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1)
慕容轩在外面坐了将近半刻钟。
等他回到屋内,安念已经酣然睡去,绯红的脸颊像是晕上了初生的朝霞,薄唇轻抿,额间的花钿衬其更加动人。
他顿觉无聊,便又推门而出,提步向太医院走去。
安念的酒量他知道,快要顶上大半个男人了。
结果因为喝了一口药酒,糊里糊涂地连香儿和他都分不出来!
慕容轩体质自小假寒,外表的温度比常人稍高,里面的五脏六腑却异常寒凉,他又不喜吃苦药,太医院便广集了酿酒与做药的人才,研制出一种味道醇香的药酒。
药酒的味道清冽甘甜,滑入喉间,像是饮了七分月华的流光与清气,不仅能抵御恶寒,还是一种止疼的佳品。
如果喝下之人的酒量能受的住的话。
显然,安念没能受住。
慕容轩天生不醉酒,喝一口只觉酣畅淋漓,见了安念喝完后的反应,十分想知道浓度如此高的酒是怎么酿出来的。
或许他有大用。
边境天气干冷,打起仗来,火攻也经常派上用场,只是桐油昂贵,劳民伤财又不易得,若是带上几车纯度高的酒,用水稀释一番,代替桐油做燃料,每年能给国库省下一大笔钱。
他凤眼微眯,淡笑的嘴角满是散漫不羁。
雪这时已下得小了些,皇宫的各个路段已扫出一条条道来,他走得极稳,脚面却分毫未曾粘上地面的残雪。
几个小宫女在与他相邻的回廊外围成一圈,每个人都拿着铁铲蹲在地上,像是在刮已经结下的冰,还颇有兴味地闲聊着什么。
他未以为意,只是他耳力极好,王爷”两字伴着一串似忍又忍不下去的偷笑,正正当当地落在了他的耳里。
他眉峰微皱。
不细听,只能远远看出她们脸上浮夸的表情。
“我听爱媛殿的秀儿说,她的一个小姐妹今天去了王爷院外打扫,不仅见了王爷真人,还在院子里坐了好久呢!”
“我也听翠儿说了,她说王爷周身的气息都比以前柔和多了。”
一个小宫女更是抑制不住满脸的羡慕,双手交叠支在下巴上,“王爷对王妃可是极尽宠爱,我今天亲眼看见王妃靠在王爷的胳膊上,从芝雅堂一直走到了王爷寝殿。”
“中间没有撒手?”
“没有!”
话语一落,引起其它宫女们一阵唏嘘,“王爷总算是铁树开花了。”
“一物降一物啊!”
“…”
一个大宫女听的津津乐道,眼里都是神采,“这么冷的天,王爷怎么会坐在院子里?”
“该不会…”几个小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
慕容轩的脸色以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不会是被王妃赶出来的吧!”
“咱们王爷那么骄傲,竟然要在王妃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了…哈哈哈”
“…”
慕容轩脸色青黑地停在原处,红绯色的蟒袍瑟瑟生风,周边的温度一点点凝了下去。
“王…王爷…”那个大宫女感觉头上一阵刺人的冷光,抬眼一瞅,随即跪了下去。
“奴婢参见王爷。”
可不,她们津津乐道的王爷…就在相隔五十米外的回廊处上,周身森冷,方圆几里都要小心为上。
所有的宫女们立即站成一排,忙不迭地敛去了嘴角的笑容,扑通扑通地跪了下去。
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慕容轩冷哼一声。
本来就被吓着的宫女顿时像要被煮的鹌鹑一样,抖如筛糠。
她们在深宫高墙内谋生存,一向将闲聊八卦的声音控制的极为巧妙,除了她们自己,三步远的距离都听不明晰。
如此想了想,众人心里的慌乱不觉消退了许多。
酒(2)
许是王爷在哪磕了灰,碰巧遇见她们,来撒气了。
主子不都是如此吗?将军府的大小姐,还没成太子妃,有一次不知被谁招惹了一番,无端拿守门的太监们解气,愣是罚他们在冷风里跪了两个时辰。
将相帝王家的人啊…
而慕容轩…所有人都说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杀伐果断,无端惩罚下人之事却从未有过。
“抄三个月的佛经。”一向公正的王爷冷着脸,走出了一股凛冽森然的寒气。
那股寒气从他的周边向远处散着,飘在宫女们的脸上,随即像被冰碴子封住了嘴,连应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是说王爷变得柔和挺多吗?
不是说已经是温顺乖巧的小绵羊了?
这样的王爷,王妃怎么敢给人家赶出来?
一个个宫女们心中各有计较,要么就是王爷太过于多变,要么就是这里有人说谎造了假。
想到后面的可能性,她们之间的气氛也变得诡异和微妙起来。
慕容轩很快便到了太医院,首席太医性曹名善,已经接近古稀之年,以前安将军府的刘大夫待在太医院时,两人曾有刘圣曹邪的合称。
刘大夫祖上世代为御医,所研习的医术皆为正宗根本,而曹善则不同,专攻些偏方土方,旁门左道。
两人的性子也截然相反,刘大夫好动,天天抱着个胳膊像个老顽童一样,而曹大夫,素来沉稳,若不是穿着一身御医的皮子,就像一个刻板守礼的教书先生。
“王爷,您来了。”曹善佝偻着背,一双胳膊端的很低。
“本王来这是有些事问你,”慕容轩靠在药堂的太师椅上,淡淡的药香冲淡了之前的不快,“你做的药酒有多浓?”
“回王爷,药酒中酒约占三分之二,”曹善低着眉眼,“王爷可觉得喝了后身体有何不妥?”
如此多的量…也难怪,安念才喝了半口连人都认不清楚了。
“本王喝着并无不妥,”他的手把玩着腰间的血色玉佩,“这酒可好做?”
“好做,将酒水加热,酒会比水先出来,只要控制好温度,准备好容器,和烧开水没什么区别,最后再把药给加进去。”
“不错,”慕容轩的眼里总算是有了丝笑意,“这门手艺可外传吗?”
曹善呆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半笑道,“医者,无界也,学无界,通也无界。”
造福人类的东西,干嘛要藏着掖着?
“那曹御医轮休的时候,便教教本王的手下吧。”
“王爷,可是臣哪里做错了?”曹善的脸不由得抽了一下,腿也随之跪了下去,“臣这次给您的药酒和以前一模一样,臣…”
太医院不好混,除了做药就是跪…
“不管你的事,”慕容轩虚扶了他一把,“本王的药酒依旧由你负责,这法子本王自有用途。”
“原来如此…”曹善倒吸了口凉气,王爷要药酒的工艺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得罪了王爷,人家亲自过来索命来了…
慕容轩用茶盖撇着茶上的沫子,细细呷了一口,抬眼问道,“那药酒,若正常人喝一口,大概多长时间能醒?”
“回王爷,这酒纯度极高,可算是烈上加烈,一口下去,酒量好的能睡上大半天,酒量差些的话,怎么也得睡个一天一夜。”
“本王知道了。”
“王爷,”曹御医像想起什么似的,“微臣听说您今日和准王妃一同进宫,您千万要叮嘱要王妃,别碰这酒。”
红斑(1)
巧了,安念不仅喝了药酒,还是他亲自给倒上的。
“喝了会怎么样?”心尖像突然被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慕容轩感觉胸口一阵闷疼。
“这药若是被女子所喝…”曹善已经年快古稀,在虚惊中刚刚喘了口气,没能察觉出王爷一脸的急切,慢悠悠地解释道,“可能会造成体内气血失和,调节紊乱…”
“紊乱”两个字还没落下去,突如其来的紧迫感令他不由一滞,耳边一阵凉风袭来,一个高大的阴影笼在他的面前。
“最后会怎么样?”慕容轩一把揪住曹善的衣领,目光有如实质,似乎他说出点什么不好,就会立刻被狠狠地捏碎。
“会…口渴,出红斑…”
慕容轩缓缓松开了他的领子,幸好性命无忧…
曹善的背却弯得更低了,抖如筛糠的身子摇晃的幅度更大了起来。
心刚刚安稳落地的慕容轩一口气差点没换上来。
曹善的话里打着颤,“红斑主要集中在脸上,脖子上,一般持续五至七天…”一滴冷汗落在地毯上,他又继续道,“对于女子来说,实在是…”
太残忍了。
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甚至有女子将脸看得比生命重要。
比如后宫的主子们,哪个不是脸部多些暗沉就要哭天抢地?哪怕是额间冒个痘痘,都得将太医召集个遍,托人搜寻各种坊间独法。
刚刚没想到这一点的慕容轩也骤然凝重了起来。
他不曾见过女子因为脸上的瑕疵鬼哭狼嚎的场景,但一脑补出安念那张绝色的脸满是红斑,心里就涌上一股狠狠的心疼。
像是一张浓淡适宜的油画被泼了一大片黑漆漆的墨汁。
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突然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有什么办法能好的快些?”慕容轩心里越是发慌,凌厉的气势反而越胜起来。
曹善觉得自己马上就被王爷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给活生生地吞进去了。
定了定神,他顺着眼道,“用些调和止痒的药,饮食上尽量清淡,可使王妃感觉与常人无异,但红斑…只能等自己消退。”
慕容轩的脸色晦暗不明,拢紧了袖口,声音清寒,“把能用的药都带上。”
曹善的后背上细细的冷汗已经贴紧了里衣,颤颤巍巍地俯首称是。
于是,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里,慕容轩从寝殿到了太医院,然后像走了水似地又赶回来,身后跑着气喘吁吁的曹善。
人一老腿脚都不利索了,曹善暗自嗟叹,王爷走得实在是太快了…撵都撵不上…
天寒地冻的下雪天气,曹善跑出了一身热汗,被寒风一吹,汗又变冷了。
与之前被吓出的冷汗混在一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像是被人从赤道扔到了北极似的。
他紧跟着王爷到了寝殿,穿过三道主次扇门,便到了内室,最后停在了安念的榻前。
在一旁坐着打盹的香儿一个激灵站起了身,王爷怎么把太医领来了?
不会…是给小姐喝的药酒有毒吧?
香儿一时慌了神,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王…王爷…”
“她无大碍。”慕容轩的视线一直落在安念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一寸一寸地打量着。
那神情,像是在衡量一把要折断的天赐宝剑。
红斑(2)
与之前被吓出的冷汗混在一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像是被人从赤道扔到了北极似的。
他紧跟着王爷到了寝殿,穿过三道主次扇门,便到了内室,最后停在了安念的榻前。
在一旁坐着打盹的香儿一个激灵站起了身,王爷怎么把太医领来了?
不会…是给小姐喝的药酒有毒吧?
香儿一时慌了神,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王…王爷…”
“她无大碍。”慕容轩的视线一直落在安念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一寸一寸地打量着。
那神情,像是在衡量一把要折断的天赐宝剑。
香儿感觉脑子被蒙了一层厚厚的浆糊,若无大碍,太医怎么紧张得脸都没色了…
她还想多问些什么,被慕容轩身上危险勿近的气息一震,把涌到嗓子眼的话给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酒是王爷派宫女从太医院带来的,谁有胆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心眼?
