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奎勇的美好春天
下旬的时候,他去南横街看师父,见到了正在那里伺候的李奎勇。
李奎勇曾在双水村呆了三年。
他在双水村的主要任务,其实是在秦岭下乡采风的时候做保镖。
毕竟,在这个年月里,一个漂亮女子孤身在山、塬游荡,也太不安全了一些。人是一,关键是还有在黄原出没的野狼。
秦岭不出去的日子,他就在学校教体育课,偶尔也和少安一起,参加村里的劳动。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和孙少安结下了深厚友谊。
秦岭在村里教了两年书,六九年的时候,她完成民歌采集整理,然后经周蓉活动就去了部队。之后,她就一直和周蓉一起双宿双飞。
秦岭走了之后,李奎勇又在村里呆了差不多一年。
七零年末,因为平京的事情渐多,而狐影的主要精力开始随着运输队转向全国和南岛,大量日常事务就压在了涂志强身上。
涂志强一个人忙不过来,文昊就通过梁立雪把他重新调回了平京。正式的工作是在天坛公园做保卫,实际上接手了平京城分销网络的维护与管理工作。
就是负责和各个主要顽主的日常联络、产品份额的分配和纠纷调节。日常有时间,他常就近伺候年龄大了的师爷。
李奎勇的家已经搬了,他给父母亲买了一个更大一些的房子,让他们和弟妹们一起住。
南横街的这处老屋,现在就归了他自己。一个人住更方便一些不说,还更方便他照顾师爷,替师傅尽一些孝心。
他师傅马贵宝主要的精力在掼跤推广。天坛公园成功之后,市里的其它公园也相继推出类似项目,京城太大了,人又多,一处实在是不够。
陪着师父聊了一会儿天,就示意李奎勇跟自己走。
两人一起到了李奎勇住的地方。这里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模样,重新盘了土炕,外砌青砖,白灰勾缝,边镶木框,很是漂亮。
剩余的地方除了和火炕连在一起锅台,就是一个木桌和书橱,他居然也读起了书。
“你这还开始读书了?”
李奎勇不好意思的说道:“啊?……哦,没事打发日子呗。你们都读书,我也不能太落后,要不跟不上就惨了。”
“呵呵,你年龄也不小了,一个人这样过下去可不行。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一些忙呢……”
李奎勇给小师叔倒水,“我这家……也没有好女子愿跟我……”
“怎么会!你仪表堂堂,又不缺收入,养家不是个事儿啊……”文昊疑惑道。
“奔着钱来的姑娘我不要。其实……也不是没找……”李奎勇突然有些吞吞吐吐。
“哦?说说看……”
“少安给我来信,说他二妈老家有个……有个好的……”
文昊一下子明白了。
贺秀莲!
这下可是让这小子捡着了。没想到兜兜转转,幸福之光降临在他李奎勇身上。
“怎么说?”
“我的情况双水村的人都知道,他们说了好话,对方也答应了,说是让去见一见……”
“去,去,马上去!我给你说,那姑娘我可是听说了,跟少安二妈截然相反,这下你捡着了。能娶到那个姑娘,你家祖上肯定干了不少积阴德的好事情,你小子一辈子幸福有了着落了……”
李奎勇看着马上王婆附身的小师叔,禁不住有些怀疑:“真的……有那么好?”
文昊看他那样子,马上就明白了,“看你那眼神儿!一会儿去跤场,我看看你的功夫最近是不是有进步……”
李奎勇赶忙后退远离危险,双手在身前连摆,低声下气求放过:“别,师叔,我信!我信还不成吗?”
文昊看他害怕的样子,就笑着放过了。不就是手痒跟他和强子练了几次嘛,居然有后遗症了?看来以后恐怕不太好找借口教训这小子了。
“这么说吧,别看你眼下在平京也算是一个人物了,人家配你真还绰绰有余。身体壮健,相貌好看不说,她真要嫁给你,家里的一切,你一点儿也不再用操心了,保证给你料理的停停当当的……”
“那我一定要娶到她!”
父母弟妹是李奎勇一直以来的心病。他和孙少安类似,都是被家里牵累的太狠了,像他们的老父亲一样。两人都因为,或者为了家里牺牲了自己的未来。
其实说“牵累”也不合适,因为那是家,不能这样说牵累。我们把那些看作是家里长子的责任就好了。
如今有人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别说还很好看,就是无盐女他都敢娶。如今听小师叔这样夸那女子,心里也不禁热了起来。
“你上门的时候,可不要学你强子师叔,那姑娘家里不穷,他那个办法不好使。你就带着诚意去,地里的活你也会干,别惜力。对了,你去的时候多带些好酒,应该能用的着……”
文昊出谋划策之后,给了李奎勇五千元钱。如果能行,让他把贺家酿醋的方子求过来。他最近在研究这些,酒啊,醋、酱油啊什么的,甚至包括酱类。
这钱其实也算变相的彩礼!
离开的时候,还给了李奎勇一对白玉镯,让他带过去给姑娘做见面礼。强子结婚那时就有一对,是翠玉的,他不会厚此薄彼。
秦岭办学校的事,他已经考虑清楚了。
他打算先把第一所学校办在黄原地区所在地。因为是戏校和职业技术类学校,县城以下办校没有足够的生源。
事实上在关中省城最好。
能控制整个黄土高原,还可以辐射大西北。有足够生源不说,这区域还人杰地灵,独具特色,是未来文化领域一大块势力。
而且华夏环境在关中的研究基地就在省城那里,以后学校扩展需要的师资那里都有。
但文昊在省城没有足够的人脉,办校又是一个严肃的事情,管理上还是比较严的。黄原地区好歹还有田福军的人脉可以用。
再加上秦岭也需要积蓄经验,所以黄原地区就成了最好的地方。
秦岭也觉得不错。至于学校的职质,戏校的可以通过文工团附属培训中心的方式解决,职业学校的可以通过华夏环境来解决。
一切理顺之后,秦岭就去找周蓉跑文工团那边,顺便算算被闺蜜摆了一道的旧账。
华夏环境那方面,文昊直接让梁立雪去办了。等两方面都弄好之后,他和秦岭一起去找一趟田福军,确定地方上的关系和手续就行了。
梁立雪最近又有些吃撑了。
虽然是仍恋恋不舍,但她实在是招架不住了,一听有业务可以去做,马上得令,收拾东西就打算出发。
“等等,你先站住……”
刚要出门时,文昊叫住了她。
“怎么?一个电话的事,你这像要出差的模样,想干啥?”
看着文昊怀疑的目光,梁秘书有些慌,支吾着回应:“没……没有啊……这不是想郑娟了么,顺便……去看看她……”
文昊更怀疑了:“这件事,关中那边就能办,娟儿……在北省啊,你……”
“哎呀,看我这记性,妈说想我了,让我回去陪她……陪她两天,事情办好我就回来啊……”
话音未落,人早已冲出门外,再也不见踪影。
文昊没弄明白,想想还是算了,等她回来后再问好了。
这天没事,文昊出门信步游逛,等醒过神儿的时候,已经到了城墙附近。
他索性直接登了上去。
站在那三十多米高的城楼之上,远处的红墙绿瓦,近处的居民人家,平京城尽收眼底。
老舍说:北平最美丽的时候就是现在,天气不冷不热,昼夜长短平匀。既没有狂风,又不见暴雨,天还那么高那么蓝那么亮。
相信所有的平京人,包括来平京城的旅人,也会这样认为。
在这飒爽秋风中,那大街小巷里数不清的银杏树,就像被点亮的灯一样,鲜亮的绿叶镶着黄边的,通体黄成一片的,阳光一照,通体明媚。
再趁上蓝得没一点儿渣滓的天,一直明快到人心里去了。
在这澄澈的蓝天下,同样和银杏比丽的还有红枫,它是平京秋天的另一道徽章。
此时,枫叶已经由夏天时草一般的绿变成秋天时血一般的红,像一团熊熊的烈火,烧红了一片辽阔的天空,烧红了一颗颗爱枫人的心。
它和银杏一起,装饰着平京城的秋天。黄的灿烂,红的热烈,把整个平京最美好的色彩都在秋天大方的展现了出来。
澄澈似海的蓝天上,飘着的几朵白云,就像海上的白帆。成群的大雁正排着严整的队列飞向南方,一群白鸽带着声声鸽哨,在大雁飞过的天上盘旋。
远望那起伏连绵的八达岭,在陡峭的山岭之上,长城盘旋环绕,像一条巨龙横卧在绵延的山峰上。
这时,大部分的花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花瓣已经落下,而各种各样的菊花却在争奇斗艳,装点了城市,也装点了平京的秋。
城墙之上更是如此,各色新菊完全的铺满了修饰一新的城墙,在新砌的花池里,争奇斗艳。
“砌花池,植丁香,栽蔷薇,放圆椅,设茶点铺,辟阅览室”,这个梁公的浪漫幻想,已经实现了……
送上北方轻工十年三成的利益,又追加了大量资金投入修缮改建,如今已经基本完工的二环城墙真的成了平京城人们休闲的地方。
现在看,这笔投资太不划算了。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会逐渐回过味来,这是他做了多么大的一件好事。
这个环绕京城核心的功德丰碑,会成为北方轻工最辉煌的历史之一,永远的留在这里!
第五十五章 有希望的秦女王
“我最后去的那个地方叫土崖凹,是个小村子,是一个生产队,只有十来户人家,归几架山外的一个大队管辖。
这个村没有一个党员,也没一个团员,生产队长轮着当,
呵呵,一年换一个啊,每个男劳力几乎都当过了。
我去那个队长家里时,六个娃一个比一个大点,都挤在门圪崂里看我,大概是没见过生人,
很惊恐。
他们几乎没穿什么衣服,
也分不清男女,一律剃着光头。我想,应该是怕生虱子。
吃饭时,给我吃黄馍馍,他们是糠团子。那东西……唉……手一抓就成了一把碎渣子。
我换了糠团子,就这还没等我吃进嘴里,就有人找上门来给我磕头,说家人要饿死了,求我救命。
到他家里一看,老婆婆饿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窑墙根儿还合眼靠墙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脸都是青黄色了。
她见家去了生人,就用手托着墙费力的站起,思远,你不知道,那眼里全是绝望啊!”
听着田福军的描述,文昊还没什么,旁边的秦岭听的脸都白了,没有知觉的紧紧抓住文昊的胳膊,
像是要找一个支柱。
她原本以为,
她插队的地方就已经是最穷的了,没想到更有超出她想象的地方,简直不似人间。
办校的批准手续下来后,文昊带秦岭来原西县找田福军商量,请他出马帮忙落实黄原地区校址和手续的事。
没想到还没有等他们开口,田福军反倒先给他们诉起了苦,说起一星期前下乡走访看到的事。
他显然是受到了不小刺激,心神有些失守,感情流露,话也比平常多了不少。下他这样身份的人身上,简直难以想象。
原来,一个星期前,他到全县最偏远的后子头公社去检查工作,在偶然中发现这公社有四个村子,公社干部们竟然两眼墨黑,根本不知情。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去过那几个地方。一致说,去那些村庄别说汽车,连自行车都骑不成。
只能步行,
而且还要翻山越沟,在羊肠小道上走整整两天才行。
田福军对后子头公社的工作很生气。索性不要公社干部陪同,决定自己一个人步行到这几个被遗忘的村庄去看看。
这就是田福军的问题:实干但不会干,更不会做官!
前三个村子,缺吃少穿是普遍现象;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衣服不能遮住羞丑也正常;很容易治愈的常见病,长期折磨着人也不新鲜见;像田二那样,睡在不铺席片的光土炕上等死的也有。
晚上点不起灯,天一黑,人们就封门闭户睡了觉。野狼如入无人之境,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跳进羊圈任意啃咬。
没有人会洗脸,更不要说其它方面的卫生条件了。大部分人家除过一点维持活命的东西外,几乎都一贫如洗。
有的家户穷得连盐都吃不起,就在厕所的墙根下扫些观音土调进饭里……
当田福军去到那些村子的时候,村民们几乎都跑出来,站在远处观望他,像是看一个外星人。
前三个村子的情况已经够让他吃惊的了,没想到最后一个土崖凹更甚!连续的冲击终于击破了田福军的心理防线,有些像要崩溃的样子。
田福军看了秦岭一眼,说道:“你这女娃,吓着你了吧……”
秦岭诚实的点了一下头。
“我也吓着了呢……”感叹了一声后,田福军最后有些自嘲的说道:“前些时,在《黄原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报道,说某县一个偏僻村庄的几十户人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钟表!原来我还觉得夸张,呵呵……”
和别人听到后难以置信不同,文昊虽然也没见过,也想象不到,但他直接相信这是事。
自从看了秦岭的七笔勾后,他就有类似心理准备了。可以这么说,他真正被秦岭“勾引”,就是从七笔勾开始的。
如果不查有关统计数字,谁能想象黄土高原的千山万壑中,究竟有多少个村落和人家呢?
由于黄土具有垂直节理发育、间隙性大和湿陷性等特点,所以遇水很容易流失、滑塌和崩解。
在漫长的二三百万年间,这片广袤的黄土地已经被水流蚀割得沟壑纵横,支离破碎,四分五裂,像老年人的一张粗糙的皱脸。
就在这大自然无数黄色的皱褶中,世世代代生活和繁衍着千千万万的人。无论沿着哪一条“皱纹”走进去,你都能碰见村落和人烟,而且密集得叫你不可思议。
那些纵横交错的细细的水流,如同瓜藤一般串连着一个接一个的村庄。
有的村庄实在没办法,就被挤在了干山上。村民们要么常年累月用牲口到沟道里驮水吃,要么就只能吃天上降落的雨水了。
文昊前世的“给西北人捐一个水窖”口号,就是源于此。
在那些远离交通线的深山老沟里,人们谈论山外的事,就如同山外的人议论国外的事一样新鲜。
“福军叔,你肯定没干看着吧,是不是做了什么违反纪律的事?”文昊没就田福军的话发什么感慨,而是直接问了一个他没想到的问题。
“嗯,我放了战备粮……”田福军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虽然严重违犯了禁令,但就算为此到法庭上,我也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文昊实在是忍不住了,就问了一句:“福军叔,借了粮怎么还?谁来还?什么时间还?您恐怕也是自己扛,没让那些公社主任和大队长们承担一点吧……”
田福军有些默然!
“我们这次前来,原本是要请你帮个忙。秦岭想在黄原地区办一所戏校和职业技校……”
文昊把思路讲了一遍,然后说道:“正不知道怎么还你的情,这样吧,我以新学校的名义捐一笔钱吧,你找信得过的人赶过去,就做两件事……”
文昊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一是就地买粮入库,还了那些粮食,完成借粮还粮手续;再是让那后子头公社干部班子这一份申请书,说是他们向你申请开仓的,先堵住悠悠之口。有您在,原西百姓还有一些期盼,有个说理的地方,您的位置不能轻易放弃了……”
“思远,这……”
别说田福军没经历过这样的操作,所有这个时代的干部都没经历过,因为根本没有民间资本。
“我还没说完,原本是办个学校试试水,这次趁机会索性提前。我再以华夏环境和北方轻工联合的名义另外捐一笔钱,在那个……后子头公社办一所扶贫学校和一个敬老院。你让人把那些偏远的、不适宜再居住的村子和生产队的老人和孩子们先迁出来,给那里去了包袱。”
“之后,你让县里免了那些村子三年缴粮任务,然后把那些留下的青壮们集中起来,在华夏环境派去的人指导下,在所有山上种树种草整地打坝修堤,他们所有的口粮也是我管……”
“等三年之后,所有的投入,包括孩子上学、老人养老,青壮口粮,劳动投入等等,让那些村子分期偿还给我就是了。”
“福军叔,你觉得怎样?”
