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张
随着刘大夫一声爽朗的要喝,轿子已然抬到了门口。
萧隐从上到下捂得严严实实,一跨步,半只身子便进了轿子,另一只脚随即跟了上去,若是那道黑影能在此处看到破绽,那…也只能暗道倒霉。
安念和笙芜在前面领着路,府丁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他们只知道府里女眷们住在将军府的西南侧,并不知具体的地方,若没人引着,难免会迷路。
最令人叫苦连连的便是芳菲路,这条路两旁的植被与布局完全相通,路上七斜八绕,像是歪歪扭扭的一棵树干。
而由它分出的两个枝桠,便是通向安念住的念馨苑和安蔷住的绣蔷阁,新来的丫头嬷嬷们也常常被绕的找不好方向。
“站住!”轿子刚到了芳菲路口,二夫人便一声呵斥,挡住了去路。
安念见二夫人连个丫头都没带,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她肯定是来出肚子里的坏水了。
刚刚碰到个盯梢的,现在又碰到个拦路的,自己今天这是踩到了狗屎吧,安念心中哀叫惨绝,这二夫人简直像只癞蛤蟆般,虽然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但绝对能训的自己怀疑人生。
“我说念儿,不是二姨娘说你,你好歹也在将军府住了十六年,你娘难道没教过你,女眷住的地方不可随意带男子出入吗?”
听见这话,抬轿的府丁们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若不是说要抬王爷,自己怎么敢违背府规?
“二姨娘好,”安念上前行了一礼,盈盈的笑意对上二夫人乖张的嘴脸,“您也知道,王爷受了伤,又与一朝的文武百官刚商量完政事,着实劳累,吃一片安神的药便睡下了,这些府丁不过是将王爷抬到念馨苑,不会逗留。”
好你个二夫人,骂自己也就算了,还敢骂我娘没教过我?若不是看着这些府丁在,我早就三下五除二把你给收拾了。
二夫人眼神深深地像轿子打量了一眼,又瞧了瞧抬轿的府丁们,眼皮像要飞到天上去,冷嗤道,“这里面若是王爷,我自然不会插手,可那个墨枫片刻都不离自己的主子,他在哪呢?”
刚刚别人看到这轿子,都想到是王爷,一个个地无不俯首见礼,难怪平时一见王爷就唯唯诺诺的二夫人如此嚣张,原来是怀疑起了轿里人的身份。
那你还真是猜对了,这里确实不是王爷,但你也的确没胆量来验验。
笙芜向前瞧了瞧,马上就要到安念姐姐的院子了啊,她心里暗暗发慌,刚要是把刘大夫一起抬上就好了,这萧隐在里面装作二师兄也没法出来,真是…急煞了人。
安念的嘴角微微弯起,略显苍白的脸上多了娇柔,“二姨娘,墨枫正在给王爷整理衣物,顺便换下床单什么的,毕竟——
她的声音未减,眸子里却多了丝寒意,笑都像是拒人千里之外般,“王爷被安蔷姐姐那一掌打的,可是不轻”
“你别在这青天白日里胡说,”二夫人两手插腰,眉毛快要拧成一团,眼皮也像要飞上天一般,“我们安蔷从小便柔肤弱体,楚楚可人,哪如念儿这般好身子,在外面住了半个月,还是这么容光焕发。”
“谢谢二姨娘,若是您同意,姐姐在外面住一年可都不成问题。”
安念敛去了眸子里的寒意,一副神态悠闲,云淡风轻的样子,倒让二夫人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卸了力气。
二夫人牙齿咬的咯咯响,见轿子里没动丝毫,又阴笑了几分,“咱们娘俩在这说了半天闲话,王爷醒都没醒,你这莫不会,是背着王爷偷人了吧。”
“二姨娘,你这么说,难道不怕王爷突然醒过了吗?”安念转过头,走到轿子门前,“如果您不信这是王爷,你就掀开试试,王爷这伤,一见风必定得疼醒。
要么,您就别挡道,要么,您就来试试。”语气里不见丝毫的怯懦,安念定定地看着二夫人,像要在她的脸上盯个窟窿。
二夫人被看得有些心虚,但也不能在这么多府丁前折了自己的面子,便也狠狠地盯了回去,像是积聚了许久的火气。
“咱们走!”安念冲着府丁一招手。
二夫人那眼神,安念简直不要太熟悉,前世实在是和她打过太多的交道了。
这种饿狠却空洞的眼神,一般都是二夫人处于下风时,死要面子才有的神情。
府丁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以前二小姐是何等的乖顺懂事,看来如今准王妃的身份,让她硬气了不少。
“耽误王爷的病情,将军府担当的了吗?”安念的眸子突然凌厉了起来,不禁让府丁们打了个激灵。
一提王爷果真好使,轿子又被手忙脚乱地抬了起来。
早知如此,何必和二夫人一堆废话。
“这还真热闹。”话音刚落,皇后便轻轻摇摇地走了过来,身上还穿着今日彩绣辉煌的宫服,看来是众大臣走了后,无处泄愤,来自己这妹妹这诉苦来了。
安念不禁为萧隐默默地捏了一把汗,好不容易被抬起来,现在又被放下了。
如今这太阳已经老高,轿子密不透风,他还捂得严严实实的,现在怕早就落下一身的汗。
皇后眼里一片淡漠,樱红的嘴唇勾了个嘲讽的弧度,“本宫刚刚都听见了,王爷的病耽误不得,你们快抬着王爷回去吧。”
“是。”
安念的心不禁又震了一下……你装做看不见该多好,这萧隐没捂晕也得被摇晕…好在…终于能回去消停会了。
“安念和笙芜姑娘?你俩留一下。”皇后一声深笑,勾出一双红唇,“本宫想跟你们说几句话。”
安念和笙芜呆呆地停在原地。
“皇后娘娘。”安念和笙芜又行一礼。
“这便是王爷的小师妹吧,”皇后向前走了几步,笙芜都能听见她匀匀的呼吸声,“咱们见过。”
“皇后…什有么事吗?”笙芜被盯得有些恍惚。
“没什么,本宫就想问问,你们这次,为什么会从羌柳城回来呢?”
“我…”笙芜有些支支吾吾。
“我们到羌柳城去玩了一圈。”安念开口道,十分恭顺。
“本宫…”皇后的视线从笙芜的脸上移了下来,温热的眸子也顿时变得冰凉,“有问你吗?”
“笙芜自小在山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我怕您吓着她。”安念挑了挑眉,索性就破罐子破摔。
现在这里就四个人,就算我说点什么不合礼节的话,你也就二夫人一个证人,谁会敢信?
“吓着?”皇后一声冷笑,笙芜的汗毛顿时刷刷地立了起来,“你说本宫会吓着她?”
安念的神情淡淡的,“皇后,她可是王爷最疼的师妹,在王爷的心里,可比太子还亲。”
把话挑明了,大家都自在。
皇后未料到安念竟如此嚣张,阴阴的眸子下呼啸着凶猛的寒风 。
她抬起手,刚要对着安念的脸扇上去,却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手腕,“皇后,臣女告退。”
不再理会身后满脸怒气的皇后,安念紧紧抓着笙芜的手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终于看到了念馨苑门口的守卫,安念的眼里顿时多了一束光亮,“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笙芜刚刚被吓得汗还没退完,现在感到安念后知后觉才哆嗦起来的手,脸上却多了一抹笑意,“安念姐姐,我以为你不怕皇后呢。”
“怎么不怕,我就是看她竟然恐吓你,身边又没带别人,才敢这么对她,要搁平时,我怂的眼泪都能吓出来。”
“那笙芜谢谢安念姐姐,一会我给安念姐姐做我的拿手好菜。”
安念扶额思虑片刻,随之便一本正经地缓缓道,“姑娘既愿意,那本公子便从了姑娘~”
笙芜咯咯笑出了声“安念姐姐,你还装的有模有样的”
“我可是安念,”她的声音又沉了沉 ,“姑娘可要多做些,我堂堂八尺男儿,可得多补补。”
娇羞
“你们几个倒是利索些,皇姨母马上就要到了,若是她看到本小姐现在的样子,我定会给你们好看!”
安蔷被手忙脚乱的婢子们气的不轻,本来就红肿着的脸更加吓人,昨日被辣椒水泼过的痕迹,好不容易才散了大半,如此大喊大叫后,又顿觉火辣辣的疼。
绣蔷阁不来客人时,安蔷从不戴帷帽,捂得一脸汗不仅不舒服,也影响容貌恢复的速度,所以帷帽就被婢子们草草地收了起来,刚刚才在箱子底翻找出来。
“你们是不是想和那个碧玉一样,脸被划的连狗都不敢看 ,然后自尽啊!”安蔷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大幅度地张嘴,便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咬了出来,像是一阵暖风,却吹起了四处暗藏的刀子。
将军府的府规极严,不得无任何缘由处罚府丁和婢子,更别说毁坏容貌如此大刑了。
但独独安蔷母子可以无法无天,据说二夫人嫁给安志成时,有一个条件便是她的婢子们不归府里管。
当时安志成虽娶了大夫人,但还是一个有家国抱负却无处施展的毛头小子,一次偶然被皇后的妹妹一见钟情,并愿意俯首做低只当个妾,安志成一心希望自己能功成名就,便什么条件都答应了。
所以,她们婢子的穿着与府里正常的婢子都不一样,哪怕是横死在将军府的门前,也不会有人去管。
一听说大小姐要像对碧玉一般对自己,婢子们个个冷汗涔涔,拿着帷帽便忙不迭地去给安蔷戴上——
她们大小姐做事的狠绝程度,丝毫不比二夫人差上几分。
安蔷看着唯唯诺诺,根本不敢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的一群婢子,顿时一声冷笑,寒意刺骨,“果然都是贱坯子,不给你们点厉害,你们都忘了谁是自己的主子!”
“大小姐,皇后和二夫人来了。”一个婢子在门口怯生生地通报,感到屋子里如冰山崩裂般的寒意,根本不敢迈进门槛一步。
听闻皇后要来,安蔷立刻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款款细步,进了院子。
“姨母您来了,快进来!”说着便步步生莲般疾走过去,一手扶着皇后的胳膊,低语吩咐着身后贴身的婢女绿荷,“快去看茶!”
绿荷俯首称是,像躲瘟神般匆匆走开。
这一点就着的岂止是大小姐,皇后和二夫人的脸阴黑的,就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似的,让人退避三舍。
“姐姐,我按你所说,派人盯着他们,自己也守在那路口,想一探慕容轩的伤势,可…”,二夫人唉声叹了一口气,“安念那个小狐狸精,和她母亲一路货色!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他!”
皇后立即想到安念那一脸毫不畏缩的模样,脸紧得像一块硬绷的鼓皮,眼中射出冷冷的光,“瞧着平时一副乖巧温婉的样子,撒气泼来简直是无人能敌。”
“姨娘,你可是不知道,”安蔷见皇后对安念如此不满,一丝喜悦挂在心头,脸上却满是委屈巴巴的娇滴惹怜,“若不是姨母是国母,我和娘还不知道会怎么受安念母子欺负呢!!”
说着,便带上一丝丝地哭腔,声音也因为脸上撕扯的疼更颤抖了几分。
皇后将安蔷的手缓缓地放在自己的两手中间,轻轻地拍道,“安蔷,你放心,姨母定会好好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皇后娘娘,二夫人,茶来了。”绿荷在屋外语气恭敬地提醒道。
“端上来吧,”皇后看着手脚俱抖的绿荷,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那日妹妹走后,我照着你的法子惩戒了碧莲,确实是舒服!”
二夫人深深地打量了一眼碧荷,“换个新的,心里敞亮!”
碧荷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乖顺的绵羊,在三只老虎恶狠狠的眼神下无处闪躲。
“行了!放好茶你就下去吧,看你那晦气样!”二夫人剜了碧荷一眼,视线又移到抽抽搭搭的安蔷身上,“蔷儿,你别哭哭啼啼的,你姨母今日本就烦躁,快给你姨母揉揉肩。”
话音还未落,安蔷便立即欠着身起来,站在皇后的身后,一阵手法细腻的拿捏。
皇后微微闭着眼,脸上的怒气散去不少,一副享受的模样,“还是蔷儿心疼姨母,今天慕容轩当着那么多的文武大臣责难晨儿,那孩子竟然还一脸歉疚地在那听着,简直是气死我了!”
“姨母莫怪,”安蔷的柔夷向下移了一块距离,两个手掌从中心向两边推散开来,“表哥性情温顺,才未曾反驳,等太子认出王爷的真面目,定不会如此。”
“慕容轩,”一提到王爷,皇后脸上便浮出恶毒的狞笑,上齿紧紧咬着下唇,“今日竟当着满朝文武要回大权,还查到了紫烨毒,幸好柳藏库的出账明细尽毁,不然,连丢失的那些金银都要赖在本宫的头上!”
“那批金银还没下落?”二夫人紧张的眸子里隐隐透着害怕,本来是为太子招兵买马的,怎么就让一堆无任何来头的贼给拿了去。”
“我派出许多人查,也悉数没有消息,”皇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团,“也不知道慕容轩从哪得到的线索!”
“那今日姐姐可与相丞商量了一下计策?”
