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宜
多年之后,安念再次回想起今日零碎的记忆,心里还是会有一番五味杂陈的感慨。
她的舅舅,也曾像长辈看孩子一般,眉目含笑地望过她。
只是,时光,永远只能由前向后走。
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凤倾城还是不放心安念,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叮嘱,“念儿,如果王爷和太妃叫你去府里坐坐,你可一定要注意规矩,知道吗?”
“您放心吧,娘,”安念指了指自己听得发胀的太阳穴,“这里都清清楚楚的记着呢!”
“你这撂爪就忘的性子,娘还不知道!”
“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安念露出一丝灵动又狡黠的笑来,“生辰帖都换过了,他还能退婚咋的?”
“我走了,娘!”
凤倾城“诶”了一声,见安念已经像只兔子般蹦蹦跳跳地走远,无奈地笑笑,进了将军府。
同时,一抹明蓝色的衣袍在东口的拐弯处露出一个衣角。
百里赤渊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手中摩挲着腰间自西域得来的大漠宝刀,脸上思度了一番,将宝刀缓缓地抽出半截,又无奈地重重放下。
真到了骨肉相残的时候,再说吧。
……
快到王府的门前,安念果然老老实实地收起了爪牙,步子迈得又小又规矩,脸上也是温婉的端庄模样。
安念本来就长着一张无害又可爱的脸,稍稍收着些性子,所谓的“闺秀”之神韵立竿见影。
“麻烦您通传一声,说是安家的二小姐来找笙芜。”安念照着安蔷的语气,特意放柔放缓了不少。
王府的大臣们虽然进进出出,却鲜有女眷,更别说如此漂亮而鲜活的妙龄女子,两个平日里大咧粗糙的门丁瞬间红了耳尖。
“二小姐请稍后,墨离这便去。”
安念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门丁飞快地瞟了一眼安念随意的坐姿,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捡起块地上石头,认真地写着什么。
将军府的小姐果然不一样啊,端庄起来,举止间都是优雅,随心起来,透出一股洒脱的逍遥之感。
而逍遥的安念,在地上随意地写写画画,墨枫,墨彦,墨离…
上次来将军府,墨彦说他的名字是王爷所取,难道墨离也是…安念单手脱起下巴,若真是如此,王爷确实有给人娶名字的天赋。
而且,墨枫平素很少自称“属下”,王府里的下人似乎也都不自称“奴才,”看来是王爷特意给的恩典。
嗯,安念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确实是个好家主。
“你写这些名字干什么?”
声若冷玉击石。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安念不由得吓了一跳。
安念竭力安抚着自己的小心脏,不答反问,“慕容轩,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慕容轩眼里含笑,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去,阳光打在他鸦青色的暗纹金线云锦衣上,在地上投下一个宽大的身影。
安念,被完完全全地圈在整个阴影里。
她眉角不经意地扬起,抬了抬下巴,“王爷没听过人吓人,吓死人吗?”
“可笑,”慕容轩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鎏金的王府匾额,嘴边噙出一个勾人的笑来,“你坐的,可是本王的地界。”
“是吗?我可没进去,”安念咯咯地笑起来,“再说,等半个多月后,这也是我的地界了。”
慕容轩被噎了一下,眼里却更加亮了几分,他没有否认,而是蹲下来,看了看地上的字。
“你写这些名字干什么?”
“提前熟悉熟悉环境呗,”安念笑眯眯地看着慕容轩,眼里仿若新生的春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看来你已经做好拉拢人心的准备了,”慕容轩轻轻笑了一声,“如此,本王得告诉母妃一声,不必让你先熟悉府中之事了。”
“诶,别啊,”安念一听这话,冷不丁地脖子一缩,双手像个菟丝花一样缠上了慕容轩的胳膊,“太妃如此好意,不能让她扑空了不是?”
“母妃那儿倒是好说,但本王,”慕容轩狭长的凤眼一眯,目光从安念白皙的手指移到樱嘴琼鼻,又移到那双干净的眸子里,“本王的东西呢?”
“东西?”安念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立马想起了答应他的鸳鸯荷包,打着哈哈道,“快了。”
慕容轩却依旧不依不饶,“有多快?明日?”
“王爷您公事繁忙,要不您先回去,”安念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到时候我给您送来。”
“你明日再来一次?”
“我尽量我尽量。”
不对呀,安念突然想到了什么,头迅速向前偏了偏,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行啊慕容轩,我娘说了,婚前要少见面为好。”
“你都多大了?”自己没个主意?
要是本王不主动来见你,你还打算今天真不见我了?
“过年我就十七了,”安念答着话,语气放的十分轻缓,“要不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好不好?”
“当做,”慕容轩语气里多了一丝轻佻,轻声笑了起来,连带着安念的手指也跟着轻颤着,“如此就能算做我们今日没见过面?”
“总是能算上那么一点点吧,”安念也不太确定,“我都跟我娘说了,见着您得绕路走,结果…”她扁了扁嘴,一脸的懊恼,“我给忘了。”
“为什么要绕着我?”
“你不知道吗,”安念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婚前多见面,婚后会吵架的。”
“奥,”慕容轩似刚刚明白过来,抬手将她的手一点一点移走,笑的摄神夺魄般,“吵架?本王可不吵架。”
安念心里啧啧两声,这才是个大丈夫嘛…
“本王向来只动手。”
“噗——”
安念一个没忍住,一口气喷了慕容轩一脸。
“王…王爷…?”
慕容轩深深提了口气,“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不干什么…”安念讪讪地一笑。
就是看不惯您,想让您哪凉快哪呆着去…
“那你来王府,不是来找本王的?”慕容轩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亏他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轻功出了府,原来!还是他自作多情!
“当然不是啊,”安念摇头像个拨浪鼓,“我来找笙芜,不过,您都出来了,笙芜怎么…”
慕容轩嘴角一抽,他当然不能说他是轻功飞出来的,压了压嗓子,沉声道,“她走的慢,既然你找她,本王就先走了。”
“奥,”王爷真是日理万机,这么快就要走了,安念甜甜地一笑,“那您快进去吧。”
“…”说一句挽留的话就这麽难吗?
慕容轩紧咬着后槽牙,努力控制着自己一步三回头的想法,快步进了王府。
香饽饽
王爷今日的心情怎么好一会坏一会的,安念看着慕容轩大步流星的背影,坐在原地挠了挠小脑瓜,又若有所思地托了会儿下巴。
“安念姐姐!”
一听这清脆甜糯的俏嗓,安念开心地抬起了头,果然,笙芜梳着一头漂亮的双环髻,漂亮的小酒窝像蜜糖一样,能化进人的心里去,蹦蹦跳跳地出了府门。
“慢点,”安念看着虽比自己小四个月却有一张娃娃脸的笙芜,好想上去捏一把。
“安念姐姐,你刚刚见到二师兄了吗,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是吗?”安念也是一副不是很懂慕容轩的迷茫神色,“我刚刚也发现他有点不对劲儿,可能是在忧国忧民吧。”
“我还以为他是在你这受气了,”笙芜好笑地望着她,“没几个人能把大师兄憋屈成那样。”
安念眨巴了三下眼,无辜的眸子转了几圈后,确认自己刚刚并没有惹他,摆了下手道,“管他呢,男人心,海底针,不能轻易猜。”
“阿嚏——”
路过王府花园的王爷打了个喷嚏,眉头瞬间锁得死死的,心里腹诽道,本王那不争气的师妹和安念又开始沆瀣一气了。
“安念姐姐,那咱们现在去哪啊?”两人拉着手,像粘在了一块似的。
“笙芜,其实吧…我想请你帮个忙,”安念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和姐姐同时出嫁,府里的人都快忙成粥了,娘她忙不过来…”
“我最喜欢归置物件了,交给我,”笙芜一脸自信道,纤纤细腰挺得笔直,“而且我这几天陪着太妃姑姑,已经有了经验,包叫你满意。”
安念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笑出了八颗小白牙,“我们将军府管吃管住。”
“要有肉。”
“有,咱俩一块吃,顿顿都有。”
……
于是,安念把能力与美貌并存的笙芜带到了凤倾城面前。
笙芜甜甜地一笑。“伯母好。”
当时安念她们从含元虚回来,凤倾城第一眼瞧见笙芜便觉得欢喜,现在再看,更是打心眼里喜欢。
“诶,”凤倾城温柔地笑着,一把拉过她的手,“外面冷了吧,快来这坐着,”又嗔怪地看了安念一眼,“你这孩子,妹妹冻成这个样子,怎么没叫马车呢?”
马车?安念一脸黑线,当场石化在原地,从王府到将军府,总共十分的脚程,等马车的功夫,都能来回走两遍了吧……
安念自是不敢说出自己的心声,只能吐出一个百转千回又意味深长的“哦”来,“我下次一定记得。”
可是凤倾城的一双笑眼,好像是长在了笙芜身上一般,半点余光也不分给她。
安念扁了扁嘴,心里长叹一声,娘亲还真是喜新…
“念儿。”
新…新年新气象…
“诶,”安念连忙应着。
凤倾城又一脸笑意地去看新来的“女儿”了,“没什么事你便回吧,你在这儿也只能添乱。”
“…”安念生生地咽下口气,樱唇抿成了一条线,挽出一个漂亮而不失礼貌的笑来,“那女儿先走了啊。”
“晚上别忘了来接笙芜。”
“…好…”
这到底哪个才是亲生的啊…
安念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回到了念馨苑,见到香儿便来了句,“香儿,你跟我也有七八年了吧。”
悠哉悠哉的香儿被这么突然一问,以为自家小姐要把她给打发走,顿时把手里的瓜子老老实实放回了原处,“小,小姐,也不到七年吧…”
“咱俩也算是在一块长大的,”安念皱着柳眉,“你还能记得小时的事吗?”
香儿的心顿时“咯噔”一声,小姐这是要开始跟她翻旧账了?
“香儿记?记不太清了。”
“这可就难办了,”安念的视线向桌子一扫,香儿立马殷勤地将桌上的茶水递到安念眼前。
“小姐,如何难办啊…”香儿的心越跳越快,像要钻出嗓子眼似的。
“既然你不记得了,我便提醒你一下,”安念撇着茶沫子,呷了一口,“你记得那个远方的堂妹吗,就是瘦的像豆芽菜的那个。”
“香儿好像是想起来了。”
“你感觉她如何?”