田福军迟疑着说道:“思远,这要不少钱……”
文昊笑了笑,说道:“福军叔,这两个单位都很有钱,不怕花。哈哈,如果这条路在后子头公社证明可行……福军叔,索性你也别再管其它,全县所有的公社咱们全来一遍。这样用两三年时间,你也差不多能升一升了,等到了黄原地区,咱们接着复制……”
“那些孩子长大,一部分回到村里接他们父辈的班继续,一部分成为我新学校的生源,等学了更多本事后,一部分回村升级当地产业,一部分就能出去替学校挣钱了,这样就循环了起来……都是能吃苦的孩子啊,好孩子……”
文昊觉得,他最多的就是钱,用这些钱做些长期投资,也不亏。
因为村里后续的果林、畜牧、粮食产出,都会成为北方轻工的生产原料。而当地也会随后成为北方轻工的产品销售市场,一边收一边销,他也有的赚。
在秦岭崇拜的眼神里,两人秘议之后,完善了操作步骤,也打通了办学的全部障碍。
这次黄原之行,就算是完美落幕。
这一切最大的收获,其实就是田福军,他自己是,文昊也是。
秦岭也认为,自己是此行最大的受益者。
她自己觉得,自己的收获有三:
一是她有了自己第一所学校,打开了通向她秦氏王国的大门。这里是秦地,她也姓秦,以后秦女王上位,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二是那个被两个男人取名为“希望”的项目,自己肯定是文昊的代理人,她距离姨太太又近了一步。
三是经过这一件事,她秦岭就有了自己的事,有了自己的领地。以后不管郑娟、梁立雪还是周蓉再来,她就是理直气壮的地主。
所以,一出大院,她就不管不顾的挎上了文昊的胳膊,仿佛要向所有路过的人宣告:看,这是我男人!
第五十六章 长子的成长
孙少安和田润叶结婚,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小两口仍然像在蜜月里一般热火。
孙少安对他的婚姻很满意,而且他越来越依恋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妹子。
每当他从公社外面回到家里,在他们小两口的窑里接受润叶亲热的抚爱时,他尝到了说不尽的温暖和甜蜜。
刚结婚时间不长的时候,润叶在授课和照顾家人的同时,也会跟他参加劳动。
她虽也不会干啥,但一起打坝修田的,也很快博得了全村人的赞赏。
润叶在村里的威望本来就很高,都觉得她是天上的人,飞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谁也不会想到,没想到在七五年春节,还是成了他孙少安的小娇妻了。
村里人都说,是他们孙家祖上积了阴德哩。但孙少安自己明白,在感激润叶妹子青睐自己之外,最应该感谢的是思远哥。
没有他,自己家里的光景不会轻易改善;没有他,自己就不会有再学习的机会,更不用说去平京;没有他,他和润叶的婚事也会因为各种原因鸡飞蛋打。
听说他要结婚时,为了参加自己的婚礼,思远哥愣是一家人在双水过的春节。他送自己两人的结婚礼物是一对玉镯,润叶很喜欢,经常在晚上带给自己看……
一般来说,新媳妇在一年之中都是全村人关注的对象。村里人在工地上常开他们两个的玩笑。捣蛋老汉田五叔还给他们编排了一段子——
上山里核桃下山里枣,孙少安好似个杨宗保;前沟里韭菜后沟里葱,田润叶好像个穆桂英……
众人见了他俩,就像口歌一般,唱田五的这几句小曲。
那时他还没去公社工作,晚上劳动回家,在家里吃完饭,小两口就相跟着回到自家那个窑洞里,润叶就会放火暖炕,给他烧洗脸洗脚水。
庄稼人一般睡觉谁还洗脸洗脚呢?但润叶硬是把这“毛病”给他惯下了。现在不洗个脸,不烫个脚,钻到被窝里都睡不着觉。
每天晚上,在他还没脱衣服前,润叶就把一切都收拾好,自己先钻进被窝——她要先用自己的体温把被子暖热,才让少安睡进来。
润叶是个感情热烈的人,每晚上都非让少安和她在一个被窝里睡不行。孙少安起先还不习惯,后来不这样他倒反而不行了。
入冬以后,夜长了,晚上他们也就不像往常那样早睡。
润叶在灯下给学生们批改作业,他蹲在前炕头上化玉米粒或捻毛线陪她。外面寒风呼呼吼叫,但窑里暖烘烘的,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宁和舒服。
中间时间,经常会由不得相视一笑,传达着内心无限的情感。有时会停下手中的活,发呆地傻看他半天。
当他卷起一支旱烟的时候,她就又凑过来,像个孩子似的,给他擦火柴点烟。
两个人这时候基本上也就干不成啥了,通常会依偎在一起,静静地坐在热炕头上,互相靠在那里倾听对方的心跳声。
他们两个人太粘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润叶还没有怀娃。
这不要紧,他们两个已经悄悄去石圪节医院检查了一回,医生说两个人都没病,肯定会生养的,让他们不要着急。
不着急!晚生一两年也好,两个人还能干干练练过一段日子呢!
……就这个样子,两人像天仙配里那样过着自己的日子,一九七六年就临近结束了。
思远哥和润叶她二爸做的事情成功,说要在全县复制,在石圪节也要建立扶贫学校和敬老院,想让润叶去主持。
润叶自己也是乐意的。说那样他就不用跑来跑去,一回公社就有她等着自己,她很喜欢那个样子。
那时,自己已经在公社做干事了,专门负责在全公社推行双水村的做法,润叶要是再出来,家里就只剩下妈一个人操持了,那怎么行哩!
他们两人第一次吵了架!
其实也不是吵,说是争执更准确一些。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
润叶觉得爸妈都还年轻,兰香在公社上学后,可以跟他俩生活在一起,少平在县城,家里也就剩爸妈和奶奶,妈一个人操持也没什么问题。
再说也不是不回,一星期回家一趟还可以做到的嘛。
而他觉得,这不是分家单过了吗?
润叶说咋算分家嘛,两人的窑还在家里,回去时也要住的嘛。
她还振振有词的说,思远哥说了,离家生活是随着个人成长的必然,他孙少安过不了这个坎儿,就是一个农民。
这让他一下子火了,“农民怎么了?我孙少安就是农民!我是农民还不是娶了你这个吃公家饭的?还不是你相跟着给我好?”
这一下子伤了润叶的心,红着脸憋了好久,就再也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天很晚的时候,润叶才一个人进了她俩的窑。他知道她回来了,躺炕上也没睁开眼看她。
他感觉到熟悉的、温热的手在他腿上轻轻碰了一下——不是无意,而是故意碰的。
他睁开眼睛。
血立刻呼然地再一次涌到了他的头上!
那是怎样的一个形象啊!润叶戴上她那两个好看的玉镯,头发挽的高高的,身上穿了一身奇怪的衣服——他后来才知道是睡衣,立雪姐送给他的,居然用绸子做的衣服。
在灯下,润叶皮肤细腻,脸上红润,眼睛要滴出水来。
他忍不住就要化身饿狼。
“你先别动,先承认错误再说,不然别碰我!”
他本来想向她认错道歉来着,可她这样一来,那就是男人的自尊心问题。
他还不惯着了!
于是自顾自的两把将铺盖绽开,衣服也没脱,烦恼地钻进被子里,蒙住了头。
过了一阵,他听见润叶像是上了炕,开始悉悉苏苏地脱衣服。
不一会,他觉得自己的被子的一边被拉开了,接着,那熟悉的、丰满的光身子就悄然地躺在了他身边。少安心里忍不住一热。
润叶把脸贴在他背上,又委屈地啜泣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少安哥,你欺负人……人家……人家都有了……”
“啊?”
少安一下子翻过身来,紧紧地搂住了妻子,泪流满面地在她脸上狂吻起来……
他们后来还是一起来到了公社住,兰香和金秀就住在他们隔壁的窑里。思远哥好心,特意给自己留了两口窑。
他知道了润叶怀孕,先是恭喜;再听说了自己犯混,把他给狠狠收拾了一次,说目光短浅,愚忠愚孝,难成大事。润叶妹子嫁给自己,亏了!
嗐……
他只好英雄气短,正式向润叶妹子道歉!
其实,在文昊看来,这是孙少安的一个必然转变过程。
像小兽长大离家,他只要想发展,为这个家更好的未来,必须要做一些父辈没有做过的事才行。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在农村,长子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富有牺牲精神!
尤其是多子女家庭。长子自幼就会被教育,“你是大哥,要让着弟弟妹妹们。”
长大后,长子大多要子承父业,继续在地里劳作,以继续替父亲支撑这个家。
同时,他还往往会多一项使命:供养弟弟妹妹成才!
用和父辈一样的技能,耕作和父亲同样的土地,怎么能承担起这个额外的任务嘛!
于是,往往就是自己牺牲。吃不好,穿不好,结婚还要晚。可以说,用自己的未来和生命给弟弟妹妹们铺路。
孙玉厚如果不是因为弟弟玉亭,家里的光景也不会像后来那么惨淡。
他自己往往还对父母有抹不开的情结,什么都紧着家里,唯恐不能尽孝。
所以,嫁给这样的人,是很累的一件事。
对应的,长媳也具有和丈夫类似的任务。而且,对于家庭来说,她的更重要:她要持家!
孝敬公婆,赡养父母,替丈夫照顾弟弟妹妹们的生活,把丈夫辛苦劳作赚来的每一分不多的钱,都要合理花用,每一分每一厘都要用在刀刃上。
在农村,如果有一个好长媳,这个家就兴旺有日!如果不幸娶了一个不省事的,这个家就永无宁日,这个家的一切未来,都会最终成为梦幻泡影。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说,田润叶作为长媳,也该差了一些,她读书过多,有些布尔乔亚了。
贺秀莲也是,她的问题是“自私”了一些——太心疼自己的丈夫。
当然,这是对那种只会地里劳作的长子来说的。像孙少安这种还读过一点书的……那就更复杂。
适合他的好媳妇儿,是田润叶、贺秀莲、自己少安妈,这样的三个好女人合体那种才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满足孙少安的要求,达到真正的共振。
而这样的人,凤毛麟角,极为少见!
说到底,长媳如何,除了一个基本模式,还要取决于长子的特点和水平。
好在,孙少安遇到了文昊,文昊帮助孙家实现了跃迁。孙少安从此可以从家庭的惯性中解脱出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而作为长媳的田润叶,也可以轻松不少,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给自己的小家,给自己疼爱的丈夫。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文昊是他们夫妻两人一生的贵人!没有打一点折扣的那种。
第五十七章 一杯敬青春
七七年元月中旬,在原西县城读书的孙少要毕业了。
这个年月,黄原上的中学,无论初中还是高中,都是两年制。而且,还是年初入学,年末升学升级。不是后世的三年制和年中升学升级。
不但没有课本不说,上课也没有正经上课,不是读报纸,就是参加劳动。学生们的学习成绩普遍差的很。
不但比不了老三届以前的,也比不了恢复高考之后的。所以,文昊宁肯自己办个小学校,也不让郑娟光明他们去上学。
临近毕业的最后几天里,所有的毕业班都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共同学习了两年的同学们互赠礼物,整理自己的东西;单个照像,集体合影;要好的朋友也纷纷聚在一起,照一张留念的照片。
许多手头宽裕的学生,还都三五成群的到街上的国营食堂去聚餐,再像大人一样喝一点酒,以纪念今日分别,祭奠青春并相约以后再相聚。
他们一板一眼的,做着在成年人看起来很幼稚的事情,并且乐此不疲,往往还会热泪盈眶。
在这样的时候,同学们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入学时盼着毕业,可临近毕业又有些依依不舍。更主要的是,所有人都认识到——他们的少年时代,随着毕业结束了。
走出校门之后,他们就是成人,适用于另一套社会规则。
因为,现在的大学不直接在应届高中生中选拔。
这就意味着他们从此不得不走向社会,开始过另一种生活:城里的同学除过个别情况特殊者,都要到附近的农村去插队;乡里的学生需要各自归家,开始自己的农民生涯。
截然分明,殊途同归。
别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孙少平和他的同学们心情一样。
他对终于能离开这学校而高兴,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再过上几天,他就要回双水村了。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内心里隐隐地充满了烦恼。说心里话,他虽然不怕吃苦,但是也很不情愿回自己的村子去劳动。
他从小在那里长大,一切都非常熟悉,但越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反倒越没意思。他渴望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去!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唉……我要是无亲无故、孤单一人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无牵无挂,哪怕漫无目的地到处去流浪呢……
当然,他超越不了严峻的现实,也不可能把这种少年可笑的浪漫想法付诸行动。他孙少平是一个冷静而不浮躁的人。
孙少平热爱自己家里的每一个亲人。但是,他现在开始对这个家庭充满了烦恼。
一家人整天为一口吃食和基本的生存而活,有了黑面馍时想黄面馍,黄面馍拿在手里又想白面馍,白面馍吃到嘴了又想吃肉……
谈不上诗情画意,也不允许有想象的翅膀,一辈子在嘴上抓挠,能有啥出息?!
而他从此以后,就要开始这样生活:他每天要看的是柴米油盐,操持的是油盐酱醋。早上起来吃饭,吃完饭出山,出山回来吃饭,然后再出山,之后回来吃晚饭,最后睡觉。等到了第二天太阳出来,就再重来一次。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书上描写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那么的讨厌和……无聊。
毫无疑问的,他将再也没有读书的时间——白天劳动一天,晚上一倒下就会呼呼入睡,也没有地方能让他找到书看。
他将不可避免地又一次和外面广大的世界隔绝。
如果,他像以前那样,不知道这世界的广大也就罢了,但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思想怎么会再仅仅局限于石圪节那个小天地呢?
现实终究是现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几天以后,铺盖一卷,他就得动身回家。两年的学校生活,行李卷里也不过是多了几十张照片、一堆笔记本和十几块手帕罢了。
在离校的两天前,他把所有的公事和私事都完结,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之后,就一个人出了校门。
他一不去逛商店,二不去电影院,三也根本没有什么具体事可办。他只是想到自己曾熟悉的那些地方去走了一走,看一看。
这些“熟地方”大部分在城外。有些是他经常去寻觅吃食的山野,有些是他读过书的土圪崂,也有些是他曾饿着肚子睡过觉的小草窝。
最后,他来到原西河畔,这是他最初失恋落过泪的地方。
当初替他打顾养民的金波已经去了平京,据说是跟着思远哥的大哥做事——他信里说是在练功夫,偶尔也去公园里客串吹长笛。
冬日西沉的残阳余晖在原西河对面的山尖上留了不多的一点,河两岸已经结了很宽的冰,快要在河中央连为一体了。寒风从河道里吹过来,彻骨般刺冷。
返回是的街面上,冷冷清清的已经没有了多少行人。城市上空烟雾大罩,远远近近灰漠漠一片。县广播站高杆上的信号灯,已经闪烁起耀眼的红光。从不远的体育场那里,传来人的喊叫声和尖锐的哨音……
所有这一切,现在对少平来说,都有一种亲切感。他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渐渐地对这座城市有了热情——可是,他现在就要向这一切告别了。
再见吧,原西县。
记得我初来之时,对你充满了怎样的畏怯和恐惧。现在当我要离开你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又对你充满了如此的不舍之情!
你曾经打开窗户,让我向外面的世界张望;你还用生硬的手,拍打掉我从乡里带来的一身黄土,把你充满炭烟味的标志印烙在我的身上。
老实说,你也没有能拍打净我身上的黄土,但我身上也的确烙下了你的印记。在这里,我没有能变成一个纯粹的城里人,也不完全是一个乡巴佬了。
再见吧,亲爱的原西……
晚上亮灯的时候,少平正破例和几个同学在宿舍打扑克,跛女子侯玉英突然来找他。她也不进宿舍,只踮着脚立在门口,让少平出来一下,说她有个话要给他说。
少平看见她脸上带着一种紧张和激动,并且气喘嘘嘘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把手里的扑克塞给旁边一个观战的同学,跳下炕走了出来。
在院子里,侯玉英悄悄地对他说:“郝红梅做下丢脸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
“什么事?”
少平的头皮一阵发麻。
“你猜!”侯玉英故弄玄虚地向他挤了挤眼。
少平着急地说:“你快说是什么事嘛!我猜不着!”
侯玉英这才一脸的神秘,说:“郝红梅在二门市上偷手帕,让售货员抓住了!”
“啊?”
少平一下子震惊得张开嘴巴,“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快吃饭的时候。”
“现在她人在哪儿?”
“二门市后面一个办公窑里锁着。我爸让我到学校来找领导……”
“你去了没有?”少平一步跨到侯玉英面前,瞪着眼问她。
侯玉英被他的凶相吓了一跳。
本来,她来是给孙少平报喜讯的。她知道过去郝红梅和少平相好,后来又抛开少平,和班长顾养民相好了。
自从孙少平救了她的命以后,她就一心一意想报答少平;并且对这个过去她瞧不起的乡巴佬崇拜得五体投地。
今天郝红梅大概穷得给同学送不起毕业礼物,买手帕的时候又偷着拿了几块,让售货员抓住了。
她父亲听她说,这女贼是她的救命恩人的仇人,就立刻让她到学校来找领导,好把这个贼娃子美美处理一家伙!
她还没顾上找领导,就先兴奋地给少平报讯来了。但是看见少平一脸凶相,她又很奇怪少平听了这事为什么不高兴,反而给她瞪眼睛?