“文从谏那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皇后重重地冷嗤一声,“说账本已经毁了,便不会有后顾之忧,还告诉我这几日躲躲风头,那堆大臣们,埋怨着我呢”!
“这话可如何说?”二夫人脸上又惊又怒,“姐姐堂堂国母,还要看大臣的脸色不成?”
“慕容轩说要开垦那个岭南荒芜之地,软硬兼施地向大臣要金银!”
“他是疯了吧!”二夫人惊得鼻子和眼睛都快挤在了一块,“整个朝堂竟然没有反对的?这简直是在耗费我璃南的国运啊!”
皇后的上眼皮快翻到天上,恶狠狠道,“他也料定了没人会支持这项工程,根本就没用工部的税收,看样子是想自己一人独揽了!还威胁着满朝文武掏出了身家!否则那些没用的朝臣也不会埋怨我!”
“姐姐,依我看,“二夫人的嘴角挂上满满恶狠的笑意,”这开垦岭南之事,不让他王爷府倾家荡产,也断然折尽他所有的锐气,咱们就静待佳音!”
“今日啊,也就这事能宽慰一下我的心了,”皇后的戾气稍稍退下了些,“蔷儿,你过来坐吧,姨母舒服多了。”
安蔷应声便又坐在皇后的身边 。
“蔷儿啊,”皇后一脸笑意地看着她,“晨儿他宽厚仁心,又对你十分满意,以后定对你是不薄的,他脑子轴,你可要多提点着。”
“姨母放心,”安蔷脸上笑的开出了花,又带着淡淡的娇羞“蔷儿定会与太子共同对付王爷,共建盛世的!”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蔷儿如此聪明漂亮,确实是有母仪天下之气”
醉醺醺
“我们向家,怎么能出你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向问天一脸怒不可遏,威厉的脚步,一震一震地回荡在令人胆灭魂飞的斩慕堂,马上就要到向询和几个手下的身边了。
慕容亮灭掉兆麟之前,巫蛊术大行其道,向家的肉蛊更是远近闻名,若是慕容轩刨根问底追查此事,定会怀疑兆麟的余孽未清,万一再顺着线索查到斩慕堂,他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心血,便悉数毁于一旦了。
他告诫过向询多次,没有他的命令绝对不能用肉蛊,没想到向询竟然为了一个叫常清的外姓人,不仅私自进密阁偷噬魂散,还借自己之命令将其它八位堂主召集一块,若不是玄化堂堂主事后来禀报,自己现在都还埋在鼓里!
几个手下感到总堂主的气息越来越近 ,颤抖得越发厉害起来,跪在地上的双腿也止不住地打着寒战,豆大的汗滴顺流而下,也不敢用袖子去擦上一擦。
反观向询,醉醉醺醺,一股酒气,丝毫不了解现在的状况,身边的几个手下挨个酒馆找到他时,他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了。
“常清大哥,咱们喝!”在地上蜷缩的像个泥鳅样的向询,突然不安分地大喊大叫起来,“喝!”
向问天脸色已气得发黑,胳膊上根根青筋暴起,“我叫你们好好盯着,为什么不拦着他!”
跪在最前面的手下倒吸了一口冷气,汗毛四竖,双手紧紧地捏着膝盖,“总…总堂主…我们本来是…约定好在箭支上捆着火絮来火攻的,可是将军府四周的官兵实在太多,根本就无处藏身,连个生面孔进去,都得一直被问到八辈子的祖宗,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向堂主…就…就自己扮成疯疯癫癫的乞丐进去了…”
向问天斜睇着他们,像是在潜伏在深夜之中的饿狼,“他在的那个酒馆,人都打发好了?”
站在最前面的手下哆哆嗦嗦,“酒馆的人都认得常清,我就骗他们说,堂主和他在一家大户人家做事,不小心得罪了夫人,就被扔到了山上去了,常清命短所以被老虎吃掉了…”
向问天的脸色缓和了几分,“那处可留着噬魂散的痕迹?”
“都清理干净了,王爷现下对外称病,相必是被伤的不清,总堂主还请放心。”
“放心?”向问天露出一副硬邦邦冷若寒冰的神色,“你以为我不知慕容轩的手段多高明吗?”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向问天盯着一副烂醉模样的向询,牙齿咬的咯咯响,一脚便踩在向询的手上,用力一碾,甚至能听到骨头嘎吱嘎吱的响声,“我这些年就是太纵容你!”
“哈哈哈…”,向询突然发出一阵冷笑,脸朝在地上似睡似醒,他似乎没感到那刺骨的碾压感,笑的苍凉而寂寞,伴着地上的灰尘呛在嘴里的咳嗽声,“我要报仇,…要,咳咳…报…”
“你到底是装醉还是假醉!”向问天厉声厉色,火把上的烈焰像是鬼一般地跃动着,他的脚底又向上用力了三分,旋转着碾他的手腕。”
“总…总堂主,我们堂主…真的醉的不省人事…”跪在最前边的手下吓得面如土色,但又实在不忍心一向温和的堂主被欺负成这般模样,拼死般地向着向问天挪了几步,连连磕头。
其它的手下见此,也禁不住连连求饶,“总堂主,我们堂主真的是忠心一片啊总堂主…”
向问天用眼角斜睨了他们一眼,发出一阵冷嗤,“我没抽掉他的手筋和脚筋,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谢谢总堂主,谢谢总堂主!”
向问天松了脚,缓缓走到他们跟前,眼里的狠厉之气似乎又多了几分,
“一会把他交给玄化堂堂主厉残非,若不是他来报告,我现在还蒙在鼓里!那些在羌柳城劫的金银,还剩下几大箱子?”
“一共九位堂主,一人发了一箱后,还有整整十一大箱。”
“除了浅黄色封条封着的箱子不许动,随意拿一箱赏给玄化堂,顺便把向询也拖过去,让厉残非给我狠狠地打,只要人不死不残,明白吗?”
那箱贴着浅黄色封条的箱子,里面只少了一块金块,当时在含元虚埋伏慕容轩时,放在一个手下的身上,来错诱慕容轩。
斩慕堂有专门冶金的能手,负责把其余箱子的官银重塑成普通的银两,如此才不会引来生疑。
“属下遵命,属下遵命!”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抬起向询,另几个人跟在后头,路过装金银的房间便随意地搬了一箱。
斩慕堂与玄化堂隔得虽不远,但奈何山路崎岖,才走没多就,几个人便唉声叹气了起来。
抬着向询头部的手下一边抬嘴里一边喘着粗气,“厉堂主一向都是亡命之徒,与咱们堂主本来就不和,虽然总堂主有命令,我还是怕他对咱们堂主下狠手啊!”
后面抬箱子的两个人也随即应和,道“厉堂主那黝黑的皮肤和那双穷凶极恶的脸,我看着就打哆嗦,只能祈求堂主自求多福了!”
抬脚的手下却十分高兴“这下咱们忍辰堂能合适休息些日子,这些天跟着堂主腿都溜细了!”
他后面的手下长叹了口气,“咱们当下人的,怎么会给咱们闲时候?等咱们把他抬到玄化堂门口,跟他的属下交代交代就得了,厉堂主咱们能躲就躲!”
一行人商议一致,抬着人和箱子向玄化堂赶去,却不想厉残非就坐在堂门口,侧着半个身子,恶狠狠的眼睛微眯着,看样子等他们很久了。
“老子在这等了半天,可算等来了这个小杂碎!”声音厉如洪钟,让人如入冰谷,越久生出的寒意越深。
一帮手下站在厉残非的身后,眼睛里露出狰狞而邪恶的笑,“堂主,咱们可是好久不舒活舒活筋骨了!”
厉残非向后剜了他一眼,嘴角处都是令人生畏的恶寒之气,“总堂主已经把慕容轩的事情交给我了!以后够你们长见识!”
“堂主,你可真厉害!”厉残非身后的手下哈腰而笑,“我听说其它几位堂主因为这事一人领了五十大板!这下向询还怎么混!”
“他来找我时,我就发现他有蹊跷,但还是要配合他把戏演下去,要不,怎么能有一箱的奖赏?”
手下一听,眼睛也眯眯地瞅着前方,一脸诡笑地盯着那只似乎能发光的箱子。
不一会,几个人已经快将人和箱子抬到厉残非的脚边,他才慢慢悠悠绕有兴趣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总堂主这效率可就是高!我还以为奖赏怎么得明天到,看来这玄化堂,是要受重用啊!”
向询的手下赶紧陪笑,“厉残主,恭喜恭喜,我们堂主皮软,还请劳烦你…”
“你放心!”厉残非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好歹是总堂主的亲侄子,胳膊腿会留好的!”然后向后对他的兄弟一招手,“来啊,把他抬回去!”
一堆手下个个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大多数人争先恐后地抬着箱子,只有两个面色蜡黄的手下,不情愿地把侧放的向询踢到正面朝上,一人拽着一只脚,便吆吆喝喝大张旗鼓地回了玄化堂。
出丑
次日清晨。
安念慵懒地在床榻上坐起,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直达腰间,一边的被子已不知何时搭在了地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歪头看向了窗外,睡意朦胧的眸子顿时若盈盈秋水,明静灵动得像是田野中惬意的小鹿——
外面的天色已然亮了起来,透过薄薄的窗格,依稀可见摇曳飘然的树叶。
“小姐,我就猜你这时会醒,自从王爷病了,你每天都睡不安稳,一早就向窗外打量着。”
“就你聪明,什么都能看出来。”安念也不反驳,眼睛仍直直而又亮亮地地盯着窗外。
幸好她看向窗外是有光的,不然香儿早就禀报二夫人请些道士来做个法了。
“我说小姐,您可别看了,香儿给您作证,这又过了一天,后天王爷便会醒了,这两天我看树上的叶子落得更急了些,看来是被你盯害羞了~”
安念嫣然笑了笑,将视线收回来,顺便接过香儿递来的水漱口。
即使这漱口的空当,香儿也像只黄鹂鸟般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姐每天一早就得先割一碗血,又嫌弃自己最近胖了不少,不想喝四物排骨汤,我便就叫厨房熬了银耳红枣黄鳝汤,虽说费了些功夫,但总归不太腻。”
“这几日厨房也因为我忙了不少,一会你拿些钱去打点打点,”安念把碗放在端盘上,两只手和握起自己的腿——
脸上瞬间多了一丝惊异之色,安念不禁遗憾地叹惋道,“本小姐这几日又是割血,又是陪母亲应承来探望王爷的客人,怎么就一点都没瘦呢!”
“小姐,”香儿已在衣阁中挑了件茜素青色曳地望仙裙,“你别放在心上,这以前的衣服你照样穿照样有余,只是脸比以前更可爱,酒窝更深些呢!”
“要说酒窝,我还是更喜欢笙芜的,笑起来像人的心都要化了般,可我这酒窝,浅的像梨涡似的。”
香儿一边帮安念着着衣服,一边又絮絮叨叨,“您和笙芜小姐就像两类美人,笙芜小姐是娃娃脸,而小姐呢,是古典朦胧的美,再说,小姐眼睛的弧度和卷长的睫毛不知羡煞了多少皇城的美人呢——”
安念知道香儿是要自己开心些,也不打断,任凭她把天南海北夸女孩漂亮的词汇用在自己的身上,展颜听着,偶尔也被奉承得合不拢嘴。
好话听了确实受用,安念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小姐你看这株红梅金丝镂空珠花多适合您,本就娇俏的小脸更显得超凡脱俗起来。”着好衣物,香儿开始给安念打理头发。
“香儿,”安念感觉香儿夸的有些用力过猛,便岔开道,“把那个鳝鱼汤拿来吧。”
香儿立刻蹦蹦跳跳地去取,“小姐你可算想起喝汤了!我生怕你为了减肥不肯吃东西,唠唠叨叨的这词都快穷了,还好自己的力气没白费!”
安念忍俊不禁,暗暗心疼起香儿的苦心来,合着刚刚这两主仆,还真是一个不怎么愿意夸,一个…挺喜欢听的。
咕噜咕噜一碗下肚,香儿怔怔地看着安念狂放的姿态,摇摇头也未多说,梳妆好后便机巧地去取折影。
“嘶”鲜红色血汩汩地冒出来,安念的左手掌像是在赌场赌输,被人划出个”三”似的。
香儿赶紧拿麻布给安念包扎着伤口,心疼的手都有点抖,“小姐你说这会不会留疤啊。”
“没事,要是留疤,慕容轩这一辈子都会对我歉疚,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
香儿的眉快拧成铁疙瘩,别人家的小姐个个视手如命,一天一天地好一番保养,自己家这小姐,被划了三道口子也不皱皱眉头。
安念嗔怪地笑她那副像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好了,咱们给墨枫送过去吧,顺便去叫笙芜,今天本小姐要和笙芜逛街去!”
“小姐,你这刚见血就去逛街啊,”香儿的眉头又拧上了,“要不还是在府里休息休息吧。”
“老闷在府里也没什么意思,”香儿的视线又移到窗外,“我自从回来还没逛逛,正好给笙芜添两件新衣。”
香儿见安念决心满满,自己也拧不过,只好得由着她。
“对了,”香儿一拍脑门,急急忙忙地从梳妆台下面取出个包裹着的物件,“笙芜姑娘昨日把锁生离送回来了,当时你不在,我就给忘了,刚提起笙芜姑娘,我这才想起来。”
“锁生离?”安念的眸子忽而亮的若清而见底的湖泊,又添了几丝迟疑之色,“它怎么会在笙芜手里?”
