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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欢全文阅读

作者:不相烦     涅槃欢txt下载     涅槃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验尸

    刺眼的白布,在昏黄的灯光下犹如生与死的切口,隔离出两个鲜明不一的世界。

    屋外寒风阵阵,如波涛汹涌般拍打在脸上,寒意侵血入骨。

    白布慢慢被掀开,安念的心像是随之浸在恶寒的冰山之中,越冷越麻。

    那张脸,溃烂不堪,连五官都无法看得清晰。

    “他刚自尽时并不是这副鬼样子的…”马县令吓得腿都软了,生怕别人不相信自己,话语里满是颤抖。

    慕容轩面不改色:“你带着所有的守卫守在这屋子的四周,只要有人闯入,生死不论,你出去吧。”

    “是…”县令慌慌张张,拔腿到了门外,随后传来一阵错落有致的布兵声响,喝着县令紧张催促的叫喊,“都给我利索点!瞪大你们的双眼!不允许生人靠近分毫…”

    “是!”守卫们铿锵有力地应道。

    “让我来…看看吧。”笙芜紧咬下唇,眼中勉强表现出的镇定狠狠压住了内心的惶恐不安。

    她慢慢俯下身,一只手紧紧抓着旁边从容淡定的慕容轩,另一只手用钳夹战战兢兢地撑开死者的口唇。

    思虑顷刻,她惊愕失色道:“这尸体腐的如此厉害,眼窝深陷,五官不清,舌苔发紫,手脚挛缩,这应该是紫烨毒,这毒极其狠烈,沾染立即便会抽搐身亡。”

    “这毒一般哪里有?”在忽闪的灯光下,慕容轩深如寒潭的眼闪出危险的光,自尽所有之毒都如此狠绝,背后操控之人阴险毒辣可见一斑。

    “紫烨生在极其阴暗潮湿之地,“只有荒无人烟的岭南之地才有。”

    慕容轩蹙眉:“岭南?那是流放犯人的地方。”

    “我也是根据流传的古书记载和死者的特征才推测的,这种毒鲜有人闻,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以为已经绝迹了。”

    慕容轩剑眉之中泛着冷蔑的气息,“师父从未研究过?”

    笙芜定了定神,低音道:“我也问过爹爹,他说紫烨被采摘后一个时辰内,毒性便会全失殆尽,所以只能现釆现提取。”

    “所以说,这背后操纵之人在岭南之地有炼药的窝点,还真是有意思。”他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阴笑。

    萧隐在门口徘徊踱步,见这停尸房位处偏僻,右前面便是草屋,其余三面四通八达,不肖之人很可能便躲在里面。

           萧隐的剑眉微不可闻地挑了挑,谨慎道:“这敌手恶狠狡诈,确实需找得力之人查个明白,但这里确实吓人了些,咱们还是先回房间吧。”

    “好,我们走。”

    四人脚刚刚踏出房门,只听“嗖”的一声,一只泛着寒光的利剑射了出来。

    如一阵阴风呼啸而过,萧隐利剑于手,脚底纹丝不动,毫无费力地便将箭支拦腰打断。

    这支箭,正是在草屋中射出来的。

    草屋里有埋伏!

    守卫们齐齐拔剑,向着草屋斩杀过去。

    “咱们快回屋子里!”安念吓得背脊发凉,四肢无力,下意识想退回到停尸房中。

    “不行。”慕容轩一把抓住安念,“都跟我走!”

    猛然间,在停尸房中冲出一行黑衣蒙面之人,手中的刀剑在冷冷的月光下映出他们凶神恶煞的眼睛。

    那眼睛令人寒得退步三尺,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埋伏的人利落地分成两队,一前一后堵住了四人的去路

    萧隐和慕容轩将笙芜和安念护在中间,两人手起刀落,左冲右挡,抵住了穷追不舍步步紧逼的尖刀利刃。

勇气

    草屋中埋伏着一队精锐的蒙面之人,所到之处势不可挡,竟令身经百战的守卫们应对不暇,更别说分身救安念一行人了。

    四人被包在道路的拐角,慕容轩与萧隐将涌来的寒光铁器和黑衣人打落四处。

    谁料却招来了更多的蒙面人,更恶,更急。

    安念淡青色的轻纱素锦裙被温润的鲜血渐渐晕染,犹如素雅的锦帕被妙笔挥洒出的点点朱砂。

    月光清冷,和着一把咄咄逼人的利刃,在慕容轩和萧隐防卫的空缺处横空而出,对着笙芜的心口毫无偏离地冲了过来。

    萧隐冷漠疏离的眼中瞬时间像是被注入了无尽的绝望。

    那深不可见的眼底,是近乎哀求的祈求与可怜。

    随即他的眼却冷若冰霜,好似要吸人的血髓一般,像极了火山爆发前片刻的冷静。

    萧隐手中的煞雪,如同憋着一股执拗劲,密密麻麻的利剑落的落,折的折。

    那一瞬,他多想用血肉之躯替笙芜挡住那一剑,他多想刀剑对着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笙芜。

    如果可以,如果时间来得及。

    “呲”的一声剑响,他沉入死水的心翻涌成河。

    此刻,他竟有草草了结此生的想法。

    笙芜惊得身体一动未动,乌亮的瞳孔一点点放大,恐惧至极直达眼底。

    突然,那把剑陡然落地,已经被砍成两半。

    安念的折影呼啸着热血,散发出阴翳而昏哑的寒气。  

      而安念,一袭青衣旋成悠扬的花,三千乌发翻落成霞。

    原来,惊慌之下,安念紧握着折影,砍断了那把索命的利剑。

    她也随之被利剑传来的一股无形之力甩出慕容轩与萧隐打造出的“安全区”。

    不是说凌晨发生危险的可能性大吗?安念被骇得手足无措,眼神泪莹莹地闪烁了出来,像一只阴差阳错将自己送入虎口的小绵羊。

    不能这么死啊,这么死不但不好看,而且…自己的愿望还没实现啊!