她看少平这样逼问她,只好说:“我还没顾上找领导呢……”
“你不能去找!”少平很凶狠地瞪着眼,“对谁也不能说!也不能对顾养民说!你听见了没?你要是说了,我就掐死你!”
侯玉英吓得跛腿倒退了一步,惊慌地看着孙少平,以为这个人疯了。
她赶忙说:“我听你的话!谁也不给说!”
“这事除过你爸,还有谁知道哩?”少平问。
“再就只有你们村的金光明。人就是他抓住的……不找领导,那现在怎么办?”侯玉英有些畏怯地看着孙少平那张火爆爆的脸。
少平抬起头想了一下,说:“走!我跟你到门市上去!”
侯玉英只好转过身,一瘸一跛地引着孙少平,向自己家里走……
郝红梅象一只被猎人关进了笼子里的兔子:惊慌、绝望、痛不欲生。
她在窑洞里哭得死去活来,觉得人生灰暗,所有的一切都完了,恨不得一死了之……
毕业在即,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快乐的她觉得终于熬到了头。
她和养民的关系虽然还没有到具体谈论婚姻的时候,但她相信顾养民确实爱上了她。
未来的生活已在她面前展示了灿烂的前景。养民的父母亲都是黄原地区象样的人物,他们不会让儿媳妇在农村劳动的!
养民实际上已经给她暗示过,他父母正在想办法在黄原给她找工作!她将在那个梦想中的城市和养民一块幸福而荣耀地生活。
所以,农村来的同学都心神不安、忧郁惆怅的时候,红梅心里却象五月的阳光照耀着一般,亮堂堂,暖洋洋。
太阳就是顾养民。这位高贵人家的子弟不嫌她的地主成份。他说成份不能决定一个人是好是坏。
多有水平的见识啊!亲爱的养民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第五十八章 一杯敬初恋
让万般欢乐的郝红梅没想到是,实际情况和她预想的有些出入。
原本是要好的同学之间才相互赠送的礼物,现在却要不管平时关系怎样,都要很世故的全送。
她想随俗入俗,但很不幸的是她的钱不够。
眼看都要离校了,她还是一筹莫展,心里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没办法。
实在没有办法可想的她,只好赶在这天商店快关门的时候,硬着头皮去街上,想先买几块再说吧……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小门里挤了进商店,柜台后面只有一个梳大背头的售货员在封炉子,见她进来,立刻说:“下班了!”
她只好乞求似地说:“我只买几块手帕,能不能麻烦一下呢?”
那售货员见她这样说,就一只手提着铁铲子走过来,用另一只手从柜底下拉出一叠手帕放在柜台上。
郝红梅按自己仅有的钱数,挑了五块不同花色的手帕,就把钱交给了售货员。
售货员接过钱以后,就赶忙又去封冒死烟的炉子去了,剩下的那叠手帕也没顾上收拾,仍然扔在柜台上,像一种诱惑。
在往自己的书包里装那五块手帕的一刹那间,事逼人强,郝红梅产生了邪念。
她很快的瞥了一眼那个封火炉的售货员,见他背朝着自己,就闪电般伸出手,在柜台上的那叠手帕上面抓了一把。
只是,在她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赃物塞进自己书包的时候,那售货员却闪电般转过身来!像有第六感一样。
于是,一切都完了……
赶往二门市的一路上,孙少平内心波涛汹涌。他没有想到,红梅在这即将离校的时候,给自己招了如此严重的灾祸。
他知道,这事一旦公开处理,红梅的一生就会被彻底的毁了。
他孙少平无法目睹活人的这种惨状,何况还是他的初恋!
在他看来,一个人哪怕让汽车压得当场断气,也比背着个贼名活一辈子强。尤其对一个女人来说,这简直惨不可言!
“你坚持一会!我来了……”他在心里向她喊叫说。
路灯如同眼睛,在这个夜晚显得很是诡秘,仿佛被夜魔附身,窥视着夜行的人。
风摇动着街道两边的门环,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使得这冬夜中的原西县城,充满清冷和凄凉。
但是,此刻,孙少平心中温热地想起,两年前,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他总是和郝红梅在中学的饭场上不期而遇的场景。
我的初恋啊!
一股辛辣的味道顿时涌上了他的咽喉与鼻管,使得两大滴热泪迅疾地冲出眼窝,洒落在脚下的石板街上……
当孙少平跟着侯玉英来到二门市她父亲的办公室时,侯生才惊讶地问他们:“你们学校的领导哩?”
孙少平立刻说:“候叔叔!这事不要经领导了,由我来处理!”
侯生才吃惊地看着这个严峻的青年,不知他怎处理这事呀?会不会先跑到隔壁,把这个耍弄过他的女学生捶一顿?
孙少平马上接着说:“叔叔,我请求您,除过现在的几个人,这事决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了。而且永远不能让人知道。你要对我起誓!我们村的金光明,你要把这话给他说到,因为你是他的领导,他会听你说的。”
“你要这样想,郝红梅是我和你们家玉英的同学。她因为家穷,给同学送不起礼物,才犯了这个错误。你应该相信,她是一个好人。谁也不能伤害她!如果谁要是伤害了她,我就不会原谅,迟早会向伤害她的人算帐的!”
“你喝水!”
侯主任一直震惊地听这个青年说话。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后生竟然这样来“处理”这件事。
尽管他没听说过“起誓”这两个字——但他明白这是叫他赌咒发誓,不能断送这个贼娃子的名誉和前途。
侯主任那颗精于计算的冷冰冰的心,此刻又一次让一片人情的烫水淹没了——他总为这个年轻人冒着生命危险抢救自己的女儿,心中很不平静了一段时间。
“叔叔,请你把这钱交给金光明。那十几块手帕还让红梅拿走。请记住,她没有偷!这手帕是她买的!”
少平把自己身上剩余的钱掏出来,一边往办公桌上放,一边对侯主任说。
“我知道哩!这手帕不是偷的!”侯主任硬把钱往少平手里塞,大方地说:“啊呀,这怎能让你出钱呢!既然这女娃娃是你和玉英的同学,这钱让我出!”
少平仍然把钱放下说:“就这样了。一会光明来了,把门打开,让红梅走。你几个不要过来,让我单独领她出去……”
“那好,那好,”侯主任感叹地说:“你这年轻人心肠真好!啊呀,现在没这种年轻人了……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门上来个讨饭的,尽管玉英她妈关住门不让进来,但我总要掰半个馍打发这些可怜人……”
不一会,金光明来了。侯生才立刻把他拉到一边,在光明的耳朵边说了半天。
金光明明白了。他走过来,亲热地在少平的肩膀上拍了拍,说:“人才!双水村的人才!”
金光明很快领着少平去开他办公室的门。门打开后,光明按侯主任的指示,又转身回隔壁窑洞去了。
少平的心咚咚地狂跳着,走进了窑洞。他看见红梅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惊慌地看着他。
少平走到她跟前,说:“红梅,我把一切都处理好了。现在你走吧!”
“什么?”
红梅惊慌地看着他,不知这个从天而降的同学怎样“处理好了”。
她知道,自己伤过这个人的心——他大概是乘她落井之时,幸灾乐祸地投石来了。
但两年的同学生活经历告诉她,孙少平不是这样的人!
正在她胡盘算的时候,少平把前前后后的一切都给她说了。
红梅立刻如梦初醒,她就像死里逃生一般出声哭了起来。
少平把桌上的“赃物”塞进她的书包,说:“别哭了。事情已经完结,赶快走吧!”
红梅一边哭,一边赶紧拿起她的书包,跟着少平一溜烟似的就从门市后面出来了。
到街上的时候,孙少平想起思远哥对郝红梅的评价和自己两年来对顾养民的了解,觉得还是再帮一下她。
“红梅,有一句话我给你说……以咱们相互之间的了解,你应该不会以为我是搬弄是非的人吧。”
郝红梅有些懵,难道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可……
“顾养民胆小怕事,没有担当,并不是良伴。你此前无礼品的窘境,作为恋人,他难道想不到?而你们家里……已经受不起再一次折腾了。所以,我想……你还是不要太过依赖。”
“咱们班的田润生,他爸是我们村的支书,他二爸就是二班田晓霞她爸,田晓霞你应该知道吧。所以,对你或者你的家庭来说,润生可能会更合适你。还有,我们村并没有你想的那样穷,我家也一样……”
一口气说完这些,孙少平像是交待完遗言的伤归战士,心里一下子开阔了。
他最后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慢慢后边走……”
昏暗的路灯下,红梅无限感激,又无比复杂的看着他,嘴唇颤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这样久久地站了一阵,然后就低着头,抹着眼泪,在前面先走了。
少平一直目送着红梅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然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别了,我的初恋!
一个人慢慢向学校走去的路上,寒风像碎针扎在脸上,刺疼刺疼的,但他心里感到很烫贴。
好了,一切都平息了。
红梅又能正常地生活在人们之间,生活在阳光之下了。把黑夜留给鬼魅吧,白天应该是属于人的……
但他还是想简单了。
就在一年后的春天里,郝顾两家正式议亲的消息刚传出,小市民拨弄事非的劣根性,使侯生才迫不及待向顾老先生告了密。
他一家人身体都不好,常到顾先生那里去看病。
在侯生才想来,给顾先生揭穿这个“西洋镜”,往后先生给他们家的人看病就会更认真了。
说不定老人家还会拿出什么祖传秘方,把女儿侯玉英的那条跛腿治成好腿哩!
这之后顾家的应对,也看出郝红梅嫁过去也并不一定会幸福。
祖父顾健翎一生修身养性,岂容一个偷鸡摸狗者成为自己的孙媳妇?他将孙子叫到跟前,严厉地训斥后,让他和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女娃娃断绝来往!
这老人家根本没有分析女娃当时处境,也没有结合一年来对姑娘的认知,直接就定了性。
这是个迂腐的人!
顾养民先是如同晴天响了一声霹雳,然后到乡下去找红梅了解实情。在一棵红花艳艳的桃树下,面对他不加掩饰的问,郝红梅也直言不讳的答。
顾养民先是两眼瞪圆绝望地叫,接着手抓黄土疯狂地哭,最后糊着泥土和泪痕悲愤转身走,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把他的“恋人”独自留在芳草青青,柳绿桃红的空旷山野,留在那死一般的寂寥之中。
前前后后,建设性的事情一件没做,这样的人能靠的住?
第五十九章 春来发新枝
孙少平昨日过的很充实。
收拾完自己的简单行李后,先是迈着愉快而又伤感的脚步,用心灵去回溯了自己的两年求学历程。
接着又因自己救过侯玉英,而有幸得到消息,及时的救了郝红梅,一饮一啄,算是给初恋画了个圈。
最后,还把藏在心里的话给郝红梅一吐为快,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结果吧。
昨日事已办完,明天就要离校,今日无事可做,孙少平躺在宿舍里看书。
快晌午的时候,侯玉英肩膀上挎个黄书包,一瘸一跛来找他。
两人走到操场上,她怪不好意思地给少平送来一个用两条红丝线束着的,很精致的大笔记本。
然后她说:“咱们就要分别了,这点礼品送给你。你要是进城来,希望一定到我们家串串门……”
他好奇的解开两条丝线,翻开笔记本,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片。
亲爱的少平:
自从你昌(冒)着生命危险,奋不过(顾)身地抢救了我的生命后,我就从心里面爱上了你。
因为我腿不好,可能你看不上我。但我们家光景好,父母亲工资也高。
我是城市户口,因为腿不好,也不要去农村播(插)队,你要是和我结婚了,我父亲一定会给你在城里找到工作,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会让你一辈子吃好穿好,把全部爱情都献给你。你要是心里情(愿),回家后给我回信说明。
你回家后,需要钱和什么东西,我一定全力以付(赴)支原(援)你。盼着鸿雁早飞来!
——爱你的人:玉英
孙少平看完他有生以来接到的第一封“恋爱”信,脸上露出温和而讽刺的笑容。
他把侯玉英的信揉成一团,正准备随手扔掉,但马上又想到不合适。他很快到隔壁抽烟的同学那里借了火柴,走进厕所,把这封信烧掉了。
随着信烧掉的,是人生的一次选择,就像郝红梅伸出去拿手帕的那只手一样。
哪怕完全抛开恋爱、爱情等一切感情因素不谈,在孙少平看来,放弃这个选择,以后会不会比接受侯玉英的橄榄枝过的更好,他是不知道的。
但有一点他知道,接受侯玉英的橄榄枝以后,他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没有激情,沦落市侩。平日里忙活的都是斤斤计较,日常谈论的都是柴米油盐。
这样的人生,还不如回村里种地呢!
放弃这个选择,去外面接手挑战,哪怕过的更差,至多也不过时黑面馍和黄面馍的区别罢了。
至于黑面馍,他早就吃多了,不怕!
孙少平又在操场上呆了一会儿,看着远山和原西河发了一会儿呆,同时在心里和它们默默告别。
等他收拾心情,重新回到宿舍的时候,刚进门就诧异的发现,田晓霞正等在他的宿舍里。
田晓霞向润叶姐诉苦说心事,田润叶笑着对她讲:这俩孙家的男人啊,迟钝的很。不能太着急,要慢慢来,反正你还小,急啥嘛!
她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田晓霞很想问她:“难道你忘了自己当初站坐不下的样子了吗?哼,菜都慌的打翻了。”
田晓霞从来都是一个果断的女子,她决定主动出击了!
“你到哪儿去了?”她问他。
“我出去走了走。”他说。
“我听说侯玉英找你?”
“送临别礼物,一个笔记本。”
“只有笔记本?”
孙少平有些慌,想着还好已经毁尸灭迹,他强子镇定。
“嗯,只有笔记本。”
“现在咱们走吧!”她穿着一件带帽子的“棉猴”大衣,已经出了门。
他只好跟出来,问:“到哪儿去?”
“我请你吃饭!”她说。
孙少平不愿到她家里去,就说:“我在大灶上报饭了……”
“啊呀,都快毕业了,你还舍不得丢你那两个馍馍?”她开玩笑说。
少平没吭声。
少平原来以为晓霞让他到她家去吃饭,但她却把他引到了街上的国营食堂。
常舒一口气,万幸!
田晓霞把饭菜买齐后,对他说:“咱们就要分别了,我应该请你吃一顿饭。家里人多,这里咱们清静一点,还可以拉话。”
少平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女同学一块下馆子,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晓霞是个大方姑娘,他们也熟悉,才使他心里不特别慌。
他说:“我也应该请你一次。礼尚往来!”
“别,”晓霞说,“等我回咱们双水村的时候,你在你家里请我吃一顿饭,也许更有意思!”
“你会到双水村来吗?”少平问她。
“肯定会的!我还从没回去看大爹大妈呢!再说,就是没他们,我也会去看你的!你要是到县城来,也一定要来找我!行不行?”
“行……”
少平一边吃饭,一边心里非常激动地想:他竟然这么大方地和一个女的坐在一起吃饭,拉话,这简直不可思议!
话说回来,他也只有和晓霞在一起的时候,他这个年龄和女同学交往的羞怯心理,才不至于成为一种严重的障碍。
他们常常像两个大人一样探讨一些“大问题”,这使他们的关系限定在友谊和严肃的范围内。
“毕业后你准备怎办呀?”晓霞一边给他碗里扒拉菜,一边问他。
“也说不准,或许劳动种地,或许思远哥会让我做其它的……这些我都不怕。主要是读书困难了。没时间不说,借书也不方便。
晓霞,你要是找到好书,看完后一定给我留着。我到城里时,就来拿。看完后我就会想办法还你的。”
“这当然没问题。就是《参考消息》,我也可以集中给你存起来,你多久来一次呢?”
“一星期?太频繁了些,一个月怎样?”
“不咋样?你上学时咋做的?”
“可我没自行车啊!”
“不是有班车嘛。”
“要花钱的。”
“你没有吗?要不我给你?”
“有,有,我有!”
看着田晓霞危险的眼神,孙少平赶忙摆手,他已经感觉到今天的田晓霞和以前不一样了。
田晓霞这时才满意的说道:“那就说定了啊,一星期你来一次。我生怕时间一长,等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满嘴说的都是吃;肩膀上搭着个褡裢,在石圪节街上瞅着买个便宜猪娃;为几捆柴禾或者一颗鸡蛋,和邻居打得头破血流。牙也不刷,书都扯着糊了粮食囤……”
孙少平仰起头,笑得都快喷饭了。这个田晓霞啊!