曹善给安念把完脉后,又扒开她的眼皮细细地瞧了一番,最后连舌苔都没放过。
香儿在一旁看的都快哭出来了。
小姐到底是怎么了?脸都快被太医盯出窟窿来了…
“王爷,”曹善将胳膊端了起来,头伏得极低,“再待一个时辰,王妃脸上便会出现症状…七天左右可全消,只要不抓破,绝不会留疤。”
“把能用的药先用上,”他看着榻上安安静静的安念,脑海里都是她安张牙舞爪的样子。
她拼命地捶着他,嘴里喊着要报“毁容”之仇。
慕容轩感觉身上有些发凉。
他更怕的是她会难过,他宁愿被她打骂千百次,也不愿意看见她强忍眼泪着故作坚强。
曹善将拟好的单子交给了香儿,又拿出了一堆瓶瓶罐罐 ,“这瓶外用,抹上一层后再抹这瓶,最后才能用这瓶黄色的,断不可变了顺序,还有这一些是口服的…”
曹善絮絮叨叨了一大堆,香儿点头如捣蒜般地应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太医道,“太医,我们家小姐怎么了…”
人家连药都开好了,身为安念的贴身侍女,她连病因都不知道。
“王妃对药酒不服,脸上会起些红斑,对容貌也……。”
曹善点到为止。
香儿凝神听着,看着快七旬的御医神色紧张,话说着说着突然就断了,只能绞着一颗心等下文。
曹善轻轻叹了口气。
香儿的眉头皱得像座山一样,眼泪马上就要掉了下来,“对容貌也怎么样…您告诉我吧…”
太医同情地看了安念一眼,又看向香儿,“一会儿红斑便会出一大片,十分影响容貌…不过最多七日便可完全恢复,等王妃醒了…你好生安慰她。”
“啊?”香儿的嗓子像被口香糖给紧地粘住了一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不过就是变丑七日…竟然把你和王爷整得神经兮兮的…
她家的小姐可没别家小姐那般娇气,以前她爬墙出府的时候,脸先着地的时候多了…
只要不留疤,小姐不是依旧活蹦乱跳的,日子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再说,小姐这些日子得天天闷在家钻研荷包,别说七日,十日她都不一定会出门…
王爷真是大惊小怪的。
不过想起王爷今早对小姐视而不见的态度,香儿就把嘴巴闭得死死的,纯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慕容轩淡淡地扫了一眼竭力忍耐的香儿,心里更加慌了。
于是,安念一醒来,就看到慕容轩耷拉着脸坐在榻边,满脸都写着“我有心事。”
还写着:“我正在纠结要不要跟你说。”
那表情,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像是她跟安志成打包票再也不翻墙了一样。
安念动了动身子,周身疲软得像化了一样,用眼球环视了一圈四周后,视线停在慕容轩的脸上,
她口干地厉害,向门口望了一眼,“香儿呢?”
“她不在。”
“去哪了?”
“她也落了水,我叫她下去了。”
“奥,”原来王爷也会偶尔同情心泛滥。
说实话,慕容轩是怕香儿见到安念诡异的脸后主仆同心,将他给活吃生剥了。
能稳住一个是一个。
安念从刚刚睁了眼就感觉他越来奇怪了,堂堂的王爷,蔫吧地像几个月不吃东西的小狗一样。
交易
安念说了一大堆话,感觉口干好像更厉害了。
身体也像是被拆巴了似的。
“那…劳您大驾…”安念弯着干裂的嘴角,脸上绽出一片笑意,“帮我倒杯水?”
“嗯。”没有任何迟疑,他转身去拿青瓷杯。
还真是爽快。
安念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她艰难地撑起手肘时,突然感觉里衣有点不对劲儿。
这里衣…怎么这么大呢…
安念,“王爷,那个,我的里衣是香儿换的吧…”
他将倒好清水的青瓷杯递过去,淡淡应了一声。
虽然已经准备好无数委婉的开头,一向直来直去的慕容轩却突然卡了壳。
人家刚醒,就告诉她可能七天无法出门了。
太难了。
“王爷?”安念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慕容轩回过神来,见她的手停在半空,而自己,正死死的攥着杯身。
“嗯。”他应了一声,在放到安念手心的瞬间突然道,“我喂你吧。”
安念一脸黑线,你倒是早说呀,本小姐酸麻的胳膊已经端的没有知觉了。
慕容轩将青瓷杯递到安念的嘴边。
安念眨巴了三下眼,心里生出几分窃喜。
这世上应该没有几个人能享受到王爷的如此待遇吧。
一杯清水下肚,安念顿觉舒服了不少,脑子也清明起来。
反常,王爷太反常了。
他今日怎么如此低眉顺眼…
难道自己在做梦?
于是安念上手抓了一把脸,抓在大片的红斑上。
是疼的,没有做梦。
落在慕容轩的眼中,像是她已经发现了她现在的模样,正在自暴自弃地抓着脸。
算了,直话直说吧。
他极为艰难地开了口,“你…喝了药酒…”
“我知道啊。”安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浓密的睫毛下落下一大片阴影。
“你…这几天最好别见人,免得遭人口舌…”
遭人口舌?
本小姐为什么造人口舌?
“你…”安念“你”了半天,嘴巴一张一合像个时鼓时瘪的气球。
慕容轩盯着自己的皂靴。
安念侧耳贴着床,认真盯了他好一会儿,见他脸上越发地像活了泥似的表情,结结巴巴道,“你不会是…你“
“慕容轩!你对我做了什么!”
被叫的人一噎,脸上瞬间精彩纷呈,半晌鼓起了勇气,“你的脸…”
“脸怎么了?”
“因为喝了药酒,所以长了很多红斑…”
安念摸了摸自己的脸。
慕容轩终于抬眸子正视了她一眼,话说的越来越快,“不过你放心,这个好的很快的!”
“所以,”安念捋着耳边的碎发,“你如此大费周章支支吾吾,就是因为我脸上暂时长了点红斑?”
“嗯。”慕容轩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表情。
“这样啊,”安念虚托着下巴,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既然是王爷做错的事,那也应该王爷负责吧?”
“嗯。”虽然早有准备,慕容轩还是全身一紧,面色一僵。
“王爷,要不…”安念神神秘秘地凑到他的耳边,“你给我点医药费?”
她的声音温温软软,均匀的气息一下一下扑在他的耳畔,他只觉自己的意识瞬间停滞,后背开始一阵阵战栗。
“你…你要多少?”慕容轩盯着床上的云锦暗纹。
“看把你吓得,”安念向后一撤,弯弯的眼尾显得噙起的嘴角越发迷人,“要不你把镜子拿过来,一块红斑,嗯…”
她思索了半天,最后咬着牙,“五百两?”
“嗯。”慕容轩木讷地点着头,转身去拿镜子。
竟然还有女子用脸上的红斑换银两的?
“我看看的我的脸成什么样子了?”安念一手张开接镜子,另一手在脸上试探着。
“给。”
“诶呦,”安念照了一眼后把镜子往床上一扔,干咳了一声,“王爷,你输得银两不少啊。”
“你要多少?”慕容轩一副任君宰割的表情。
安念期待地望着他,“我脖子上也有,身上应该也有吧?”
“有。”
“嗯,要不这样,我给你来个友情价。”说着安念伸出了一根手指,见慕容轩脸色不变,又伸出了第二只,第三只…
最后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五千两?”安念试探着问道。
“好。”慕容轩干脆地点了点头。
安念看他十分痛快的样子,突然后悔没多要些了。
这五千两,加上在赌坊压的钱财,置办出的嫁妆肯定不会给王府折了脸面。
用王爷的银子给王府长脸,他才不亏。
安念沉浸在大婚时红妆十里的样子,让一旁还没在这场“交易”中醒来的王爷暗暗咋舌。
“王爷,小姐。”外面响起一道软软的女声。
“何事?”慕容轩回了神。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请王爷和小姐前去聚芳园。”
安念摸了摸自己的脸,向慕容轩递了个眼色。
“你回皇后,就说本王累了,不去了。”
“是,奴婢告退。”
人一走,安念遗憾地摇了摇头,“今天的歌舞是看不了了。”
反正本小姐也没兴趣。
慕容轩细细呷了口茶,“你若想看,等你好了,本王叫她们去将军府重新表演。”
“今天看才有感觉啊,”安念用晶亮的眼睛盯着他。
慕容轩被这闪闪的眸子一滞,知道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要多少?”
“什么?”
“你不是在要损失费吗?”
“奥,”安念干咳了一声,继续用那双放电的眸子望着他,“损失费刚刚的已经够了,我是觉得,咱们不去聚芳园,可以干点别的。”
“什么?”
“王爷想想什么事最适合晚上做?”
此话一出,慕容轩立马抓起了案几上的青瓷杯,一口气全喝了下去,“什,什么?”
“当然是!”安念笑的一脸不怀好意。
慕容轩耳尖一阵发红。
“看烟花了!”
慕容轩一口淤血郁积于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被活活呛死,“看,看烟花?”
看哪门子烟花?
“听说今晚四个门都会放烟花,北门烟花最多,咱们今晚去吧。”
“…”是自己多想了…
“王爷不想去?”见王爷一副被泥糊了的表情,安念眼睛眨呀眨的,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就差摇尾巴了。
“去…”
……
夜晚,聚芳园灯火通明。
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地方小曲,即使在如此令人放松的场合,众多管家小姐也做坐的端庄娴静,若不看脸,优雅的坐姿仿如复制粘贴。
“回皇后,王爷和安二小姐刚刚出去了。”
皇后单手支在八仙桌上,手指按着眉心,“去哪了?”
“朝北门去了,安二小姐还带着帷帽。”
帷帽?那小妮子什么时候还注意过这些?
“继续盯着。”
“是。”
走着瞧
许是下了雪的缘故,今夜的月光像是度了一层银粉,周边嵌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细细碎碎地倾泻在两人的身上。
慕容轩走在前面,在雪地上投出一片宽肩窄腰的阴影,他换了一身玄色的衣袍,举步之间烈烈生风,腰间血红色的双鱼玉佩,在一片墨色中随风摇曳。
“跟紧。”他侧过半张脸,嘴角微抿,眼尾间流连着几分笑意。
“诶。”安念一手护住帷帽,三步并两步地跟了上来,走进他投下的那片阴影里,“你走得这么快,旁边的景色不都成摆设了?”
“是谁说要看北门的烟花的?”慕容轩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薄如蝉翼的帷帽上,“照这个速度,午夜也到不了那里。”
“走到哪就在哪看呗,”安念用纤细的手指卷着齐腰的发丝,即使隔着一层薄纱,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格外透澈,“这的景色也挺好看的。”
“…”女人的主意变得这么快吗?
是谁出门的时候一再催促快些的?
“是不错,”慕容轩无奈地噙了噙嘴角,步子有意无意地缓了起来,总是和安念保持在平齐。
走到路边的一角,安念忽地停了下来。
“真奇怪,那怎么坐着个人啊?”安念用手指戳了戳慕容轩的胳膊,下巴向前方一抬。
他顺势一望,果然看见一个女子坐在那,满不经心地答道,“是个宫女,专门伺候先皇妃的。”
那宫女梳着双环髻,身着鹅黄色紧身袖袍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
“宫女?”安念嘀咕了一声,这个时辰,一个宫女在路边的花坛上坐着干什么?
看月亮?
