到祠堂后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音。
寻着声音,周至柔走过去,见一老者,竟然是她从前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如果是周家的老人,没道理在祠堂伺候的面生啊!这种重要之地,肯定是家族中最忠诚可靠的人在。
老者低着头,“老夫只是扫地的。”
周至柔的脑中,突然跳出来四个字,“扫地神僧。”
她起了意,就坐在台阶上看老者扫地,见他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扫着地,也不催促,也不说话。
过了两日,她又来。
再过两日,还来。
次数多了,扫地老者忍不住了,“周三姑娘莫不是知道老头的身份了?”
“嗯。”
“你家大人告诉你的?”
老者眼中露出一丝悲怆,“老夫说过,不想认你的,认下了,对你百害而无一利啊!”
周至柔还是没有说话。
半响,老者反应过来,“你不知道?”
两人对望,一个眼神陌生好奇,一个悲伤夹杂着被骗后的愤怒,“那你来看老夫扫地干什么!”
“我说看您扫地觉得有意思,您信吗?”
老者气呼呼的,根本不想搭理周至柔,“快走快走!就当没见过老夫!”
“我也想,可忘不了您刚刚说,认下我?认我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话当年
周至柔安安静静的坐在手扶游廊的栏杆旁,等待屋子里的人吵出一个结果。
那扫地老者激动的声音,根本压制不住,“兹事体大,老夫怎么可能主动泄露身份?分明是你们兄弟二人藏不住秘密,透露了什么蛛丝马迹,让她察觉了!”
“不然她为何连连来祠堂看望老夫,什么话也不说,就痴痴傻傻的望着?”
周简的声音略微低沉,似乎在解释什么。老者的声音沙哑并高亢起来,
“什么你们绝对没有透露?甚至根本不和她私下相处?那怪老夫了!老夫三十年不曾外出见人了,若有什么诡异心思,早做什么了?一把年纪骨头都要老朽了,至于吗?”
争执了大半天,周至柔看了看天色,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肩胛骨,心道,又不是什么火烧火燎的急迫事,要是今儿找不到答案,那明天再说吧。
正起身准备离开,忽然那老者咣当一声把门踹开了。他形容自己是老朽之身,可行动比谁都利索,气呼呼的走出来,待看见周至柔,老脸不知是气得还是恼怒的,乍青乍红,呼吸一滞,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周至柔目光悠悠地看着老者的背影,凝神思索的什么,然后慢又慢慢地转过身,身姿居然优雅不显得突兀。
她朝亲爹周庆书,伯父周简,露出一个符合礼仪规范的笑容,笑容甜而不腻,亲和力中又带着几分疏远矜持。
周庆书还想再隐瞒,可周简觉得“大势已去”,这时候再想捂住秘密,不是让孩子自己主动去查吗?
查也没什么,就怕小孩子不知轻重,把一些陈年老底都翻腾上来。到时候事太严重,恐怕就收不了场了。
“你且去,此事的源头在我,我来说!”
周简摆手,冲弟弟周庆书道。
周庆书沉吟了片刻,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周至柔,才道,“兄长莫要太伤神。”
“无事。”
周庆书走后,周简才唤了侄女周至柔进房,摒弃了丫鬟等人,屋内只有清茶一盏,香炉中袅袅生气起的香雾。
周简闭目养神,过了片刻才悠然道,“此事也不知从何说起,那就成了四十年前的开端说起吧!”
“当年的周家还只是普通的士子之家,祖辈们辛辛苦苦供养出一个读书苗子,寄予厚望。可惜数次科考,都落榜了。”
“灰心之下,老祖动了弃世之心。也是天意吧,他本想假装落水,没想到却遇到一个真正落水的人。然后善心一动,就救了他。”
“这个人,就是你之前在祠堂见到的老者。他当年何等的意气风发,自称受到同门师兄弟暗害,不过一时大意着了道,早晚会找上门去,讨回公道。他谈古论今,见识广博,老祖学了很多,终于在游学一年后中举。周家,从此便改换了门庭,而且家中子侄陆续中了秀才举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称呼自己为书香世家了。”
“老祖并没有提及这件往事,一来生出自绝之心,不太光彩,二来也根本没想过要求别人报答什么,只当一件过往尘封的小事。可他不同,他非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第一次,他来报恩,说是有一门上好的亲事,奈何父亲已经定下婚约。”
“父亲?您说的是?二房的二伯祖父?”