笑毕,他说:“我不会变成你描绘的那种形象。”
他立刻严肃起来,“你不知道,我心里很痛苦。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到一个更艰苦的地方去。越远越好。哪怕是在北极的冰天雪地里……”
“我很赞赏你的这种想法!”晓霞用热情而鼓励的目光望着充满激情的少平。
“我不是为了扬名天下。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和身上攒着一种劲,希望自己扛着很重的东西,去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不断头地走啊走……
或者什么地方失火了,没人敢去救,让我冲进去,哪怕当下烧死都可以……
晓霞,你说这些想法怪不怪?
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等我回到家里,虽然现在有吃有穿了,我还是会熬煎的。
说实话,几年前,我没这么些怪想法。但现在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这情绪对不对……”
“坚决正确!”晓霞把两个不能连在一起的词连在一起,笑着对他说。
这顿饭他们吃得时间很长、谈的话也很多。
他们相约:一周见一次面,她可以回双水村来看他,他也可以县城来找她。
只是,他们没好意思说互相可以通信。
再回到学校后,两人互赠了礼物:田晓霞送给孙少平一个多兜黄挂包,那是她托父亲从省城买回来的。
而孙少平送给田晓霞一个女式手表,就是思远哥给他,让他以后送媳妇的那块古董表。
两人虽不言语,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们的青春,和孙少安田润叶那时不一样。虽然仍含蓄,但相互之间已经有了默契,或许,他们的长跑不会那么远了吧。
第二天是乡里学生的最后离校日,一大早,同学们依依不舍地在学校大门口相互送别。有男有女,有些忍不住的同学都哭了。
两年的共同生活,相互之间也许发生过口角、误会,甚至龌龊。
但是,一旦到了分别的时刻,一切过去的不愉快就都烟消云散了,只留下美好而温暖的回忆和难分难舍的感情。
在人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许正是在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时他们是那么年轻、纯洁、真挚、内心充满了生活的诗情……
其实,这种感情也最无聊和最没有价值,时过境迁,也就很快会烟消云散,像那阳光下的露水。
一起走出学校的大门口——他们的结束与开始之门!
他们都一块相约,什么时候到各自的村子里看望对方……
第六十章 欢乐的社火
孙少平毕业已经快两年了。
他确实没有留在村里劳动。刚从学校回来,他就接到思远哥的通知,让他直接到公社扶贫学校报到,要求他边教孩子,边跟着派来的老师继续学习功课。
思远哥真的有远见啊。
不到年底,居然可以考大学了。没错,不是推荐,
是“考”。所有人都可以凭着成绩上大学那种。
幸好有这近一年的补习,他考上大学了,和田晓霞一起,和金波一起,他们都可以去平京上大学了。
如今他已经上了一年学了。
学校放寒假,他回村正好赶上今年村里闹秧歌,他成了总导演。
双水村大秧歌和小戏的总导演。他在高中时就是全县出名的“把式”,
还到黄原讲过故事,因此理所当然由他来指拨大家了。
最近,
田福堂的心里一直不安稳,有些火烧火燎的。
他想在今冬明春的农田基建当面显一下身手,最好能震动原西县。他田福堂也要出一次大名。
双水村最近多少年来,一直顺风顺水,前些年更是避过一场旱灾。最后虽然减收,但没有绝收。而且随后一场大雨,也给之后的补种提供了机会。
羊吃的是草,草要比庄稼耐旱的多,何况还有青贮。所以,双水村的养殖并没有受旱灾的影响。有养殖在,其实就是绝收也饿不着双水村的一个人。
可以这么说,双水村非常富有,富有到外面的人难以想象。因为特殊原因,他和村民们都很谨慎的藏着掖着,没有外传罢了。
腰里有钱,田福堂胆子就大,
大到自己都有些吃惊。
最近上面宣传要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田福堂这位农村的土政治家大胆的地想:能不能用炸药把神仙山和庙坪山分别炸下来半个,
拦成一个大坝,把足有五华里长的哭咽河改造成一条米粮川呢?
这想法使他异常兴奋!
而且已经起念,就再也压制不住。
如果把神仙、庙坪二山合拢,筑起一座大坝,这至少是石圪节公社最大的一座坝了。等一两年后,哭咽河道就会淤成一道平川,双水村就能增加几倍的良田呢。
田福堂越想越激动,今年整个公社都闹秧歌,按照惯例,弟弟一定也会回来,到时候正好和他商量一下。
闹社火这几天,双水村几乎所有在门外工作的干部和出嫁在外的女人,只要不是特别忙或者特别远,都会赶回到亲爱的故乡来。
田福堂觉得,钱不是问题!如果真行的话,无论有什么困难,他田福堂都要干成这一件大事。
双水村的秧歌全石圪节公社有名。
在这个有很深厚秧歌传统的村庄里,无论大人小孩,谁都可以来几下。
在以前,
一进入冬天,这个村就为正月里闹秧歌而忙起来了。所有的家户都在准备招待秧歌队来为自家“转院”时的吃食;每一家都要借此机会来夸耀自己的“门户”好。
所谓“转院”,就是秧歌队巡游时会经过家家户户,到各家院子里表演,像火种一样,点燃每一家的欢乐火焰,最终燃爆全村,成为一片快乐的海洋。
秧歌队“转院”的同时,会接受家家户户的馈赠,也是变相增加收入的一种机会。
而每一家一户,也借此向所有人展示自家的实力。有的家庭,仅仅因为一回秧歌招待得好,来年就有好多人家给说媳妇呢。
因此,就是光景最破败的家庭,也要省吃俭用,把那些红枣呀,瓜子呀,核桃呀,挑最好的留下来,准备撑这一回门面。
“转院”对秧歌队是一种经济行为,对参与的家户就是政治行为。
所以,人们日常生活中看似普通的的一切,都有经济活动的影子,都有政治因素的思考。
哪怕是在农村!
一进入正月里,双水村的人就会像着了魔似的,卷入到这欢乐的浪潮中去了。人们牛马般劳动一年,似乎就是为了能快乐这么几天的。
后来开始提倡“吃罢饺子就大干”,人们在正月初一就会被赶上农田基建工地。打坝修田代替了这个传统的节日。
可以想来,这些年里,双水村人在一个正月,那胳膊腿是多么痒痒啊!
双水村的秧歌队伞头是田五,就是那个唱信天游的田万有。他急得没办法的时候,常在工地上以锨代伞唱上几段,众人就一边劳动,一边给他呼应。
过去的十来个春节,对于双水村来说,那不是过年,而是过晦气。
好!
现在政策松动了,双水村的人就立刻把熄灭多年的红火又扇起来了。双水村的火一起来,石圪节公社所有村庄的火都烧起来了!
公社和县上不但不拒挡,还支持农民恢复这传统的红火热闹。
仅就这一点,庄稼人也感到像死去的田二常嘟囔的:世事要变了……
既然恢复了闹秧歌,那正月十五晚上的“转灯”也就必不可少了。
附近几个村之间已经相互约定:这一天,石圪节村、罐子村、下山村等五六个村庄的秧歌队,都要来双水村“打彩门”,转九曲……
在庙坪枣林前面的空场地上,摆满了高梁杆和萝卜做成的灯盏。金俊山、孙少安、金俊武、田福高和金光亮等人正领着一部分村里人栽灯。
小学院子里,大秧歌队正在这里排练。全村所有闹秧歌的人才和把式都集中在这地方。
婆姨女子,穿戴得花红柳绿;老汉后生,打扮得齐齐整整。秧歌队男女两排,妇女一律粉袄绿裤,长彩带缠腰,手着扇子两把;男人统一上黑下蓝,头上包着白羊肚子毛巾。
随着锣鼓点,这些人就满院子翩翩起舞。
此刻,在小学的教室里,另外一些人正在排练小戏。演员有少平、金成、姚淑芳、润生、银花、海民、金富、金强、田平娃、兰香、金秀等人。
金波和少平一起从平京赶回来,他负责“五音”班子。金波笛子、二胡、手风琴都能来。孙玉亭和金光辉吹管子;光辉他二哥金光明拉板胡。
小戏算是“阳春白雪”,大秧歌完了,就看这些节日撑台呢。
孙少平此刻跑出跑里,一会在教室排戏,一会又去院子指导大秧歌,真是出尽了风头……
下午,路程最近的罐子村的秧歌队伍,已经开到了村头的彩门下。
孙少安家土坡下面的公路上,前几天搭起的彩门五彩缤纷,并且缀满了翠绿的柏叶。
罐子村的秧歌一到,双水村的队伍就立刻前去迎接。
两队秧歌在彩门下相遇,热闹纷乱的气氛霎时达到了高潮,彩门两边的公路上锣鼓喧天,鞭炮声炸得人耳朵发麻。
随着两家的秧歌队分别扭开,公路上立刻成了一条七彩的长河。
田福军夫妇正由福堂和村里的一些长者陪同着,站在彩门上面的一个土台上,兴致勃勃地观看。
彩门两边的秧歌队已经纷纷编成了两根“蒜辫子”——这意味着两家的伞头要对秧歌了!
罐子村的伞头王明清,也是远近闻名的“铁嘴”,按规矩,会先由他给不可一世的田五发难。
田五在彩门这边腰扭得像水蛇一般,伞头转成了一朵莲花,正准备着接受王明清的挑战。
只见王明清伞头轻轻一点,双方的锣鼓声便嘎然而止。
王明清亮开嗓门唱道——锣鼓停声我开音,万有亲朋你细听:转九曲来到双水村,不知你们栽下些什么灯?
王明清尾音一落,锣鼓和人群的赞叹声就洪水一般骤起。一些行家在人群中评论道:“好口才!”
田五也不甘示弱,几乎闪电一般把伞在空中一劈,锣鼓声立即落下。他应声而唱——罐子村的亲朋你细听,欢迎你们来到双水村。
你问我们栽下些什么灯?
今年和往年大不相同——西瓜灯,红腾腾,白菜灯,绿蓁蓁,韭菜灯,翠铮铮,芫荽灯,碎粉粉,茄子灯,紫茵茵,七扭八歪是黄瓜灯!
龙儿灯,满身鳞,凤儿灯,花蓬蓬,老虎灯,实威风,摇头摆尾是狮子灯!
银蝶金蝉莲花灯,还有那起火花花带炮嗦罗罗罗乒乓两盏灯,那是依呀嗨!
田五别出心裁,将秧歌和“链子嘴”串在一起,唱得如同一串鞭炮爆响,人群随即为之卷起了一片欢腾的声浪!
两个伞头你来我往,十个秧歌一对完,双水村就散开了自己的大门,欢迎罐子村的秧歌进村来。
两家的秧歌立刻混合编队,两个伞头并排在前面引路,庞大的秧歌队就一路翩翩舞蹈着向村中走来。
看热闹的人群随着秧歌队在公路两边涌涌移动。村子南北先后堵住了几十辆汽车,司机们也兴高采烈跳下车来,加入到这欢乐的人流中去了……
孙少安站在小土坡上,用手飞快地卷起了一支旱烟卷。他抽着烟,久久的望着欢腾的村庄和隆冬中的山野。
再过半月就是惊蛰了。
惊蛰一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那时,一声响雷,大地就要解冻啦!
第一章 开往春天的火车(一)
“呜……”
“呜……”
一列绿皮火车从宛如一个黑点,悄然放大,并一下子逼近,在汽笛的“呜呜”轰鸣声、车轮压铁轨的“哐当”声中倏忽而来,又快速而去。
车厢里,文昊戴着个黑框眼镜,浑身上下一副学生打扮。来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年,郑娟都已经三十三岁了,他差不多还是十多年前的模样。
说是十八九岁可以,二十二三岁也行,衣服和脸上稍微捯饬一下,说三十岁也像。家里那几位也是一样的情况。
所以,根据需要,通过衣服、饰物和神态来调节外表年龄,是他们一家人驾轻就熟的本事。
眼睛是平光的,也是饰物。
他这次出来,是送周蓉去港岛。这时刚返回,打算去赣州一趟,弄一点好的柑橘苗,充实一下空间物种。
他还打算研究一些好的食用柑橘品种出来,顺便也想看看,能否把沙糖桔弄出来。
火车呼啸行驶着,文昊靠在座椅背上,眯着眼睛想心事。
周蓉这次去南岛,是组建她的电影娱乐公司,顺便签几个导演和演员。如果顺利,在未来的二三十年间,这个公司会发展成为一个在亚洲巨无霸般的存在。
这对华夏系最终实现向西方输出文化和相关商品,也将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所以,这次南岛之行,他做了最大的努力,并拟了一份名单给她,结果如何,就看周蓉的努力还有……运气了。
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在这之前,水自流他们已经做了大量铺垫工作了。
文昊之所以没有亲自去,主要是北省的改革也开始了。大量的工厂、尤其是军工厂开始面向社会,找市场,找投资,找项目,日子过得艰难,文昊想出手了。
此前,周蓉就通过文工团和周秉昆原来的师傅白笑川,组建自己的娱乐公司,吸纳大量北省的歌曲、曲艺界人士,边在吉春建立影视娱乐基地,边组织人员南下走穴了。
这就稳定了一大帮子人。
周秉昆和乔春燕两人正在文昊的授意下,依靠徐慧真派来人员的指导,大规模的进军餐饮。连锁快餐、连锁酒店、高端餐饮齐上阵,也吸收了大量工人。
李文军和周志刚的建筑队,已经正式注册公司,和北方轻工原来的建筑公司一起,迅速的扩大规模,在承接兴建秉昆他们的酒店物业同时,正式进入商业地产,并且规划向民间住宅方向渗透了。
文昊这次回去,就是要布局北方轻工出手,大规模进入工业领域了。
“同志,看一下你的车票。”
不远处一个列车员员检票的声音打断了他。文昊闻声睁眼,向声音来处瞄了一眼,马上就坐直了身体。
骆玉珠?!
或许是骆玉珠恍惚苍白的表情、病怏怏的身体引起了列车员的注意。列车员在骆玉珠身边停住,要检查她的票。
骆玉珠从迷茫的神情中醒悟过来,急忙掏出口袋里的零钱:“我补一张票。”
列车员很快的点了一下钱,说道:“钱不够,你买的票只够坐到下一站。”
姑娘虚弱无力地问:“下一站是哪里呀?”
“江西赣州。”
骆玉珠接过票,转头呆呆地望向窗外。
文昊在三年多以前是见过骆玉珠的,那时她才十六岁,如今应该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
只是为什么这么惨呢?
当初遇见她的时候,由于场景太搞笑,文昊至今仍很清楚的记得。自己跟了她好几天,只不过出于一些考虑,没有打扰她罢了。
………………
那时也是在火车上,穿蓝色铁路制服的乘务员指挥下,一群孩子在唱歌。
“金山的光芒照四方,他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的心儿照亮,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不过,那时候文昊没注意车厢里唱歌人,反而在闭着眼睛装睡,实际上心里正乐不可支的关注着,身后不远处座椅下的精彩的一幕。
两个十多岁的少年,正在争抢一个掉在地板上的玉米面窝头。大一些那个稍高一些,他先拿到窝头。
小一些的那个有些瘦小,不容分说上来抢。
他们是逃票上来的,怕被别人发现不敢吭声,只用双手夺来夺去。或许是怕争抢弄出声音被别人发现,或许是怕争抢弄坏了窝头,瘦小的那个开始用手势谈判。
他先是用手指了指仍拿在大一些少年手里的窝头,后伸出手掌五指叉开,示意五五分账。大一些的那个点头同意了,却不想刚一松懈,就被抢走了窝头。
文昊之所以关注他们,一是觉得特别有趣,二是那个瘦小的少年跟郑娟实在是太像了。虽然她留着一头短发。
但文昊可以说是看着郑娟长大,在一起后对她身体的每一处细节又都熟悉无比。所以一眼就看出来小一些的少年是一个女的,长着郑娟少年时模样。
她争到窝头后,拿到手里并没有急着吃。
火车鸣着汽笛进站,人们纷纷下车,她也下车了。高个少年可能是因为正饿,也跟了上去。
人群熙熙攘攘的,人已经遍寻不见。正懊恼间,下车人群中,他突然发现,车上抢他窝头的那个瘦小少年,正举着窝头仓皇逃了回来。
他几步赶上,一伸手抓住了少年肩膀,谁知那少年张嘴就咬,他疼痛难忍,捂着手喊:“狗啊你!”