“小姐,”香儿瞬间跪在了地上,甚至带了些许的哭腔,“香儿作为小姐的丫鬟,这一辈子就只伺候小姐一个,小姐的堂妹,香儿实在是无福伺候。”
“你这小脑瓜里琢磨什么呢?”安念觑她一眼,嘴角却带上了一丝笑意,“知道你衷心,也不必表现得如此频繁啊?”
“小姐,”香儿被安念这一笑,又羞又怯,知道自己是多想了,又离安念近了一些,“那您说这些,是要…?”
安念两根手指靠在额角,“当时娘对那个堂妹态度怎么样?”
“挺好的,三夫人一向和孩子很亲”
“那与我比呢?”
“自然是比不上小姐的,”香儿疑惑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没什么,你快站起来吧。”
“奥。”
“我就是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啊…”香儿身体一倾,差点又倒在了地上。
“你喜欢笙芜吗?”
“笙芜姑娘啊,”香儿顿时想起那张讨喜的娃娃脸,点头如捣蒜,“喜欢啊,香儿特别喜欢。”
安念看见香儿和母亲脸上刚刚浮现出的姨母笑如出一辙,捏了捏眉心“嗯,我看出来了。”
“小姐,您刚刚怎么会有如此想法,三夫人肯定是您的生母啊。”
“我之前确实有点怀疑,”安念脸上浮现出一副五味杂陈的表情,“看你也如此,便放心了。”
笙芜还真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宝贝疙瘩…
“香儿怎么了?”
“没怎么,”安念又喝了口茶,脸上一副笑眯眯的神色,“把我的刺绣拿出来吧。”
“小姐,您这一回来就问的零七碎八的,香儿都糊涂了…”
有什么糊涂的?不就是母亲对笙芜的态度太亲切太自然,本小姐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所以想从你这打探一下吗…
所以便看看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期间可出现什么寻亲的人,或者母亲对哪家的娃娃态度不一般之类的…
散了算了,解释起来太麻烦,安念摆了摆手,“没事,我饿糊涂了。”
“…”
“晚上不吃青菜了,要肉菜,”安念细细地说着,“笙芜可能在这住些日子,得好好招待。”
“笙芜姑娘住在咱们这?”香儿露出了一脸姨母笑。
“是啊,”安念琢磨着香儿的表情,遗憾道,“本小姐这么快就不是你们的香饽饽了。”
难
“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香儿一听,顿时像只大型宠物犬一样,眼巴巴地将安念看着,“小姐可永远都是我的香饽饽。”
“诶,”安念用食指揩了揩并不存在的眼泪,犹如戏精上身,扁了扁嘴委屈道,“自打笙芜一来,本小姐立马娘不爱人不疼了,要是以前,我只要情绪稍微低落…”
安念演得绘声绘色,停下来时还不忘紧咬着唇瓣,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澈的眸子像蒙了层雾,好一副感怀伤人的冬景伤情图。
“小姐,”香儿尴尬又颇是为难地望着她,“您别演了,香儿都起鸡皮疙瘩了。”
“怎么,本小姐这技艺,你并不满意?”安念抬起眸子,觑她一眼,捏起素色的帕子,长叹一声,“本小姐多可怜,多柔弱啊…”
“…”香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并不置评,在安念无限期待的目光中,无奈地去换被蒙了。
“小姐,”香儿将新的被褥给换上,歪着头,打量着软榻,“您真的要和笙芜姑娘睡在一块啊。”
“怎么了?”
“我感觉…可能睡不开。”
“你的感觉是错的,”安念柳眉一皱,半是疑惑半是审度地打量起了自己,尽量冷静道,“本小姐哪有那么…“她顿了顿,”魁梧?”
“小姐确实不胖,”香儿垂下半个眸子,不敢对上安念那炽灼而探究的目光,极为耐心地解释道,“可您,睡觉确实不大老实,香儿怕…怕您吓着笙芜姑娘…”
“那…”安念顿时想起每次睡醒,自己的位置都像乾坤大挪移一样,目光不免闪烁,扶额沉思道,“偏榻也收拾收拾吧。”
“好,”香儿小心翼翼地瞥了安念一眼,“小姐,您说,以您这睡觉的情形,要是嫁到王府…”
“我都跟慕容轩睡了多久了?”安念想也未曾想,脱口而出。
他怕是早就习惯本小姐睡觉不老实了…
“…”香儿的下巴快惊得掉在了地上。
安念的脸顿时憋得通红,唇瓣张张合合了好几次,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辩驳道,“只是挨着睡,没什么!”
“…”那能脸红成这样?
安念确实脸红的和新蒸出的猪血肠似的。
“本小姐出去透口气。”安念一跺脚,羞恼地捂住脸,飞快地跑出了房间,在府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了起来。
临近新年,府里又有两位姑娘大婚,上上下下忙得可谓是不亦乐乎,安念看着府丁们红光满面地在各处挂满了红绸,处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连二夫人最近都没空酸她了。
还有安蔷,虽然不知道她是真的要与她破冰,还是在佯装和好,但俩人这几天相处的还算愉快,安念在姐姐严苛的玻璃碴子中努力地找糖吃。
只是,时间过的太快了。
她马上就要过上与现在不同的生活了。
安念脑海中浮现出慕容轩那双幽若点墨的眸子,时喜时怒的嘴角,还有周身不容抗拒的气场。
嘴角便微微扬了起来。
挺好的。
“嘶——”安念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被自己此时的想法吓得一震,太可怕了。
安念懊恼地一闭双眼,摇了摇不知里面盛了什么的脑袋,起身拍打了一番裙摆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去找母亲和笙芜玩了。
果然,她请来笙芜是对的。
笙芜似乎对打理事情有着超常的天赋,她记忆力好,总能合理地分配着现有的资源,用最少的人做着最多的事情。
“安念姐姐,快来,”笙芜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那抹鲜活的身影,高兴地去叫她,“这里老有意思了。”
“…”安念本就瞠目结舌的脸上顿时一脸凌乱,这儿…哪有意思?
是来来回回搬东西有意思,还是绣绣缝缝有意思?
“笙芜,你可真厉害,”安念“啧啧”两声,心悦诚服地向她竖起大拇指,感慨道,“我只是在这儿站了一会儿,都快看睡着了。”
“太妃姑姑一看这些也老是犯困,你们果然是一家人。”
“太妃也不喜欢这些?”安念像睡梦中被凉水浇了一番,瞬间来了精神,清澈的眸子亮了好几度,“快说说,她还不喜欢什么?”
“安念姐姐,”笙芜笑出一对可爱的酒窝,“你这是要提前做做功课吧?”
“当然了,”安念对自己打听小道消息这种事表现得毫无愧色且义正言辞,笑道,“把你知道的,说来听听。”
“太妃姑姑啊,”笙芜拉着安念到一旁坐下,“她不爱吃甜食,不喜欢吵闹,不喜欢艳丽的花草,喜欢淡雅素净的东西…”
“等等,”安念像受了重创般打断了如数家珍的笙芜,“太妃不喜欢艳丽的花草…所以整个王府才都是绿的?”
她上次去王府就发现里面都是绿色的植被,万年青,常青藤,苏铁…
笙芜连连说不是,“绿王府”的罪魁祸首在于二师兄,“二师兄他最喜欢君子兰,除了它,都是一堆绿色的。”
可…府里的君子兰…貌似开花也是绿色的?
安念揉了揉眉心,自己若是穿上一身青色的衣服,不就相当于在王府隐身了吗?
笙芜看见安念嘴角一抽,也叹了口气,“太妃姑姑只是不太喜欢大红等极艳丽的色彩,她住的地方也是种着各色小花的,可是王府其它地方,不管太妃姑姑怎么劝,二师兄只让种绿色的。”
“竟然对绿色这么执拗?”安念圆圆的杏眼微眯,黑白分明的眸子眨巴了几下,“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我和太妃姑姑将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笙芜说的可怜兮兮,“要不来王府里做客的人还以为咱们吃草呢…”
“我会尽力的,”安念坚定地点着头,“我可不想变成一只吃草的小羔羊。”
“还有府里的那座假山,实在是太丑了,我和太妃姑姑实在是看不过眼,黑漆漆的多吓人啊。”
“假山?”安念想起上次去王府时看到一个黑乎乎又高耸的石头,那玩意儿,也能称为假山?
“还有…”
“…”她还没嫁呢,怎么感觉前路漫漫而艰难…
“安念姐姐,你别垂头丧气的,你求求二师兄,多说几句好听的,他肯定答应你的。”
安念一脸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这货武能大败央昭,文能给府丁起名,怎么审起美来,像个未开化的孩子?
慕容轩那唯我独尊睥睨群雄的样子,我劝一句人家不得顶上十句?
安念心疼地抱起了自己的胳膊。
太难了。
紫玉
“安念姐姐,”笙芜见她一副黑云压城,苦大仇深的暴走模样,柔柔地摇着她的胳膊道,“我和太妃姑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笙芜可要说话算话,”安念在她圆圆的娃娃脸上捏了一把, “到时候你可别倒戈。”
“我的人品,安念姐姐还不相信?”笙芜鬼灵精怪地吐了吐舌头,随即稍稍正色道,“对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安念附耳过去。
“紫烨和幽暗之花合用,可以将银蛇毒解个大半。”
“太好了——”
像是丢了五分钱后捡了个金晃晃沉甸甸的元宝,安念一高兴,瞬间将“绿王府”那茬忘得干干净净。
父亲前世所中的银蛇毒,解药终于是有着落了。
笙芜也是掩不住的高兴,“这个方子也是多亏了刘大夫指点,刘大夫虽然看上去是个老顽童,但肚子里的东西,能装好多车呢。”
“刘大夫呀,”安念想起他悠然地抱个胳膊,一口一个念丫头地喊着她,不由得笑道,“还真没掉链子。”
“虽然还是没有香岐木的消息,”笙芜言语间挂着淡淡的失落,“但能解一些毒便多解一些,总有一天,银蛇毒一定会被我拿下的。”
……
黄昏十分,百鸟归林
许多大臣耷拉着脑袋,从王府结伴而出,也不知今天是哪个没长眼的触了王爷的霉头——
什么叫滴水成冰,岁暮天寒…
王爷周身的空气,就像被冰碴子给冻住似的,吓得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吸一口气,得用上好几次。
今天还把他们留到这么晚,以前早就该放他们回家吃饭的。
一辆辆马车,十分有规律地向远处驶去,两个门丁眼神一对,彼此心照不宣,安家的二小姐,本事可真不小啊。
“请问…”声若细蚊,身量矫小,一身男装打扮的女郎停在墨离面前,“这里可是王府?”