    “安念!小心后面!”身后突然传来是慕容轩声嘶力竭的呼喊。

    安念蓦然转身,眼前的一个彪形大汉口中鲜血,正倾泻流下,瞬间便轰然倒地。

    直到死,他都一直保持着手持利剑至正要劈下来的姿势。

    而他背上插着的,是慕容轩的宝剑扶光。

    慕容轩的眼里像是装着晚霞,红的映人。

    安念哆哆嗦嗦地蹲下来,她见过死亡,但从未离得如此近。

    她的脑子一片混钝,心想被狠狠揪了一下。

    又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她的内心的挣扎下鲜血淋漓猝然离世。

    她知道她不能多想,她也知道慕容轩需要他的宝剑扶光。

    所以她紧咬着下唇,毫不犹豫地将剑利落地拔出。

    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到刀从肉里出来的感觉。

    真是刻骨铭心。

    这辈子都不想有第二次。

    有时候,梦想成真是种幸福,其实,不愿之事可以拒绝也很幸福。

    慕容轩已经杀到了她的身旁,左拼右挡,将她护的严严实实。

    配着那怒气冲天的眉角和舍我其谁的气魄。

    安念战战兢兢地紧握折影,她想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杀敌。

    那就豁出去吧,她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他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她蜷的畏畏缩缩的身子直了直,深吸一口气后,将剑向着涌过来的黑衣人挥洒过去。

暗算

    上一世,她失去了所有爱她的人。

    她活的窝囊不堪。

    在生命最后的一刻,都没有勇气拿起武器。

    这一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安念清冽汹涌的眸子渐渐归于平静,一只只刀剑占据了她的视野。

    她不再惶惶不安,她的脑海中轮回响着慕容轩说过的话:一般的敌人对你来说已经不在话下了。

         敌人再凶狠歹辣,就当做一般人好了。

    人剑合一,折影的速度疾如闪电,刀剑碰着处火星四溅,在凉凉的月亮下化作无限光与影。

    剑气飞鸿,震得血雨般的枫叶沙沙而落。

    素心召君剑,当真速如光剑,威若山洪。

    慕容轩侧视而笑,勾出摄人心魄的嘴角。

    “杀!”一阵劲风呼啸,一队威武的将士势如破竹自衙门外冲了过来。

    是来救他们的!

        笙芜的眼中像是照进一束希望的光。

    虽然救兵不来,他们也能赢。

    但担惊受怕的心情毕竟能缓很多。

    约摸半个时辰后,最后一个黑衣人浑身是血地倒在地,粘稠的献血闪着异样的色彩。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迹。

    安念霎时间软了下来,瘫坐在地。

    阴翳的眸子紧闭,一大滴热泪与地上的鲜血混为一体。

    “我杀人了…”她不断地呢喃。

    纤纤玉手,满是血红。

    “王爷您没事吧?”马县令拖着一只血流不止的残腿,颤颤巍巍地挪了过来。

    “你是不是该好好解释一下。”慕容轩俯身下去,把安念轻轻抱了起来,“在我们进房间之前想好你的说辞。”

    一行人进了房间,慕容轩将安念放在床上,嘱咐笙芜好生照顾。

    马县令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王爷属下…属下确实不知,属下确实按着王爷所说,布置了层层守卫,属下也不知为何他们能埋伏在此地…”

    “报——”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说!”慕容轩玩味地轻嗤道,“怎么了?”。

    士兵脚都未站稳:“在后院的仓房里发现被暗杀的众弟兄,是今日守在停尸房的那队人马。”

    “把尸体都收拾干净,你先下去吧。”

    “是。”守卫退了出去。

    “马县令你过来。”

    “啊……”马县令怔住,许久踉跄般一小步一小步移了过来。

    “你好大的胆子!”慕容轩拳头紧握,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顷刻间,桌断成两半。

    “属下…属下真不知…”

    “不知!”慕容轩冷嗤一声,“若不是心虚,你眼神闪躲什么,若不是你暗通敌方,将他们偷偷放了进来,怎么可能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属下…”马县令头发蓬乱不堪,发尾处混着冷汗和血滴。

    “我算到了所有,却算漏了你!”寒气从慕容轩的身体倾泻而出,“你该死!”

    “是有人拿属下妻儿的性命威胁,他们说…”

    话还未说完,马县令突然脸色紫青,双眼瞪大,最终眼里空洞的吓人。

    “看来被下毒了。”萧隐面如白纸,对手之狠毒可见一斑。

    慕容轩冷魅道“我去安排今晚的守卫,你在这看着他们俩。”

    “好。”

    “大师兄…”一声沉重的关门声,笙芜再也忍不住,呜咽的泪流成河,“咱们怎么办…”

    “没事,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在…没事的。”

是她

    笙芜的胳膊突然感到一大片的温润,像是温度适宜的泉水汩汩流过。

    红紫色的液体自安念的背后源源不断,毫无停止的意思。

    “大师兄…你快来,安念姐姐…流血了…”笙芜吓得面无血色。

    “什么?”萧隐急促地跑过去。

    “安念姐姐好像是中毒了…血是红紫色的…”

    安念已失去意识,眉头紧锁,气若游丝。

    定时那些蒙面人的剑上有毒!

    笙芜匆忙地自怀里掏出归元丹,喂安念含下去。

    “大师兄,你忙我扶一下安念姐姐,我帮安念姐姐止下血,顺便擦些伤药。”

    萧隐犹豫片刻:沉声道:“好。”

    萧隐坐在床榻的中央,双手扶着安念的胳膊。飘忽不定的双眼刻意望着屋内的桌椅,脸像是烧着了般,火辣辣的红。

          他在心中默默暗道:此乃情急之举情急之举!

    “安念姐姐一定是怕我们太担心,刚刚都没跟我们说…”

    萧隐轻咳一声,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的神情:“安念这么勇敢善良的姑娘,定是没事的,你别担心。”

    “好…”笙芜呜咽道。

    掀开安念身着的那一层薄薄的青衣,里面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刀剑留下的伤口已经溃烂,周边青一片紫一片的,密密麻麻布满了肿胀的脓水。

    “怎么会这样…”笙芜的嘴角不觉抽动,眼里满是担忧。

    她咬一咬牙,将脓水放了出来,呜咽道:“这归元丹虽能把安念姐姐的命从鬼门关中拉出来,可若想尽快恢复,还是需要几副药。”

    “命能保住极好,咱们现在急也不能急在一时,无论我们谁出去都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还是等师弟回来再说吧”

    “好…“笙芜用力点了点头,”大师兄那咱们先把安念姐姐放下,让她静静躺一会吧。”

    将安念安置好后,萧隐眉头紧皱,左思右想后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四人自含元虚进入羌柳城,这段路程除了师父没有任何人知道。

    所以就算行踪提前暴露,也是在羌柳城之中 。

    而且大家一入城便通知了当地县令派守卫保护。

    自闹市游逛到回府衙多说一个半时辰,敌手不仅偷梁换柱,府衙里还偷偷潜进了一批蒙面之人。

    盯梢的人自尽,引导师弟验尸,埋伏在草屋,如此精妙的布局,县令真有如此胆魄?

    暗杀的士兵被发现禀报时,县令眼里的慌乱是真切的。

    马县令,他根本没有如此瞒天过海处变不惊的本领!