“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相敬如宾,一辈子恩爱到老,哪里是其他人插的进的。”
周至柔不理解了,“既然是保恩,不管是送钱送东西,力所能及就是。为什么要当媒人?而且二伯祖父有了亲事,那不是还有祖父吗?”
周简淡淡道,“报恩是其一,他真正的目的谁知道呢?总之他当年说的是,选周家最出色的子弟。”
“二十年之后,他又来了,这次他看中了我。”
周至柔微微一惊,这怎么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周简的面容变得有些沧桑起来,“他的事情,我略知一二,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其人奇怪。”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如兰似麝,国色天香的女子。”
周至柔的眼睛顿时再次不受控制的瞪大了。怎么说呢,她想隐藏自己的好奇八卦之心,可天性如此,怎么隐藏都会露出一点小小的痕迹来。
周简仿佛知道侄女儿是怎么想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今日我与你说的,还是不要告诉璇儿了,免得她担忧。”
“哦”。
应是应了,但真正说不说,周至柔有自己的想法。
周简也猜到了,不过他无可奈何,只能叹口气,继续道,“就像他计划好的,我对那个女子一见钟情,她也对我格外青睐。”
“我甚至做好了准备,即便她身份不大相当,我也愿意娶她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后来呢?”
周至柔的呼吸都轻柔了,急迫的想知道答案。虽然答案已经明摆着,肯定没有结果。不然就该直说“你二伯娘当年如何如何了”。
周简的眼睛微微闪动了一点水光,是在回忆往昔。
“后来他来了,自称是来报恩的。他选中的女子愿意送我为妻,我当时心有所属,连忙拒绝。而且当时我对他颇有警惕之心,总觉得他一而再再而三想和我们周家结亲必有原因。”
“他来了三次,我拒绝了三次。最后一次,他气到叫我不要后悔。然后,我才发现,他想做媒牵线与我的女子,竟然就是梅娘!”
“梅娘?”周至柔想起了梅园,嗯,一切就解释的过去了。
“后来呢,你跟她就因为误会而分开了吗?”
“不是误会。”周简摇头,“我后来知道梅娘的身份,喜出望外。当时已经不去想会有什么隐患了,只想和她双栖双飞。”
“但是父亲觉得不妥,他觉得梅娘来历莫名,加上所谓的报恩,怎么看都觉得诡异,告诉我说,若是选了梅娘,就让你父亲,我弟弟入嗣二房,将来周家的产业,未来的官场人脉都是他的。”
“我同意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不信
这是一个比较凄美的爱情故事。
当事人选择了爱情,为了心上人放弃了将来的前途和家产,可敬可叹。同时又可悲可怜——周至柔知道,因为这个结局是悲伤的。
她的语气都放得缓和了,“然后呢?”
没等周简回答,她就一个人自言自语,“放弃了所有而争取的爱情,等到爱情褪色,会发现自己一无所有。若是换了我,我不会。我比较贪婪吧,什么都想要。”
“我当年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聪慧就好了。”周简的神情有些感伤,“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兴致勃勃地告诉她,我可以和她天长地久,相伴到老了。”
“但是她说,她生活在一个小山区里,自由自在的长大,虽然日子过得快活,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遇到我,她很欢喜,也曾经以为我是她的独一无二。只不过在京城久了,她觉得自己有些变了。”
“我问她怎么了?是变心了,不再喜欢我了?”
“她说不是,依旧喜欢我如初,只是她想要的更多。而那些,就不是我能给予的了。”
周至柔一听,这语气语调,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渣女气息啊。
“伯父,你相信她的话吗?我觉得她在骗你!”
“骗不骗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吧。”周简淡然道,眉宇之间带着一股疲惫。
“她走了?是不是嫁给一个更有钱更位高权重的人?但是临嫁之前,还依依不舍地跟你告别,说她心里头最爱的还是你?甚至更不要脸的,哪怕她后来生了孩子,还是想方设法的给你传递信息,说她心里头最怀念的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哪怕跟你天天吃糟糠饭,也心甘情愿?”
周至柔很是生气。骗人感情,比骗钱财更可恨!就算做渣女,也要渣的明明白白。移情别恋就移情别恋吧,没有人要求你忠贞到老,干什么玩这种念念不忘,余情未了的把戏?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配合你!