“是。”墨离立马正了神色,端正道。
“太好了…”那女子声音若有若无,空洞干涩的眼里立马蓄上了一层水雾,在衣袖中拿出一块紫玉来,“麻烦您将它给王…”
话音未落,女子便虚弱地倒在了地上。
两人将人打量了一番,虽然穿着男装,却透出一股温柔似水的江南味道,还有一种无法矫揉造作的书生之气。
两人商量了一番,这女子不是皇城里人氏,找的人却是王爷或王妃,看来不是有冤情,就是远房亲戚来投奔的。
于是,两人叫了几个人手,让他们拿个架子抬人,赶紧去找墨枫。
结果,这几个人没走几步就碰到了王爷。
慕容轩看着他们步履紧张,像是刚盗墓回来匆匆藏宝物似的,眉头不耐烦地一颦,斥道,“后面有狼吗?”
“没有,”打头的人只顾紧张着突然碰瓷的姑娘,头也不抬地回道,“急着呢,哥们别挡道。”
“放肆。”慕容轩狭长的凤眼一眯,周围的空气也随之一滞,风吹过衣袍,飒飒作响。
“王…王爷…”
“王爷,这姑娘刚刚拿着块紫玉,晕在了府门前,说要见…”那府丁嘴一抽抽,“见您。”
这个府丁想长月例想疯了,最近更是拼了命地表现,一看是王爷,立马抓住了这个露脸的机会,以自以为很利索实则很哆嗦的言语回了慕容轩。
不过,他在答这话的时候,声音倒是很像洪钟,一只哆嗦的洪钟。
来来往往的下人,都是男丁,一听竟然有女子拿着信物来找王爷,还倒在了府门前,脚步放的,顿时比蜗牛还慢。
以前被误会过有龙阳之好的王爷,自从定了婚后,好像一直不太消停…
先是收了一堆达官贵族的千金做了丫头,现在还有十个留在府中,这回又无故来了个妙龄女子…
啧啧啧。
慕容轩嘴角一抽,嗤了一声,越聚越多的府丁哗啦啦,像被大风卷着的叶子般四散下去。
“王…王爷…”答话的人轻轻叫了一声,快提拔我,快长月例啊…
“墨枫怎么什么人都往府里招?”慕容轩一张臭脸像活了泥似的,今天这场景 要是传到安念那,他这个小小王爷还有没有命活下去了?
“刷三个月茅房,”慕容轩黑着脸,手向前一伸。
“啊,”那人一个激灵,好好的奖励怎么成了惩罚?
他傻乎乎地看着王爷,一时不知他伸手到底是何意,脑子像一团浆糊似的,懵道,“王爷,您不是要我去刷茅房吗,您怎么…”
把手给我了?
慕容轩脸上呈现出一副府丁从未见过的,像喝了马尿一般的表情。
“紫玉。”他眉峰烈烈,言语间寒风呼啸,呼气成霜。
这时府丁才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的紫玉,不敢去擦额角细密的冷汗,忙不迭地递了上去。
慕容轩冷哼一声,随手将紫玉翻了一翻,这紫玉通体生辉,盈盈中有虹光萦绕,成月牙状,“窈”字刻与正中。
上官盈
慕容轩眼睛微眯,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紫玉细细地摩挲着,这玉质绝不普通,细腻光泽,整体通透,不是来自皇家的贡玉,便是出自璃南数一数二的玉器商行。
尤其是正中所刻的“窕”字,更让他的心中猛地一沉,他记得,母妃的小字是“窈。”
“王爷…”府丁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姑娘,提着一口气上前提醒道,“这个姑娘…”
“抬到客房,请大夫。”
“是。”
慕容轩拿着紫玉,急匆匆地去了太妃的住处。
“这是…”正在品茶的太妃,看见他手中的紫玉时,瞬间站了起来,脸上又惊又喜,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宝物,“轩儿,这玉你是打哪来的?”
“一个姑娘的。”
“那姑娘现在在哪?什么时候的事?”向来平静的太妃一脸激动,两手甚至有些微微发颤,一连串地问道,“她多大了,旁边没有别的人吗?”
“她一个人倒在了府门前,应该和笙芜差不多大。”
“母妃,她是…您的亲人吗?”慕容轩眉头微皱,紧紧地盯着太妃,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和安念一样,他也从没见过自己母系一族的亲戚。
“是啊,”太妃弯着嘴角,眼里却滚了一圈灼烫豆大的泪珠,眼尾发红道,“她是你妹妹。”
“妹妹?”慕容轩说的别扭又生涩,声音几不可闻,“她是哪家的妹妹?”
“她怎么样了?”太妃没听见他的喃喃自语,关切地问道,起身抬步就要走,“我得去看看。”
“她没事,已经叫大夫了。”
“轩儿,其实你有个姨母,只不过当时…”太妃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满是自责,“是我…不该太心狠的。”
“母妃,”慕容轩低下眸子,在她那泪眼婆娑的眼里看到了犹豫的自己,他抿了抿唇,嗓子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我陪您一块去。”
“好孩子,你知道吗,”太妃的眼泪像是装了开关似的,总也停不下,“我想他们了。”
“嗯,”他清清淡淡地应着,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波澜,“咱们走吧。”
太妃用帕子拭去泪水,正了正衣襟,走出屋门,又是那个闲淡如水的太妃。
只是步子,却比往常快了好几倍。
慕容轩以前只用迈着小步,时走时停地跟在她的身后,现下,却走出了一股子雷厉风行来。
很快,两人便到了安置女子的客房。
那女子刚刚被扎了针,现在已经悠悠转醒,自从在路上遇了劫匪,她已经好几天不曾好好用饭,现下更是又渴又饿。
大夫让府丁去厨房给她端了碗粥,她顾不上母亲曾经教她的礼仪,吃的狼吞虎咽。
太妃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她衣衫破旧,乌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像个乞丐一样拼命地喝着粥。
好像喝得慢些,便有人要跟她抢似的。
太妃不由得向上抬了抬眼皮,她怕忍不住,眼泪又直接掉下来了。
“乖孩子,慢慢喝。”太妃弯着嘴角,又吩咐身后的凌月,“去厨房再拿些吃食来。”
“回禀太妃,”大夫双手交叠,弯腰恭敬道,“这位姑娘长期奔波,脾胃虚寒,需慢慢调养,我已经开了方子,上面写着当下不宜进补的食材,切勿操之过急。”
太妃向上抬了抬手,示意他无需“多礼,“是哀家思虑不周,凌月,按着大夫的方子去拿。”
“凌月遵命。”
软榻上的人听见对话,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眼神呆呆的看着一身贵气,与母亲八分相似的太妃吩咐着下人。
她这是在关心盈儿呢,她心里一阵暖流,紧紧地捏着手心,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妃。
“这一路定是十分辛苦吧,”太妃笑着迎上女子有些怯懦躲闪的目光,走过去拉她的手,“可得好生养养。”
女子垂手,看见太妃将手覆在了自己满是泥污的手上,那双手和母亲的一样漂亮,甚至更白皙,更细腻。
母亲跟她说过,她有个姨母,对母亲特别特别好。
“您是盈盈的…”女子说至一半,恰巧看到太妃腕间的双凤玉镯,懊恼自己刚刚竟然只记得她是姨母,却忘记她的太妃身份,立马要跪下行礼道,“民女上官盈…”拜见太妃。
“你永远不用向我行礼的,”太妃握着她的手,将她引至一个舒服的位置,刚好能倚着靠枕,笑道,“我是你的姨母。”
从他进了屋门,看到那双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太妃就知道,这是她妹妹的孩子。
“姨母,”上官盈轻轻地叫着,好怕自己在梦里,眼前的一切立马化为灰烬,喃喃道,“我竟然真的找到姨母了…”
“盈盈,我以后便这么叫你吧,”太妃看着她发白的小脸,心里一阵心疼,疑惑道,“你娘呢?”
“我娘她…今年春天生病去了…”上官盈垂着头,两只手不停地绞在一块儿,“她走之前,告诉我,世上还有个姨母…”
哭泣
太妃眼中打转的泪珠,在听到妹妹去世的一瞬,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坐在外室的慕容轩,两手垂在膝前,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对话,脸色晦涩不明。
上官盈轻轻地抬手,抚了抚太妃发红的眼尾,笑得温柔又苦涩,“姨母,有些话…母亲让我一定得跟您说。”
太妃紧抿着嘴角,轻轻点了下头,对婢女们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一群丫头齐齐称是,鱼贯般退了下去。
上官盈的目光柔柔的落在太妃手里的紫玉上,明明在笑着,说出的话却带着莫名的沙哑,“姨母,我娘说…说她错了,她…不怨你了。”
太妃的手攥成一团,错的,明明是她自己。
一直是她自己。
十五岁那年,她对微服南下的慕容亮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却遭到家父和妹妹的强烈反对,思虑过后,她决定偷偷离家出走,却刚好撞见守了她好几日的妹妹。
妹妹知道她是个执拗的性子,便日夜守在她的门前,生怕她做出如此举动。
当时,十二岁的妹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手里紧紧地拽着她的便行衣,“姐姐,别走了,爹爹说,在那…你…你会死的。”
“姐姐,你走了,以后除夕就只剩下我和爹爹了——”
“…”
那年的她,把爱情看得比命还要珍贵,一个头都没回,便狠心地将妹妹抛在了身后。
妹妹当时声嘶力竭,对着她的背影,手作发誓状,十二岁的女娃娃几乎是嘶吼出来,“你要是踏出这个门口,我就一辈子不见你,不找你,不原谅你。”
“…”她走的毅然决然,踏出门槛时,缓缓道了句“好 。”
于是,一年,一年,又一年。
她再未敢踏进那个门槛,那个烟花三月的扬州城。
这么多年,她历经了太多的天人永隔,沧海桑田却,是始终不敢再去回想过去残忍的一幕幕。
太妃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上官盈握着她发颤的手,“我娘还说,您自小心思单纯,不善权术,外祖父是不想…让您…”上官盈呜咽了一声,到底没把“葬身于高墙之中”说出口,抹了把泪继续道,“才会跟您…”断绝关系的。
“那,你外祖父他…”太妃将涌到喉咙的呜咽给生生咽了下去,“还好吧…”
“从我懂事起,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也无心打理家中的生意,一直交给父亲打理。”
“外祖父总是在写写画画,两个可爱的小女孩手拉在一起,提着“窈窕。”
太妃无声地呜咽了起来,用帕子拭着眼泪,可不知怎的,眼泪似乎总也擦不完。
“母妃。”慕容轩实在不忍,从外室走了进来,停在屏风处,“您仔细身子。”
帕子早已湿溻溻的,太妃用手随意摸了几把,微微转过半个身子,声音仍是哽咽的,“轩儿,快过来看看妹妹。”
上官盈偏过头来,含着泪光将前面的人细细打量着,他有一双啸着寒气的眼,即使在太妃身后恭敬地站着,也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让她心里猛然一震的是,这个人,别说一滴眼泪,脸上连丝动容都没有。
仿佛只是听别人讲了个故事而已。
传说他杀伐果断,脸上表情可以一天到晚不变样,现在看来,到还真有几分可信。
太妃拉着慕容轩的手将他往前带,“这是你表哥,慕容轩。”
“盈盈见过表哥。”上官盈向前欠身,颔首行了一礼,眼里泛着惹人怜爱的柔波。
只有隐在袖里微微颤动的双手,才知道她的心里是怎么的九曲八弯,砰砰作响。
她这表哥,还真是生得一副漂亮的皮囊。
“这些日子好生歇息。”慕容轩坐在太妃的身旁,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膝上,噙了噙嘴角,“表妹千里赶到这里,没带什么丫头吗?”