    妆饰坊对面暗中监视的人明明已经被抓,到底是谁泄露了风声传给幕后之人?

    如果真是羌柳城的县令,他为何要抓自己的同伙?

    况且抓人的士兵说盯梢的人是自尽而亡,他为何临死前都没供出县令?

    即使遭到县令威胁,以县令的胆识和财力,怎会有紫烨毒这种极其阴狠之物?

    所以,盯梢人的背后一定另有他人。

    这一切也刚好说明:是紫衣女子走露了消息,以如此快速度行动,那背后之人定离羌柳城不远。

    萧隐的脸色更加凝重,像是背上压着一座大山。

    他恍然大悟又迟迟不敢相信自己。

    能有如此的能力与手段——

    那些人,果真是皇后的人!

除去

    师弟说的不错,他们竟然如此明目张胆。

    看来县令在被威胁之前,便有人将消息传到皇城。

    紫衣女子…应该也有别的潜伏者。

    所以现在危险根本没解除,反而因为县令的死更扑朔迷离了起来。

    现在,也只能默求师弟没有危险了。长夜漫漫,忧思不减。

    另一边的慕容轩,正忙的不可开交。

    他将所有的将士都集合在府衙公堂前的院厅里,三十人组成一组,一组一组分别进入公堂。

    第一组人井然有序地进去,毕恭毕敬站成一排。

    门被狠狠地关上,引起众人一片狐疑,这王爷是要搞什么名堂?

    “你们都不要动,我问的话要以最快的速度说出来,明白吗?”慕容轩嘴角闪现出一丝阴笑,淡淡道:“今年幽城之战得胜,百姓们送我们最多的是什么食物?”

    众将士瞬时一片哗然。

       羌柳城的守卫,都是由当时的战兵改编过来的,自然记得百姓答谢的场景。

    因为正值夏季,乡下的百姓送给大军一筐筐的当地特产黄磨。

    军中的厨师怕天气炎热干巴巴失去口感又嫌一直带着麻烦,所以整个大军连吃了十几天的野鸡炖蘑菇。

    最后几天,将士们抱怨连连,扬言再吃蘑菇就要把军厨丢在幽城。

    鲜活的场景如今依旧历历在目,若有人李代桃僵,可是断断答不上来。

    那么多的将士被暗杀,守卫的总数却不减,看来伪装的人不少嘛。

    慕容轩微不可闻地挑了挑剑眉,全身散发着一股寒气。

    三十个人的表情和嘴型他一目了然。

    公堂上昏黄的蜡烛有力地跳动着,忽而又断续地煽动了几分。

    慕容轩的折光剑手起剑落,转眼间便染晕了新鲜的血液!

    空气仿佛刹那止住一般,一排士兵中的几人已稀稀落落地身倒在地。

    剩下的人眼神呆直,不明所以。

    慕容轩淡淡道:“死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不要声张,把尸体拖下去吧。”

    “是!”众守卫恍然大悟,尽管刻意压低了声音,仍有一股洪钟般的冲劲与气魄。

    “还有,你们几个…”慕容轩不羁的表情里满是玩味,“把香茗小栈最漂亮的奉酒女子请过来,她要是跑了便四处找找,一切便宜行事。”

    “属下明白。”

    “顺便叫下一组的人叫过来。”

    “是!”

    当所有的守卫都进去一回后,人数足足少了两排。

    慕容轩默数一番,刚好与被暗杀的人一般多。

    “县令之死大家无需惊慌,一切都是因为守卫中进了内鬼,现在大家看看四周,有没有最近的新面孔?”

    众守卫左观右看,齐齐摇头。

    慕容轩眸里多了许多温和,徐徐道:“今夜大家所守卫的对象并不是璃南,只有我慕容轩,所以今夜大家去留随便,明白吗。”

    “是!”

    “先散了,五分钟后,愿意留下的在这集合!”

    “是!”

    慕容轩淡定从容地回到屋子,刚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直直冲了过来。

    萧隐一改虚怀若谷的淡泊神情,笙芜的两行清泪还挂在脸上。

    都在暗暗告诉他:安念可能出事了。

    慕容轩疾走的如烈风一般,剑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安念怎么了?”喑哑的嗓音,如同被砂纸摩擦过一般。

        

冷笑

    “二师兄,安念姐姐的背部中了毒剑,你别担心…她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抱她回来的时候…为什么没发现?“慕容轩喃喃自语,眼重重地垂了下去,陷入深深的愧疚中。

    “二师兄你别自责了,我保证安念姐姐没事,“笙芜强止住泪珠,信心十足地安慰道。

    “真的?”慕容轩满是期待。

    ”…只是…要想伤口不留后遗症…并且能好的快些的话…还需要几种药材…”

           “哪里才有?”他已经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准备。

    却又不免在心中深深自嘲:她怎可能轻易地放过置我们于死地的机会?

    “药材很平常,药房都有卖的。”笙芜看着慕容轩如临大敌的模样,柔声安慰。

    “我这就找人去药房。”像是在芝麻地里找到了个西瓜一般,他竟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莫大激动与惊喜。

    萧隐立在一边,拧了拧眉,声音被他刻意压低:“怕就怕他们从大夫或药的上面动手脚。”

    笙芜眼波微转,隐隐透出一股灵气:“这个不怕,我能分出药材的真假和是否下毒,就让守卫们每个药房都跑一次吧,这么晚怕是关门了。”

    慕容轩眼中的星光在听到“关门”两字时暗淡了些许,一层愁雾伏在他俊美无暇的面容上,萦绕不去。

    他点点头,淡淡道:“一会有守卫守在门口,不要太担心。”

    一缕愁思纠缠着心口,他怅然移步到前院。

    低垂的眸子向上挑了挑,眼前的景象霎时间令他百感交集。

    守卫们一个都没有走,还是五分钟前的模样。

    像是时间和他们都静止了一样。

    他的嘴角动了动,心里隐隐有一丝万分感动的思绪。

    虽然这感动只是持续了瞬间。

    很快他便恢复出一副淡定从容,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们四个守在屋顶,你们六个在屋前,你们…”

    音色朗朗却掷地有声,目中带着不可一世的神威,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屑之笑,像是睥睨天下的霸主。

    “剩下的人,分别去羌柳城的各大药房,买来黄芪,杜仲…”

    “是!”

