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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欢全文阅读

作者:不相烦     涅槃欢txt下载     涅槃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冷水澡

    “好不容易把刘大夫那座大山请过来,没帮上忙不说,倒把小姐给数落了一顿。”香儿又拿毛巾给安念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颇为不满地埋怨道。

    “慕容轩要存心不让我好过,别人又能有什么法子?”安念紧闭着双眼,一副生死由命的无奈状,眉颦得越发紧了。

    香儿恨不得能替安念来受这个罪,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小姐…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香儿…”安念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推搡下去,既想蜷缩着减轻疼痛,又想摆成个“大”字散散热气,只能不断地变换着姿势。

    一旁的香儿看着小姐像只刚学飞的小雏鸟,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来回回地扑腾个不停。

    滑稽而富有喜感的画面,令香儿哭笑不得,额上也渗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安念不一会儿就扑腾累了,干脆在软榻上打起了滚,上气不接下气地虚弱道,“香儿,我想洗冷水澡,我现在热的像在冒火一样。”

    香儿好不容易逮着安念的胳膊,讨好般地恳切道,“不行啊…小姐…那样会着凉的!”

    “现在这样…我会死的!”安念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扔进了一座火焰山的出口,再不扑扑火,怕是马上就要着了。

    香儿实在拗不过,“好,小姐…我马上去!”

    说完脚不沾地,像流星一样闪出了屋子。

    “慕容轩…是不是你在这?”安念估计香儿出了院子,有气无力地喊到。

    刚才安蔷阴谋未得逞,应该是有人在暗地帮自己,她心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慕容轩。

    无人应答,静谧的念馨苑,风声习习,偶尔能听见一群南飞的燕叽喳呢喃。

    奇怪?难道是大师兄?安念不再深想,她感觉一动脑细胞,就能引爆整个九洲大陆。

    院子里那棵枝叶繁盛的梧桐树,遮天蔽日,偶尔在地上投下几个斑驳错离的光影,慕容轩斜靠在一只粗壮弯曲的树干上,一只腿随意地垂下,另一只在那若有若无地打着拍子,旁边是一只满是嗷嗷待哺的鸟窝。

    他换了一身墨绿色暗纹云锦衣,邪气而魅惑的眸子在层层遮掩的绿叶中时隐时现,依稀能拼接出俊美妖冶的侧颜。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了胳膊 ,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折下离他不远处的一支枯枝,随意地弯成几段,搭在一边的鸟窝上。

    “你借我一根,我便还你一把。”他的嘴角不自觉勾出了一个弧度,映得那双眸子越发妖媚,狡黠的双眼,仿佛若有所思。

    “麻利点!小姐准备用呢!”香儿极其有辨识力的嗓音让树上正阖目养神的人抬了抬眸子,他微微一侧身,便看见一堆丫鬟们一人提着一桶水,鱼贯进入了安念的房间。

    “香儿姐,二小姐真的要用凉水泡澡啊,这…对身体可不是很好啊…”

    “对呀,二小姐不是一向都喜欢在丁香的热水中泡吗?”另一个小丫鬟也满面狐疑。

    “就是凉水,你们别说话了,小姐现在烦着呢!”香儿皱着眉头,向一堆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上前打开了门。

    “凉水”慕容轩在口齿间细细品味着两个字,视线若有若无地打量着眼前枝叶的纹理。

    才不大一会儿的功夫,那一群小丫头拿着水桶,又退了出来,看那一个个好奇又憋着笑的脸,就知道里面的安念此时该有多滑稽了。

    “扑棱”一声,引起香儿又一声含笑的尖叫,“小姐,你能不能有点小姐的风度,溅得我满身都是水!”

    慕容轩百无聊赖地逗着鸟,屋里又断断续续地传来一阵骂他的词调和笑声。

    “再泡下去,身体就坏了。”慕容轩自言自语,顷刻间,踩着树干的脚底转了个弧度,一个转身,便轻巧地翻越到了安念房间的屋门前。

    树上的枝桠微不可闻地晃了几下,旋即飘下一两片梧桐叶。

    他随意地扣了两下门,门上投下他的身影,高大挺拔,高高的束簪彰显着他的英勇和神气。

    “谁呀?”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香儿从屏风后面张望过来,瞬间失了神。

    不知里面在嘀咕什么,很快香儿便怯怯道,“小姐去和二夫人学女红了。”

    他轻笑,却并未发出声音,只一推,擅自打开了门。

    屏风后面的人瞬间忙乱了起来,香儿眼神飘忽,急急忙忙地上前给慕容轩行了个礼,“王爷,小姐…出去了…”

    慕容轩站在那,不动分毫,幽暗的眼底深不可测,他缓缓道,“你也出去。”

    “啊?…”香儿先是一怔,随即跪了下来。

    “听不懂本王的话吗?”慕容轩连眸子都没垂,却浑身渗着一股怒不可解的寒意。

    “这……王爷…”香儿祈求地看了一眼慕容轩,他正绕有兴趣地望着屏风,像是将它看穿似的。

    “是…”迎上了慕容轩骇人的眼神,香儿连行礼都忘了,低头称是地溜了出去。

    “从水里出来吧。”慕容轩一副淡淡的神情,眸子里满是狡黠。

    安念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水里,浑身难受,却大气都不敢出。

    “出来。”慕容轩径直走过屏风,直直地盯着安念。

    这一举动却叫安念猝不及防,还以为堂堂璃南监国有什么君子风度,看别人洗澡,简直猪狗不如!

    安念下意识地向水里缩了缩,只在水上露出了个小脑袋,狠狠地给慕容轩盯了回去。

    见安念闪躲,慕容轩似有似无地颦了颦眉,看她这毫不妥协的模样,是不打算乖乖出来了。

    慕容轩幽幽地走到一边,扯下了挂栏上纯白色而又惹眼的浴袍。

    “你!你干什么!”安念双手环胸,凶狠的眼神又冷又冽,恨不得把慕容轩整个吞入肚中。

    他单手甩开了浴袍,另一只手迅速伸进了水中环住了安念的腰。

    安念只觉自己像只落水的小鸡一样,被慕容轩毫不费力地从水里提溜了出来,啊…不,应该是只赤裸的小鸡。

    她顿时惊慌失措,好一顿毫无章法的扑腾,将浴桶里的水溅起一个个水花,还未等水面恢复到平静,安念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包在了浴袍里。

    她的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将全身撑在慕容轩的臂弯里,扑闪的睫毛上还带着水珠,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惊魂未定,像只受了惊的小白兔。

    “慕容扒皮,你是不是有病!”安念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慕容轩默不作声,将她抱起放到了软榻上,他一脸沉静地看着像处在冰川之中的安念,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像是狂风翻涌着的海水般汹涌澎湃。

    他不经意地在床边坐下,语气淡的像指间清风般,“你很快便觉得冷了,手也会全部愈合的。”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安念气的牙根直痒痒,眼里充满着恐慌和害怕。

    他伸出手,在安念的头顶静默了一会儿,还试着去抚她的头发,一脸的云淡风轻。

    安念紧紧地咬着下唇,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瞪了他一眼,挣扎着滚到了离慕容轩最远的角落。

冰火

    “你躲我。”慕容轩似有似无地将软榻扫了个遍,最后定在安念发白的小脸上,无意间勾起的嘴角带着些许玩味。

    安念一言不发地缩在她自以为安全的角落,略显凌乱的发丝还在滴着水,嵌在柔和的棉被里。

    “我只是想帮你擦擦头发而已。”他的语气轻如鸿毛。

    擦头发?用你的手?安念在心里将慕容轩又问候了个遍,什么假装正经,道貌岸然…

    “那就喝口水吧 。”慕容轩将袖中的脸帕放回原处,顺手拿起茶桌上的一杯水,放在了安念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

    慕容扒皮真的是想给自己擦头发?安念惊慌又狐疑地瞟了他一眼,只能看到他垂下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一个男子长相如此俊美,若是换了一副女子的皮囊…想必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然如此对我!真想把他那饱满的胸膛剖开看看,里面到底是红瓤还是黑瓤。

    想着,安念不禁露出了一副坏笑,仿佛自己正手持折影,威风八面地立在他的前面,而他则披头散发,双腿跪地,不停地向自己摇尾乞怜。

    要是都能梦想成真就好了…

    慕容轩漫不经心地抬起眸子,幽深中夹着轻浮,狡黠里又不乏沉静,让人感觉亦正亦邪,深不可究。

    安念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还悬在嘴角,眼睛却看得有些发直。

    这个角度…简直太妖媚了…长得有点离经叛道啊…

    “喝水。”连他的语气也淡的像水一样。

    我才不吃嗟来之食…安念心里暗想,要如此容易就在他面前折了腰,以后自己的面子…岂不是荡然无存?

    可自己又是出汗又是一番折腾的,现在岂止是口干舌燥,两片嘴唇都快磨的像砂纸一样了。

    不能妥协,绝不能妥协,安念给自己鼓着劲,不去看眼前的水和慕容轩那副看热闹的得意神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肚子就这么毫不争气,明目张胆地叫了起来。

    早上担心慕容轩找自己算账没吃好,中午又没有心情动筷子…不饿自己饿谁?

    真是后悔用自己的血救了他,他竟然如此待我!这一世怎么找了个这么难缠的活祖宗…

    不行!我不能自己难受,叫他来看笑话!

    想着,安念手伸出来,迅速地拿起水杯,咕噜咕噜下肚,连嘴都没擦便向外喊道,“香儿!去厨房拿些点心,要是有江米酿鸭子的话,也顺便端过来。”

    “有,小姐你等着!”香儿在外面笑着称是,既然小姐想吃东西,就说明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嘛。

    “你的丫头都嫌你丢人。”慕容轩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拿到安念手中已喝得空空如也的水杯,旋即转身又去倒了一杯。

    “你的手这么长?”安念顿觉后背一阵寒意,他抓的若是自己的手,可以像拿杯子般轻而易举地把自己拖过去。

    “我不动你。”慕容轩背对着她,仿佛一个后脑勺都能看穿她的心思。

    “我…我是在想你生病的时候…还跟墨枫耍赖要糖葫芦呢!”安念得意地嘲讽道,趁他转身赶紧瞪了他一眼,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一个堂堂监国,怎么会向一个大男人要糖葫芦?”慕容轩把杯子重重一放,语气中满是鄙夷。

    “那你有空问问大师兄他们吧。”安念感觉身体突然发凉,顺手将棉被也裹在了身上。果真如慕容轩所说,自己刚从火焰中死里逃生,又要回到开始的冰库里去了,现在…竟然感觉比开始更冷!

    “我不问!”慕容轩把水又放在软榻上原来的位置,那米色金纹的杯子竟无端多了一条裂缝,里面的水却丝毫不漏。

    安念不由得用眼角打量了他一眼,几乎微不可闻。他那肃杀的眼神,似乎要灭掉念馨苑的所有活物。

    安念甚至感觉…慕容轩的周边比自己的身体还要寒上三分。

    “小姐,菜来了。”香儿来的简直太是时候,安念松了一口气,不然自己得被他眼中的寒光杀个片甲不留。

    “放床上吧,我…真不想出被子了。”安念打着冷战,眼里看着美味佳肴冒着金光。

        香儿立马将一块白瓷板放在床上,后面的小丫头们则熟练有序地将菜放在上面,一看就知道安念经常在床上吃东西。

    “下去吧,找个人去王爷府通报一声,就说我今夜留宿将军府,若是萧隐回来,让他来这找我。”

    安念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一堆丫鬟们头伏得更低了。

    “还不快走?”慕容轩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鸭子肉。

    “是是是…”一堆人不是捂着脸,便是捂着嘴跑了出去。

    “放下我的江米酿鸭子…”安念的脸又黑又沉,牙根直打颤。

    慕容轩丝毫不受影响,淡然地将一根蔬菜夹到她的碗中,“一个女子,该喜欢清雅些的食物。”

    “关你何事?”安念伸出手想去夹肉,只觉寒意刺骨。

    慕容轩施施然地用左手拿起她的筷子,漫不经心地夹了块肉多的部位,放到她的嘴边。

    安念警戒地看着他,生怕一张嘴,他便把筷子移走。

    慕容轩莞尔,右手持筷夹了块豆腐,淡淡道,“放心吧,眼前的美食比你有趣。”

    安念一脸黑线,他…怎么像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张大了嘴巴,江米和鸭子的味道果然抚平了所有的忐忑。

    慕容轩左手喂着安念,右手喂着自己,左右开弓,互不耽误。

    把安念看的一愣一愣的。

    荤素搭配,两人吃的心满意足。

    “我叫香儿把寝衣给你穿上,一会会更冷。”

    慕容轩不经意地撇下这句话,等安念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屋门的拐角了。

    “小姐!”香儿很快便进了屋,“你现在可好些?”