发现
“盈儿给娘亲守了三个月孝,便与爹说了来皇城寻姨母之事。“
“可…爹他听信三姨娘的谗言,以为盈儿离开扬州,只是为了躲避上门求亲的刘员外,便把盈儿锁在了房里。“
太妃静静地听着,湿润的眼角现出一丝凌厉来。
“盈儿别无他法,只好带着贴身丫头芍药逃了出来,”上官盈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清泪,两根手指紧紧地绞在了一起,细言细语地说着,“走到扬州边界时,芍药她…带着全部的盘缠,走了…”
“你受罪了,” 太妃心疼地顺了顺上官盈乱蓬蓬的头发,柔声安慰道,“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王府,姨母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盈儿谢谢姨母,”上官盈弯着嘴角,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竭力撑着身子想站起来。
慕容轩虚扶了她一把,声音难得地多了几分人情味,“表妹,你好好休息便是,这些无须有的礼节,倒显得生分了。”
“谢谢表哥,”上官盈娇柔一笑,身子若飘打的浮萍,软软地又折回原处,“那以后便劳烦姨母与表哥的照料了。”
“你能来皇城,姨母很是高兴,”太妃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一会我叫笙芜妹妹来陪你,那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最能惹人开心。”
“笙芜去将军府了,”慕容轩转头看向太妃,“今天应该不会回来。”
“她们姐妹俩感情甚好,也罢,”太妃给上官盈掖了掖被角,“你好生休息着,明日我叫凌月带你去挑几身衣裳。”
“盈儿谢谢姨母。”
……
笙芜帮着凤倾城忙里忙外,直至夕阳西下,才与安念手挽着手回去。
“安念姐姐,我一会给你变个魔术吧。”
“你最近还学了魔术?”安念偏过头去,在笙芜的娃娃脸上捏了一把,“是不是大变活人啊?”
“是大变彩虹,而且,”笙芜神秘兮兮地凑到安念的耳边,“要用的东西啊…我今天还跟你提过。”
安念的脑海顿时闪过两人几箩筐沉的“千言万语”,默默地摇了摇头,要从茫茫大海里捞答案还真是不容易。
安念从“绣花针”猜到了“顶梁柱”,从“头面”猜到了“凤冠霞帔,到了念馨苑,连个答案的边都没靠上。
“算了算了,猜不出来了,”安念在贵妃椅上懒洋洋地一靠,端起茶桌上的水一饮而尽,可怜兮兮地望着笙芜,“到底是什么啊。”
“是我早上说的银蛇毒,”笙芜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笑嘻嘻地向她晃着,“马上你就能看见了。”
“啊?…”安念的嘴一个张了两个大,银蛇毒怎么能变成彩虹?
笙芜不急不慢地拿了一只茶碗,又用巾帕把里面的水珠细细地擦净,将小纸包里的东西倒进去,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神情。
“安念姐姐,你可千万别眨眼,”笙芜将茶碗放到安念的面前,向里面倒了半杯桂花酿,用银针绕着圈细细地搅动着。
三种粉末渐渐与水融为一体,显出斑驳陆离的鸦青色,只是片刻,鸦青层层褪去,并在其中稀稀落落窜出均匀的牛乳状小泡,如同煮沸的开水般,在液面上升腾翻涌着。
“这也太好看了吧!”安念聚精会神地看着,眼睛快要掉在里面,抬起的半个眼皮大写着佩服,“笙芜,你也太厉害了。”
“还没结束呢,”笙芜将她的目光像茶杯里一送。
茶杯中的气泡慢慢减小,最终破裂,重新落回乳白色的液体里,一片液面瞬间波动开来,形成五彩缤纷的断面,一一排列,宛若彩虹。
“这是什么神仙魔术,”安念一脸惊叹地盯着茶面,咽了下口水道,“要是弄个大锅,在西木街表演表演,咱们可就发了。”
“安念姐姐,“笙芜支着胳膊看她,”你脑子里怎么都是钱?”
“因为钱好啊,我最喜欢的就是钱,”安念深以为意地点着头,一脸坏笑地将笙芜给盯了回去,“要不,咱们姐妹去西木街赚银子去?”
“我的亲姐姐啊,”笙芜立马用手臂在茶杯四周围出一个安全圈,“这可是有剧毒的,再说,被伯母或者二师兄知道了,咱俩…”
“咱俩就…”安念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遗憾地点了点头。
笙芜拿起杯子,“安念姐姐,这个茶杯不能再用了,我去把它埋了。”
“我跟你去。”
“这里面可有银蛇毒,你在屋子等着。”
安念“哎”了一声,转头瞧了瞧外面暗下来的天色,走到梳妆台,把戴着的簪钗首饰都摘了下来。
笙芜进来的时候,安念正看得锁生离出神。
笙芜悄悄地走过去,本想好好地吓她一下,眼睛却被旁边精美的梳妆盒给吸引了过去。
她上次见过这个梳妆盒,是安念专门用来装锁生离的,微香,排列如棋状。
或许这几天笙芜查了太多关于香歧木的古书,她总觉得这盒子,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自小就不怕毒,遇到毒物只会感觉发痒,于是,她用一只手腕蹭了蹭梳妆盒,又将发痒的手心放在手腕处。
痒感立即消失了。
难道…笙芜的心突突地跳着,二师兄跟她说过,香歧木世间罕见,只有央昭走失多年的长公主,百里婕有。
笙芜提着一口气,语气尽量放的很松快,“安念姐姐,这个…你在哪买的啊?”
安念撇头看了一眼,又把玩起了所生离,“奥,我娘送的,好看吧?”
“好看…真好看,”笙芜去一旁将手洗干净,又给盆重新消了毒,心里却再没平静过。
试探
之后的三天,笙芜便一直待在将军府帮着凤倾城忙里忙外,却再也没在安念面前提起香歧木和银蛇毒。
一回到王府,笙芜便急匆匆地去找了慕容轩。
“二师兄,我,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慕容轩向她缓缓递了个成何体统的眼色,又扫了一眼与她表情莫名同步的墨风,不慌不忙地笑道,“墨枫,你也发现了一件事?”
“属下没有,”墨枫不好意思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可能是,是…”
“是替笙芜着急吧?”慕容轩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你最近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墨枫两拳将剑紧紧一握,“属下下次一定注意。”
慕容轩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纠结得进退两难的笙芜身上,笑道,“什么事让你咋咋呼呼的?”
“二师兄,我前些日子发现,发现…”笙芜手指捏着袖角,目光闪烁地蹭着地板的缝隙,“我发现了香歧木…”
墨枫一惊,舒展的眉头先是拧成了一根麻绳,又渐渐地舒展开来,变为喜色,“也就是说,银蛇毒能全部解开了?”
慕容轩转了转桌上的青瓷杯。
“笙芜,你在哪发现的?”墨枫看着笙芜踌躇的脸色,想起了香歧木的渊源,“你,你见到央昭的公主了?”
“墨枫,”慕容轩脸上未见多少异色,淡淡道,“让笙芜慢慢说。”
“二,二师兄,香歧木,是,就是安念姐姐的一个梳妆盒…”笙芜说着,眸子渐渐浸润了一层雾气,“二师兄,我怕…”
“不用怕,”慕容轩看着笙芜,嘴角慢慢噙出一个好看的笑来,“凤倾城就是央昭消失多年的长公主。”
“二师兄,你…你早知道了?”
慕容轩骨节分明的手抚过梨花木的纹路,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以前凤倾城向央昭传递过消息,我曾经怀疑过她的身份,直到有一次,安念哼了一首凤倾城教的曲子,是西洲曲。”
“我才确定凤倾城是央昭的长公主。”
“二师兄…那这婚…”笙芜两只手一起绞着,忐忑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回答得干脆利落,“婚要结。”
“可安念姐姐身上流着央昭的血,万一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笙芜的目光忽闪着,担忧地看着他,“二师兄,安念姐姐她会不会变成…”
“你放心,她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的,”慕容轩细细地抿了口茶,幽若点漆的眸子沾了丝笑意,“她舍得吗?”
“可…二师兄,我这几天看着安念姐姐,总感觉心里对不起她,我知道她的身世,瞒着她也不知对不对…”
“瞒着她是对的,”慕容轩拍了拍她的胳膊,“她已近被瞒了十六年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二师兄,那我听你的,”笙芜情绪平复了大半,咬着下唇,“那太妃姑姑她们…?”
“这件事先保密,”慕容轩的视线掠过窗上的棱格,抿了抿嘴角,“等时机到了再说吧。”
笙芜和墨枫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慕容轩将袖子收进袖口里,眼睛突然一眯,“把表情藏一藏,有人来了。”
笙芜和墨枫立马敛了脸上的神色。
“表哥。”
“进来吧。”
笙芜嘴巴张了个圆圆的O形,一双刨根问底的眼睛直直盯着墨枫,你的表妹?