少年一挣脱,又兔子似的绕过他直窜。他急中生智,向相反方向迎面赶上,一把揪住少年脖领。
那瘦小少年却突然拽着他推到柱子上,一只手掐住他的脖领,一只手猛一下将窝头塞住他的嘴。
他俩同时看见附近有另外两个人正在人群中扫视,她好像知道那两个人找什么,堵住他的嘴也是防止他出声被发现。
危险已过,她一拳头敲在他的小腹之上,窝头走从他嘴里掉了下来,被她给顺手接住。
得意的抛一下再接住,然后就转身沿铁路偷偷出站。高个少年不甘心的追去。
文昊兴致大发,索性也跟了上去。
两人在无人的铁路边又争执了起来,或许饿的原因,高个的少年让瘦小少年给骑在了身上。
她顺手将他腰间的拨浪鼓拔出,撒腿就跑。他急着爬起,却饿得发慌,追了不久,无力地对着她道:“那拨浪鼓你不能拿走!”
她停下脚步回头打量,将他的拨浪鼓摇了摇。
他急忙爬起:“给我!”
她调皮的笑笑,跑出老远后,又回头冲挑衅的摇了摇。
“砰砰……砰砰……”
他身子一软,倒在了铁道上,昏了过去。
文昊刚要现身,打算上前帮一把,动念间又停住了,只默默打量,看她怎么做。
她转身回来,试探一下见人确实昏了过去,就吃力的背着他,任他两脚拖地的出了车站。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古月桥洞下,一个可以挡风遮雨的破败小窝里。
“这是怎么回事嘛!你把我弄得昏三倒四的!”
此时的他,像是跌进了酱缸,一脑子的糊涂。
她见他醒来,递上一碗菜汤,又塞过一个窝头。
他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实在饿太久了,刚吃进去又被呛住,散沙一样的窝头都被喷了出来。
她连连摇头,一副鄙夷的模样,审视着拨浪鼓上面的刻字说:“太没吃相了!鸡毛是谁?”
“就是……”他喝了一口菜汤,勉强咽下窝头,接着说道:“你爷爷我。”
她浑不在意,反倒“咯咯”的笑了起来:“你干过鸡毛换糖?喊一嗓子听听……”
说着她还摇了摇拨浪鼓,他上来抢,被她轻巧躲过:“你喊不喊,不喊我烧了它……”
说着就作势往火里扔。
“鸡毛换糖嘞!”
她不满意,觉得声音小不说,也没那个味儿,仍作势要烧。
“……鸡毛鸭毛鹅毛、破布破衣裳换糖嘞……”
这就对了嘛!
她把拨浪鼓抛给他,很强势的说道:“以后我熬糖,你换糖,咱俩搭伙,准能挣钱。”
他不愿意,恨恨的说道:“你去死吧!”
她威胁他道:“你再说一句……”
“我说,你、去、死、吧!”他说完,拿起衣服就走。
“喂,你看这是啥?”
她举起一块熬制的糖块,在阳光的映照下,淡黄色发着晶莹的光。
这是好糖!
好糖感动了他,他决定暂时留下来,看看再说。
两人相互交换了姓名。
他叫陈江河!她哄他,说自己叫骆江河!
文昊这时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名叫骆玉珠。
“这拨浪鼓是我的命,不能丢!”陈江河低头摆弄着拨浪鼓说道。
骆玉珠笑眯眯蹲上前,一脸真情地说:“要不是我,你就躺在那条铁轨上,不知已经被哪列火车压成肉泥了呢。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现在又把你拉回家了,离火车站几十里路呢,你要报答我!”
陈江河看着她道:“我只是一小敲糖的,除了拨浪鼓,什么都没有。往后,当小叫花子去乞讨也说不定,叫我怎么报答?”
骆玉珠却眼睛发亮的说:“会敲糖就行了呀,我家原来也是干这个的,我娘还是熬糖的能手呢!”
虽然刚才看到了糖,但陈江河并没有轻信骆玉珠的话。
敲糖换鸡毛在他心里是神圣的,一个毛头小孩说他家干这个就干这个了?
他闭着嘴巴没有张口,警惕的目光在小屋里四处搜寻。
骆玉珠有些急了,她觉得自己的真情受到了羞辱,愤恨地白了陈江河一眼,走到那塌了半截子的护桥墩墙角,拿过一只罐递到陈江河眼前:“你看,这里面就是我熬的糖!”
陈江河敲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尝了尝,面露惊诧。开始真正的重新审视少年。
一口铁锅支在护桥墩墙角,柴火映红了两个少年的脸……
第二章 开往春天的火车(二)
煎熬的糖水变成了金黄色,在锅中冒着浓稠而滚圆的泡泡。
骆玉珠用铁勺不停地搅动,不时用手指沾起一点,放到舌头上轻轻一舔,那老到的动作与神情,让陈江河惊叹。
陈江河凑上前问:“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骆玉珠专注熬糖,头也没抬:“我娘教我的,她熬的糖可好了,十里八乡的人都喜欢。”
陈江河只知道金水叔手下那帮人也熬糖,只是还没学过,他对少年说:“你教我熬糖,我教你吆喝,怎么样?”
骆玉珠吃惊地打量着陈江河,有点不太相信:“大人们敲糖的生意经可多了去了,你也会?”
陈江河一笑:“我从懂事起就跟着大人鸡毛换糖了。你懂什么叫开四门?懂什么叫出六进四?如果这些都不懂,这辈子做生意你肯定做不大。”
骆玉珠相信了陈江河,迟疑了一会,羞涩地说:“我叫你一声哥,你就教教我吧。”
陈江河依然侧躺背对着她,闭眼讲述:“这是咱义乌挑货郎的规矩,每当赚到一百时,六十要花给别人。
比如为自己出过力,帮过忙的朋友,还有那些左邻右舍,剩下的四十才是自己的,这叫出六进四。”
骆玉珠慢慢抬起头,聚精会神地听着:“开四门呢?”
陈江河从稻草堆中坐起,将陈金水教给他的生意经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义乌敲糖生意有不少规矩。比如开四门,就是货郎到一个新地方要广交朋友,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的情况都要摸清,四面八方的关系都要搞好。
能帮上人家时就要出手相帮,谁家缺什么、谁家多什么心中都得记挂,这样才能赚到钱!”
骆玉珠佩服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挺在行的。”
“还有,不欺瞒主顾。出门在外要诚实,欺瞒是自断财路,砸自己的饭碗。算计别人一千,自己划到八百,宁可自己少赚一些,也要多替别人想想。
赚一角饿死人,赚一分撑死人。就是不能以榨取上下游的利润为代价,宁可做蚀,不可做绝。”
陈江河一脸的灿烂,不无得意:“不过,我讲得口干舌燥,我问你,你怎么不跟你娘在一块?”
骆玉珠身子猛一颤抖,低头不语。
陈江河看她的样子,也就没敢再问。
只是很快的,陈江河就发现了骆玉珠是一个女的,感觉受了骗。
“你怎么好意思骗我呢?明明是个女的……”陈江河惊诧的不能自抑。
“我叫骆玉珠,之前的名字是骗你的。”骆玉珠伤感的目光凝视着篝火道:
“我是逃出来的,我家就在义乌最西边,离你们陈家村也就百里路。我十岁那年,妈得了场大病后就走了。这个旧玉坠就是妈走之前给我的,说能保佑我一辈子……”
骆玉珠摘下脖子上的旧玉坠,动情地看着。
“我爹后来又讨了一个,生下了一个弟弟。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爹就把我卖到江西嫁人,路上我才知道那个人是人贩子。”
“就是火车站那几个?他们一直在找你?他们没找你家吗?”陈江河不敢相信。
骆玉珠点头说:“找了,我偷偷跟着他们,看见我爹把卖身钱还给了他们。”
“那他们干嘛还找你呀?”陈江河有些诧异。
骆玉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趁人贩子睡着的时候,偷穿上她的衣服去见了买主,骗那人说要卖的人就在屋里睡觉。
我跟买主讨价还价要了笔钱,把她悄悄地卖了。哼,她能卖我,就不许我卖她吗?”
“你把人贩子给卖了?”
陈江河瞪大眼睛,无比惊讶地看着骆玉珠。
他显然很难消化刚才这件事:“你把人贩子给卖了,也把我骗了,你这本事……那钱呢?”
骆玉珠咬住嘴唇:“就藏在桥洞里,之前我是怕你……没说。大不了我分你一半……”
“我一分也不想要!”陈江河拍了拍额头,感叹道,“我的天哪!你卖了人贩子!你还不给我说你是女的,你骗了我!”
“我说自己是男的了吗?”
“没有!……可……你这人太可怕了!你怎么没把我也卖了啊!”
“你不值钱,没人买!”骆玉珠愤愤地说。
陈江河被噎在那里,斜靠在柴堆上,两人怒视。
“不敢睡是吧?怕我把你给卖了?”那边骆玉珠扑哧偷乐着。
陈江河吓得忙闭眼,长叹一声:“你什么不敢卖啊。”
不过,两人终还是和解了。
陈江河有了敲糖的货源,又挑起了糖担。虽然有悲有愁,却也有喜有乐,两个少年如同过家家般,在桥洞的小破屋中,干起了敲糖的行当。
文昊跟了他们没几天,见他们两人安稳了下来,就悄悄的退出了。
青少年自得其乐的美好日子,也正是骆玉珠学本事的重要时刻,他不打算去打扰。
只是没想到命运安排,竟然还是在火车上,他们再次的见了面。
再远的路也有到头的时候,火车进站,骆玉珠走下火车,站在月台之上,茫然地望向四周,不知去何方。
火车下完人,就又鸣着汽笛向远方开去了。
骆玉珠双手空空地看着卖小吃的摊子,干咽了口唾沫。
“烧饼啦,两毛一个!……米粉啦!两毛五一碗!”
骆玉珠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茫然。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还是低头走过,她已经身无分文。
火车站的管理员早就盯上了骆玉珠,她被赶出车站。清冷的晨风里,一个人影在晃动,骆玉珠提着自己的行李包,凭着自己的感觉沿着铁路走着,茫然不知去向。
石渣铺设的铁路上,闪烁着层层光晕,冷风呜呜的在铁路轨道上吹过,吹乱了姑娘得头发。
骆玉珠嘴唇干裂,神情恍惚。身子原本虚弱,加上饥饿和劳累,她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铁轨上,昏迷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慢慢睁开眼睛,听到了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的声音,满屋弥漫着炖鸡的香味。
骆玉珠使劲地撑起身体,疑惑地扫视着屋里,屋里的摆设简单却实用,应该是一个宾馆的房间。
房间一角,一个袖珍的小火炉上,正炖着一个砂锅,鸡汤的香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骆玉珠突然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此时,她正穿着一套轻柔的丝质睡衣,好像还洗了澡的……
被换了衣服!还被洗了澡的?!
她慌了!很快的检查了一下身体。
内衣俱全,纯白全棉,款式新颖,很是舒服,就连脚上也穿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白色棉袜。她又感受了一下身体,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这才稍微放了些心。
“砰砰……砰砰……”
传来的敲门声,让骆玉珠瞬间像兔子一样惊慌的跳了起来。
她在房间里四处踅摸,最后找到一个瓷做的烟灰缸攥在手里,然后又迅速的重新躺进被窝装睡,眯缝着眼睛,警惕的紧盯着房门。
敲门声稍停,然后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我进来了啊……”
话音未落,随着钥匙的转动,进来了一个高个子男人,戴着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
他先是查看了一下砂锅,然后又打量了骆玉珠一下,之后走到她床前从怀里掏出什么。
骆玉珠尖叫着,闭着眼睛把烟灰缸砸了出去。
文昊顺手接住,同时揶揄道:“要不是我,你早就在铁道上被轧成两节了!我把你从铁路上背回来,救了你的命,给你熬鸡汤,给你买药吃,你就是这样欢迎我的?”
骆玉珠有些赧然,但仍嘴硬的辩解道:“你……你还给我换衣服了呢,你一个男人,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虽然我也很想……”文昊好像有些遗憾的说道:“但我堂堂一个八尺男儿,怎么也不能趁人之……”
“你就放心吧,衣服是请招待所的女服务员换的,澡也是她们帮忙洗的。你说你啊,一个大姑娘家家的,不洗澡不换衣,浑身都馊了的,熏死个人,就是我想也提不起兴趣!”
骆玉珠想起这一段时间换粮票,钱被偷后找父亲,清库存还钱,又伤心得退掉房子离去。饭都顾不上吃,哪里还有时间洗澡?
她羞红了脸,可是仍觉得愤怒。
哪有这样说人家女孩子的?
她骂道:“你无耻!你浑蛋!你……你欺负人……人家已经够惨了!呜呜……”
想到伤心处,她禁不住悲从中来,呜呜的哭了起来。
文昊见她确实伤了心,也不禁有些讪讪。
她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敢卖人贩子,敢斗陈金水,敢拦县长车子喊冤的姑娘。沦落至此,肯定是有过不去的坎了。
莫非……她和陈江河的情变已经发生了?
“好了,好了,算我错好了,我向你道歉。不过我也想不明白,你一个敢卖人贩子的人,挣钱又是个能手,想来也不会缺钱吧,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本来就是你错……我……欠别人钱了……”
“欠钱还钱就是,这还能难得住你?”
“可他不要我了……呜呜……”
文昊心说果然,又有些暗自庆幸。
不过仍装作不解的问:“谁?陈江河吗?不至于吧,他是一个清醒而有主见的人,几乎从不犯低级错误……”
“就是不要我了,我亲眼看见他和巧姑在一起了……”
文昊明白了。
是了,骆玉珠和陈金水斗,虽然互有输赢,但从来没怯过。到底是年轻,最后仍是斗不过命,被老东西摆了一道狠的。阴差阳错交织在一起,从此人生轨迹发生了重要变化。
“好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完饭咱再哭他个天昏地暗,哭他个日月无光,到时候跟孟姜女比一比,就是哭,骆玉珠也不比别人差!”
骆玉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第三章 敞开心扉说心事
骆玉珠一手捂着脸,顾不得害羞,掀开被子就冲进了卫生间。
文昊找的这个宾馆是一个高级的地方,虽然跟后世没法比,但卫生间和热水还是有的。
过了好一会儿,卫生间里传出一个声音,“你……你转过去,看着窗外,别回头。”
“不会吧,你身上的衣服已经很保守了,遮的严严实实的,怕啥?”
“你别管!”
骆玉珠怎么会说,丝绸的衣服,把身材都露出来了,怎么能随便给人看。
“行,我按要求做好了,你出来吧。你原来的衣服让我给烧了,穿新的吧……”
骆玉珠先是探头张望,见他确实守规矩的转了过去,床头柜上,一整套新衣服正摆在那里。
姑娘蹑手蹑脚的出来,抱起衣服重又像兔子一样窜回了卫生间。
不一会,一个美少女出现。棉线衣,棉线裤,羊绒毛衣,羊绒毛裤,不知材质的外裤,长款风衣,短靴等等,长短大小无不合适,里里外外无不舒服。
竟然还有一双极柔软极好看的羊皮手套!
从卫生间出来,骆玉珠左看右看,全都美美的。满意极了!
在文昊的关注下,骆玉珠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砂锅里的炖鸡,抹了抹嘴,顺手又拿起文昊给她切的橙子吃了两瓣,骆玉珠重新智商上线。
她坐正姿势,开始正式谈判。
“大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马思远!”文昊重新披上马甲。
“马大哥,救命赠衣赠饭,我先谢谢你啊!看样子你也不缺钱哈,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说到这里,骆玉珠停了下来,她等着文昊谦虚呢。
文昊却不言不语,只管看着她。
他想等着听下面的话。他非常好奇骆玉珠接下来会说什么话,是“结草衔环,来世再报”,还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不知为什么,自从见到骆玉珠,文昊总想逗一逗她。
结果就尴尬了!
两人都等着对方先说,结果谁都没说。
骆玉珠觉得,自己今天是碰到了对手。她眼珠一转,开始旧事重提道:
嗯“我的情况你好像很了解,卖人贩子的事,我只给一个人说过。还有我会做生意的事,还有我的名字,咱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还有陈江河,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也是很了解的样子……”
哟呵,这是反守为攻了呀!
“不应该先谈一下救命之恩的事吗?”文昊不死心。
骆玉珠强词夺理道:“要先看一下你是不是怀有别样目的再说,要是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算计的,我岂不是赔钱又赔……人?……”
“放心吧,我看中的不是你的人,不对,就是你的人,也不对,哎呀,这还说不清了,干脆给你看一样东西吧……”
文昊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极漂亮的钱包,从里面翻出一张相片递了过来。
骆玉珠接过来,只见上面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姑娘,正巧笑嫣然的看着她。说一模一样也不确实,虽然一样的年轻,却比自己好看多了,多就多在了那一股子别样的味道。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那叫“风情”。
骆玉珠的那双好看的凤目一下子瞪圆了,“这……我……我没照过这样的照片呀?”