从侧面看去,那宫女头微微仰着,勾出一只玲珑的琼鼻和流畅的下颌,确实像在看月亮。
如果这是一条幽深荒僻的小径,看月亮这种文雅的说辞确实有几分可信,可这花坛是通往东宫最近的一条路,就不得不令人生出一番猜疑了。
这条路出主子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多少人在这里与贵人“偶遇”,不过是跳了一支舞,唱了一首曲,从此便乌鸡变凤凰,锦衣玉食不下堂。
安念啧啧两声,失笑地摇了摇头,这宫女不是在守月亮,是在守珠待太子了。
只可惜,慕容晨可没这么容易动情。
宫女循声看过来,潋滟的眸子像是一湖波光粼粼的秋水,哪怕是稍稍转个身子,都带着一番别样的媚气和风情。
安念见此,嘴角一抽,这…这人不就是媚嫔江婉月吗?
那个上辈子帮着安蔷撬本小姐墙角的媚嫔?那个在本小姐与太子心生嫌隙时煽风点火的媚嫔?
如果说安蔷不是好人,江婉月的坏可真的是十足的坏了。
当年安蔷派人杖责母亲,江婉月在一旁边吃荔枝边绣鸳鸯, 那副狐媚嚣张的模样,安念现在都记忆忧新。
“奴婢参见王爷。”江婉月款款盈盈地起身,粲然一笑间行了一礼,又面带疑惑地向戴着帷帽的安念看去,似乎正在思虑她的身份,该不该向其行礼。
不过,江婉月的脸上丝毫没有被人撞破心思的慌乱,一张小脸,写满了无辜和纯情。
“走吧。”慕容轩叫安念。
走?本小姐好不容易才遇到上辈子害了自己的帮凶,不说吞了这人半根骨头,怎么也得给点厉害瞧瞧!
“你叫什么名字?”安念一转不转地看着她,虽然隔着一层黑色的帷帽,炽灼的目光,还是盯得江婉月眼神无端地躲闪起来。
“奴婢叫江婉月。”
“江婉月,名字起得倒是不错。”安念围着她转了一圈,名字念起来还是叫人恨得牙痒痒,便皮笑肉不笑道,“你在这干什么?”
“奴婢是在等奴婢的同伴,奴婢们深居简宫,难得有机会出来,便约在一起四处逛逛,哪料奴婢身体有些不舒服,便在这坐坐…”
江婉月回答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声如细蚊,一张漂亮的脸蛋像个受惊的小鹿般,我见犹怜。
“说实话。”安念嗤笑一声。
身子不舒服能对着慕容轩笑得如此开心?
江婉月眉头一跳,上牙紧紧咬了一口下唇,虚弱道,“奴婢,真的是不舒服…”
“可是着凉了?”安念顺着她道。
“是着了凉,奴婢刚刚和她们…”
“这的确太凉了,”没等江婉月将打好的腹稿说完,安念便带着遗憾和惋惜打断了她,笑得十分娇俏道,“要不你去浣衣局养养吧。”
宫女的嘴角刚是挂着笑的,当听到浣衣局三个字时,脸色霎时间阴了下来。
浣衣局,那是整个皇宫最辛苦的去处,削葱根般的纤纤细指被水和皂豆日复一日地浸泡,最后面目全非,尤其是现在天寒地冻的节气,免不了要生冻疮。
过度的劳累让人过早衰老,到时候别说被主子们看上,哪怕是给太监做对食,都要被好好挑上一番。
江婉月的脸一阵发颤,整个身体抖如筛糠,“您饶了奴婢吧…”
安念伸出手来,与她的手平齐,勾唇笑道,“先皇喜欢简朴,先皇的妃嫔亦是节俭有加,凡事亲力亲为,寻常的宫女手上都带着薄茧,可你的手——”
两人的手对照相比,细嫩的程度如出一撤。
安念继续笑道,“本小姐的手都没你娇嫩,你作为服侍先皇妃嫔的宫女,怕是什么都没动手干过吧。
所以啊,你好好去浣衣局弥补弥补你过去的懒惰,不要白瞎了皇宫给你的月例。”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江婉月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
“那是怎样的?”安念冷哼一声,“皇宫可不养闲人。”
慕容轩听这话后眉毛一挑,平时看着机灵的姑娘,教训起人来倒是真像那么一回事。
江婉月的眼里聚集了一层浓浓的水雾,几滴泪水挂在轻卷的睫毛上,可怜兮兮地看向了慕容轩 ,“是穆太妃对我们下人太好,不舍得奴婢做活…”
“王爷,求求您为奴婢说句话吧…
“王爷,您救救奴婢…”
“王爷,奴婢求您了…”
泪水凝结得多了 ,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江婉月的眼尾哭得发红,越红则越发媚人,哭着去抓他玄色的衣角,“王爷…”
慕容轩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梨花带雨的人儿掉了一地的泪珠子,“领命吧。”
江婉月的嘴角张张合合,不太相信自己如此不走时运,本想遇见太子,一朝改写自己的命运,去不想先撞上了王爷这座大山。
还有身边带着帷帽的人,敢在王爷面前都不收敛神色的,看来这就是传言中安家的二小姐了。
“还不快去?”安念抱着胳膊站在那,“好好去反省反省自己吧。”
别再像上辈子一样坏事做尽了。
“奴婢…遵旨。”在江婉月起身的瞬间,一大滚烫的滴泪从脸上掉落下来。
山水有相逢,咱们走着瞧!
烟花
看见自己厌恶的身影越来越远,安念攥紧的拳头却未有丝毫放松,樱唇也抿得毫无血色。
“怎么了?”慕容轩扫了一眼江婉月的背影,垂下眸子看安念,“你和她有过节?”
“怎么可能?”安念故作轻松地一笑,拽着他的胳膊走向另一个岔路口,“本小姐可不认识她。”
慕容轩眉心一皱,深若点漆的目光虚掩掉心中的担忧,“那你怎么这副表情?”
“哪副表情?”
“一副她抢了你一千两银子的表情。”
安念紧抿的嘴角舒展开,眼睛望向很远很远的天际,“可能她上辈子欠我许多东西吧,本小姐来讨债了。”
“上辈子,”慕容轩略带好笑地摇了摇头。
“是啊,上辈子,”安念也学着他语气,脚底踩在坚硬的石子路上,嘴角随即咧出一个弧度,“王爷,我一见她对你笑,我就恨得她牙痒痒。”
充满醋味的暖话,被如此似笑非笑的语气大刺刺地倒了出来,氤氲在朦胧的空气里,挠得身边人的心里直痒痒。
“咳…”慕容轩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确认无误后一时语塞,“本王…本王…”
看起来如此单纯的小姑娘,说起情话来还真是脸部红心不跳的,倒显得我这个王爷…
“咳…”
“王爷,你被我吓着了呀,”安念咯咯地笑起来。
慕容轩强忍住自己精彩纷呈的表情,半正经半斥她道,“姑娘家家的,也不知害臊。”
“知道知道,”安念戳了一下他的胳膊,玩笑道,“看来王爷以后还是要多听听啊——”
……
宫中宴席散后,皇后急匆匆地回了房间,待门窗管好后,劈头盖脸地问向身着夜行衣的婢女,“那小妮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皇后,”婢女的声音透出一股莫名的清冷,“奴婢看见她的脸上有很多红斑。”
“红斑?”皇后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打在刻画暗纹的梨花椅上,“外面如此黑,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看清楚了。”
“他们在哪?”皇后的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敲椅子的手指慢慢收了回来,正了正腕间的玲珑玉镯。
“王爷和安二小姐走走停停,十分随意,看方向是冲着北门去的。”
“北门?”
“是,奴婢听闻,两人要一起去看烟花。”
“本宫叫人去请她们,竟敢不给本宫的面子。”皇后的脸色由晴转阴,手掌重重地拍在了八仙桌面上。
“娘娘,”宫女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您仔细着身子。”
“你下去领赏吧。”皇后不耐烦道,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奴婢谢皇后娘娘。”宫女快步走出了房门,带上门的瞬间,屋里传来一阵怒骂,“敢驳本宫的面子,本宫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毫不知情的安念正在前往北门的路上,身边是装作没看见尾巴的王爷,专心地听着安念哼一些不知名的曲调。
安念将手向后一指,颇有些自豪道,“王爷,你看,咱们这么慢慢走,不也走了很远吗?”
慕容轩顺势望过去,依旧能看见安念刚刚教训江婉月的路口,狭长的凤眼眯成一条缝,“确实挺远的。”
“我就说嘛。”安念嘴角翘起,眼里晶亮得宛若星空中的流彩。
慕容轩觑她一眼,她似乎总是在笑着,即使嘴角未弯,眸子里也透彻晶亮,盈盈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想着,他的嘴角也不觉地勾了起来。
嗖——
一枝火树银花凌空绽放,照得天空亮如白昼。
“快看!”安念指着盛放的烟火,笑靥如花。
区区一个烟花,也能乐成这样,慕容轩无奈地笑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漫天华彩。
他以前总是活得忙忙碌碌,为苍生,为百姓,却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某一处风景。
身边还有一个陪她看风景的人。
梳妆
烟花璀璨,安念玩得不亦乐乎,直至午夜,才在慕容轩的喋喋不休中恋恋不舍地回到寝殿。
当时安念双手叉腰,一脸抗拒,“王爷,你怎么能磨唧得像个女人一样!”
不如咱们一起玩到通宵吧!
慕容轩当时只淡淡地吐出了个“不”字,就像是拎鸡崽子一样将安念给拎回了寝殿。
毫不理会她一路的哀嚎,将人往梨花椅上一放,干脆利落地洗漱上了软榻。
那货舒舒服服地睡觉去了。
安念的心却开始慌乱起来。
因为今夜的江婉月。
安念是个很能逃避问题的人,她恨江婉月,一度恨到骨子里,也许是前世的记忆太为残酷,当面对那些记忆尤深的人时,她总会尽力去逃避那些事情。
比如碰见江婉月之时,慕容轩就在她的身边,她就不会过多地去想那些往事。
若只有她孤身一人,她能将前世的瓜葛来来回回思索个好几遍,或许还能连夜做个对策攻略。
得亏王爷周身的气场实为强大,虽然并不言语,也像是一条鲜亮的楚河汉界,横亘在安念的前世今生之间,提醒着她已不是前世的那个她。
前世之事,不会重蹈覆辙。
像是在这种气场里得到了某种安全感,安念总是有种超乎预料的安心,那些沉重的前尘之事也减轻了不少。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那些被她抛弃的牛鬼蛇神似乎又近了她的身。
尤其是慕容轩合眼睡去,周身都柔和下去的时候。
他的气场仿佛就罩不住江婉月了。
于是,江婉月那张媚色妖艳的脸便成了一张大屏幕,在她的脑中无限地循环,背景便是那一幕幕鲜血淋漓的画面,母亲跪在那里,只换来江婉月一脸的鄙夷。
一脸鄙夷的媚色,手上慢悠悠地剥着皇宫里新进的一批荔枝。
安念辗转反侧,最后干巴巴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天花板却在安念的回想中,逐渐变成了一部记录她前世的大型狗血电视剧。
安念越想越气,甚至在心里暗暗打了好几种折磨人的腹稿,结果都被赤裸的现实砸了个稀巴烂。
这辈子,毕竟是这辈子。
上辈子的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辈子的江婉月还只是一个宫女,没有成为媚嫔帮助安蔷暗度陈仓,没有对自己和腹中的孩子百般折磨。
别说是挡了安念的路,抛去昨晚一面,俩人甚至连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江婉月的目标在于太子,与王府八竿子打不着,安念却已经将人打发进了浣衣局,也不知会不会打乱既有的轨迹,引起蝴蝶效应。
让戏精上身的安念更为担心的是,江婉月若不会成为拦路的大山,更大更高的山是不是还在后面?