    “身体已经开始过冬了。”安念看着一扫而光的美食被端走,默默地回想起它们的美味。

    碗碟都被收好,其它丫鬟们悉数退了下去,香儿摸了摸安念凉冰冰的脸,便急忙去找过冬时的寝衣。

    “小姐,王爷没…”香儿刻意压低了声音,利落地给安念换衣服。

    “他能奈我何?”话语间满满的气势,声音却比香儿还小。

    “小姐,你这是怕了王爷吧。”香儿打趣道。

梦魇

    除了香儿,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一只火盆闯入安念的眼帘,火苗静静地燃烧着,叫人的心中都无端地生出一阵暖意。

    抬了抬眸子,慕容轩负手而立,正一脸嫌弃地望着她。

    “小姐,那香儿下去了。”香儿也是个察言观色的丫头,一看王爷别有深意的的表情——

    便恭敬地给安念和慕容轩分别行了一礼,把门轻轻地带上了。

    已是晚秋,天总是亮的很晚,却暗的格外快,刚刚还大亮的房间,现在平白多了一层朦胧感,而窗外,已是将暮未暮了。

    “慕容扒皮…为什么我还没恢复啊?”感觉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冷,安念身体蜷缩的形状,也由开始的蚕蛹变成了更紧缩的包子。

    “双辰散正常来说两个时辰便会完全失效,但你失血太多,体质虚弱,时间便会长了点。”

    “我失血是为了谁!狼心狗肺!”安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替我拢下岭南之事又是为了谁?”慕容轩语气淡淡的,无半丝责怪之意,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就是无端地叫人后脊发凉,心里咯噔一沉。

    眼看慕容轩又要扯到太子身上,安念立马收住了嘴,不再与他争执。

    可现在怎么感觉,这股寒意已经从肉渗到骨头里了?她每颤抖一下,都能感觉两骨相接处发出脆生的,仿若结冰的声音。

    复杂的委屈感涌上心头,安念竭力遏制住快奔涌而出的泪水,自己这悲催的经历,可以与窦娥争个左右高下了。

    可千万别哭出来,哭出来可就结冰了。安念心里打趣地安慰自己。

    慕容轩瞧她那强忍不哭的架势,心中隐隐生出一阵悔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沉沉道,“你手上所有的伤口都会完整愈合的。”

    说着便不动声色地解去他的墨绿色暗纹云锦衣,这是…要是就寝的节奏?

    虽然两人在含元虚有“共享”一张床的经历,毕竟房屋资源有限,可这偌大的将军府,连念馨苑都有好几间客房,没成亲便在一块睡,是不是有点早啊…

    这边安念还哆嗦着身子,心里的小鼓苦苦地打个不停,而那边…慕容轩脱得只剩一层薄衣,开始向软榻过来了。

    “你…要不去旁边的屋子?”安念带着七分商议的诚恳,又三分蛮横地瞪着他。

    慕容轩不置一词,抓住被子的一个角,轻轻一扯,整个人便滑了进去,随即顺势一搂,便拥她入了怀。

    她的脸,被他掖到胸膛处,未干的发丝,也不安分地游走在他的脖颈间。

    她有些贪恋那胸膛的温暖,流连在有力的心跳中,便不再挣扎,只是乖乖地靠着他,像是温度极寒的环尾狐互相在抱着取暖。

    慕容轩低眸垂睫,怀里的人,娇小得像梧桐树上的雏鸟。

    安念渐渐放松了警惕,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他听着她均匀而又低浅的呼吸声,邪魅的眸子变得幽深而沉静,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影魅般闪动了一下,半丈远处跳跃的烛火便悄然而熄。

    白日里的争吵,不安,忐忑甚至焦灼,都在一片幽黑的静谧里沉淀下来,像是无数激起千层浪的石子,随着时间的流逝,通通隐在深不可探的海底。

    安念睡得并不顺利,手上的剧痛和寒意时不时袭来,让她涣散的心绪陡然集中了起来,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无奈而又张皇地惊醒。

    直到那股寒意渐渐退了下去,手上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浅,她终于感到了久违的放松。

        月华若流水,倾泻而下,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纸,光怪陆离地散落在地面上,像极了皮影戏的背景板。

    慕容轩的手不经意地摸了摸安念的额头,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而她的寝衣,已经湿溻溻的能拧出水来,慕容轩舒了口气,摸索着起身,在凉凉的月华下,像只深海里的鱼一般灵活。

    他随意摸到了一件容易穿的寝裙,回到床上。

    这么厚的过冬寝衣,捂得像只熊一样…他在心里暗暗腹诽,就着月亮的光,游刃有余地给安念换了身衣服。

    “不…”安念皱着眉头,嘴里咕哝地说着什么。

    慕容轩把耳朵慢慢贴过去,脸色陡然变得铁青。

    安念咕哝的是,“不,不要跟我抢走太子…”

    他的手攥得青筋暴起,妖媚的脸上拧也成了奇怪的形状。

    “安蔷…我求你…”睡着的人却浑然不知自己的处境,还在梦里苦苦挣扎。

    慕容轩攥紧的拳头一把捶在床榻上,起身拿着外衣,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

    第二天,安念睡到了很晚才醒。

    她是被生生饿醒的。

    “香儿!”安念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终于摆脱了冰火两重天的攻击,顿觉精力充沛,万物复苏,她得意而痛快地撕掉了包扎伤口的麻布,笑的像是原野上盎然怒放的蔷薇花。

    悠然地展了展身子,自己的胳膊和腿,一个不少!…等等…这件寝衣…怎么变了!还有…慕容轩呢?

    一摸旁边的位置,凉凉的,看来他已经醒了很久,难道?他给换的?

    香儿应和着进了屋子,见安念脸色恢复如初,瞬间变回了叽喳的百灵鸟,“小姐,你可醒了,再不醒就该吃中饭了。”

    “那个”安念支吾着,“你昨晚进屋了吗?”

    香儿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王爷在这,香儿怎么敢进去呢!”

    如同一声雷,把她里里外外炸了个遍,自己睡得到底是有多死?别人给换了寝衣都不知道!

    “小姐?”

    “慕容轩什么时候走的?”

    香儿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我听府丁说他丑时气冲冲地出了府。”

    肯定是昨天自己睡得不老实,把他给气跑了,安念暗暗冷笑。

    “小姐?”香儿一脸疑色,这小姐八成是睡糊涂了吧!

    “嗯,我饿了。”安念回过神,尽量保持着平常的语气。

    “好,小姐等下,马上来”

    安念生无可怜地瘫坐在软榻上,仔细回想着昨日的场景。

    安念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

    许是昨日安蔷来念馨苑的突然造访,像极了前世的一些场景,安念梦到了自己正怀有身孕,安蔷入宫设计与太子暗度陈仓的时候。

    怪不得醒来有点难受。

    算了不想了,一会还要有事做要做!

    那个满嘴龅牙的人,除了大师兄,她也迷迷糊糊地看到了。

抓人

    “小姐!你这是——”香儿端着饭菜哼着小曲进了屋子,视线刚落在安念的身上,声音便戛然而止。

    要不是安念总是能让香儿“眼前一亮,”香儿现在已经喊人来抓擅闯念馨苑的贼了。

    安念身着浅色青衫,十足的书生气息,腰间置一枚鹅黄色的琉璃玉佩,与衣着交相辉映,齐腰的长发则由一支木制的简簪高高束起,利索而干爽,不施粉黛的面容极为清秀,再贴上八撇胡子,活脱脱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香儿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姐虽然爬墙闯祸惯了,却很少换上男装,除非是特别棘手,或者…嗯…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把饭菜放在桌上,安念果然泠泠开口,刻意加粗的声音若清泉震石,“换上男装,咱们出府。”

    “小姐?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幺蛾子?”香儿无奈地撇撇嘴,做安念的丫鬟,一天天的少不了操心和跑腿的命运 。

    “给将军府和王爷府传信的那个人,大师兄抱我向上看的时候,我也迷迷糊糊地看到了,所以——”安念拉长了调子,挑了挑眉道,“咱们去醉欢楼看看。”

    “小姐!”香儿急了,上去一把抓住安念的手,“那不是小姐该去的地方,再说 …万一有什么危险可怎么办,你身体虚弱…”

    安念轻笑不语,默默地听着香儿振振有词地分析着好坏利弊,反正,即使香儿说的天花乱坠,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再说,如果安念没听香儿讲完,今天她怕不会有清静的时候了。

    “小姐,你倒底有没有听香儿说话,咱们不去了好不好?”香儿摇着安念的胳膊恳求道。

    “你若不去,我便自己去。”安念捏了捏香儿的脸,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顺手塞到嘴里一个包子。

    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去找自己的男装。

    看着滔滔不绝的香儿吃瘪的委屈样,安念在一旁一边吃一边咯咯地笑。

    两人在醉欢楼不远处的拐角望了一会儿,听别人都叫接待的老鸨万妈妈。

          像是那日场景的复制粘贴,醉欢楼门前灯红酒绿,欢客们络绎不绝。

    “走吧 ,咱们去给那个…嗯…万妈妈到个招呼。”安念说到万妈妈时嘴还陌生地滑了一下,她拿着一把青色的折扇,香儿紧跟其后,像是赶考的书生带着一个书童。

    “呦,客官,瞧您这清秀模样,姑娘们喜欢着呢!”还没等两人跨过门槛,便被热情的万妈妈一手一个,拉了过去。

    “咳咳——”安念特意放粗了声音,眯着眼低声道,“你们这顶间的包厢一般是谁在伺候啊?”

    “诶呦~”万妈妈把绣帕一甩,笑盈盈道,“一般来包顶间的公子,腰包都满着呢,他们呀,多数都是来找鸢尾和妖姬的!”

    “我要去顶间的包厢,多少银两?”安念装作纨绔公子的模样,财大气粗道,顺手从袖间拿出一沓银票。

      万妈妈看得两眼直放光,伸着手笑吟吟地在银两上拂过,眼中掠过一丝坚定的迟疑,随后面露难色地把安念的手推了回去。

    “妈妈可是嫌我这的银两不够?”安念脸上多了一丝不满,转脸嗔怪道。

    “瞧公子这话说的,我这敞开门做生意的,哪能啊?”万妈妈的笑意更浓了些,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两簇盎然的菊花。

    “实不相瞒,”万妈妈的身子凑近了些,安念差点被浓烈的香粉味呛到,强笑着附耳过去。

    “顶楼被一位贵家公子包了,除了鸢尾和妖姬两位姑娘,连夕雾和木槿都被叫去了,后来又叫了几位 姑娘,现在…应该呀,玩的正欢呢!”

    “诶,”安念发出一声叹惜,“万妈妈,实不相瞒,我爱慕鸢尾姑娘已久,就盼望着能一亲芳泽呢!”

    香儿在后面差点憋的没顺过气来。

    “我们这呀,个个姑娘都能拿的出手!”万妈妈娇声吆喝着,“白莲,霓衣,你们俩过来接客了!”

    随之两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扭着腰肢摇了过来。

    安念冲着两个姑娘难为情地一笑,又把妈妈拉到一边,“妈妈,我呀,一直是个专情的人,我这次好不容易才筹集好的银两,要不这样吧,这些钱你先收着,我在您这排个队,等那位客官走了我再上去,您看如何?”

    妈妈手上的柳叶扇轻摇了几下,微颦的眉目间像若有所思,安念立刻把手中的银票递了过去,又从袖子里拿出更厚的一沓银票,悉数交到万妈妈的手上。

    “诶呦,公子破费了,您随便请!”万妈妈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对安念附耳道,“可是现在顶楼的包间,有人正在严守着,所以您可千万别靠近。”

    “知道了万妈妈,您放心,我呀,是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安念温文尔雅地连连笑道,

    “女儿们,别扰了这位公子的清净 ,去外面接客~”妈妈摇着扇子,腰肢扭得比两个姑娘的幅度还大,带着两个女儿一块向外面走,白莲和霓衣边走还依依不舍地向后望了几眼。

    香儿撅着个嘴,“这个万妈妈,等银子拿到手才告诉咱们楼上有人守着,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安念却并不生气,她潇洒地欲将青扇打开,但一想到万妈妈拿着扇子扭着腰肢的模样, 又默默地把扇子合了上去。

    安念冲着香儿眨了眨眼,狡黠道,“只要能呆在这里,自然有方法能够混进去。”

    “小姐是想?”

    安念的眼睛若有若无地瞟了楼上一眼,“再怎么守着,也不能不喝水吃饭吧,我看这里面,很可能又有那个龅牙。”

    “可…”香儿犹豫着。

    “可什么可,一人拿一盘水果,咱们走!”

    两人一脸正色地向楼上走,一路上少不了被姑娘们的一顿乱摸。

    “站住!”刚到顶楼的楼梯口,两把刀便交叉着挡在两人面前。

    “大…大哥,我们是来…送果盘的…”安念拿果盘在守卫眼前转了几转,“要不您也尝尝?”

    “放下刀。”

    “大哥这才对嘛!”安念笑着把手中的果盘递过去,眉毛不觉拧了起来,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安念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眸子,下巴几乎快要合不上了,“墨…墨枫?”

    墨枫一脸尴尬而无辜地站在那,“王…王爷…”

    “在里面?”安念的假胡子都快气得吹了起来。

    墨枫一脸难色,扭曲的表情中饱含的无奈和隐晦溢于言表。

    安念二话不说,灵巧地在一堆人的缝隙中翻了过去,回头认真地对香儿道,“你别跟着了,万一慕容轩把你灭口。”

    香儿吓得身上一抖,忧心忡忡地看着安念里包间越来越近。

冲突

    还未到包间门口,里面便传来不同女子的嬉笑声。

    像黄鹂一般轻灵的,像百灵鸟一般干脆的,像早莺一般呢喃的,虽未见其人,其中媚态风韵,却可见一斑。

    瞧这笑声,别开欢楼,弄个花鸟市场得了!安念不满地撇撇嘴,暗戳戳地将慕容轩在心中凌迟了一千遍。

    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安念蹑手蹑脚,屏气凝神地将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得更加真切些。

    原来盛传不近女色的璃南监国,竟然也好这口!

    门却鬼使神差地开了,而她也从头到脚一块冲进了屋子。

    香烟缭绕,歌舞升平,春红黛绿,杏花娇羞,整个房间如梦似幻,不愧是风花雪月之盛地。

    慕容轩十分惬意地斜着身子,左右手间各一佳人,一粉一紫,粉的柔情,紫的妩媚。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眸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安念险些打了个咧咀,还好及时止住,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一笑,脸上强装镇定与坦然。

         本想看看慕容轩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却被逮个正着,瞧瞧他那气定神闲,安之若素的得意样,倒叫自己吓破了三分胆。

    安念啊安念,你还真是白活了一辈子!