“当然不是你了,我老婆!怎样?还会觉得我会对你有兴趣吗?”文昊有些炫耀的说道。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骆玉珠像是遭受了巨大侮辱,彻底的出离愤怒了,站起身就扑了过来,张牙舞爪的,发誓要咬死他。
这个时候的文昊,只要他不愿意,是没有人能够近他身的。他只抬起一只手摁在骆玉珠脑袋上,任她双手乱舞,却不能前进一步。
“好吧,我说错话了。这要是再往前推三四十年,就你这样的,说什么我也要抢回家里做老婆,哪怕强抢民女也不怕。
你这和我老婆长的一模一样的,嫁给谁我都觉得亏了……不过现在是新社会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虽然还是那种混账味道,但骆玉珠到底还是明白了双方差距,不再追求咬死他解恨。
她换了招式,开始挑逗他道:“其实吧,偶尔贪心一些还是可以的哦……”
既然敌人退了,她就要前进。反正看他对自己老婆挺上心的,自己也没有后顾之忧,玩火不会自焚,那还怕啥!
现在,报仇第一!
看来这次情变,她是被刺激的狠了。真不是省油的灯啊!文昊是彻底的怕了她了。
“能给我说一说你和她的事吗?”骆玉珠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文昊看着她那可怜的模样,不知怎的,郑娟的面目浮现出来,渐渐和她重叠在了一起。
“好吧,就简单说说啊……”
文昊答应了下来。
他把从六三年开始,自己怎么流浪倒在沟里,又怎么被娘救了回去,一家人怎么凄苦,姐弟三人又怎么捉鱼养家等等事情,一点一滴的娓娓道来。
包括后来怎么借壳开幼儿园,姐弟两人又怎么碰到老药子开始学医,最后一起学习,一起长大,又结婚等等,除了工作上的事,只捡生活上的点点滴滴说了不少。
“她还真是幸福啊,有你陪着长大,最后还没有一丝阻拦的顺利结了婚,我真的羡慕你们……”
骆玉珠想起自己和陈江河的经历,她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从小死了娘,没有兄弟姐妹疼自己或者被自己疼不说,还被亲爹卖给了人贩子。认识陈江河刚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他就不辞而别,一去就是三年。
见了面后两人开始相知,相恋,马上好日子就要到来的时候,又碰上了这样的事……
现在他已结婚,自己独自漂泊在外,举目无亲,还差一点死在了铁路之上。
想到这里,骆玉珠忍不住又热泪盈眶。刚想再哭一下,文昊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好了,说正事。大约三年多以前吧,还是在火车上,你和陈江河抢一个窝头,我就在现场。后来,还跟着你们去了那桥洞,你们熬糖换糖,我都见了的。我说啊,那时候你们挺好的啊,这次是怎么了?”
“你跟踪我们?”
“重点,注意重点,不要太在意细节,跟踪是有目的的,我怎么你们了?没有吧,所以,你可以把那看成是保护,这一下子是不是就平衡多了?”
“那这次呢?”
“你当我是神仙啊,这次真的是巧遇。当然,你把这看作是缘分,也不是不行。”
“我不信!”
“随你,咱们是不是该说一下报恩的事了?”
“还不行,你目的未明,要先清楚再说。”骆玉珠继续嘴硬。
“那先说一说骆姑娘如何沦落至此,总可以了吧。先说好,这可不是揭你伤疤啊,我觉得了解清楚后,说不定能帮你……”
骆玉珠一想也是。
在悲伤又重新占据心头的情况下,含泪说了她想帮陈江河的忙,千方百计换粮票,又怎么遇到亲爹骆大力,被偷梁换柱偷了全部的钱的事一一道来。
包括接着怎么追人,怎么卖货还钱,怎么听到陈江河结婚,怎么见他和巧姑拥抱,怎么退掉房子伤心离开等等也没有瞒着。
说着哭着,慢慢的她就睡了过去。
太累了呀!
文昊心疼的替她除去外衣,抱她重新躺好,给盖上被子后,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静静的凝视着窗外想自己的心事。
不知不觉的,他也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梦到重新回到了前世老家,见到了父母,见到了二妹和弟弟。那里唯独没有他自己。
他有些慌了。奋力的挣扎着想过去,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丝毫动弹不得,仿佛有一层隔膜,禁锢住他,也隔离着他们。
他惶恐极了,嘶声喊叫却仍发不出一丝声音,并且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努力的拖他往回走。他怕了,极力挣扎,想抓住身边一切物品稳定身体。
突然感觉到一些绵软包围了他,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的抱住了……
骆玉珠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她一夜好睡,睡前又吃了一顿好吃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
她仰起头,映着晨光,看着窗边的沙发上还在沉睡的男人,有些痴了!
他这是守了自己一夜啊!
骆玉珠有些妒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了。这男人高高大大的,有钱还体贴人,尤其是心地善良,和他说话是那样的畅快。
嫁给这样的男人,那个女人一定很幸福吧!
也不知是为什么,骆玉珠一见到文昊,就从心底里感到亲近。打打闹闹的,也是潜意识里感觉没危险罢了。
她悄悄起身,鬼使神差的轻轻走到沙发前,俯下身体认真端详着他。
没了眼镜的遮盖,陷入熟睡的文昊也没有再控制神态,骆玉珠这时才发现,他是那样的年轻,啥男人,男孩子嘛!
她忍不住低下头,悄悄的吻了上去,但马上就感觉到自己被抱住了,动弹不得。
咿咿呜呜了一阵,也就听之任之了。
第四章 玉珠决心赴平京
文昊突然惊醒了过来!
他本来感知就极为敏锐,如果不是昨夜陷入那个奇怪的境地,不会被人近身而不自知。
可这时看着软软的,像没了骨头一样缩在自己怀里的姑娘,瞧着她那滴血似的晕红脸庞,他觉得这下坏菜了。
再看了一下两人的身体,衣服都还好好的,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文昊见她又在装睡,也不点破,轻轻的抱上她,想再放回床上。不想却被她紧紧的抱住了,不愿松开。
先前是睡着了不自知,这时他可不敢造次了。骆玉珠和陈江河有着很深厚的缘分,她现在如此也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只是他本是极为体贴的人,也不忍伤了姑娘的自尊。好在他经验丰富,轻声说道:“乖啊,我想起还有点事儿没给你讲,你躺好我给你说一说。”
骆玉珠有点疑惑不解,睁开大眼睛看着他,想要一个解释。
文昊说:“昨夜你睡以后,我琢磨你说的事,觉得有不少疑点,你且听我给你分析分析。”
骆玉珠不依,伏在他胸前轻声说道:“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听,现在你救了我,我……我啥也没有了,除了这个身体,也……只有这样才能报答你了,你不会……也不要我吧……”
说完以后,她有些像是被极大的伤害了的模样,忍着羞涩倔犟的看着文昊,泪眼朦胧,可怜兮兮,意思是说“你看我都多惨了,你还拒绝我!”
文昊听完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和郑娟一样相貌却截然不同的性格,还真的是吸引人。
此时如果他心一横,姑娘也就从此是自己的了。
但他不能啊!
“你真的不想听?有转折的啊……”
“真的?”
“真的!”
“那……你就这样说吧。”骆玉珠不见兔子不撒鹰,仍是蜷缩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说道。
文昊无奈,只好轻揽着她重新坐回窗边,然后看着她说道:
“我回顾了整个过程,还真的为陈江河鸣不平啊,合着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见他一面,给可怜他一个申诉的机会,直接就缺席审判了!你呀你呀,让我咋说你好呀?!女人啊……”
骆玉珠原本听他这样说,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觉得自己确实考虑的少了一些,听他说“你呀你呀”的爱怜无奈,还觉得挺感动、挺愧疚,挺不好意思的。
但最后那“女人啊”又把她给刺激到了。她再次不管不顾的挺身抬头想咬人,但这次文昊没再客气,直接抱住了她。箍住她的双臂,让她动弹不得。
直到她承认失败,才又放开了她。最后还威胁道:“你不要再挑战我啊,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这下骆玉珠才真的消停。不过,她仍破罐子破摔,赖在那里不起来。
文昊还能咋样,只好控制思绪,把她像小嫚一样,当妹子宠了。
“这个社会啊,太复杂了,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探知万一。很多时候啊,眼见未必是真,耳听也未必是实。我给你简单分析一下啊,巧姑是陈江河一起长大的玩伴,一直当亲妹妹看的吧,大哥抱下妹妹安慰下,应该不过分吧……”
“而且陈金水和你斗了那么多年,怎么会突然就对你推心置腹的好了起来?有人要抓你,他不帮忙还则罢了,居然还通知你快点跑,不感觉到奇怪吗?
我觉得吧,这里的重点就是那个‘跑’字!我推测啊,他的目的恐怕就是想让你快点走。为什么这样?答案不言而喻,他要促成陈江河和巧姑结婚,你在路上听村里人说的,大概也就是从这里来的了……”
骆玉珠有些恨自己了。
是啊,为什么不现身见陈江河一面,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呢?
他俩都说好要相信对方一辈子的,结果都没有做到。他见自己拿走了粮票痛苦不已,自己见他和巧姑拥抱,连解释都不给他机会。
她这下彻底的软了下去,侧身趴在文昊怀里,委屈的抽噎着,最后终于又大哭了起来。
不过,这次文昊没拦着她。只是轻轻的拥抱着姑娘,任她痛快的哭泣,直到她再次的睡了过去。
骆玉珠再醒来时,仍是蜷缩在文昊的怀里。
那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她羞涩的挺身起来,跑进卫生间仔细的洗漱了一下,甚至还让文昊递给她睡衣洗了一个热水澡。
再出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骆玉珠说“饿了”。
文昊领着她出去吃了馄饨面,回来后边给她剥橘子边商量下面的打算。
“我这次来这里,是想订一批柑橘苗,按时间来算,大约需要一个星期。这一星期你的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我一起走走;二是在宾馆休息等我。你的身体最近消耗太大,需要好好修养。至少我每天晚上都会回来的,这一点你放心。”
骆玉珠想了想,说:“那……我还是在宾馆呆着吧,你哪天去有趣的地方时,叫我一起也行,其它时间,我就在宾馆呆着吧……”
“这样最好,等忙完我带你在附近转一转……至于以后……我建议你也别做你的小买卖了。你已经知道那一类生意是怎么做了,剩下的也无非是用时间换钱罢了。跟我去平京吧,我在那里有一所培训学校,花几年时间,学一些做生意的知识,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以后生意会做的更大一些。”
“那我岂不是吃你的,喝你的,没这个道理呀?”
“你还挺要强的哈,要不咱俩签一个合同?我支持你学习,以后给我效力多少年什么的……”
“那就是卖身了给你了呗。”
“还真不好伺候,那你说想怎么办?”
“我……想先去看看陈江河,不让他知道的那种。这次经历,归根结底是别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他,可……我就是想……呜呜……我想看看他……然后我跟你去平京读书。”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我不知道,就是不想……”
文昊拿出手绢给她,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好,就依你,以后留短发吧,你留短发肯定最好看。”
就这样,两人结束了第一次关于未来安排的探讨。
接着,文昊就早出晚归起来。不过,每天晚上回来,他都会给骆玉珠做一顿饭,或是馄饨,或是鸡汤蘑菇,或是鱼汤豆腐,有时是红焖羊肉。配着小菜看她吃完。
一个星期以后,文昊带骆玉珠在赣州游玩了两天,然后两人直接去了杭城那个袜厂。
陈江河果然蹲守在这里。
他遍寻不见人后,广撒寻人贴,然后想起骆玉珠以前说过的话,就每天蹲守在厂外,盯着大门直到天黑。他相信,骆玉珠迟早还要来厂里拿货。
骆玉珠在远处也痴痴的看着那个心上人。
看着他咬着烧饼等在厂门口,一有车进厂,就拿着照片跑上前去询问。虽然每次都失望而归,但下一辆车来时,仍是快速的跑上前去,继续询问。
一个在厂门口盯人,一个在远处也盯人,痴男怨女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两人相互看了两天,第三天,天刚蒙蒙亮,陈江河照例在曙光厂大门口蹲守骆玉珠,骆玉珠在远处蹲守陈江河。
忽然,袜厂厂房里腾起一股浓烟,隐约有人喊叫:“快救火!快!”
袜厂的原料车间里火势熊熊,值班看守厂房的是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人,见了大火就手足无措。
陈江河冲上前喊:“消防栓呢?水在哪?”
老人吓得面面相觑:“水……水……”
看他语无伦次成这样,陈江河不再管他,直接转向原料车间,脱下衣服用力拍打。
他咬牙冲入火场,拖原料的同时,机智的拖动已经彻底无用的废旧机器,用它们建成拦火墙隔火。
拦火墙的阻隔起了作用,火势没有蔓延到成品仓库。随后不久,原料车间的火就被扑灭了。
厂长急匆匆带着工人从大门口奔向了原料车间,看厂老头向厂长哭诉着:“厂长,多亏了他呀!把火拦住了,这厂子才保住呀。那火苗噌噌地……”
“那人呢?”
陈江河已经被火烤得灰头土脸,靠在已被烧黑的墙角下喘息着,墙皮被烧掉,裸露出了里面的砖石。
陈江河突然发现了什么,慢慢爬上前。离地一米多的高处墙砖上,刻着不起眼的两个小人。
一个大的牵着一个小的,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骆玉珠和妈妈。
骆玉珠泪流满面,几次想冲过去,又自己止住了。直到看见厂长当场同意陈江河进厂工作之后,骆玉珠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对文昊说道:
“咱们走吧!”
文昊咂了咂嘴,对骆玉珠说道:“妹子,你这样做,对我们男人太狠了一点吧!陈江河同志可是一个立场坚定的好同志,在你的事情上没有犯过哪怕一点点错误,你这样考验他,是不是太……”
骆玉珠没有接话,她迎着朝阳,坚定的说道。“从今天起,我骆玉珠的日子,要重新来过!”
第五章 清官文昊断家事
骆玉珠随后又仿佛自言自语的轻声说:“他要是能等到我学成归来,此生我必不负他!”
听话听音!
骆玉珠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他若负我,那在她以后的人生中,从此没有陈江河。
好狠好残酷,幸好陈江河立场足够坚定,是一个经得起考验的好同志。
文昊也暗自庆幸,不知道郑娟他们咋勾兑的,让他同时拥有了三个各具特色的大美人。
只是,也不全是享受!
尤其是这几年,她们各自有了自己的事业,而且事业心越来越重,就连梁立雪都是。
她一手化妆品延伸至洗化,一手在运输队基础之上发展起的物流延伸至食品、烟酒、家电、服装和百货销售。已经成为轻工领域的巨无霸了。
郑娟却坚守医药领域深耕,已经延伸进入成药销售连锁和居民区诊所部分了。
周蓉以文工团庞大的人脉和人力资源为基础,背靠平京、沪市两大戏校,依托工作室、经济公司、发行公司进入影视、音乐两大领域,并在全国大建影视娱乐基地。
文昊仿佛成了她们的高级客房服务员。想了,或者累了,她们就一个个的,或者一起回来,在平京家里住那么两天几天的,享受一下优质客房服务,像疗养,像充电,然后就又精力充沛、活蹦乱跳的各奔东西了。
而且,最近不知是受了什么启发,她们居然还学会了叫远程服务……
这一切,都让文昊很受伤。有了一些“悔教老婆觅封侯”的意思。
最近他居然发现自己甚至像女人一样,已经到了迫切的希望有一个孩子,来安慰他受伤心灵的程度。
可是不知为什么,检查没有任何问题,什么措施都不用,但就是怀不上。周蓉甚至还说“这多好,享受还省事省钱,没有后顾之忧,大赞”。
文昊开始怀疑空间和太阳九练法,他已经开始研究,只是还没有结果出来。
三女倒是乐观,说忙着做事,没时间生孩子。都三十多了各方面还犹如少女,像时光在她们身上停止,身体状况的变化给了她们极大的信心,又有事业做依托,对孩子还真的并不迫切。
三女都是持“有了正好,没有也无所谓”的态度。
至于秦岭,已经不加任何掩饰了。
她好像与另外三女达成了一致意见,丝毫没有了顾忌。出入行止已经俨然以四夫人自居了。
而且,关中戏校已经建立起来了,遍布黄土高原的扶贫学校提供了充足的生源,触角甚至已经延伸到了青藏疆。
扶贫学校和更高一级的职业技校,给文昊的黄土高原环境改造计划提供了大量的人员和实验田。
在黄原原本偏远穷困的边边角角,已经实现了“全部降水就地入渗拦蓄,米粮下川上塬、林果下沟上岔、草灌上坡下坬”。
环境和收入的增加,原来敬老院的老人大部已经回迁。只是居住分布更合理了起来。
以前家所在的地方,大都成了新的黄原护林人的居所。他们在巡视、守护这些年的劳动成果。
秦岭手握文昊的命脉,打着“为了青春”的旗号,最近在强烈要求“同工同酬”。文昊是越来越难以抵抗了。
但他还在坚持,再来一个事业女,再来一个叫远程服务的,他还不悔死!