安念思度着,周身都透出一股难言的烦躁。
她不敢向身边的人吐诉苦水,至少目前不敢,她还没做好将重生的消息告诉任何一个人。
一个人孤身担着一个秘密,确实有些难熬。
“诶,”安念长长叹了口气,紧皱着眉头翻过身去,向上扯了扯子,将整个脑袋完完正正地埋在了被子里。
直到被子里满是热气,安念觉得呼吸不过来,才将一团乱麻的脑袋伸了出来。
正好顶在了慕容轩的胳膊上。
慕容轩身为璃南的战神王爷,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有所察觉,更别说安念翻过来调过去地辗转反侧了。
于是,他伸出一只胳膊,放在安念的软枕之下,佯装假寐。
他感到一只温软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却在拎它回到原处之时迟疑了片刻,随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胳脖搭在了她的胳膊上。
安念的另一只手也悄咪咪地靠近,先是轻轻地抓了抓他的胳膊,见他没反应,干脆将他的胳膊给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慕容轩只觉心口的某处一点冰凉,迅速蔓延至全身,像是夏日中一个普通的果子,却抚平了跋涉之人所有的燥热。
安念抱着他的胳膊,脑袋也半枕在他的肩旁,和小时候依着凤倾城睡觉一样。
如此一来,安念果然安心了许多,即使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心里却难得地平和了下来,渐渐在熟悉的气息中合上了眸子。
一夜浅眠 ,安念睡睡醒醒,做了一夜噩梦,抓得慕容轩越来越紧,搁着一层里衣,他的皮肤被揪得紫红。
第二天,面对慕容轩的臭脸,安念一脸无辜,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一胳膊的青紫,连连否定着自己昨晚可怕的行径。
“王爷,您…这是自己做噩梦掐的吧。”
慕容轩不置一词,盯着她的脑瓜儿顶。
被如此灼烫的目光一审视,安念瞬间失了大半的气势,嘴角一抽,脸上挂上一丝干巴巴的微笑,“王爷,原来您如此细皮嫩肉啊,我还以为只有女子才会留些红痕呢。”
“按着本王的身体,平时确实不会留下红痕——”他将脸凑的格外近,目光落在她轻轻颤动的睫羽上,“只是你——”
“我…”安念的抿笑着的嘴角咧大了些,笑盈盈道,“我啊,皮肤上也喜欢留印子,和王爷您差不多。”
“我的意思是——”慕容轩十分嫌弃地撇了自己的胳膊一眼,“这只胳膊,不是被你抓的 ,就是被你咬的。”
“照你这么说,”安念眨巴了三下眼,清澈的眸子显得尤为无辜,“你都知道是我咬人了,干嘛不躲躲?”
躲?他能躲哪去?昨晚安念抱着他的胳膊,像是抱着五千两银子一样。
“你是不是魇着了?”身边的人一晚上都在胡乱地呓语,虽然脸上的红斑遮住了气色,慕容轩还是感觉她的精欠佳。
“是魇着了,”安念揉了揉眉心,露出女子般特有的娇俏,声音也变得柔糯起来,“我梦见你被江婉月给勾走了魂。”
所以才抓着你的胳膊不放的!
慕容轩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江婉月就是昨夜宫女的名字。
他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身边故作柔弱的人儿,虽然话说的八分不可信,但要是再追究下去,倒是显得他小气了。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起身下地。
服侍的人一直守在门外,听见屋里的动静,柔声道,“王爷,小姐,奴婢来伺候吧。”
“不必。”慕容轩熟稔地系着腰带,丝毫没看见安念张到一半的樱唇,口型还维持在“进来”的“进”上。
“你不乐意被人伺候,我可乐意。”安念觑他一眼。
慕容轩指了指自己的脸。
安念这才记起脸上被抛之脑后的红斑,右手一拍脑门,又摇了两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婢女不能进,香儿昨夜又被打发回了府,自己总不能顶着这幅模样出去见人……算了算了,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安念不喜欢浓妆艳抹,平时偷懒只涂个口脂了事,但她见过凤倾城上妆,上次安蔷的贴身丫头在她脸上涂脂抹粉时,她也下意识地学了不少。
看着梳妆镜上为宫宴特意准备的胭脂水粉,安念在心里大呼了一声奢侈,这可都是醉红颜新进的样式!
她一定要把这些宝贝带走,留到大婚的时候用!
硌人
安念在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面脂,当手指拍打得几乎麻痹时,终于看不出一大片又一大片深色的红斑了。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轻点樱唇,用眉笔细细地勾出一双温婉的柳叶眉。
慕容轩在一旁细细地审视着她,那神情,仿若是修行多年的道士在看街东口的杂技。
一脸红斑的女子,靠着一堆瓶瓶罐罐,完完全全地变了一张脸。
“王爷,怎么样?”安念将眉笔放回原处,上扬的嘴角笑得一脸娇俏,“是不是被本小姐惊艳到了?”
慕容轩偏回头去,视线落在茶桌上的青瓷杯上,淡淡道,“本王只是在想,墨枫的易容术是不是在化妆高超的女子身上习得的。”
“八成是吧,”安念将梳妆台的瓶瓶罐罐装进价值不菲的包装盒,起身递给慕容轩,甜甜地叫了一声,“王爷。”
每次安念不直呼他的名字,而是细声细气地温声说话时,不是她闯了什么祸,就是有事要求于他。
“什么?”慕容轩专心地撇着茶沫子,一股悠悠的茶香涤荡开来。
安念在他面前乖巧地蹲下去,像是一只乖顺的小狗邀宠一般,“王爷,您看看,这些胭脂水粉是不是都是为我备的?”
慕容轩淡淡地扫了一眼,点了一下头。
“既然是我的,当然要带走了。”安念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巴,“毕竟浪费可耻嘛。”
慕容轩垂下眸子,等着她的下文。
“可这些东西太多了,我拿不了,香儿又回到了府上——”安念眨巴了三下眼睛,清澈的目光里带着希冀望向他。
慕容轩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眉头一跳,脸上却微微一笑,“所以你打算?”
“王爷您这么玉树临风,英勇不凡,当仁不让,当然要谢谢劳您的大驾了!”安念嘿嘿地笑着,语速也越发地快起来,双手将瓶瓶罐罐向前一捧。
慕容轩一滞,竟然让本王一个堂堂八尺男儿…拿女子的妆粉?
“你若喜欢,本王送你便是。”慕容轩将脸转到一旁,留给她一个毫不讲情的侧脸。
安念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摇着他的胳膊,犹豫道,“你送的也要,可…这个也得带着,毕竟我才使一次。”
慕容轩挑了挑眉。
见他的神情有所松懈,安念咬咬牙,继续向上加码,“王爷,要不这样,你帮我带着妆粉,到时我送你一个礼物怎么样?”
“什么礼物?”
“我给你绣个荷包可好?”安念机灵地眨了眨眸子。
他的睫毛倾覆下来,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唇瓣一张一合道,“好是好,不过——”
“不过什么”
“我的那份要比母妃的好。”
“…”安念本想在练针脚的荷包中随意挑选一个的…
安念狠了狠心,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月牙,上齿咬着下唇,“好”
不就是学成后多绣一只吗!
用过膳后,二人一起去了聚芳斋。
出宫总要和人家打声招呼才是。
聚芳斋依旧是昨日的那些千金小姐们,选上妃嫔的人儿眉眼间尽是得意,落选的则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蔫巴巴地提不起精神。
众人见过王爷后,慕容轩微微向太子颔了颔首,“本王先走了。”
“皇叔慢走。”
两人刚刚转过头去,从一旁突然冲出一个身着湛蓝色衣裙的女子,猛地抓起八仙桌上的一壶茶水,向安念的脸上泼去。
慕容轩一手揽住安念的腰,一手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怀中,矫捷地一个侧身,大氅翻动,衣摆划出一个半圆的弧度。
水珠冲向慕容轩的身体,他带起的烈烈凉风立即将水推后了老远,如同磁极触到了相同的磁极一般,那水珠顺着衣着的走向,均匀地落在了地上。
安念觉得后背像是硌到了什么石头样的东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那是自己央求王爷带走的瓶瓶罐罐。
不过是想省些银两,快硌死本小姐了…
“大胆!”
一声呵斥,让正在腹诽的安念打了个激灵,她觉得身后的人肌肉都紧绷在了一块,一股寒气也随之冒了出来,四周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滞,结成了渗着寒意的冰碴子。
那泼水的女子先是一惊,未料到王爷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随后瞳孔一缩,嘴角勾出一丝媚笑 ,飞快地又抓过旁边的一盆清水,打着旋儿抡了过去。
慕容轩飞身一脚,正正好好踢在了水盆的底座部分,整盆水瞬间换了个方向,并以更快的速度像那宫女折了回去。
滴水未露。
女子灵敏地一侧身,水盆从她的肩头蹭将而过,随即女子便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着实太快,聚芳斋的人们还没彻底地反应出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女子的肩头已经被一只金线暗纹飞鱼靴给深深的地压了下去。
肌腱像瞬间被折断了一般,那女子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
说是闷哼,声音却清冷得很,丝毫不带求饶的意味。
“谁派你来的?”慕容轩狭长的凤眼一眯,在她的面部逡巡了一番,脚底的力量下得更重了。
一滴冷汗从女子的额头上落了下来。
“奴婢只是不服,”娇软的声音从他的脚底悠悠地传了上来,语气温婉,尾音上扬的幅度刚刚好,带着一分从容,九分媚气。
“奴婢昨晚不过是思乡之切,才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对月伤怀,可是她…
安家的二小姐…有何权利让奴婢去浣衣局,难带只是奴婢挡了您和王爷的雅兴吗?”
话语之中声声带着控诉,却丝毫没有表现得声嘶力竭,反倒像新婚的媳妇受了委屈,在向自己的枕边人倾诉一般。
声音也十足的甜软,像极了江南水乡女子的呢喃耳语。
安念半是狐疑半是不解地看过去,立即捂住了嘴巴,这人真的是江婉月!
昨晚发生的事,今夜才来这儿控诉,不就是想抹黑本小姐的名声吗 ?
“拖下去!”慕容轩一脚将江婉月踹得趴在地上,眼尾间充斥着无法遏制的寒气。
“王爷!”江婉月一点一点爬到他的脚边,一只手拽着他衣袍的一角,“王爷您信我,安家二小姐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来人!”他一撩衣袍,将她的手狠狠地甩了出去,单脚压在她的背上。
多好的姿色,王爷还真是毫不怜香惜玉!公公们心里暗暗叹息。
慕容轩一个眼神杀过去。
正看得目瞪口呆的公公们这才猛然回了神,带头的公公一抬眼,五六个小太监七脚八脚地赶了过来,将人给抬走了。
“打,狠狠地打!!!”皇后的眼底略过一丝一闪而过的慌乱,“谁敢污蔑王妃,本宫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猫哭耗子假慈悲!安念心里暗暗冷笑,面上温柔一刀。
确实如此,皇后面上一脸震怒,袖里的指尖却已经掐得发白,怎么可能?江婉月也是训练多年的死士,那么一大盆水泼过去,竟然一滴都进不了他的身!