    “这位公子,大概是认错了路。”慕容轩的手拂过紫裳佳人娇柔的脸,眸里的万种风情,比女子还要更甚三分。

    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还来这烟花之地找乐子!安念硬生生地吞下喷薄欲出的愤愤之气,将佩着的琉璃玉佩放正,讪讪地笑着。

    “照顾一下这位公子,他没有经验。”慕容轩绕是关心地将安念上下左右打量了个够,一边的嘴角勾嵌三分,却演化出十分的魅惑。

    “公子~快来坐嘛~”几个女子应声而来,大方而热情地推搡着安念。

    安念忙不迭地后退了几步,恨不得变成只飞虫溜出去,连连摆手道,“我只是来转转,不小心打扰了各位姐姐们,还是先走了。”

    她提腿便要出去 ,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让她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公子来此地消遣,令堂可知啊。”慕容轩说着便自顾地笑了起来,张扬中带着洒脱,魅惑里不乏阴沉。

    安念愤愤地与他对视,他那得意的神情分明就是在说,“你若是再不过来,我可要将你来醉欢楼之事悉数告诉安志成将军。”

    安念一脸悻悻地坐到了慕容轩的旁边。

    “啪”的一声,安念将果盘重重地放下,几个葡萄应声,落在地上。

    “这位公子气性可是真大。”慕容轩单手支在暗红色的楠木圆桌上,眸子却已沉了几分。

    “哪敢哪敢?”安念嘻嘻哈哈地应答,心里已将他五马分尸万箭穿心…

    慕容轩的视线落在红衣女子身上,一把将她搂进怀中,“鸢尾,告诉我,这位公子和我的龅牙小弟比,谁更俊些?”

    鸢尾脸上挂着难为情的笑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看来他已经把那个龅牙的事打探清楚了,难道他…卖了身?安念愤愤地在袖中攥紧了拳头。

    慕容轩一把抓过她绷紧的胳膊,又在桌上放了一锭黄灿灿的金子,正色地叮嘱道,“今日之事,万不可告诉与我那争家产的龅牙小弟,明白吗?”

    “明白明白。”一堆软糯的女子含笑娇弱地称是。

    一个俊美分不出性别的璃南王爷,一个歪瓜裂枣的无名之士,两人争哪门子的家产?

    安念心中对慕容轩啧啧称叹,却被他冷不丁地提溜了出去。

    墨枫一脸惊恐,硬着头皮迎了上来。

    慕容轩连眼皮都未抬,上来就劈头盖脸,“为什么要放她进来?”

    “属下…”墨枫一脸愧疚,大气不敢出。

    “把她扔回将军府,让安志成关她禁闭一个月。”慕容轩周身散着寒气,将安念顺手一推,便回头向包间旁边的茶水房走去。

    “凭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安念站定,双手叉腰,仰着小脸毫不示弱。

    慕容轩停在原处,头微微侧了个角度,眸子里射出凶狠而可怕的光。

    安念缩了缩身子,左右环视了一周,与墨枫耳语道,“大师兄呢?”

    “他没有回来,所以别添乱。”慕容轩摔下冷冷的一句话。

    这都能听见?安念身上起了一行鸡皮疙瘩,

    可大师兄不是昨天就来找龅牙了吗?一夜未回,难道是有什么危险?

    慕容轩定不会善罢甘休,带了这么点人手,不会是要是要孤身潜进敌窝,抓捕凶手吧?

    不行!他们如果真的抓了大师兄,这时候说不定正等着他上钩呢!绝不能让他只身犯险…

    安念加重了声音,对着慕容轩喊道,“我…我也担心大师兄!我要留在这!”

    “安念小姐…不…二小姐,您还是回去吧。”墨枫为难道,王爷的脾气他最了解,她要是再不走,这醉欢楼都能被王爷炸个底朝天。

    “慕容轩!”安念的声音也突然冷了下来,像是在寒冬腊月中久置的一根铁钉,一碰就能掉下一层肉皮来。

    “我要跟你在一块!”安念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勇气,一脸的坚定。

    慕容轩不置一词,单手开了门。

    “萧隐是我的知己,我得救他!”安念没由头地喊了一句。

    知己?他心中冷嗤,在含元虚你不是说他不是你的知己吗!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他没有回头,但所有人都能感到他竭力敛起来的怒气。

    “如果你不让我去 ,我…我就死给你看!”

    他一只脚跨进了屋中。

    安念伸手拔下了自己的简簪,浓密的秀发像缎子一般垂了下来。

    “小姐!”香儿急了,伸手去抢,却被安念灵巧地躲了过去。

    “小姐!”见安念的脖颈已经被簪子蹭坏了皮,香儿几乎哭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爷,那个龅牙男子按时间快要过来了, 您看…”墨枫也着实不忍,行礼哀求道。

    “都进来。”慕容轩周身透着一股骇人的阴冷,语气却恢复了平静,像是一颗深埋于地下的炸弹,只要一个火星,整个皇城都要葬身火海。

    安念感激地看了墨枫一眼,又向他做了个手势,跟在了墨枫的身后。

    墨枫体格宽厚,又身着大氅,安念躲在后面,慕容轩就算转过来瞪她,怕是连她的衣角都看不到。

打扮

    “王爷,茶水房的人已经打点好了,在明早之前,这里一只蚊子都不会进来。”墨枫的言语慎之又慎,生怕一不小心,整个醉欢楼就被慕容轩给踏平了。

    “你当真要去?”慕容轩施施然坐下,修长的食指和拇指摩挲着,一双亦正亦邪满是妖异的眸子隐在睫毛下,看上去似乎平静又似在起着波澜。

    “去。”安念在墨枫的后面缓缓移了出来,嘴唇紧抿着,坚定地点头道。

    “安…那个二小姐,”墨枫一脸忧色地转过头,“此时可谓凶险,您要不…再好好想想?…”

    刚刚是看王爷的火气差点就收不住,才拦下了僵持的两人,怎么一进屋子,王爷就像是要同意安念小姐去了呢!

    “墨枫,”慕容轩不轻不重的语气泠泠响起,却字字打在安念的心间,“士为知己者死,你何必强求?”

    “对,我一定要去。”安念又强调了一遍。

    大师兄心细如针的人都中了他们的圈套,她又怎不知里面的波诡云谲?

    要是自己不认识慕容轩,他的性命自是与她无关,可现在他有危险…安念即使不去,怕也是寝食难安。

    虽然自己不能帮上什么忙,可她要是什么都不做…怕是要疯了…

    “属下,属下只是觉得…”墨枫明明有一大肚子的话喷涌而出,却被慕容轩的“为知己死”和安念的“一定去”给生生地熄了火。

    与墨枫相比,一旁的香儿倒是镇定多了,在将军府她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也没能改变安念的一意孤行,干脆就不劝了。

    墨枫给香儿使了个眼色,她明明比他还难受和纠结,就是不置一词。

    “把她画的丑一些。”慕容轩悠哉地合上了眼睛,就在大家觉得此事商定之时,冷不丁又加了一句,“连鬼都怕的那种。”

    “这…”墨枫一脸茫然

    “啊?”安念吓个不轻。

    “是…”墨枫硬着头皮,一脸怨色地答应道。

    是把我画的丑点?安念心里的鼓打个不停,难不成要给自己画画像?

    只见墨枫在地上的角落摸出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红黄交映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妆奁,一打开,让安念和香儿目瞪口呆。

    胭脂,眉篦、铜刷,还有自己叫不上名字的一些镊子,甚至刀叉…  

      安念贵为将军府的二小姐,胭脂水粉可以几个月不重样,可平素也不曾见过如此多的瓶瓶罐罐…

    “二小姐,”墨枫熟稔地将一堆瓶瓶罐罐和毛刷一一摆在桌上,“我知晓一些易容术,一会儿…您别被自己吓着。”

    “等等——”要给自己化成像个鬼一样的妆容?安念木然地坐在一个粗劣的凳子上,“我的角色是?”

    “你和王爷扮成一对中年夫妻 ,您是厨艺一绝的厨娘,王爷是个砍柴做菜的伙夫,争取跟那个龅牙混进他们的老窝,救出萧隐公子。”墨枫一边说着一边给安念涂了一层厚厚的底霜。

    “嗯?”安念一头雾水…难道这计策是自己来后才想出来的?她不解道,“若是我没有来,那谁来伴厨娘?”

    墨枫揉捏拍打的手停留了片刻,眼神闪躲地低下了头,继而脸红了一大片,“我…”

    “哈哈——咳咳”安念笑得前仰后合,刚打好的底子都有些错位,墨枫窘迫地接着给安念擦脸,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扑鼻而来,引得安念一阵干咳。

    “二小姐…您别笑了,再笑画的就不标准了。”墨枫又囧又急,挠头道。

    “我不笑,”安念把身子强行恢复到板直的模样,“没事,王爷还叫过你姐姐呢!”

    屋中的守卫像是听到了绝密先机,虽然不敢做声,但整个屋子的氛围有了异样。

    合着眸子的慕容轩忽而张开了双眼 ,一记眼神如光影略过,如万剑齐发,刃刃剜心。

    又是一片庄严和肃穆。

    “王爷,”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侍卫急匆匆地推开了门,随即又悄无声息地合上,“笙芜姑娘做好的菜已经放到后厨了。”

    慕容轩眸中的寒光才收敛了些,淡淡道,“她有没有生疑?”

    “回王爷,应该没有,菜给的十分干脆。”

    安念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慕容轩,“这事笙芜不知道?”

    慕容轩的眸子慵懒了下来,“我跟她说日照山的几颗丁香树死了,他去照顾,过几天回来。”

    这理由也…太扯了吧!从含元虚来的客人,打发人家去照顾丁香树?,安念的三观今日被刷新了一次又一次。

    不过,笙芜那么单纯,这理由倒也足以叫她信服。

    真是个好糊弄的丫头!安念一声嗤笑。

    “笙芜就算知道,也不会傻到去送死。”一记寒光,硬生生地把安念的笑容僵在原处。

    墨枫在安念的脸上点了几下,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二小姐,画完了。”

        “衣服?也对!做戏做全套嘛!”安念瞬间便反应了过来,香儿已经抱着衣服在她的面前了。

    “啊!”就在安念与香儿目光交汇的一瞬间,香儿的瞳孔瞬间放大,双手交叠着捂住了嘴巴 “小…小…小小姐!

    “怎么了?”安念不明所以,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铜镜,一秒后,恨不得把铜镜狠狠地砸在慕容轩的脸上。

    这!太可怕了吧!安念连面对“自己”的勇气没了。

    这是…似嗔似笑的横眉?可也勾得太下了吧,一看就是低眉顺眼的受气模样,本来秀挺的鼻梁,被他的阴影一打,快塌到了被他画得厚厚的的嘴唇上,面颊也没能幸免…掺杂着各种不明来历的黄斑和黑痣,主要…竟然画得像真的一样!

    安念的惊得嘴巴快合不上了,深深吸了几口气后 ,还是想把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慕容轩吞到肚子里。

    香儿拿着怀里灰色麻布的宽大衣服,对着安念一顿比划 ,这哪里是衣服,活生生地一个斗篷嘛!

    安念不免苦笑了几声,眼泪都快笑了出来。

    “你想和我一起换?”慕容轩幽幽地又合上眸子,语气中却多了丝嘲弄。

    “香儿咱们走。”安念一跺脚,领着香儿进了内堂。

    等安念出来时,她和慕容轩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番,差点没憋出内伤。

    说那身衣服是斗篷都是自谦 ,毕竟斗篷好歹长度也是合身啊…安念的裤脚一直挽到膝盖,宽大的袖子根本看不到胳膊,被风吹乱的门帘一样摇晃着。

     安念也被慕容轩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的剑眉星目呢?他的凛然霸气呢?还有他那勾魂夺魄的眸子…怎么显出一种荒诞的油腻感…鼻子还画得那么粗大,简直…和西街上挑扁担卖菜的大爷一样和蔼。

    慕容轩噙起嘴角,一种不可靠近的诡异感油然而生,他一步一步,向满脸惊恐的安念走过去。

    就在安念捂眼睛的时候,他一手抓着一只安念的袖口,双手同时发力,向内一转,“嘶”的一声 ,安念的手便露了出来。

    他把得到的两只袖口对折,撕成四份,在安念的腕上绑了两条,随之俯下身去,将剩下的两条系在了安念挽起的裤脚上。

    如此一瞧,四肢和腰间被束紧,空荡感也和蓬松感也少了些许,反而多了些异域风情。

    慕容轩的视线又移到安念的手上,像挑选白菜一样斟酌道,“这手哪里是做菜的手?化丑点。”

    气得安念想一锤子砸死他。

龅牙

    “王爷,人到了。”守在门口的侍卫一脸的危正谨慎,压低了声音道。

    “走吧。”慕容轩慵懒地起身,碎玉震石般的声音满是磁性,与那张违和而丑陋的脸…简直格格不入。

    安念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耳朵长长地支了起来。

    “像平常一样走路,”慕容轩连头都未回,声音喑哑道,“别丢脸。”

    “奥。”安念这才惊觉自己走路顺拐了,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却已涌起惊涛骇浪,这…要做卧底的感觉简直太…爽了。