墨枫咽了口唾沫,立马挺了挺腰背,下巴朝着慕容轩轻轻一抬,不是我的,你二师兄的。
慕容轩轻轻一咳。
“表哥。”上官盈身子瘦小,带着江南特有的婉约,柔柔弱弱惹人生怜,“姨母让我跟你端碗莲子羹来。”
“放这吧。”
“好。”
笙芜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快拧得变了形,不满地看着上官盈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二师兄靠近。
这人看二师兄的目光绝对有问题,眉目含情的都快拧出水来了,笙芜暗暗地腹诽,要是叫安念姐姐看到这副场景,得吃一肚子酸醋。
笙芜扁着嘴,幽幽吐了口气,安念跟她说这两天就能来王府,把绣的荷包给太妃姑姑和二师兄了。
安念姐姐要是和上官盈遇见,应该不会误会二师兄吧…
笙芜的脑海里正勾着一出两女争一男的狗血大戏,上官盈已经转了身,右手轻轻合在左手上,面带柔波,盈盈向她行了一礼,“你就是笙芜妹妹吧,我叫上官盈,大你一岁,是王爷的表妹。”
“姐姐好。”笙芜看着前面一脸真诚的女子,笑道,“怎么能让你给我行礼呢。”
“姐姐第一次来皇城,这的很多礼节都不懂,还需要妹妹指点。”
“姐姐别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
“嗯,一家人。”上官盈捏着帕子笑着,让笙芜莫名地想起了安蔷,两个人笑起来都有一股大家小姐的风范,迷人,优雅,却唯独少了些开怀的真心。
她更喜欢安念笑起来的样子,八颗小牙齐齐地露在外面,毫无顾忌。
笙芜将上官盈扶起来,挽着她的袖子,“姐姐,这些日子在王府可还习惯?”
上官盈笑着道,“我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就是有时候总也找不对路,王府太大了。”
“我也觉得,我第一次来王府的时候,老是麻烦墨枫,墨枫都不耐烦了。”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人在边上站,锅从头顶来的墨枫愣了愣神,没想到自己被笙芜点了名,一时情急,十分正经地握拳行了一礼。
笙芜噗嗤一笑。
上官盈贝齿轻启,“墨枫公子玉树临风,怎么会烦妹妹呢。”
“是啊,是啊,”笙芜陪着应和道,眼角却将上官盈的神色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方位观察了个遍,心里咯噔一沉。
上官盈看墨枫和二师兄的表情真的不一样,这哪是来了个表妹啊,这是给安念姐姐来了个情敌添堵啊。
“笙芜妹妹,明日你可有空,陪我逛逛皇城吧。”
“好,好,”笙芜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反感情绪,“明天咱们去西木街玩玩。”
我一定要好好琢磨琢磨你的性子,到时候帮安念姐姐一起对付你。
“大师兄哪去了?”笙芜一回来就没见到他,便问道。
慕容轩在一边默默地品着茶,“他帮我查些事情,晚点回来。”
皇家遗骸一日之内均被找到,甚至与前朝有了关系,整个朝堂议论纷纷,相丞府却出了奇的安静,他想知道文从谏是否真的消停了。
情敌
, 以皇后的性格,必定会将这宗皇亲相继失踪的陈年老事刨个底朝天,并设计与慕容轩“关联”起来,甚至给他按个“弑亲夺位”的罪名,让他彻底翻不过身来。
如此,便再也没人能挡住太子的登基之路了。
皇后身边得力之人少之又少,他一定会将此事交给文从谏。
慕容轩派萧隐去盯着相丞,一来是因为萧隐绝对不会被“家国大义”而收买,二来,当年皇亲的尸骨遍寻无果,他曾下令一旦抓到凶手,必要取其心鞭其尸,挂于街头半月。
但向问天的话却让他迟疑不决,若他的师父真是凶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狠得下心。
因此,他让萧隐去观察相丞的动向,如此一来,哪怕查到的是最坏的结果,师父是凶手的事也不会泄露出去,引来杀身之祸。
……
相丞府对面的茶楼。
抑扬顿挫的说书先生正在台上说着皇城的趣事,萧隐选了一块靠窗的位置,板板正正地一坐,一手放在平膝的位置,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沿处,偶尔向嘴里放一块点心。
以他的位置,吃点心的时候稍一偏头,刚好能看见相丞府的正门,师弟跟他说过,若文从谏去了皇宫,则无需打草惊蛇,若去了其它官邸,则要好好地查探一番。
最近文从谏一直在替太子拉拢人脉,刻意离间大臣与师弟的关系,师弟便找他盯着,只是他一直想不通,师弟的手下那么多,为什么要他来。
他哪知道慕容轩的真正目的。
……
夜色将暮未暮,相丞府却安静非常,直到弯月高悬,文从谏才神色颇重的从府门走出来,进了一辆颜色素淡的马车。
萧隐在桌上放了一把银子,向下低了低斗笠,不紧不慢地出了茶馆。
皇后还真是越来越迫不及待了,萧隐冷冷地看着文从谏进了皇宫的大门,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远,手里紧紧地握了握腰间的利剑。
翌日清晨
安念迷迷糊糊赖着床,就被香儿高八倍的嗓音给吼了起来,“小姐!出大事了!”
“府里遭贼了?”安念将被子不耐烦地向上拽了拽,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不是,小姐,是笙芜姑娘!”
“笙芜怎么了?”安念一个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一手胡乱地将头发向后拨着,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模样,“谁惹她了?”
“没有谁招惹她,是笙芜姑娘刚刚来过,说王爷,王爷,王爷的表妹来了!”
“笙芜来了怎么不进来啊?”安念眯着眼睛看向门口,嘴角一抽,又重重地躺了回去,“我再睡会儿,再说,他表妹来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笙芜姑娘说,上官盈可能…可能喜欢王爷…而且,而且她好像要在王府长住…”
“上官盈?”安念抱着被子翻过身来,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她记得前世被打入冷宫时,曾听过丫鬟们说过,太妃病重,慕容轩为了给太妃冲喜,刚打完仗就娶了个上官姑娘。
安念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慕容轩…的表妹叫上官盈?”安念一把掀开被子,起身就要下地,情敌已经来了,她这觉可如何能睡得下去。
“是,是叫上官盈,”香儿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小姐的的样子有些心疼,“小姐,您别急,笙芜姑娘也许看错了呢。”
“是可能看错了,”安念一边提鞋一边去梳妆台,“香儿你快些帮我梳妆,我一会…一会去给太妃和慕容轩送荷包。”
说到“慕容轩”三个字时,安念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
“小姐,笙芜姑娘说,她去和上官盈逛街了,你要是不愿意见她,可以趁现在去王府。”
“哪有什么愿不愿的,”安念在梳妆镜前捏着眉头,嘴角一抽,“慕容轩确实长得不错,又是王爷,喜欢他的的那么多,我哪管得了?”
不是还有一堆从达官贵臣里选的丫头住在王府吗…
可…
若这个人不是上官盈,安念肯定能视若罔闻般裹着被子睡大觉,可这个女子…是他前世娶的妻子,与他曾经共度一生之人。
即使是为了冲喜,也不能…不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吧…
她,在某种方面来说,是不是也是第三者…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安念就狠狠地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有这么排挤自己的吗?
“香儿,她们去西木街了?”安念心里一股莫名的烦躁,脸上满是心不在焉。
“是啊,小姐,”香儿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捋着安念的头发,“小姐要不要也去西木街看看?”
“我不去,我去王府。”
“可…”香儿揉了揉脑门,“小姐,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
“你就这么看不起你家小姐?”安念抬起半个眼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长得…有那么丑?”
“香儿,香儿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那个上官姑娘在王府不走,日久生情…”
“我知道你对我好,还有几天我就嫁了,“安念左手握着右手,骨节掰的咔咔响,”以后有日子好好打理关系。”
“小姐,你真厉害。”
安念挤出一个比哭还苦的表情,当时她学素心召君剑的时候,硬求着慕容轩教的。
虽然安念整个早上都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但总感觉哪出不得劲,莫名地发慌,走出将军府的时候,还莫名地在门槛拌了一脚。
“该死的慕容轩!”安念皱着眉,疼得恨不得抱抱自己的脚。
两个门丁一脸懵,哪…哪有王爷…?
安念气呼呼地甩了甩袖子,朝着王府走,走到半路又替自己不值,她连那个上官姑娘的面都没见到,就把自己弄得心里七上八下,也太没骨气了。
于是,安念以一种非常拧巴的心情进了王府的大门。
鸭子
今天的天气的确不错,即使数九寒冬,阳光照在人的身上,也依旧是暖洋洋的。
虽说还没过门,但安念已经来了王府两次,慕容轩也特意交代过,准王妃来这里并不需要通禀,于是,安念轻车熟路的按着直觉走,却越走越陌生,越走越烦躁。她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脑海里都是加了特效的“上官盈”,甚至还有萦绕不觉绝的“上…官…盈…”回音。
“这王府真是地大人少,色彩单调,要不是这些红绸,真是越看越无聊,”安念在一个台阶蹲下来,打算等个巡逻的家仆,将迷路的自己解救出来,顺便把荷包给太妃送去。
半个时辰后,没等到家仆,却等来了慕容轩。
当时的安念满脑子都在想他和他的表妹,见到一脸漫不经心的慕容轩,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无名之火,嘴角微微翘起,抬起半个下巴,“你怎么在王府啊?”
慕容轩平静的脸顿时铺满了黑线,本王爷…难道不该在王府吗?
“怎么,不想见到本王?”慕容轩一甩袖子,假装没看见安念嫌弃的表情,一边的嘴角勾起来,“你是迷路了?”
“是啊,托你的福,”安念低着头,脚底无聊地扒拉着石子,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你怎么来这了?”
他当然知道,她一踏进门槛,他在书房就听到消息了。
“我闲得无聊,”慕容轩的目光落在她的头上,她今天戴了一对蓝色的云雀簪,看上去比平日安静不少。
“那带我去找太妃吧。”
“来送荷包?”慕容轩义正言辞地伸出一只手,“路费呢?”
“给你,”安念在腰间拿出一只歪歪扭扭的野鸭子,不,鸳鸯荷包,十分利落地扔给他,“你可收好了。”
拿着野鸭子的慕容轩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这…这是…什么玩意?
“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努力了好久做的,”安念一本正经地扯谎,“我最好的水平,也就如此了。”
慕容轩先是呆愣了一秒钟,然后百转千回地回了一个“哦”字。
今天早上,安念看着自己这几天呕心沥血努力辛苦的“废品”,又想着自己心烦意乱的时候,慕容轩和他的表妹说不定聊得多开心热络,头脑一热,从所有的荷包里给他选了最丑的一只。
安念自己看着都嫌弃。
“反正你爱要不要。”安念一摆手,自己都看不下去自己曾经的杰作,“不要还我。”
“母妃跟我说,皇城里很多男子都会把女子送的荷包挂在腰上,”慕容轩将野鸭子翻来覆去看了个遍,轻笑了声,“今天下午,可是会有许多大臣来王府。”
窸窸窣窣动静让安念抬起头来,脸色立马黑了大半张,“慕,慕容轩你,你也…”
也要把荷包挂在腰上?