周简有点呆,看着自己的侄女,许久说不出话来。
“大概你们女人更了解女人吧。现在说真心或者假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第三次报恩,你母亲……”
“怎么不重要?那个梅娘这么可恨,二伯父你居然不恨她?不想知道她什么下场吗?若是换了我,绝对不让她好过!”
“你要如何?”周简前面的话都是铺垫,刚刚要说重点,没想到周至柔的反应这么强烈,他自己也好奇,侄女想怎么做?
“让她自食其果啊!她不是嫁了高官吗,明明就是贪图富贵享受的人,还一口一个,爱呀,喜欢,里外不一。就让那个高官知道自己娶的妻子是什么样的女人!哦,高官未必会娶她呢,指不定她只是一个小妾!哼!”
周简深吸一口气,“她的确嫁与人为妾……”
“被我说中了?管是一个贪图富贵虚荣心作祟的女子!她根本不值得二伯父,你为她动心,就是一个浅薄无知的人!”
“她入宫了。”
周至柔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嗓子眼里。半响,她才不服气地说,“入宫有什么了不起,她这种无德无才的女子,肯定不会受宠,所以才会怀念过去的日子!”
“她生了七皇子。”
周至柔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由子知母,七皇子在宫中算不得隐形人,颇有名气,虽说当皇太子还差一截,但等新皇帝登基,他肯定是亲王啊!
忽然想到了什么,周至柔急忙道,“那宫里知道你吗?”
周简迟疑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我不出仕,不会影响周家其他人。”
就这一句话,可把周至柔气坏了,“怪不得叫红颜祸水,她果然是个祸水!”
同样是兄弟,周庆书就前程远大,而周简以治病的理由,常年窝在后宅,只打理家业,这是天差地别的区别啊。
若是天生的能力有限也就算了。可是为一女人……太不值得了!
周至柔很抱不平。
周简看着侄女愤愤不平的小脸,很是惊奇,想了想,淡然道,“接下来就是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了,你想知道吗?”
“嗯,我做好准备了,您请说。”
“梅娘和我分开后,我们周家不再欢迎他了,他也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直到你父亲被贬。那日在祠堂,父亲含泪把你父亲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他突然出现,原来他擅长易容之术,一直隐藏在我们周家祠堂内。”
“他说,会第三次报恩。这次报完恩就恩怨两清。”
“当时我们谁也不信他。”
“可是他信誓旦旦,保证你父亲会完整归来,还会携带百万家产助他官运亨通。”
“我也是没有办法才默许了。”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差不多了。你父亲母亲结合,生下了你。所谓报恩,也算我们周家占了便宜……”
“等等?那我母亲的死呢?还有那场大火呢?香枫里的仆役怎么回事?”
周简道,“你母亲的死,是意外。周家上下,虽然不喜欢你母亲的出身,其实也是怕她背后藏着和梅娘一样的影子,会影响整个家族。”
“你母亲身边用的仆役,大概都是他的人吧。我虽然不知他是怎么做的,但他极擅长调,和教。对了,你之前不是和佛女交往密切么,只怕他也有些关联。”
“他见到我后,说要跟我相认?”
“他说你母亲是他的女儿,所以你是他的外孙女。对于这一点我是不大相信的,但我也没有任何证据。”
周至柔听完,心里有数了。什么女儿,外孙女,听听就算了。真要当真就成了傻瓜了。
何况便真有血脉的关系,她落难的时候也没见哪个人过来帮她一下,还不是全靠一个人死撑过来?
现在她只剩最后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要待在周家的祠堂里扫地啊?”
“你怎么不问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只是个代号,很重要吗?”
“那你刚刚问的问题,很重要吗?”
第二百二十章 手术
“咳!你父亲都和你说了?”
老者负着手,慢悠悠的走到周至柔身边,这次他没有穿普通的家奴青衫,而是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长袍,稀疏发白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白玉簪,显得仙风道骨,仪态风留。
怪不得都说,人靠衣装呢。
周至柔心里吐槽,面上不动声色,”没有,是我伯父说的。”
“周简?哎,那也是个可怜人啊。”老者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
说得周至柔很是生气,”那个梅娘,不是你介绍给我伯父的,害的他半生抑郁不得志!”