    整个醉欢楼,除了顶楼包间,都已悉数打点好,两人十分顺利地在厨房走进又走出,菜虽然被包得密不透风 ,若隐若现的香气还是肆意地挑逗着两人的味蕾。

    突然,慕容轩将亦正亦邪的步调敛得荡然无存,满溢着不惑之年的庄重与成熟,与脸上的妆容倒是相得益彰——

    快到包厢门口了。

    做戏还挺会做全套,安念一边腹诽一边刻意弯低了腰,显得背坨了些许。

    慕容轩扣了几下门,一开口,却像平地一声惊雷,将安念炸个外焦里嫩。

    “爷!您的菜来喽!”那蹩脚而厚重的外乡口音,沧桑的像被砂纸磨过一般 ,若不是安念亲耳所闻,定以为他是远道而来的漂泊游子。

    “进来!”尖厉而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伴着姑娘们抱怨的娇嗔。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紫裳佳人和粉裳佳人,难怪恩客们打趣说鸢尾和妖姬就住在顶楼的包厢。

    入目便是一堆五大三粗摆酒猜拳的热闹场面,一堆莺莺燕燕在旁边助兴。

    脸上最得意的便是那个满嘴龅牙的矮个子,他一只脚踏在红色的楠木圆凳上,眼睛被嗔怒的面颊挤得无处藏身,下巴和脖颈还恣意地淌着酒水。

    安念的心陡然停跳了一拍,他…就是那日迷迷糊糊中,顺着大师兄的视线见到的那个龅牙…安念低下头去,掩住了眸子里的慌乱。

    慕容轩用温暖有力的手攥了她一下,随后逢迎地喊了一声“爷!”,笑意盈盈地走了过去。

    龅牙嗤了一声,算是应答。

    慕容轩熟稔地将菜一一摆好,点头哈腰道,“您尝尝,这是俺们川蜀的特产。”说着恭敬地呈上一双筷子。

    龅牙胡子一横,似乎是在怪菜送的太晚,又像在不满于慕容轩的叨扰,他斜睨而嫌弃地盯着慕容轩的手 ,那双大手粗糙的像纵横的沟壑,一看就饱经风霜。

    见龅牙没有接的意思,慕容轩又温厚地挽起嘴角,笑的更卖力了些,讨好道,“您将这水煮肉片沾着酒吃,别有一番风味。”

    “还挺会来事!”龅牙不觉瞟了他一眼,“外地人?”

    慕容轩哈着腰,“俺是外地的,俺婆娘是皇城的。”

    龅牙又冷嗤了一声,视线移到安念的身上,“看这线条倒是生的不错,给爷抬起头来。”

    “爷!”安念尽量捏着嗓子,缓缓地抬起了头,宽厚的嘴唇像是两块香肠随意地拼接在一起,冲着龅牙嘿嘿一笑。

    龅牙的脸色瞬间凝重而疑虑起来,“你,你…怎么这么丑?”

    安念又羞赧地低下头去,傻兮兮地陪笑着,那强敛去怒意的眸子差点把地板给盯个窟窿。

    “爷”慕容轩加粗而又老成的嗓音适时地跳了出来,“就是因为俺这婆娘极丑,各个府宅才不肯收留俺们,俺们好个央求着万妈妈,她才肯答应俺们在这里找个雇主谋生呢!”

        竟然说我长得丑?安念一股怒气郁结于胸,甚至想把楼下的地板也盯个窟窿,不,盯出一口井来。

    “你们干脆就留到这醉欢楼,还有姑娘可看!”一个戏谑的声音起哄道。

    “爷,实不相瞒,俺和俺婆娘都想要个娃娃哄,在这喧嚣的场所,实在是不适合娃长大…”

    “原来是想传递香火啊!”一堆人轰然而笑。

    安念低着头,皮笑肉不笑地应和着。

    慕容轩的眼睛笑得没了缝,老实巴交道,“爷,我这婆娘做菜真的一绝,您尝尝!”

    “闻起来确实不错。”龅牙夹起一块肉,在酒中沾了沾,一股脑儿地塞到自己的嘴里,对着垂涎欲滴的弟兄们道“大家都尝尝,确实是人间美味!”

    “爷”慕容轩笑盈盈地凑了过去,“我看爷您一身贵气,不知您那可需要什么厨娘,我们不求报酬,只要一张床和一口饭就行!”

    看着慕容轩伏低做小谄媚的模样,安念心中一阵酸涩,这也就是为了大师兄,要不…这些家伙都不知要被鞭尸几回了!

    龅牙旁边的一个圆润身材的人吃的满嘴流油,“大哥,这婆娘的厨艺,能把咱们堂中做菜的王李娘甩几条街,要不…”

    “别多管闲事!”龅牙重重地一记冷嗤,又在碗中倒满了酒,啧啧咂了几声道,“今天谁都别给我拿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兄弟们只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好!”

     慕容轩悻悻地到了一旁。

    “大哥,要我说咱们堂主是真大方,这就抓一个人,给咱们这么多赏银!”

    “那可不,我看那人细皮嫩肉的,没几天都得脱层皮!”

    “你这话可不对,堂主可是说要好生招待人家,钓个大鱼呢!”

    “到时候赏给咱们的钱又够咱们乐呵几天了!”

    慕容轩绕有兴味,一脸笑哈哈地听着。

    “没看见菜快没了吗!快上菜!”龅牙在胸前蹭了蹭手,已分辨不出颜色的布衣顿时光荣地挂了几个肉丝。

    “爷!您瞧好!”慕容轩哈腰,顺手牵走了在一旁直眼的安念。

    “咱们这法子不行啊,”走下楼梯,安念低头绕着手指,她实在不想看慕容轩如此低声下气,犹豫道,“要不咱们换个…”

    没人应答,安念一抬头,慕容轩已经消失在厨房的拐角了。

    “我跟你说话呢…”安念嘀咕了一声,又追了上去小声道,“这个法子他们根本不受…”

    “那是因为酒还不够,他们戒心太强。”

    “那…”安念挠了挠头,“诶…你等我会儿…”

    “爷,菜给您端来了!”慕容轩又兵贵神速地摆了一桌子菜。

    酒过三巡,一堆人吃得大快朵颐,时不时还打着饱嗝。

    慕容轩这时死皮赖脸地黏过去,“爷,俺知道您有顾虑 ,您虽然不管事,但您告诉我管事的在哪,我自己去求他个情,好谋个生计!”

    一番话谦卑而又憨厚,却像一根针插在了蛇的七寸上。

    龅牙喝得微醺,眼里再没有防备,压根就没把他往卧底的方向想,对一个男人来说,最不能忍的就是别人小瞧了自己。

    龅牙神色大变,牙根气得直打颤,安念虽然离他很远,依然能听到他鼻孔呼哧呼哧地冒着粗气。

    慕容轩又贴过去,“爷,您别动怒,人活着总是要看别人脸色的,俺都懂。”

    这下,龅牙的胡子都快被气飞了。

    慕容轩继续陪笑着,“爷,只要您跟这些娘子们打个招呼,您不管事这个难处呀,她们定不会宣扬出去!的”

    龅牙的视线在一圈看热闹的姑娘身上转了几转,那掩嘴偷笑的神情,刺激得龅牙毛发竖立,还不如在他头上点把火。

    比被人看轻更惨的,就是被女人看轻。

    “你哪只耳朵听说我王豹不管事!”龅牙血管愤张,五官都起得变了形。

    安念心中一阵唏嘘,王豹…龅牙…真还是无缝贴合。

    慕容轩又不慌不忙地给龅牙斟了一杯酒,“这么说来,您能做主让俺们两口子进去?”

机会

    龅牙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将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这样吧,”龅牙似乎在斟量着什么,指着楠木桌上一坛没开封的酒道,“你若能将这酒喝得一滴不剩,爷便答应你!”

    慕容轩的笑容骤然凝在原处,眉头锁得像个硬邦邦的疙瘩。

    “可是俺这酒量……爷……能换个法子吗?”慕容轩作可怜状,令人动容。

    龅牙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敛在眼底,鼻孔朝天,张扬而得意。

    “喝了,我便带你们去,不喝,那你就别扫爷的兴!哪凉快哪待着去!”

    “那俺喝…爷你真的能同意吗?”慕容轩嗫嚅道,额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安念不由得称赞他的演技, 这千杯不倒的慕容轩…偏偏装成滴酒不沾的模样……看来是想欲扬先抑啊!连吓出的汗都像模像样的…真希望墨枫的这些粉啊膏啊质量能好些,妆可别被慕容轩给弄花了。

    龅牙脸上的得意之色始终挥之不去,笑着拍胸脯道,“弟兄们都看着呢,我王豹的威信在这,还能骗你个乡野村夫不成!”

    慕容轩畏首畏尾地倒吸了口凉气,怯懦道,“那…还烦请各位兄弟帮我做个证…”

    这人真墨迹,还能不能行了!未等慕容轩的话音落下,一堆人便争抢道:       “我们大哥,从来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放心喝吧!”

    “大哥说出的话,那就是千金一诺!”

    “……”

    “好!”慕容轩攥紧了拳头,眼里带着隐忍的期待,一步三停,在众人的起哄中抬起了那坛酒。

    “喝呀!”龅牙的一个同伙向他身上扔了一块鸡骨头。

    “喝!弟兄们在这给你作证呢!”又一人哄笑道,把手上的筷子扔到他身上。

    “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龅牙用一只手去扣牙缝中的肉丝。

    慕容轩眼睛紧闭,一仰头,将酒倒进了嘴里。

    “瞧把他吓得,都不敢睁眼了!”

    “可别喝到鼻子里!”

    安念脸的崩得紧紧的,心里暗暗偷笑,凭慕容轩那定力和酒力,这点酒和干扰,直是…小菜一碟。

    汩汩流下的酒,像是一条缎子,不间断地流到慕容轩的嘴里。

    哄笑的喧闹落定,渐渐转为平静,慕容轩的表现令人咋舌。

    “这小子,还有几分硬气。”

    “也就一时的能耐,我看一会儿就找不到北了吧!”

    一坛酒下去,慕容轩真的连气都没换。

        众人无不惊愕,龅牙的嘴都快歪到了耳边。

    “爷——”慕容轩打了个长长的嗝,把酒坛口朝下,眼里带着眩晕般的迷离,脸上却依然固执地挂着一副求人的诚恳,讨好道,“您带俺们两口子去吧!”

    “我看看这酒!”龅牙走上前,对着坛口望了望,蛮横地叉腰道,“这还剩几滴,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我说的是一滴不剩!重来!”

    慕容轩摇摇晃晃地,巨大的身子像是站不稳一样,一把揪住龅牙的衣领,“你…俺…”

    “你…我…什么…!”龅牙个子矮小,在慕容轩的面前像冬瓜旁边的小土豆,气势顿时削减了大半。

    慕容轩双手晃着龅牙的肩膀,“爷,您说话可算话!”

    “算话!”龅牙不耐烦地把慕容轩扒拉下来,“你要再喝一坛,就当我在外边白捡了个伙夫和厨娘!”

    “那俺喝!”慕容轩踉踉跄跄地又去拿了一坛,深呼了口气,随之硬着头皮倒了下去。

    一堆人屏气凝神,看直了眼,慕容轩依旧没换过气。

    一双双嘲弄和讥讽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异样的敬意。

    “好,酒过就是兄弟!我给你这个机会!”王豹赞许地拍着他立不住的身子,爽利地大笑道。

    “好…”慕容轩话都吐不清晰,一副醉态,像随时要把酒吐出来。

    “明早天一亮我带你们去,赶紧出去!”看着肢体不协调的慕容轩,龅牙只想离他远点,别再耍个酒疯把自己扔下去。

    “俺这就…”慕容轩半个身子突然依在了安念的肩上,直到安念把门带上 ,都没把话说完。

    “大侠大侠,小女佩服!”进了隔壁的茶水房,安念啧啧称赞,趁慕容轩不备迅速闪了个空,想让他没有支撑地俯下去,在众人面前出个丑。

    慕容轩却仿佛早有预料,面不改色地挺直了身子,邪魅地在旁边落座。

    安念反而吃了个尴尬,在一旁难为情起来。

    “王爷,可还是撒硫磺粉?”见慕容轩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墨枫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了些许。

    “嗯”他点了点头,“这次要将贼窝搅个干净,还有,切莫让皇后听到风声。”

    “墨枫明白。”

    “带他们走吧,我乏了。”

    “好,”墨枫带着屋里的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慕容轩,你今天几时起的?这就乏了?”安念叹气道,一脸绝望地对着铜镜,第一次接触易容术,就被人弄这么丑!。

    慕容轩微不可闻地瞟了她一眼,没有搭话,自顾自走到破旧的榻上,和衣而睡。

    一阵阵婴宁和笑声从隔壁穿了进来,安念捂紧耳朵,把几个凳子拼在一起,然后躺在上面,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

         安念怎么也睡不着,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想让慕容轩陪自己说几句,便小声道,“慕容轩,听他们说大师兄没事,你是不是也放心多了?”

    依旧没有应答,显得隔壁的声音又刺耳了些许。

    “无聊!”安念没好气地转过去,绕着手又自言自语道,“我根本就不会做饭,要是到时候穿帮了可怎么办?”

    “我会。”慕容轩的声音虽然极轻,却横空而出,冷不丁地吓安念一跳。

    安念怒了努嘴 ,嫌弃道,“你在含元虚的时候不说不会做吗?”

    慕容轩喑哑一笑“那是和笙芜比。”

    这才是安念担心的…笙芜那技术少说也是御厨的水准,他还拿她做的菜当诱饵,到时候不被揭穿才怪!