不是说下午还要来人的吗…
“诶,你别,”安念蹭的站起来,上手就要去抢,却被慕容轩轻轻巧巧地给躲了过去,眼里带着探究的笑意,“怎么了?”
“太,太不像鸳鸯了,”安念毫不懈怠,伸手去够,踮起半个脚尖都碰不到荷包分毫,只好怏怏地求饶,“太丢人了,别挂了吧。”
“看你表现,”慕容轩抬着一只手,丝豪不受安念这只大型挂件的影响,大步一迈,“走吧。”
“去哪?”
“找母妃。”
走到太妃的院子时,安念已经追慕容轩追出了一头细汗。
嫂子
“走那么快干嘛?”一溜小跑的安念用手不停地给自己扇风,连心里的怒气都被扇去不少。
“你不是不希望本王出现在你面前吗?”慕容轩一扬眉毛,两手三下五除二将荷包挂在腰间,走得大步流星,“本王先走了。”
“你…”“去哪”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慕容轩已经进了太妃的房间,还“啪”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安念默默地呼了一口气。
这人,存心找茬吧…
不过,想想自己刚刚的态度也并不是太好,安念生生地咽下一口气,试着气沉丹田,整理了一番肆意飘飞的头发,提着一口气敲了太妃的门。
“进来吧。”是太妃一向平静的声音,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看来太妃心情不错,安念的心情也不觉好了很多,用手将嘴角扬了个四十五度,随即推开了门。
安念立即傻了眼。
太妃正拿着她绣的野鸭子,做着与慕容轩同款想笑又极力控制住的表情。
“太妃。”即使安念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太妃示意她过去,“念儿,跟我讲讲,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一只天生丑陋的野鸭子,”相比于说出这是只绣偏了的鸳鸯,安念还是觉得一本正经地说谎比较稳当,“它虽然不好看,但它活的很开心。”
“太妃你看,这只鸭子还咧着嘴角在笑呢。”
只能编到这种程度了,安念心里一万匹脱缰的野马呼啸而过,她这可是在老虎的眼皮底下扯谎啊…
太妃依旧在笑,“如此一看,确实是在笑的。念儿送给轩儿这个——”
“可是觉得这鸭子与轩儿有什么共同点?”
“是觉得轩儿不好看?”
慕容轩的脸瞬间黑了起来,一副要暴走的样子。
安念的后脊梁骨开始瑟瑟地发起抖来。
“怎么会?怎么会?”安念硬生生地露出八颗小白牙,尽心尽力地继续扯谎,“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往今来,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总是喜欢好看的人。”
“可念儿,不仅喜欢王爷的容貌,更喜欢他的内心,”安念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自己都快忍受不了自己的酸气,但还是咬了咬牙,硬撑下去,“以后就算王爷老的牙齿,头发都掉光了,念儿看见王爷,也会每天都很开心的。”
“这鸭子,是大大地将王爷丑化了,但表达的意思没错,倒是念儿…“
安念立即表现出林妹妹一样的忧愁来,“念儿长相平平,和那些达官贵族的千金小姐更是不能比,王爷嫌弃我还不及,我怎么敢说王爷不好看?”
最后一个音落地时,安念澄澈又明净的眸子缓缓看向了慕容轩。
本小姐还没进门,你就收了一堆丫头,这下,还不将得你哑口无言。
小样儿,得罪本小姐,你怕了吗?
或许是安念刚刚的话说的太为认真,或许安念都没注意到自己带进了真感情,慕容轩被这开诚布公,开门见山的情话一扑,整个人愣愣地站在那,像个泥人石化了般。
“说起那些丫头,都已经回家了”太妃温柔地笑道,“你放心,哪怕是他想收个通房丫头,都得先问过你。”
“太妃,念儿,念儿不是这个意思,”安念连连摆手,解释道,“念儿是怕太妃和王爷误会,我不是故意把荷包绣的这么难看的。”
说着,安念从腰间拿出另一个荷包来,“这是念儿给太妃绣的,我听说太妃家在扬州,您又喜静,便给您绣了琼花。”
以淡淡的浅蓝做底,大片大片的琼花团簇在一块,中间是新怒放的蕊,看上去既大方又素净。
绣工虽然还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相较与野鸭子,说是云泥之别也是未尝不可。
慕容轩刚刚被撩拨起来的情意被瞬间泼得干干净净。
安念什么时候跟他说过情话?慕容轩咬了咬牙,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就是在拿一个残次品糊弄自己。
慕容轩的脸上重新挂上了嫌弃和无奈,最后念在安念一番“表白”的份上,嘴角一抽,将荷包磨磨蹭蹭地挂在了腰上。
就算是绣个丑鸭子,绣工也不能太随便了…哪怕有琼花的三分之一,他也能好好开心一番。
“念儿,这琼花绣得真不错,你有心了。”
“太妃,这都是念儿该做的。”安念嘴上谦虚地应着,心里暗暗替自己那扎了无数小眼的手指头松了口气。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这辈子再也不想都绣针了。
“这琼花绣得真好,”慕容轩将太妃手里的荷包上上下下地扫了好几遍,也在一旁夸赞起来,“不如,给我也绣一个?”
安念一口老血差点吐上来。
强忍下要发出的暴脾气,安念笑眯眯地将慕容轩给瞪着,细声细气地提醒道,“可,您已经有这个鸭子了呀?”
“可,本王想换着带。”
“可,我这些日子有些忙,你看看能不能过些日子呢,“安念的话越说越快,”王爷,您长得如此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风流倜傥,这个荷包和哪件衣服都配!”
最后,还不忘向慕容轩竖起了大拇指。
“好了好了,轩儿,你就让安念休息休息,”太妃嗔怪地看了慕容轩一眼,又对着安念笑道,“中饭在这用吧,有个人你见一下。”
“是…谁呀?”即使安念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懂装懂地问了一句。
“轩儿的表妹上官盈,她娘去世了,她孤身一人来到这,嫁人之前就让她住在王府吧,你觉得呢?”
“好呀,好呀,”安念难得笑不露齿,“这样也热闹些。”
“她性子很好,你以后做她的嫂子,也一定能处得不错。”
“嗯,我会好好对她的。”
……
午时,笙芜和上官盈带着一堆东西回了王府。
“安念姐姐!”笙芜开心地喊了一声,叫人将大包小包的衣服首饰送到房间,一溜小跑,“你来了!”
大喊大叫的,真没个姑娘样!上官盈心里嗤了一声,两手交握在腹前,走得款款盈盈。
“我来这看你啊。”安念笑着搂过笙芜的肩膀,小手在人家的下巴还摸了一把,逗得笙芜咯咯直笑。
上官盈鄙夷地扫了安念一眼。
像个乡野村夫的丫头,哪懂得半点礼仪!
“表哥,这位是?”
上官盈的声音细细的,说话时像一片羽毛挠在人的心里,痒痒的,安念的耳朵瞬间支棱了起来。
慕容轩前世的妻子,长得漂亮不说,声音也是真好听…
慕容轩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安念,淡淡道,“她是你要过门的嫂子。”
“嫂子”这一声,立马把安念给震醒了,立马露出个长辈的慈爱笑,“对对,我是你嫂子。”
看床
“盈儿给嫂嫂问安。”上官盈嘴角含笑,细眉弯的恰到好处,盈盈行了一礼。
“快起来,”听到“嫂嫂”的安念心里突突地打鼓,自己怎么就突然被慕容轩给带过去了,但还是维持着长辈特有的微笑,“不用见外,不用见外。”
“安念姐姐,你是不是都等不及要嫁过来了?”笙芜跟安念咬着耳朵,一只眼睛偷偷地向慕容轩瞄去。
果真,自己的二师兄满脸都是笑意,活活像偷了腥的猫似的,不过…他这腰间的荷包…
上官盈被笙芜琢磨不透的表情吸引过去,视线越过安念的袖角,落在那歪歪斜斜针脚的荷包上,“表哥,这个荷包是?”
空气霎时安静了下来。
安念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她今天一定是出门不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所有的人都见识到她那“精彩绝伦”的绣工了。
安念一双楚楚可怜的眸子将慕容轩望着,别说我做的,别说是我做的!
慕容轩用手托起荷包,目光在上面定了几秒,完全无视安念恳求切切的目光,淡淡地抬起头,“你嫂子做的。”
“嫂嫂真是有心了。”上官盈低头的一瞬,将面上的鄙夷和不屑都遮掩了起来。
“哪有哪有,”安念咬着后槽牙,笑眯眯地看了慕容轩一眼,袖里的手不断地绞着,心里默念着八个大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跟我来。”慕容轩也淡淡地回笑了安念一眼,抓起她的袖子就走。
“诶,”安念瞬间像一只被拽起的鸡崽子一样,“你慢点,慢点,”又感觉自己刚刚实在太丢人,干脆破罐破摔,“你干脆带我飞走算了。”
慕容轩绕有兴味地转过头,面上微微一笑,眼里暗藏一刀,“你确定?”
“嗯…“
”咳咳咳…”
安念瞬间被灌了一肚子风,整个人像一只被放逐到天上的风筝,紧紧拉着旁边唯一的救命草。
慕容轩勾出一个得意又漂亮的笑来。
“睁眼。”
“啊?”安念一张嘴,又被灌了好多风。
“睁眼,好好看看王府。”
安念渐渐地把眼睛开了一条缝,地上的房屋树木瞬间收入眼底。
“从上面看真是一览无余,”安念大胆起来,睁着两只好奇的眼睛左看看又看看,指着下面,“慕容轩,我看到假山了。”
慕容轩像看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傻子一样看着她,眼里都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那是哪啊?”安念指着府里的一处绿色,扯了扯慕容轩的袖子,“我想去那。”
“那是后院中的树,树上有毒。”
安念像吞了活苍蝇似的看着他,“有…有毒?你说一棵树有毒?”
慕容轩眉毛一挑,得意道,“你可别小看这些树,有些杀手刚跳上去就死了。”
“这树比你还厉害?”
