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牢
安志成坐得端正而笔直,像在私塾里怕夫子的学童一般。
学童一脸正色地伏在一堆作业,不,一堆奏折之中,已经笔耕不缀吭吭哧哧忙了一个时辰了。
夫子给他留了三大摞的折子,这…抛头颅洒热血行军打仗也比现在轻松…
整个璃南共有八十四城,每个城都是一家戏台子,轮番上演着各种疑难杂症,什么黄河改道,疟疾恣行,粮食无收…
随便抡起一件,就能把活蹦乱跳的人烦得焦头烂额。
安志城像研究高数题一样,抓耳挠腮地在留白处写下策略,他甚至能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青丝正一根一根,不可逆地变白了。
愁愁愁,青丝变白头。
深吸一口气,安志成用仅剩的眼角瞥见王爷正合着眸子闭目养神,大气不敢出,一段一段地将气给吐了出来。
伸手打开下一张奏折。
“有关于岭南的折子吗?”慕容轩眸子依然平静地合着,淡淡地开了口。
安志成涣散的精神一瞬间聚在了一块。
“回王爷,幽城刺史上书,说边境处敌军的耳目已经拔尽,日前一半将士已到达岭南,万悦城刺史上书,大赦的犯人已然出发。”
花花绿绿的折子里,也就岭南一事能让人的心窝子不那么堵。
“给岭南新任太守批十万两雪花银,大年之前,荒芜的岭南要变成璃南最大的一座城。”
安志成一惊,这是建造房屋可不是造鸟窝啊…
诚惶诚恐地劝谏道,“王爷,这有些些急吧…”
“其它州县大赦的犯人,加上皇城三批未出发的士兵,满打满算,不急。”
安志成一拱手,“是臣多虑了。”
慕容轩闭眼点了下头,“今日先到这里吧。”
“属下告退。”
可算是熬过去了,安志成舒了一口气,一整天泡在书房,身上都有一股子檀香味了。
“等一下。”后面的人开了口。
安志成眉心一跳,后背发了凉,“王爷有别人吩咐?”
什么吩咐都行,只要别再批折子了。
“ 明日我派人去接安念。”
安志成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青黑的脸色渐缓,“属下知道了。”
王爷府和将军府距离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安志成却累的昏昏欲睡。
他也太难了。
只要在王爷身边二十米之内,他连呼吸都觉得别扭。
王爷天生自带一种令人生畏的气场,就像是被雷公电母强行加身,总能突如其来地给人一阵惊雷。
也不知安念面对王爷那波谲云诡的性情,怎么会笑得那么嬉皮笑脸,还敢给人家起绰号…
他亲眼见过安念心安理得并且双手叉腰,对着比她高一脑袋的王爷叫慕容扒皮!
真是獾子怕山猫,一物降一物!
……
王府私牢
慕容轩一身玄服,腰间配一块艳红的鸡冠血玉,发丝用玉簪简单地挽起,坐在金贵的紫檀半圆嵌金椅上,淡淡又漫不经心地审度着离他越来越近的人。
向问天被抓进来的这几天,守卫们好吃好喝,百般伺候,既没把他七捆八绑,也没给他下药,甚至连鞭笞这个基本问候礼都免了。
慕容轩只是吩咐将他关进一只半腰高与人同宽的铁笼子里。
守卫们在笼子顶系了绳子,为了方便抬他。
向问天身量高大,只能在笼子里面半蹲或坐着,连转个身都要费尽十八般武艺。
今天是被放进去的第三天,他已经焦躁得抓狂了。
抓狂的人正死死地抓着笼子上的铁杆,面目狰狞,像是刚从地狱里逃出的厉鬼。
守卫们一人抓着铁笼上一根绳子,像是拎公猪一样将人给提溜了起来。
到了地方,手一松,哐当一声,笼子掉在了地上。
“你们慕容家该绝啊!该绝!”向问天终于能当慕容轩的面,好好骂上一顿了,结果越骂越气,眼睛狠厉得像要吃人一般。
“聒噪”,慕容轩袖子一挥,空气里的粉尘刷刷地向冲向问天脸上糊过去
随之一拢衣袖,淡淡地坐在椅子上。
向问天骂得正起劲儿,猝不及防地被灰尘一粘,他的舌尖和嗓子眼像是被刷上了浆糊。
慕容轩优雅地端起青瓷茶杯,顺势微微一转,茶杯便在空中飞快旋了几个圈,旋在了向问天面前。
惊愕紧缩的瞳孔下,一股茶水直接飞进了向问天口中,呼之欲出的咳嗽和喷嚏一瞬间都被压了下来。
而杯身与下颌交触过后,直接砸上了铁笼子,一声脆响过后,杯身均匀地破裂成被拉长的三角形,一条一条,齐刷刷地扎进了向问天的手指肚里。
而且,竟然把手指肚扎…扎穿了?
十指连心,他的表情快扭曲得错位了。
两排的守卫看得屏气凝神,那是一个精彩,这哪是王爷,这就是新进皇城的那班马戏团团长吧!
慕容轩眉毛一挑,轻屑道,“就是你,派人守在了含元虚入口?”
声音低哑而魅惑,像是藏在万年雪山下的一把上好玄铁,马戏团长可没这么好听的嗓音。
“就是我”,向问天五官疼得错位,抬起阴厉的眸子,带着奔涌而出的火气,“就是因为我,你们连出个山门都得小心翼翼的。”
慕容轩不看他,垂眸欣赏椅子上精致的纹络,“带下去吧。”
“等等!”向问天那张扭曲的脸快从铁栏里挤了出来,“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对付你?”
慕容轩勾着唇角,拢了拢衣袖,抬脚便要走。
吵嚷着要见我,不就是叫本王不舒服吗,本王可没那么多闲情,来供你消遣。
你要是再不进入正题,本王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果然,慕容轩还没走两步,向问天就拼命地晃起了铁栏子。
字字挖心,声声泣血,像是游荡万年的孤魂野鬼,终于有个人能听见他的倾诉。
“你知道为什么慕容一族,只剩下两个人了吗?”
声音再高一度。
“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吗?”
慕容轩的眼皮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扎着扎着,那针就进入了眼睛里。
慕容轩重新坐下来,一身寒气,阴森森的王府私牢要冻住了一样。
向问天的声音又加了二十分贝。
“你师父隐居二十余年,从来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为什么只有我知道?
慕容轩的背越绷越紧,寒音像要把结结实实的石壁给冻碎,“你到底是谁?”
向问天抬着下巴,眼里都是得意,气势陡然强了起来,“你爷爷可是我祖父的手下败将!”
慕容轩他爷爷,灭了兆麟。
剧情反转的太快。
都开始比上一代的上一代谁更厉害了。
慕容轩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另一只手的关节卡卡作响,“我师傅和兆麟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向问天狰狞地笑着,脸上毫无惧色,眼角的刀疤深深地嵌进了皮肤里。
“我问你,”慕容轩眼里一阵殷红,一字一句道,“我师傅和兆麟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向问天已经被掐得快要上不来气,“你得亲自问他,只是…如果他和兆麟没关系,你这一开口,师徒情分也尽了!”
“你…”慕容轩手上青筋暴起,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向问天就喜欢看眼前人痛苦,纠结,暴躁,却别无他法!
再加点料吧!于是,他添了唇边一口血道,“慕容轩,你现在和慕容风死前很像。”
慕容风,他的堂侄儿,死时七岁。
他的手一下子落了下来。
向问天脸上出现诡异般的喜悦。
“慕容轩,我苦苦策划了这么多年,就是想为我们向家冤死的百十号人报仇,你们不该活着!”
说罢仰天长啸,悲切凄厉,若山上的猿戚戚哀鸣。
我向问天为仇恨活了一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手刃眼前人!
不过也挺好,他会查出来他尊敬的恩师是兆麟的皇室!是斩慕堂的始作俑者!
那时,慕容轩定会将刀子插进段离尘的心窝!
那场景!多令人痛快!
而我,我要在九泉好好看着他们!
气也出够了,向问天准备自尽。
慕容轩一把将笼子倒扣了起来,向问天像一麻袋子土豆一样倒扣在了地上。
头朝下,脚朝天。
向问天刚打算咬舌自尽,这么一倒,有点困难啊…
“折磨他,但不能让他死。”
“是!”
推销
从睁开眼睛到现在有十多分钟了,安念的小脸一直埋在暖乎乎的被子里,绕有兴趣地支棱着耳朵,听香儿和王嬷嬷斗智斗勇的“掐架”。
“王嬷嬷,我们家小姐真的,真的还没起床呢,您要不再吃个茶吧。”
香儿一脸恳切,小小的身体死死地靠在门上。
又是这话!王嬷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吃茶,吃茶,吃得我都跑了多少次茅房了!二小姐是天亮才睡下的吗?怎么还不醒!
但看着香儿扑闪扑闪,一脸纯真的眼睛,王嬷嬷心下一软,将喷之欲出的恶言恶语都吞回了肚子,“夫人都吩咐了,要求二小姐从辰时练习绣工,现在都快到巳时了,再不叫醒,怕是就要吃午饭了!”
“可小姐要是没睡好,她一天都没有精神的!”香儿飞速地瞧了一眼屋内,又渴求地看着王嬷嬷,一副左右为难,泫然欲泣的样子。
若对面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哪怕是个三四十岁的陪侍,以王嬷嬷那暴脾气,定然当场就急了眼,可对面是个十二三的小丫头,还颇有道理,护主心切地挡在门前,她还真有些下不起狠来。
可王嬷嬷,她也很委屈啊
她寅时便起了,就是为了提前练练手,到时候给二小姐讲讲女红的技巧,结果,她这一腔热血,被一壶又一壶的茶水给生生地泡凉了。
门外,僵持得不相上下,门内,舒服的七荤八素。
安念悠然自得地伸了个懒腰,在软榻上滚过来滚过去,感觉王嬷嬷的性子被磨得差不多后,恰如其分地穿鞋下床了。
“香儿,王嬷嬷来了吗?”声音急得像被狼撵了似的,“娘说要她来指导我女红呢!”
“来了来了!”香儿听见自家主子的声音,一手推开坚守了快半刻的屋门,对王嬷嬷笑得一脸灿烂。
二小姐一起床就问候她有没有来,王嬷嬷也不好因为久等之事发牢骚,尽量让自己阴着的脸变平和,再平和,捏着帕子进了屋子。
香儿天真烂漫地外表下,隐着一颗看戏的心
眼看小姐就要华丽丽地登场了。
安念一边穿衣裳一边笑眯眯地摆明自己“端正”的态度,“王嬷嬷,我昨晚想跟您做女红都没睡好,您快坐这儿,呦,您这脸怎么红扑扑的啊?”
能不红扑扑的嘛,都从外面跟香儿僵持好大一会儿了。
“多谢二小姐关心。”王嬷嬷温和地笑着,安念虽然一直在女红这件事上与她斗智斗勇,但嬷嬷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善良,乐观,她还是喜欢得紧。
“香儿,愣着干什么!快来给本小姐梳头,别让嬷嬷等着!”
纵然天天见识小姐精湛的演技,香儿还是一时适应不过来,是谁昨晚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
“嬷嬷要求太严了,以前她总是反复叫我练同一个针脚,练的我最后都不会拿筷子了!”
“嬷嬷最听我娘的话,她肯定会准时过来。如果明早天不冷,你就设法把嬷嬷挡在外面,能躲一会儿清净是一会儿。”
“不过嬷嬷年纪也大了,她站久了定然不舒服,你就多叫她去耳房吃个茶。”
“一定要顶住,顶住!”
香儿有些凌乱。
眼前这个小姐和昨晚那个,真是同一人?
“香儿?”
“诶!”香儿应了一声,主子的演技这么好,自己也得百分百地配合。
“那嬷嬷叫人来送饭。”王嬷嬷对安念的态度很是受用,温和道。
“先学会儿刺绣再吃!”安念一脸愧疚,“我起晚了,嬷嬷一定等了我好久,到时娘不得怎么说我呢。”
“不吃饭怎么能行?嬷嬷给你瞒着,”王嬷嬷焦急的语气中满是宠溺,“怎么样都得把身体照顾好。”
“还是嬷嬷对我好,”安念的话软糯软糯的,丝毫不像粗着嗓子扮男人的小姐…梳头的香儿不禁打了个激灵。
主子为了拖延些时间…也是拼了。
“慢慢来。”王嬷嬷生怕香儿太快扯了安念的头发,“咱们不着急。”
安念自然是不着急的,她要的就是王嬷嬷这句话。
于是一番洗洗涮涮,又吃了个颇为丰盛的早餐后,已经接近午时了。
王嬷嬷早就有些困了,再加上百无聊赖,便开始打起了盹。
等她醒来的时候,安念和香儿都不见了。
“人呢?”王嬷嬷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在茶桌上找到张字条,“王嬷嬷,王爷找我,明日再学女红。”
落款处还画了个大大的红心。
王嬷嬷顿时石化在原地,她从破晓就起来,还受了半天闭门羹,结果就弄成了这个模样?
关键是安念的态度也明晃晃地摆在那,人家连早饭都想省了,就为了跟她学绣荷包。
该怨安念吗?似乎不太应该。
该怨自己吗?似乎也不应该。
要怨就怨谁把安念叫走了。
更不应该啊!王嬷嬷使劲摇晃了几下头,喃喃道,“简直是大不敬啊!大不敬!”
而安念,躲过了王嬷嬷这一劫,却躲不过墨枫。
不错,就是那个最讨厌婆婆妈妈笑得一脸阳光昨日还跟她一起涮羊肉的墨枫。
结果他自己摇身一变,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虽然安念在车厢里,他在外面步行跟着,但似乎并不能影响墨枫兴致盎然地向她推销。
推销的…自然是他家王爷。
墨枫自从见安念和太子在一块后,便将王爷所有的优点都写在了一张纸上,为的就是能让安念看到王爷的闪光点。
而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
于是,墨枫便开始了话唠模式。
“二小姐,您别看王爷不易亲近,还喜欢怼人,脾气也时常阴晴不定,但他呀,心地十分善良。”
安念嘴唇张张合合,愣是没说出句话来,这是对王爷的夸奖?你是来断送王爷姻缘的吧?
然而墨枫也并未等着安念答话,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安念小姐,王爷对您十分上心,当时宫里派人来找王爷给太子商议婚事,王爷本想推了的,但听说您也去,便答应了。”
安念嘴角一抽,那天慕容轩在皇后面前猛地一拍桌子,吓得皇后连碧螺春都洒了出来,最后人家不但没道歉,还不乐意地走了,那表情像吞了苍蝇屎似的。
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啊…
“安念小姐,你在听吗?”