    一切安置完毕后,慕容轩轻轻舒了口气,坐在院内的木椅上。

    算算时间,派去抓紫衣女子的人也该回来了。

    风声萧萧,却藏匿不住他冷绝的浩气。

    他隐在昏黄灯光下的黑暗里,幽深如墨的眸子闪出异样的寒光。

    他的视线缓缓转移到如残血摇曳的枫叶上,低声自言自语道:“从你举着酒盏缓缓而来时,就注定了你今天会死。”

    风起,扑朔的叶影在斑斑血迹的地上扫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一行人急急跑来,惊慌失措道:“王爷…香茗小栈的人…都死了…”

    他眉角微动,尽管一切他已了然于心。

    但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侥幸:万一背后之人晚了一步,万一他们已然逃了出去呢。

    “怎么死的?”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平静如水。

    “属下…看不出来,死者已经面目全非,和那天在妆饰坊抓的人…如出一辙。”

    “下去吧。”他忽而冷笑了一声,天上阴云密布,遮住那清凉如泄的月华。

    他又怎会不知,这背后是谁在搞鬼。

    只是这些年,他不争不反击罢了。

    与她反目成仇,便是与太子站在了对立面。

    现如今,慕容姓氏的人只有他与太子了。

提炼

    他不想血脉相残,更不想引出战乱,百姓受难。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知道太子心性善良,一切非他所为。

    今天他故意行事如此高调,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调用自己的亲兵,借此保护安念和笙芜。

    另一方面,他没想到皇后的速度如此之快,也未料到她的谋略又精进如此之多。

    确切的说,这根本不是皇后的风格。

    看来身后应该是有人为她出谋划策。

    背后之人又是谁?

    竟然如此步步为营,应对自如。

    还真是我自己低估了人。

    依今日看来,皇城四周的诸城都有皇后的亲信与暗探 ,隐匿在各种茶馆小巷。

    为了让自己死,真是煞费苦心。

    自己打仗的这些年,皇后的势力增长还真不少。

         当真可笑!他还天真地以为她不会如此狠心。

    毕竟他要成亲了。

    怎么说他也算是皇后的弟弟。

    可他错了,皇后并没有给他留生路。

    每次都是如此,他不愿相信,她却步步紧逼。

    他轻蔑地暗暗冷笑:我抵御外敌这么多年,却遭了自家人的暗算。

    自家人?

    不,从你伤安念的那刻起,我们便不再是自家人了。

    拿药的守卫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回来,慕容轩悠悠地站了起来。

    身后甩下无限的寒意,还有他不紧不慢咬出的几个字:“偏不让你如愿!”

        无人应答他的惆怅,无人能懂他的妥协。

    “王爷!”守卫们拿着约摸五六包药材一溜小跑过来,“每个药房的大夫都不在,我们只能自己去药柜去拿,发现药材已所剩无几,余下的各种不同药材混在一块,羌柳城所有的药材一共加起来…也就这些了…”

    慕容轩的眼神寒意侵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冰冻了起来。

    他黯然而小心翼翼地接过药材,心里无限翻涌:安念能否痊愈如初,就靠它们了。

    安念的房门被一股急切的力量推开,伴着慕容轩喑哑的嗓音,“笙芜,药来了。”

    笙芜将四处搜集来的混合药材一一打开,柳眉瞬间凝上一丝疑云:药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子?

    她试探地掂量一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丹参看起来确实不够分量,不过用外面的银杏叶代替一下应该没问题,都是活血化瘀的作用。“

    “至于其他的药嘛,这么多包,分离提取一下药量应该是足够的。”

    慕容轩和萧隐愁云惨淡万里凝的面容终于换上了轻松些的表情。

    “不过,”萧隐清淡的眼里疑光乍现,“以他们的狠辣程度,为何在剑上不用紫烨毒呢?”

    笙芜听了之后也大有不解,思索片刻,她挠了挠头道:“我记得古书记载说紫烨毒要发挥毒性,体内必须要有酒精。”

    “当时紫衣女子给的酒只有安念没喝。”慕容轩蹩着眉,拧了拧凉水浸泡的毛巾,折成四折,敷在安念的额头。

    自从昏迷后,安念一直高烧未退。

    “所以他们完全可以用紫烨毒啊,搞得像专门对付安念姐姐似的。”笙芜不经意地抱怨,已筛好了一包药材。

    如此无意的话语,却终止了刚刚令心情轻缓的气息。

    空气里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突然,“啪”的一声,笙芜手中的一块黄芪突然掉在地上。

    她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瞳孔瞬间放大,颤颤道:“难道说……他们的目标是安念姐姐??“

预言

    慕容轩的脸色黑一会儿白一会儿的,拳头紧握,眸子低暗的像阴风怒号后残卷的乌云。

    萧隐将笙芜挑好的药放入药锅,缓缓向里面加了清水,“如此看来,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安念了。”

    “想让我与将军府心生嫌隙,幕后之人果真是下了步好棋。”他勾起不羁的嘴角,愤怒,决绝,冷傲轮番在他的脸上登场上演。

    “二师兄是说…他们是想杀了安念姐姐,这样将军府和王爷府的关系便会瞬间崩塌……”笙芜不禁捂住了嘴巴,如此的心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慕容轩轻轻点了点头。

    已到深秋,夜里更是一片萧瑟寂寥咄咄的寒意袭人。

    “这屋架了火会很热吗,安念的药得煎一下。”萧隐左翻右找,在屋子的角落里挪出一只火炉。

    笙芜环视一下四周:“要不就搁门边吧。”

    蓝色的火苗幽幽地跳动着,像是夜间的精灵。

    没多久,中药独有的淡淡苦味便若隐若现扑向每个人的鼻翼。

    萧隐拿着摇扇,轻轻煽动着。

    眼波微转,一切已洞若观火。

    他款款道:“比起师弟,安念确实更好下手些,若将军府与璃南的王爷闹翻,军心必定大乱,他们便能坐收渔翁之利,夺回兵权。”

    慕容轩会然,冷蔑一笑:“我总感觉她拉拢了朝中有谋略的大臣,并且那个人——“他忽而变得正色,顿了顿道:”极有可能是相丞。”

    “相丞?他不是一直都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吗?”萧隐微微皱眉,十分不解。

    慕容轩斜倚靠着半个身子:“我也不能确定,只是这手段,真是像极了他。”

    萧隐望着外面乌黑的夜空,思索道:“若真是他,你这麻烦可就大了。”

    一丝邪笑挂在慕容轩的嘴角,冷绝的如深谷里傲然而放的黑玫瑰:“那还真有点意思。”

    他眉头紧锁,眼里闪着若有若无着的担忧。

    就算丞相已经站好队列,至少不是现在迫在眉睫能改变了的事。

    他现在担心的是师傅算命时说的话——

    “你和安念有一人可能会在鸡鸣旦日时发生危险。”