“奴婢也不知道,笙芜姑娘就让我告诉你,是慕容轩清醒的时候,叫墨枫公子从车上取回来的。”
“哦,”安念说着便打开了包裹,点了点头道,“算是慕容轩有良心,和刚买的时候差不多。”
旁边的香儿却发出一阵惊呼,眼睛像是干渴的鱼儿见到了水,“小姐,这个可是真漂亮!这凤雕刻的简直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你没看吗?”安念看着她大呼小叫,有些微征。
“没有,笙芜姑娘说东西极为贵重,叫我小心些,我就没敢看。”
安念笑的像古灵的清风,“本来这里还有个小夜明珠呢,”安念摆弄着锁生离,又照着阳光看了看,视若珍宝的模样,“小夜明珠也在梳妆台上的锦盒里,把它安上去,我今天想戴这个!”
“好,”香儿见安念略显娇羞的神情,也不戳穿,捂嘴笑着将夜明珠安上,插在安念的头上。
“香儿,快说本小姐漂不漂亮?”
“漂亮,我们小姐最漂亮,王爷后天见了定开心的不得了!”
“我哪是给他看的?多嘴!”安念嗔怪地睇了她一眼,笑意却直达眼底。
刚一出门,安念便与笙芜打个正着。
“笙芜你也来找慕容轩啊?我刚要找你去逛街呢!”安念看见笙芜乐乐呵呵地走过来。
“好啊,安念姐姐你戴上锁生离真好看!”笙芜一眼就看见泛着熠熠光辉的珍珠瓒凤钗,不仅没夺了安念的光彩,反而更衬得她娉婷秀雅,俏丽多姿。
墨枫听见外面隐隐传来模糊的笑音,不禁一笑。
慕容轩和安念的屋子虽挨着,但卧间都在最外头,关上门便听不见彼此屋子的动静。
自从墨枫被萧隐撞见自己捏着嗓音,不管慕容轩如何央求着找漂亮的姐姐,他都是一副浑厚苍然的嗓音。
隐隐从笑声中辨出笙芜在外面,墨枫不仅暗暗窃喜自己的坚持。
但慕容轩可就难整多了,一直哄不好似的大喊大叫,“我不想跟男人待在一块,我想找漂亮姐姐!”
虽然这两天几人快要习惯慕容轩的反常,但香儿还是笑的差点把朱砂碗里的血撒在地上。
听到里面咕噜咕噜如此大声的喝水声,香儿终于明白,小姐这两日喝汤如此不拘小节,定是被王爷带的。
慕容轩的声音戛然而止,看来又喝药睡着了,墨枫轻轻地开了个缝,笙芜只能看见他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掌,还有若隐若现在纱窗后面的面部轮廓。
笙芜似笑非笑飞快地打量了墨枫一眼,脸迅速地红了下,眸子也回归原处,变为那个亭亭玉立不动声色的少女。
“王爷刚刚跟我说,”墨枫压低了嗓音,给人一种无线的遐想,“以后早点给他喝药,莫要在大家面前失了礼仪。”
笙芜不禁笑出了声,像是菡萏的花苞突然悠然地地绽放开来 “二师兄醒来后要是知道我们都听见了什么,估计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西木街
安念和笙芜带着香儿,蹦蹦哒哒地出了将军府。
凤倾城不放心,便叫几个婢女紧跟其后,安念却嫌着麻烦,表面哼哈应和着,结果才出了将军府的门口,便借着由头把一堆人给甩下了。
“小姐,你可真够怪的,就连县衙里的小姐都有三五个丫鬟呢!你看看你,就我这一个光杆司令。”
每次一出门,香儿都免不了一阵唠叨,叽叽喳喳地为小姐抱不平——
“每次皇城的公子小姐聚在一起作画吟诗,大小姐带的各种丫鬟顶的上一个巡逻队 ,泡茶的与喝端茶的都不是一个人。
小姐倒好,有些活连香儿都不知会一声,直接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是庶出,受尽我的欺凌呢!”
说着说着香儿反而来了脾气,叉腰给了安念一个侧脑勺。
安念不禁用手弹了一下她的头顶,随之搂住香儿的脖子把她转了过来,“你看看哪个丫鬟敢和主子并行走的,你可不是嚣张的在欺凌我吗?”
“我…我…”香儿只得用眼干瞪着她。
“还敢瞪自己的主子!”香儿嗔怪地看着她,搂着的力道又大了一分,但香儿却感觉小姐在给自己挠痒痒。
“再说,我和姐姐本来就都是庶出,大伯母才是父亲名门正娶的正夫人,没被叫做姨娘而被称为夫人,不过是父亲给两人的恩宠罢了,我和安蔷的母亲本就是妾室。”
香儿不禁惊住,她未料到安念竟然反驳得如此振振有词,说起自己的身份也面不改色,像是平淡无奇地说着别家的闲事一般。
看着香儿干是张着个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安念不禁嘿嘿地乐起来,笙芜看着也是十分得劲。
香儿暗暗腹诽:小姐何曾将我怼得如此哑口无言,定时受王爷的影响太大,想到这,也不禁咯咯地笑起来。
“刚说完我是庶出的,你就笑的如此起劲,我看你呀,是想挨鞭子了?”安念阴阳怪气地斜睇她,清凉纯净的眸子却不见任何恼意。
香儿讨好般地向她做了个鬼脸,一只手指着前方宽阔热闹的街巷,“小姐,香儿哪敢啊,你看前面就有商贩了,越往里啊便越热闹,可千万别因为香儿,惹了您雅兴啊!”
笙芜看着香儿那佯装可怜的样子,笑音连连,连带挎着安念的胳膊都不禁颤抖起来。
“安念姐姐,你可别吓香儿了,一会人就多了,可就更坐实你虐待丫头的传言了。”
笙芜边说便摇着安念的胳膊,眼睛却突然定格在前面的一家糕点铺。
前面便是西木街,是皇城最大最繁华的场所,一个四方三米高的司南是街道的中心,向两边延伸,一直走可达郊外,至郊外再走一个时辰,便可到日照山了。
街道两边的屋宇星罗棋布,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
货摊上摆着的一般都是茶水,杂货,还有看相算命的,醉欢楼和春风阁的生意,即使在白天,也是风风火火。
只要进了街口,便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人群繁闹而熙攘,坐轿的,骑马的,挑担的,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而安念出来买东西已经不需要带马车了,街道拥挤,她嫌马车会拖累自己的速度,所以在店铺挑好东西后便与掌柜打个招呼,掌柜在外面插上一只紫色的巴掌大的小旗,将军府便会派专人来拿。
笙芜喜爱的那家糕点铺,开在西木街的入口,主要做西米糕和桂仁糕,味道不怎么好,还偏偏死贵。
安念顿时燃起一种招待远来之客的使命感。
“笙芜,你现在还没进去,容易受到食物的引诱,你可千万要抵抗住你的味蕾,我跟你讲——“
说着安念便伸开自己的食指,在笙芜面前摇了一下,表示第一,“清心小筑的鲜花饼“,随后又伸出了中指,表示第二,如此下去…“雅之筑的龙须酥,薄荷小院的糯米团,帝乐思的煎粉,墨涟居的西茗洋果子店,云水间的梅花糕,竹青磬的云吞拌面、玉清漪的凤凰展翅、青衫隐的冰花雪莲、三生落葵的糖醋荷藕,还有青樱馆的三色糕。”
安念一口气十分利落地说出了十个名字,中间几乎不带任何停顿,听的笙芜先是惊喜,再是疑虑,继而震惊, 最后眼睛听的都直了。
香儿看到笙芜半蒙半解的神情,带着些许的得意道,“这才只是几家有名的店铺,还有几家店,简直是又好吃又实惠。”
笙芜听着,不禁舔了舔嘴唇,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
笙芜便按着安念的“指引”,东家走走,西家逛逛,服饰,器皿,甚至几个漂亮的纽扣都预定好了,饿了就跟安念吃可口诱人的小吃,吃饱了便杂七杂八的逛,转眼间不少家店铺的外面都插了巴掌大的紫旗。
“果然安念姐姐比墨枫靠谱多了!”又从一家酒馆走出,笙芜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一副大快朵颐的模样。
“墨枫?他也带你吃过东西?”安念的眸子镌刻着好奇,心中却多了些许可惜。
“对呀,我在王爷府的时候总是他来照顾我,但他从来只带我去荟萃楼,说这里只有那的东西最好吃。”
“奥,”安念漫不经心地应着,竟然想起自己和王爷在荟萃楼一起吃饭的场景。
“那…你觉得墨枫好吗?”安念试探着一问。
笙芜脸向着与安念相反的方向转了个弧度,但安念依旧能从那所剩无几的半张脸上,看到笙芜那如被面纱遮掩住的绯红,若隐若现,十足有一种氤氲而朦胧的美。
那是天真的少女,谈到自己的情郎时才有的娇羞。
两人既然一起吃饭,看来笙芜和墨枫的关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安念知道萧隐对笙芜喜欢之深切,却未得意中人之心,不由得觉胸口闷闷的。
是那种呆在幽黑的深潭中许久,当日光散下来时惊觉自己一身污浊的难受,安念也说不上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安念姐姐,那块十分热闹,咱们去那看一下吧。”安念被笙芜拉着手,烦乱的思绪也随着她的喜悦回到了现实。
“啊,哪边?”安念顺着笙芜的眸子看了过去,睫毛都像被针刺了般的挑了起来,“那…那里可是醉欢楼啊!”
“安念姐姐,她们穿的衣服都好漂亮啊,你看好多人呢!”
安念感觉像是被人一顿暴击,笙芜难道连醉欢楼都…都不知什么地方?
安念按着脑门,正想循循善诱般地解释一番,耳朵里便传进轻浮而浪荡的声音,“安家二小姐,听闻王爷病了,你这可是来这这醉欢楼前,蹲个情郎消遣一番啊!”
文自墨
声音自后面传来,在纷纷闹闹的人群中,不带任何的避讳与遮掩,笑的嚣张而露骨。
安念无需回头,就可以想象出他那双不大却瞪得溜圆的眼睛,还有鼻孔朝天的脸。
就着凉风,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后面的人,就是文相丞溺爱无度的独子文自墨。
一提起文相丞,谁都要竖起根拇指夸赞一番,可文自墨三个字,就像夏天里的泔水桶似的,令人人敬而远之。
安念不想与他纠缠,头都未回,拉起笙芜和香儿的手就直直地向前走,却被一群身着墨绿色的壮丁们拦下。
“本公子有那么可怕吗?”身后传来似走似跑又带着些许诡异的步伐,看来今日,文自墨又穿上他那件深蓝与暗红交错的金镶边麒麟袍了。
他本想穿比自己大几号的衣服,能让自己纸一般的身躯显得魁梧几分,却不想用力过度,穿出来像个能伸腿的斗篷一般,走起路来发出野鬼一般的刷刷声。
作为执宰三朝的相丞独子,谁又敢在他面前说个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夸赞那甚是违和的颜色搭配极好,尺寸拿捏得度,穿起来有一股君子之风和久久回荡的浩然之气。
文自墨听着开心,上街都穿着那身别眼的麒麟袍,还带着一股莫名的神气。
安念三人已被团团围住,文自墨大手一挥,相丞府的家仆们便越逼越近,脸上露出一副下流卑鄙之色,安念不禁暗暗冷嗤,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怎样的狗腿子。
“安念姐姐,我虽然武功不好,但也零零碎碎地从师兄们那学到些,要不咱们打吧。”笙芜在安念旁边耳语。
“不行!你看他这些家仆都是练家子,我连折影都没带,硬上没有一点胜算。”
安念给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便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毫无怯意地死盯着文自墨。
刚刚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到身后的岔路口都空空如也,连叫卖声都好像离得极远,只有前方不远处的醉欢楼,持续不断地传来莺莺燕燕的寻欢作乐之音,伴着老鸨点头哈腰笑语盈盈的迎客之声,在这突然寂静有些发寒的清早显得越发清晰起来。
“文自墨,我劝你离我们远一点,我可是将军府的二小姐,还是未来的王妃!”
“我当然知道你是未来的王妃,”文自墨的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像是污浊不堪的浑水在地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气,令人顿感无限的恶寒。
他的眼睛眯成了缝,下嘴唇像是把上嘴唇盖住一般,四摇八摆地冲她们走过来,“你这头上都戴上皇族的凤钗了,我岂能不知?坊间传你和王爷去荟萃楼偷情之事,我也悉数耳闻。”
安念心中仿佛有无数匹野马呼啸而过,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刀剑,那文自墨的身上早已被插得密不透风,刀刀凌迟。
但一想到父亲阶位屈居相丞之下,自己又未嫁入王府,她只能强行敛去怒意,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
伤口处传来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有些恍惚的头脑不禁清醒了几分。
“那你还敢拦我们?” 安念仰着脸,气势未输半分,用阴狠寒冷的眼神迎上他,像要将他的脸盯出个洞。
“我不会动你的,我只是看到了自己的熟人,来请她到相丞府吃两盏茶。”文自墨眼里突然有了一丝波动,视线缓缓地移到了笙芜的脸上,绕有兴味地打量着笙芜,“上次你打碎我的肋骨,我可还没和你算账呢!”