墨枫怕安念记不住,一个“优点”反复强调了好几遍,现在已经口渴了。
但车厢…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在听在听,”安念尴尬地笑着,“王爷虽然缺点确实很多,但人是个好人。”
墨枫“…”
他是这个意思吗?他明明想得到的结果是——
哇,能遇见王爷这么优秀的人,真是我的福气。
王爷还真是个外冷心热的人,我可是捡着了。
然后内心将太子赶走一次又一次。
可现在安念小姐这态度是怎么一回事?明显就偏离了他的预期…
不对,和他的预期没有交点啊…
自己是哪儿没讲好,还是把王爷夸的太夸张了?
王府
下了马车,安念的心便陡然加快了起来。
王爷去将军府,无论是以公事还是私事,那都是情理之中,而她,放浪形骸的帽子在头山扣着,还未出阁就明目张胆地进了人家的老窝?
虽然安念行的正坐的直,是慕容轩派人接她来的,可有心之人只要嘴巴一歪,便可摇着扇子津津乐道:这安家的二小姐是有多寂寞啊?
于是,安念的小心肝突突地跳着,抱着小媳妇儿偷看情郎的心情踏进了门槛。
一进王府,她的小心肝就彻底蹦到了嗓子眼——
抄手游廊清幽秀丽,亭台楼阁雍容华贵,假山峥嵘气势雄伟,河池曲径流水叮咚。
房间错落有致,大气磅礴。梁枋以金墨彩画妆绘,地板以蓝天暖玉铺就,门窗上嵌菱花暗纹,外墙刻浮雕鎏金。
这…简直比东宫还奢华!
安念嘴角一抽,自己这是攀龙附凤了啊!
王府格局宏大,装饰恢豪,走起来像是在迷宫里打绕绕一般,安念的眼睛溜溜地转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却也半刻不到,就记不清来的方向了。
慕容轩在外征战那么多年,难道回来时就没有迷过路?
七拐八绕了许久,墨枫又将王爷夸了一番后,一个身穿蓝黑色衣着的府丁快步迎面走来。
“二小姐,王爷让我来接您。”
墨枫挠了挠头,“墨彦,王爷现在不在书房?”
奇怪,他走前王爷明明说把人接到书房的。
“现在书房只有安将军在,王爷已经回去了。”
安将军?爹和王爷在一起!
安念揉了揉眉心,那我来将军府,爹不但已经知情而且还同意了?
那个抡起鞭子要我好好读女戒的爹爹?
一阵凌乱过后,安念尽量将语气保持着平静,“那王爷现在在哪?”
墨彦大约十三四岁,脸上晕了一层淡淡的红,“内院。”
安念的心霎时间像装进了一只会吃肉的小松鼠,抱着她的心尖,啃呀啃的。
这就是所谓的羊入狼窝?
亲爹知情的狗血版羊入狼窝?
墨彦恭敬地俯身行礼,手指向一座巨大假山旁边的院落,“小姐,走内院的路在这边。”
安念微笑点头,内心已是狂风呼啸,我并不想知道他住哪…
等墨彦转过去带路时,安念一副慷慨就义,即将被猪拱了的表情。
诶…
还是先了解了解他的侍从吧,以后嫁进来诸事也方便。
“你叫墨彦?挺好听的。”
墨彦清朗地一笑,”这是王爷给取的。”
慕容轩?看不出有两把刷子啊!
“挺厉害的,”安念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问道,“听说王府新进了一批丫鬟,现在住在哪?”
“王爷叫她们去服侍太妃了。”
这样她们以后就能离自己远点了,安念暗笑,可…也就是说…那些达官贵族的小姐,已经开始跟自己的婆婆打交道了?
安念眉角一跳,这还真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很快就到了让安念瑟瑟发抖的内院。
大,真大,娶个后宫都绰绰有余。
“二小姐,王爷就在里面,墨彦先行告退。”
安念突然有种茫茫天地间无处藏身的感觉。
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地挪进了屋子。
“来了。”慕容轩拿着花洒,正在给一株旺盛的君子兰浇水。
安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杀伐果断,冷酷桀骜的璃南王爷,竟然能做出如此…姑娘家所做的事?
“别这样盯着我,”慕容轩放下花洒,在下面的匣柜中拿出把剪刀,“斟壶珠兰茶吧,茶叶在茶桌上。”
原来他叫她来,是当丫鬟使的…
作为一个女孩子,安念顿时羞得一脸通红,她觉得有点对不起纯洁的慕容轩…
视线落在桌上的九宫盒上,里面的每一部分都放着不同品种的茶叶,瞧瞧王爷平时精细的, 还赏花品茶…
真是越感觉越像个女孩子。
“你平时不是很忙吗”安念照着嬷嬷教的斟茶流程先烫壶。
“今天不忙。”他的语气比平时更慵懒且漫不经心,还有些无力。
能不无力吗?慕容轩折腾了一宿了。
折腾了别人一宿。
将能发泄怒气的方法用了个遍,他现在只剩下诡异的平静。
昨夜自私牢里回来,慕容轩将醉清风和永寂酿两种酒混在了一块,喝了整整两大坛。
“酒中之王”与“酒中之圣”调兑在一起,就成了“一沾就醉”了。
但他不会醉,并不是因为他练出了酒量,而是他的体质,他喝酒精,就像普通人喝水一样。
酒对于许多人来说,确实是一种救赎,心灵可以得到短暂的安宁,再不济,好歹也能一觉睡到天亮。
上天给了他纵横天下的能力,却忘了赐予他千杯买醉的权利。
于是,当神酒都无法麻痹他后,“他不好过不让别人好过”的王爷靓丽地上线了。
他返回了私牢,让所有的守卫守在石门外。
一个时辰后,昏昏欲睡的守卫惺忪地推门,一个个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抖如筛糠。
向问天的头皮,眼睛还有双手双脚去哪了?
王爷这是把人活生生地做成了人彘?
守卫们齐刷刷地看向王爷。
他双眼殷红,阴翳的眸子里射出阵阵骇人的寒光,轮廓分明的面孔几近扭曲,全身都是万物莫近身的戾气。
“吊着他的命,胳膊和腿一天锯一寸,一直到他说出真相。”
话语间不带任何的感情和波动,仿佛在说,“早上吃包子吧。”
“是!”
本王的三个皇侄,五个皇侄女到底葬身何处!
段离尘到底是谁,他有没有残杀本王至亲!
慕容轩像是一方行走的寒潭,走到哪,哪的空气就彻底冻住。
守门们连喘气都不会了,心中默默数着王爷走路的步数,快点吧王爷!我们快要站不住了啊!
终于,王爷走到了石门那,守卫们又会吸气了。
“他若是死了,你们就去阴曹地府帮本王问。”
像是孙大圣的金箍棒,悄然搅起了东海深层的龙王宫,他的声音平和而宁静,宛若光彩夺目的凤钗中暗藏的毒针。
当那抹让鬼也哭狼也嚎的身影终于走远,守门们纷纷像一副诺米骨牌般,一个挨一个,全部瘫在了地上。
他们难啊,他们太难了…
而为难他们的王爷,则负手走向了训兵场。
此时正直寅时,寅时啊,自恃早起的王嬷嬷还在打着呼噜呢,白天累成了狗蛋的士兵们,更是在享受着周公的约会。
一向霸道起来无理由的王爷,怎么可能自己睡不着觉,明早还得给一群吃饱睡足的将士们指导动作技巧?
不如,将训练的时间提前点吧。
于是,打着时刻警戒,保家卫国的由头,王爷优雅而慷慨地走进了士兵们休息的营帐。
王爷都来了,他们还如何敢睡?
于是一个个士兵连脸都不敢洗,随意挽个头穿着战甲就到了训兵场。
天色正黑得可怕,训冰场上却火光冲天,凉如白昼,士兵们一个个比打了鸡血还要亢奋。
因为…王爷要亲自示范,面对面地交锋后纠正他们的错误。
士兵们脸上,浮现出了与王府私牢的守卫们一样的神色。
当天穆将军当值,他本来就比安将军要严格得多,士兵们练到很晚才睡,结果又迎来了慕容轩这尊阎王爷。
训兵场的校尉脸上更是一阵黑一阵青的,因为王爷刚刚用了三招,就轻松地制服了穆将军…
下一个就是他了,他不想顶着个鼻青脸肿的面貌去见秋花啊…
但,该来的都会来的…
天大亮的时候,慕容轩脸不红心不跳,潇洒地回了王府。
悲催的士兵们像是被绳子系在树顶上的土豆一子样,王爷一走,绳子立马就断了。
哗啦啦,一个接一个,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就在慕容轩恭敬温和地给太妃敬茶时,训兵场已经炸开了锅。
乌龙
“刚刚那是王爷吗?那不会是铁打的假人吧!”
“以前王爷都是点到为止,可今天像把人往死里打啊…”
“我记得上次他这么训兵是去给太子商议婚事!”
“累成这样可还怎么练啊…马校尉,我们明天休一天吧!”
“对啊,休一天吧!”
像是除夕夜点起的第一个炮仗,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之后,迅速蔓延了整个村子。
于是士兵们集体要求休一天的提议通过各个校尉,传到了穆将军的营帐。
“不行!”穆将军古铜色的面孔上,都是军人的绝对服从与坚毅。
“将军?”
穆将军硬挺着刚刚被王爷踹疼的老腰,“不行,下去!”
校尉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将军果然是跟王爷久了,这气势,杠杠的!
等人一走,穆将军立马呲牙咧嘴地翻箱倒柜,找出了他的伤筋折骨膏,他难道不想休息吗?
他想!
为什么不休息?
因为王爷说他一会儿还来!
……
于是等安念见到慕容轩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滔天的戾气,也没有了怼天怼地的精力。
完全是一种岁月静好,我自安然的闲适与才情。
若不是听着慕容轩的嗓音,安念还以为他又和萧隐换脸了。
眼前这婆婆妈妈给花修枝剪叶的人,当真不是他的孪生弟弟或哥哥?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啊。”安念泡好了茶,感觉王爷今天很可亲,蹦蹦哒哒地走过去,鬼使神差地,一拳怼在慕容轩的后背上 。
那种感觉,像是打在了一本厚厚的书上,即使使劲儿也不会疼。
就是打完了还想打的感觉。
慕容轩脸像是被糊了驴粪一样转过来,瞪着她,使劲瞪着他。
本王不发威,你是不是拿本王当病猫了?
笑眯眯地收回了手,安念心里松了口气,这杀死人不偿命的目光…看来以为王爷性情大变只是错觉罢了。
“王爷,”安念讨好般地凑过去,“真没想到,王爷还会养这么高洁的东西?”
话音一落,安念的心就像拖拉机一样,轰隆轰隆的,瞧自己这说得这是什么话?
虽然是真话,但也不能随便乱说!
然而慕容轩却并不在意,一发怒都把人家做成人彘了,相比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高尚,他可是差远了。
嘴角挂了个漫不经心的笑容,慕容轩看着格外精神的君子兰,“我带你去府里逛逛?”
王爷不但没怼回来,还对她这么好?有问题啊,绝对有问题!
还没等安念理出个所以然来,慕容轩已经用大手将她的手给包住,开始向外边走了。
安念总觉得他会找个僻静的地方,一本正经地打她两顿。
毕竟他要是在屋里动手,传出去也有辱他的名声。
这么一想,安念不觉打了个哆嗦,指尖与他指腹的薄茧交错磨了一下。
“冷?”慕容轩偏头问她,平静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现在临近晌午,太阳高照,是难得的好天气,安念怎么会冷呢?
“有点。”某人缩了缩脖子,牙根还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冷颤。
不然她要怎么说,习惯了王爷那张臭脸,突然变平和,被吓着了?
还是乖乖地说冷吧。
慕容轩嗯了一声,将身上的绯色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垂至慕容轩膝盖处的披风,到了安念的身上,华丽丽地变成了拖地长裙,怎么看都像农民为了防止布谷鸟偷粮食,将大型斗篷挂在了干巴巴的稻草人身上。
安念本来就堪堪到慕容轩的肩膀,披上了长领斗篷后,像慕容轩抓着个斗篷在走。
不过这样也好,迎面碰上府丁,她只要稍稍一低头, 就能完美地把羞红羞红的脸给挡上。
婚还没结,就这么领她在大庭广众下晃悠?
王爷该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
于是安念嘴角一抽,停下了脚步,悄咪咪地问道,“最近你的小心肝是不是被吓着了?”
“是。”慕容轩漫不经心地一笑,步子却并没随着她停下,安念一下向前打了个踉跄。
“还真有人惹你了?”安念一惊,随即又换上了一副八卦的表情,“谁这么能耐,能让王爷蔫巴巴的?”
“他可能骗了我,”慕容轩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他是我很在乎的人。”
欺骗?在乎?安念眨巴眨巴眼睛,谁敢骗堂堂的璃南王爷啊!
从公事上说,如果是朝堂大臣…他们可没那个胆。
从私事上说,王爷就太妃一个亲人,太妃骗他?拉倒吧。
怎么才刚从日照山才回来,王爷就跟之前判若两人似的。
日照山…日照山…日照山多了堆丫鬟…
难道,王爷看上了哪家小姐?那个小姐还骗了他?
有情况!肯定有情况!
像被好奇心挑逗的猫,安念鬼灵精怪地看着他,“那个人你有多在乎?”
“就像…”他顿了一会儿,声音喑哑却十分好听,“像笙芜一样。”
世界上果真有一见钟情这一说!安念心中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那些朝廷大臣的姑娘们才送来不到十日,地位就一飞冲天与笙芜的地位比肩了!
不过心里有一处突然酸酸的是怎么一回事?
轻哼了一声,安念云淡风轻地笑道,“王爷既然不清楚,大可以去找她聊聊,说开了就好了。”
根本不用说开,你只要一出面,哪家小姐都得死命地往你身上贴,巴巴地哄着你开心。
慕容轩垂着眸子,“不能说,一说我们的关系可能就决裂了。”
若他去质问段离尘是否杀了他的至亲,是,他可能会一剑杀了段离尘,否,凭段离尘受不得污蔑的性情,师徒情分也就断了。
安念长叹了一声,“诶,世界上最难的就是感情啊”
慕容轩没吱声,心不在焉地领着她,走过一道又一道的长廊。
安念暗暗不知冲慕容轩翻了多少个白眼。
卑鄙无耻下流!
合着你把本小姐请到这儿,是为你和别的姑娘出谋划策来了?
能不能睁开你的凤眼看看,本小姐才是你要明媒正娶的的妻子,你到底有多狼心狗肺!
而且!那些姑娘还是本小姐看不过眼的!
你把你们纠结曲折的爱情故事搬出来恶心谁呢!
于是,慕容轩继续搬出他的爱情故事了。
他期待地望着她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先炸后炖,最后来个大翻炒!
安念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钻心的痛意过后,手指向上挪了挪,改为紧紧握着的小拳头。
她可不是会平白无故地糟蹋自己,她一向有风度。
有风度的人笑嘻嘻地望进他期许的眸子,干净澄澈,不染纤尘,朱唇轻启道,“若是我,定会找证据,摆理由,打开天窗说亮话,然后各咎其责。”
还能怎么办,说透了之后,能处就处,不能处就分呗。
慕容轩静默地走了一会,又牵她的手道旁边的木椅坐下,歪头看着池塘里的鱼。
“你得抓紧啊,再晚些黄瓜菜都凉了。”安念又在后背锤了他一拳。
奇怪,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怎么一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那如果说出来就失去了感情呢?”