    这么多年,师父占卜还从未有过错。

    可是安念受伤的时间明明在子时,时辰明显不符。

    他轻柔地给安念掖了掖被角,心里却执着于师父所言的“有人会因为重伤而无法出去”。

    “笙芜,安念伤成这个样子,她能出去吗?”慕容轩心里在打鼓,敲击着身体的每处角落。

    “当然可以,”笙芜脸上浮出一丝浅笑,“安念姐姐的伤口并不深,平时走路也不会耽误,只要不做幅度特别大的事就可以。”

    “好。”他恍惚间失了神,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恐惧。

    他第一次如此害怕。

    比战场杀敌生死一线之时还害怕。

    他好怕…安念伤口未愈,便添新伤。

    他从不信神,却无比虔诚地向着上天祈祷道:她受的苦已经够了,剩下的就让我来承受吧…

    他摸了摸安念的额头,烧已然退去不少。

    烧退便是好兆头,他抿了抿嘴角,温和道,“你们先回房间吧,我自己照顾她就好。”

    “咱们还是在一个屋子吧,我害怕。”笙芜怯怯地撒娇,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行吧,”慕容轩和萧隐相视一笑,“你和安念睡床,我俩在地上。”

尝药

    床榻上柔弱的女子仍然面无血色,呼吸也浅浅弱弱的,但好在唇上已有了色彩。

    “二师兄,药已经好了。”笙芜舀上一碗满当当的汤药,“这药肯定很苦,我加上点糖,你看看能不能叫醒安念姐姐。”

    慕容轩轻轻拍着安念的肩膀,想叫醒她又怕惊到她一般。

    他无比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安念~醒醒了~”

    几声过后,安念的手指终于微微动了动。

    她费力地缓缓睁开双眼,眉头紧锁。

    直到一脸焦灼的慕容轩逐渐真真切切地映入眼帘。

    安念的嘴角动了动,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还笑呢,简直跟哭一样。”慕容轩心里既开心又心疼,他佯装撇了撇嘴,眉眼间十足的嫌弃。

    “那也比你好看。”声音里苍白无力却带着莫名倔强与骄傲,仿佛站在慕容轩的身后便无法听的清晰。

    “安念姐姐你醒啦,药这就来。”笙芜顿时开心起来,边吹着滚烫的汤药边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

    “我来吧。”慕容轩缓缓接过去,“累了吧,你先休息会儿。”

    “嗯~”笙芜又摸了摸安念的额头,笑意盈盈:“不出半个时辰,烧便能全退了。”

    慕容轩轻轻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安念的嘴边。

    一勺药还未完全喝下,便被安念吐了出来。

    “怎么了?”慕容轩像失了主心骨一般。

    “苦——”安念苦笑得眼泪都快要留下来。

    慕容轩十分耐心地商量:“已经放糖了,快喝吧。”

    安念牙关紧闭,坚定不移地摇了摇头。

    “真不喝?”他又舀上一勺。

    又是一阵****般地拒绝 。

    见安念如此坚定,慕容轩将汤药放在一边,郑重其事道,“你知道你伤的有多危险吗?”

    安念的眼里闪过一丝波澜,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你若是不喝,可能…”他面露难色,忽而依依不舍道:“撑不到今晚…”

    安念一怔,瞬间后便满脸憋屈地去够药碗。

    慕容轩浅笑,“这样才对,马上就会好的。”

    汤药热气腾腾,安念捂住鼻子,想一口喝下去。

    才入嘴边,一股强大的抗议便翻涌而来,她顿觉孟婆汤应该也比这好喝。长长呼了口气,安念终于下定决心。

    她一手捏住鼻子,仿佛眼前是龙心虎胆。

    头一仰,便表情扭曲地将药灌到了肚子里。

    喝完之后,安念的脸色煞白,似乎更无力了。

    “真的这么难喝?”慕容轩看着碗里剩下一点余下的汤药,又看看一脸生无可恋的安念 ——

    顿时化身为一只好奇的猫。

    “二师兄,要不你尝尝?”笙芜双手撑着小脸,鬼灵精怪道。

    他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一番,一饮而尽。

    随之便是典型的大型翻车现场。

    慕容轩的眉毛都快竖到了外太空,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眼像紧急集合了一般,只剩下两条缝。

    安念“噗嗤”一声,忘掉了刚才的苦爽,笑开了怀。

    萧隐喝水的汤匙差点掉在地上。

    “糖糖糖呢?”慕容轩早已将自己的身份抛到九霄云外,此刻毫不要面子。

    不管怎样,先甜一下再说。

    “都……都给安念姐姐了…”笙芜笑的合不拢嘴。

    “没了?”慕容轩狰狞着表情,不肯相信。

    “真真真没了。”笙芜作发誓状,笑言道。

犒军

    万籁俱寂。

    慕容轩走到门边,守卫们正严阵以待,一丝不苟。

    这样看来,今晚便不会出什么大事了。

    四人都已疲乏,不一会的功夫便都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晨,安念翻身时被背上的一阵阵刺痛惊醒。

    旁边的笙芜正睡得香甜,似睡莲之皎洁。

    安念揉了揉眼,睡一觉精神了不少。

    听到外面一阵窸窣作响,是守护们在换班。

    其中夹杂着几句慕容轩刻意压低的声音。

    安念的视线渐渐移到精琢细刻的木质屋门上,一束阳光偷偷地撒落进来。

     半个房间都亮堂了起来,心情也随之明朗,安念莞尔一笑。

    忽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是声音越压越低的通报,安念还是依稀听见了内容:“王爷,外面有一个自称墨枫的带着一群人求见。”

    慕容轩应了一声,脚步声越来越轻,终于不见。

    “王爷,墨枫来晚了!”

    府衙堂前,俊眉朗目的少年恭敬地行礼,神色却略显慌张。

    “不晚。”慕容轩微微动了动嘴角,“这一路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属下照王爷所言,都是走人流聚集的大道,粮食也是自带,一路十分安全。”

    “如此甚好,安排人去岭南了吗?”

    “今早便已经出发了,”墨枫的眉微不可闻地皱起,“王爷,还有一事…”

    慕容轩目不转睛地看着府衙牌匾上劲笔所提的“海晏河清”四个字,若有所思,淡淡道:“什么事?”

    “前几日太子说想在王爷训练的精兵中寻几个得力的侍卫,并且留了一大笔钱说要犒劳一下他们…”

    “犒劳?”慕容轩一边的嘴角勾起,轻哼一声:“又未上战场,谈何犒劳?”