“谁叫你调戏人家姑娘!”笙芜的手紧紧攥着安念,脖子向前一梗,丝毫不示弱。
眼看文自墨的手离笙芜越来越近,安念翻手把笙芜拽到了后面,和香儿一起围成了一堵墙。
文自墨的手在空中怔了一下,却并未放下,他戏谑地挑着眉,手向着安念的方向游离过去,“那不如,她欠我的,你来还!”
安念冷哼了一声,一把将文自墨的手给打落下去,眼底像是深潭里的寒冰,在刺眼的阳光下闪着夺魂杀魄的光 ,“笙芜给你留条活命,你就知足吧!”
“我府里的家丁可都看见了,这可是他先上手的!”说着他突然又伸出了手,未待安念反应过来,锁生离已被生生扯下落入他的手里,“果然是个好玩意,这个簪子就当是你向我赔个礼,把你身后的丫头留下,咱们就算一笔勾销了。”
话音还未落,文自墨只觉一阵凉风,刚还在自己眼前的安念瞬间成了人影,而自己的脖子却像被一块长布条勒紧,自喉咙处四下蔓延,他几要窒息,抬起双手拼命地向外撕扯,却觉被勒得越来越紧,手也微微地有些湿润。
文自墨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再去纠缠那长布条,当他的眼睛不经意在自己手上闪过时,嘴唇突然像在水中浸泡了许久,白的骇人。
“血!是血!”他几乎快发不出声音,嘴角也绝望地一张一合,眼里满是濒临绝境的无望,家丁们也看到脖子上那刺眼的红色,吓得连退好几步。
“快去把将军府的萧隐找来,要不你们就等着他死吧。”安念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文自墨的眉头皱做一团,眼眦尽显。
为首的家仆一听,又看了看文自墨,拔腿而去。
“小姐…”香儿看到安念手掌的三道伤口尽数开裂,汩汩地沁出鲜红色的血滴,如同渐渐歇歇的卷曲雨帘一般,滴在青色的石板上,而包扎手掌的麻布,正勒在文自墨的脖子上。
安念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麻布饶了脖子一圈,安念用两只手攥住已经没有空余,一撒开文自墨难免逃脱。
“把锁生离抢回来。”安念一边勒的更紧些,一边努努嘴示意香儿。
香儿点点头,清澈的眸子像是幽林里淙淙而过的流水,扑朔扑朔地滴在那滩用血渲染的艳红色鲜花旁边。
文自墨哪顾得上去管锁生离,香儿只是将它轻轻一扯,便落到了她的手里。
笙芜在身边无能为力,她多想自己的武功再好些,就能将文自墨钳制在自己手心,安念也不用如此费力。
只可惜,这次她没有上次来皇城的运气,那回文自墨在包间醉酒,正强迫一个姑娘,又吩咐家丁只在门外侯着,笙芜听见便翻窗而过,在文自墨嘴里塞上布条并将他绑在椅子上,还打断了他的几根肋骨,只可惜那个姑娘最后逃了出去,她却被带到了相丞府。
谁能想到,刚来皇城又和自己的冤家遇上了…笙芜无能为力,只能不停地用脚去蹭那些地缝,看着几滴艳红色慢慢变得暗淡,又多了几滴新的血滴,祈求着萧隐能快点到来。
两方就这么僵持着,不知多久,许多青石板上的血滴已经渗进了地缝之中,只留下一滩滩形状不一的斑点。
一阵急厉的马蹄声响起,直冲霄汉,伴着行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喊,还有菜篮子倒地的声响。
“安念姐姐,大师兄来救我们了。”笙芜樱桃色的嘴唇已咬的发白,黯淡的眸子中终于进了些许色彩。
安念的嘴角微微扬起,她只觉四肢如进寒谷般冰冷,连站都不太稳当,微风乍动,她仿若是寒风呼啸而过的一朵水仙花,摇摇欲坠。
她看到一个迷糊又缥缈的人影,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温润得像日照山上香气扑人的紫丁香。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向她席卷而来,她却再也没有抵制的动力,悠忽一转,如飘摇的浮萍般,应声落地。
醉欢楼
醉欢楼的顶楼
厉残非一手抚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紫裳佳人腰间,不时惹得那姑娘婴宁一笑,另一手在暗红的檀木圆桌上有节奏地打着拍子。
他旁边的另一个粉衣女子,妆容上便显得清淡了许多,正小心翼翼地给厉残非喂葡萄。
淡浓相宜的苏合香,氤氲的整个房间似真似幻,桌上摆着的珍馐美食,沁的人心旷神怡,
红檀木圆桌的人围坐的满满当当,在一群灰黑相交的粗衣大汉中穿插坐着几个柔弱无骨的姑娘,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向问天的嘴角勾起一个莫名的弧度,像是埋藏在地下的千年古盒突然开了一个口,叫人看不明曦。
他意犹未尽地打量着街头拐角的忙乱景象,看着一堆青衣家仆慌慌张张地扶着一个着蓝红交错麒麟袍的男子,看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姑娘正和素衣男子说着什么,不时指指昏倒在其中一个姑娘怀中的人儿。
他像是嗜血如草芥的猎手,绕有兴味地欣赏着别人的惊吓与绝望。
“谢谢堂主这次破费!大家也好久没有来这么好的地方来了!”一个长龅牙的手下给厉残非斟满了一杯酒,眼睛笑的连缝几乎找不见,话音过后,其他人恭敬而喧嚣的附和声不绝于耳。
龅牙手下揪起一块肥美得鸡腿,嚯嚯几下便啃了大半,一只鸡腿只剩下一块鸡骨头后,他满意地用布衣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污,“不过堂主…今天不是说来对付王爷吗?咱们这连王爷的影都没见着啊…”
厉残非眼神冷冷地向他打过来,示意他向下看,狞笑道,“今天的收获已经不小了。”说着便将前面的美酒一饮而尽。
龅牙手下探了探,见一个素锦色长袍的俊逸男子将一女子抱入怀中,便起身上马,另两个女子也上了后面的一匹马,扬长而去。
“堂主,那…那好像是将军府的二小姐!”龅牙手下挠了挠头,五官都像是聚在了一块,“抱她的那个不是…不王爷啊!”
“那个人,我可是打过不少的交道!”厉残非放在紫衣女子腰间的手突然拧了一圈,不屑地问到,“将军府可有对外称慕容轩何时醒来吗?”
紫衣女子疼的要挣脱,却被厉残非的手紧紧地钳制住,透过薄薄的紫纱衣,依稀可见一大片青紫的印迹,在肤若凝脂的雪白肌肤中分外刺眼。
“后天。”龅牙手下察觉那姑娘的异样,若有若无地打量了一眼,十分正色道。
“好,后天,“向问天的手终于放开那紫裳佳人,却游离到她的下巴上,反复揉搓 ,”我还想与慕容轩好好较量一番,哼!今日一看,不如叫相丞府先替我练练手。”
龅牙手下听着又向下看了一眼,讪讪地笑道,“堂主果然聪明,我看那下面文相丞的儿子,正在那大发雷霆呢!”
“他大发雷霆,”厉残非不禁冷笑,“他调戏良家妇女,都快把他爹积累这么多年的名誉败尽了,咱们只要在其中做点小手脚,就尽情地看他们狮虎相争吧!”
“堂主您的意思是?”龅牙手下嘴里咧出一丝坏笑。
“后天清早帮我办件事。”厉残非两手向后一推,紫裳佳人和粉裳佳人催不及防,连人带着圆凳一起滚落得很远。
得到厉残非的指示,龅牙立马附耳,脸上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色。
……
剧烈的颠簸和手掌钻心的疼痛让安念的意识渐渐聚集了起来,她惺惺地张开了眼,使了所有的力气,却只微微地发出一声,“大师兄”。
“醒了,马上就到。”萧隐低头看他,他眼里有一种不谙世事的明朗与纯净,像是玉莲池中的一片荷叶,清离若晓曦。
她突然对他有一种不知名的依赖和信任,这种信任,似乎很久很久以前 便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别走正门,也别让我娘知道。”安念有些后悔没有听母亲的话了,她更担心的是,万一凤倾城知道,她再出将军府可就难上加难了。
“好。”他的声音如玉击石,泠泠然像千古绝音。
掌心的疼痛传来,安念用余光瞄了瞄,应该是萧隐衣袍的一角,看着有些熟悉的手法,安念嘴角不禁抿了抿,轻笑道,“这包扎术是师父教的吧?”
萧隐先是迟疑了一下,清润的眸子多了丝笑意,“师弟也给你包扎过?”
“嗯,”安念并未打算隐瞒,“有一次遇到了山贼,碰巧是慕容轩救的我。”
萧隐的眼底只是轻微地泛起了点点微澜,如一颗轻飘的红叶,闯进清澈见底的河心,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微不可闻。
“大师兄,是不是安念姐姐醒了。”马疾驰而过,笙芜在空气的残角中听到两人的话语。
萧隐牵了牵缰绳,两边的房屋树丫似乎移得更慢了些,亦寒和那匹马平行的时候,萧隐对笙芜释然一笑,“气血虚弱,回去补补便不成大碍了。”
快到将军府的拐角,几人下马,萧隐拍了拍亦寒,两匹马便颠颠地向着正门跑去。
“踏雪呢?”安念看着两匹马的背影,突然想起了那个把自己摔得狗啃泥的红鬃烈马。
萧隐的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它这两天没见到二师兄,在那发脾气呢,喂什么都不吃。”
“大师兄,连你都不好用啊?”安念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哪块不对劲,缺血果然连脑子都不好使了,要是平时,自己肯定也不能这么问啊!问得像大师兄和饲料一样。
萧隐却仿佛毫不介意,眸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朗,“师弟受伤被抬回去的时候,踏雪应该是看见了,不过——”他的声音顿了顿,眼里又温润了几分,“你去试试,或许踏雪就愿意吃了。”
安念不由得一愣,好在笙芜和香儿一人一个胳膊,扶着她没有掉队,一想起踏雪那冷傲的像慕容轩一样的眼神,安念竟有些佩服自己个它安然共处了一路。
“你试试,踏雪认主的。”萧隐又说了一遍,如山涧的泉回想在幽幽的山谷。
安念不由得轻咳了一声,应着头皮应了一声“好。”
洗澡
几人趁着门丁送两匹马进院之时,迅速地溜到了将军府的后门,距离此处东侧三丈远,半身高处有一块砖残缺了半个,顺此处一蹬,便可爬上将军府的外墙,正正当当地踩在“大黄”的屋顶上了。
大黄是将军府的一只猎犬,见到生人便会一直吠个不停,所以后院此处的守卫极少。
好在安念未雨绸缪,在萧隐和笙芜来的第一天,安念就带着两人隆重地认识了它。
“来!咱们爬墙吧!”安念看着自己和香儿曾花费半天时间磨掉的那半块砖,一脸窃喜。
“等一下,”萧隐负手而立,向东继续踱了几丈远,沉静的眸子像是深林里的一汪清泉,淡然而幽远。
他招手示意三人,“安念现在的身体不适合爬墙,我用轻功带你们进去。”
说着,他一手绕过安念的腰,搂住她的臂弯,两人离地而起,衣袂飘飘,宛若天山两朵绽开的莲,青白两色的裳衣相交,如暗香浮动,诱人心弦。
笙芜和香儿随即也被带了进去。
一路十分顺利,几人绕过守卫,走过弯弯曲曲的仆役住宅,再东数房屋的第二间,便有一条被丛生树木所掩映的小径,直通芳菲路。
到了念馨苑和绣蔷阁的岔口,安念倚着一根主梁楠木左顾右看,像个惯贼般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还好母亲不在,香儿,叫厨房去熬些补血的药来,我去喂喂踏雪。”
萧隐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默不作声。
“念儿还知道担心自己的身子!”
“三夫人…”香儿刚走了几步又乖乖地退了回来。
“娘…”安念顿时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母亲的声音…
她这是知道自己和文自墨起冲突了?
凤倾城沉着脸,站在念馨苑的门口,乌云压城般的眸子,让安念的心不由得抻了一下。
她硬着头皮,勉强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娘,我们刚走出不远就发现…娘派给我的丫头忘记带了,这不马上就赶回来了…”
凤倾城深深地看了安念一眼,“你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忘记带了丫头?”
“奥,这个,那个,女儿这不是体虚脑子不好使吗…”
凤倾城脸上的怒意未退分毫,语气总算有些好转,“娘不会强制你待在家里,可你也不能带着伤,几个姑娘家只身去那鱼龙混杂的西木街晃悠,如果文自墨真把你怎么样…我…”
安念低着头,两个食指不断地揉搓着,不敢迎上她那威严而又氤氲着一团雾气的眼底。
“娘,我下次不敢了…”安念的声音似有似无,像是蚊子哼哼。
“好了,瞧你那脸色,像白无常似的!”又转头看了看大气不敢出的香儿,“去熬药吧,多给她补补,别回头叫她吓着王爷!”
香儿称是,终于舒了口气。
“哪有您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安念拧着眉头,
凤倾城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也不追究,“我是来找笙芜姑娘和萧隐公子的,王裁缝到了,我想请她为两人做几身衣裳。”
“娘~”安念见凤倾城怒气消了大半,笑意盈盈地凑过去,“我和笙芜在街上刚挑完衣裳,你看咱们俩不愧是母女,都想到一块去了!”