他还真成神了不成?!
“走吧。”慕容轩去拉脸上五味纷杂的安念。
江婉月被拖走后还是频频回头,眼泛凶光,声嘶力竭地喊道,“安念!你简直徒有其表!你善妒,你自私!我…!”
“诅咒你!”还未说出口,一颗小石子自慕容轩的袖口弹出,正正好好地打在她的后脑处,江婉月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吓着了?”慕容轩看着安念的发顶,嘴角扯出一丝无所谓的笑意,“她不过是演了一出戏。”
“我知道,”安念揉了揉酸疼的后背,“你腰间的瓶瓶罐罐太硌了。”
……
凤栖宫里,蓝色衣着的女子伏在地上,身体上都是血淋淋的鞭痕。
这女子正是江婉月,皇后已经提前跟刑司房打好了招呼 ,留她一命。“奴婢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四肢也因为发寒抖如筛糠,一大滴一大滴的汗水从额头落下,打在地上的白玉板上。
皇后嫌弃地扫了她一眼,神色里是说不尽的厌恶,“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娘娘,”她缓缓吐出一大口气,声如细蚊,却带着诚心的悔意,“奴婢知错了。”
“知错有什么用!本宫的计划全毁了!”
本是想将她脸上的红斑公之于众,即使不能给她安个欺瞒皇家的罪名,也能好好地让她出出丑,在整个皇城无颜见人!
现在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来弥补奴婢的过错…娘娘,您莫要动气…”
皇后用眼角看了她一眼,气色也缓和了不少,“论样貌,论媚术,你都是佼佼者,他却毫无所动,难道是被那个小妮子给迷住了?”
“奴婢无能,”江婉月已经气若游丝,惨白的脸贴在白玉地板上,“奴婢的媚术,对王爷一点用都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奴婢的媚术,似乎对太子…有用。”
“你确定?”皇后转过头来,逡巡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细细地审度着。
“奴婢确定,早上奴婢哭诉时,太子的眼里流露出了疼惜,“江婉月跪得四肢已经是毫无知觉,扔在死死地撑着,”是男子对女子的那种疼惜。”
“如此…”皇后细细地思度着,一双眉毛时皱时舒,食指和拇指细细地摩挲着。
“奴婢可以留在太子身边,为安蔷姑娘挡住牛鬼蛇神,巩固妃位,让太子逐渐认出王爷的真实面目,重夺大权!”
“重夺大权…”皇后细细品着其中的每一个字,犹豫的目光里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可今日,所有人都以为你已被鞭笞而死,你该如何做?”
“娘娘,正因如此,奴婢去求太子,太子才会愈加佩服奴婢的顽强与不屈,对奴婢的印象才会更深刻,至于其它人,奴婢都能应付得过来。”
“好,”皇后的嘴角抿出一个弧度,衬得摸了胭脂的燕尾愈发透出一股狠劲儿,她转头问向贴身宫女,“蔷儿可离宫了?”
“回娘娘,安大小姐离宫有半刻钟了。”
“既如此,那你便去办吧。”
“奴婢谢娘娘。”
……
御书房
太子正在批阅昨日王府送过来的奏折,时走时顿。
“太子,”研磨的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有个姑娘在外面跪着,赶也赶不走,您看…”
“什么姑娘?”太子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就是今日大闹聚芳斋的姑娘,叫江婉月。”
她?太子眼前顿时浮现出一身蓝衣盈盈跪地,优雅温婉的楚楚女子,尤其是那双潋滟秋水的桃花眼,像是山间的一泓清泉,直接涤荡进人的心里。
“太子?”公公低声提醒了一声。
“她还活着?”太子狐疑地向外忘了一眼,寻常的宫女,挨二十鞭子便已经无力消受,这个女子…
可是处以五十鞭笞…
透过斑驳的窗格纸,他隐隐看见一抹蓝色的身影,弱弱小小的,身上散着点点红色的光晕。
是他的血。
太子的眉头不经意拧了起来,“她在外面说了什么?”
“回太子,此女子说”小公公顺着眉眼,眼观鼻鼻观心,“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千里共婵娟,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她,果真只是思念远方的家人才不小心惹怒了念儿?
他薄唇未起,“让她进来。”
“殿下——”小公公迟疑着,“此女浑身是血,怕是玷污了您的双眼…”
“让她进来。”
“是。”小公公向前一步,正要喊话。
“等等,”太子扶案缓缓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照这女子的伤势,怕是连爬进来都没有力气了吧。
“诶。”小公公先是一怔,立马反应了过来。
“叫一个御医过来。”
“…”公公飞快地抬了一下眉眼,“是。”
外面寒风凛冽,太子立在高高的石阶上,俯首看着这个瑟瑟发抖面色煞白的女子。
她的嘴唇轻轻翕动,轻点的蝶翅扑闪着,像是一只在寒风中逃命的飞虫。
“即使本宫相信你受了委屈,也不会给你讨回公道的。”他双手负立在后,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奴婢…奴婢哪敢…”江婉月反而轻轻地笑了出来,像是雨后的山谷传出的悠悠笛音,“奴婢只是想留下一条命…求您给奴婢一个差事,奴婢什么都可以干,扫马厩,清扫恭房…”
太子面露不忍,抿了抿嘴唇,“若罢了,你便留下来,做个递茶送水的宫女吧。”
“谢谢太子…”江婉月狠狠地磕了个头,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流到她轻颤的睫毛,流过她发白的嘴角。
落在地缝中。
也落在了他的心中那块最为柔软的地方。
鸳鸯
“王爷,我快到王府了。”安念将车帘挑出一个缝隙,冲着慕容轩大刺刺地一笑。
“嗯。”他单手支在茶点桌上,半合着的眸子慢慢张开,“走时就不必打招呼了。”
“…”安念抿了抿樱唇,语气颇有些讨好道,“王爷,您还拿着我的东西…”
慕容轩这才想起腰间有一堆她的胭脂水粉。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慢条斯理地拿出所谓的“价值不菲”的包装盒,周身透着一股慵懒来,“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放心吧,”安念一转不转地盯着那堆宝贝,嘴角上翘,“我这次给您绣个鸭子…不那个鸳鸯,鸳鸯…”
“…”
安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手挠着后脑勺,“那个…王爷,那我怎么给你啊?”
“走正门或者翻墙,本王都不在意。”
“…”
本小姐是那种翻墙的人嘛!
安念咬了咬牙,“我还没进门呢,老去王府也不太好…”
毕竟前几天才去王府蹭了顿饭。
“你不是也答应过给母妃绣个荷包吗?”慕容轩重新阖上了眸子,“对你来说,找个去王府的理由还不简单。 ”
“…好。”
一下马车,安念就冲着雕镂金花的车厢翻了好几个白眼。
在她眨眼的瞬间,墨枫像一阵旋风般从天而降,正正好好落在了车垣处。
“安念是不是在门口瞪本王呢?”慕容轩的食指一下一下点在车内的暗格上,极是慵懒。
“…”墨枫火急火燎地来报告正事,他哪有心思看安念小姐的表情。
“王爷,可能,大概…八成是吧。”
“本王就知道,”慕容轩嘴角弯出个弧度,揉了揉太阳穴,“查得怎么样了?”
“王妃掉进水池,确实是穆家小姐穆乐音的指使,在寝殿放箭的那些人…全部自杀了。”
“御林军那面呢?”
“守卫森严,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箭矢之事先不必查,至于穆乐音,”慕容轩在暗格上轻点的手停下,三根手指端起桌上一杯泡好的雨前龙井,“穆家对国有功,姑且放她一马,不过——”
他的眼角迸出一丝凌厉,瞳孔猛然一缩,“让她明白,胆子再大也别敢在本王的人身上打主意。”
“墨枫领命。”
“还有个叫江婉月的宫女,你派人好生盯着,”慕容轩的嘴角现出一丝轻蔑和不屑,“她不简单。”
“王爷,你是说一个…宫女?”
“她可不是个普通的宫女,功夫上成,还会媚术,”慕容轩依旧是一副慵懒从容的神态,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周身难得地透出一股柔和的光晕。
“我今早听说皇后下令鞭笞了一个宫女…”
“就是她。”
“王爷觉得她没死?”
慕容轩轻嗤了一声,挺拔的眉峰间透出一股子漫不经心来,“皇后能培养出这么一个棋子实属不易,怎么会轻易舍去。”
“王爷,墨枫明白了。”
“这几天笙芜那丫头可有烦你?”慕容轩养足了精神,直起身来。
昨晚安念没睡好,害他也没睡得多消停。
“笙芜姑娘啊,”墨枫摸了摸鼻子,“她这两天一直在陪着太妃挑选大婚的东西。”
“她是不是又跟母妃提议把君子兰换了?”
“啊…这个…”墨枫两只手揉在一块,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王爷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他一眼,“怎么婆婆妈妈的?”
“对…笙芜姑娘是旁敲侧击了一次,说安念小姐不喜欢通身碧绿的植物…”墨枫的话越说越小,心里总有一种出卖队友的愧疚感。
“母妃怎么说的?”
墨枫嘴角一抽,当时太妃真是一脸无奈,拉着笙芜的手,边说边摇头,你二师兄啊,是个倔驴脾气,拿走一盆他宝贝的花,他能再放十盆过来!
所以能别换还是别换了。
墨枫就算有九条命,他也不敢实话实说,只能捧着一双笑脸,尽量避免和王爷进行眼神接触,“太妃说再与您商议商议。”
“不用商议了,”慕容轩百无聊赖地看着手心的纹路,淡淡道“我不同意。”
“…”墨枫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王爷,笙芜姑娘为了您的大婚可是尽心尽力,要不您…”给个面子?
“她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主子了?”慕容轩语气淡淡地,带着一丝轻佻。
“墨枫永远都听王爷的!”
“你倒是会见缝插针,”慕容轩嘴角挂上一丝笑意,“墨枫,你也该成家了吧。”
“王爷,您可别赶墨枫走!”墨枫脸一下子憋得通红,“墨枫对王爷可是一心一意!”
“本王可不稀罕你的一心一意, ”慕容轩像看个二傻子一样看着他,“本王何时说过你若成婚就请辞这样的话了?”
“那就好!那就好!”墨枫一口大气终于喘了过来,“我还以为王爷让我成亲是嫌弃我了。”
“我都嫌弃你多少年了,”慕容轩撩开车帘,望向外面,“也没把你这尊大神弄走。”
“王爷,墨枫给您捏捏肩!”
“起开!”
“…”
……
将军府
“念儿,你可算回来了,为父听说你落水了?”
安念一踏进门口,就看见安志成和母亲一脸焦虑,炽灼的目光刷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
香儿站在凤倾城的后面,眼睛红红的,看来哭了不少鼻子。
“爹,我就当是洗了个澡,”安念心里泛出一股酸涩,面上毫无在意地笑了两声,“你和娘这一大早是当门神呢?”