文昊和骆玉珠回到平京是三月里,刚到家里,徐慧真就找上门来。
她现在正沿着铁路线,全面布局快捷酒店和面馆、饺子馆为主的快餐,为打着各大菜系为招牌的高级酒店熟悉市场并铺路,完成前期调研和布局。
“昊子,你可回来了,哎呀,郑娟跟你一起回……不对,你不是郑娟,昊子……她……这……”
原本兴高采烈的徐慧真突然见到骆玉珠,有些张口结舌起来。
太惊悚了!
以她的眼力,稍一关注,马上就想到了眼前姑娘和郑娟的不同。
倒不是年龄原因,而是气质。这姑娘满身野性,而且身上又一种和她类似的特性——那是商业人员的气质。
“给你介绍一下,骆玉珠,我刚认的妹妹,老家是浙剩的。玉珠,这是徐慧真,你应该叫姐,做餐饮酒店的,以后你们两个的共同语言应该会不少。”
文昊给她们俩人做了介绍后,任她们姐姐妹妹的在那里寒暄,自己回屋洗漱换衣服去了。
他现在住百花深处的四合院主院,和郑娟住在一起。即使身边的人,知道这里的也不多。他的惯常联络地点,在宾馆小院那里。
能来这里的,都是核心人员,基本上都知道他有三个身份,三个老婆。
徐慧真找他来,是因为何大清的事,确切的说是何雨柱的事。因为事关大孙子,才牵连到了何大清,他才有了发言的权利。
原来是娄小娥回来了,去年就回来了,秘而不宣,也没去四合院,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不知是怎么想的,转过年却带着儿子大模大样的进院子找爸爸,一时闹的的沸沸扬扬。
秦淮茹还没有表态呢,大院里的人棒梗兄妹一拨,一大爷、二大爷一拨,就开始谋算起来了。
打亲情牌,陈说厉害,感情拉拢,目的只有一个,保护秦淮茹,最好能再划拉娄小娥一些钱回来。
作为爷爷的何大清肯定向着孙子啊,既然向着孙子,孙子她娘就不能不管。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自己又身单力孤,正唉声叹气时,被蔡全无指点,就找了老板徐慧真求助。
徐慧真也管不了这个事。
她当然知道事情该怎么办,但她没有管事的资格。何况秦淮茹还是她的员工,师出无名不好插手。
但论亲疏远近,何大清显然更值得她帮助。尤其求上门来,还是自己老公出的主意,于情于理她都要伸手相助。
她徐慧真是谁?既然想做事,手段有的是。既然直接管不了,那就间接来。
她极有章法。先是找娄小娥了解了她的想法,又侧面打听了一下何雨柱的态度,这就找上文昊然的门了。
马思远是何雨水的弟弟,还是自己老板,有资格而且有能力管这事。
何雨水已经出嫁,一子一女,老公爱她,事业顺遂。所以,文昊实在是不想插手何雨柱的事了。
这人实在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文昊当初给他开了那么好的局,愣是让秦淮茹慢慢收复失地。不但还是没有给他生下一子一女,而且何家的两个房子,聋老太太的那个房子,让秦淮茹给分的干干净净。
而且,何雨柱还替他养着婆婆和三个孩子,付出的就是偶尔给何雨柱睡觉而已,实在是大赚。
就这,三个孩子该不孝顺还是不孝顺。
“娄小娥是啥态度?”文昊问道。
“当然想争取孩子他爹呗,唉,俺们女人真苦!”徐慧真顾影自怜。
文昊都气笑了,“你拉倒吧,天下女人苦,你都不会苦。你说娄小娥怎么傻成这样?有钱还好看,啥男人找不着,非要在何雨柱的身上吊死!”
“唉……她守身如玉十几年不说,还替我柱子哥养大了孩子,还真的不能袖手旁观,这忙还必须要帮……不对,你不可能没有办法,你是没有名分吧?!”
徐慧真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表示鼓励。
“姐,你别对我放电啊,这不合适。这要是早二十年遇到你,我肯定娶你,现在……”文昊调侃道。
徐慧真嗔道:“去死吧你,大姐的玩笑你也敢开?不分场合,你妹子看着呢!小心回去让你全无大哥知道,他找你麻烦我可管不着!”
骆玉珠赶忙表态,“别管我,我没看见,也没听见……”
她正在体会文昊身边的一切,这是她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领域,连想都没想过的。
“就是因为怕全无大哥我才不敢娶呢!……给你个尚方宝剑吧,徐姐,既然你插手了,就不能只跑跑腿,动动嘴。都这个年龄了,说来说去都是利益。你帮我做三件事吧,一是通知秦淮茹休息,从明天起不用上班了,让她好、好、安、家……”
文昊在“好好安家”上加重语气,停顿一下后又说道:“二是……你给我雨水姐捎一个信儿,让她明天带着我何叔的授权跑一趟,让她收回何家那两个房子,另有用处。”
“这三嘛,你帮我准备一下,三天后我在那四合院里给小娥姐和小侄儿接风,这消息也让雨水姐放出去。”
徐慧真啧啧道:“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呀!……”
文昊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少来,难道你还要让我掰开揉碎去给他们讲道理不成?再说,这是新社会,还能真的逼死人?”
“再说,四合院那两拨人归根结底是为了利益,那就从利益上帮他们算算账!他们打的是秦淮茹分旗号,是秦淮茹分水军,那就让秦淮茹自己去摆平。都不识相,咱再图穷匕首现……”
文昊说完,看着鄙夷的瞅着自己的两个女人,有些恼羞成怒了!
“哎,啥眼神儿,我这是帮你们女人讨回公道,不鼓励还则罢了,竟然还鄙视我!立场呢?王法呢?”
俩女人竟然齐声发言道:“嘁……”
第六章 五女联手开公司
晚上,在徐慧真的安排下,何雨水带着娄小娥母子去宾馆小院。
如今改开,人渐渐有钱,来往商务人士渐多,宾馆常常客满。但徐慧真坚持留着小院,除非极为贵重的老客,绝不会开放这里。
所以,这个地方文昊常用常有。人际交往的尺度和火候,徐慧真把我的极为到位。文昊也很喜欢她这样,所以,交往十六七年,从不曾渐行渐远。
晚上是文昊安排的,何家人聚餐,给娄小娥母子接风。骆玉珠作为文昊妹子作陪。
十几年未见,娄小娥美丽如昔。好命的女人大多脑子不好使,娄小娥就是真实写照,文昊很怀疑她怎么在南岛活下来的。
可想着嘴里不知怎么的就秃噜出来了。
娄小娥听到了,“你啥意思?就是说我傻呗……”
“这个……啊小侄儿真可爱,来,晓啊,叔送你一个小礼物……”被抓个现行,文昊只得接侄儿遁走。
小侄儿何晓倒是长的聪明伶俐,就是太听话了一些。何大清对他真是无可无不可,爱煞了他。今天的家宴就是出自他的手,何雨柱帮忙他都不让,嫌他手潮。
从保定回来后,何大清享受了一段父子天伦,可时间一长,他又嫌弃起凡事拎不清的何雨柱了。尤其近几年,见秦淮茹那样,实在是看不过眼。
之所以不发作,是觉得好赖也是一个家,没必要。如今有了孙子,一切就有了价值,在蔡全无的激励下,他就发起了这场讨伐。
之所以没找女儿的干弟弟文昊,他觉得事情不大,徐慧真能搞定。
而徐慧真觉得家务事难断,并不是有道理就说的清楚的,就想到了秦淮茹很害怕的文昊。谁让他还是何雨水弟弟呢!
文昊给何晓一把小匕首,男孩子嘛,说:“晓啊,知道叔送给你匕首是啥意思吗?”
“叔,你教我……”
文昊毁人不倦:“匕首是武,叔盼你文武双全,长大了能保护你妈咪。你妈咪是个傻的,你爸爸又是个糊涂蛋,以后家里只能靠你保护……”
何雨柱反对:“当着孩子呢,留点面子……”
娄小娥不依:“思远啊,你又说,枉大姐始终想着你,在南岛你的事我可不少帮忙……”
文昊摆事实讲道理:“柱子哥,养了人家十几年了,家产让人霸占完,买个电视机都被抢了,人家愣是一个蛋都没给你下,还说你不糊涂?何叔,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何大清恨铁不成钢:“太有了,太糊涂了,不是我儿子!”
何雨柱无言以对。
“别不是你像许大茂一样了吧……可不对呀,有何晓啊……”
“你就损吧你!”何雨柱无奈喝酒。
“小娥姐,你有三傻,我说的不对,你在骂我。这一傻,你漂亮又有钱,什么男人找不到,非的在我柱子哥这一棵树上吊死。守身如玉十几年不说,还给人养大儿子,最傻的是你又给人送过来……”
“这二傻,你给我哥投什么资啊,投资给糊涂蛋,这不是给外人送钱吗?你这做生意的眼光可真不咋的……”
“这三傻嘛,听说你还想投资四合院建养老院?你这是帮情敌养儿子,帮谋算你的人养老啊,你这是有钱花不完呐!我娄叔的精明怎么没遗传一点给你啊……”
娄小娥气的不说话了,何雨柱却更羞愧了。
何雨水解恨的说道:“思远,你说的可真解气,哥,你羞愧不羞愧?!”
文昊转头看向何晓,说:“叔这样说你妈咪和爸爸,不是说他们人不好,而是人太好了,好到不知道保护自己。所以,你在这点要加强,学你爸妈的好,但要学会保护自己……”
“知道的,叔是在帮我妈咪和爸呢,爷爷刚说的,这叫……”
何大清插嘴帮孙子,“恨铁不成钢!”
“对,是这个意思,阅读理解做的不错!你光明叔叔、用贤叔叔都在南岛,水叔叔更厉害,回去后多跟他们学学本事,你们家啊,以后只能靠你来保护了……”
正跟爷爷玩的何晓说:“思远叔,我听到了,光明叔对我可好了……”
何大清问:“那他们这事儿……”
文昊就把自己的安排说了下,何大清二话不说,也不写什么授权了,当即写下转让书,直接就把房子给了孙子。
何雨水也想写,让文昊给拦住了,“姐,你那个东屋收回来后就留给我外甥吧。”
文昊又谆谆教诲侄儿,说:“晓啊,这房子你一定要接受,要看好,这不是房子,这是你妈咪的脸面,给何家生了儿子,她应得的!”
娄小娥想哭了。
“办完这事儿,柱子哥,你请个假,去一趟南岛吧,在那里落个户,跟小娥姐把婚事先办了。
至于平京这里,我就替小娥姐拿主意了,你维持原状也行,离婚也可,都随你。不过,秦淮茹最多只能得老太太那房子,其它的就不要奢求了!”
“小娥姐,你看……”
“思远,我听你的……”
接风宴后,何家的事儿对文昊就算结束了。
学校扩大,北方轻工另辟了一块地方新建了学校,有幼儿园和小学部,外加一个培训班,娄家的房子也就腾出来了。
文昊重新收拾了一下,把一、二楼恢复了旧观,就还给了娄小娥。
“小娥姐,要说我还得说说你,去年都来了,住宾馆都不找我,你这是见外啊……”
娄小娥有些不好意思,“嘿嘿,我……原本想悄悄看看就走呢……那地方太伤心了……”
“妈咪,这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是,这个屋就是,还是老样子啊……思远,真的谢谢你!”
“这房子当初娄叔说送给我了,如今你们回来,我就送给小侄儿了。你们在平京也要有个住处,总住宾馆也不行……对了,还有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
说着,文昊领着她们去了后院,当打开地下室后,娄小娥惊呆了。
全是货架,满噔噔的古玩……
“图纸我就留下了,其它的都给何晓吧,算是个家底儿。你们要是不缺钱,这些东西还是放着吧,再过二十年,才是真正的值钱。”文昊给她们说道。
留娄小娥她们母子在那里怀旧,文昊和骆玉珠从里面出来。
到了大街上,骆玉珠问道:“真的会值钱?”
“怎么?我怎么觉得……你一听赚钱就两眼放光呢?”
“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现在还身无分文呢,你借我点本钱呗……”
“你现在读书第一,知道吗?我……”
骆玉珠一听他又说教,不耐烦了,说:“你就说借不借吧……”
“要多少?”
骆玉珠惊喜,“……要不你先借……五千?”
文昊鄙视,说道:“你这是看不起我呀……”说着,文昊递给她一个存折,“这是哥给妹子的零花钱,不用借!”
骆玉珠打开一看,惊叫道:“十……十万?”
“我给你说啊,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钱,缺的是……”想起叫客房服务的老婆,文昊有些伤感,说:“缺的是顾家的老婆……”
尤其是郑娟,文昊很后悔。让她读书,让她学医,最后成了一个女强人!原本温柔贤惠,眼里只有家的那个……不见了!
“这……要不我试试?”
……
文昊气的直接走人了!
不久郑娟回来,见到骆玉珠,当场就认了妹子,拉她在中院长居。
骆玉珠是个要强的,她不想白吃白喝,学习之余不忘赚钱,又跟破烂打上了交道。
废品收购站原本属于物资回收公司,改开后整理资产,陆续向外出售,郑娟入股,选位置好的,她们姐妹俩一口气买了十个,连员工一起接收的。
不说其它,光地皮都值不老少的。
文昊看过后,在城区又挑着买了十个,算是入股,也交给她们经营。
梁立雪听说了,也挑了十个,替周蓉传话,也挑了十个,后来秦岭闻风而来,她说“不能跟夫人们比”,挑了五个。
这样算下来,骆玉珠的物资回收公司一下子有了四十五个废品收购站。这让她开了眼界,原来生意还可以这样做!
她以前十年努力都挣不到的结果,一晚上实现了。那天,她失眠了!
文昊知道后,给她举了一个例子开导她。
有一个人,喜爱摄影,攒了好久才够钱买一个。他很珍惜,花了半个月时间,全市卖相机的地方转了一个遍,比价格,比性能,比牌子,最后选了一个最满意的。
他朋友是一个做大生意的,见了他买的相机,要过去把玩。
有人欣赏他的物,他很兴奋,说了自己选择比较的过程和最后选择买它的原因。
他朋友听完后,就说了一句话。
“玉珠,你觉得他朋友说了什么话?”文昊讲完后问骆玉珠。
“表扬他?不对……这样简单你不会讲给我听的……”骆玉珠沉思了一会,就说道:“你说,我想不出来……”
“跟你睡不着觉的原因有关。人分层次,事情也分层次。这个人攒了好长时间的钱,好比你以前敲糖换鸡毛生聚资本;他比较半个月的购买决定,好比积累的经验……”
“这些在谈话之间就被他朋友捕捉到,直接享受到了他的劳动,并且推陈出新,这就是因为层次不一样了……所以,他那朋友只对秘书吩咐了一句……”
“你去照样也给我买一个,顺便调查一下这照相机的分销,合适的话,咱们开一个摄影城,把相机集中起来卖……”
第七章 郑娟玉珠小阿美
文昊后来是这样解释的:这不是说他那个朋友就比这个人聪明,而是层次不一样了。
他还在生聚的时候,朋友已经凭着足量的资金追逐机会了。其实,还有比他朋友更厉害的方式,就是用更多的资金形成资本,根本不参与具体的生意,让别人替自己挣钱。
骆玉珠突然插了一句嘴,说:“就像你和立雪姐这样?”
……
文昊看着骆玉珠,无奈说道:“你果然冰雪聪明,虽不中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真实的资本生意,其实我不喜欢,因为资本有意志,它追逐的是钱,为钱可以放弃一切,包括人情味,包括价值观,它遵循的是只有赤裸裸的金钱规则。
玉珠,答应我:在你有一天发展到那个程度之前,要学会控制它;在你有一天发展到那个程度之后,要记住我这句话……”
文昊直盯着骆玉珠,说:“资本无情人有情!你一定要控制自己不要沦落为资本的帮凶,那样挣钱,将失去根本的意义。”
骆玉珠不是很懂,但她还是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
到了约定的时间,文昊去了一趟四合院,在差不多人去屋空的四合院里,宴请了老街坊们,表面上是在给娄小娥母子接风,实际上强势的宣示了自己的态度。
他虽然一个字也没说,但所有针对娄小娥的行动都偃了旗,息了鼓,再也没有人提了。
他甚至都没有跟秦淮茹说一句话,何雨水代表何大清,就顺利的收回了房子,并当着众人的面,把它交给了何晓,何晓转手给了他妈咪——娄小娥。
有时候,正义还是需要有人伸张一下的!