“小丫头说话童言无忌,岂能怪的我头上?”老者吹着胡须,”我满怀好意,叫他早早提亲娶妻,他非要左犹豫,右担忧,白白耽误了三年的好时光!若是他肯听我的,梅娘孩子都抱了两个了,怎么会在京城见多了市面,生出了花花心思?”
“再说,梅娘对他情根深重,他却对人猜忌多多,日常相处着,纵然嘴上不说,你叫人家心里怎么想?所以啊,该下手的时候,就该下手。平白耽误了自己的好姻缘啊!”
老者唏嘘了片刻,随机瞪了一眼周至柔,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就很不错,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周至柔不喜,“怎么扯到我头上来。我姻缘如何,与你有何相干!”
“我这些年拦着金家来寻你,也坐视你名分不正,受人奚落嘲讽,嗯,你对我有怨言,我明白明白!”老者捋着胡须,表现的大度从容,”不过现在不同了,你已经及笄了,是个大人了,有些事情么,就可以交托给你了。”
听了这话,周至柔更厌烦了,”什么事情,交托给我什么?”
“呵呵!”
老者却卖起了关子,什么也不肯说了。
气不气人?
周至柔很想找人套麻布袋,把这个骨瘦如柴的老者敲个闷棍,叫他知道装得道高人是有风险的,欺骗年轻女孩更是一件遭天谴的下作事!可不曾想,次日找上门来的,叫她多少怨言都憋在嗓子里,说不出口了!
佛女释摩兰!
伯父周简的猜测没有错,佛女释摩兰果真和老者有关系。
周至柔是两世为人,才知道佛女的骗局,其实就是孪生多胞胎的姐妹,一个接一个的现世,装得好像死了几次都能涅槃重生一样。
但她并知道释摩兰是排行第几,这场骗局中一共有多少个可怜的姐妹花。反正她后来结识的那一位,绝对不是释摩兰,日常相处以及通过细微动作能发现。
今生她见到释摩兰,主动点出”佛女案”的真相,引得释摩兰很不痛快——纵然碍于形势,没有当场翻脸,可暗地里总是将周至柔当成半个仇敌的。
这回见面,则全然不同了。
释摩兰再见周至柔,那股淡淡的敌意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羞恼气愤,
“早知你是云老的孙女,我又何苦来哉!”
“等等!谁是哪个老家伙的孙女,他说是,我就是吗?我可不承认的啊!”周至柔一抬手,就是一副拒绝的姿态,”咱两该怎么交往就怎么交往,跟那个老家伙不相干啊!你要是不乐意,继续把我当仇人看,我也不反对。”
释摩兰怔怔了片刻,随机捂着嘴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是毫无忌惮的大笑。
“可不是,那个老家伙……”
“最是可恨可恶的!”
周至柔拒绝当”云老”的孙女,反而投了释摩兰的心意。原来她也不喜欢神神道道的云老。可以说,她们几姐妹一生的悲剧,都源自云老!
可反过来说,云老也是她们姐妹的救命恩人,改变了她们一生的命运……
“我生母怀我们的时候,才四个月就不能行走了,当时说是随时可能流产。是幸运吧,也是不幸,遇到了他!”
“他向我的父亲祖母保证,一定能母子皆安。但条件是生了女孩,必须送给他,由他抚养长大。”
“我父亲原本不愿意。可一来我母亲命悬一线,再者我祖母总觉得,生了男孩就没事了,若是个女孩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谁曾想,我母亲生了我们五个姐妹呢?”
释摩兰幽幽的说起自己的出身来历。
若非云老亲口说,周家的周三姑娘周至柔,就是他的亲外孙女,以后和要她守望相助,齐心协力,她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出身全盘托出的。
因为云老,她们成了自己人了。
周至柔不喜欢这个原因,但喜欢这个结果。听说释摩兰还有四个姐妹,忍不住一叹,“五朵金花啊!”
在现代,五胞胎都是险而又险的,何况卫生条件远远不如的情况!
“我母亲生了我们五个姐妹,身体大为虚弱,精心调养了几年,还是去了。我父亲郁郁寡欢,也随着去了。最后剩下我祖母……倒是多活了几年,常常念叨着父亲母亲活着时候的好光景,老了,人也糊涂了。”
“我们姐妹有时恨她,草率的决定把我们几姐妹都送了人。有时也谢她,谢她让我们知道了,父亲母亲是多么好的人。母亲拼尽所有生育了我们,我们更要把自己的命看成金贵的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那你姐姐还刨心明志?咋地,想证明自己是佛女,心比旁人多一窍是不是?”