这世上,只有父母最疼自己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凤倾城嗔怪地一嗤,眼里却流露出无限的爱意来,“快来让娘看看。”
“诶,”安念笑眯眯地走过去,一手挎着凤倾城,一手挎着安志成,露出一股小女儿的娇态来。
“今天怎么画了这么浓的妆?”凤倾城捧着安念的脸,眼里露出一丝狐疑,“是不是脸摔着了?”
磕破皮用妆遮掩的事安念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没有,娘,”安念第一次像正常闺阁家的女子一样掩着帕子,现出一股娇羞,“女儿是怕王爷被别人抢去嘛。”
死王爷,本小姐为了你可是拼尽了演技!
安志成听言豪放地一笑,“咱们念儿也知道羞喽。”
安念嘴角一抽,还不是为了遮住红斑…
“对了,娘,”安念绕着手指,“这几天女儿得更勤加练习刺绣了,我今天还答应要给王爷绣个鸳鸯。”
凤倾城含笑的眼尾更是深了不少,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你呀,肯上心就成功一半了。”
安念笑眯眯地搂着她的胳膊,心里暗暗腹诽道,我一定好好给他绣个鸭子。
心思
“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
王府里的下人对慕容轩殷切地问着好,他一如往日的慵懒,步调也十足的怠惰,漫不经心的眸子里,涌动着一股不易察觉却湍急的暗流。
他身着玄色的衣袍,在地上投下一片宽肩窄腰的阴影,袖子里略带薄茧的指腹,紧紧捏着明黄色的圣旨。
“轩儿。”太妃的眼角有止不住的笑意,正迎面走过来,后面跟着一向雷厉风行的大丫鬟凌月。
慕容轩立即收起了习以为常的懒散劲。
“母妃。”
“母妃听说昨日出了点小插曲,可顺利解决掉了?”
“嗯,”慕容轩单手负立,一副十足的正经模样,始终跟在太妃半步距离之后。
“来,给母妃看看念儿的生辰帖。”
慕容轩将生辰帖递给太妃,宽袖里的手又捏了一下圣旨。
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
“真好,”太妃的笑意直达眼底,眼尾间是抹不尽的喜气。
“母妃…”慕容轩踌躇片刻,低垂的眸子缓缓地抬起来,嘴角张张合合好几次,卡在喉咙里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皇兄立下的这道圣旨,您知道多少内情?
自古以来,被议储的对象一向争斗得你死我活,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他以监国的身份活了下来。
“怎么了?”太妃脸上挂起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今天的轩儿可是有点反常。”
慕容轩垂下半个眼睑,竭力保持着云淡风轻,“可能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没有睡好。”
“大婚将至,确实要费不少精神,”太妃一脸欣慰地看着面前俊逸非凡的少年郎,眼前浮出当下和嗷嗷待哺时的两段光景。
“母妃,皇后最近又不安分了。”
慕容轩决定试试太妃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太妃喜悦的神情一滞,眼底是满当当的担忧。
其中夹杂着一丝不解。
今日的轩儿确实有些奇怪,按着往常,他定然不会主动说起这种令她担忧的事,哪怕是受了重伤,也是死死扛着一句不吭。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妃,”慕容轩打量着她的神色,唇瓣一张一合,一字一句道,“若有一天,我被逼的得无路可退,该当如何?”
这句话,明明是平淡的语气,甚至轻飘飘的毫无重感,落在太妃的耳中,却无异于晴空中劈下的一道惊雷。
此时刚好路过书房,太妃急匆匆地将他拉进去,投下一束担忧又不解的目光,“轩儿。”
“母妃,”慕容轩的眉微微皱着,却像怎么也抹不平一般,“儿臣怕有一天…自己忍受不了。”
御林军将皇宫守得严严实实,若非是有内鬼,怎么能如此巧合地埋伏在寝殿外面?
还有羌柳城遭遇埋伏一事,若不是安念当时出剑迅速,挡住了刺向笙芜的剑,他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投生于帝王之家,他自认为,上对得起父皇与皇兄,下对得起朝堂与百姓,可皇宫里的那双手,从来都没打算放过他。
“母妃,”他攥了攥手心,“羌柳城之时,她已经越过我的一次底线了。”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慕容轩的语气异常坚定。
太妃的脸立即紧绷了起来,眼神也超乎寻常的深沉,不可再三是什么意思?
是想夺权吗?
太妃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心,脸上竟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慕容轩很少见这种模样的太妃,眼神如觅食的鹰般凌厉,看似平静的眸子下,是寒到心底的敏锐与冷酷。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十余年前的她,没有强大的背景做依仗,瘦瘦小小的身子,凭借着自己的聪慧和决然,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光景。
想着,慕容轩不由轻笑了一声,世人皆言本王杀伐果断,今日一看,倒也有虎母无犬子的缘故。
明明是紧张微妙的气氛,被慕容轩这么一笑不攻而破,像是普通母子之间逗趣的闲话。
“怎么?”太妃挑了挑眉,“我儿刚刚不是很英勇很神气吗?”
“鲁班门前抡大斧罢了。”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太妃的眉宇渐渐舒缓了下来,颇见几分平日的慈眉善目。
“自然是在夸母妃。”慕容轩边说边递给她一杯新泡的野茶。
“这么多年喝着上好的贡茶,倒是有些想这野茶的清香了。”太妃看着在滚烫中上下蹿腾的茶叶在高温里慢慢恢复出原本舒展的模样,淡笑道,“粗茶淡饭也蛮好的.”
“只可惜,思虞不给咱们这个机会。”
思虞是皇后的名字。
“轩儿,你做的任何决定母妃都会支持你,”太妃静静地说着,眼里平静无波,“母妃啊,以前只想带你逃离那个高高在上,必须用血换来的宝座,现在想想,还是母妃太幼稚了。”
“母妃,”慕容轩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没有人能做的比母妃更好了。”
他说得是真心话。
“可是轩儿…”太妃面露忧色。
两目相对,慕容轩立即读懂了她深处暗藏的思量。
太妃担忧的是,战争一起,百姓便会流离失所,国基动摇。
她怕,他又何尝不是?
好在,有一道圣旨在手,哪怕不得不反,至少能有个正经的理由,拉拢朝堂忠臣,让百姓免于水火。
“母妃,”慕容轩慢条斯理地引她坐下,幽若点漆的眸子落在空气里一个虚无的点,“您知道儿臣不爱政事,平日所做也是为了父皇所托,但若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儿臣和安念下手——”
他懒散的目光立即变得狠厉起来,像是打盹之后清醒的小兽,发出阵阵寒意,“我会不费一兵一卒,逼她让出后位。”
绝不殃及百姓。
“轩儿,”太妃慈爱又欣慰地看着他,“如此,母妃便放心了。”
“至于太子,”慕容轩双目一抬,闪现出一副意味不明的神色,“他本性不坏,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该好好肃清一下他身边的人了。”
“轩儿,你会把晨儿也…”太妃紧紧地攥着泡着野茶的暗纹玉杯。
“儿臣也不知道,”慕容轩缓缓叹了一口气,轻如鸿毛,“待他看清皇后的本性,再做定夺吧。”
“如此也好,”太妃细细地咂了口茶,“咱们慕容家,离奇死去的人太多,现如今,只有你和太子了。”
“是啊,”慕容轩的喉咙上下翻动了一下,喃喃地点了点头。
今晚,他得再会会私牢里的向问天。
那些手足的尸首,还有师傅的身份,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闲聊
安念陪着安志成和凤倾城说了好大一会话,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了念馨苑。
今早如果没有江婉月这么一闹,安念可能真会因为将人给赶到浣衣局而有丝丝的愧疚,毕竟人家也没碍着自己啥事,可今日又重温了她的心机之后——
安念啧啧两声。
做得真对。
罚的再狠点就更好了。
“江婉月啊江婉月…”安念抓着头发胡乱地蹭了一通,还真是把本小姐给折腾个身心俱疲…
“香儿,本小姐要洗漱。”安念在床上摆了个正正当当的“大”字,深深地舒了一大口气。
本来就没睡好,又差点被泼成了落汤鸡,她要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好好养养精神。
香儿立马应着,“小姐,奴婢这就叫人给您准备。”
一推开门,香儿脸上就现出一片复杂的神色,手里的帕子猛地一捏,“小姐,大小姐来了。”
安蔷来了?安念听后立马坐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眨巴了三下,才想起来,昨日自己和安蔷破冰了。
虽然她头上一直有个对她不冷不热的姐姐,偶尔还会悄咪咪地使几个冷绊子,但是受到安蔷突如其来的关心和探望 ,安念还是感觉出一种略带发甜的受宠若惊来。
虽然这感觉十分怪异,太怪异了。
毕竟上辈子安蔷夺她夫婿,杀她腹子,处处跟她对着干。
但安念既然已决定要补救一下这血浓于水的亲情,便要说到做到。
想着,安念像磁铁离开磁场一般,恋恋不舍地起身下床,满是脂粉的脸上挂了丝丝笑意。
“妹妹,今早的宫女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受了不少惊吓吧?”
一个细声细语的女声响起,明明是谴责别人的话语,竟舒缓得像钢琴下的月光曲一般。
是安蔷。
她款款移着莲步,双手交握在腹前,腰肢摆动,肩始终与地面保持平齐,娉婷中带着一股十足的优雅。
这姿态,真不愧是被宫里的嬷嬷教出来的。
“姐姐,我没事了。”安念倩笑地应着。
香儿扫了一眼安蔷,又看看自家小姐,默默咽了一口口水。
心里也暗暗叹了口气。
她的主子,怕是达不到闺秀这个境界了。
香儿正入神地想着,一旁的安念坏笑地看了她一眼,食指与中指交叠,正好弹在她的脑门,随之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来,“愣着干什么?快倒杯茶。”
“诶诶,”香儿立马回过神来,有哪家的闺秀是一笑就露牙的?
此时,安蔷正轻轻挽着嘴角,笑出一股真正大家闺秀的风范来,跟安念说着闲话,“我就是看看你,见你精神尚佳,姐姐也就放心了。”
安蔷脸上温温柔柔地一笑,心里却冷冷地嗤了几声,姨母所言真对,安念脸上涂了这么厚的粉,肯定是因为无法见人了吧!
“姐姐,”安念引着安蔷坐下,“我有事请教你。”
“什么呀?”安蔷面带一丝惊讶,谦逊道,“我呀,可什么都不懂。”
这小妮子,又在想什么花招?
“我最近在学刺绣,”安念边说边在床下掏出一堆自己练习后的弃品,“可我总感觉哪怪怪的,我问了嬷嬷,她也说不上来。
“姐姐,”安念一双清澈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你帮我指导指导呗…”
毕竟她已经答应了太妃,还夸下海口说能送慕容轩一个鸳鸯。
鸳鸯?若能绣出一个莹莹可爱的小鸭子,她也就知足了。
安蔷开始还以为安念是要给她使什么绊子,当她看到那些蹩脚又怪异,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时——
口里的茶水差点要喷出来。
这是绣了些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见平日表情管理十分到位的安蔷憋笑憋得一脸发红,想笑又不太好意思,安念提着一口气,“姐姐,你觉得,这还有救吗?”
“我看看到底是哪的问题,”安蔷的刺绣向来是这皇城数一数二的,连宫里的绣娘见了都要屈居下头,她仔细地比对了半晌,像发现了什么,“拿根绣针来。”
“诶,”香儿见到自家小姐有挽救的机会,嘴角终于扬了起来。
安蔷拿着绣针在帕子上绣了几针,拿到安念面前,“你看,这几针和你绣的是不是有些像?”