何大清只跟几个老朋友喝酒拉话,何雨柱全程也没有说一句话,让干啥就干啥。
在这之后,就是娄小娥的生活了,文昊退出,继续过他的安闲日子,顺便去接受……远程服务。
到了五月的一天,骆玉珠突然带回了一个小姑娘,还不到五岁。
要不是骆玉珠说明,文昊还以为是郑娟避着自己在外面生的娃。那玩笑就开的太大了。
那天郑娟刚好回来“充电”,她自己都有些傻眼了。先是骆玉珠,这又来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小姑娘,如果把她们三个人放在一起,郑娟再画个老人妆,活脱脱一个外婆、女儿、小外孙,祖孙三代的全家福嘛!
骆玉珠说,小姑娘叫阿美!
阿美是她管理的,其中一个收购站的职工——孙力的养女。
五年多以前,废品收购站的老职工孙力像做梦一样的结婚了,新娘叫刘之兰,是一个二十二岁的返城知青。
孙力当时已年近四十,年轻时参加突击队修建青藏铁路,生了一场大病后被烧坏了声带,成了一个哑巴,忠厚善良的孙力因此一直没能够结婚。
热心的同事给孙力介绍了一个对象,就是刘之兰。
孙力怎么都不敢相信美貌的刘之兰会嫁给他,但交往了才不到两个星期,刘之兰却主动的提出了要结婚,她的理由是哥嫂把房子占了,自己想快点搬出来。
只是,两人拍结婚照时,刘之兰的微笑里有着一抹不细看都难以觉察的忧愁。
新婚之夜,刘之兰和孙力相敬如宾,孙力老实,两人并没有夫妻之实。
转天晚上,刘之兰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嘴里还说着“我是别人的人,怎么可能跟你结婚”之类的话。
天亮后,还在婚假中的孙力就去上班了。
刘之兰纯粹是利用老实的孙力。她拿着结婚证就去了医院,要做人流手术。
医生说胎儿已经四个月,不能做手术了,除非有爱人的签字。刘之兰回到家,强装高兴的给孙力又是做饭又是打水洗头,期望能得到孙力的支持。
但她的目的被孙力洞悉,两人再次一夜无眠。
再后来,刘之兰怀孕的征兆越来越明显,已经彻底无法掩饰,最终向孙力坦白了一切。
孩子的父亲是一同插队男知青,男知青已离开她回了上海,并不知道她怀了孕。
孙力宽容地留下来她,从此两人兄妹相称。不久,刘之兰生下女儿,就是阿美。
真相被众人得知,孙力的妹妹孙敏大闹一场,娘也被气死了,两人从此离了婚。
刘之兰带着阿美搬到郊外,孙力仍然非常关心母女俩,把家里所有用得上的东西都送给了刘之兰,并且把全部精力放在了照顾刘之兰母女身上。
再后来,刘之兰抓住了一个机会,决定到美国去读书,孙力表示可以由她来照顾阿美,刘之兰却把阿美交给了哥嫂。
从阿美一生出来,孙力就十分喜欢,分离并不能阻挡他照阿美的决心。
虽然刘之兰的哥哥并不愿意,他还是经常去幼儿园看望阿美。
又是后来,刘之兰的哥哥上班时的厂房倒塌,他受了重伤,他的妻子不愿照顾阿美,把阿美送到孙力家来。
孙力十分高兴,为了支付养孩子的开销,把烟酒钱都省下了。后来干脆就认阿美做了女儿,阿美冲孙力叫了第一声“爸爸”。
就这样,孙力把阿美拉扯大,长到如今这般可爱的模样。
文昊听完故事后,就“呵呵……女人……”,于是就捅了马蜂窝,被郑娟和骆玉珠联手讨伐,被迫承认:个别人是个别人,女人是女人。
他被两女要求去解决阿美的手续问题,她们决定要收养阿美!
这不是和刘之兰一样,要摘孙力的心肝儿,捅孙力的心窝子嘛!
文昊怎么能干那样的事!
但郑娟发话,他又不能不重视,思前想后,还真的让他给琢磨出来一个办法。
他先是把封着的倒座房收拾出来三间,收拾的干干净净,整理的漂漂亮亮的,桌椅床铺都布置好,锅碗瓢盆全置办上,花花草草都安排好。然后,就带着三女“全家福”去找了孙力。
从阿美的前途出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有感于孙力的贡献,公司给孙力安排了特殊福利,奖励他一套新房子住,可以就近照顾阿美。
对闺女的关心压倒一切,孙力也感受到了文昊并无恶意,并不会抢他的宝贝女儿,只是纯粹喜欢她,想给她最好的生活。而他,也确实离不开阿美。
当然,那张令人震撼的照片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孙力从生病哑了之后,历经人间冷暖,知道有时候“自尊”并没有什么意义,学会接受善意的馈赠反而是一种美德。
于是,收购站的职工孙力,就搬到了百花深处,住在了宽敞明亮的倒座房里,上班之余,顺便替文昊看看门,照样享受父女天伦之乐。
文昊好人做到底,又继续撮合孙力和李玉琴的婚事。
李玉琴是孙力同事后来又给孙力介绍的对象,是个商店售货员。她前夫是个酒鬼,后来死了。而且活着的时候对她也不好。
她本来就看上了老实的孙力,只是因为阴差阳错,加上又有刘之兰横亘在那里,心里相互都有对方的两人一直没有结合。
文昊就充当红娘,替半推半就的两人办了婚事。
这下好了,文昊终于觉得把事情办到了完美,以后可以放心的宠阿美了。
只是现在却轮不到他了。
郑娟和骆玉珠都是经历过生活磨难的。郑娟出生就失去双亲,成了孤儿,被郑母拉扯长大;骆玉珠幼年幸福,十岁后疼爱他的母亲去世,生活被继母接管,还没成年就经历被亲人卖掉的人间惨事,要不是她泼辣机智,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小阿美的出现,仿佛自己重生,她们认为有了弥补童年遗憾的机会,“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都不足以述说她们此时对小阿美的心情。
两个重来没有做过母亲的母亲,按照自己的想象做起了母亲,还听不进去别人劝告。吃穿住行无微不至,喜怒哀乐时刻关心,看得旁边的文昊和孙力直咂嘴。
孙力说不出来,文昊就替他发声,说:“过了,过了!”
两女无视无闻,仍自行其是,口中还振振有词,“女儿要富养!你们懂什么?”
富养是这样的吗?
文昊没办法,搬出教育专家冉秋月老师,她俩才有所收敛。
但文昊还是插不上手。
他只能在饮食上下功夫。
早上豆浆、油条、小笼包,蒸蛋、豆粥、豆腐脑,鸡丝、菌丝、豆腐丝,青菜、萝卜、山野菜,苹果、香蕉、西红柿,反正能想到的,能找到的,统统换着来。
上午半晌是一顿加餐,主要是以牛奶为主,外加各种自制零食。
中午最丰盛,也最解馋。
配菜出去说,鸡、鱼、牛、羊、鹿、猪等被他做出了百般花样,蒸炒煎炸,汆烫溜滑,涮炖焖烧,卤腌焗煸,最后在郑娟嫉妒凤眼嗔视中才有所收敛。
女人嘛,吃醋不分对象,不分场合,不分老幼,不讲道理。
晚餐就清淡许多,以各种粥为主,辅以各种精致小菜,餐后照例有水果拼盘奉上。
偶尔睡晚了,还有以各种汤品、面食为主的宵夜及时端上。
这些都让孙力大开眼界,有钱人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好在文昊还是很清醒的,所有吃食他都有意控制在日常饭食的范围之内,只在看不见的加工环节上下功夫。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小阿美肯定是个胖墩没说的。
好在这时北省传来消息:准备工作就绪,可以开始了。
第八章 秉昆春燕好姐夫
文昊到吉春,刚安稳住下,还没来得及拜访各家长辈呢,更不用说展开工作了,乔春燕就闻风找上门来。
她见面就说:“哥,你弟弟蒙受不白之冤,你管不管?”
她是知道周蓉和文昊之间事情的,所以,找文昊办事理直气壮。
原来,从参加工作开始,随着接触面扩大,十来年里,秉昆还是交了不少新朋友的。
这里面就有他原来的老师白笑川。
秉昆虽然最近一直忙酒店和餐饮连锁的事情,但只要有空,他照例会去白笑川的编辑部玩。
他这已经是快十年的老习惯了,编辑部上上下下跟他都很熟,对这位经常来玩,还带各种好吃食,偶尔还会宴请大家的豪客赞誉有加,口碑那是相当的好。
近十年里,编辑部的人员换了几茬,尤其最近,从工厂里调上来一个女编辑。
女编辑何雯,嘴甜腿勤,自来熟,很善于钻营。来编辑部不到两个月,就盯上了常来编辑部的“豪客”周秉昆。
周秉昆自从搞起古董买卖就没有缺过钱,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改开以后,更是增加极快。
手里有钱,日常生活中不知不觉就带了出来端倪,他在编辑部的行为,自己觉得很正常,就着他已经收着很多了。
但别人不这么认为呀!
他是那么的耀眼,所以被“社会人”何雯盯上也很正常。
就在前几天,周秉昆抽空又去编辑部找白笑川。
他去的不巧,白笑川出去采风,时间也不太对,中午也快下班了,编辑部就他和何雯在。
何雯笑嘻嘻地说:“昆哥,我还没主儿呢,你认识的好男人多,帮我找个对象呗!”
秉昆敷衍地说:“成啊,我会留意的。”
随后周秉昆见要找的人不在,正要走时,何雯非要跟着秉昆,说她还没有吃过秉昆的饭,都是编辑部的人,不能厚此薄彼,区别对待,非要“豪客”秉昆也请她一次才行。
秉昆无奈,只得同意。
两人一块儿出门,走着走着,她挽住了秉昆的胳膊。挽着就挽着吧,已经不同以往,现今女同事挽着朋友的胳膊走一段路,也不算太岀格。
不料,她说:“其实你又何必帮我找什么对象呢?我觉得你就挺好的。”
秉昆猛地甩开她的手,厉声说道:“我想,你是知道我已经结了婚的。”
何雯满不在乎,说:“那又怎么样呢?如今离婚不再是丢人的事了,哪天我陪你看一场新电影《谁是第三者》,开开窍儿。”
秉昆非常生气,骂道:“无耻!”
何雯先是莞尔一笑,转瞬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啪地扇了秉昆一记脆生生的耳光,转身扭扭搭搭地走了。
秉昆一想不对劲儿,她那一记耳光,似乎是扇给背后的什么人看的。因为他回头发现,发行部的主任和两名下属正看着呢,他们显然刚从小饭馆出来。
第二天,有关常来编辑部做客的“豪客”周秉昆,调戏新来的女编辑何雯,言语轻佻、蓄意调戏,被愤怒的女编辑骟了耳光的流言散布开来。
周秉昆就算浑身是嘴也辩不清了。
向谁去辩呢?与何雯辩吗?那后果岂不是吹她一口气、落自己一身灰吗?
周秉昆只有将耻辱和窝囊吞咽下去,闷在心里。
但性如烈火,疾恶如仇的乔春燕哪里能受得了这个,何况还事关他老公的名声,但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莽撞的人,思来想去没有太好的办法。
周秉昆现场反应太糟糕,事后也没有及时补救,听之任之任事情发酵,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文昊原本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小编辑计较,但后来又想,这事太他玛恶心人了,又事关自己一直维护的昆子弟弟,也不能听之任之。
于是他就带着乔春燕去了一趟编辑部,先找到他们负责人那个韩主任,拜了码头,道明来意,说这事你既然先前没管,这次也不要插手。
然后他俩直接找上何雯,先礼后兵,让她主动出面,给周秉昆洗冤。
“这对你来说虽然难堪了一些,但一来你也不在乎,二来好在还有工作可以继续做。再说本来就是自己作孽,受点难堪也正常,如果你不还他人公道……”
往下文昊没再说,让她自己想。
何雯闯荡社会,胆大好赌那是必然素质,没到山穷水尽怎会主动认输,自爆其丑?!
结果自然不欢而散!
但她很快就后悔了!后悔的肠子都清了!
文昊就做了两件事:
先是请韩主任召开编辑部员工大会,文昊向编辑部捐款价值五万元的食品,作为编辑部本月福利。同时对编辑部最近的流言表示关注,然后乔春燕上台发布两条消息。
一、悬赏一万元,寻找谣言的始作俑者,一人提供证据一人享受,多人提供证据大家分享。
二、悬赏收集何雯日常不端事件,一条一千,没有上限,童叟无欺。
一个这样的女人,生活中怎会只做一件这样的事?
随后,他又让水自流留守北省的人直接去何雯原单位调查,收集何雯作风问题证据。
不到三天,真相大白,全部事情的经过一清二楚展现下编辑部众人面前。
韩主任挥泪斩爱将,何雯被当场辞退,她不走自己也干不下去了。
消息布达现场,文昊不屑的的说:“大众媒体,己不正何以正人!”
然后“呵呵”一声,唾地而走,带着乔春燕仰天大笑出了编辑部,只留下不是滋味的一众文人。
郑娟听说了后笑他小题大做,浪费钱财,而且做法还招人恨。
文昊怎会想不到这些,他觉得既然出气,那就出个爽的,哪里管的了其它?
到此仍没有结束,事情大白之后的第二天,吉春日报上就出现了一篇文章。
不但以某何姓编辑为主角,把事情的经过写的清楚明白,就连某编辑部众人的反应都没有放过。
最后更是升华,提出大问题:改开之际,作为媒体应该承担什么责任?抓物质文明的同时,精神文明应该怎么办?
同时宣告:自本文刊登之日起,吉春日报投资二百万元,成立媒体诚实基金,奖励北省范围内,敢于直言真相,维护人间正义的记者和媒体。
后来,周秉昆找到文昊,费解地问:“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已婚男人,值得她这么勾引吗?”
文昊给他讲:“你要知道,她和你一样,也只不过是普通人家子女。后来在社会上混出了些能耐,成了地道的’社会人'。
她到底混出了些什么能耐,别人也说不大清楚,反正据说能耐不小。以她这样一个女'社会人'的眼光看来,你周秉昆还真值得她下一番功夫勾引的。
你想啊,你哥已经是部里的大官了,你嫂子是高干女儿,还掌控华夏环境这个庞然大物。
她父亲不在了,她母亲那也是三十年代初的老干部。如今尽管离休了,人家毕竟属于省里老资格的革命前辈。
你姐更是名人,手里好几个大公司,影视娱乐一把抓,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这一切,对于一个女’社会人’是多么丰富广泛的关系呀!社会关系是’社会人’这一种人形蜘蛛的网。蜘蛛没有网可怎么活?
'社会人’只有将社会关系这张网织得大大的、密密的,才能活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心想事成。
那何雯就算拆不散你和春燕,与你有一腿她肯定也愿意。”
周秉昆说:“我怎么以前就没有遇到过什么’社会人’呢?
文昊问:“你说的以前指什么时候?”
周秉昆说:“'五、六年以前吧。”
文昊想了想,点拨说:“你错了,那时也是有的,只不过品色不同,道行不同。
那时的人表面看起来都是单位人,都有单位管着。没有单位的,叫社会闲杂人,由有关部门管着,所以个体的社会能量都不太容易发挥出来。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许多人都得找靠山、抱大腿、托关系、走后门。女的为了实现愿望岀卖姿色,男的为了达到目的背叛友谊、落井下石,都属于另一种’社会人’的勾当,只不过表现不同罢了。
在我看来,’社会人’大体分为两类。好比’盗亦有道’,一个’道'字,便将盗划分成了两类;好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那个’道’字,也将爱财的人划分成了两类。
有一类’社会人’是目的主义者,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另有一类’社会人’其实并不坏,甚至可以说还是古道热肠、助人为乐的好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社会关系网,网丝连着的也都是好人。
昆子啊,你那个朋友白笑川就是后面这类人。”
文昊借这事为周秉昆上了一堂社会关系学启蒙课,秉昆很爱听,也忘了自己的屈辱和隐恨。
后来,所有人在北省,再也没有见过何雯。据知情人讲,说是去了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