    “完了。”安念长叹一声,百无聊赖地去摩挲凳子的边角。

    “一看他们脚上的泥土,就生活在山上,我打了这么多年仗,烤个山鸡野兔什么的,味道也算上乘。”

    安念蓦然想起跟他去含元虚时,在河边烤的那几条鱼,她舔了舔嘴角道,“确实很好吃。”

    他笑的漫不经心,“当然。”

    安念又翻了身,向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慕容轩,你这次有把握吗?”

    他也翻了个身,视线努力跟她齐平,“没有把握又怎么样?”

    “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啊…难道你每次打仗前都不会担心…担心自己会死吗…”

    慕容轩没有言语,又默默地转了回去。

    安念也未敢再问,来回翻了几次身,只觉异常无边的烦躁。

    隔壁的动静越来越大,安念索性起身,揪了两团棉花,堵在了耳朵上。

    她好奇地向慕容轩的方向探了探,人家…早已酣然入梦了。

敌窝

    “爷!咱们现在就走吗!”慕容轩像只哈巴狗一样,门一开就贴了上去——

    昨晚安念担心被龅牙落下,隔一段时间就醒一次,然后死乞白赖地去摇慕容轩,要不是墨枫的妆在那,他的黑眼圈怕是能当国宝了。

       龅牙的眼睛惺忪地半闭半开着,看起来色眯眯的,嘴里似有似无地嚼着东西,“你这乡野村夫还挺勤快!叫啥呀!”

    “俺叫大壮,拖爷的福,也姓王。”

    “大壮,”龅牙在嘴里好生咂摸了一番,一边示意着弟兄们出发,一边揪着他的耳朵厉色道,“到那机灵着点,知道吗?”

    慕容轩笑呵呵地应着,点头如捣蒜道,“爷,俺明白。”

    “别叫爷了,以后叫大哥,这些人以后都是你兄弟了!”揪着他耳朵的手松了松,十分夸张地笑道,“你小子酒醒的倒是挺快!!”

    “爷…不!大哥您过奖过奖…”慕容轩弓着身子,跟其他人寒暄时都不忘转身冲他眯眼笑笑。

    得亏这辈子拖成了王爷,要是拖成个市井流民,说不定说话做事有多没下限呢!安念嗤之以鼻,又不敢流露半分,只能在心中聊以消遣。

    一行人乔装打扮成贩菜的农民,坐在一辆装着应季蔬菜的马车上,穿过西木街,便到了郊区。

    安念对此地十分熟悉,此处有五个岔口分叉,顺着左数第三条路走,再向前几公里便是日照山了。

    当时安念遇到山贼,慕容轩还在那救过她。

    “咱们快到了。”龅牙眯眼打了个手势,两个五大三粗的弟兄便拿出了两条厚厚的玄色眼蒙。

    “大哥,俺懂!”慕容轩憨笑,像是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鱼肉。

          五彩缤纷的世界瞬间被混沌敛去,黑漆得像是在张着倾盆大口,随时将人吞个干净。

    马车吱吱呀呀,安念抓着慕容轩的衣角,听着那群弟兄们有一遭没一遭地侃着大山。

          慕容轩屏气凝神,车轱辘碾过的地方,都是层层密密的野草,根本不会留下车轮的痕迹。

    他时不时地搂一下安念,或轻拍着她的背,手掌摊开时,微黄的粉末便会轻飘飘地落在石头上。

    风乍起,树上的叶子被卷得很高,悠然地转了几圈,又软绵绵地落在泥土上,唯独那些不起眼的黄色微粒,像是长在了石头上,怎么也蹭不掉一般。

    安念的眼蒙终于被摘了下来,明晃晃的光亮顿时冲击着她每一处敏感的神经,自己…这是被放到了半山腰?

    “大张,你带他们两个去找李婆娘,其余兄弟都跟我来!”

    “大哥放心,妥妥的!”安念的眼帘中闯入一个差不多能把慕容轩装下的粗壮大汉,声音若金钟般洪亮。

    “走吧,大壮兄弟,你住的地儿在这边。”

    “好嘞!”慕容轩宽厚地应了一声,“请问兄弟该如何称呼?”

    那人爽朗一笑,“我叫董仁风,木工和铁器活都懂点,大家都叫我木工,你也这么叫吧,以后咱兄弟俩打照面的时候还多着呢!

    “那以后还得靠木工大哥多多关照!”慕容轩不由得向后望了几眼,“大哥,俺现在是不是不配和大家住在一块?”

    “亥!”木工指了指前边的一处不起眼的小木屋,“那个地方做菜方便,里面有个刘婶子,人好心也好,你们定会住的十分顺心。”

    别人都是叫刘婆娘,他却叫刘婶子,想来关系定不一般。

    “原来是这样,”慕容轩不再深问,与木工聊起了川蜀之地的风俗美食,从冒菜火锅到川剧茶艺,从八味冷碟到蚂蚁上树,安念也想如木匠一样连连惊叹,却只能装作习以为常,云淡风轻。

    “刘婶子,刷碗呢!”到了双合木门前,木工十分亲昵地寒暄,一只脚便踏了进去。

    “不会是亲婶子吧。”安念用手拢着嘴,倚在慕容轩的胳膊小声道。

    “你把亲婶子把狼窝里送?”慕容轩低睨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前留下了一阵阴影。

    切!安念拽着他便向院子里走,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激灵,眼睛惊慌地看着慕容轩。

    那…那得是多少碗啊?

    大概三百只,你和刘婶子一人一百五十只就可以了。

    什么?安念的眉头皱得像个铁疙瘩!为什么不是一人一百?

    我有我的事要做。

    你这个心如蛇蝎…

    “这是大壮兄弟和他媳妇儿,婶子!你们相互照料着点!”

    两人用意念打得不可开交,木工和刘婶子看着两人挑眉弄眼的,还以为两人是在打情骂俏呢。

    眼看两人脸都快贴到一块了,木匠立马用他那震慑人心的嗓音把俩人从战斗中拉回了现实。

    安念这才看清脸上挂满皱纹的妇人,身穿粗布麻衣,手上还滴着泛着皂沫的水,山腰恶寒,她却仿佛没感到冷似的,沧桑的脸上仍是一片笑意,头发梳着寻常妇人的发髻,但那簪子…

    那木簪倒是十分精巧,簪尾为枫叶形,每片上面泛着金凌凌的光,与这人的样貌和穿着倒是格格不入,仔细一瞧,原来是金沫点染上去的。

    “屋子里的西厢房是空着的,二位把衣裳和行礼都放那去吧。”刘婶子笑的一脸谦卑和真诚 ,给安念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那谢谢刘婶!”慕容轩蹩脚的口音悠然地冒了出来,“俺和媳妇马上就回来!”

    “不着急,慢慢来,啊。”刘婶笑眯眯地看着俩人,眼里除了慈爱,还有几分羡慕。

    两个颔首一笑,推推搡搡地进了屋子,安念扁扁嘴,挑眉看着慕容轩,“你还真是求啥来啥,果然只有一张床。”

    “知足常乐。”话淡的像晾凉了的白开水一样,平淡而无味。

    慕容轩坐在屋子里唯一一把木凳上,眼角却不知不觉瞄向了窗外。

    “哪里都您是老大。”安念白了他一眼,开始整理榻铺。

    “走吧,爷!”安念拍拍手,学着他谄媚的样子叫了一声,提着裤脚刚要走,就被一直有力的手给钳制住。

    安念不解地转过头,顺着他的眸子一望,刘婶和木匠正在拉扯什么。

    慕容轩的袖口紧了紧,“尽量多打听点消息,走吧。”

    刚踏出门槛,刘婶正不好意思地向怀里塞着什么东西,而木匠则一脸笑意。

    一见俩人出来,木匠便走了过来,“菜一会有人便会送过来,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刘婶子。”

       两人应声,笑着向刘婶颔首。

    “木匠大哥,俺会打猎,要不俺去给你们打些活物吃吧!”慕容轩一脸高兴,似乎对他的新家满意的很。

    “也好,不过——”木匠靠近他小声道,“只允许向后去,向前会丢了性命的!”

    慕容轩吓得一哆嗦,“放心吧,大哥,俺…俺记住了…”

刘婶

    木匠走了不到半刻,便有人将那车菜给推了过来。

    三人站起颔首道谢,又投入到洗碗刷筷的建功伟业之中。

    刘婶看上去心善,相处起来更是极好说话,毫无城府。

    “推来的都是素菜,俺去抓些个兔子,好让大家中午开个荤!”慕容轩浑厚一笑,抖了抖手上的水,起身便走。

    “比老鼠还滑头,说不定到哪躲清闲呢!”安念看着他消失在门口,长叹了口气后便开始抱怨起来。

    “大壮媳妇儿,大壮人老实着呢!万一听见你说的话,不得多伤心呢!”刘婶一脸规劝,刷碗的动作却没停下来,像是不知累一样。

    安念扁了扁嘴,要是璃南的王爷因为我伤心,不得冬雷震震夏雨雪啊!

    “刘婶儿,”还是把死瞪着门口的视线收回来,脸上满是笑意道,“他是什么人我知道,我就是埋怨埋怨而已。”

    刘婶满意地笑笑,眼里满是疼爱。

    “对了婶儿,”安念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离她坐得更近了一些,“那个…我刚刚出来的时候,看见大壮哥好像在送你簪子,她是不是你亲侄儿啊。”

    虽然慕容轩说没有人将亲婶子送进狼窝,但不这么问 ,安念不知该怎么措辞,总不能初次见面,就问木匠是不是看上了比他大一轮的婶子?

    “我的亲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要真有个侄子就好了,木匠喜欢雕刻,尤其喜欢这些小玩意,便送给我一只。”刘婶的嘴角挽起,眼睛像在似有似无地盯着空中一个虚无的点。

    安念心中泛起一阵别样的酸涩,看着刘婶憔悴的脸,不知是苦熬了多少年头,才能将亲人的离世说的如此平淡。

    “这簪子确实好看。”安念由衷地赞了一句,眼睛盯着手上的碗,不敢从刘婶那副云淡风轻的外表向里窥探。

    “我也很得意这簪子,”刘婶的笑意深了些,“很快他也会送你的,每次来新的厨娘,他都会根据年龄啊,脸型啊,自己琢磨着做簪子。”

    “没想到木匠大哥的心竟然如此细,”安念甩了甩酸麻的胳膊,“那些厨娘是不是嫌活太累,都走了?”

    “都来这找活计了,还嫌什么累不累的,”刘婶转了转脖子,又挺了挺佝偻的腰 ,“最近这里新来了一个管事的,脾气大着呢,有一次吃她俩做的菜不合胃口,就把俩人赶下山去了。”

    “这,这样啊…”安念背脊冷汗直流,这慕容轩做菜到底有没有个准,别再一口爷长一口爷短地来到这,灰溜溜地被赶回去…可就成了笑话了…

    “大壮媳妇儿,我没有看低你们的意思…”见安念的眼底飘忽,刘婶赶紧解释,生怕自己的话叫人多想。

    安念半垂着眼帘,“刘婶儿,没事,我就是担心我和大壮做菜不行,也被人撵出去”

    “既然他们主动叫你来做饭,你不用担心,他们定然是不会挑出个一二三四五的。”

    他们想要的,明明是笙芜啊…安念心里像是熬着一锅龙胆黄连汤,苦得她上不来,下不去的。

    晚秋最大的特点莫过于早晚如寒冬,中午像酷暑,看着太阳越升越高,安念心中的汤开始翻滚了起来,这该死的慕容轩,都快做饭了也不死回来…

    “婶子,媳妇儿,俺回来了。”慕容轩的声音飘进了安念的耳朵,像一支强心剂打进了她的静脉。

    “还知道回来!”安念心里笑着,脸上崩得像个拉满弦的弓箭。

    “俺这紧赶慢赶嘛!”说着卸下了一个框娄,“婶子你先去烧水吧,等俺媳妇帮俺把这些兔子处理喽,咱们直接弄个酱烧兔块!”

    “诶。”刘婶甩了甩手,应着进了厨房。

    安念刷碗刷的手上酸麻无比,一脸凝重地跟他过去,看着一筐毛茸茸的糯米团子一动不动,嫌弃地睨了他一眼,“这么可爱的东西你也舍得!”

    慕容轩干笑一声,“等上了饭桌,你吐出的骨头不一定比我少。”

    安念扁了扁嘴,“这么长时间,你就打了这一筐兔子?”

    这可是一筐,一筐好吗?安念说完就后悔了,把她扔在这搁三个月,都不一定能逮到一只。

    慕容轩没跟她顶嘴,只是利索地拿出一只兔子,顺手牵过旁边的利刀,“我刚才翻了两座山,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安念别过脸去,不想看那杀生的一幕,“发现了什么?”

    “那座山有丁香花的味道,再翻一座,就是日照山,我用硫磺粉做了标记,并且在西木街入口留了暗号,从日照山过来更安全些。”

    什么?这竟然和日照山很近?他还来回翻了三座山,又打了这么多兔子,安念一脸惊异,继而汗颜,这璃南的战神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很厉害嘛,”安念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尽量掩盖自己五体投地的花痴形象,“我问了,那个簪子是木工给刘婶打的。”

    “很奇怪。”

    安念扁扁嘴,“哪里奇怪,还不许大男人有个正儿八经的爱好了?”

    “我是说,刘婶头上的簪子,与醉欢楼鸢尾头上的簪子,都出自一人之手。”

    蹲在那里看天空的安念,一个惊吓,仰在了慕容轩的身上。

    感觉手上一阵湿润,安念像个没爪子的小鸡一样来回扑腾,“这…这啥呀…”

    “兔子血。”耳边飘来淡淡一句话。

    安念的汗毛都快立了起来,反手抱住了慕容轩,“啊啊啊啊!为什么我感觉腹部也湿啊!”