慕容轩你恶不恶心!
安念深吸一口气,“建立在虚伪和谎言上的感情,不断掉难道留着过年?”
“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安念像鱼塘里喂着鱼食,一条条红白相间的鲤鱼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
“因为咱们要成亲了。”
还有一个月大婚,他想给她一个隆重的婚礼,而且师父之事也不是三天两日就能查清的,很费精力。
安念脖子一梗。
原来你这货还知道自己要成婚了?那你知道新娘是谁吗,是我!
怎么的?你是想成婚之后再去找她?到时直接接进王府?
安念眉角一跳,将鱼食重重地搁在地上。
“留下吃个饭吧,本王下午带你…。”慕容轩看向安念,笑容却渐渐凝固。
那皮笑肉不笑的,是被墨汁给泼脸上了?
“下午干什么?”安念一脸强硬,像打了十支肉毒杆菌似的。
“去训兵场看看大壮和刘婶他们,他们明天去岭南了。”
祥云
“你是说…留我在王府吃饭?”安念一惊,眼睛晶亮晶亮的。
“是。”
这…这几日也太幸运了!!
昨日遇见太子得了价值斐然的璎珞,现在…慕容轩又要留她在这儿吃饭!
王府的首厨在皇城赫赫有名,听说是承过王爷的恩惠,所以辞了御书房掌事一职,来王府报恩了。
笙芜的厨艺,也是他教的。
徒弟做的菜都能将梦中人给馋醒,师傅做的菜,必然是更胜一筹啊!
安念舔了舔舌尖,淡定淡定,绝不能让一滴口水流出来!
慕容轩斜睇她一眼“这个给你。”
“什么?”
慕容轩将手心摊开。
!!!赤金红翡翠滴珠耳环!
安念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光泽,这做工,这材质,明显就是醉红颜的!这得多少银子!
她不是踩了祥云,她是攀上了王母娘娘的裙角啊!
“不喜欢?”慕容轩一脸疑惑,看着安念开始咬她自己的手。
“喜欢喜欢!”安念吃痛地哈了哈气,这不是在做梦!
慕容轩又斜睇了她一眼,瞧你那一副暴发户的表情!
“你怎么会突然送我这个?”安念丝毫没察觉出身旁那货的嫌弃,眼里闪着布灵布灵的光。
王爷哪知道墨枫是抽了哪门子风,一早就守在门外将耳环塞给了他,郑重其事地叮嘱道,“主子,您一定要亲自送给安念小姐!”
那神情,仿佛王爷不送出去,墨枫反而娶不到媳妇儿似的。
“走吧。”他站了起来。
“去哪?”安念笑眯眯地沉浸在喜悦中。
慕容轩像捯饬宠物狗一样捯饬着安念的头发,语气百般慵懒,“去仪柔院。”
“奥,”安念没再多问,恋恋不舍地将耳环放进小妆饰盒里。
半刻钟后,安念披着巨大的斗篷,心惊胆战地站在了笑容满面的太妃面前。
不是去仪柔院吗?为什么带我见太妃?我这乱糟糟的头发,还有这…这么大的斗篷…适合见人?
慕容轩一脸委屈,迷茫又巴巴地看着她,我提前跟你说来仪柔院了…
光说仪柔院我知道是哪吗?天可怜见,我连个心里准备都没有!慕容扒皮,你害死我算了!
慕容轩:…事态竟然发展到这么严重了?
慕容轩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轩儿给母妃请安。”
那谦虚的姿态,那温润的笑容,活脱脱地太子的翻版!
“臣女安念,给太妃请安。”
太妃笑着看了一眼安念身上的披风,看来轩儿会心疼人了,笑得眼角漾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屋子热,先把披风脱下来吧。”
见太妃没有怪罪她妆仪不周,安念暗暗松了口气,将披风解下,递给在旁边等待的凌月。
“快坐下,尝尝今年川蜀的茶。” 安念又福了一礼,“臣女谢谢太妃。”
太妃笑意盈盈地点着头,眼里心里都是安念,完全没有了王爷可容身的地方。
两人开始走向右边的桌椅。
安念走的袅袅婷婷,步步生莲,哪里能看出她在念馨苑竟不穿袜子地满地跑?
而慕容轩三步并两步地坐到贵妃椅上,颇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平时那小碎步倒腾的比我都快,现在…傻眼了吧?
要不是有太妃在,她一定给他翻个白眼。
安念施施落座。
太妃得意她得意得紧,“念儿这几天在干什么?”
嗯…
扮成厨娘去山上当了一波卧底,跟几位小姐斗智斗勇斗了波演技,挨了爹爹几鞭子还受了一半家法,昨天刚刚女扮男装去吃了涮羊肉…
这些说不上台面的东西,她怎么都做过?
安念嘴角弯弯,一对小梨涡十分惹人,明媚淋漓的眸子像是初生的春水,“回太妃,臣女最近在学女红。”
不然呢,难道在学琴棋书画?那可是女孩子及笄前就要滚瓜烂熟的。
太妃展颜笑了,“女红?念儿可绣了什么,送给哀家一只。”
送?拿什么送?…她绣的歪歪扭扭的野鸭子,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念儿正在绣呢,等绣好,太妃一定帮念儿指点一二。”
“好好,”有这么贤惠大方的儿媳妇儿,太妃已经合不拢嘴,“哀家等着。”
安念这次是真的感觉有些冷,从头凉到脚的那种。
她得什么时候学会刺绣…
许久没有存在感的慕容轩淡淡地瞥了一眼墙上的沙漏,“母妃,该用午膳了。”
太妃这才想起聊天聊得忘了时辰,“凌月。”
凌月应声退下。
片刻功夫,凌月便带着一堆丫鬟鱼贯而进,食物的芳香一瞬充满了整间屋子。
安念的味蕾全部被调动了起来,但面上毫无波动,端庄大方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
凌月领着一堆丫鬟们布菜,安念装作无意地瞄了一眼,还真让她猜对了。
这些丫鬟,真是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儿。
太妃压阵,量这些魑魅魍魉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有了这个心思,安念虽然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各样菜却也吃了个痛快。
有这样的厨师做菜,这一世真的没白活啊!
在一旁站着的各个小姐,一个个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袖中的手指甲却已经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不过是一个庶出的丫头,凭什么就比她们过得好?
太妃给安念夹了一块江米酿鸭子,“轩儿说你喜欢吃,多吃些。”
安念笑着答谢,一条一条地吃着,纵然味道鲜美,心里却不免打起鼓来,慕容轩到底露了自己多少底?
虽然她刚刚肉菜都尝了些,但夹得居多的,依然是素菜。
无肉不欢的安念,若是餐桌上肉足够吃,她是决然不会去动蔬菜的。
某男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打量,心里暗笑,不要再装了——
对于自己的儿媳妇,母妃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好功课?
不过是一个在演,一个配合在看罢了。
太妃见安念吃完江米酿鸭子后又连吃了几颗素菜,便笑着又给她夹了几块鸭肉,“若是笙芜和萧隐现在也在,这饭吃起来就更香了。”
难怪安念总觉得来这缺点东西,原来是笙芜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不在,好奇道,“太妃,他们去哪了?”
“他们得晚上才回来,今早去羌柳城的妆饰坊了,说去逛逛,去买什么什么锁生离。”
锁生离?当时慕容轩给她买的那只九凤步摇?后来为了防备敌人,被买它的人生生地钉在了车厢顶上。
安念飞快地打量了慕容轩一眼,即使是短暂的一瞬,安念也在他的脸上读出了“我不知道,这一切并不关我的事”的表情。
慕容轩是真的不知情,他那忠诚的属下墨枫才是背后的操纵者。
昨日回到王府,他便火急火燎去找了笙芜。
“王爷还有一个月就要娶亲了,我猜安念小姐肯定会戴上锁生离。”
“可不管怎么说它都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上面沾了血,有些不吉利。”
就这么短短两句话,笙芜和萧隐起了个大早,专门去了一趟羌柳城。
墨枫,作为王爷忠诚的跟班,将主子的情史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事让安念小姐伤了心,所以一定要亡羊补牢,能修补多少便修补多少。
而安念,还以为自己今天自己的运气爆棚。
她突然很想去趟赌坊。
这好运,像是万里无云的天空飘来了五彩祥云似的。
嫁衣
训兵场在皇城郊外十里远处,安念坚持一定要过了西木街再乘轿。
街口处有一家赌坊,她想去压点银两。
毕竟,她这惨兮兮的庶出女儿,得靠自己,才能在出嫁时不丢面子。
于是,安念依旧女扮男装,慕容轩顶着浓浓的睡意,身披大氅,头戴斗笠,在墨枫的一脸错愕中出了门。
王爷这身打扮和太子那天——简直是一模一样,墨枫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王爷自学了易容术。
而香儿则被安念打发回了将军府,香儿最反对的就是聚众赌博。
万一这小丫头一激动,当众暴露了身份,安念那臭名远扬的名声又得雪上加霜。
到了人群喧嚷的赌坊门口,安念笑眯眯地向里面望了一眼,颇为老道地看着慕容轩,“走,本小姐带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某男一脸黑线地立在身旁,他怎么没发现自己的未婚妻如此喜欢去赌场?斜睇了她一眼,悠悠道,“如此污浊之地,我不进。”
“那好吧,”安念两只食指相互绕着圆圈,“我带的银两少,如果押输了,就把账记在你头上。”
慕容轩的脸像被糊了一层泥一样,刷地一下暗了下来。
安念乐哈哈地抬头看他,“以王爷的威望,小女子不可能强迫您来这儿是不是?”
这意思就是说,如果你不进去,我输了就报上你的大名,大家都会以为堂的璃南王爷带着未婚妻来赌博了,你说刺不刺激,劲不劲爆?
慕容轩迅速变成了一直木耳,从额头黑到下巴。
“那我进去啦。”安念笑着给他理了理被捏紧的袖口,“瞧你这小脾气,气大伤身。”
一步,两步…
就在安念踏进赌坊门槛的时候,慕容轩板着脸跟了上去,“你带了多少两银子?”
“三十两。”
三十两,这么大的赌局连个彩头都不够。
慕容轩已经深深地意识到,自己被她给坑了。
“所以你得借我五千两。”
慕容轩咬着牙根,“你怎么不去抢?”
安念冲他眨巴眨巴眼睛,清澈的眸子毫不心虚地望进他幽若点墨的眼睛,“放心吧,我会还你的。”
还?你用什么还?这可是你爹接近半年的俸禄!
还没等慕容轩铁青着脸去拒绝人家,直接被她给拉进去了。
有没有搞错?我昨晚一夜没睡…现在又困又焦躁,还被自己没进门的媳妇儿坑。
进了屋子,一股冲天浑浊不明的味道混着烟酒味,差点没把慕容轩给憋疯。
他一向有洁癖,还有点强迫症。
安念把他领到一个最大的赌桌面前,又是没等他开口,一把将他给按在了凳子上。
慕容轩都没有料到,看起来若不经风的安念还真把自己给拽动了。
她到底是对钱的执念有多深。
慕容轩一身戾气地坐在那,虽然带着斗笠看不到脸,但身上开始散发出一丝一丝的寒气。
喧闹嘈杂的一大屋子人,渐渐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声音也逐渐小了起来。
安念立马挽救道,“各位兄弟接着玩接着玩,我这哥哥天生面瘫,没有挑衅的意思。”
声音无比动容,字字悲切。
屋子里又恢复了喧嚣,无论那阵寒气如何沉重,却再也没能引起大家的注意力。
“你委屈地将就一下,”安念蹲在他面前,像是妹妹安慰哥哥一般温柔,“咱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赢得了不少同情的目光。
慕容轩慢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炷香。”
“钱!”
他端了端身子,“没有。”
安念轻轻摸着他头顶的斗笠,稍稍一拽他的身份就会暴露在众人面前。
不借是吧?不借你就等着被百姓们口诛笔伐吧。
“带自己的未婚妻来赌场,啧啧。”
慕容轩的脸已经黑的像锅底一样,从袖中拿出五张千两大钞,“快点。”
安念立马没了影。
慕容轩:“…”
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定在西南的一个角落里。
安念竟然和这里打杂的小二哥儿有说有笑的?
合着把他给撇下,转头跟别人聊天去了?
慕容轩那股烦躁的无名之火啊,都快从肚子窜到喉咙了。
喧嚣声,吵闹声,一时间像被放大了许多倍,一个劲儿地往他的耳朵里闯。
隐在暗处的墨枫心都快碎了,主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冷落过。
慕容轩身上阴冷得像能拧出水来。
他倒要看看她一个即将成亲的人,到底是跟人家小哥儿聊了什么魑魅魍魉。
慕容轩聚精凝气,注意力都在屋子的西南角。
小二儿哥将一把碎银子塞给安念,逢迎道,“您真不愧是安府的红人,赌注每次都能押对,这是您上月的翻红。”
“客气客气,”安念将碎银子和银票复又放到小二哥的手上,“这次彩头咱们押个大的。”
小二哥眼睛都看得直了,“您,这…这么多银两?您…”
“我卖了祖上的金镯子,就为了这一次赌个大的。”
小二儿哥语气这才正常起来,眼里都是银子的光辉,“押什么。”
“安府二小姐的嫁衣会比大小姐的金贵。”
“怎么可能?”那小二儿哥嗤笑一声,“虽说两个小姐都是庶出,但生活却是云泥之别,他们府里二夫人管账,怎么可能让别人的风头改过自己亲生的女儿。”
安念眼中的黯淡一闪而过。
“就是因为大家都不相信,咱们才能大捞一笔,”安念神秘地笑着,掩去了不易察觉的伤感,“你若不信,咱们还按老规矩,三百两银子当你的劳务费。”
“你当真要这样?”小二儿哥挠了挠头,“这一输,你可就把祖传的金镯子给赔进去了 。”
“当真,”安念说的斩钉截铁,“那就拜托你了,我哥哥在那边等我,我走啦。”
“诶,去吧。”小二儿哥叹了一口气,仿佛手里这把沉甸甸的钱财已经打了水漂一样。
慕容轩的背部陡然收紧,她为什么要借钱在赌坊里下赌注,还说的那么笃定?
安念已经三步并两步来到他身边,俏皮道,“走吧,哥哥。”
慕容轩一把拉住安念的袖子,安念身体的一端瞬间像被狼咬住了一样,身子瞬间失衡,向着赌桌的桌沿磕了下去。
就在与桌沿亲密相触的时候,慕容轩像拎鸡崽子一样将她拎了起来,“长点眼睛。”
就是委婉地提示她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别一意孤行在还未定的事情上,万一安蔷的嫁衣真比你的金贵呢?你的银子,我的银子,就都泡汤了。
大赌伤身,还是戒了吧。
站定之后的安念那叫一个生气,“你要不拉我,我能倒?”