    “属下当时也不知如何推脱,便随了太子。”墨枫有些六神无主,诺诺道。

    “开始学会收买军心了,”慕容轩的视线由牌匾下移,一丝危险的气息摄人心魄,津津有味道:“以前对军事漠不关心高高挂起的太子,长大了。”

    “当天太子抽查了几队士兵的训练成果,连连称叹。”

    “太子没跟将士们说点什么吗?”慕容轩眼里闪过一丝波澜,轻若鸿毛点水。

    “说…说了,”墨枫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太子说…说他待将士如兄弟一般,希望他们好好守卫璃南 。”

    “他身后可跟了什么人?”

    “只有太子的两个随从。”

             慕容轩嘴角隐隐一丝笑意:“俗话说成家立业,太子这是想要分家产了。”

    墨枫像一只受惊的麋鹿,慌忙制止道“王爷当心…”

    “当心隔墙有耳?”慕容轩的手轻重适宜的拍在墨枫的肩膀上,会然一笑“放心吧。”

    墨枫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不再如刚刚一般凝重:“王爷,安将军这些日子频频打探您的路程,相必也是十分思念安念小姐。”

    “安念受伤的事没说露吧。”

    “没有,但不知安念小姐何时才会康复,属下担心安将军会看出来。”

    “待他们醒后咱们便启程,坐马车回到皇城得后日清晨,安念的伤应该已无大碍。“

    “那便极好,”墨枫脸上总算有了丝笑意,“属下这便去安排!”

风筝

    “安念姐姐你醒啦?”笙芜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眼里晶莹得若宝石一般,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色彩。

    安念正坐在椅子上,微微颔首,像是沉思着什么。

    听到笙芜的唤声,深陷自我世界中的安念恍然清醒,“嗯~ 闲的无聊,在这坐会儿。”她甜甜一笑,笑靥如花。

    安念精神十足,利落地走到梳妆镜前,眸子里都是期待的小星星,“安念姐姐,外面看起来天气真不错,昨天我在院子里看到了风筝,我们一起去玩吧。”

    “可我的伤…“安念迟疑了一番,”能见风吗?”昨日慕容轩在,她怕他多想,到嘴边的话生生又咽回肚中。

    如果可以见风,大家就还会遭遇一次危险。

    师父如临大敌忧心忡忡的场景如在眼前。

    笙芜在一堆簪饰中精挑细选,下了一番决心般拿起只梅花金步摇。

    “奇怪,你和二师兄都这么问我,是我说了什么?”笙芜托着下巴,一脸不解。

    “没有,只是随便问问…”安念连连摆手,生怕被看出端倪。

         笙芜烟波微转,不再追问。

    她用眉笔灵巧地勾勒出一对柳眉,巧笑倩兮,“安念姐姐,你已经吃了归元丹,再有几日就能复原了。”

    康复指日可待,可本该开心的安念心里却像是被雷劈过的庄稼,面目全非。

    什么?!她心里一阵惊呼。

    她多希望…自己伤的无法外出…。

    如今看来,这……重头戏还在后面?

    安念微微红润起来的脸色像被面粉遮盖住一般,显得苍白无力。

    笙芜见状,慌忙放下摆弄的发簪,关切地问到,“安念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事,我们一会去放风筝吧。”

    “可是你的脸刚刚白的吓人,我以为你的伤口裂开了。”笙芜放心不下,“安念姐姐,我再帮你涂一层药吧。”

       “好。”

    笙芜手臂微曲,一丝不苟地将药材捣碎研磨,时而低头蹩眉,似略有所思。

    “安念姐姐,你说师兄们去哪了?”药品已经准备完毕,笙芜像个妙手回春的杏林高手,一番涂涂抹抹,安念顿觉舒适清爽。

    “他们应该是去查夜袭的事了吧。”安念也全然不知,试探性地猜测道。

    “可…昨天不是说可能是皇后吗?”

    安念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空,喟叹道:“诶,谁知道呢。”

    她不喜欢猜测。

    虽然她前世已习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

    这一世…她好想离明枪暗箭的事远一点。

    如果她复生并未带着前世的记忆,如果她重生只是进入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

    那该多好。

    现在的璃南,是最好的璃南。

    上世太子娶了安蔷后,璃南便如顶峰之后的路途,越来越低,最后连水平面都无法够到。

    推开门,天朗气清,惠风和煦。

    古人言秋日胜春朝,果真不无道理。

        安念无意观赏美景。

    她心不在焉地捡起角落里的风筝。

    那是一只精雕细刻出的高傲火凤凰。

    上面已悄然蒙上了一层灰尘,只能精细的做工中依稀窥见它当时的风采,以及…风筝主人当时的童心。

    她怅然,久久凝望。

       她小心翼翼地打掉上面的旧尘,像开启了自己前世失宠多月的记忆闸门。

    当初她失宠又得宠,重回东宫后拍打自己搁置已久的凤冠霞帔也是如此谨小慎微。

    不同的是,她不在高高的城墙之内。

    而是在一片宽阔的,遍洒温暖的阳光下。

打趣

    刚出不觉,现在,竟令人恍惚。

    仿佛前世的阴霾已烟消云散。

    仿佛昨日的杀戮已恍如隔世。

    安念将风筝递给一旁跃跃欲试的笙芜,会然一笑,云淡风轻。

    笙芜牵着线在前面无忧无虑地跑着,安念眼角笑意尽显,紧随其后。

    至少比前世过得好,就足够了不是吗。

    “安念姐姐你看它飞得多高啊~”笙芜仰着可爱的笑脸,看风筝在自由自在的天空中越飘越远。

    “是啊~”安念手作扩音状,晶莹纯粹的眸子盈盈如水。

          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和着沙沙的枫叶声,在泛着芳草味的空气里弹出美妙的音符。

    醉了婀娜多姿的杨柳,醉了不远处的木椅上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

    萧隐的脸上漾着一丝浅笑,“你说,笙芜笑的如此没心没肺有情可原,安念竟也能笑的如此开怀。”

    “你是没看到她当初去含元虚的时候,脸吓得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慕容轩嗔怪着,嘴角却不自觉扬起了弧度,眸里的色彩像将暮未暮时天边绽开的朝霞。

    “诗文中果然没有骗人。”萧隐牵了牵嘴角,像朦胧的弯月。

    “什么诗文?”慕容轩漾起笑意,魅惑的眸子摄人心魄。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即使你不说,也会从眼里流露出来。”

    “你说…什么?本王那是心地善良,才答应娶她的…”慕容轩的脸上晕上一抹神秘的色彩,想闪躲,想要逃脱,别扭的一脸羞赧。

    萧隐不语,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大了些。

    慕容轩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勿地窜起,攥了攥拳头,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

    “要去表白啊!”萧隐来了劲儿,打趣道。

    慕容轩有些囧,“你等着!”剑一般地溜到那一片欢笑处。

    “二师兄,你也来放风筝啊。”笙芜和安念停下轻快的脚步。

    慕容轩脸涨的通红,点了点头后又连忙摇了摇头。

    “我…我看那个你好多了,今天下午走。”已经全然没了王爷的底气,像个蹑手蹑脚的慌乱孩童。

    “哦。”安念敷衍地应了一声,心里不免一阵疑惑:这号称英明神武的慕容轩,是被昨天吓到了?