凤倾城嗔怪地点了点安念的额头,“总不让人省心!”
笙芜也上前抓住了凤倾城的衣袖,笑靥像墨点染出的画,“伯母,我今天已经选了不少,谢谢伯母惦记!”
“好,好,”凤倾城冲笙芜宠溺地一笑,“那我就带着萧隐公子去量尺寸挑挑样式,你替伯母好好看着她,她要不听你的,你就找伯母告状。”
“放心吧,伯母”笙芜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保证完成任务!”
安念冲着凤倾城做了个鬼脸,拽着笙芜去找踏雪了。
“安念这孩子一向不叫人省心,在含元虚也给你们填了不少麻烦吧。”凤倾城望着安念和笙芜的背影,转头对萧隐笑道。
萧隐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幽幽地来了一句,“姑姑,我倒是觉得安念性格和你挺像的。”
“你这孩子,还消遣起姑姑来了?”凤倾城无奈地笑了笑,突然又变得严肃了几分,“姑姑支开她们几个,是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央昭派去边疆潜伏在百姓身边的士兵,全都死了。”
“十五个城的都死了?”萧隐神色复杂,像是各种颜色的墨混在了一起,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师父告诉的二师兄?”
“我给央昭那边传了信,叫他们先别再派人过去,好好操练士兵,等风头过了再说。”
“嗯”,萧隐像是盯着空气中没有的一个点,“姑姑,你不用担心,我会想法拿到师弟的行军布阵图的”
“孩子,”凤倾城拍了拍萧隐的肩膀,“姑姑亲自来告诉你,就是告诉你别多想,慢慢来。”
“嗯。”
……
安念看见踏雪时睫毛不禁震动了几分,像是有一根针扎在了她的眼皮上。
才过三天,踏雪怎么能瘦成这个样子!
红棕色的鬃毛不觉褪去了几分,和旁边的亦寒一比,既沧桑又深沉,丝毫没有以前的生机和活力。
只有那长长睫毛下掩映的眸子透着犀利的锐气,像是期待地盼望着什么。
看到安念,它突然长鸣了一声,震慑九霄,眼里也多了丝光亮。
“安念姐姐,要不你给它洗个澡吧,它现在只听你话。”笙芜叹了口气,“有一次二师兄大病,踏雪绝食了一周,一直等着大师兄过来看它。”
“一周?”安念从未想过一匹马竟然能如此忠诚,倔强而尖锐。
“你去打点水吧。”安念吩咐着在一旁等着的马奴福叔。
“是,小姐。”安念毕竟是小姐,何况从没打理过马匹,福叔还想说些什么,嘴角动了动,看着安念揪心的模样,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安念用手抚着它的鬃毛,将打了结的毛轻轻地慢慢捋顺,踏雪并没有抵抗,乖乖地站在那,眼里的几分锐利也悄然变成了顺从和依赖。
“还是安念姐姐有办法,”笙芜怜惜地看着踏雪,“我和萧隐来这,它都不让我们碰。”
“它是想慕容轩了,可能它看到我,觉得慕容轩就要来了。”
“还好二师兄就快好了,我看踏雪那个牛脾气,跟二师兄一样一样的。”说着笙芜嘟着小嘴,瞪了踏雪一眼。
水已经送了过来,笙芜也颠颠地进了马厩帮着安念,洗一会儿就没好气地打一下踏雪“这回你可不会给我摆脸子了吧,臭踏雪,二师兄都没这么跟我摆过脸色!”
一番辛苦,可算是将踏雪打理得干干净净,安念先出了马厩去洗手,刚拿起洗巾,就听见踏雪一声高亢的嘶鸣,差点没把安念的魂给吓出来。
只见踏雪前蹄扬起,利落地抖了抖身子,甩下一层层的雨帘,撒落了笙芜一身。
笙芜哆嗦着身子,指着踏雪,气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踏雪,气定神闲地盯了笙芜一会儿,便去马槽吃今日的鲜草去了。
挨打
“笙芜,你说依你二师兄的脾气,他要是知道我趁他不在,借了文武百官的银两去开垦岭南,他会不会…”
说着安念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呜呼哀哉地软瘫在床上。
笙芜右手拿着折影,左手端着朱砂碗,啧啧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反复几次,终是无奈道,“安念姐姐,这可是关于爱江山还是爱美人的经典难题,我只能…劝你珍重了。”
“诶!”安念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快取我的血去救慕容轩吧!明天他一醒,拿着扶光剑大手一挥,你这辈子可能就见不到至阴之血了。”
“安念姐姐,”笙芜咬着嘴唇,“今天为什么让我来割啊…我不忍心下手啊…”
“那三道刀痕都没消呢,我怕我一哆嗦碰了原来的伤口,还不得疼死我,”安念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在自己的眼前晃了几圈“你说我只割左手,右手会不会埋怨我有差对待啊!”
“你还说笑,”笙芜将安念蜷缩的左手展平,眉毛皱的像打了几个结一样,用折影比划着。
“笙芜,你昨天为什么挑了那么多画着草和树的团扇啊?”安念左手突然向前一推,“呲”的一声,汩汩的鲜红流出,很快氤氲了一片掌心。
笙芜始料未及,耀眼的颜色立即占据了整个眸子,她只觉脑里嗡嗡一片,“碗,碗”安念急切的催促,像是旋风一般分外清晰进了她的耳朵。
笙芜不知所措,依着指示将朱砂碗移在安念的手下方。
暗红的朱砂,被浸了大半碗,笙芜才惊觉回过神,去拿腿边包扎用的麻布。
安念轻笑一声,唇色一点点地褪了下去,憔悴地如西施般惹人生怜,“多重的伤你没见过?割个手掌就把你吓这样。”
“我没心理准备嘛!”笙芜用麻布轻柔地给安念包扎,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而且,我可连只鸡都没杀过。”说着又将一碗补血的药端过来。
安念翻过身,趴在床上,咕噜咕噜下肚,津津有味地嚼着里面的枸杞,“也是,有了大师兄,你连筷子都不用拿。”
“大师兄确实宠我,”笙芜嘿嘿一笑,透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安念姐姐,我大师兄可是几千年都遇不到的居家好男人呢!”
“是,所以呢,”安念歪了歪脑袋,眼底充满着好奇和认真,“如果有一天大师兄和他心仪的女子跑了,你会怎么样啊?”
“我啊,”笙芜眨着乌黑的眸子,在安念的旁边躺下,“我也会很开心,大师兄都那么大个人了,可算有个伴了。”
“那,”安念的视线转向空旷的屋顶,“那如果墨枫有了喜欢的人呢?”
“他有喜欢的人了?”笙芜鲤鱼打挺般地坐了起来,触到安念的目光又渐渐躺回床上,“那个,我是怪他没有告诉我…”
“我就是问问你,”安念噙了噙嘴角,挽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墨枫有没有女朋友,怎么会告诉我呢。”
“也对,”笙芜刚刚暗淡下的目光突然有有了光彩,“他一直跟在二师兄的身边,应该还没有女朋友吧。”说着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虽然安念对此早就看出了七八分,但今天如此一确认,安念还是感觉胸口闷闷的。
以大师兄的细腻,知道的肯定比安念早,说不定比笙芜还早。
但他似乎永远是一副天朗气清,惠风和煦的模样,叫人不敢提起,不忍提起。
”昨日我们逛街,你买很多画着草和树的团扇,是不是因为墨枫啊?”安念不想让气氛沉重起来,便与她打趣。
“因为…我名字的寓意就是像野草一样顽强地生长…。”笙芜半抬着头,一脸的羞赧,“安念姐姐,你干嘛老消遣我?我去二师兄那送你的血去了!”
说着便起身下地,匆匆忙忙地穿好鞋,端着朱砂碗走了出去。
“我看你是去看自己的意中人呢~”笙芜走到门口,安念还不忘阴阳怪气地调侃她一番。
“不理你了!”要是手中没端着托盘,笙芜怕是早就捂着耳朵跑出念馨苑了。
“你快去快回,我还要求你帮我演出戏呢!”
“我听不见!”笙芜噘着嘴,向后甩了一个不满的眼神。
不一会儿,笙芜果然乖乖地回来了,看那鞋就知道,见到墨枫后,她又紧张地去蹭地缝了。
安念不敢再去调侃脸上红晕未褪的笙芜,她自己都快要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她还得好好拜托着笙芜,好让自己少受些慕容轩的威呵…
“笙芜”,安念拍了拍自己的床边,示意她过去,一脸哀求地看着她,声音也变得可怜兮兮起来,”明天慕容轩醒过来,我就假装卧病在床,你把我这几天的经历尽量说的悲惨点。”
“啊?”笙芜被没由头的安念吓了一跳。
“就是什么用血冲引子了,拼死都要护助锁生离什么的,都往夸张了说,总之就突出一下我的悲惨就对了。”
“可那样…二师兄一定会很担心的。”笙芜还是一脸不解 。
“就是要让他动恻隐之心啊,”安念坐起来,搂着笙芜的脖子,“刚刚你都不确定她会不会…”
说着,又对笙芜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笙芜的瞳孔瞬间放大,十分信服地点点头,“安念姐姐,你放心吧,有笙芜在,不会让二师兄开了杀戒的。”
……
相丞府
“爹,我错了,你别打了,我真的错了,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文相丞火气冲天,修长的身形挥鞭子时都不由得一震,“我说你怎么好端端地读起书来了,你竟然去招惹将军府的小姐!你知不知道她都快成王妃了!你这是看你爹活不长了吗!”
“爹,我错了,是她们先招惹我的!我错了!”
“啪”的一声,文自墨已经皮开肉绽的屁股又开了朵花。
“老爷,再打少爷可就真挺不住了,少爷本来身子骨就弱啊…”刘嬷嬷在一旁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泪水撒了一片。
“你!你还有脸说!”文相丞抬手就给刘嬷嬷一个响亮的巴掌,“都是你惯的!昨天发生的事,我竟然今天才知道,你是找死吗!”
本来跪着的刘嬷嬷被打的直接脸贴了地,蹭落了半边的脸皮,老泪纵横道,“老爷,奴婢再也不敢了!看到死去夫人的份上,你就饶了少爷吧!求您了!”
文从谏的脸上顿时划过一丝不忍,又感觉文自墨的呻吟声越来越小,肌肉好像也没有多少抵抗的力气,一气之下,便把鞭子狠狠地甩了出去,“你好自为之!”
醒来
翌日,相丞府
“少爷,还疼不疼啊,老爷这次下手确实是重了些,你可别往心里去。”
刘嬷嬷在床边喂着文自墨喝粥,舀起一勺吹一下,像他小时候那样,婆娑的眼底满是慈爱和心疼。
大夫刚给文自墨上完药,皮开肉绽的皮肤青紫相交,还渗着鲜红的血,上药宛若上刑般,他疼的呲牙咧嘴,表情扭区得不成样子,眼角还留着刚刚的泪痕。
“嬷嬷,你可别哭啊,这世上可只有你疼我了。”吃完碗中最后一碗粥,文自墨舔了舔嘴角周围的残羹,“我还想吃。”
“好,就知道不够吃。”刘嬷嬷转身又在饭盒中拿了一碗。
“少爷,少爷!昨日咱们遇见的那个笙芜姑娘来信了!”文自墨的家仆二虎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到了门槛还不小心磕了一下。
刘嬷嬷拿勺子的手一震,“那个将军府的笙芜姑娘?”
文自墨也不由得侧翻了个身,又是一顿哀嚎,“她信上说什么?”
二虎哆哆嗦嗦地打开了信封,担忧的脸上突然转为喜色,“她说约您去荟萃楼二楼的雅间,说是乡野丫头不小心顶撞了您,要亲口给您道个歉!”
文自墨的哀嚎声叫的更大了,“你不会早看看嘛,都快吓死老子…了!”
“少爷,你…不是说不让我偷看你的东西吗…”
“你!”文自墨刚要发作,便被刘嬷嬷给拦了下来,憔悴的脸上喜悦和焦虑相加,“你确定是将军府的人吗?”
“看着装,应该是将军府的家丁,那人长着龅牙,嘴也挺大。”
刘嬷嬷伸手细细打量着那封信,字迹秀气玲珑,颇有小家碧玉之风,“少爷,你不妨去看一看,若是能和好,老爷也定然会高兴。”
“对呀,少爷,虽然你现在受伤,但要是不去,肯定会被她一个女子轻看的。”
文自墨一听这话,脸立即拉了下来“本少爷怎么能让一个姑娘请看,咱们现在去荟萃楼!”
随即屋子中传来杀猪一样的喊叫声,“给本少爷轻点!”
……
将军府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起来,山珍海味做了一大桌,刘大夫说今日王爷便可恢复如常了。
安念胆战心惊地躺在床上,手不间断地握紧张开,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传来,白净的麻布瞬间被鲜红渲染。
安念的额头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层细汗,她紧咬着下唇,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想尽量让自己显得苍白些。
“小姐,小姐,王爷醒了!”香儿并着欢快的步子,一脸喜色地进来,“
安念赶紧把手伸进被子,自己裹作一团,活脱脱地得个蚕宝宝。
“小姐,你怎么还在床上啊,而且窗子和门还四敞八开的,现在院子里一堆人站在那,你这样,万一被人看见,岂不叫人笑话!”