周至柔气愤的怒骂。
释摩兰听了,一点也没有被责骂的恼怒——真是奇而怪也,原先怎么看周至柔,都觉得不顺眼,她生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恨不能洒点石灰过去,叫她从此睁不开眼睛。她巧舌如簧,善于言辞,恨不能拿剪刀剪掉她的舌头去。她会画图纸,画了水车织布机等等,恨不能夺了去,把她十根手指头全部砸断。
之前那么恶毒的想过多次,就是没行动而已。
现在呢,看周至柔无比的顺眼。
连她骂人掐腰的样子,也觉得”哦,真是贴心啊,不是自己人,管你是死是活呢?”
“我二姐也是没有办法。她天生心疾!云老寻遍九州大地,寻了多少医家,都说活不过十五岁!”
“心疾?什么样的心疾?”
周至柔脱口而出。
刚一说话,释摩兰就抬起眼,炯炯的目光和周至柔对视上了。
豁然,她站起来,呼吸都急促了,”你,你有办法?”
周至柔知道,和佛女打过这么多交道,还不了解她的性子么?
干脆利落的点头,”我知道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你快说?”
“急什么,这法子我能说,但是做不到也没用。”
“管她有用没用,你快说啊?”
想也知道,那自刨心脏的释摩云,恐怕成为所有佛女和佛女候选人的魔障了。亲姐妹啊,为了给后来的姐妹创造一条安稳无忧的大道,主动选择了死!还死的那么壮烈凄惨!
她死得无怨无悔,可叫活着的人承担多少压力和痛苦?
周至柔可不像云老那么喜欢卖关子,讲究什么高人形象,她直接说出办法,然后为了演示,让人准备了活兔一只。
什么,实验对象有了,没有手术器材?
这怎么可能呢?
实验室缺实验器材,那不是头一个要采办购买的吗?凭周至柔的身家,养多少工匠都有了,器材想定制成什么样,就定制成什么样!
光是剪刀,什么弯头的,直头,圆头的,每样定制了五套!
因为是实验性质,也不讲究成败了——主要是周至柔也没把握一次性成功,毕竟她不是专业外科医生,只是当年学过教材,跟着导师看过几次手术录像罢了。
让佛女释摩兰换上实验服,重点是包好头发,另外清洁双手,告诫“手术刀锋利,切莫割伤了自己“,然后就开始上手术台了。
麻醉后的兔子一只,酒精一杯,棉花若干,手术剪刀在周至柔手上,她深吸一口气,吩咐实验助手给她戴好口罩,然后手起刀落——
在兔子腹部划开了。
然后将里面的心肝脾肺,一样样掏出来,注意保证完整性。
太残忍了!
太血腥了!
实验助手还是从厨房挑选出来的,看到这种虐兔行为,忍受不了的冲出去。
但是佛女坚持下来了。
她仔细观摩。周至柔的手法不算高明,不过她似乎对兔子的内脏比较熟悉,哪里是心,那是里肺,说得头头是道。
其实,大约知道构造的,都能认得出吧……
解刨完了,周至柔再一样样把内脏塞回去。她的手法粗糙,血管割开了,还想重新缝回去,可难了,这么精致的绣花活,只有交给针线最好的丫鬟来办。
丫鬟也不愿意啊,沾得满手血。
奈何承受不了重金的奖励。
要么怎么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呢?
五十两的银子,白花花的,两个针线活最好的丫鬟,争先奋勇的冲上来,对可怜的兔子进行细致的绣花处理。
周至柔让她们怎么缝,她们就怎么缝,不会多问一句。
不亏是从先针线活做出来的,缝的又细又密。
可这样,最后这只兔子也没能睁开眼睛,活过来。
周至柔叹息一声,让人将兔子好好安葬了,别落得尸骨不存的地步。
演示之后,佛女释摩兰冷静道,“你所谓的办法,就是刨开肚皮,然后修补?“
“是,这是唯一的法子。“
“兔子犹不能清醒,人能行吗?“
“这是因为医术还不够发达,若是足够发达,处理好手术中产生的种种问题,人就可以清醒的活过来了。“周至柔解释,同时也道,“我说这些也是无用的废话,以你姐姐的身体,怕是等不到我们将医术联系到熟练的地步。“
“我知道,但是我想……想做成功一次!“佛女释摩兰的眼中都发着光。
她的话,好像有一种力量,蓬勃的,向上的积极力量,推着她,举着她,让她奋发自强!