“我要不把你拎起来,你就有血光之灾了。”
“…”!!这什么人啊。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那个小二哥儿拿着骰子笑得满面春风。
安念心里咯噔一下,光记着不能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忘了叮嘱小二儿哥等她走了之后再上彩头了。
“快走 哥哥,”安念也顾不上刚才险些被磕着的气,拉着他的手就要走。
慕容轩坐的稳如泰山,狭长的凤眼一眯,“别急,听听。”
安念急得直跺脚,“听什么呀,这个小二儿哥老喜欢拿别人的家长里短做彩头。”
“是吗?”慕容轩嘴角噙了一丝笑,一副老子就是不走了的神情。
“咱们今日压下最大的彩头是——”
安念两只手使劲儿把慕容轩的耳朵给捂上了。
凉凉的小手,柔若无骨,慕容轩的心,猝不及防地溜掉了一拍。
“安将军府哪位小姐的嫁衣更金贵?”
马车
彩头一出,本来喧嚣的人群立马就沸腾了起来。
“大小姐的姨母可是皇后,嫁衣自然是无人能比的!”
“就是,要我看,要不换个彩头吧!这押和不押都一个样啊!”
“安府也就看着表面和睦,可二小姐那衣服料子不知比大小姐的差了多少!”
“不押了不押了!没人会押二小姐的!”
安念捂着慕容轩的耳朵,气得脸挎兮兮的,太欺负人了!
穿的比安蔷差又怎么了?小二儿哥也是,你们也是平!时看人都看衣服料子的!
慕容轩坐在凳子上,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感到她微颤的手。
慕容轩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啪!”五张银票和一把碎银子落在赌桌上,“小店在三小姐身上押五千三百两!”
这么多银子 ,即使全场的人都押了安蔷,那也是能白分个十两二十量的。
“我押大小姐,五百两。”
“我押大小姐,一百两”
“…”
慕容轩感觉安念抖得更厉害了。
“没事,”他感觉一说安慰的话就有些别扭,“我…”
我在呢。
“我要发财了!”安念把捂热的小凉手放下,“走吧,哥哥,哈哈哈,我要发财了!”
慕容轩眉角一跳,合着自己想了这么半天安慰人的法子…人家是在笑?
就在慕容轩起身的时候,安念从他的前面转到了侧面,顺手抹去了眼角蓄积的清泪。
矫情还是回家矫情吧,在别人面前得多丢人。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次可是赚大发了。
安念像一只修长的小竹笋一样,蹦蹦哒哒地和大竹笋走着。
大竹笋那身量都能把安念给装下了,步子走得亦正亦邪,和活泼的小竹笋并排,却并未显出有多违和。
“嫁衣准备好了?”大竹笋问小竹笋。
“妥妥的了,”安念脸上扬着自信又得意的笑容,“定叫你眼前一亮,惊叫连连。”
当时凤倾城把嫁衣给她时,安念激动地嗷了一嗓子,把绣蔷阁里的丫鬟都给引了进来,还以为是念馨苑走了水。
这么美的凤凰嫁衣…谁见谁不叫啊!
嫁衣以无价的血蚕丝一针针编织而成,灼红如霞,薄如蝉翼,上缀团花霞披,栩栩若开,金丝游刃其中,含苞若绽,双袖饰以凤飞九天,贵艳非常,外衬一层薄衣凉纱,引得腰间镂空锦花若隐若现,娇艳惹人。
这件嫁衣,是凤倾十六岁时,他皇兄裳她的。
凤倾城告诉安念,外祖父是央昭最大的皇商,本盼她能嫁到皇室,所以给她定了这凤凰嫁衣,结果两国开战,生意衰败 ,而凤倾城也流落边境,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安志成。
于是,这件凤冠霞帔被收藏了十七年,终于重现了天日。
“好看,太好看了”。凤倾城凝噎, 就像当年她的皇兄看她一样。
……
安念和慕容轩坐在马车里。
慕容轩慵懒地半躺在车厢的软塌上,颇为自恋地欣赏着自己修长的骨节,“说吧,为什么要那么多银子?”
这场景,安念觉得很像是貌美的公公在严刑逼供一样。
她当然需要银子了,她和安蔷出阁,二娘虽然为两人各准备了六十四抬嫁妆,但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安念的冠冕堂皇六十四抬,分量还不如安蔷的三十抬重,况且里面物件的档次,连普通人家都赶不上。
陪嫁彩礼的贵重程度,就代表着娘家人的器重程度,凤倾城把自己这些年的身家都拿了出来,才勉勉强强凑了三十抬,于是,安念便利用自身的流量来赚取陪嫁了。
虽然不怎么正当…
慕容轩正等着她要这么多钱的理由。
安念嘴角一抽,斜睇了他一眼,“世上的人,哪有不爱钱的。”
“是吗?”慕容轩似有似无地勾了勾唇角,“你不像。”
“我还觉得您也不爱财呢?”安念眨巴眨巴无辜清澈的眼睛,“结果我借了您五千两银子,你还不是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表情?”
“不一样。”
安念腰杆子一挺,脖子一梗,“来来来,你教教我哪不一样?”
“你爱财,却取之无道,我有钱,是在关心我的私人财产罢了。”
“你是在跟我炫富?”
“也能这么理解。”
“…”,安念突然很想拔起头上的簪子,向他的腿狠狠地扎下去。
面对安念一副口诛笔伐的模样,慕容轩神态自若,“一会到训兵场,别乱说话,跟着我。”
别跟我顶嘴,别跟我抢白,也别让我下不来台。
安念像是看透他的小心思似的,狡黠的眸子一眨,“王爷怕我拆台?”
“山上风大,本王是怕你被刮走。”
“…”
“过来给本王枕一下。”
安眠抛了个白眼过去,还真是挺会物尽其用…
在某人越发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安念不情愿地挪了过去。
慕容轩躺在安念的腿上,桀骜冷魅的脸上蓦然多了丝柔和,黑如点墨的眸子缓缓地阖上了。
睡得还真快,安念听着他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心里仿佛也被牵着,随之有节奏地跳动。
山路并不好走,车帘时而被风掀起,阳光便通过条条的空隙,打在他轮廓分明的的脸上。
慕容轩不满地动了一下。
看你能不能被晒醒,安念嫣然一笑。
身体却很不听话地挪着位置,想把车帘的隔扇给拉下来。
慕容轩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像压孙悟空的五指山一样,无法移动分毫。
于是,安念只能手动挡住他的眼睛,苦兮兮像个丫鬟一样。
到了训兵场,墨枫和穆将军生生地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王爷像个小姑娘一样枕着书生的腿,而书生两只手自然地搭在王爷的脸上,头倚在车厢的侧壁,睡得津津有味。
墨枫当时的直觉:王爷肯定是被捂死了。
“王爷!”墨枫一个箭步窜到了车厢里,赶紧把安念的手给扒拉开。
“王爷!”
“王爷!”
王爷如果再不醒,墨枫就打算给王爷做人工呼吸了。
“墨枫,你干什么?”安念揉了揉眼睛,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墨枫没搭理她,双眼紧闭,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脸渐渐靠近慕容轩,而一旁的穆将军…
竟然用手捂上了眼睛?
这是个梦吧,安念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肯定是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
要不再睁眼重来一次?
安念一闭眼,又一睁眼。
“放肆!”
慕容轩一脸戾气,狭长的眼睛像要将墨枫给盯出个窟窿,而墨枫也十分配合地,被王爷这一震,猝不及防地撞到了车厢顶。
“砰!”
听着都疼得要死。
另一边严肃的穆将军将手拿去,露出一张很不合时宜的老脸,“王爷,你醒了!”
“那你们当本王怎么了?”慕容轩那眼神,像是看到了央昭来夺边境的敌军似的。
墨枫一脸委屈,“不是,属,属下…刚刚看安念小姐捂着王爷,以为…”
“以为我要捂死了?”震怒中偷着不可思议 ,像是见到了一无所知的二傻子。
二傻子哆哆嗦嗦地站在那,“是。”
“你叫本王了?”
“叫了您三遍,以前一遍您就能醒的,属下也不知,为何您这次睡得这…”
这么死。
墨枫知道,如果他要是敢把这三个字说出来,最后一个字很可能就是他的下场。
训兵
“出去!”
慕容轩的牙槽咬得咯咯响,眉角被气得一跳一跳的,他的属下怎么能…如此愚蠢!
本王风里雨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危险没遇过,怎么会在睡梦中被人给活活捂死?
简直是无法无天!
墨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而一旁的安念,将前因后果串到一起时——
哈
哈哈
哈哈哈
某男一束寒光冷冷地向安念射了过去,青黑青黑的脸像是土豆发了霉一样,“听说你要捂死我?”
天可怜见!我只是为了给你挡太阳好吗?你的良心大概都是被狗给吃了?
安念扁了扁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毫无惧色,驳斥的振振有词,“你是不是被墨枫给传染了?难道你没看出本小姐刚睡醒吗?我何德何能,边做梦边掐死你?”
三连问后,慕容轩的嘴里像是塞了黄莲,有苦说不出。
而安念,明目张胆地笑着 ,随手挽起了自己的头发,“您也弄弄头发吧,怎么看怎么像大黄刚起来。”
“大黄?”慕容轩的直觉告诉他大黄并不是个人。
安念乐呵呵地看着她,笑中带着讥诮,“你不认识 ,大师兄和笙芜见过,就拴在我家的后门。”
慕容轩像只炸了毛的狮子,“你敢嘲笑本王?”
“没有,您看错了,怪不得以前皇城都说…”
说您有龙阳之好呢!
“说您这倾世容颜男女通吃呢!”
“…”慕容轩突然想把安念攥吧攥吧攥成一团泥巴,糊在训兵场的外墙上。
强忍下一口气,“给本王束发。”
安念笑得一抖一抖地乖乖过来。
“王爷,”安念强忍下笑意,将他的头发挽起,在发髻中间正正当当地插上根簪子,“木匠大哥去岭南主要负责些什么?”
“工部侍郎觉得他的雕刻不错,收进了工部。”
“那鸢尾和刘婶呢?”
“去那做饭。”
安念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他们在一块,日子定是会越过越好的。”
“是会越过越好,”慕容轩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咱们也会越过越好的。
从马车到训兵场一共五百米的距离,墨枫走的小心翼翼,平时叽喳个不停的人,像是吃了哑药一般。
他的小心肝怕啊,甚至主子稍稍一停顿,墨枫就反射性地退出好几步远。
反复几次后,慕容轩蓦地停了下来,“跟上。”
墨枫在后面向前挪了几不可查的一小步。
慕容轩深深吸了一口气。
墨枫立马连跑带颠儿地站在离主子一丈远的地方,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儿,“王爷。”
“长点心。”
“诶,诶…”意识到自己像是个公公一样应着,墨枫立马腰杆子一挺,“属下遵命!”
很快便到了训兵场。
威武强壮的士兵,一个个在阳光下挥汗如雨。
“王爷,自昨夜您亲自指导后,士气高振,王爷可要亲自看看战果。”
“不必,”慕容轩淡淡道,“让他们练一遍百场变的阵法吧。”
“属下遵命!”穆将军领命退下。
“你昨夜来训兵场了?”安念看着他 ,“这么敬业?”
某男自豪地点了点头,本王可是为国事操碎了心。
慕容轩领着安念在高高的围墙上站着。
一瞬间,安念好像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数千士兵,时而变化成疏阵以显示实力,时而幻化为锥形进攻突破,时而排列成雁形保护后方,时而演变为玄襄欺骗迷惑。
慕容轩凤眼微眯,对众将士的表现似乎很是满意,相比于上个月训练的成效,这个月确实进步了很大一截。
而安念,哪能看出什么变化的阵法,只见底下黑压压的块头们“哗”地聚拢,哗地又分散了。
安念看得一愣一愣的。
慕容轩带着笑意低头看她,“你觉得他们练的如何?”
安念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只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慕容轩对安念的反应很是满意,淡淡道,“全体士兵,下午休息。”
“是,”穆将军面色一喜,随之恢复了一向严肃认真的神态,铿锵有力的声音像是能穿透云霄一般。
“王爷有令,休半天!”
众将士齐齐屈膝行礼,“多谢王爷!”
安念嘴角一抽,这么大的声音…怕是得用上吃奶的劲儿在喊吧…
数千的士兵来时像一阵风,去时也像一阵风。
慕容轩带着安念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账内朴实无华,与王府,甚至将军府的用度都不在一个层面上,但各式摆设却十分干净,木质的桌椅上纤尘不染。
木匠身着一身铅色布衣,头发梳得平平整整,恭敬的脸上抵不住笑意,与刘婶和鸢尾一起行礼道,“参见王爷,王妃,穆将军。”
安念被这还不属于自己的称呼震了一震,微微地干笑着,默默用余光瞟了一眼慕容轩。
他的脸上并无排斥的表情,俊美的面孔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微笑,领着安念去了主座,“坐吧。”
三人应声而坐,穆将军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
一杯淡酒,几人相聊甚欢,等人退下时,已到了黄昏。
慕容轩看着安念,像要将她看透一般,“不过叫了一声王妃,你心虚什么?”
能不心虚吗?还有一个多月才成婚呢好吗?再说…哪里只叫了一声王妃,叫了好多声…
安念随手拿过桌角的一本书,“因为我…开心。”
“真的?”慕容轩的视线定在她的脸上,似在审视真假。
“能嫁给您当然是我的福分了,”安念突然感觉百般不自在,脸上像烧成了一团火。
他无言,沉稳有力的呼吸声离她越发进了。
安念觉得心里痒酥酥的,像是在过电一般。
“那个…”
咱说话归说话,能不能别离这么近。
说时已经晚了。
就在安念转头的刹那,慕容轩向她靠得更近了些。
于是,安念的额头就撞上了他那硬邦邦的鼻梁。
安念立马像弹簧一样反射性地转了回来。
“你怕我?”他的声音喑哑,带着一种夺神摄魄的魅惑敢。
“哪敢…哪敢…”安念开始四处找地缝。
“那你转过来。”
“…”安念干笑着,索性像个死士一般,十分干脆地把头一扭。
他慢慢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安念的心一阵阵酥麻,却也暗暗多了丝窃喜,吓死了,还以为他要亲在嘴上呢……
想到这安念的眉头不禁松了下来,旋即嘴上却一丝冰凉。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慕容轩正用幽深的眸子盯着她,像是老鼠在猫的眼皮底下成功溜出去般狡猾。
他这是…得逞了?
目光交触的一瞬,安念慌忙用衣袖遮住了脸,小脸烫的像要把衣裳烧着一般。
“我…我们还没成亲…呢…”
他颇为理所当然地笑道,“我又没做出格的事。”
山丘
安念懒得去搭理他。
慕容轩像捉弄人似的轻笑,“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能在军营这么庄重的地方亲本小姐?