安念撇了撇嘴,“他们都等着慕容轩,哪有心情来我这。”
随即她虚弱地咳嗽了几声,隐藏在被子里的右手力道又加重了些,“香儿,王爷干嘛呢?”
“刚刚墨枫跟大家说王爷已经醒了,现在要汇报一些事情,五分钟后就会出来。”
安念心里咯噔一下,这五分中之内,墨枫定时把自己“惊天动地”开垦岭南的壮举告诉了慕容轩,他现在肯定琢磨着所有残酷的刑罚都在我身上试一下。
“香儿,”安念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给我打盆热水,快点!”
听到安念的催促,香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小跑着出去了。
“小姐,这水热着呢!才烧开没多久,你要热水干嘛呀?”
安念知道香儿经不住恐吓,要是叫她来配合自己演戏,慕容轩定能看出破绽,思来想去,她决定连香儿一起骗。
所以她有气无力地,一句话几乎要分成三次来讲,“香儿,我感觉…全身都冷,你用…热毛巾给我敷一下。”
“小姐…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子,王爷才刚好,你可不能有事啊!”香儿立马用毛巾沾了沾那滚热的水,又试着摸了一下,犹豫道,“这么热,等一会儿。”
“不会的!我快冻死了!快点!”这串话倒是十分有气势。
香儿应了一声,便不由分说地将热毛巾扣在了安念的额头上。
安念顿觉自己掉进了三味真火所燃着的火焰山,皮和骨头像是要挣扎着分开一般。
她的身体也不由得蜷缩得更紧,右手的伤口又裂了不少,粘在床榻上粘糊糊的。
外面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安念像掉进了一口染缸,各种心情,五味杂陈。
“臣参见王爷。”安志成看王爷精神饱满,威风凛凛,顿时心安了不少,这几日,一想到府里住着生病的监国王爷,安志成就寝食难安, 生怕出什么闪失。
安念在软榻上屏气凝神,恨不得将耳朵立起来,但前面说的话,安念终究没听明晰,只有最后一句冷冰冰的话,她就是不想听见都很难。
那是一句不掺杂任何感情,机械般的,漠然的声音,“我去看看安念,你们都下去吧。”
“臣替小女多谢王爷惦记,臣等告退 。”
随之就是一堆人离念馨苑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但有一个音节却急切而清晰,在安念的心尖叮当作响,扰得她片刻不宁。
她不用想就知道,慕容轩要过来了。
安念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好闭眼装睡。
“小姐,你怎么了?”看着安念的眸子突然合上,香儿顿时乱了手脚。
这个香儿,能不能机灵着点!安念心里不禁暗暗腹诽,好歹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真的和装的都看不出来。
很快安念又多了几分得意,看来自己伪装的不错啊!
“小姐!你怎么突然晕了过去!”香儿的喊声又大了几分,安念趁着她抹眼泪没注意,偷偷地把头上的热毛巾撤了下来。
“你先下去吧。”寒意刺人的话语,地像是从冰窖里冻了几个月。
香儿哭哭啼啼地退了出去,随之就是门被窗被关紧的声音。
安念不敢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突然变成地牢里的囚犯,四周都是铜墙铁壁,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他的手心。
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她觉得有一束寒光,越发紧促地盯着自己,那双眸子。冷酷而尖锐,像是要把自己脑里的内容物都琢磨透一样。
不信
他的脚步声轻若鸿毛,像是一只猫无意地在门前路过,但他靠近的每一步,似乎都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和霸气。
芬芳的薰衣香沁入她的鼻翼,她想睁开眼睛,却又本能地想去逃脱。
慕容轩在软榻的旁边冷魅地坐下,漫不经心地抬手,摸了摸安念的额头,幽暗如墨的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惊疑。
旋即他一把掀开她的被子,虚弱的人儿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在他深谙世事波澜不惊的心湖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安念早已经在厚厚的被下悟了一身热汗,一股凉气袭来,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完了,完了,这下藏不住了,安念暗道不妙,只能睁开假装惺忪的眼,盼着笙芜能快点进来解救自己。
奇怪,昨日明明说好她去找刘大夫,两人看见慕容轩进屋子就冲进来的,一个说安念体虚不能受到惊吓,一个说安念对王爷煞费心血,情比金坚啊。
就算笙芜胆怯,临时改了主意,好歹也来看看她五天不见的二师兄啊。
难不成是有什么比现在更重要的事?安念皱着眉头,却突然感到手上钻心的疼痛,霎时间驱散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的视线不禁下移,慕容轩正意味深长地抓着她的手,看来是想探探自己手上的温度,不想却碰到了伤口。
他穿着绛红色金丝镶边的长袍,腰间束着低青色祥云宽边锦带,轮廓分明的侧脸如刀刻般俊美,垂睫又浓又长,那幽深而黑暗的眸子,魅惑地不敢令人深窥,又俊美地想要一探究竟。
“为什么要装作发烧?”他忽然正视着她,冷艳的眸子像利剑一般刺入安念的心尖,让她想立刻逃离,却又不敢逃离。
“没…没呀,”安念“咳咳”地咳嗽了两声,见慕容轩还是绷着个脸,继续装下去也索然无味,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知道岭南的事了?”安念右手上的关节因为紧张已经握的发白。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慕容轩声如碎石,突然欺身而下,灼灼的目光让安念避之不及。
“我……我知道你觉得不可思议,但…你相信我,你不会吃亏的…”安念甚至能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还有越发清晰的呼吸声。
“是谁指使的你?”他用食指抬起安念的下巴,唇几乎快贴在她的耳边。
安念不敢与他直视,干脆闭上了双眼,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岭南物产丰富,是一个无穷尽的宝藏,那里还有各种珍奇的矿石和药材…一年以后繁华程度肯定比得上皇城…”
安念不知道慕容轩能否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毕竟任谁都会感到荒唐。
好久未听见回答,呼吸声好像也变浅了不少,安念才试探着睁开一只眼 。
他正拿着一块新的麻布,给自己包扎,毫不留情地将粘了血的旧布从肉上撕下来,引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嘶~”他听见安念的吃痛,也感到安念要下意识收回自己的手,不起微波的眸子眨都没眨,强有力的手将她禁锢在原处,拿起怀里的药便撒了进去。
“啊!!”安念疼的撕心裂肺,她甚至能感觉自己的伤口处正在肆无忌惮地冒着泡泡。
“你…你谋杀我!”安念疼的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已经大汗淋漓。
“我知道你救了我的命,”慕容轩幽幽地开口,阴冷的眸子令人胆寒,“我也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你开下的玩笑。”
“我…我哪要了你的命!”安念简直是有理说不清,脑袋里一团乱麻,“那你就试试,一年后你一定会感激我的!”
她的眼睛清冽而又透彻,澄静的纤尘不染,宛若天上的银河,他的心也不自觉动摇了几分,她,真的是在为我想吗?
但也只是匆匆的一瞬,很快他又回到了那个冷然沉静的慕容轩,一个区区女流,连岭南都未从踏足,她又不能未卜先知,不是在开天大的玩笑是在干什么?
”啊!疼!”安念一声哀嚎,“你系个结要人命啊你!”
“我怕你烧的太厉害,叫你清醒清醒。”他周身透着一股威风凌凌的的霸气,不容侵犯,甚至不敢让人直视。
“那…那怎么的?我还要谢谢你?”安念顿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话软的像棉花一样。
慕容轩的视线,从她的手转移到她那苍白无瑕的面容,最后定格在那双清澈纯净的眸子上,“我刚撕掉的那块旧布,结是大师兄给你打的?”
“对…呀”安念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了这,一头雾水,但看来他是不会再与自己计较岭南之事了,便强行弯了弯自己的嘴角,向着慕容轩讨好道,“你打的结和大师兄一样漂亮。”
慕容轩手触到了她的唇,反复地磨了几次,嘴角噙起一个漫不经心的魅笑,“着几天你和大师兄走的很近啊。”
“没有,没有…”安念唇被压的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看来自己这是惹他生气了,毕竟是他的未婚妻,也不能与其他男子有太多的接触。
“没有就好,那你向我解释解释,那块布为什么不是包扎用的麻布,而是大师兄的衣角呢?”说着便把自己的手移到了安念的脸上。
遭了遭了,昨天手上实在是流了太多的血,稍稍一揭开就疼的钻心透骨,所以才没有换新的麻布。
“我…因为…”他的手弄得安念的脸痒乎乎的,像无数个柳絮在那游走,“我昨天闯了点祸,大师兄救的我。”
“为什么墨枫没告诉我?”慕容轩的眸子多了一丝狐疑,脸也靠的离她更近一些。
安念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我们…从后门溜进来的,没人知道。”
“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回来的,怎么进府的?”他的语气越发狠厉,一只手几乎能覆盖她的大半张脸,修长的骨节在她的眉眼处摩挲。
“大师兄…抱我…然后骑马回来,又用轻功带我们进来…”
“抱你?”他的脸几乎要贴在安念的脸上,“本王不在,你倒是生活的不错。”
他定定地盯着她,锐利的眼神化作根根利剑,精准无疑地打入她的眼底,她挣脱不得,却又无处闪躲。
“你是不是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性情?”他紧紧地握着她受伤的手腕,很快一片淤青。
性情?他在说什么?安念没反应过来,慕容轩又坐回到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目光咄咄,威慑不减。
“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太子派来我这里的?”
话语一出,安念呆呆地向后倚了一下,窸窣作响后,只余一片静寂。
慕容轩则一脸正色,眼睛像要穿过她将后面的墙盯出个窟窿。
开垦岭南,要浪费多少的人力物力,一个闺阁里的女子,却冒着朝堂混乱,百姓哀怨的风险,就这麽,打着他的名义,在文武百官面前,义正言辞地提了出来。
除了遭人利用,他替她找不到别的理由。
纵观整个璃南,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说服她,并让她一厢情愿的人,只有太子的亲娘,皇后了。
看来,比起自己,她还是更喜欢太子,甚至愿意为了他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那日花灯焰火,她站在太子和安蔷的不远处,哭的稀里哗啦,明明就是爱而不得。
现在,是在跟我装糊涂吗?!
“你是不是还没恢复好,做梦了吧?”看着慕容轩脸上黑一阵青一阵,安念竟有些心虚。
“那你就当这是一场梦。”他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阴翳的眸子里满是冷漠。
“你…你松手!”安念见他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张嘴便狠狠地咬住了他。
“你把整个王爷府都陷入了泥潭,你不该赔我吗?”他脸上毫无异色,手也并没有停下来。
安念的力气,怎可与他相抵?安念的心突然一冷,原来他终究是不信我。
警告
安念干脆放弃了挣扎,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
自己好歹也和他朝夕相处如此之久,而他,却以为自己是在跟他开了天大的玩笑,借岭南之事替太子来削弱他的势力。
安念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块,倘若自己不提此事,最后文相丞便会想方设法开垦岭南,一年后,他的金银会比国库还要丰厚。
他会买通满朝的文武百官,疏通各种关系拉拢人脉,量你是身经百战的璃南王爷,整个朝堂,又有谁会站在你身边?
再说,明年皇城以及周围诸城都会经历百年不遇的大旱,迁都到岭南之地也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处处为你打算,你却忍心如此对我?
安念只觉自己的身上由内向外散发着凉意,不只是身冷,更是心寒。澄澈盈盈的眼眶很快由一团雾气变成一汪池水,清冽而渗着淡漠。
感觉到她的无动于衷,慕容轩不觉停了下来,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却满是他未见过的疏离和冷淡。
他怔了怔,看到那被自己掐出红印的脖颈,还有那渗出鲜红的掌心,一股莫名的悔意涌上心头。
顿时无措,他的手悬在半空,却不敢再轻易招惹她分毫。
那日灯会上她的眼神…她心仪的人分明是太子…我以为她已经渐渐淡忘了,没想到她为了太子,竟然用岭南来拖住自己,对她而言,哪怕是我碰她一下,都不过是无尽的屈辱吧…
他默默地从自己的怀里拿出药粉,又在她的伤口处撒了一层。
这药粉,是段离尘亲自给他处理战伤用的,确实痛楚彻骨,但对伤口也确有奇效。
安念却没有再喊疼,她只是咬了咬牙,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小姐小姐!外面有人送来封信,说是看见那日和您一块逛街的姑娘在荟萃楼二楼的贵宾房,里面还有文自墨,外面是他的一堆仆役,说是叫您去看看!”
“笙,笙芜…”安念突然坐起来 ,眼里蓄积的河水倾泄而下。
慕容轩二话没说,像一阵风冲了出去。
“王…爷!”香儿福了个礼,赶紧进屋安慰自家的小姐。
“小姐,你放心,笙芜…”香儿刚抬起眼,便看见安念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几行清泪。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香儿看着安念的模样直心疼,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
荟萃楼二楼
“怎么是你?”笙芜推开门,只看见在那悠哉悠哉坐着的文自墨。
奇怪!早上明明有个小孩来捎口信说段离尘约她在荟萃楼相见,可…爹爹呢?怎么会是文自墨?