安念一脸好奇地看着,确实挺像的…
“还是你的针法有问题,”安蔷温柔地笑着,“嬷嬷可能没有发现,你平绣时斜平针不顺,所以导致你之后处处参差不齐。”
“嬷嬷可能是被我气的,所以没看出来。”安念扁了扁嘴,仔细回想着自己绣荷包时嬷嬷一脸生无可恋的状态。
“我给你演示一下,”安蔷用正确的法子绣了几针,一个栩栩如生的蝴蝶便被勾勒了出来。
“还真是,”安念开心得直点头,终于发现问题了。
“我手把手教你吧,”安蔷握着安念的手,极是耐心,在蝴蝶的旁边绣了一朵牡丹花。
开始安念还觉得有些尴尬,后来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刺绣上,两人便莫名地和谐起来。
“我自己来。”安念跃跃试试,照这样看来,她成为万里挑一的绣娘指日可待啊。
果然,知道了错在哪,结果便好多了。
虽然还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但努力练下去,送人应该不会丢太大的脸。
安念苦练了这么多天,多亏姐姐的指点才得以拨云见日,她一时激动,狠狠地给安蔷来了个熊抱。
“咳咳…”
“二小姐,您干什么呀,您放开大小姐…”安蔷的侍女们差点惊掉了下巴。
“姐姐,不好意思啊,”安念抱够了,将茶水递到她面前,一下一下捋着她的背,“我那个,太激动了…”
“不打紧,不打紧…咳咳…”安蔷被勒得不轻,面色发白,“我先回去了…”
“姐姐,你别呀,”安念慌了神,“我以后再也不抱你了!”
“爹刚刚说找我有事,现在应该快到绣蔷阁了。”
“这样啊,”安念提起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我还以为…”
“傻妹妹,”安蔷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明天再来帮你看看。”
出了念馨苑,安蔷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她安蔷,怎么能有这么个傻妹妹?
像乡下的村姑一样,一点规矩也没有!
不过,安念的性格确实不错,而自己…
以前是不是有点自私…任性了?
“咳咳…”
“小姐,”后面的丫鬟愤愤地回头扫了念馨苑一眼,“二小姐也太过分了。”
“没事,”安蔷无奈地笑了一声,“走吧,别让爹等急了。”
逛街
翌日
安念在姐姐的指点下练了一个时辰的刺绣后,一脸疲惫地央着凤倾城去逛街。
毕竟,刺绣太难,太无聊了。
虽然安蔷话说得既得体又体贴,温温柔柔的没有一点架子,但对刺绣的挑剔,简直可以说是吹毛求疵。
真不愧是宫里训出来的。
她哪里是给自己找了个指导的女先生,她是又重新给自己找了个嬷嬷啊…
比刘嬷嬷还要严苛的嬷嬷。
头脑发胀的安念在软榻上抱头打了几个滚后,决定去西木街释放释放压力,顺便找找给太妃刺绣的灵感。
于是,安念屁颠屁颠地敲开了凤倾城的屋门。
一进门,安念才发现,凤倾城的头比她还要大。
安志成娶了大夫人后,二夫人不愿屈居“姨娘”之位,闹腾了好久,安志成不舍废掉糟糠之妻,便因着自己是安家的独苗苗,让下人称她为“二夫人”,一切按着大夫人的规制来,等到了凤倾城这儿,她便理所应当地成了“三夫人”了。
二夫人,三夫人,虽然明面上听着好听,但有大夫人在上头压着,于情于理,都不过是个姨娘罢了。
大夫人这些年不再过问府中之事,将所有的事务交给了二夫人处理,安念和安蔷的婚礼,大夫人虽然确定出席,却做了个甩手掌柜,凡事不理不顾,依旧青灯古佛,好不清闲。
不过,大夫人出席也有个天大的好处,如此一来,二夫人和三夫人便不存在主位之争了。
安蔷嫁给太子,安念嫁给王爷,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坐席,也间接反映了两人在安府的地位。
同是姨娘,谁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伏低做小,就算是不顾自己的颜面,也得顾自己的女儿和夫家的面子。
只是大夫人乐得清闲后,一切事务可就忙坏了二夫人和三夫人。
二夫人打理着府中之事,对府里的人手和财务了如指掌,准备安蔷的婚事也是有条不紊,加上皇后的帮衬,东西备得可谓是一应俱全,颇有些公主出阁的架势。
凤倾城可就犯难了。
她本来就没有执事的经验,又不与管家和嬷嬷们打交道,二夫人一句话的事儿,到她那里,得费上不少的力气。
于是,当安念推开凤倾城的屋门时,就看见了发丝凌乱,一个身子恨不得劈开当做两个使的娘亲。
平素连去喂个鱼都要好生梳洗打扮一番的母亲,怎么能变得如此憔悴?
“娘,您这是在…”安念踮着脚尖,在一堆七零八落的布料之间成功地从门口跳到了凤倾城身边。
一个碎布条都没踩到。
凤倾城抬了抬眼皮 ,叹了口气 ”娘给你做床新婚的被子。
安念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针脚,心里涌出一股温热的暖流,“娘,要不咱们去西木街逛逛,您天天待在屋子里,人会被捂得发霉的。”
“发霉了娘也得绣,这床被子上的鸳鸯戏水还要三天才能绣好,娘还有好多事情没安排呢。”
“差不多就得了呗。”安念摸着被面上的花纹,“您这样得多累啊。”
“你说的倒是轻巧,”凤倾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结婚啊,这可是女孩子家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出一点点的差错。”
“可…那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啊,“安念依在凤倾城的胳膊上,“能交给下人的,交给他们去打理不就好了。”
“娘在这方面本就没什么经验,多操劳就多操劳些。”
安念托着下巴,暗暗思衬了一番后,笑盈盈将凤倾城手中的针线抢了过来,“娘,放心吧,咱们逛完街,我给你找个绝佳的帮手。”
至于这帮手嘛,自然是笙芜了。
前天笙芜才来与她抱怨,说这些日子为了大师兄的婚事忙里忙外,总算是差不多了。
还说突然闲下来挺不习惯的。
“你在打谁的注意啊?”凤倾城一见安念眼睛亮的像个偷腥的狐狸,默默地替“中奖者”擦了一把汗。
“当然是笙芜啊,”安念咯咯地笑着,“她帮着太妃打点,肯定对大婚的东西啊什么的颇有经验,到时候让她来陪我住几天。”
见凤倾城一脸“你怎么忍心如此对笙芜”的表情,安念一挺腰板,拍着胸脯,“我是不会让笙芜白来的,咱们将军府管吃管住。”
“诶呀,娘,笙芜老喜欢做这些事情了,在含元虚的时候,她一个人照顾三呢!”
凤倾城挑了挑眉。
见母亲大人毫不动摇,安念摇着凤倾城的胳膊,“实在不行,就先让笙芜先过来嘛,她要不愿意,我又不会把她捆在这儿。”
“娘,你就陪陪我呗,”安念晃动的幅度更大了,“等女儿嫁了,就不能轻易回来找您玩了。”
“好好好,”凤倾城被磨得没办法,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你也知道自己快为人妻了,天天还咋咋呼呼的。”
“当然要咋咋呼呼的,”安念笑的一脸天真,理所当然道,“这样您的小棉袄才能热起来,给您保暖啊。”
……
西木街
人山人海,各种小贩叫卖着各种特色糕点和地方的小吃。
导致安念完全忘记了自己“要找找刺绣灵感”的初心和任务。
“老板,这个梨膏糖给我来一个,这个也要,还有这个…”
“见食颜开”的安念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胳膊上也挂着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吃食,直叫凤倾城叹了好几口气,“这孩子也太能吃了。”
“念儿,你注意点自己的言行举止,你可是未来的王妃,”凤倾城苦口婆心地劝着,整个街上,放佛都是她操碎的心。
“趁着还没嫁过去,才得好好地释放释放天性嘛,”安念向嘴里递了一瓣橘子,吃的像个啃萝卜的小兔子,“再说,我也不能因为要嫁人就夹着尾巴做人吧,那样得过的多憋屈。”
“就你这性子,”凤倾城啧啧两声,“不把你的小尾巴夹起来点,王府得被你炸飞了!”
“不会的,”吃完橘子的兔子用帕子擦了擦三瓣嘴,“有慕容轩镇着我呢!”
“你呀,”凤倾城嗔怪地笑着,见对面围了一大群人,叽叽喳喳的,好奇道,“这皇城又出什么事了?”
“我去看看,”安念凭借着娇小的身躯在人缝中成功挤到了最前面,左看右看,一脸笑意的脸上渐渐变了神色。
“娘,”安念轻轻地附在凤倾城的耳边,“说是找到杀害皇族的凶手了。”
“什么?”凤倾城大惊,用帕子掩住了脸,“这事可是已经过去十余年了。”
“那可不,但按着王爷那个不依不饶的性子,二十年,三十年,他都得追查下去。
凤倾城的眉角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二三十年都不会放过吗?
当时央昭公主在边境消失的消息不胫而走,慕容轩也曾派人四处打探,他可知道,现在,她已经在他眼皮底下了。
“娘,你怎么了?”安念见凤倾城的脸有些发白,连忙扶她到一旁的饺子摊坐下。
相遇
“娘没事,就是这些天累着了,”凤倾城惨淡的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意,“咱们就在这歇会儿。”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吵了,”安念蹙着眉,四下望了望拥挤的人流,“咱们去楼上的包间吧,您还能躺会儿。”
“好,扶娘起来。”
店小二便引着两人去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厢房。
这间饺子馆装修一般,文人雅客甚少来这儿,今日却招来了一双举止优雅,气质非常的姐妹花,引得客人纷纷落下筷子,仰目而视。
安念着了湖绿色的曳地百褶流仙裙,以素雅的浅色花素绫束腰,衣摆处是一大簇一大簇的月色的茉莉花,飘飘似开,盛丽非凡。
而凤倾城,一身水芙色的烟笼梅花百水裙,袖口处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颈前戴了八宝攒珠璎珞,周身散场一股由内而外的淡雅之气。
移步间,裙摆处的那只金纹蝴蝶仿佛在追逐安念身上那簇雪色的茉莉花般,袅袅婷婷,栩栩如生。
惊得众人瞪大了眼睛。
而在不起眼的西墙角,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身明蓝色的衣袍,剑眉入鬓,硬邦邦的络腮胡子张扬地飞舞着,带着股生人勿近的警告意味,一双圆圆的荔枝眼半陷进眼窝,手中是刚刚上来的鲜牛肉,正在一口一口地撕咬着。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馆子中微妙的气氛,混不在意地抬了一下眼皮,瞳孔瞬间放大,嘴角也随之抽动了几下,眼睛微微一眯。
本皇子在璃南的皇城中找了这么久,今日是交了哪门子的好运,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而刚刚被吓到的凤倾城,丝毫未注意到,后面有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犹如在雪地里布置抓鸟机关的猎人,今日鸟儿自己乖乖地跑进笼子一样。
“娘,咱们先躺会儿。”安念把被子铺开,扶着凤倾城去了软榻,又在茶桌上倒了杯水。
“念儿,”凤倾城一脸慈爱,看着安念羽睫下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挽起了嘴角道,“娘有事想和你说。”
“您说,”安念走到软榻边,将茶水递给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只要不是让女儿收起性子,乖乖地做一只小猫,女儿都听您的。”
她宠溺地摸了摸安念的头发。
“念儿,你有秘密吗?”凤倾城看着自己白皙柔嫩的手指,想起以前皇兄曾经夸她的手格外漂亮,轻笑了一声,“娘啊,其实有很多的秘密。”
我不叫凤倾城,我是百里婕,是央昭的长公主,是萧隐的亲姑姑。
“女儿也有跟多秘密啊,”安念眼睛笑得像新生的月牙儿,“有小秘密又不丢人。”
凤倾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笑起来,只是笑里带了些难言而隐晦的苦涩,“念儿啊,娘想你外祖父了。”
安念上辈子没听母亲提起过外祖父,也没见过他的样子,倒是这辈子听了两次,却依旧不知该怎么去安慰,便抱紧了她,“娘,你身上流着他的血液,要是想他了,你就多看看自己,看看念儿也应该是管用的。”
“傻孩子,”凤倾城心里一阵酸涩,“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娘不是现在的娘,你会怎么办?”