安念正欲对他口诛笔伐一番。
他却好整以暇地笑道,“至少在腊月初八前不是。”
那笑声,像是捡到邻居家果树上掉的梅子一样。
安念逐渐由羞赧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意来,一拳头锤在了慕容轩的胳膊上。
他的脸像是活生生地吞进了一只苍蝇,笑容逐渐僵硬。
“王爷,”外面传来守卫的声音,“太子来训兵场了。”
“下去吧。”
“是!”
“他最近来得倒是频繁,”慕容轩的指节在桌子上轻点着,透出一股慵懒的桀骜。
安念眼底微澜,上辈子…慕容晨好像没有三天两头往训兵场跑。
慕容轩捕获了安念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与不安,笑道,“你觉得太子以后会是个好皇帝吗?”
这问题让安念始料未及,虽然自己以前跟太子打过交道,可关乎国家大事,又怎么能由她评判。
慕容轩这是亲完她就给她挖了个大坑!
安念浅浅笑了一声,明眸皓齿,楚楚生怜,“关乎国事,臣女怎么敢枉议?”
“就当我们闲聊呢?”
安念嘴角一抽,太子上辈子当皇帝后,璃南在败落的路上可是越走越远。
强忍着上辈子残留下来的怒气,安念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如果是闲聊的话,臣女觉得太子还欠些历练。”
他的眼里划过一丝狡黠,“你很了解太子?”
不然怎么对太子的性格摸出了七八分。
“哪能啊?”安念笑眯眯地迎上他那黑如点漆的眸子,“不过是偶尔在坊间听到的。”
“你和太子不熟?”
安念的笑意更深了些,“就像是刚从鸡窝里捡出的鸡蛋一样,都没下锅,谈何熟呢?”
“哦?”他似乎并不打算将话题作罢,眉毛一挑,“本王记得你儿时很喜欢和太子一起玩,还叫他太子哥哥。”
他清楚地记得十岁那年除夕夜,太子和两个小女孩在御花园里打雪仗,那个较小的肉嘟嘟的女孩子,拿着雪球,本想去扔太子,自己却摔在了恰巧路过的他身上。
他还没发怒呢,小女孩却哇哇哭了起来,一定要他赔个雪球。
慕容轩不禁扬了扬嘴角。
安念的心陡然一提,自己和太子得陈年旧事…他都知道了?
“那都是多远的事了?”安念硬着头皮,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孩子不懂礼数,才叫人家哥哥。”
“儿时是最天真无邪的时候,感情也最是珍贵。”
这能拧出水的语气,这黑沉沉的脸色,王爷这是在谴责本小姐?
于是安念笑得更欢了些,“是呀,我也挺喜欢那时候的。”
“…”慕容轩的袖口越收越紧,干嘛老给自己找气受!
安念又乐哈哈地补了一句,“太子当时很喜欢姐姐,长大还真的就娶了她。”
慕容轩的袖口松了松,你这人说话归说话,大喘个什么气啊!
安念又道,“当时我伤心了好久呢。”
“…”慕容轩额角的青筋都起来了。
“姐姐一出阁,府里就少了些热闹。”
“…”
慕容轩感觉再这样下去,他就得被活活气死。
安念看他那有气无处使的模样,感觉到一种捉弄人的快意,又道,“王爷您觉得臣女说的可有道理?”
道理?简直是毫无章法!
慕容轩脸色铁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牙缝道,“本王带你去见见你的竹马。”
“不必了吧,”安念说那些话不过是想逗逗他,她可不想见那个曾经叫她噩梦连连的人。
他已经抓紧了她的手 ,“本王说了算。”
于是,在一双双惊愕复杂又意味不明的眼神中,王爷领着一个清秀的书生,穿过一排又一排的营帐,眉宇间还有丝丝的怒意。
一般能把王爷惹出这种表情的,不是在找死,就是在找死的路上。
可是那小书生似乎并不害怕,竟然还有种悠闲,还…津津有味地摇着王爷的胳膊?
“王爷不会是真是…?”断袖?
“小点声,王爷耳力非凡,当心被听见。”
“人都快到拐角了,怎么可能?”
走到拐角的慕容轩眉头像是被锁住了一般,蓦然停住,将安念的簪子给摘了下来。
安念“…”
本小姐的簪子是招你还是惹你了?
然而一瞥见慕容轩像撒了墨汁一般黑的脸,安念还是将要到嘴边的话给生生地憋了回去。
你是王爷,都依你还不行嘛?
可某男似乎并不解气,走起路来像脚步生了风,安念一路小跑。
“慕…慕容轩,咱们打个商量…慢点呗…”
“山上冷,你伤寒还没好利索,发发热。”
“可出了汗,风一吹,我的风寒不是更严重吗?”
“现在的速度刚刚好,不会出汗。”
“我…我…”你个挨千刀的…脾气怎么像头驴似的…
安念一路凌乱,慕容轩竟然带她走到了另一个小山包上。
脚下都是沙石,哪有什么太子?
安念一脸黑线地看着小了好几倍的营帐。
“你不说带我见太子吗?人呢?”
“不急,”慕容轩淡淡道,“他知道咱们来,会过来找咱们的。”
“可…”刚才谁说要去见太子的?现在又躲在这个小山丘,等着太子来找你?
你这是在玩藏猫猫吧?
“他知道这。”慕容轩脚底有意无意地扒拉着石块,“这里风小,还能看日落。”
安念抬头望去,果然,太阳散落着金色的余晖,霞光满天。
“确实挺美的。”安念大喘着气,背后的石块不知被谁铺了一层稻草,靠上去暖融融的。
慕容轩勾着嘴角,“我很喜欢来这。”
安念点头,指了指后面的软垫子“这稻草你铺的?”
“我叫太子铺的。”
偏要跟太子分出个高下?怎么看都有些要夺嫡的节奏…
慕容轩绕有兴味地向营帐的方向瞥了一眼,“太子是赶不上这么好的景色了。”
安念扁了扁嘴,这得意的神色,啧啧啧。
果然,就在太阳最后的光芒消失时,太子带着十来个侍从,顶着风来了。
慕容晨在看到安念的时候眼中有一瞬间的惊诧,小小的人,靠在稻草上,长长的发丝披至腰间。
念儿…
“皇叔。”
慕容轩轻嗯了一声。
“太子。”安念起身,深深福了一礼。
“安二小姐快起身,您都快要当我的皇婶了。”
“谢太子。”
慕容晨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恭敬,“天气寒凉,您和二小姐都披上大氅吧。”
话音一落,后面的随从便递来了两件狐皮大氅。
“皇叔可还要坐会儿,侄儿带来了狐皮软垫和暖手壶。”
慕容轩的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意,“嗯,你也来这坐吧。”
太子有些拘谨地坐在了慕容轩的另一边,“侄儿今日带了鱼肉,不如咱们在这烤着吃?”
“嗯”
安念在一边默默听着,没想到太子拍起马屁来也是一拍一个准啊。
那些随从将抱来的柴火堆在三人前面,食盒里有几条生鱼和没烤的的三黄鸡。
看来太子知道王爷在训兵场后,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太子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三人拿着叉子,一人叉起了一条鱼,火势很旺,叫人暖呼呼的,火焰里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场景倒也温馨。
如果慕容轩没有开口说话的话。
“这些鱼肉,太子一个月犒劳将士们一次便够,嘴养刁了,打仗便咽不下山林野菜了。”
安念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人家辛辛苦苦在外面打仗,还不让人吃顿好的?
慕容晨的想法自然与安念是一样的,“这些将士在边疆如此辛苦,侄儿只是想慰问一番。”
陪嫁
“三天两次不叫慰问,叫奢侈。”
慕容晨的手不觉微微动了一下,“侄儿…”
王爷好像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人家刚递过来的鱼,丝毫不留情面,“皇城六十多个训兵场,每场三千余人,这么吃是要把国库吃空吗?”
安念暗暗抹了把汗,俗话说吃人手短 ,拿人手软,在慕容轩身上怎么就不管用?
面对皇叔的字字珠玑,慕容晨收在袖中的拳头收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他知道每次犒军需要多少花销,也知道这种笼络人心的法子并不是个长久之计,可皇后却坚持要他如此,为了以后拿回军权能更快地收复军心。
慕容晨放下手里的东西,拱手行了一礼,羞愧道,“侄儿记下了。”
慕容轩翻动着手中的叉子,思称了几秒,“你是太子,你能来,他们便很高兴了。”
慕容晨紧绷的腰脊终于松了松,“嗯,侄儿下次一定注意。”
安念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半个头缩进了毛茸茸的大氅里,暗暗腹诽道,诶…吃饭就好好吃饭,干嘛在该开心的时候聊些不开心的事…
瞧这尴尬而诡异的气氛,一会儿肯定得吃出个消化不良。
好在慕容轩并未再深究,空气中那股沉甸甸的压迫感也在逐渐蔓延的鱼香中渐渐消散。
慕容晨拿出三个小调料盒,将一只递到慕容轩的面前,语气中带着试探和惶恐,“皇叔,可以吃了。”
慕容轩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神色与平常无异。
太子默默松了一大口气。
安念在鱼肉上撒了一层调料,顿时香味扑鼻,刚要啧啧赞叹时,余光中瞥见了眉头微皱的慕容晨。
安念涌到喉咙处的话又咽了下去。
慕容晨最讨厌的便是鱼,但除了皇后和她,谁都不知道。
毕竟鱼代表祥瑞之物,更是犒赏士兵的首选,璃南储君不喜欢吃鱼,传出去又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一番了。
慕容晨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厌恶感。
而安念…
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他以前吃鱼的场景。
仿佛面前不是鱼,是血淋淋的刀子,是惹人厌的苍蝇。
他说过,他一吃鱼感觉像吃泥巴一样。
若太子只是在旁边坐着,安念肯定能吃得津津有味,可若是他也动了口,安念突然就不怎么想吃了。
安念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本小姐的食欲,凭什么被你影响?
趁着慕容轩低头吃鱼的一瞬,安念脸一拧把,指着太子面前的鱼惊慌道,“太子,你那鱼上有一条虫子,快扔进火里!”
火苗嗖地一下窜高了许多。
慕容轩看到太子惊慌地撇下鱼肉,随之脸上竟有一瞬间的释然与放松。
那种放松,就像是鱼上抹了砒霜,他恰巧没吃成躲过了一劫似的。
太子很快便恢复了淡然与镇静,用帕子擦了擦嘴道,“多谢二小姐,我刚刚竟然没看到。”
安念继续表演着,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道,“那只虫子刚好在你视线的死角,我也是突然看到的。”
慕容轩的袖口陡然收紧了,那鱼掉下的时候,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哪里有什么虫子?
太子在食盒里搜寻了一番,遗憾道,“没有鱼了。”
他就带了三条鱼。
慕容轩漫不经心道,“鸡肉的味道也不错。”
于是,慕容晨表面佯装惋惜,内心却十分叫好地串好了一只三黄鸡。
安念对鱼又重新拾起了兴趣。
慕容轩狐疑地瞥了安念一眼,又看着太子道,“昨日大臣们抽好签子了?”
“抽好了,”太子满足地将三黄鸡在外焰中翻转了几个圈,“文武大臣都各抽了一半。”
“什么抽一半?”安念一脸迷茫,巴巴地看着慕容轩。
慕容轩斜睇了她一眼,“文武百官要抽签决定谁给太子迎亲,谁给本王迎亲 。”
安念嘴角一抽,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不过一想倒也十分在理,太子和王爷同时大婚,文武百官们去哪都会有顾虑,去了一方,自然便薄待了另一方,其中势力的牵扯,朝堂的争斗,岂非寻常?
安念转了转眼珠,看来这主意多半是皇后出的。
太子虽有宰相支持,但现在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花架子,若是不采用此种方法,成婚那天,怕是宫中一点都不热闹了。
很快,鸡肉的香味也渐渐浓了起来
慕容轩向火里添了几枝干柴,对着太子道,“这几日送到东宫的的折子比往日多了些,太子务必用心,亲笔朱批。”
太子心下一暖,皇叔最近给他的折子越来越多,像是再为以后放权做准备。
“侄儿这些日子都很用心,除了昨日去西木街透了口气,一直都在宫中和相丞研习。”
安念的心悄然提了起来,太子呀太子,你可千万别把昨日一起吃羊肉串的事说出来,还有那串璎珞…
幸好太子并未再细说,而慕容轩也只将重点放在了后半句,淡淡道,“相丞是个德才兼备之人。”
安念狠狠咬了一口鱼肉。
星星渐渐多了起来。
安念听着两人一应一答地聊着,虽然聊的大多是朝堂之事,但也能嗅到一股普通叔侄的亲切感。
直到亥时左右,几人才从山上下来,乘车回到了城内。
马车先经过皇宫,路过将军府,再到王府。
一回到念馨苑,香儿便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小姐,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安念好不容易将面前的人形粘糕从身上摘巴下来,“是不是想本小姐了?”
“想,特别想,小姐不在的时候,香儿都快坐不住了! ”
安念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糕点,“看在你嘴甜的份上,这个给你!”
香儿一边急不可待地将包装打开,一边啧啧称赞道,“小姐对香儿可是真好。”
“本小姐今儿高兴,“安念像是捡了八万两银子似的,”本小姐出嫁的嫁妆不用母亲出了!”
“可是真的?”香儿嘴里鼓塞塞的,蹦了个大大的高。
“你也不怕呛着,”安念笑意盈盈,“出嫁当天,只要我一出府门,便有人将嫁妆送到后门,到时候一去接应,必定妥妥的!”
“可您打哪弄来的银子?”香儿笑着笑着,突然对这笔来路不明的银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安念笑眯眯地看着她,“你不用知道,本小姐不会告诉你的。”
“小姐!“香儿一下急了,”你不会是又去了赌坊吧?上次你就去押了个自己会名誉扫地的赌注!”
安念一根食指在另一根食指上打着拍子,“就算我去了,你能奈本小姐几何?”
“诶呀,小姐!那里哪是您去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家万一被人认出来…”
“只要你不说,别人自然就认不出来,”安念拉她坐下,又给她不慌不忙地斟了一杯茶,语气瞬间就软了下来,“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要不去赌坊,只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陪嫁去王府, 肯定会被欺负死的。”
“小姐…您别伤心了…香儿不说您了…”
“这才对嘛!”安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你怎么骗香儿!”
安念捏着她软乎乎的脸蛋,“因为我家的香儿好欺负啊!”
“…”香儿又向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压钱
第二日辰时,安念百无聊赖地支在茶桌上,摇着已经半凉的茶,脑袋时不时地向外探着。
院门口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王嬷嬷和…
母亲?
还真是母亲!