“当然是我了,不是你给小爷写信说要亲自给我道歉吗?”文自墨侧坐在软椅上,屁股上一阵阵的疼痛叫他如坐针毡。
“你…你干什么?我爹呢?”笙芜看着文自墨不断地扭动着身子,立即警戒了起来。
“你不是说找我道歉吗!?大早上的把我请到这荟萃楼…”文自墨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嘴角很快露出一丝奸笑,“你不是来找爹的吗?我在这呢!”
“你!”笙芜气得紧握拳头,冲着文自墨就冲了过去,才走几部却觉腿脚发软,浑身无力,直接瘫在了文自墨的面前。
“这是要给我下跪磕头啊!”文自墨大笑,“早知如此,你昨天乖乖跟我回去岂不是更好!”说着文自墨就支撑着站起来,伸手去摸笙芜的脸。
正在此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慕容轩一脚把文自墨踹起来,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啪的一声,桌子四分五裂。
“笙芜,笙芜!”萧隐看着地上软弱无力地笙芜,眼里满是心疼,一把把笙芜抱了起来。
墨枫在后面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眼里似乎燃着无尽的怒火,上去直打文自墨的头。
文自墨嗷嗷求饶,哀嚎声贯彻到荟萃楼的每个房间。
“带她回王爷府。”慕容轩对萧隐说了一声,又转头吩咐墨枫,“把他拖到相丞府。”
墨枫用一只手拖着他的一只腿,转头便走,文自墨的头和身子还有另一只脚在地上四处相撞,一会磕到墙角,一会又碰到别人的腿,更难受的是,他刚上好药的屁股此时正在地上不断地摩擦。
“爹!救命啊!王爷!救命啊!是笙芜姑娘说要来给我道歉我才出来的,救命啊!”文自墨疼的哭爹喊娘,嗷嗷乱叫。
一层层的房间都探出了头,绕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出好戏。
墨枫和慕容轩翻身上马,墨枫用绳子把文自墨拴在了手腕,一路拖到了相丞府。
一路行人纷纷侧目,一看是相丞府的文自墨,有扔鸡蛋的,有扔菜叶子的,还有干脆上前吐吐沫的。
文自墨的家仆早就滚回了相丞府去禀报此事,文从谏带着一堆仆役守在了门口。
文自墨见自己的爹就在不远处,叫的更大声更用力,“爹,快救救我,是那个小贱人主动约的我,根本不怪我啊!爹!”
四周的百姓一听,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文相丞一生清廉,都败在这个儿子手上了!”
“要我看,文自墨就该受天打雷劈,他欺负多少良家妇女,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我听说新上任的兵部侍郎李猛刚到皇城,他的一对女儿就因为文自墨投河了,多好的姑娘啊,那个小的闺女有一天来我这买桂花糕,别提多机灵可爱了!”
“…”…
文从谏站在那,大汗淋漓,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不长记性,又去招惹王爷府的人。
“咣当”一声,文自墨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一层灰尘。
慕容轩一把把扶光架在文自墨的脖子上,眼里水火交加,摄人魂魄,右手紧紧地掐着文从谏的脖子,字字剜在文自墨的心上,“你,对不起璃南百姓的期望。”
“王爷,臣对不起你。”文从谏突然跪在慕容轩的面前,“臣无话可说。”
慕容轩勾起一边的嘴角,邪魅的眸子像是聚集了地狱的烈火,分分钟将人吞噬殆尽。
“柳藏库的金银,羌柳城惨死的人,还有那些兵部侍郎李猛,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慕容轩的话只有他和相丞两个人能听得见,那令人胆寒的神情却不禁叫人退步三尺。
“王…爷”文从谏觉得自己的脖子被钳制得更紧了。
“李猛我不会调回来的,你最好当好你的相丞,不然,我叫你们相丞府后继无人!”
说着慕容轩一把撒开了文从谏,扶光剑一转,文自墨的头发便被削掉一片。
“王爷,太妃派奴婢来找您。”凌月匆匆敢来,跑出了一头汗。
怒意
“看轩儿这生气勃勃的模样,看来是恢复的不错。”太妃端坐在八宝图案的檀木椅上,眼含笑意。
她的后面便是慕容轩养的君子兰,虽已到晚秋,但屋子温度适宜,加上墨枫悉心照料,上面仍然是花团锦簇。
“轩儿给母妃请安。”慕容轩端正地行了礼,得到太妃的点头后,衣摆向后一甩,便恭敬地正坐在太妃旁边。
平时随意而冷魅的神气敛得干干净净,一副浩然正气的君子模样,“母妃,笙芜她现在怎么样了?”
“笙芜她好多了,就是中了软筋散,得两个时辰药效才散去。”太妃端详着他的坐姿,又想起他在旁人面前那一副漫不经心的不羁之态,不禁哑然而笑,“要不然我怎么会把你叫回来?”
慕容轩的神色总算是松了下来,感到太妃的打量后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现在应该人模人样啊?母妃又发现了什么?
慕容轩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桌上的花纹图案,朗声道,“那就好,有萧隐照顾,她应该没什么大事。”
太妃也学着他的模样,把手定在一处凹下去的花瓣上,揉捻了几下,“看来轩儿见我还是很紧张,这个法子确实能缓解些许。”
慕容轩的手指立刻尴尬地停在原处,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让人感觉那不是长期拿剑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手,反而是能流泻出高山流水之雅音的妙手。
他依旧一脸正色,“母妃,我只是怕你训斥轩儿罢了。”
“我们堂堂的璃南监国,还怕我一个妇人?”太妃爽朗地一笑,“看来是小时候对你太严苛,让你对母妃心有余悸啊。”
太妃脸上的笑意未减,像是随意而开的玩笑,心里却泛起了别样的愁绪。
若不是自己当时逼着他拜师学武,逼他去战场,他的童年就不会是那茹毛饮血般的战场,不是冷剑寒光照铁甲的战衣。
别人家的孩子见到父母就原形毕露,自己家的孩子却百般隐藏,都是我当时顾忌太多,怕他被宫中之人算计,才会拼了命地去叫他远离皇城。
他以后要过得幸福一些,我才能安心啊!念及此处,太妃的眼底便雾蒙蒙的。
“母妃?”
“奥,”太妃回过神,笑道,“这几天气候越发冷了起来,眼睛也干涩的不太舒服。”
“那轩儿去请个郎中给您看一下吧。”说着便打算移步。
“先不用,”太妃拽了他的袖子,“先坐下,先把笙芜的事说完。”
慕容轩又正襟危坐,颇有谦谦君子的文雅。
太妃看得眉眼都是笑意,朱唇轻启,“刚刚呀,笙芜说是有个孩子告诉她,是离尘隐士约她在这荟萃楼见面的。”
“师父怎么会出含元虚呢?”慕容轩冷嗤一笑,“背后之人还真是了解不少!母妃,找到是谁告诉那个孩子的吗?”
“没找到,只知道是一个龅牙的人,方脸,眉毛很重,我刚才派人去相丞府也问了,就是他把信送到相丞府中的,看来是有人故意设计此事。”
“他是想看两虎相争,坐收渔翁之利,殊不知相丞早就对我刀锋相向了。”慕容轩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看来这想要对付我的人可是真不少。”
太妃脸上也多了一丝沉重,“萧隐托我告诉你,说昨日他去西木街救安念的时候,不经意也看见一个龅牙的人,正从醉欢楼向下打量。”
“醉欢楼?”慕容轩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看来得找个时间去那里转转了。”
“你这样,不怕安念生气?”太妃轻笑一声,眼底都是笑意。
慕容轩的眸子掠过一丝复杂之色,眼底像寒潭一般的平静的令人生畏,安念…她怕是还记挂着慕容晨吧…
他淡淡道,“母妃,我现在只能确定她不是央昭的间谍,其它的,都不能确定。”
“哦?”太妃的笑意更浓了些,“此话怎么说?看来安念那丫头,是得罪我们轩儿了。”
“我故意带她去含元虚,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和凤倾城一样,在为央昭收集情报,事实证明,她什么都不知道。”
太妃的笑意意味深长,“那轩儿知道此事是高兴呢,还是高兴呢?”
“我…”慕容轩不知如何作答,“我觉得还是要小心为妙……”
太妃不置可否,看着慕容轩又开始摩挲着桌子上的花纹,笑道,“含元虚遇到了那么多次凶险,可查到些什么?”
“羌柳城之事是皇后和相丞所为,至于紫烨毒的出处,我派的人正在岭南查。”
“那你在将军府门前所中的毒是?”
“另有其人,“慕容轩的眼底凛冽了几分,”母妃,墨枫说那不是毒,是一种古老的巫蛊术,我怀疑是兆麟的余孽未清,并且…守在含元虚入口和今日送信的人,我怀疑他们都是一伙的。”
“巫蛊术,我的耳朵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过这三个字了,”太妃被一层愁雾笼罩着,“那大夫是怎么救得你?”
慕容轩犹豫了片刻,沉沉道,“机缘巧合,是安念的至阴之血救了我。”
“安念啊,确实是个难得的姑娘,等哪天叫她来府中坐坐吧。”
“母…母妃,”慕容轩眼神有些迷离,“我…我…”
“你俩吵架了?”太妃温柔一笑。
“她很生气。”
“那你就去哄哄,买点簪子,玉镯,小女孩啊,都爱这个。”
慕容轩的眼里突然又有了光彩,但很快又淡了下去,“算了吧,等哪天她来府说不定就好了。”
“这可不行,”太妃佯装怒道,“我说那日安念的手怎么刻意缩在了袖子里,原来是为了给你驱蛊!人家一个姑娘,你怎么能把人家自己晾在那!”
“…”
“感情也是需要维持的,一杯热水被冷了太久,可就再也热不回来了。”
他的眼中略过一丝胆怯,“我,我会去找她的。”
太妃转怒为笑,“这才对,身为王爷,也要懂得包容。”
“母妃…”慕容轩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哄个女人怎么比去战场打仗还要麻烦?
“母妃,”慕容轩终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孩儿要忙国家大事了。”
“是是是,别忘了哄未婚妻啊!”太妃忍俊不禁,缓缓起身,走出门槛还笑意盈盈地深看了慕容轩一眼。
慕容轩叹了口气,走到君子兰面前,慢慢抚过那些繁盛的枝叶。
也不知…安念的手现在怎么样了?
芙蓉糕
墨枫将信纸铺展舒平,又若有所思地给慕容轩磨着墨。
他的心不断地打着鼓:也不知笙芜现在怎么样了?要是能见她一面该多好,可现在自己…,诶!
慕容轩同样是一片愁云郁结于心,又看到墨枫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眸子不觉又暗了几分。
他的眼若有若无地划过砚台,细细地品了一盏茶,沉沉道,“你若再苦着脸扰我心情,我明天就给笙芜许个人家!”
声音说大不大,毫无平时的凌厉与威慑,眸子也沉静得如同深潭里一块久置的石头,不带任何的杂质与喧嚣。
却把墨枫从思绪的长河中瞬间拉了回来,他先是不明所以地看了慕容轩几秒,旋即点头如捣蒜般连连称是,墨磨的更起劲了。
慕容轩心不在焉地看着他左一下右一下的磨墨的手法,看他磨到砚台的哪一处手上的青筋会涨得更清晰。
墨枫感觉头皮渗出一丝丝凉意,他惊恐地抬起头,对着慕容轩十分认真道,“王…王爷,你盯得我头皮都…发麻了,要不是你得罪了安念小姐,怎么着也不能沦落到这个下场。”
“什么下场?”慕容轩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他挑了挑眉,向他走过来,身形飘逸恍若幻影。
“就…这么晴朗的天气…只能咱们两个大老爷们一起过呗…“墨枫长袍下的汗毛都快竖了起来,“那天我听见笙芜说,等你好了,咱们要一起去日照山看紫丁香呢!”
“你这是怪我?”慕容轩施施然而坐,斜靠在他的玉色乾坤椅上。
“属下哪敢!”墨枫立即将笔沾了几下墨,递给慕容轩,“王爷这是要写给谁?”
“那个前兵部侍郎李猛,现在被调到了萦城,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
“是,他的儿子叫李佳航,应该要打算参加明年科举呢!”
“平素为人如何?”
“十分温顺,听说当时他的一双妹妹投河后,李猛险些手刃了相丞府,后来皇后摆平了此事,但李猛一直耿耿于怀,是他的儿子在身边安慰,说是斯人已去,更要心存善念,为两个妹妹超度到好人家。”
慕容轩淡淡地一笑,“正合我意。”
“啊?”墨枫一头雾水,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慕容轩把笔交给墨枫,“本王今日心中不快,你代我给萦城的李猛写封信。”
墨枫乖乖地听着,暗道我今日也很烦闷啊!但无奈敢怒不敢言,只好装作一脸虔诚地拿起笔,笑意莹莹地伏在案前,“王爷您要写什么?”
“李猛之子李佳航忠实温厚,心胸宽广,致羌柳城县令,择日任职。”
墨枫脸上一惊,“王…王爷,这不合体统啊…“
“我就是体统,接着写!”慕容轩将自己的左手握紧又张开,“李猛为国栋之才,择日以兵部侍郎身份去岭南任职,一年后,可任意地方平调。”
用了师傅的药粉,她的手应该愈合得差不多了吧?也不知她的手这样张握会不会费力?
“王…王爷…写好了!”