    “我手上拿着兔子,你好像压到我的手了…”极轻的声音散在空气中,像点了原子弹的火芯线,瞬间将安念炸的外焦里嫩。

    “啊啊啊啊!”

    慕容轩笑看着脸上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安念四下逃窜,摇了摇头,低头又忙活起来。

    四下逃窜的人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洗了又洗,擦了又擦,抬手一闻,感觉还是有一股隐隐的异味。

    洗的泛白的手又扔进了盆里,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这墨枫的易容术还真是绝了,刷了这么多碗筷,还拿皂蹭了这么久,一点都没掉啊!”

    “如果墨枫不给你卸妆,你这辈子就是这模样了。”

    不知何时,慕容轩已经站在她的身后,看她像是刷碗一样蹭着自己的手,满怀期待地把爪子伸出来,嘀咕一番再呜呼哀哉地放回去。

    “你吓死我得了。”安念跳到旁边,“你当我是猫呢,有九条命?”

    “猫也得有个猫的乖巧样子,你嘛,”慕容轩沉了一会儿,向厨房走去,一喝道,“赶紧过来打下手!”

    “我哪里不乖巧了?你哪只眼看我不乖巧了?”安念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

    慕容轩本就长手长脚,步子又倒得飞快,安念垫着脚去追,距离却越来越远。

    烧水的刘婶子在灶堂移了移身子,慈爱的目光盯着一脸笑意的俩人,脸上却涌起无限的伤感。

做菜

    “刘婶儿,这火是不是太呛了,您眼泪都出来了。”安念将腰间别的一块粗布手帕递过去,“你先出去通通风吧,我和大壮儿在这忙活就行!”

    “哎哎,好,”刘婶拘谨而感激地接过帕子,微微颔首道,“我先去外面洗菜。”

    厨房很小,只有炒菜的地方,择菜和洗菜都在外面的棚子。

    “她的亲人几乎都去世了,“安念拉着鼓风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火烧的这么顺畅,怎么可能是被呛哭的呢?”

    “几乎?”慕容轩认真地听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堇色布囊,“那就是还有亲人活着了?”

    “应该没有了吧,不然怎么就她一个人在这?”话轻轻地落下,生怕不小心会碰伤了谁似的。

    慕容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到并到一块的眉毛和香肠样的唇瓣。

    察觉到一旁的异样,安念眯眼打量着他手中的堇色布囊,“这么快就下毒了?”

    “不是毒,你先把水舀出来。”

    舀氺?想到自己在含元虚炸锅的光荣历史,又触到慕容轩凛冽的寒光,安念硬着头皮,慢悠悠地去拿水桶。

    “快点,”他盯着沸腾的水,眼里也像炸开了锅般,“我倒是感觉刘婶的眉眼和鸢尾倒是有几分相似。”

    “一会鸢儿尾的簪子,一会鸢尾的眉眼,啧啧啧!”安念讥诮地嗤了一声,舀氺的速度也不觉地加快起来。

    慕容轩手拖着下颌,绕有兴味地盯着安念,“或许,是她的娘也不一定。”

    “如果是她娘的话,您还打算在这认个亲家?”安念眼睛睨着他,一脚下去,却不料踩了个空。

    他浅浅地笑了一声,双手交握摩挲着锦囊,“他怎么有能力送鸢尾镶金的簪钗呢?”

    鸢尾鸢尾…安念的头快气得像西瓜一样大了…要不王爷您干脆把他娶到王爷府得了!

    “你还做不做饭了!”气呼呼地撂下一句话,安念转头便看向了窗外,

    慕容轩呆愣了几秒,邪魅地笑出了声,连外面飒飒的风声都逊色了几分。

    感到背后灼灼的目光,安念侧过头来,不满地瞪着他,“你笑什么?”

    “我做。”笑音似乎还萦绕在这温热而狭小的房间里,他向前移了一大步,臂弯绕过安念的身侧,从后面拿出一盆切好的葱姜蒜。

    安念的脸火辣辣地发烫,刚刚听到那跳动的声音…是他的心?

    慕容轩不紧不慢地将布囊打开,与葱姜蒜混匀,倒入了油锅中。

    “那…那什么呀?”安念气已经消了一大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笙芜做的调料包。”兔肉下锅,焦黄的油四处乱溅,一股肉香扑鼻而来。

    安念一脸期待地抿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美食。

    “烧火。”慕容轩的眼底满是笑意,没抓铲子的手压着安念的头,一把将安念压到了与灶台平齐的位置。

    安念没有挣扎,悠哉悠哉地坐在慕容轩的鞋上,向灶里添柴,一想到有美食为伴,什么鸢尾不鸢尾的早就抛向了九霄云外,嘴里乐哼哼地唱起了小曲。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你会唱西洲曲?”慕容轩的声音若如碎石震金般,从炒菜的交响曲中脱颖而出。

    “原来叫喜洲曲,小时候娘总哼给我听,”安念抬了抬眸子,他那如刀削将而成的下颌棱角分明,眼神忽闪了一下后,又定定地看向明晃晃的灶堂。

    锅铲相撞的声音停顿了几秒,慕容轩十分正经地问她,“那你娘有给别人哼过吗?”

    “干嘛突然这么正式?,“安念向灶里又填了一把柴,扁扁嘴道, ”应该也会给我爹哼着听吧。”

    西洲曲,央昭的姑娘可是酷爱此曲…隐在易容术下的慕容轩脸红了又绿,绿之后又紫,一手的袖口拢得更紧了。

    怪不得凤倾城会与央昭传递消息,如果她就是央昭的子民呢?

    这么多年,凤倾城的身份查无可查,嫁给安将军十七年,从未见她回过娘家。

    “你在想什么?”安念的小脑袋探到锅台上,“这菜还有多久能吃?”

    回过神,他又把安念按了下去,一副王爷的妖媚模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切,”安念鼓了顾腮帮子。

    “一会别只顾吃,配合一下我。”

    吃个饭还要配合夹菜?难道是怕刘婶儿怀疑俩人的身份?

    “放心!”安念重重地点了下头。

    “刘婶儿,俺这肉弄的差不多了,您那菜怎么样啦?”安念的头还没抬起来,慕容轩那一口蹩脚的皇城口音,又来毒害她的耳朵了。

    “马上好马上好!”欢畅的应答声传了进来。

    炒菜的人垂下了眸子,“你去看看。”

    “等着!”安念将火向灶里推了推,又拍拍手上的灰,拽着慕容轩的胳膊慢慢站起了身子。

    腿都坐麻了,安念酸疼得呲牙咧嘴,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

    一道红烧兔肉就要落成,安念在厨房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在外面准备下道菜的食材。

    择菜的胳膊酸了,就看看远处连绵的山脉,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看看地上四处晃荡的蚂蚁。

    “媳妇儿,菜洗完了吗?”

    “来了!”

    更多的时候,安念有种回到低配版含元虚的欣喜,刷完洗菜怎么说也比琴棋书画好学一点。

      兔肉的香气挑逗着安念的味蕾,虽然进了贼窝,她却并未觉得有多害怕,许是因为刘婶实在是太和蔼可亲了。

    这会儿,她正十分耐心地教着慕容轩:“只要将两个菜和米饭分别盛在木桶里就好了,一会会专门有人来取的。”

    安念苦笑了一声,教怕是也没什么用,计划顺利的话,今晚我们可就离这远远的了。

    “想什么呢,媳妇儿,来吃饭!”慕容轩唤她。

    安念俏皮地走过去,怪不得突然这么香,这是要在外面露天吃了。

    “刘婶子,锅里还剩下那么多饭菜,要不我去盛了吧!”慕容轩憨实地递过一双碗筷。

    刘婶伸出粗糙的手指,指着对面的山腰,“那些菜一会要送地牢去,先放里面吧,免得一会儿凉了。”

    “地牢?”安念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这里还有地牢,我以为这是挖金矿的地方呢?”

    这下该是刘婶傻了眼,这小姑娘在这胡思乱想什么,这山哪像有金矿的样子?

    慕容轩也一口闷气郁结于胸,刘婶都主动提起地牢了,干脆顺道听打听大师兄的情况,怎么扯上金矿了?

    安念看着颇为不解的两人,只能扯着嘴角干笑。

    “这里可不是金矿,”刘婶慈爱地看着她,“虽然我也不知道堂主到底是干嘛的。”

    “许是您头上簪子的缘故,”慕容轩似乎明白了安念的意思,“您虽然身着极简,簪子上的金却不像是假的,俺媳妇儿以为这里是开金矿的呢!”

认路

    “这里哪有什么金矿?”刘婶咽下嘴中的米饭,含笑道,“我听木匠说总堂主赏了他们堂主一大箱的金银,我这簪子上,不过是他们重新打就的下脚料罢了。”

    “金子要重新打就?”安念夹得兔肉险些掉在桌子上,“那得多麻烦啊!”

    刘婶笑着颔首,垂下的眸子却有些不安,“谁说不是呢,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敢多问。”

    毕竟人家才刚来,自己就说了不该说的,上面可要自己好好盯着他们呢…俩人若是真刨根问底起来,自己该如何应答?

    慕容轩的眼角微不可闻地瞥了刘婶一眼,一脸憨笑地转了个话题,“咱们啥时候去地牢送饭啊,俺长这么大,可还没见过地牢呢!”

    刘婶儿脸上露出意外又安心的神色,人家不过是来做饭糊口的,看来真是上面多心了。

    刘婶可惜地叹了口气,“那地牢新进了个斯文的小伙子,没被绑着没被打的,就是不好好吃饭,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上头。”

    慕容轩给安念递了个眼色,配合我。

    安念会意,不就是装作感情甚笃的情侣嘛!

    放心!

    于是,她给慕容轩夹了一块兔肉,自己嘴里也塞得鼓鼓囊囊的,“他被关了多久啊,不吃饭怎么吃得消?”

    话音一落,又开始给慕容轩夹肉。

    看着鼓起来的小山,安念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看我配合得多好,一看就是夫唱妇随的神仙眷侣啊!

    什么神仙眷侣?慕容轩愣的眼里焦距都消失了一会儿,这都是哪跟哪啊?

    刘婶儿看着互动的两人,捂着帕子而笑,放正了语气道,“来了刚一天多,木匠每次都在饭里放上水,做成稀粥给他灌下去,倒是可惜了那个小伙子。”

    一天多,安念在心里思量着,看来确实是大师兄无疑了。

    “婶儿,那地牢里黑吗?俺有点怕黑。”慕容轩怂里怂气地抖了抖肩膀,惹得安念想结结实实地打上两拳。

    “那里不黑的,你要是实在怕那些黑压压的守卫,还是刘婶去吧,你们能来陪我这个老人家做个伴,我就很知足了。”

    “大壮好歹也是个男人,这种体力活还是他来好。”安念夹又起一块兔肉,送到慕容轩的嘴边,“大壮,来吃块肉就不怕了。”

    要是刘婶不在,他都想把自己碗里的肉直接扣到她嘴里,可笑眯眯的刘婶就在旁边坐着,慕容轩只能傻呵呵地张大嘴巴,一口咬到了嘴里,还不忘依在安念的肩头憨厚地笑着,“媳妇儿你真好。”

    “还是我们大壮好。”安念笑嘻嘻地抚着慕容轩的头发,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把他扒拉下去。

    好歹也是个八尺男儿好嘛!那么重的身子就压在我的肩头…你当我这小身板是板砖呢!

    一顿饭下来,刘婶儿吃得笑意莹莹,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笑个不停,被看着的两人,心里却琢磨着怎么能将对方掐死。

    尤其是安念,慕容轩都听到她气得牙根咯咯响了。

    安念一肚子的不服气,明明是他说要配合的,反过来偌大的身躯就压在她的肩膀上,这是要谋杀亲妻?

    “还有半刻才到呢,你俩去歇息吧,一会送饭很累的。”刘婶将碗筷拢在了一块。

    慕容轩没有推辞,拉着安念进了屋子。

    “这个放在你身上,”慕容轩神秘兮兮地在怀里掏出一只荷包,“千万别丢了。”

    看着荷包上的鸢尾花,安念像触了电般,嘴角抽个不停,一字一句,字字攻心,“鸢尾的荷包,你留了多久了?”

    “没多久。”丝毫没察觉到安念的不满,他在怀中拿了一片药丸,就着凉水便喝了下去。

    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拿出了别的女子绣的荷包?

    怎么不呛着你?安念斜睨了他一眼,一身的火气。

    吃完药的慕容轩,总算发现旁边这位的气场不对,便向她靠近了几步,变回了大壮的口音,“媳妇儿,怎么了?”

    安念提着气去铺床,“吃饱撑的。”

    “…”他径直躺在安念半铺好的榻上,似乎要透过那张假面具看看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因为这荷包生气了?”他挪蹭了几下,视线转到了她的脸上,盯得安念的脸一阵发烫。

    本小姐才不为你绣呢!

    安念斜睨了他一眼道,“想得美。”

    “这荷包能帮我们救大师兄,我才收下来的。”

    安念不再理他,别过脸去,用荷包救人,编,你再编!

    几个弟兄横里横气地走进院子。

    “人来了,我去看看。”慕容轩低语一声,出了屋子。

    安念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

    慕容轩迎着一堆嘻嘻哈哈的弟兄们,然后帮着他们把三只木桶扛上了车。

    “大壮兄弟,你这婆娘手艺真不错,好好表现,没准总堂主一高兴就赏你个十两二十两的!”

    “那俺就谢谢兄弟吉言!”几人言笑晏晏地走了出去,只剩下一人立在原地,好像在跟慕容轩说着什么。

    是木匠。

    “媳妇,出来,咱们送饭去了!”