安念一个箭步窜到了床榻,手忙脚乱地开始套袜子。
让母亲撞见自己没穿袜子,自己午时的饭菜怕又是蔬菜白粥了。
“念儿,娘和王嬷嬷来了。”
安念身体坐的极其端正,对着香儿点了点头,香儿快步将门打开。
“三夫人早。”香儿给凤倾城行了一礼,凤倾城点头后,香儿又给王嬷嬷行了一礼。
“母亲来了?”安念看见凤倾城就像个大型犬一样扑了上去。
“呦,看我这宝贝女儿,今日醒得倒是早。”
安念把头埋在凤倾城的怀里,“女儿一直等着王嬷嬷来教我刺绣。”
毕竟都答应亲手为太妃绣荷包了…
王嬷嬷听了这话,脸上也生出一片喜色,看来昨日二小姐不过是偶尔起得晚了些,并未在故意磨时间。
“我的女儿竟然这么开窍了?”凤倾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来,娘看着你学。”
于是,三人坐在坐席上,王嬷嬷拿出两块绣帕和针线,和蔼地问道:“不知道二小姐想绣个什么?”
安念一手虚托着下巴,看着旁边的凤倾城,“娘您喜欢什么?”
凤倾城轻笑道,“念儿想送给母亲一个?”
安念嘴角一抽,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您和太妃的年龄相似,喜好也应该不会差得特别大。
安念哪有那个胆子说实话。
安念满脸笑容地看着凤倾城,“娘,您对女儿这么好,女儿今日绣的荷包,不送你送谁?”
凤倾城捏着安念的手,又轻轻拍了一下道,“娘喜欢莲花,不过荷包还是送给安琪吧 ,你俩互相比比谁得丑。”
“…”安念扭过头去,苦兮兮地望着王嬷嬷,“嬷嬷您看她——”
“二小姐,您放心吧 ,您这么巧的手,定然能入了夫人的眼。”
凤倾城在旁边轻声一哼。
王嬷嬷嗔笑地看着凤倾城,“夫人,您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嬷嬷以前可说过只对我好的,如今竟然在我面前帮别人说话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安念一口老血都快吐了上来,别人…难道我不是您怀胎十月的孩子了?
对着安念狐疑的眼神,王嬷嬷立马读出了安念眼中的意思,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亲的,你可是夫人受了好多罪才生了下来的。”
“…”本小姐可是真没看出来。
不知打趣了多久,旁边的绣帕才再一次被王嬷嬷给捡了起来。
“小姐,这刺绣也是讲究技巧与方法的,就拿绣莲花说吧,里面需要频繁地换粉,红和白三种颜色的线,这时您就需在心里先打个模子…”
茶壶里泡的上饶峨眉,热气渐渐少了起来,香儿又冲了壶千岛玉叶。
这是安念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学刺绣,以前她总是一耳朵听着,另一只耳朵源源不断地向外冒着。
都是拜自己未来的婆婆所赐…
当阳光透过窗棱投下一片又一片的阴影时,安念酸麻的胳膊终于松了下来。
王嬷嬷已经好久不曾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而香儿…也不用给一边无所事事看热闹的凤倾城泡茶了。
绣针终于穿好了最后一根线。
四双眼睛,一起审视着安念有始以来最用心的大作。
“念儿,娘不是说我喜欢荷花吗,你怎么给娘修了个…”凤倾城好奇地看着安念,“你这绣的是什么?”
王嬷嬷在一边叹着气,自己带出历届的绣工,拿有绣这么寒碜的。
香儿开始在一边暗生生地磨牙了。
安念拿着荷包,横着盯了一番,竖着盯了一番,最后生无可恋地倒在了凤倾城的怀里。
“嬷嬷,”凤倾城打量着那一团乱糟糟宛如蜈蚣样的绣品,“我的刺绣如何?”
“夫人的刺绣自是像您的人一样,美得绝色倾城。”
“那这丫头,确定没抱错吗?”
安念:“…”
“娘做的荷包,在店铺卖了三十只,咱们光净赚就五十两呢,你看看你…诶…”
安念可怜巴巴地抬着头,“娘,我那日跟王爷打了个赌,结果…”
“王爷输了我五千两呢哈哈哈哈…”
这画风未免也转变得太大了些。
凤倾城的脸上,由对安念的嫌弃变成了猜测,惊疑和不解。
“你没骗娘?”
安念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当然了,我虽然刺绣不行,但我运气好啊。”
凤倾城眼里还是有些怀疑,“你和王爷打了什么赌?”
“我说…我可以从后门翻墙回来,而且还不被府丁发现。”
凤倾城扫了一眼安念的手,没有互相绕捻着,应该没撒谎。
安念的背啊,已经崩的不能再紧了。
突然如此扳着捻手的老习惯,真是有点心累啊…
“所以啊,娘,”安念笑得一脸天真,“你以后就不用做荷包卖钱了,王爷输的钱肯定够置办出像样的嫁妆来。”
“银票呢?”凤倾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娘看看。”
“娘,”安念又黏到了凤倾城身上,撒娇道,“其实是女儿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了王爷,所以才…”
“我就说嘛,王爷怎么会跟你打如此无聊的赌。”
“…”哪里无聊了?
“这个梳妆盒是你外祖父给我的,当娘给你的祝福。”
安念从凤倾城的怀里移了出来,只见那梳妆盒典雅大气,四周刻着凤凰朝阳图,凑近一闻,还有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谢谢娘!”安念小心地拿过那梳妆盒,生怕給捏碎了似的。
凤倾城笑着看她,“这盒子结实着呢,不用这么精细。”
安念用手轻轻摩挲着那上面的纹路,“那可不行,我以后要传下去的!”
“传给娘的外孙女儿。”
“诶呀,”安念用袖子挡住了脸,“娘我还没嫁人,你说什么呀!”
“念儿啊,”凤倾城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念儿长大了,王爷有没有…”
“没有!”安念脸快要塞到地缝里,“娘,香儿还小呢!你好意思说这话!”
况且,嬷嬷还在呢!
“行,娘不问,”凤倾城只是含笑望着她,“快来给娘抱一下。”
安念乖乖地走过去。
“你把刺绣绣成那个样,娘还是得好好抱抱,看看是不是当时抱错了 。”
“…”
这么抱着,就真能测出来了?
“好了好了,还有半个时辰吃饭了,趁这功夫快再学会儿,要不嫁过去得多丢人…”
“…”
……
王府
慕容轩单手拿着奏折,黑如点漆的眸子深不见底,“她真这么说。”
墨枫笑着回道,“是的,不过在三夫人的质问下,安念小姐说她的五千两银票,是您知道她们的境况下给的。”
先是说打赌给的,又说告诉本王实情后给的,慕容轩对着空气里一个虚无的点沉默了一会儿,“查清楚了吗?”
“清楚了,二夫人给安念小姐的月例是二十两,比安蔷少了整整八十两,有时也会故意找安念小姐的麻烦克扣月例。”
“安将军可知道?”
“并不知情。”
“朝堂的事就够累了。”慕容轩眼里突然有丝莫名的笑意。
这笑意,有点令人头皮发麻。
“王爷…”墨枫迟疑地叫了一声。
“何事?”
“您以前遇到这类事,脸上像要吃人似的,现在竟然笑了。”
“笑不好吗?”
“可您的笑看起来…比以前生气还可怕。”
慕容轩眉角一跳,“什么?”
墨枫强忍着额角的冷汗,“属下说您…多笑笑挺好的”
“安将军既然没空管,要不本王出个头?”
“王爷,”墨枫抓着后脑勺,“安念小姐没告诉你实情,可能有她自己的顾忌,属下觉得还是不要…”
慕容轩的凤眼一眯,“去街角的赌坊,给安念压上一万两银子。”
到访
翌日,安念在王白脸(王嬷嬷)与凤红脸(凤倾城)的双双教导下又绣起了荷包。
王嬷嬷十分耐心,眼睛随着安念的绣针片刻不离,而凤倾城则悠哉悠哉 ,在一边品起了瀑布仙茗,时不时地还嫌弃两句。
“你这是荷花的根茎?怎么看着有点像绿色的蜈蚣呢?”
“嬷嬷,我觉得还是应该查一下…当年我生下的孩子有没有被换走。”
“念儿啊,若是你以后被王府嫌弃,你可千万不要埋怨人家,你不知道,娘现在得有多嫌弃你…”
安念“…”
王嬷嬷只能费尽脑筋,想方设法地去安慰安念,还不能表现得太偏袒。
毕竟夫人的醋劲儿一上来,那可是比安念难哄多了——
“嬷嬷,你干嘛老向着她?”
“嬷嬷,你是不是嫌弃我对你不好,想要换个主子?”
“嬷嬷!”
安念一边斟酌着穿针引线,一边随口问道,“娘,你怎么这么能醋?你别是在父亲面前也这么醋吧。”
“在你爹面前啊,”凤倾城捏着帕子,轻笑了一声,“娘可比这醋多了。”
安念撇撇嘴,“爹爹那么不苟言笑的人,他会按你的性子来?”
凤倾城笑意中带着一丝骄傲,用手刮了一下安念的鼻子,“你爹要是敢不顺我的意,可有他的好果子吃!”
安念嘴角一抽,她实在难以想象安志成那张严肃认真的脸,乖乖妥协时到底有多别扭。
安念干脆放下绣了半道的针线,摇着凤倾城的胳膊,“娘,要不你跟我学学,爹平时是怎么哄你的?”
“你这孩子,怎么连你爹都要消遣?”凤倾城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等你嫁到王府,看看王爷你就明白了。”
安念摇着她的胳膊更厉害了,“娘干嘛老扯在我的身上,您就跟我学个一两句吧。”
凤倾城咳咳两声,眉头硬邦邦地皱起,嘴抿成了一条线,拱手道,“夫人,上刀山下火海您说一个,为夫定不姑息自己!”
屋子里短暂地愣了一会儿后,顿时笑声一片。
“爹果然不会花言巧语,道个错像上早朝似的!”
“你别说,我当时就喜欢你爹这个正人君子认错的模样。”
“夫人,小姐,老爷来了!”
还未笑到尾音的一屋子人老老实实地将嘴巴闭上了。
香儿给安志成开了门,几人扫了一眼安志成的裤脚,又齐刷刷地扫在安志成的脸上。
安志成一脸正色,带着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王爷已经连续几天叫他去批奏折了,批得他有些怀疑人生。
众人心里皆一沉,老爷是不是听见夫人的话了?
“老爷,你来了。”凤倾城微微欠身。
“爹。”安念埋在凤倾城的怀里,捏着嗓子,笑眯眯地叫了一声。
安志成吹着胡子,左右扫了安念一眼。
安念心里咯噔一声,父亲这是听见母亲刚刚学他,生气了?
于是安念立马站了起来,挡在了凤倾城的前面,“爹,我们刚刚在开玩笑呢。”
安志成重哼一声, “开玩笑就开玩笑,你挡着你母亲干什么?不懂规矩。”
作为你爹,我现在…看着你我就来气…
傻女儿啊傻女儿,你到底怎么惹了王爷这尊大佛?
当时王爷一脸正色,开门见山道,“日照山之行,安念着实让本王寒心,但本王不忍心与她置气。”
安志成自然要恭恭敬敬地给王爷拱手行礼,好听的话说上一大箩筐,最后总结道,“臣愿废寝忘食,为王爷分忧解难 ,以宽王爷之心。”
所以,慕容轩不忍心跟安念置气,就开始磨刀霍霍向安志成了。
这些委屈,安志成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万一传出去被王爷知道,他以后的日子也就与安生无缘了。
安志成见安念没有挪脚的意思,积起的闷气一时就上来了,厉斥一声,“念儿,你到底藏着你母亲干什么!”
安念腿一抖,哆哆嗦嗦地移到了一边。
安念心里那个悔,她千不该,万不该消遣自己的亲爹,要笑话也得先找人看好门啊!
“这几日你的火气越来越大了” 凤倾城嗔笑地看着安志成,“没个稳重的样子。”
“夫人,”安志成脸色缓和了不少,“我最近公务繁忙,脾气是大了点。”
凤倾城缓步走到桌上坐下,笑道,“老爷现在可不忙,你这不是闲得都来念馨苑了吗。”
安念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在娘亲眼里,爹来看我竟然是因为闲得没事?
凤倾城又笑道,“老爷可听见我们刚刚说了什么?”
安志成在凤倾城的旁边坐下,一手扶着凤倾城的肩,“就听见屋子里的笑声了,可有什么新鲜的事?”
“就是一些闲事罢了。”
安念讨好般地见缝插针,“对呀爹爹,我们刚刚在闲聊呢。”
安志成眉角一跳,转头厉声对安念道,“念儿,皇后传话要你明日进宫,商量一下婚礼巨细。”
安念机械性地点着头。
爹对她的态度有些反常啊…
安志成见安念对他爱答不理的,火苗子窜得更高了,奈何怕吓到在旁边坐着的夫人,便尽量平和道,“你明日进宫要老实着点,这次也有很多大臣家的女儿前去,拿不准的事情便问问蔷儿,不要像团圆夜那样出丑了。”
安念终于理出了一点思绪来,原来是怕我入宫给他捅娄子。
就是要我夹着尾巴做人呗。
安念恭恭敬敬地笑不露齿,点头如捣蒜般,“爹你放心吧,女儿不会给您出丑的。”
安志成扶着凤倾城站起来,“嗯,你准备准备吧,我和你娘有些事商量。”
“那念儿…”
“你不用送了,你看看你那绣的帕子,”安志成一手扶额,痛心疾首道,“是老夫对不起王爷啊!”
安念委屈巴巴向后也看了一眼,那样子,确实有些一言难尽…
“好了老爷,念儿会学好的。”凤倾城安慰道。
“诶,”安志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与凤倾城附耳道,“你说这孩子,该不会当时是抱错了吧。”
安念:“…”我能听得到好吗?
夫妻俩一走,王嬷嬷在一旁笑道,“老爷和夫人还真是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就是爹娘都认为…本小姐的绣工已经不配做娘的女儿了?
安念喝了整整一壶茶,才终于将淤积在心口的老血给压了下去。
这…这都什么人啊…
谈心
安念用完午饭没多久,笙芜就蹦蹦跳跳地来找她了。
“安念姐姐,你猜我昨日去哪了?
太妃已经告诉安念,笙芜去买了锁生离,但安念见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忍心拆穿,便歪着头,好奇道,“去哪了?”
笙芜扬着嘴角,迷人的酒窝像烂漫的山茶花,“我和萧隐昨日去羌柳城了,二师兄叫我们去买了锁生离!”
笙芜特意将“二师兄”三个字咬得极重。
安念扒拉着手指头,自己和王爷最近就算吵了架,在别人面前也没太表现出来呀,为什么大家都在有意地撮合似的。
既然是为了她好,安念自然不能拂了别人的意,于是安念合着双手,清澈迷人的双眸弯成了一轮弯弯的月牙儿 ,“王爷还真是心了。”
有心到他都不知道笙芜和萧隐去羌柳城买步摇了。
“安念姐姐的事,师兄必然上心!”笙芜将新买的锁生离交给她,“之前那支步摇毕竟沾了血腥,安念姐姐以后就戴着个!”