周至柔很能理解这种想法——释摩兰救不了姐妹,她只能安慰自己,是当年的自己太过幼小,无能为力。等她长大了,就能弥补了。
算是一种补偿心理吧。
佛女的身份比较敏感,周至柔干脆的介绍了“吴神婆“,因为吴神婆有一项业务是稳婆,近来名声越大,好些胎相不好的孕妇家人,都提前预定了。从险而又险的接生来开展手术,是比较容易的。
吴神婆与佛女,这一组合,别说,还真是无往不利的强强联合。佛女在外默默祈福,吴神婆在里面开展私密手术,险象环生的接生手术,存活率竟然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一百个中,总有几个比较倒霉的,遇到大出血,现代医院都难抢救回来,古代更是九死一生了。通常吴神婆就不收钱财了,而佛女现场念经超度——这售后服务也是绝无仅有了。
就这样,吴神婆的名声还是好极了,因为其他稳婆别说有百分之九十的接生存活率,遇到难产基本上是一尸两命。吴神婆接生的,都是胎相不好的,居然至少能保一个活着!
官府都出面嘉奖,之前怕吴神婆敝帚自珍,但佛女在后面推波助澜,吴神婆就开展了稳婆培训班,顺便挑选了几个顺眼的,跟在佛女身后使唤。
这些人,就是佛女的初阶班底了。她们是女人身份,平素不怎么惹人注意。佛女也带着给周至柔一一看过,周至柔选了几个心性坚韧的,同时也是能忍耐得住的,教导了些许粗浅的知识。
至于更多的,就只能找真正的实验对象来学习了。
通过一番运作,这几个女人被派遣到义庄上。
义庄,就是处理一些无人收殓尸体的地方,算是比较晦气的。一般人不愿意去。
这几个女子都是没了生计的,也绝了嫁人的念头,一心一意跟着佛女走。
佛女让她们学习开膛破肚的本事,她们……也就学了。
义庄的尸体足够,一个月就联系得非常充分了。学出师,第一个要做的,竟然是去通州,那是周家大姑奶奶周瑾所嫁之地,周瑾,她动了胎相,似要难产!
长房上下着急上火得不得了,早下了重金给吴神婆。吴神婆哪里敢收周家的东西?只说等母子平安了,再送重礼不迟!急急忙忙带着人手,奔赴通州。
而周璇、周至柔两姐妹,因为担心大姐姐,也跟着长房的周琰一起去了通州。
第二百二十一章 难产
通州有三大水系,荆江,泉江和九灵江,三江汇合之地,自然道路通顺,和水利发达。从京城走水路,不过两日功夫就抵达通州,再换乘马车,两个时辰之后就到达周瑾的夫家——知州胡家。
胡家出过两任宰相,前朝也是名门望族,到宣平皇帝继位,家道中落了不少。不过瘦子的骆驼比马大,胡家还保持着一些家族家规,这一点在来往的不易举止形容上尤其可见。
早在周瑾怀孕七个月,因为是头胎,周大夫人安氏早早就过来了,可是怕女婿家的人说三道四,干脆在外买了一栋院子,对外只说是生意打理,临时过来住小住一段时间,等生意理顺了就走。可谁不知道,就是为了周家长女周瑾呢?
周至柔和周璇,算是第二波过来看望的,若非周瑾的胎象不好,她们理应在孩子的满月酒时过来。
也幸亏过来了,来了才知道胡家家大业大,周瑾过来是当小孙子媳妇,上面姑姑婆婆一大堆,是个人都可以过来插个手。而且小夫妻两个住的院子狭窄逼仄,陪嫁的丫鬟竟然都住不下。
难怪周大夫人过来后,迟迟不肯回家。每次写信回去都有些怨言。
其实怨哪一个呢,当时婚事也是她点头的。既然图人家的家世,也不能怪人家人丁兴旺吧?况且小夫妻辈分低,排行也后,怎么样也不可能分家出去单过的。
这些都是其次了,现在要紧的是周瑾能顺顺利利,平安产下孩子。
许是家里孩子多,胡家似乎没有把这一胎放看的有多么紧要,稳婆早就准备了,听说周家特意千里迢迢派了稳婆过来,还一派就四个,嘴上不说,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多管闲事。
周至柔一进胡家,察言观色,明显感觉到淡淡的排斥感。周璇愁容满面,他家的大姐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啊?遥想当年未出阁时,大姐姐也是管家的,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说她周到细致妥贴?