    “就来。”安念整了整自己不合身的衣服,瞥了那荷包一眼,还是将它塞入了怀中。

    慕容轩将锅里的饭菜盛好,三人有说有笑地向着对面的山腰走过去。

    “木匠大哥,俺也见过不少的手艺人,认识的人中,就属你心灵手巧。”慕容轩一脸羡慕地看着木匠笑。

    笑的安念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木匠得意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平时打发时间,当个忙里偷闲的爱好,现在这里人手不够,手都生疏了。”

    慕容轩嘿嘿地笑着,“我还纳闷着,大哥一个木匠怎么管犯人吃饭呢。”

    “今天领你们认认路,刘婶子腿脚不好,以后就你俩自己来了,”

    “明白明白,”慕容轩头点的像在捣蒜,“大哥,我感觉刘婶见你可亲近了!”

    “我以前救过她们,”木匠挥了挥手,“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救过她们?安念心里的小算盘啪啪地打着,刘婶儿和…她眉眼相似的鸢尾?

    要是如此,那木匠送两人簪子也是情有可原,看来木匠是对鸢尾姑娘有意思啊!所以慕容扒皮才叫我收好荷包,没准可以派上个用场。

    等等…这慕容扒皮,原来早就看出来了?

    安念一溜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两人的步伐。

    “大哥,走了这么久,俺怎么看不到人啊?”慕容轩四处乱瞅,像个不安分的兔子。

    “地牢在地下,你怎么看得到?”木匠爽朗地笑了几声,手向斜下方一指,“在那呢!”

戏精

    两人顺着木匠的手指看过去,果不其然,黑压压的守卫像逶迤盘旋着的两只巨蟒。

    慕容轩缩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像个不倒翁,“木匠大哥,这人密密麻麻的,俺一会要是打怵,你可别笑话俺。”

    一万匹狼在安念的心中呼啸而过,果然是老奸巨猾的戏精!央昭上万的人马你都毫无所惧,这点小虾小将你就受不了了?

    腹诽还意犹未尽,她的肩膀就被戏精掐了一下,力道控制的刚刚好,安念立即会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啊”了一声,照着慕容轩这只葫芦画起了瓢来。

    “你们俩就把心吞回到肚子里去吧,”木匠爽朗地笑着,没有丝毫的轻视与不屑,“这些兄弟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不会伤自己人的 。”

    “俺记住了。”慕容轩嘿嘿一笑,尽量向前挺了挺腰杆。

    畏畏缩缩的夫妻俩一路搀扶,眼看就到地牢的入口了,安念那悬得像飞机一样的心,总算是要平稳落了下来。

    向内望去,地牢幽深而昏暗,点点昏黄的灯光像是勾人的鬼魅,平生叫人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有点像…从含元虚到羌柳城的那条暗道。

    安念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自己肯定是吓傻了,大师兄说他已经按下机关,暗道全部被封死了,掉在地上的那块糯米糕,恐怕都被作窝的蚂蚁啃得体无完肤了。

    安念神游着,看着慕容轩憨笑地把饭食搁在地上,然后一只手自然地将她塞在了身后,“兄弟们,咱们吃饭吧!”又嘿嘿地冲着木匠笑了两声。

    “吃饭吃饭吧!”木匠招呼着大家,紧接着吹了声口哨,另一队人闪现在侧面的山头,但凡这里有个风吹草动,他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夫妻俩活活淹死。

    幸好没下毒,安念心里暗暗舒了口气,果然死士要从娃娃抓起,她这个半道出家的潜伏者,小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慕容轩睨了她一眼,隔着那层憨厚宽慰的人皮,安念都能感觉到他那双邪魅的眸子,正狡黠地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她。

    连反驳都没有 ,安念任凭他像遛猫一样牵着自己左拐右斜,如果说慕容轩像个喽啰一样跟着木匠,那她就像个嵌在慕容轩屁股后面的小尾巴。

    小尾巴正摇的正欢呢,主人的力道却陡然加大,安念垮出的半只脚硬生生地落回到原处。

    “堂主!”喽啰的主人屈膝行礼,看来更厉害的大驾光临了。

    “堂主。”两只尾巴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无人应答,三人就这么半屈着身子,耳边的凉风呼啸而过,气氛僵硬得犹如恶寒的天气飘起了飞雪。

    安念用上眼皮瞄了一眼,怎料前方的身躯一个比一个魁梧强壮,将她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不知过了多久,阴冷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如岩壁的寒冰掉了一角,咄咄逼人,“本堂主听说,你们是新来的厨娘和伙夫?”

    “是是。”慕容轩点头哈腰,“俺和俺媳妇来这讨口饭吃。”

    “讨口饭?”堂主勾着一边的嘴角阴笑着,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盯出个窟窿。

    虽然木匠早就给俩人做了功课,说厉残非堂主长的并不友好,现在看来,岂止是不友好,人的七魄都能被吓走六个。

    慕容轩的语气和抖动的身子十分协调地打着拍子,“对对,俺…俺们来讨口饭。”

    那人向前一步,阴翳的气息逼得人大气都不敢出,“啪”的一声,像是什么接触相撞的声音,安念这才看到重重落在慕容轩肩上的一只大手。

    慕容轩的脊背陡然收紧,眉毛也几不可查地皱了皱,像是在老虎旁边努力周旋的麋鹿,看来堂主在试探他的功力了。

    璃南的王爷果真是奸滑,早就吃了隐藏功力的药丸,就在那等着呢!

    堂主的大手像斩草机一样卡卡地又拍了几次,半晌才吐出,“叫什么名字?”

    这人是不是反应迟钝?问话就赶紧问啊,弄得安念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俺叫王大壮。”

    “嗯,”乌蒙蒙的脸上看不到情绪的起伏,“进去吧。”

           心中的飞机总算是平稳着地,再待一刻,安念怕是就要急得自焚了。

    “恭送堂主!”两只尾巴,不~三只尾巴懂事地向堂主屈膝行礼。

    绝厉的步伐越来越轻,空气中的压迫感和紧缩感像是被拨开的重重迷雾,见了天日。

    惊魂未定的木匠顺了几口气,生生扯出了一丝假笑,“大壮兄弟,没被吓着吧。”

    “还好俺能忍。”慕容轩用手拼命地扇风,又将掖好的安念重新提溜起来,“差一点就尿了裤子!”

    其余两人钟摆样的心倒是安了不少,毕竟…当别人比自己还害怕的时候,自己就显得没那么怂了。

    虽然,慕容轩连害怕都是装的…

    木工带着两人又是一番的七拐八绕,气氛越发融洽了起来,趁着几人哈哈笑的时候,安念突然感觉自己的脸痒痒的,想被羽毛划了一下。

    紧接着就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力道不大,刚好将她呼之欲出的话给噎回肚子。

    那句话是“你干嘛要把我的簪子扯下来!”

    为了伪装得穷一点,安念特地只带了一个木质的簪子啊…

    像只玩偶一样又被慕容轩夹在了后面,这下安念连木匠的衣角都看不见了,当然,木匠也看不到她。

    前面十分狭窄,昏黄的灯光照的岩壁迷迷糊糊,安念仿佛能听见岩壁渗水的低吟声。

    “这块是地牢最窄的地方了,”木匠费力地挪动着身子,他的宽度再多一公分,就要被夹在里面做肉夹馍的馅子了。

    慕容轩的手紧紧护着安念的头,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踏实地划过,散落的水珠打在冰凝的泥土上,微不可闻。

    “咔嚓”一声,艰难通过岩壁的木匠惊愕地转过头,正好看到一脸黑线的安念不明所以地仰视着大壮的下巴。

    从木匠的视角看来,竟不明地有些…暧昧。

    “咳咳,”大壮干咳了两声,一把将安念愤愤不平的小脸埋在了自己的胸口,另一只大手像梳头一样梳着安念的后背,“媳妇儿,都是俺不好,俺光护着你的头,你的簪子被蹭断了…”

    安念多想一把推开他,将他骂出个赤橙黄绿青蓝紫来,再狠狠地骂他“冠冕堂皇”,“惊天大谎”…然后拂袖离去!

    簪子根本就是他掰断的!奈何安念被他的大手抵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喘口气,慕容轩那蹩脚的口音又嗡嗡地响起,“媳妇儿,俺知道你就这一个簪子,视若珍宝似的,要不你找绳子将就一下…”

    安念一口老血卡在喉咙,怎知他的语气莫名地带上了蹩脚的哭腔,“媳妇儿你可别哭啊媳妇儿…”

    你这个戏精!戏精!

    “那个…”在一边愣了半天的木匠终于开了口,“要是弟媳妇不介意,我给你打一只吧。”

    人家在那你侬我侬了半天,木匠连个咳嗽都插不进去,单身狗啊单身狗,在一旁边吃狗粮边发抖。

    “真的?木匠大哥!你真是俺恩人!”大壮像打了鸡血一样。

    “真的。”木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原来在这等着呢!安念总算转了过弯,突然请木匠打簪子毕竟唐突,再说自己也是有夫之妇,避嫌也是很有必要的。

    这下簪子一碎,再请木匠打簪子,就有个正当又却之不恭的理由了。

    送簪子又不好大庭广众的,慕容轩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想和他私下说点什么…

    “媳妇儿,快谢谢木匠大哥啊!”

          思绪被陡然打断,安念看着笑的傻呵呵的慕容轩和一边笑着的木匠,竟生出一丝不忍来。

    “谢谢木匠大哥!”安念尽量将嘴角扯得大大的,慕容轩看得都快犯尴尬癌了。

    木匠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走,“今晚送饭时就能给你,大壮媳妇你可别着急啊!”

    “不着急不着急!”安念被慕容轩牵着,一边揶揄地笑着,一边狠狠地瞪了慕容轩几眼。

喂饭

          前方突然开阔了不少,每隔一定的距离都有人严阵以待。

    距离控制的刚刚好,既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及时赶到,又能充分地利用人手前呼后应。

      安念走的气喘吁吁,明明是地牢,为什么老是上坡路?难道入口是在山腰,而大师兄被困在山顶?

    这…这明明该叫天牢好吗?

    眼前是排排的铁门,中间便是一间间昏暗狭小的牢房,形形色色的犯人颓然着,眼神浑浊而麻木。

    三人的脚步声深深浅浅,那些人却连眼皮都没抬,安念看到一个佝偻的老人跪坐着,双手垂地,面前是一块只剩不多的芋头。

    今天明明没做芋头啊…安念的眉头跳了跳,心里随之泛起一阵酸涩,连个下饭的菜都没有,这么虚弱的老人是怎么撑过来的…

    刺鼻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袭来,引得安念一阵阵呛咳。

    慕容轩一手给她捶着背,另一手举着饭盒在眼前晃了晃,“木匠大哥,这饭只够一人份,这么多弟兄和犯人也不够分啊。”

    “他们不和外面的弟兄一块吃,”木匠以手掩唇,凑近小声道,“不瞒大壮兄弟,堂主说了,大家吃饭时间都要错开,怕有心之人给饭菜下毒。”

    能把底子轻易露出来,要么是天真无邪的小白兔,要么就是欲擒故纵的饿狼了。

    木匠言行如此朴实无华,如果真的是在耍手段,安念宁愿去相信铁树开了花。

         结果慕容轩一开口,别说是铁树开花,猪能上树安念都愿意相信了…   “堂主这心思真细腻,引得俺好生佩服!”慕容轩啧啧两声,言词切切地赞叹着,眼里都是崇拜的星星。

         瞅瞅他那张羡慕和欣赏的脸…这演技…简直了…自己还是太年轻啊太年轻!

    木匠对慕容轩的话十分赞成,重重地点了点头,“堂主确实心细如尘,但也杀伐果断,你们两口子也就辛苦这两天,那犯人很快就被弄走了。”

    “木匠大哥,俺可没觉辛苦!”慕容轩笑的一脸憨实。

    随着一声声哐当哐当的声响,终于到了地牢的尽头,向前再走几步,一身纯白如雪的衣袍便映入眼帘。

    果然,没用铁链锁着,也没严刑鞭打,只是被药控制住了行动。

    那飘然洒脱的姿态,除了萧隐,还能有谁?

    他背对着坐在地上,头发松松散散地半垂着,身躯却依然挺得笔直,宛如潇洒出世的谪仙。

    听见后面的动静,萧隐一动未动,像个活生生的雕像一般。

    “木匠大哥,这人不会…?”慕容轩拉了拉木匠的袖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放心吧,他只是被下了药,要是不听话,就直接把饭弄成汤饭强灌下去!”说着便从他的手中拿过饭盒,向萧隐走了过去。

    慕容轩给安念递了个眼色,虽然两人易了容,但萧隐能认出安念的声音,至少不用大费周章地证明身份。

    “今天还是不想吃?让爷喂你?”木匠利落地拿出米饭,“嘭”地放在地上,“呛着你可别怪爷!”

    “木匠大哥,”安念弯着身子,一溜小步倒腾到他的旁边,“我看这人是被您的神威吓傻了,要不让大壮试试,这么强灌下去,他也不好消化…”

    萧隐瞳孔微缩,这嗓音…

    惊愕,诧异,不解,在一瞬间争相跳跃在他的脑海,终究杂糅成了喜悦,满满地跃到他的心田——

    他们,来救自己了。

    “对呀木匠大哥,还是俺来吧,”慕容轩憨憨地凑了过来,“你歇会!”

    话音未落,安念端起饭,直接塞到了慕容轩的怀里,又扭头笑着对木匠道,“木匠大哥 ,你给我讲讲怎么做簪子吧,我一直都好奇的很呢!”