“拿本王的符印扣上,一会加急送过去。”
“是!”
“这边境十五城的间谍拔干净了,央昭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派人去,传本王命令,调取三分之二的人马到岭南去。”
“啊?”墨枫惊得笔都快掉到了地上,“王爷,他们可是最精锐的士兵啊,去岭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慕容轩却面不改色,沉静得像一座石雕,妖冶的眸子却闪着一丝玩味,“叫他们一路收集流浪人口,护送到岭南安家立户。”
墨枫震惊中有些急躁,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来,边写边问道,“可从边境到岭南,中间要经过十多个城市,怎么说那些流浪人口都能凑够一个皇城的人…王爷这…怎么安置啊?”
慕容轩若有所思地看着写好的文书,心中暗暗冷笑道,这次我便依你!
他的声音又沉了几分,却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银子会立刻发往路过的各处府衙,那些士兵,若愿意留在岭南一年,今年的俸禄涨三倍。”
墨枫惊的嘴巴已经快合不上了,还好王爷一直不按常理出牌,不然墨枫肯定会质疑眼前这个王爷是不是叫人换了魂魄。
“办好了去花满溪找本王,如果你速度足够快——”慕容轩眼睛眯了眯,“笙芜可能还没从花满蹊回去。”
墨枫忽地站了起来,拔腿便要走,眸子却自觉地垂了下来“可那是太妃的花园…属下…”
“太妃没把你当属下,去吧。”
“…是!”墨枫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般,连连行了好几个礼,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
……
“太妃姑姑,整个王爷府都是各种不开花的树,也就您这能看到些彩色了,您看那美人蕉和六月雪开的多艳!”
太妃宠溺地抚了抚笙芜的头发,“等安念一过门,这王爷府也该换个模样了。”
“对啊,”笙芜的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叫那娇艳如火的美人蕉都失了颜色,“安念姐姐把她的小花园打扮的极漂亮,二师兄又听她的话,到时候定叫人眼前一亮。”
“笙芜这是又在说二师兄的坏话?”慕容轩的声音若断金碎石般,绛红色的衣摆举步生风。
“我说的可是实话!”笙芜一把搂住了太妃,“再说了,有太妃姑姑做主,你能奈我何?”
“我自然是不能把你怎么样?”慕容轩冲她诡异地一笑,回头对墨枫正色道,“把芙蓉糕拿下去,笙芜并不爱吃。”
墨枫紧赶慢赶,终于在王爷入花满蹊前追了上来,这一路一直被王爷逼问有没有把事情漏掉,现在又惨兮兮地成了两位神仙打架的中间品,诶!
笙芜嘟着嘴双目含笑地看着墨枫,慕容轩则微微侧了个头,眼角的余光可以将墨枫刀刀凌迟。
“我…那个…”墨枫挠着后脑勺,不知如何抉择,真不知萧隐在两人的夹缝中是如何生存的。
笙芜见墨枫迟疑不决,眼中瞬间氤氲了一层水雾,像是下一秒便要倾斜而出似的。
“王爷…”
慕容轩满意地点点头,“嗯~站在我这边才对嘛!”
“对不起!”
紧接着墨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芙蓉糕递给了笙芜,又一脸歉疚地回到慕容轩那。
“你…你不是偏着笙芜那丫头吗,你该去她后面。”慕容轩的脸上波澜不惊,淡然的像指间清风。
“墨枫你别理他,我看他就是欺负你老实。”笙芜将一块芙蓉糕送到太妃的嘴角,“太妃姑姑,你看看二师兄实在是太霸道了!”
太妃笑着吃下,顿觉口齿留香,嗔怪道,“轩儿,你这性子等安念进门可得敛着些!”
一下子成了三对一,慕容轩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二师兄,你是得好好改改!”笙芜一手拿着一块芙蓉糕,分别给了墨枫和慕容轩。
“谢谢笙芜姑娘。”墨枫礼貌地行了个礼。
“谢谢笙芜姑娘 ”慕容轩也学着墨枫的模样,阴阳怪气地打趣道。
“诶呀,“笙芜的脸瞬间红了一大片,”师兄你还不如去和萧隐查这次的幕后主使呢,老拿我开玩笑。”
慕容轩的眉挑了挑,“他跟你说去哪查了?”
“说是去文自墨劫我和安念姐姐的地方去看看。”笙芜又盈盈地笑道,“二师兄,你有没有关心一下安念姐姐的手啊”
“当然了,”慕容轩的嘴角突然一一丝掩不住的笑意,“我给她用了双辰粉,她…应该一个时辰后就好了。”
“你?二师兄!…“笙芜嘴撅得像个毛驴,”双辰粉虽然两个时辰就能让伤口完全愈合,可!…那多疼啊!这几天我都没舍得她用!……你!安念姐姐肯定在那骂你呢!”
“我知道,”慕容轩慢慢俯下身,给笙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淡淡道,“这只耳朵——
从我出将军府,就一直烫的我心发慌。”
“我就知道会这样,笙芜趁机戳了戳他的肩,“那你还不快去道个歉。”
慕容轩表现得云淡风轻,“我只是去了解一下那日你们撞见文自墨的情况。”
“是是是!赶紧走!”
不速之客
香儿的眉头拧的像个铁疙瘩,王爷和小姐吵架,倒是把她给急个半死!
自打王爷一走,安念就义愤填膺地把他从头到脚“好好”地问候了好几遍。
香儿在一旁听得咋舌,本来还担心小姐只字不言憋坏了身子,可小姐这滔滔不绝,将慕容轩骂得天花乱坠的本领 ,着实让香儿目瞪口呆。
“小姐,是不是王爷对你做了什么?”香儿看着她半被解开的衣衫,握着拳头犹豫道。
安念那快垂到地上的眸子瞬间立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他…他就是个白眼狼!”
随后又是一顿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什么“狗咬吕洞兵,”“农夫救了蛇”等等…不绝于耳。
直到小姐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个劲儿地盯着她那突然止不住颤抖的手,面露疑色。
香儿也感到安念身上突然的凉意,瞧她的脸也越发煞白,豆大的汗滴如雨珠般滚落而下。
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小姐怎么好端端地变成这副模样?香儿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切地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啊!”
“我也不知道慕容轩给我撒了什么药…我现在…身体一会冷一会热,所有的内脏都在翻江倒海…手心像有人在不停地穿针引线似的,”安念牙根打着颤,甚至连说的话都断断续续,“香儿,你说慕容轩是不是想杀了我啊…”
“怎么会呢?”香儿拿着毛巾把安念脸上的汗水擦干,“王爷肯定不会如此待小姐的。”
安念眼神恍惚,毫无血色的嘴唇紧紧闭合着,像是在地狱中受着极刑,“你去找刘大夫,叫他给我开些入睡的药来,我现在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什么坚持不下去了?”一声娇柔的倩笑,让人的骨头都不觉酥了几分,
安蔷轻移莲步,弱柳扶风而来。
她的脸已恢复如初,嫩得像是能掐出水,一双凤眼顾盼神飞,只是颧骨较高,不笑还好,如此倩笑反而看上去有些刻薄。
“香儿你快去。”安念不去搭理前来看热闹的姐姐,只想快点睡过去,现在这感觉实在是太难受…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香儿连连应着,像风一般跑了出去。
“我这刚来就把丫头支走,妹妹竟然如此不待见我,”安蔷的嘴角掩不住笑意,自顾自地坐在安念的软榻旁边,“我可是生病刚好便来这里看妹妹的呢。”
“你回去吧。”安念已经口干舌燥 ,浑身无力。
“此话怎讲,好歹我也是妹妹的姐姐,怎忍看妹妹受苦?”安蔷作担忧之态,紧紧地捏住了安念受伤的左手。
“嘶~”安念深吸了口气,下意识把要自己的手抽回来。
安蔷却毫不放松,反而捏的越来越紧。
安念心里一阵冷风呼啸而过,这安蔷和慕容轩简直是一丘之貉,整人的套路都如出一辙。
“撒开!”安念抬起眸子,眼里凛冽得像是朔北沙漠呼啸而过的寒风,令人后脊发凉。
安蔷被吓得一怔,上扬的嘴角突然停在原处,但看着安念额上密密渗出的细汗,嘴角又不觉上扬了几分,“妹妹,姐姐是心疼你,你干嘛老和姐姐见外。”
“嗖”的一声,一个石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安蔷的手上。
“啊!”安蔷立马撒开了安念的手,面露凶光地看着自己带的一大队丫鬟,“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打我!”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安蔷深深地向窗外打量了几眼,急躁地吩咐自己面前的小丫头,“你们,把门和窗子关上。”
安念紧咬着下唇,“安蔷,我劝你别乘人之危。”
安蔷勾起一丝冷笑,缓缓地回头,咬牙切齿地看着软榻上楚楚可怜的安念,却越发嫉妒起她平日夺走了父亲对自己的宠爱。
在茶桌上倒了杯热水,“哟,听着妹妹的声音定是渴了,来喝点水。”
一杯水,正正好好,对准了安念的左手,安蔷的嘴角挂着浓浓的冷笑,眼看着水便倾泻而出。
“啪叽!”随着茶杯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厉声的尖叫如平地惊雷,丫鬟们大惊失色,见大小姐正捂着手退了好几步。
这…大小姐怎么连杯子都拿不稳了,这水都溅得四处都是。
还没等安蔷站定,一个手指粗细的木棍速度如风驰电挚般,穿过各个丫鬟的空隙,直冲安蔷的腰间。
又是一声尖细的喊叫,安蔷重重地趴在了地上。
“你何必行如此大的礼!”安念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安念,是不是你!”安蔷顿时凤眼怒睁。
一堆丫鬟连忙把安蔷从地上扶起来。她像是被揪住尾巴的老鼠,怒气冲天道,“把碎片打扫干净!”,旋即像饿虎扑食般地掐住了安念的脖子。
“咳咳…”安念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密密的冷汗下是极度扭曲的五官。
门窗突然被打开,一阵冷风吹过,安蔷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向后一看,香儿和刘大夫已到念馨苑的门口,银铃般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小姐,刘大夫来了!”
安蔷立马慌乱地停了手,假装整理着衣袖,见来的二人无任何异样,暗自松了口气,嘴角悠悠地挂起淡淡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坐在安念的旁边。
看了看脚下,茶杯的碎片已叫丫鬟们处理得不漏痕迹,至于安念的脖子…刚刚自己是隔着衣服掐的,也没有留下什么红印。
安蔷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念,脸上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
安念别过头去,视线落在歪歪斜斜绣着两只鸭子的荷包上。
那日安琪来找她抱怨,说凤倾城近日一直逼着她学女红,她煞费苦心才绣了这一对鸳鸯,还死乞白赖地叫安念收好,腻腻歪歪地顺便讹了安念一顿大餐。
安蔷若是有安琪对自己十分之一的好,安念也便知足了。可…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安念的余光还是若有若无地撇到了安蔷那趾高气扬的嘴角,心中一阵酸涩。
前世安念怀上太子的骨肉在床上静养,安蔷进宫探望,也是如此颐指气使地坐在她的眼前,连眼角上扬的弧度都不差分豪。
“念丫头,你这在含元虚历练了一回可是丝毫没有长进,怎么又三天两头地把我叫过来。”一进屋子,刘大夫就振振有词地念叨起来,见大小姐在那端庄而坐,又惊喜道,“呦,大小姐也在。”
安蔷扯出一丝浅笑,向后给刘大夫腾了个把脉的地方。
刘大夫用手探了探安念的脉搏,又看了看她那不断颤抖的手,“全身发汗,脉搏却平稳,应该是伤口用了什么药。”
香儿一脸急切,“那…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吧!”
“不会!“刘大夫在自己的小药箱摸索了半天,无力地摊手道,”念丫头这样我也无药可解,得她自己挺过来。”
香儿的眼顿时沉了下去,“那…可有些安神的药?我家小姐可难受了!”
刘大夫不置可否地看了安念一眼,突然指着她厉色埋怨道,“撒了这么猛的药,还想不遭罪?你若是真想伤口快些好,怎么不提前问问我后果呀?你撒下的这个药是独门秘方双辰散,吃什么都缓解不了!”
“不是我们小姐!”香儿又气又急,“是…”
“香儿!”安念一脸正色,嗔怒地制止道。
香儿欲言又止,生生把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好了好了,”刘大夫背着手,皱了皱眉,又挠了挠头,终究没想出可以缓解双辰散的法子。
见安蔷关心备至的眼神,刘大夫只能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大小姐,念丫头现在需要静养,还是不打扰她为好,不如…”
安蔷的脸颊顿时生出显而易见的怒色,双眉紧锁道,“你是说,我来这辛辛苦苦地照顾我妹妹,是打扰了她的清净?”
“是,你走吧。”不待刘大夫开口,安念便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刘大夫一脸堆笑,点头哈腰道,“大小姐,要不您和属下一块走,属下给您说说脸要如何保养才能更加的水华润泽?”
“走!”有人把台阶都摆上了,不走岂不是更难看,安蔷撇着嘴,本打算多整整她的,没料到败兴而归,刚才…必定是有人搞鬼!
难道?是身后的丫鬟…趁自己不注意替碧玉打击报复!安蔷的指甲快嵌到肉里,等回到绣蔷阁,定没她们好果子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