嫁人之后,就被人管头管脚,一句话也不能多说了。甚至连怀孕,也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每日请安,竟也不能少一次两次的,否则一顶不限的帽子就压下来了。
姐妹见面,周璇还没开口,就忍不住先流了眼泪下来。周至柔见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怀孕已经九个月了。周瑾面色蜡黄,因为孕期不能用脂粉,脸颊上还有些黄褐斑,显得气色很不好。
周至柔刻意靠近,摸了一下周瑾的手腕,竟然细细的,胳膊上几乎没什么肉,只有肚子突出。
“大夫说了,怀孕期间不能吃太多,否则胎儿太大生不下来。”周瑾勉强一笑,吩咐丫鬟给两个妹妹倒茶。
周至柔点头,轻轻抿了抿茶水“咦,这是云雾茶呀,想是姐姐还记得妹妹喜欢这一口?”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的喜好啊!”
周瑾按着肚子,“不能给你们接风洗尘了,我这肚子,前儿发作了开始疼,还以为要生了,结果这会儿又没动静。”
“姐姐别急!”
周至柔才不至于那么愚蠢,明明知道周瑾的预产期就在这两日,还拉着人家陪聊。她使了个眼色,叫周璇出来。
周璇按了按眼角,“我看大姐姐暂时没事,那吴神婆……”
“就是个普通的婆妇,姐姐怎么也叫起神婆来了?按我的意思今儿就生吧。”
“可是大姐姐说她现在没有什么动静啊?”
“生不生,现在不是大姐姐做主。而是看孩子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周至柔心说,要是胎儿已经转了位,却迟迟不能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周璇没有任何经验,有一点慌张,“该不会?会有什么危险?”
“姐姐先别急。”
周至柔主动去找了伯母周大夫人,说了她的忧虑。
周大夫人早对胡家的慢待10分之不高兴了。再说那是她的亲生女儿。生孩子又是鬼门关,早做准备当然是有备无患了。
“那神婆的名字我也听说过,还不快快请过来?”
“我这几日心头总是七上八下的,睡不安宁。”周大夫人的确是关心则乱,偏偏胡家这行事做法,叫她一口气闷在胸里,上不上下不下的。
“好孩子,这时候也只有你们真的记挂瑾儿的身子了。”她抹了抹眼泪。
眼泪掉得很真诚,至于这知心话么,周至柔只当没有听见,笑一笑说,“我想大姐夫也是关心大姐姐的。他第一次当爹恐怕也手忙脚乱,心里慌张呢,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至柔又不傻,上辈子周瑾的生活变成那样子,那才叫泡在黄连水里苦,但是说不出来。仿佛记得有一次,是闹腾要和离的,为啥没有离婚成呢?周家并不在意,只看周箴带着儿女回来就知道。真正阻碍周瑾离婚的,只有她亲娘了。
以周大夫人的性情为人,此刻担忧,完全是害怕周瑾生孩子出事。等孩子生完了,没有了生命危险,胡家就是她最亲的亲家,毕竟人家门楣很高,姻亲子嗣很多,能拉扯娘家安家的侄儿侄孙。
让吴神婆进胡家的大门,还是耗费了一番力气。胡家自称不信鬼神,哪怕多位稳婆证明,吴神婆的拿手功夫是接生,那也不行。女人家生孩子不就瓜熟蒂落吗?还弄一个神婆过来,实在不像话。
结果当天晚上周瑾难产,就和周至柔预料的那样,羊水破了之后,孩子迟迟不能生出来。胡家仆役还要扯什么“神婆不能进,传出去让人怎么看胡家?”
周至柔心说,不能再等了,让人拉住那个仆役,“有话说话,我们去见你们能当家做主的夫人。”
“找谁都不行!胡家家风如此,老祖宗规定的,走家串巷的婆子,最是乱家的根源!三姑六婆全部都不能进!”
周至柔想了想,问周琰,“你还想见你大姐姐吗?我说的是活的,而不是躺在棺材里面一尸两命的?”
两句话,就让周琰血气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