“比你能派上用场。”
“行行行,我不如一棵树行了吧,”安念不屑地哼了一声,“到前面放本小姐下来。”
慕容轩一个加速,将安念带到了他的房间前。
安念双手抱拳,一脸惶恐,“这…这是你的房间?”
“是啊,进来吧。”
“进去…干什么?”
“看看床。”
“慕容轩我还没嫁呢!”安念眉头扭在一块,像看色中恶鬼一样盯着他,咕哝道,“真是真人直面不知心。”
“花心大萝卜!”
慕容轩眉角一跳,嘴角上下翕动着,一手叉腰,将她上下一扫,“你嘀咕什么呢!”
“我…说在夸王爷您风度翩翩器宇不凡,一表人才,人见人爱!”
“进来。”
安念颠颠地跟了过去。
慕容轩还真是叫她来看床的。
“怎么样?喜不喜欢?”
安念瞬间感到多达一揽子的凌乱,抽着嘴角,“王…王爷不觉得这床有点…大?”
慕容轩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正色道,“你睡觉不老实,这么大刚刚好。”
“你!你!”
慕容轩八风吹不动的脸上挂着四个大字和加粗加黑的问号:我怎么了?
安念深深吐出一口气,骨节攥得咯咯响,抬着下巴看他,“慕容轩,我觉得吧,你若是嫌弃我,完全可以——”
她拉长了声音,手还特意做了个喇叭的形状,“睡后院的那堆树上。”
“本王既然选择娶你,自然不会嫌弃,”慕容轩说得一本正经,“只是你自己睡觉是什么仪态,你自己也知道。”
安念在听到“仪态”两字时,很恨地咽了一口气。
“是啊,本小姐知道,有本事,你就别跟我睡!”
利落地落下一句话,安念头也不回,“哐当”一声,把门给撂下了。
慕容轩的的胳膊随着关门声抖了一下,无辜地看着安念愤愤的背影,对着空气解释,“我只是怕床太小,不够你打滚的。”
这人怎么不听人好好解释…
安念一气之下回了将军府,连午饭都没用。
两人再见面,便是大婚之时了。
前夜
之后的几天,安念再也没去过王府,每天在将军府吃吃喝喝,因为自己的女儿要嫁人的缘故,凤倾城天天往念馨苑跑,盼着日子能过得慢点儿,再慢一点儿。
相比于安念,安蔷就显得勤奋努力又相当能吃苦,天天跟在教习嬷嬷的后面,早上练女红,下午练仪态,连晚上都在温习女戒,生怕日后做了太子妃,出了一丁点的差错。
于是,安念和安蔷的生活出现了两极分化,一个闲的吃喝玩乐,一个累的倒头就睡。
这个现象,一直持续到大婚的前夜。
管家最后一次去库房查点两人的嫁妆,府里的刘大夫送了安念一堆昂贵养身的药材,连晚饭都成了安志成传授女儿们如何为女为妻的绝好时机。
“念儿,你知道何为妇容吗?”
认真吃饭的安念被冷不丁地一问,嘴里的鱼差点掉下来,她慢悠悠地眨巴了三下眼,很快反应了过来,“富荣啊,富,就是有很多很多的银子,荣,要做个好人,争得荣光。”
一边的凤倾城差点被菜噎到,嗔怪地瞪了安念一眼。
“念儿还真是别有一番见解,”对面的二夫人抬头看了安念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喝了一勺银耳汤,“万事有自己的想法。”
安念干巴巴地陪笑了一声,干脆地扒着碗里的饭。
安志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蔷儿,你说。”
安蔷弯了弯嘴角,落下筷子,语气恭敬而温婉,“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
“嗯,”安志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吃饭吧。”
安念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富荣?
妇容?
好歹自己上辈子也做过太子妃,女戒的东西我当然会背啊,不就是妇容吗?我还会背妇德,妇言妇功…
安念一双眼晶亮的眼睛看着安志成,爹,您接着提问我,你接着提问我啊!
安志成觑了她一眼,眼里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唏嘘,他摸了摸依旧黑硬的胡子,专心吃菜去了。
安念心里替自己叫了一声苦。
被安蔷压制了这么多年,连出嫁前都没能幸免。
诶…乖乖地扒饭吧…
安琪也是吃的极其认真,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眨呀眨的,偷偷打量着爹爹的表情。
有好几次,他似乎都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这顿饭,一家人吃的格外慢。
三个女儿也是格外的揪心。
毕竟明天一大早,只有一个女儿能天天陪他了。
回念馨苑的时候,安念特意将平常喜欢待的地方都给转了一遍,摸摸这块石头,看看那棵大树。
安蔷远远地看着,那个与她共同生活了十六年的人,那个她特别厌烦想赶出家门的妹妹,在夕阳的光晕下,变得越发地柔和下来。
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
安念转了几圈,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地喝了口茶。
香儿难得看自家的小姐如此安静。
“小姐,王府离将军府这么近,您要是想老爷夫人了,随时回来。”
“嗯。”安念看着衣架上鲜红的嫁衣,直叹气。
“小姐,您别这样,女孩子一出嫁,想家总是难免的,你这样…怪让人心疼的。”
“本小姐可不是一直伤春悲秋的人,我现在看着这身嫁衣吧,突然想起王府那货了。”
“小姐想王爷了?”
“想他?”安念嘴角一抽,想起前几天慕容轩请她看床一事,她心里就不舒服。
“气死我了,香儿,你不知道慕容轩他…他竟然嫌弃我睡觉不老实!”
安念面上咬牙切齿,心里磨刀霍霍,切切的目光有如炙热的实质,恨不得把嫁衣上面的绣花给溶了。
“诶呀,我的好小姐,您可小点声,”香儿赶紧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心急道,“您这话要是被别人听见,铁定了要被误会,到时候,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样呢…”
“香儿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保护不了您啊!”
安念咬着牙,冷笑一声,“我忍,等明天嫁过去,我挠死他!”
“小姐,您…”消消气…
“念儿,你在说谁呢?”香儿的话音还没落下,凤倾城已经进了屋子,斜睇了安念一眼,“哪有大婚前夜说自己夫君坏话的!”
“娘,”安念脑袋一耷拉,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眼睛,“我说他坏话完全是舍不得您,要不是得嫁给他,我就不会离开娘了。”
凤倾城嗤了一声。
“娘,”安念的眼睛调皮地转了几圈,“要不,我再留您身边几年?”
“傻孩子,“凤倾城笑着,手上却拧了她一把,”你再呆个几年,看还有没有人娶你,再说——”
“你快嫁出去,让我省省心吧。”
安念不可思议地一怔,这,这是亲娘?
“不过,如果你在那受了委屈,不想过下去,你就随时回来,娘啊…”
“随时欢迎女儿?”
“娘亲自让你看看,血的颜色到底有多么红,”凤倾城边说边揪起安念的耳朵,“你啊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王爷待你那么好,你倒好…”
“娘,娘我错了,”安念疼的直咧嘴,“娘,慕容轩给你们什么好处了,让你说这么多好话…”
“等明天王爷接亲,我让王爷好好管束管束你,否则,你啊,都快炸天了。”
凤倾城把安念揪到镜子前,嫌弃地摸了一把她的头发,“你看看你这头发,毛毛躁躁的,明天你就成亲了知不知道?”
安念咽了口吐沫,赶紧安抚道,“娘,我这就洗这就洗!”
“你沐浴了吗?”
“娘,我这就沐这就沐!”
“快点,一个时辰后我来检查。”
“娘,我这就弄这就弄,您,您慢走!”
凤倾城关门的一瞬,安念叹着气摇了摇头,“诶…”
“小姐?”
“没什么,就是还挺喜欢听娘唠叨的。”
香儿点了点头,“小姐去王府后,就听不见了。”
“也不一定,”安念撇了撇嘴,“回门的时候,回门后再回来的时候,再再回来的时候,再再再…都得唠叨我,诶…”
“小姐那你现在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
“我现在是害怕。“
”小姐怕什么?“
”你要再不去给我准备水,我一会就被母亲唠叨死了…”
“香儿这就去,这就去…”
新婚
“小姐,小姐,起床了。”
安念未被影响分毫。
“小姐!起床了!”
香儿趴在安念的床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奈何她家的小姐,愣是纹丝不动。
经过一阵“石破天惊 ”的呼喊后,安念终于睁开了半只惺忪的眼睛,“香儿,你干嘛呀?”
“小姐,快起来,今天可是您的大婚之日啊!”
“不是明天吗?”
“今天就是昨天的明天啊!”
这是哪门子的弯弯绕绕…
安念不耐烦地嘟囔了两声后,终于明白了今天就是自己的大喜之日,瞬间打起了精神,“什么!”
“香儿!什么时辰了?”
“已经寅时了。”
“才寅时?”刚刚抖擞的安念又蔫儿了下来,半眯着眼瞧了瞧外面黑黝黝的天色,“还早呢,让我再睡一个时辰。”
“睡什么睡?你这个死丫头,”话音未落,凤倾城已经带着化妆的嬷嬷和一堆丫鬟行色匆匆地赶来了,“你姐姐安蔷早就起了,你还在这不慌不忙的。”
“娘,不着急,你先暖和暖和。”
“起不起?”凤倾城一脸温柔地笑着,一步一步向软榻走过去,字字却在牙缝里挤出来,“告诉娘,你起不起?”
就在安念要将自己的脑袋向被子里掖时,凤倾城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轻轻一转后,安念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身子立马直了起来。
“娘,我错了,我起!”
“这还差不多,”凤倾城对安念的表现还算是满意,斜睇了她一眼,吩咐香儿,“给小姐拿喜服。”
“是。”
艳红的凤冠霞帔,上面的花样栩栩如生,凤凰若涅槃而生,凤倾城将它压箱底压了十六年,终于看到自己的女儿穿上了。
这嫁衣安念曾经试穿过一次,加上她现在实在是困的厉害,已经失去了当时对嫁衣的热情,倒是一众的丫鬟们,个个眼睛瞪得提溜正圆,艳羡的不得了。
凤倾城也是十分欢喜,转头看向化妆的嬷嬷,“嬷嬷,您来看看,这孩子该上个什么妆?”
“诶诶。”
嬷嬷走到安念的面前,抬着她的下巴左看右看,眼尾的皱纹笑的十分真切,“小姐底子真是好,若是化个桃花妆,定是如天仙似的。”
“谢谢嬷嬷夸奖。”安念困得只睁着半只眼睛,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刚刚从鸡窝里爬出来似的,天仙?