    看着慕容轩和平日一般不可一世的步子,的安念也未曾多想,只当他偶尔犯傻。

    “二师兄今天有点怪。”笙芜砸了咂嘴,一副要追上去刨根问底的架势。

    “我们还是放风筝吧,”安念抓了抓笙芜的衣角。

    “你跟安念说了什么,我刚看笙芜都要追上来了。”萧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得意神情。

    “大师兄你是不是被笙芜传染了,你平时可是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慕容轩无奈地浅笑,“我告诉她俩咱们下午走。”

    萧隐神色微讶,会说话的眼睛略过一丝兴致盎然,“那就能把你紧张成那副样子。”

    “哪…副样子了。”慕容轩刚要坐下的身子立马弹了起来,挥袖溜走了。

    萧隐无奈地摇摇头。

    旋即冲着他的背影含笑道:“就是一副闺阁的女子——刚出嫁的娇羞啊——”

吃醋

        两排一呼百诺的守卫毕恭毕敬地站在两旁,一辆雕梁画栋的黑楠木车已早早备好。  

    朗眉星目的温润少年,衣袂飘飘,眸子里是超乎年龄的沉稳与雅静。

              王爷告诉他:大家会在这汇合,让他提早做准备。

    安念姑娘已然在车中坐好,正百无聊赖地四处闲望。

    离约定的时间越近,墨枫心中的鼓便打的越乱越响。

    那个古灵精怪爱捉弄人的小姑娘,如今可是又长大了?厨艺是否又精进了几分?

    他心里百般难耐,一幅幅往事翻涌成画,又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一阵轻快和着沉稳的脚步声错落地响起,他的心也随之要跳了出来。

    少女轻笑的声音,如黄鹂般动听,又似娟娟泉水般美妙。

    大概是两人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吧。

         声音越发清晰,她终于出现在街路的拐角,落在自己的视线里。

    一身淡紫色织锦长衫,随风飘拂的黑发如丝如缎,蛾眉宛如月牙,肤色如冰似雪,会笑的眼睛顾盼神飞,周身透着一股活泼清雅的灵气。

    一时间出了神,这应该…是她吧,亦或…不小心坠落凡间的天使?

    笙芜也看到了他,眼中一丝惊奇闪过,随即化作一泓脉脉清泉,她一溜小跑,奔向了那个眸子晶亮的白衣少年。

    “墨枫,是你啊。”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她俏皮道,“你怎么到这羌柳城了?”

    墨枫愣了一下,十分娴熟地打躬作揖,不见丝毫的卑喏,却令人感到一种由衷的敬重。

    谦逊而有礼,他抬了抬眸子,“墨枫奉王爷之命护送大家。”

    对于笙芜,他自知身份浅薄,能站在离她的不远处,便已知足。

    比如…现在,抬眸便可见她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心里已暗暗开出了一朵花,眼里却倔强地不露分毫。

    萧隐款步上前,嗔怪地轻点笙芜的额头,“多大的姑娘了,还咋咋呼呼的。”

    笙芜故作吃痛,眼中流波轻转,娇嗔道,“人家还只是个孩子嘛。”

    “我看你啊,该给你找个婆家好好管教一番!”慕容轩不知何时已站在笙芜的后面,整个人发出一种震慑天下的王者之气。

    “二…二师兄你到了?”笙芜调皮地眨了眨眼,澄澈的眸子不染纤尘,“安念姐姐呢?”

    “安念姑娘已经在马车中了。”墨枫向旁边挪了挪,安念刚好轻卷帘布,眼中微澜。

         “护送的守卫检查过了?”慕容轩环视一番四周,动作的幅度若指间清风,微不可闻,。

    “王爷请放心。”墨枫言语谦逊,却信心十足。

    慕容轩轻轻点了点头。

    正抬脚,余光却见笙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墨枫,他饶有兴味,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洋装歉意,徐徐道,“不小心打扰段姑娘,还请您上车吧。”

    笙芜一脸黑线,二师兄这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叫我……段姑娘?

    “本姑娘这就走,”笙芜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笑盈盈地向马车奔去,“安念姐姐,我来找你玩了~”

    墨枫不自主地噙了噙上扬的嘴角,轻若鸿毛。

    这细微的变化却尽收在萧隐的眼底,他的眉轻轻地挑了挑,眼中敛起倾泻而出的妒意。

    两人眼神相交的刹那,微不可闻,却似乎是久日对战的千军万马。

    萧隐似笑非笑,眸子中显出一分置若旁人的淡泊。

    墨枫恭敬而立,一丝危险气息不知为何,隐隐地游走于全身。

       像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奏。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一瞬,他们便回归正常,看向彼此的眼神里熟悉中带着疏离。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画扇

    一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身强力壮的守卫们如山似塔,在马车的四周围成一圈不可撼动的铜墙铁壁。

    四人慵懒着身子,恣意地或坐或倚,好不舒服。

    偶尔风乍起,吹乱了素锦印花的帷裳,于是——

    在守卫的缝隙中,便悠然跑进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之气。

    “哇,你们看那一面面画扇——当真是栩栩如生啊!”

    笙芜一脸惬意,醉在酣畅淋漓的舒畅中,眸子若翦水秋瞳,波光盈盈。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地看向慕容轩和萧隐。

    “不许去。”慕容轩早已看透笙芜的小把戏,声音平淡如水,又丝毫不容反驳。

    “大师兄,可我真的很喜欢~”见慕容轩油盐未进,笙芜立马转移阵地,摇着萧隐的胳膊不放,楚楚惹人生怜。

    萧隐脸上犯难,但笑意却丝毫未减,安慰道:“外面现在还很危险,等到了皇城,你要多少咱们便买多少。”

    大师兄一向对笙芜百依百顺,若不是断断行不通,萧隐绝不会拒绝。

    笙芜撅了噘嘴,眼波微转,轻轻地地掀开帷裳,声音甜软地像彩虹味的云一般,“墨枫,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萧隐的笑意浅淡了几分,如指尖在古琴上轻点,变化的不动声色。

    “笙芜姑娘,有什么事吗?”他低着头,刻意保持着疏离的客气。

    她抿了抿嘴,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颇动,”你去帮我买个画扇吧。”

    墨枫一脸正色,转向慕容轩的方向,恭敬地等着指示。

    慕容轩眼底泛起一层涟漪,淡淡道,“他们不会以一个下属作要挟,你若是不怕,便去吧。”

    墨枫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问道,“不知姑娘喜欢哪个?”