    找人感兴趣的话题开聊,安念这次可是压对了宝,一听见“簪子”俩字,木匠的眼睛立马眯成了一道缝。

    又见萧隐破天荒地张嘴迎着勺里的饭食,便放心地站起来,引安念去对面的墙角,拿起一只细木棍当簪子比划着。

    木匠还挺激动 ,毕竟这山上住的都是大老爷们,除了刘婶,没人愿意听自己的喜好。

    “大壮媳妇,我感觉做簪子吧,就像是你们做菜雕花一样,只不过用的力气不一样。”

    “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我是个笨人,有时候做簪子想不到样式,只能去看看刘婶子做的菜样,还真能找到些灵感,……”

    说着说着,木匠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

    “木匠大哥,你可别这么说,”安念十分认真地看着他,“我感觉你这手艺,都能去工部谋个生计了。”

    “我哪有那福气!家乡闹饥荒活不下去了,才来这讨个饭吃,这一辈子呀,也就这样了。”

    有了上世的颓然,安念最见不得别人的自暴自弃,一时激动道,“木匠大哥,酒香不怕巷子深!你肯定会被发掘出来的!我说的绝对比真金还真!假一赔十!”

    木匠爽朗地笑了起来,像是酿的烈酒,清冽又有穿透力。

    这边笑意盈盈,萧隐那边…就有些不这么活泼了。

    “咳咳,”萧隐急得满脸通红,嘴里的饭还没嚼几下,师弟又把下一口送到自己的嘴边了?

    能不能慢点喂啊…师弟装成这副鬼样子自己也勉强接受了,可他那一脸不甘连头都不肯抬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萧隐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慕容轩怼了半天,饭也没送进去,这才惊觉大师兄嘴里已被塞得鼓鼓的,正无语地盯着自己呢。

    憨厚地赔笑两声,慕容轩揉了揉眉心,从宽大的袖口拿出两颗药丸,倒进了碗中,满脑子却都是背后的笑声。

    让你去分散木匠的注意力,至于开心得如此活灵活现?他一边将药搅进饭中,一边愤愤不平,搅拌的声音不大,力道却足得要将碗戳出个窟窿来。

    萧隐看了眼那边谈笑风声的两人,又看了看自家师弟,正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埋头苦干着,一时间豁然开朗,人家这是吃醋了!

    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目光,慕容轩抬了抬眼皮,刚好迎上大师兄看热闹津津有味的神情,又向后瞥了眼罪魁祸首,牙槽都被气的咯咯响。

    慕容轩舀了满满的一勺饭,不满地塞进眼前人的嘴里,到底够不够义气?为了救你我都顾不上什么王爷的尊严了,你竟然还笑我?

    越想越囧,慕容轩的手速不觉像开了挂一样 ,萧隐吃的囫囵吞枣,像小山的一碗饭,很快便见了底。

    萧隐的牙齿飞速咬合着,生怕被自己的师弟活活噎死,他试图用眼神来勾起对方心底浓浓的同门兄弟情,可后者的眼神,像是长在了后面,死死盯着倚着墙根的俩人。

    “俺喂完了,木匠大哥,咱们回去吧。”慕容轩将光溜的碗放进饭盒,看都没看萧隐铁青的脸,一个转身,笑的逢迎又憨厚。

    如果光线足够的话,他的笑里还隐隐偷着一股渗人的危险和阴冷的寒意。

    木匠和安念聊得正浓,却被生生地打断,只能齐齐“嗯”了一声,意犹未尽地拍了拍身上的尘灰。

    “木匠大哥,你懂的还真多。”慕容轩丝毫没觉得自己打扰了人家的雅兴,傻呵呵地横亘在俩人中间,“咱们走吧。”

    “木匠大哥,我特别喜欢前朝的柳叶簪,你会做吗?”隔着一座外笑内冷的山,安念还是放不下未聊完的话题。

    边说还冲慕容轩调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在说:看我任务完成的多棒!

    慕容轩斜睨了她一眼,锐利的眼神像利刃一样,刀刀将她凌迟。

    只可惜,安念的视线马上转到了木匠爽朗的笑脸上,慕容轩肝肺都是一团火,这是刚刚没理大师兄的报应?

        另外两人直接将他略去,聊的绕有趣味:

    “那我就给你做个柳叶簪吧,以前在摊贩上见过,它和仙桃簪好像都卖的不错!”

    “仙桃簪?听起来就很好看!”

    “确实!我也好久没见过了,我原来生活在江南,那里倒是很多…”

    慕容轩,“…”

    听着俩人叽叽喳喳个不停,慕容轩都想一手一只脖子,直接把俩人扔到洞口得了。

    可现在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要是有什么别的能吸引一下俩人的注意力就好了。

    正想着,一阵铁链子的声音传来 “快点,别耽误爷吃饭!”

聊天

    伴着吵吵嚷嚷的催促声,腥红的鲜血映入眼帘,在幽暗的地牢中像是一团团刺眼的朱砂,晕染在年轻人绯色的袍服里,半垂着的头,像是挣扎在生与死的过渡。

    一只大手覆在安念的眼睛上,隐隐约约的薄茧,带着地牢里稀缺的温热,手指修长得骨节分明。

    本来是要挡住安念的视线,只可惜,铁链声响起的时候,她已经看了个大概了。

    那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身着绯色的长袍,头发乱的如同冬日的野草,他被两个长相凶狠的喽啰架着,偶尔闷哼一声,却惹来更多的嘲讽与鞭笞。

    视觉受限,听觉就显得格外灵敏,更何况,那两只喽啰的声音极有穿透力。

    “向堂主一向温厚,没承想落到咱们厉堂主手里,看这被收拾的,皮不是皮,肉不是肉的!”说着啐了口唾沫,冲着年轻人又甩了狠狠一皮鞭,“给老子快点!”

    “就是!“另一人讨好似的帮腔,”平时像总堂主的一条狗,结果被揍得连狗都不如!”

       沉重而浑浊的气息越来越近,带来一阵腥甜味的冷风。

    安念紧紧捏着慕容轩的衣角,直到骂咧的声音完全不见,他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安念还是死死地抓着那片褶皱。

    倒是木匠,似乎早已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像是看到池塘中飘进了一片羽毛,脸上丝毫未起波澜,接着讲他去过的梅花簪子铺。

    安念应着,却再也没有之前的兴致,一阵撞击声从后面传来,她不由得转了个脑瓜。

    那个年轻人,竟然被扔进了大师兄的牢房?

    这里的牢犯虽然众多,但牢房的数量明显更胜一筹,别说一间,十间八间也是能空出来的,一个鲜血淋漓被打得劈皮开肉绽的青年人,一个功力全隐却毫发无伤的大师兄,这两人放在一起,究竟是要激起那人隐藏的劣根性,还是威胁恫吓大师兄的惯用手段?

    难道是在赤裸裸地告诉大师兄,如果你敢耍花招,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就是你的下场?

    安念的瞳孔不由得紧缩,手上的力道更紧,像要把慕容轩的衣角揉透。

    被捏衣角的人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他平素十分讲究,但凡衣服有个褶印,他都不肯去动分毫。

    再说,刚刚替她捂眼睛也是无意识之举,他心中还积着一股气呢!刚刚被冷落了那么久,她竟然连声安慰都不给自己?

    想着,眉心又紧了紧。

    可是对方深深浅浅的气息就像个灭火器,渐渐地,将他周身最后的气焰给扑了个干干净净。

    心底默叹了一口气,慕容轩那张凝重的脸终于雷阴转晴,最后化成一抹无奈的笑意。

    我手握三十万雄兵,杀伐果断,慎独修心,却还是,醉在你不经意的颦笑之中。

    看着她魂不守舍的神情,他犹豫着要不要去解个围,怎么说自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

    思虑了半天…他终于没说服小心眼的自己,一声不吭,悠哉悠哉地在旁边看热闹。

    谁叫你和别人有说有笑的!

    木匠在那神采飞扬地讲着,边说还手指抵着手指比划,“我以前看过一种簪子, 叫樱红鱼目簪,艳若樱桃,缀珠仿若鱼眼大小,老远望去,像是一串串鲜红的铃铛似的,弟妹可是听过?”

    “嗯…铃铛很好听…”

    慕容轩不由的一怔,最后一句听的倒蛮认真的,您这何须用我解围,一开口像下霜一样,少不得将木匠打成个蔫茄子。

    可惜,木匠的兴致可比他想象中浓厚的多。

    “说起铃铛, 还有一种步摇,不像各府小姐们头上戴的凤凰啊,牡丹啊,而是一串串葡萄样的挂珠,里面像是碎玉,走起来一阵悦耳的声响。”

    安念:“玉也好看…”

    “对呀!玉制的簪钗华润,最得那些深闺的小姐们喜欢,璃南有一种风俗是手帕们互赠玉簪,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壶…”

    不管安念说的有多跑偏,木匠接的绰绰有余,丝毫不妨碍人家怡然自乐的心情。

    一段山路走下来,安念的脑子像是被灌了浆糊,空气静默了许久,她才会支支吾吾地答上一句半句,边说边腹诽,慕容扒皮,你还能不能帮帮队友了!

    可慕容扒皮,眼睛像长在了侧面一样,就给她半个后脑勺。

    木匠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一吐为快,毕竟山上都是男人,没有人愿意听他讲那些闺阁家的小玩意儿,有个听众他就知足了。

      慕容轩显然也不爱听,如果回到一天前,他宁愿让墨枫给自己画个猪耳朵。

    几次吐纳过后,他深深扶额,比起木匠,墨枫可是老实安静有眼力见多了。

    一段路,一个人的热闹,两个人的孤单。

    安念像是慕容轩腰间的一个挂坠,迷迷蒙蒙地被拖到山间破旧不堪的小院,直到看见刘婶温和慈爱的笑容,才恍惚地缓了神。

    “我就估摸你们要回来了。”刘婶在一堆没刷的锅碗瓢盆中抬起了头,和蔼一笑,“屋子里有泡好的野茶水,山间风大,喝点润润喉咙吧。”

    “诶!”许久不开口的慕容轩嘴快咧到了耳边,“谢谢刘婶!俺们很快就好!”

    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安念提溜进了屋子。

    撇了撇茶水中的沫子,慕容轩望着外面随风飘落的树叶,“那人不会死的。”

    安念扁扁嘴,“你怎么知道?”

    “鞭打之处,侵肌入骨,却丝毫没抽在要害。”

    “…”

    “我下午有很多事,你老老实实地在这刷盘子,不要乱动。”

    不知去哪躲清净了呢,安念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心声,只是做出一个大大的假笑,顺便点了点头。

    只有安念的时候,慕容轩会恢复原本的口音,还有原始的那份洒脱与不羁,他斜倚在破旧的凳子上,一贯的漫不经心。

    半阖着眼睛,周身都透出一股悠然的气质,半晌,他淡淡地抬起头,深深地看向了安念的眼底,“还不去刷碗?”

    “…”安念正勾勒这张脸原本的样子呢,真是扫兴。

    “奴家遵命!”愤愤地瞪他一眼,顺便拿起慕容轩剩下的半杯野茶水,边喝边踏出了屋门。

    如此随性,还真把自己当山林野人了,慕容轩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看着她故意压着腰挪到刘婶的面前,两人有说有笑地忙活着。

    锐利的光芒在他的眼底一扫而尽,是个不错的婶子,他暗道,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茶桌,如果顺利,你很快就能见到鸢尾了。

    如果顺利,羌柳城丢的金银也应该能追回不少…

    抬起眸子,眼底的微澜已荡然无存,又变成了没心没肺憨实的大壮。

    “刘婶子,媳妇儿,俺出去打些野物了!”拿起家伙,慕容轩像是任劳任怨的猎夫一样,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赶紧的!”安念斜睨了他一眼。

    “好好!”哼哼哈哈地应着,人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羌柳城的十万金银的藏身之所,他倒是很想看看,自己猜的地方有没有错。

    山间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黄绿交接的野草长到了齐腰高,被风掀起的衣摆,像是灰黑的石岩。

    既然要将金子重新打就,必然是个隐秘而背风的场所,侧山上那么多喽啰,井然有序,怎么看都不像在大师兄被抓的两天之内训练完成的。

    警惕的眸子环视一遍四周,终于定在对面的那座山上。

    关着大师兄的那座山,人手最多,戒备最严,地牢不直道而建,反而浪费人力一路向上,看来那些金银,就在那座山背后的山腰上。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硫磺,像只水中的泥鳅般游刃有余,片刻便不见了踪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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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苏迟忍辱负重,在醉欢楼中做着最下等的活计,直到他的生命中,突然闯入了临安城内谁都不敢招惹半分的阮娇,作为她的冲喜之人,他温润,和煦,内心却如石般冰冷寒凉,直到有一天,那颗心却只向她敞开,若玉般温热,并愿意为她,向死而生。
<涅槃欢>
文案:安念牙根打了个冷颤,那天他一动食指就将她掐得七荤八素的,现在他可用了一整只手,那神情…像是在掐杀父仇人似的。
“…奴婢…按吩咐,给二小姐喝了避子汤…”
慕容轩手一抡,就将玄嬷嬷扔到了外面,然后他竟然 …竟然二话不说把安念给拽了起来,那只刚掐完玄嬷嬷的大手,一巴掌怼在了安念的后背…
“噗…”刚下肚的山楂汤,就这么…吐在了刚刚晾干的大半页佛经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安念那个气啊,她爹今天在她后背抽了两鞭子啊,两鞭子!药还没吸收完全,他就给她添了新伤?
而且…你早干嘛去了?我鞭子也挨完了,棍子也打完了,喝口山楂汤,用你家的山楂树了?涅槃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涅槃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涅槃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