“刚好明日进宫,可以派到用场,至于那只旧的嘛…”安念手托着半张脸,看着笙芜思索了一会儿,“娘昨晚送了我一只梳妆盒子,大小应该合适。”
笙芜也像安念一样托着半张脸,“什么样式的?”
“我拿给你看。”
于是安念在梳妆柜的最底端摸出了梳妆盒,和台面上的旧锁生离一起放在了梳妆柜旁边的雕花沁芳案上。
笙芜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梳妆盒可真是精致,摸起来像摸在缎子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对呀,”安念满意地看着它,“这也算娘送我的传家之宝了。”
笙芜用锁生离比量着梳妆盒,“像原本配套的一样。”
安念顺手摆弄着步摇上的玉珠,”以后看着它,就能想起咱们四个逛夜市的场景。”
“对呀,当时咱们玩得多开心,可是…今天早上…我好像惹大师兄生气了。”
安念眉心一跳,大师兄…怎么可能生笙芜的气?
莫非…
安念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笙芜开始委屈巴巴地诉苦道,“前几天我在衣铺里相中了一种雨丝锦,刚好三种颜色,便给师兄们和墨枫了一人做了一件。
结果我去给墨枫送衣服的时候遇见了萧隐,他突然就生气了,无论我说什么,萧隐都不理我。
安念姐姐,我们昨日去羌柳城的时候他明明很开心的…你说萧隐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先给他送衣裳?这些日子他脾气总是很古怪。”
笙芜耷拉着小脸,一个劲地叹气。
“他不理我,我都难受死了。”
“他已经不理我超过两个时辰了。”
安念递给笙芜一块糖蒸栗粉糕,又向自己的嘴里送了一块,“那如果大师兄也做了三身衣裳,第一个送给了别的女孩儿,你会怎么想?”
笙芜用食指点着眉心,“我会觉得大师兄偏心,在他心里我没有别人重要。”
“那如果墨枫做了三身衣裳,也第一个送给别的女孩儿呢?”
“怎么可能?”笙芜张开的手握成了拳头,“墨枫不能这么做。”
安念笑着托着下巴“如果呢?”
“如果…”笙芜的小嘴抿成了一条缝,眼睛忽闪道,“那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安念看着她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又笑道,“你看看你的反应多像大师兄。”
笙芜点着自己的脑门,耳朵一耷拉,”反应还真是一样的。”
“所以大师兄对你的感觉,和你对墨枫的感觉是一样的。”
“我对墨枫…”笙芜小脸直接贴在了桌子上,“我对他挺自私的,我一看他跟别的姑娘说话,我就想揍他。”
“这不叫自私,”安念用手理着笙芜的头发,“这叫喜欢。”
“喜欢?”笙芜一下子挺起了身子。
“对呀,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就会格外在意他,就算他在人群里,你也能把他分出来。”
“原来这就是喜欢,”笙芜的眸子亮了起来,“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病…”
所以——”安念笑眯眯地看着她。
笙芜的瞳孔瞬间放大,“我…喜欢墨枫?”
“而且——大师兄——”
“他…也喜欢我?”
安念把笙芜扭曲的器官摆正,“你觉得墨枫和萧隐两人的性格怎么样?”
“都很好…”
“他们的关系呢?”
“平时没看见他们说几句话…”
安念两手拍在一起,“这就对了嘛!因为他们都喜欢笙芜啊!”
“可…可…”
“别可可了,我比你大四个月,我都要嫁人了,你也该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可我要是告诉萧隐,我喜欢的不是他…”笙芜开始点着手指头。
“这感情的事啊——冷暖自知,”安念像个过来人似的咳了两嗓子,“而且大师兄那么聪慧。”
“那他应该知道了?”
安念长叹了一声,除了心疼大师兄外,还有些释然。
她积压了许久的话,可算是在恰当的时候说出来了。
笙芜已经乱了心神,“安念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安念捏着笙芜的娃娃脸,“我们笙芜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决定。”
“可…萧隐如果再也不理我了…”笙芜的眼睛顿时泪汪汪的。
“他不会,因为他还是笙芜的师兄,他还是会像哥哥一样疼你。”
两滴晶莹的泪珠打在地板上,笙芜将信将疑地抬起眸子,“真的?”
安念用帕子将笙芜眼角氤氲的泪珠抹去,“我们笙芜这么可爱,任谁都冷不下心来”
笙芜弯着嘴角点了点头,“师兄如果以后不理我的话,我就…我就让二师兄和我站一队。”
“然后你俩一起不理大师兄?”安念啧啧两声,“最毒还是妇人心啊…”
“什么呀,”笙芜破涕为笑,“当然是让二师兄命令萧隐开口。”
安念也笑了起来,“慕容轩到时候夹在你俩中间,肯定得为难死。”
“安念姐姐到时候也要站在我这边。”
“小笙芜把我都算计进去了,”安念递给她帕子,“快擦擦,又哭成小花猫了。”
笙芜一边擦泪一边委屈巴巴地看着安念,“安念姐姐,我不想吃糖蒸栗粉糕…我…想吃饭。”
安念嗤笑一声,“香儿。”
香儿应声称是,“香儿这就去。”
安念好笑地看着笙芜,“你早上没吃饭吧?”
笙芜指着自己的肚子,“都怪大师兄,我不但没吃饭,还提炼了一上午药材。”
安念上手抓了一把笙芜腰间的肉,这也太瘦了…
“什么药材啊?”安念两只手在笙芜的腰间一围,又移到自己的腰上。
本小姐怎么比笙芜胖这么多?
“从含元虚带出来的幽暗之花,用紫烨好像能解一些毒性。”
“笙芜你真是太厉害了!”要不是香儿刚好推门进来,安念想在笙芜的脸上狠狠亲几口。
“可是紫烨也只是能延缓病情,现在还是没找到能替换香岐木的引子。”
安念捏着笙芜的手,“世界上的花花草草这么多,肯定能找到的。”
“笙芜姑娘,小姐,香儿布菜了!”
安念把茶盏向一旁挪了挪,“快放这儿,一会笙芜要是饿昏过去,慕容轩不得抄了咱们家底。”
“小姐你可真会开玩笑。”香儿笑道。
“香儿,你有没有发现…本小姐好像…”
香儿好奇地站在原处,“怎么了小姐?”
“我好像…胖了?”
“嗯…”香儿的视线从安念的脸上移到了桌子上。
江米酿鸭子,五香烤鸡,海带炖猪蹄…
能不胖吗?
安念也看向了桌上的菜,好像除了西红柿炒鸡蛋…没有素菜了?
“小姐…胖得不是很明显。”香儿支支吾吾的,不敢对上安念苦兮兮的眸子。
安念静默地看了一会桌上的菜,手一掐腰,脖子一梗,“本小姐吃完这顿,一定会好好减肥!”
进宫
翌日,安念进宫的日子。
一大早,香儿和安念就忙活开了。
“小姐,要不您试试这件天青色的?这件秋瑰色的,看上去有些…”
有些紧。
安念将腰间的布料向外提溜着,眸子一垂,“这件秋瑰游仙衣春日还穿着合身…诶…”
上辈子好像没变得这么胖啊…
“小姐您别气, 香儿倒觉得,小姐的脸比以前更柔和了呢。”
安念在脸上捏了一把,倒吸了一口气道,“是比以前更圆滚滚了…”
“小姐这说的是哪的话?分明是更可爱了,王爷会更喜欢小姐的。”
“他…”安念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柳眉也若有若无地皱了起来,王府从大臣家挑选的丫头们…腰肢可是瘦得像笔杆子似的…
那日…慕容轩还跟她说,有个人对他就像笙芜一样重要呢。
安念的眸子垂得更低了,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腰。
“我的小姐,你就把心装回肚子里吧,王爷肯定会永远喜欢小姐的。”香儿将天青色的百褶裙在安念身上比量着。
安念微微抬起了眸子,哂笑着看她,“且不说喜不喜欢,这世上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感情?”
香儿的手顿了一下,“可说书中不是总说什么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吗?”
“戏文里的东西,听听罢了。”安念使劲儿地收腰提气,努力让腰肢有着不盈一握的效果。
“小姐,这件天青色的好看,衣服还托气色。。”
安念一口大气呼了出来,一手给胸口顺着气儿,“再找件宽松些的,老提气得憋死我。”
看着自家小姐憋红的脸,香儿不由得笑道,“小姐平日胃口太好了些,您等着。”
经过一番又一番的试验后,安念终于定了一条琥珀色曳地水袖摆尾裙。
“小姐,香儿伺候您用早膳吧,看时候也差不多进宫了。”
“今早不吃,”安念不舍地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毅然决然地摇头道,“本小姐减肥。”
“…”这是一顿饭就能看出效果的?
打开屋门,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只见天地间一片银色,香儿开心地看着安念,“小姐,外面好像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安念快步走了过去,接了一片雪花,又合手笑道,“皇城两年没下雪了。”
“小姐,这是个好兆头。”
好兆头…安念的瞳孔不由得一缩,明年岭南会五谷丰隆,皇城和周围诸城就有些惨了…
香儿将鞋试探性地伸进雪里,“这雪挺深的,也不知道路能不能好走些。”
安念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手紧摁着眉心道,“再拿一身衣裳吧,万一打湿了好换一些。”
香儿又找出一件米色锦江芙蓉裙和鹿茸披风。
俩人刚到芳菲路,就与安蔷打了个照面。
果然是冤家路窄,安念的心一提。
“姐姐。”强行掩下心中的愤懑,安念朱唇轻启,笑意盈盈地叫了一声。
“咱们姐妹也是巧了,”安蔷颔首示意,回笑道,“今日进宫,妹妹的妆该隆重些。”
隆重?安念在嘴里咂摸了一番,笑着看向安蔷。
安蔷的妆确实惊艳,唇如激丹,精致的蛾眉间勾出了一朵妖艳的牡丹花,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
尤其是那身石榴色的金丝撒花烟罗裙,腰间缀着一层五彩丝带缠着的百花结,裙角处绣了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每走一步都像彩蝶翩翩欲飞。
哪怕是将安蔷放在婀娜多姿的百花丛中,她也是铁定拔头筹的那个。
而安念,脸上略施薄粉,浮现出少女般淡淡的红,一双剪水般的眸子明澈洁净,美得如璞玉般浑然天成。
浓妆艳抹确实隆重,只是安念,更喜欢自然些。
况且,她也没觉得自己比安蔷差了多少。
然而,当安念的视线落在安蔷的腰际,气猛地向上一提,安蔷这腰…啧啧啧,怕是比笙芜还瘦吧。
“姐姐,”提着一口气的安念,说话都像是在捏着嗓子一般,“妹妹怎如姐姐精致。”
“你身边就香儿一个丫头,自然没办法将你照顾得面面俱到,”安蔷娇艳欲滴地笑着,“咱们待会儿见的多是大家闺秀,被她们笑话可怎么好。”
“不劳姐姐费心,”安念那涤荡人心的笑容撞进了安蔷的眼中,引得后者一顿妒忌。
不就是眼睛长得好看些吗?
安蔷笑意更深了,艳红的嘴唇看上去像一株吞噬人心的罂粟花,“不如咱们姐妹俩共乘一车,让慧儿给你打扮一番,咱们也说些知心体己的话可好?”
安蔷的话说得极为中肯,甚至近乎于温柔,像细密的微雨般,浸进了空气中的每处缝隙。
安念停滞了一下。
安蔷掩着帕子,眼睛像蒙了一层雾般,泫然欲泣道,“一个月后你我就嫁人了,见面…就更屈指可数了。”
安念将手上的帕子捏紧,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姐姐心中,还对她留着姐妹情吗…
“妹妹?”安蔷的声音有了哭腔,“ 以前是我太任性,咱们将以前不愉快的事一笔勾销,好不好?”
安念心上一暖,提着裙摆,第一次在安蔷面前把话咬的极为温和,“好”。
安蔷用两只手将她的手握成一团,“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安念还是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话都有些打转儿。
“其实我以前讨厌你——”安蔷顿了顿,嘴角慢慢抿成了一条缝,又轻声笑了下,“也是因为你和太子走得太近,这几年你虽有意避着他,但我心中还是别扭,如今大婚日子将近,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才发现平时对你太苛待了。”
“太子,”安念笑着,笑的疏离又透彻,“是姐姐你多想了。”
“姐姐也知道是自己多想了,毕竟王爷与你感情慎笃,”安蔷轻轻拍着她的胳膊,“你多叫我几声姐姐吧,以后成了亲,我可就得叫你皇婶了。 ”
安念咯咯地笑了起来,浅浅的梨涡十分醉人。
初冬的早晨总是微凉,地上的积雪照得人模糊可辨,几人吱吱呀呀地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安念踩得一脚深一脚浅,天上飘着细细的雪花,打在她的脸上,她却在触入肌肤的冰凉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车夫早已经准备好,安念看着后面那辆马车,向后唤了一声,“香儿。 ”
香儿应声称是,跟车夫说了几句,车夫便将马匹牵回了府院。
“这个是慧儿,她化的妆极美,妹妹可要试试?”
安念心里自然是抗拒的,她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脸上指点江山,但与安蔷的隔阂刚刚解开,嘴角还是扯出一片笑意,“试试吧。”
安念端端正正地做好,心里痛乎哀哉地好生安慰了自己一番,这脸…就不要这一回也罢。
安蔷向后瞧了一眼,“慧儿。”
后面的小丫头俯首跪了过来。
天地间皆是一片白色,雕镂金花的轿子,承载着片片笑声,从将军府一路行到了皇宫。
到了皇宫入口,妆可算是画完了。安蔷握着安念的手笑道,“妹妹画上浓妆,当真是倾国倾城。”
安念没有带小镜,只能向后看了一眼香儿,后者将嘴巴张得老大,一个劲儿地点头。
安念的心便放下了些许,说实话,她心里挺怕安蔷是假装说和,给她弄个人憎狗恨的妆的。
到了芝雅堂,里面空无一人,问了服侍的宫女,那宫女颔首福礼道,“离宫宴还有半个时辰,来的千金小姐都去御花园赏梅花了。”
“现在梅花已经开了?”安念一时惊喜,暖阁里的丁香还没落,梅花竟然都开了。
那宫女又福了一礼道,“回安二小姐,梅花是昨夜刚开的。”
安念转头望向安蔷,“姐姐,咱们去看看吧。”
“好。”
翌日,安念进宫的日子。
一大早,香儿和安念就忙活开了。
“小姐,要不您试试这件天青色的?这件秋瑰色的,看上去有些…”
有些紧。
安念将腰间的布料向外提溜着,眸子一垂,“这件秋瑰游仙衣春日还穿着合身…诶…”
上辈子好像没变得这么胖啊…
“小姐您别气, 香儿倒觉得,小姐的脸比以前更柔和了呢。”
安念在脸上捏了一把,倒吸了一口气道,“是比以前更圆滚滚了…”
“小姐这说的是哪的话?分明是更可爱了,王爷会更喜欢小姐的。”
“他…”安念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柳眉也若有若无地皱了起来,王府从大臣家挑选的丫头们…腰肢可是瘦得像笔杆子似的…
那日…慕容轩还跟她说,有个人对他就像笙芜一样重要呢。
安念的眸子垂得更低了,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腰。
“我的小姐,你就把心装回肚子里吧,王爷肯定会永远喜欢小姐的。”香儿将天青色的百褶裙在安念身上比量着。
安念微微抬起了眸子,哂笑着看她,“且不说喜不喜欢,这世上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感情?”