“什么意思,”安念吓得杯子差点掉在地上,“娘,您的意思是说我是你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就捡回来的呗,”安念看了看凤倾城苍白的脸色,亲昵地搂着凤倾城的脖子,“在我眼里,您呀,就是我的亲娘。”
“傻孩子,”凤倾城把她推开,带着一丝怒意道,“我当然是你的亲娘了,就你这个猴性子,谁敢抱?”
“是是是,”安念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儿一般,爬在凤倾城的胳膊上,“只有娘这只五指山才能压得住我这只美猴王。”
当当当
“娘,我去开门。”安念顺手将水杯放在了茶桌上,打开门,明蓝色的衣角便映入了眼帘。
“公子,你找谁?”安念抬起眼皮,那男子比她高整整一头,快到耳边络腮胡子恣意地叫嚣着,让安念眉头一跳。
“姑娘,”这男子皇城话说的有些蹩脚,嗓音略带这沙哑,很有辨识力,“请问这是你们的帕子吗?”
说着,男子将手臂轻轻一抬,雪色的绣帕映入安念的眼帘,“我是在楼底下捡到的。”
“这不是我的,”安念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凤倾城,“娘, 您可丢了一条素色帕子?”
“没有,”凤倾城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
“不是我们的,”安念礼貌地对来人笑了一下,“这帕子对女儿家极其重要,要不您再去别处问问吧。”
“如此,那便打扰姑娘了。”
“不客气。”
门关上的瞬间,男子嘴角微勾,眼底现出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娘,您睡会吧,”安念未察觉到门后之人微妙的表情,“一会我叫您。”
“好,”凤倾城向上扯了扯被子,挡住了自己惊恐又煞白的脸,“娘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母女连心,安念感觉出母亲今天的不对劲儿,只是回头看时,凤倾城已经合上了眸子,像是睡熟了。
只有凤倾城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内心此时是多么的害怕和恐慌。
十七年了。
她已经十七年没见过他了。
央昭的四皇子百里赤渊。
凤倾城在软榻上睡着,安念一个人顿觉无聊,便给她掖了掖被角,拿着李记的果脯,靠在窗子旁边吃边无聊地向楼下望着。
窗子开了一个缝,安念透过缝隙,打量着楼下进进出出的人群,刚好看见身着明蓝色衣袍的男子,手中依旧攥着那条绣帕,脚步走得生风一般,混不在意地将那帕子扔进了垃圾桶。
女孩子的帕子怎么能随意扔…安念拿着果脯的一只手悬在半空,腹诽道,这人可真是的…
可能他找遍了餐馆也没找到它的主人吧,安念又在心中为他辩解了一番,毕竟人家可是亲自上门来问有没有丢了帕子。
许是察觉到上方半是打量半是疑惑的目光,那男子向上看了一眼,与正向嘴里塞着苹果干的安念恰巧对上。
他向她笑了一下,笑容实在不亲切,吓得安念手一抖,直接把窗子给关上了。
这小姑娘可真是,百里赤渊心里暗暗笑了几下,我可是你亲舅舅,怕个什么?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径直走到刚刚坐的位子上,叫店小二加了三盘羊肉。
过了一会儿,楼上的安念百无聊赖,小心地又在窗子开了个缝,刚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那眼睛又大又深邃,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严,此时正一脸笑容地看着她。
怎么有种长辈看孩子的感觉?安念吓了一跳,啧啧两声,啪地将窗子给重新关上了。
回府
百里赤渊,央昭的四皇子,是皇帝与一个籍籍无名的绣女所生。
与萧隐一样,没有母亲的庇护,百里赤渊在儿时便饱受欺凌,不过,萧隐有凤倾城的袒护,他也有自己的幸运。
大皇子百里素皓,也就是央昭的太子十分欣赏他,从小便待他如同亲兄弟。
百里赤渊擅长玄关,对兵法暗器也颇有研究,曾经跨越千里多次来到璃南,想要求拜段离尘为师,奈何皆以失败为终。
时到今日,他再次踏上这片国土,是奉了百里素皓之命,安念苦追璃南王爷之事已成为一段佳话传入央昭,若年后两军对持,趁机挟持敌军将领新婚的娇妻,想想就很有意思。
只是百里赤渊万万未曾想到,璃南王爷将要迎娶的女子,竟然是他姑姑的女儿。
而央昭苦苦找了十七年的长公主,竟然如此轻易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凤倾城虽然是他的姑姑,两人却年龄相仿,在他的印象里,姑姑最疼爱的就是他的六皇弟百里亦墨,后来,她在妆成之礼的临近之日去了边境,还带走了六皇子。
从此,姑侄俩就像在人间中蒸发了一般,查无可查。
百里赤渊大口大口地吃着牛肉,尖锐的目光却紧盯着楼上严严实实的门窗,十六岁的姑姑和今日的姑姑,蓦然在他的面前重合了起来,像是弹指一挥,便走过了两段光景。
……
“念儿,娘醒了。”凤倾城揉了揉太阳穴,虽然她睡的噩梦连连,但总算是休息了片刻,精神也好转了不少。
百无聊赖的安念顿时一脸笑意,“娘,您现在怎么样?”
“娘好多了,咱们走吧。”凤倾城温和地笑了笑,她还是决定将百里赤渊来皇城的事先瞒着。
说了十七年的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完全全解释明白的。
“娘,”安念将她那堆酸酸甜甜的零食包在一块,“你有没有感觉,刚刚来的那个男人…挺奇怪的?”
凤倾城的眼皮像被细密的针给扎了一下,平缓的心脏也猛地跳动起来,语气却尽量保持着平常,“奇怪?娘没觉得奇怪。”
“他好像一直在在看着咱们,”安念弯弯的眉毛微蹙,她也具体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想了想道,“就好像那个人认识我们似的。”
凤倾城慢慢咬紧了唇瓣。
“娘,您说,您说…”
安念支吾了半天,羞赧道,“娘…您说他是不是暗恋女儿啊,或者是偷偷暗恋您啊!”
“咳咳…”凤倾城一口淤血卡在胸口,本来紧绷绷的神经却瞬间松了不少。
傻孩子,那个人是你舅舅,你亲舅舅啊…
“念儿,”凤倾城捂着胸口,“不到一个月就是你大婚之日了,怎么说话还没羞没臊的?”
“奥,”安念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胡乱地摇了摇冒出如此离奇想法的脑瓜儿,“娘,我把没羞没臊的想法都倒出去了,我现在送您回去吧。”
凤倾城觑她一眼,从软榻上站起来,“不用娘来帮着挑选绣样了?”
安念麻溜地小跑过去,将她的胳膊给扶着,“您今天状态不好,我先把您送到府里,顺道去找笙芜。
王府和咱们家离得这么近,女儿走个十分钟就到了。”
凤倾城的确没了再逛街的兴质,便应了下来,两人在门前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找笙芜的时候叫人家通报一声,别咋咋呼呼的直接进去”凤倾城一下一下地捋着安念的头发,细心地叮嘱道,“你还没过门,直接进王府,会叫人笑话的。”
“放心吧,娘,”安念嘴角弯弯的,映得明净的眸子像泉水般清澈,“我昨天答应给慕容轩绣个鸳鸯,现在我躲他还躲不及呢…”
“这样也好,”凤倾城欣慰地看着安念,“大婚前的小夫妻啊,是不宜见面的。”
“您放心,如果我看着他,我就绕着他走。”
“三夫人,二小姐,“马车上的家仆一拉缰绳,让安念和凤倾城不由得向前打了个咧咀,”前面有个人把路给挡住了。”
“谁啊?”安念微恼地抬起头,一掀车帘,便看见前面的地上趴了个醉醺醺的男子,大约二十上下,嘴里咕哝着什么。
那人正是向询,安念曾在他快要死时喂了他一碗水,那时他满脸都是泥污和血迹,比易容术的效果还好。
安念果真没认出他来,她看着他身上的衣着极破,这么冷的天气还穿着粗衣短衫,心里不免怜悯,“找几个人把他抬走吧,顺便给他几两银子。”
“是,二小姐。”
车夫便带着几个随从,试着合力将向询给抬起来,可对方似乎是耍上了酒疯,怎么也不肯乖乖的顺从。
几个家仆忙的不亦乐乎,最后累得满头大汗,将人“哐当”一声,扔到了一旁的路上。
凤倾城看着都觉得疼,吩咐车夫道,“这人怪可怜的,去对面酒馆要碗醒酒汤,给他喝下去。”
车夫便应着三夫人的话照办,喂那人醒酒汤的时候,发现那人身上虽然又脏又乱,却有着一张刚毅俊然的脸皮,叹了口气,将半碗汤给灌了进去,“干点什么营生不好,可惜了。”
许是这醒酒汤的药效太好,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向询悠悠地睁开半双眼,迷茫又自嘲地望向前面。
望进了安念那双如白雪般怡然素净的眸子。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想起了自己被关进地牢时,有个妇人心有不忍,喂了他一口水。
虽然地牢里的那妇人不如车里的女子好看,但眼里的纯净却仿佛复制粘贴一般,纤尘不染。
两人有着一样的好心肠。
向询微微动了动嘴角,很想说个“谢”字。
他想谢谢安念。
他以前便认识她,也知道她的身份,甚至因为王爷的缘故试着去杀她,今日一来,他心里却改了注意。
错的是慕容轩,她是无辜的。
他呆呆地愣住,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子的眼神与牢中女子极为相像,但几乎同时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安念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怎么可能出现在彦吾山的地牢里?
“好好过日子吧。”车夫将那几两银子在向询的眼前晃了晃,“哪怕苦点累点,都比这种没尊严的日子强。”
“诶诶,”向询连连点着头,苦涩地一笑,看见对面的少女竟然也随他般一笑。
只是,那女子的笑,像在太阳底下晒过似的,天生带着明媚的治愈,脸上的梨涡清浅,平添了几丝灵动与俏皮。
“以后别挡路了!”车夫拍了向询两下,“年轻人,好好过!”
安念放下窗帘,食指与拇指摩挲在一起,心里暗道,今天到底怎么了?看谁逗如此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