怕是天仙听了得从天上跳脚。
“嬷嬷,”凤倾城给嬷嬷塞了一只沉甸甸的红包,笑道,“您的技术可是皇城数一数二的,劳您费心。”
“夫人客气了,”嬷嬷的笑意更深了,眼角不时地打量着那滚滚的红封,“喜气不却,那我便收了。”
“您收好您收好。”
安念看着母亲和这人左一言右一语的说话,肉着实疼得紧,这么厚实,得多少银子啊…
“念儿,有点女孩子家的姿态!”
“诶。”
安念赶紧收了收自己快要心疼掉的下巴,摆出一副温婉大方的样子,勾唇倩笑,“放心吧,娘。”
怎么也得好好摆个姿势,让嬷嬷好好给自己捯饬捯饬,让那些鼓鼓的银子能有所值啊…
于是,安念冲着镜子盈盈一笑,立即被眼尖的嬷嬷捕捉到了,“小姐,您就维持着这个笑容,我也好给您上妆。”
“好。”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于是,安念硬是保持着嘴角微弯,一动不动地撑过了一个多时辰。
这一个多时辰,安念亲眼见证了一个人到另一个人的诞生,妆化得简直比上次去宫宴还要浓。
这就是桃花妆?
别说慕容轩,连爹都认不出来了吧…
不过,有凤倾城在场,安念自然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得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漂亮的笑来。
表示自己对脸上的妆容十分满意。
“小姐果真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瞧瞧这模样,真就像是画里的人走出来似的。”
凤倾城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劳烦嬷嬷了。”
“不麻烦不麻烦,”嬷嬷笑得一脸慈祥,“吉时也快到了,快给新娘子盖上盖头吧。”
“来,念儿,”凤倾城把安念领到床上,亲自为她盖了盖头,又将她的两手合在一块,“别紧张,娘陪你。”
“嗯。”
许是早上太过于忙碌,也许是盖上盖头的一瞬,安念突然有一种空旷的感觉,不经意间,一大滴泪掉了下来。
不行,妆不能花,妆不能花,安念攥紧了拳头,将眼泪给生生地憋了回去。
“夫人,老爷叫您去大堂,快到吉时了。”
“凤倾城拍了拍安念的手,“念儿,娘先过去。”
安念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楚。
等丫鬟们都被凤倾城带走之后,只留下了香儿一个人,整个屋子,瞬间冷清了下来。
结婚是件喜事,是件喜事,安念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暗示,等三天后,本小姐还会回来呢!
“香儿,”安念咳了一声,香儿立马附耳过去,“小姐,这屋子只有咱俩,门外也没丫头守着,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香儿,我一个月前去了赌坊,并且下了个大注,我已经托人将要赢的银子换成珠宝玉器,做为陪嫁,到时候会跟你核对,你一定要淡定,再淡定。”
安念一番话说得轻轻缓缓,“可别因为数量太多而吓着。”
“小,小姐,你去了哪…”香儿被安念的一番话整得一愣一愣的,“小姐,你竟然…”
“诶呀,淡定,”绕是有太多的悲伤心绪,也被香儿无厘头的语气分散了不少,安念掀起半个盖头,“挺多礼嫁的,你可别吓得不敢收。”
“小姐,您,您别揭盖头啊,快合上,合上。”
“没事,别人又不知道,”安念笑了笑,“你看我妆花了吗?”
“小姐,美着呢,没花。”
“那就好,那就好,”安念的视线越过喜桌,下巴向那一抬,“我想吃东西。”
“诶呀,小姐,那就是个摆设,您要是吃了,妆就花了。”
“我把嘴张大点。”
“不行!”
“香儿!”
“小姐,真的不行,您要克制再克制啊!”
“香儿,你信不信,我以后不给你找婆家!”
“小…”
“吉时到,请新娘!
出嫁
安念和香儿大眼瞪小眼,持续了三秒钟后,匆匆忙忙地将红盖头盖好,跌跌荡荡地跨出了门槛。
“小姐,慢点,仔细着脚下。”
安念紧抓着香儿的手,语气也开始打颤,“香儿,我就是有点激…激动,”
“小姐,您头回做新娘子,心情自然会这样,大小姐和您是一样的。”
“有大小姐陪您,您别怕。”
安念微微抿了抿嘴角。
我都不是第一次做新娘子了…安念暗暗嘲讽了自己一句,心里像是住着一只鼓队,噼里啪啦地打个不停,但怎么感觉,这辈子结婚比上辈子紧张多了…
腿怎么也走不动。
“小姐,一会您上了花轿就好了。”香儿安慰道。
是啊,一会就好了,安念默默地念着,一步一步,由香儿带着自己走出了屋子,待到大堂时,凤倾城便过来牵她的手,附耳道,“念儿,娘在。”
安念像吃了一颗安神丹,瞬间心安了不少。
“新婿入门——”
安念的手轻轻一颤。
慕容轩和慕容晨,长身玉立,身着大红的喜服,头发高高地束起,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英姿飒飒,于堂前躬身三拜,“小婿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快起来,”安志城笑得胡子都在高高飞扬着,眉角和眼尾间都是欣慰满足的笑意,虚扶了二人两把,“两位贤婿快快请起。”
安念和安蔷行了三叩礼,便由两位新郎官引着入了轿门。
当安念在轿子坐正的一瞬,肚子突然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一声轻笑在她的耳边空嗡地响起,“你饿了?”
是慕容轩在笑她。
安念在盖头里瞪了他一眼。
不过,还好刚刚肚子没有在外面叫,安念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暗叫了一声好运气。
喜娘的话在轿外悠悠地响了起来,“新娘子,饿您就忍着些,王府马上到,马上到。”
轿子外面都能听见自己肚子的嘶吼?
是喜娘的耳朵太好使,还是自己的肚子叫得太猖狂了?
安念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角。
“没吃东西?”斜光照过来,慕容轩勾出的嘴角很是漂亮,他蹲下身,摆了摆安念的裙边。
安念说得可怜巴巴,“一口没吃,滴水未尽。”
裙边铺展的豪无褶皱,像是一副优美绝伦的平面画。
慕容轩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微微一笑,抓起桌上的一把桂圆,塞在她的手里,“一会轿子抬起来,你再吃。”
饿急了的安念连连应着,却迫不及待地剥了一颗,深以为意地点头道,“好。”
“王爷,”一边的喜娘虽然惧怕慕容轩的威严,但出于本分,笑脸相迎地低声劝道,“王爷,王妃得先和您喝了合卺酒,才能吃东西。”
见王爷脸上并没什么抵触情绪,喜娘拨了拨头上的钗子,讳莫如深道,“不然,可是大不吉啊。”
刚咽下一颗桂圆的安念活活卡住了一口老血。
上不来下不去。
“王妃,”喜娘急了,像是见了大逆不道的事情,焦急道,“合卺酒得晚上喝,吃东西也得晚上吃。”
安念连跳脚的心都有了。
“啪——”
一颗颗桂圆,被吓着的安念一撒,豪放利落地掉在了车厢里,在红毯上调皮地蹦哒了几下后,一颗,一颗,滑到了车垣处。
喜娘的脸色瞬间憋的铁青,“这,桂圆掉落,是…这可不是吉兆啊…”
安念的脸也随之抽了一下。
桂圆寓意圆圆满满,她现在把桂圆给撒了,下一秒,慕容轩不会就会把她给退回去吧?
自己不能这么点背,安念心想。
越想越心慌。
她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角,以为是别人拉着她打道回府,安念恨不得将屁股给黏在身下这精致的小榻上,甩了那人一把,执拗道,“我不走。”
“你敢不走?”
慕容轩的脸色瞬间沉的铁黑,都坐上了花轿,突然就不想嫁去王府了?
有本事你就试试。
安念被这锐利阴冷的声音吓得一滞,期间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寒气,甚至还有一股灼灼逼人的味道,连呼进呼出的空气都像是冰碴子似的。
看来,慕容轩要亲自把她给拖出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安念急得头上出了密密的细汗,慌乱道,“我,我刚刚不是故意把桂圆…扔了的…”
慕容轩没说话。
安念的手指紧紧捏着袖边,憋了半天,鼓足了勇气,放细了声音道,“我…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我这才刚嫁人,连路口都没过,你别把我退回去啊…”
什么退不退的,慕容轩愣了一瞬,原来只是个乌龙…
他心下一松。
默了默后,他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便又抓起一把桂圆,塞到安念的手心,声音缓和了不少,“吃吧。”
安念刚刚被吓得不轻,想掀起盖头辩一辩他脸上的表情,“真的?”
他却仿佛未卜先知般,一把按住她的手,递给喜娘一个凌厉的眼神,转身下了轿。
“回府。”漂亮的的声音中带着沉稳。
车夫的声音阴阳顿挫地响了起来,“起轿——”
随着轿子平稳地被抬起来,安念也着实松了一大口气,还好没被慕容轩给赶出去。
“咕噜…”肚子又叫了一声。
安念摸了摸鼻尖,看着手里鼓鼓囊囊的饱腹之物,犹豫了半晌,他到最后也没给个准信,到底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最后在肚子一波更比一波强的抗议之中,安念一咬牙,扒开一颗。
喜娘刚刚被王爷阴冷地一扫,哪敢制止?
任由着安念吃了一地毯的桂圆皮。
“好吃。”安念舔了舔嘴角,平时不怎么喜欢吃的桂圆,饿了的时候,味道还真是不错。
“小姐,”香儿找了个由头将喜娘支到了一边,喜笑颜开道,“刚刚抬嫁妆的时候,真的有一堆人过来,还带着一堆金银珠宝。”
“那当然,赌坊的伙计,可跟我做过不少的生意。”
“小姐,他们靠不靠谱啊,万一这事被王爷知道…”
安念下巴轻轻一扬,得意道,“他早就知道了,银子还是我找他借的,赌场,也是我带他进的。”
香儿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活苍蝇,“那,就当奴婢刚刚…打扰了…”
安念心情颇好,“香儿,你饿不饿?”
“有点。”
安念神秘地一笑,附耳过去,“把手伸过来。”
香儿犹豫了会儿,还是半信半疑地把手伸了过去。
“别让别人看见。”安念说着,在她手上放了一把瓜子,打趣地笑道,“把我的喜气传给你点,希望明年你能嫁出去。”
“小姐,你又拿我开玩笑。”香儿赶紧将瓜子塞到袖子里,又叮嘱了安念几句,跟喜娘将位置换了回来。
到了王府,安念彻彻底底地吃饱了。
甚至,有些打饱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