    “哪一个都好。”声音轻若蜻蜓点水。

    “姑娘请稍等。”

    语罢,墨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已轻不可闻。

    笙芜的视线也随之越飘越远。

        如此情形,安念暗道不妙——

    原来,笙芜只拿大师兄当做大师兄而已。

    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心有所属,心里必定五味杂陈吧。

    安念不敢看萧隐,甚至不敢看向他的方向。

    她怕目睹那一双超然物外的眼睛蒙上一层忧郁,也怕那对轻微淡雅的朗眉凭添惆怅。

    笙芜看墨枫的眼底灿若星辰,她是真的喜欢他。

    可…大师兄也是真心喜欢笙芜呀…

    爱而不得,果真是件麻烦的事。

    若笙芜和墨枫真的互生爱慕,表明心迹,大师兄该耗尽多少的无奈与不舍。

    想想心中便涌过一阵一阵的酸楚。

    笙芜的柔夷突然松开,小脸红的像彤彤的苹果,转过身来正襟危坐。

    不大一会儿,墨枫的声音便朗然传来,“笙芜姑娘你的扇到了。”

    “好。”笙芜笑得像一朵绽开的红莲,只是把手轻轻伸了出去。

    霎时间又像触电般伸了回来,只是手上多了一把画有野草繁花的合欢扇。

    乍看画的毫无章法,野草纵横,满目盈盈。

    虽给人一种勃勃生机之感,却总觉太过张扬与显目。

    细看才惊觉手法之精妙——

    草生于破岩,而又势如破竹,正值风起草被打散的歪歪斜斜,于缝隙之处依稀可见天上斑驳撒下的光晕,隐隐地映在地上。

    而且——

    那些最劲拔最高的草,都是向阳而生的。

    笙芜笙芜,旨在像野草一般茂盛地生长

    难道墨枫?

    也懂她的名字吗?

    她的柔指轻轻感受着画扇的每一处精妙,细微的文理都深深印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翩若惊鸿。

    谁让她外表古灵精怪内心却细腻的非比寻常呢。

心霾

    笙芜一直都喜欢收集一些物品,小到耳珰簪饰,大到古玩玉器。

    她收集的扇也各式各样,蒲扇,团扇,合欢扇…

    每次新得一把,她都无一例外地,死乞白赖央求着萧隐题字。

    虽然萧隐总是跟她一番费时费力地解释,什么题字之后便会毁了意境,自己写字的风格与画面格格不入等等…

    但时至今日,笙芜却从未放过任何一支不曾题字的扇子。

    她坚称大师兄的字有颜筋柳骨,在市场上必定会卖的很好。

    ——以后若是穷的填不上肚子,便可卖了那些扇换包子。

    当然只是开玩笑,她真的打心眼儿里喜欢萧隐的字。

    但这次却不同以往。

    墨枫买的扇面上虽然只字未有,笙芜却是一反常态。

    她丝毫没有央着萧隐题字的意思。

    其实,从笙芜跟墨枫今日说的第一句话时,慕容轩便已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那软糯的语气 ,娇羞的神态,只有真正喜欢一个人时才会有吧。

    看来小笙芜,八成是看上人家了。

    慕容轩眸若深潭,不可见底。

    笙芜到底…是何时喜欢的墨枫?

    他清晰地记得以前笙芜来王爷府做客,自己总是没时间陪她。

    作为璃南监国,不仅要重新审批太子阅过的奏折,还要与各个身居要职的文武大臣共商国事,更要奔于各个练兵场指挥商讨战略。

    每日忙的昏天黑地,根本无暇照顾笙芜。

    即使匆匆见一面,他也只是数落几句笙芜的顽皮,然后便将她所提出的各种费时间的要求,什么逛街听相声诸如此类……,统统郑重地交给了墨枫。    直到他将除军事之外的事宜分给相丞和其他几个重臣,才终于得以松了口气。

    自己有了时间后,笙芜反倒是一直没有来王爷府。

    直到自己这次要成亲。

    如此想来,自己未看出笙芜的小心思也是机缘巧合了。

       总之,笙芜于他,无论是一见倾心,还是日久生情,都是动了感情的。

    可是,这叫以后大师兄如何面对…

    慕容轩的眼底又深了几分。

    对面的笙芜还全然不知,沉浸在自己都莫名的喜悦之中。

    慕容轩尚能发现端倪,细腻如发的萧隐,又怎会不知?

    但他只是淡淡地浅笑着,笑得如清风偶过,雁过无痕。

    喜怒哀乐,除了喜,其它情愫 他似乎从不轻易展露分毫。

    一如他的名字一般。

    萧隐,隐匿的便是心迹。

    不惊动任何人,是他的体面,是他对她的童心不忍,更是自己身份的顾虑。

    可是,喜欢这种事,即使藏的再深,都不可能不露分毫。

    他将他心底的喜欢止于唇齿,却从未掩于岁月。

    他怕吓到那个童心未泯的笙芜,他想先陪着她,陪她长大,陪她过每一个平常如新的日子。

    总有一天,她终会突然明了,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他也怕他的身份有一天会晾在青天白日之下,师父有最灵敏的探子,若有一日师父突然生疑,他的身份必然暴露。

    师父他…怎么可能让笙芜嫁给央昭的六皇子百里亦墨?

    除非,央昭和璃南能重修旧好。

    所以他只有等,等着她长大,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时机,便是是璃南和央昭停止战乱的那一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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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欢>
文案:安念牙根打了个冷颤,那天他一动食指就将她掐得七荤八素的,现在他可用了一整只手,那神情…像是在掐杀父仇人似的。
“…奴婢…按吩咐,给二小姐喝了避子汤…”
慕容轩手一抡,就将玄嬷嬷扔到了外面,然后他竟然 …竟然二话不说把安念给拽了起来,那只刚掐完玄嬷嬷的大手,一巴掌怼在了安念的后背…
“噗…”刚下肚的山楂汤,就这么…吐在了刚刚晾干的大半页佛经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安念那个气啊,她爹今天在她后背抽了两鞭子啊,两鞭子!药还没吸收完全,他就给她添了新伤?
而且…你早干嘛去了?我鞭子也挨完了,棍子也打完了,喝口山楂汤,用你家的山楂树了?涅槃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涅槃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涅槃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