香儿的手顿了一下,“可说书中不是总说什么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吗?”
“戏文里的东西,听听罢了。”安念使劲儿地收腰提气,努力让腰肢有着不盈一握的效果。
“小姐,这件天青色的好看,衣服还托气色。。”
安念一口大气呼了出来,一手给胸口顺着气儿,“再找件宽松些的,老提气得憋死我。”
看着自家小姐憋红的脸,香儿不由得笑道,“小姐平日胃口太好了些,您等着。”
经过一番又一番的试验后,安念终于定了一条琥珀色曳地水袖摆尾裙。
“小姐,香儿伺候您用早膳吧,看时候也差不多进宫了。”
“今早不吃,”安念不舍地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毅然决然地摇头道,“本小姐减肥。”
“…”这是一顿饭就能看出效果的?
打开屋门,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只见天地间一片银色,香儿开心地看着安念,“小姐,外面好像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安念快步走了过去,接了一片雪花,又合手笑道,“皇城两年没下雪了。”
“小姐,这是个好兆头。”
好兆头…安念的瞳孔不由得一缩,明年岭南会五谷丰隆,皇城和周围诸城就有些惨了…
香儿将鞋试探性地伸进雪里,“这雪挺深的,也不知道路能不能好走些。”
安念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手紧摁着眉心道,“再拿一身衣裳吧,万一打湿了好换一些。”
香儿又找出一件米色锦江芙蓉裙和鹿茸披风。
俩人刚到芳菲路,就与安蔷打了个照面。
果然是冤家路窄,安念的心一提。
“姐姐。”强行掩下心中的愤懑,安念朱唇轻启,笑意盈盈地叫了一声。
“咱们姐妹也是巧了,”安蔷颔首示意,回笑道,“今日进宫,妹妹的妆该隆重些。”
隆重?安念在嘴里咂摸了一番,笑着看向安蔷。
安蔷的妆确实惊艳,唇如激丹,精致的蛾眉间勾出了一朵妖艳的牡丹花,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
尤其是那身石榴色的金丝撒花烟罗裙,腰间缀着一层五彩丝带缠着的百花结,裙角处绣了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每走一步都像彩蝶翩翩欲飞。
哪怕是将安蔷放在婀娜多姿的百花丛中,她也是铁定拔头筹的那个。
而安念,脸上略施薄粉,浮现出少女般淡淡的红,一双剪水般的眸子明澈洁净,美得如璞玉般浑然天成。
浓妆艳抹确实隆重,只是安念,更喜欢自然些。
况且,她也没觉得自己比安蔷差了多少。
然而,当安念的视线落在安蔷的腰际,气猛地向上一提,安蔷这腰…啧啧啧,怕是比笙芜还瘦吧。
“姐姐,”提着一口气的安念,说话都像是在捏着嗓子一般,“妹妹怎如姐姐精致。”
“你身边就香儿一个丫头,自然没办法将你照顾得面面俱到,”安蔷娇艳欲滴地笑着,“咱们待会儿见的多是大家闺秀,被她们笑话可怎么好。”
“不劳姐姐费心,”安念那涤荡人心的笑容撞进了安蔷的眼中,引得后者一顿妒忌。
不就是眼睛长得好看些吗?
安蔷笑意更深了,艳红的嘴唇看上去像一株吞噬人心的罂粟花,“不如咱们姐妹俩共乘一车,让慧儿给你打扮一番,咱们也说些知心体己的话可好?”
安蔷的话说得极为中肯,甚至近乎于温柔,像细密的微雨般,浸进了空气中的每处缝隙。
安念停滞了一下。
安蔷掩着帕子,眼睛像蒙了一层雾般,泫然欲泣道,“一个月后你我就嫁人了,见面…就更屈指可数了。”
安念将手上的帕子捏紧,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姐姐心中,还对她留着姐妹情吗…
“妹妹?”安蔷的声音有了哭腔,“ 以前是我太任性,咱们将以前不愉快的事一笔勾销,好不好?”
安念心上一暖,提着裙摆,第一次在安蔷面前把话咬的极为温和,“好”。
安蔷用两只手将她的手握成一团,“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安念还是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话都有些打转儿。
“其实我以前讨厌你——”安蔷顿了顿,嘴角慢慢抿成了一条缝,又轻声笑了下,“也是因为你和太子走得太近,这几年你虽有意避着他,但我心中还是别扭,如今大婚日子将近,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才发现平时对你太苛待了。”
“太子,”安念笑着,笑的疏离又透彻,“是姐姐你多想了。”
“姐姐也知道是自己多想了,毕竟王爷与你感情慎笃,”安蔷轻轻拍着她的胳膊,“你多叫我几声姐姐吧,以后成了亲,我可就得叫你皇婶了。 ”
安念咯咯地笑了起来,浅浅的梨涡十分醉人。
初冬的早晨总是微凉,地上的积雪照得人模糊可辨,几人吱吱呀呀地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安念踩得一脚深一脚浅,天上飘着细细的雪花,打在她的脸上,她却在触入肌肤的冰凉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车夫早已经准备好,安念看着后面那辆马车,向后唤了一声,“香儿。 ”
香儿应声称是,跟车夫说了几句,车夫便将马匹牵回了府院。
“这个是慧儿,她化的妆极美,妹妹可要试试?”
安念心里自然是抗拒的,她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脸上指点江山,但与安蔷的隔阂刚刚解开,嘴角还是扯出一片笑意,“试试吧。”
安念端端正正地做好,心里痛乎哀哉地好生安慰了自己一番,这脸…就不要这一回也罢。
安蔷向后瞧了一眼,“慧儿。”
后面的小丫头俯首跪了过来。
天地间皆是一片白色,雕镂金花的轿子,承载着片片笑声,从将军府一路行到了皇宫。
到了皇宫入口,妆可算是画完了。安蔷握着安念的手笑道,“妹妹画上浓妆,当真是倾国倾城。”
安念没有带小镜,只能向后看了一眼香儿,后者将嘴巴张得老大,一个劲儿地点头。
安念的心便放下了些许,说实话,她心里挺怕安蔷是假装说和,给她弄个人憎狗恨的妆的。
到了芝雅堂,里面空无一人,问了服侍的宫女,那宫女颔首福礼道,“离宫宴还有半个时辰,来的千金小姐都去御花园赏梅花了。”
“现在梅花已经开了?”安念一时惊喜,暖阁里的丁香还没落,梅花竟然都开了。
那宫女又福了一礼道,“回安二小姐,梅花是昨夜刚开的。”
安念转头望向安蔷,“姐姐,咱们去看看吧。”
“好。”
赏花
两姐妹向御花园走去。
安蔷若有若无地看着地上的雪,眼里隐隐闪出狠厉的光,只要在芝雅堂待上一个时辰,安念脸上的慕粉加上芝雅堂燃着的催颜香…
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一阵阵笑声传来,有的如叮叮的银铃作响,有的像汩汩的清泉奔流,有的若山野里和煦的春风闲走。
那边的笑声极好听,像是练过的一般,连响度和收尾都控制得刚刚好。
皇后表面上说是为太子和王爷核对一下大婚的具体事宜,请一些贵族千金来做个祝福,长长眼界,实则是想趁机为太子择几门侧室,拉拢朝堂大臣的人心。
皇家一向喜欢在面子上做足功夫。
一想起这些笑着的人里有的要成为太子的侧妃和侧嫔,安蔷的指甲就不由自主地嵌进了手心。
“哟,蔷儿姐姐和念儿妹妹来了。”嬉笑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涌了过来。
毕竟这两人,一个将是东宫的正主,一个会是璃南的王妃。
“蔷儿姐姐可算来了,瞧这打扮,像是仙女儿下凡似的。”
“蔷姐姐,你涂的胭脂是醉红颜新进的吧,颜色真好看。”
安蔷听着一一颔首应下,虽然她知道这些好听的话不过是表面的假意奉承,但对她却是十分受用。
而安念,在看到一堆人像蜜蜂拥簇着过来的时候,便拽着香儿去另一边赏花了。
姐姐喜欢听这些话,她可不喜欢。
“这支是品字梅,一只花结三只果,这是雪月花,花开的瓣数多为单,这是单瓣黄香,颜色都是这种浅浅的黄白色…”安念一边悠哉地走着一边给香儿介绍。
香儿在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姐是什么时候偷溜出去知道这些的?
香儿正在琢磨呢,身后就响起一个轻灵的女声,“念儿姐姐,怎么一个人来独赏景色,不与众人去说说话?”
安念捏着帕子,皮笑肉不笑地停住脚步,缓缓回头笑道,“姐姐喜欢清净,不怎么喜欢聊天。”
所以你就赶紧走吧。
那女子看到安念的模样显然是愣了一下,那脉脉如水的眼睛比平日的的透灵多了几分妩媚,勾人摄魂,噙起的嘴角如樱桃似丹霞,鲜嫩欲滴。
粉衣女子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念儿姐姐,你这说的可就见外了,”那女子轻笑了一声,令洁白的雪花都失了神色,声音陡然加大了几分,“莫不是念儿姐姐要嫁进王府,所以嫌我们姐妹聒噪?”
这一嗓子,彻底地引起了那边姹紫嫣红们的注意。
安念眉角一跳,本小姐确实是嫌你们聒噪,但你这么一通乱喊,也太没个眼力见儿了吧。
女子的话语一落,那边的姹紫嫣红们一个个蹙了眉,低眉顺眼地在那站着,似有千般委屈,又欲语还休。
安念一看势头不太对,立马弯了弯嘴角,笑道,“我并未对各位姐妹有一丝嫌隙,不过是怕打扰各位的雅兴罢了,这梅开的极盛,各位姐妹们要不要来看看。”
“那咱们去看看吧。”
“今天念儿妹妹的妆看着不错。”
“…”
姹紫嫣红们向安念走去。
安蔷的袖口陡然收紧,凭什么,你这样都能夺了我的风头?
而另一边的安念,则无奈地看着这一群人捏着帕子,提着裙摆一点点向自己靠近,心里无端地升起一股厌烦。
这些对她趋之若鹜的人,以前对她的讨厌可是毫不掩饰。
安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前面盛装打扮的鲜花们,深吸了一口凉气,幸好这些人都是给太子的,要是给慕容轩选妃,安念都得气出一股老血来。
想着,安念又无端地生出一股确幸。
“念儿妹妹,你头上带的步摇可真好看,能让姐姐看看吗?”一个身着靛蓝摆裙的少女款款道。
“不是妹妹不给姐姐看,”安念盈盈地笑着,“不过王爷吩咐过,这步摇是他送的,不能经以别人手。”
她用脚趾想想,也能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安念的东西,以前被她们看了后不是碎了就是丢了。
靛蓝色的少女捏着帕子,轻笑道,“原来是王爷送的啊,妹妹可是真幸福。”
安念自然要好好地接着这话,“能嫁给王爷,确实是几辈子修的福气。”
一群人说说笑笑,丝毫没在意另一边落单的安蔷。
安蔷气不过,又不肯屈颜向安念那凑,便绕路去赏池子里的鱼。
说来也是,不管外面天寒地冻,这池子里总是不结冰的,鱼一年四季都在那游着。
安蔷拿着鱼食向里面投喂着,一只只红黄相间的鱼,争相向上跳跃着。
若是早上没给小妮子脸上抹了慕粉,真想把她也推到这池子里解解气。
这么深的池子,里面如此多水草,要是把她推进里面,缠上她的鞋子或头发,没准真能淹出个半死不活来。
那些说笑声离安蔷越来越近,安蔷盈盈地起身,看着她们向着池子过来了。
“姐姐。”安念叫了一声。
这堆人真的太难缠了,还是交给你吧。
“妹妹可是赏完梅花了?”安蔷手搭在安念的胳膊上,纵使一肚子气,脸上仍是一片暖融融的笑意。
“赏完了。”安念看了一眼池中的鱼,“这鱼可真漂亮。”
虽然比王府里的鱼差点。
三十多个姑娘,就这么齐齐地挤在一块,里面的牛鬼蛇神如此多,自然免不了动些歪心思。
“诶呀,谁推我?”一个女声尖尖地响起。
安念狐疑地向后一看,一群姑娘像是翻江倒海般拥了过来,还没等她看清楚战况,前面姑娘的手马上就要推到安蔷了。
安念几乎是凭借着直觉,腿向后一借力,身躯前倾拦住了那个姑娘的腰处。
安蔷惊呼一声,立马跑到了一边。
而安念,承载的不止是一个姑娘的身体,还有她后面的姑娘,还有后面后面的姑娘…
于是,安念就毫无防备地,清醒地倒地吃了个狗啃雪。
“小姐!”香儿从一堆侯着的丫鬟里跑了过来,“你们快起来啊!别压着我家的小姐!”
后面传来一阵阵呻吟和埋怨声,就是没有起来的念头。
安念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腹部好像是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头,快要把她给硌死了。
“小姐!”香儿把安念给向池子的方向挪一挪,好让她起来。
就在安念要摆拖人肉压身的酷刑站起来时,不知从哪过来一块细小的石头,正好打在香儿的胳膊上。
石头虽小,却像是好几个人一起推了香儿一把似的,香儿一个没站稳,就像水池子里飞了过去。
“香儿!”安念的身子已经解脱了出来,直接向前一滚,也进了池子。
安念的眉角直跳,香儿不会游泳,可千万别出个什么事啊。
趴着的众人纷纷抬头,只看见安念打了两个滚后,进了池子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安蔷一时慌了神,刚刚自己没帮安念,再不装个样子,安念该对自己的悔过生疑了。
“有人落水了!”那些后知后觉的姹紫嫣红们也喊了一声。
一阵凉风吹过,安蔷抬眸看了一眼,只看见一抹墨绿色的衣袍跃进了池子。
“是王爷。”靠近水池最近的女子喊了一声。
“快…快起来!”一堆人慌了神。
于是当王爷一手拎着一个人落在岸边时,刚刚四仰八叉的花红柳绿们已经端端正正地站着了。
慕容轩凌厉的眼光在她们的扫视了一遍,又看了一眼后面的两只落汤鸡,开口道,“走。”
风一吹,安念止不住地打哆嗦,“慕慕…容轩,咱们…去哪…”
“换衣服。”
“可…往前走是内院了…”
“就是去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