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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道者之瞳全文阅读

作者:被拐走的鹿     殉道者之瞳txt下载     殉道者之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断钢的圣剑

    “一共有七个等级,但是人类的极限是五阶,那上面还有两个阶级呢?”

    苏岑有些不解。

    “受限于身体和血统的桎梏,第六阶捷塔Zeta,只有殉道者和少数极其强大的高等魔物方能踏足这个领域。”

    “所以,你是Zeta级吗?”

    九月仍旧沉默。

    “第七阶呢?”

    “第七阶是欧米伽omega,omega是希腊字母里的最后一个,代表终末。”

    “根据目前已知的条件,唯有古神方能踏足,你所看到的逆卡巴拉生命树便是omega级。”

    “所以,人类无法达到omega级吗?”

    “一般情况下是的,但也有例外,殉道者将自身的能力开发到极致,可以短暂地进入这个阶级。”

    “但是,也是暂时。上一个拥有赤瞳的殉道者,便是以生命为代价,将暗月的古神重伤。”

    九月端着茶杯,品了一口茶,悠悠地道。

    “那这样说来,九月你作为殉道者,应该也是蛮厉害的了。”

    苏岑闻言,仔细分析了一番,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九月没有说话,现在一个阿尔法级的觉醒者对这个小傻瓜而言都跟神仙无异。

    “九月,你将自身的能力开发了多少啊?”

    “不知道。”

    九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摇头。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

    ……

    旅馆,觉醒者们开了一场晚会。

    “苌鬼已经死了,被那个叫做苏岑的孩子杀了。”

    林汶闻言,眸中泛起剧烈的波动。

    一旁的昏昏欲睡的蛇瞳女孩也陡然惊醒,睡意全无。

    “真的假的?他竟然能够杀了苌鬼?”

    “千真万确,所以你们的考核,要重新安排了。”

    “镇上附近的鼠灾严重,食人鼠非常猖獗,你们第一阶段的任务,就是处理掉它们。”

    紫苏话音刚落,窗外就想起了轰鸣的雷声。

    “轰隆!”

    闪电亮起的白光,让窗外的世界都开始泛白,屋子里的电灯也开始闪烁。

    高分贝的声音使得玻璃开始震颤。

    屋子在黑与白,光与暗之中交替。

    哗哗!

    突如其来的大雨伴随着呼啸的狂风卷开窗户,雨点泼洒进来。

    冷空气从领口灌遍全身,雨水淋在脸上一片冰冷。

    紫苏起身关了窗,之间窗外的鱼越下越大,天空中亮起银色的闪电。

    “最近雷暴天这么多,是什么情况?”

    “荒兽和火车。”

    会议桌上的角落里,正在闭目养身的花辞树难得地开口。

    众人一齐看去,对于她的身份和实力,都有些敬畏。

    “荒兽和火车?”

    “它们是德尔塔级的魔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名头上顶着猫耳的女孩小声询问道。

    倒也不是质疑,姿态放得很低。

    “荒兽和火车的食物,是那些食人鼠,是鼠群的南迁,将它们引来了。”

    紫苏耐心地解释道。

    荒兽和火车都是形似猫科动物的魔物,荒兽司掌雷电,火车司掌火焰。

    它们经常一起出现,甚至会影响到附近的天气。

    “难怪最近镇上的雷暴天气就一直频发。”

    “可是我们过量狩猎鼠群,荒兽和火车的食物减少,它们必然会闯到镇上。”

    “所以,这也是你们第二阶段的考核。”

    “导师,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它们这个级别的魔物,还有两只,您让我们一帮平均水平只有贝塔级的学员去对付?”

    小黎笑吟吟地道。

    “我可没说让你们猎杀,只是让你们协助镇上的猎人们阻挡它们的进攻。”

    “那些猎人们虽然没有觉醒,但是已经解放了潜能开关,再加上那些特殊的药剂,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论实战,你们甚至不见得就能比的上他们。”

    “另外,如果情况失控,辞树会出手的。”

    紫苏说完,桌上的一帮学员纷纷朝着那女孩看去。

    众人心里的第一想法,都是难以置信。

    这个性情极端冷漠嗜傻的人,竟然也会出手帮忙?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这倒也不重要,花辞树肯出手,那肯定是稳了。

    关于她的实力,虽然他们未曾见过,但也有所耳闻。

    伊甸园高中部的学生里面,她是最强的,在校内的综合绩点排行上居于第二。

    排名第一的,是已经晋升到大学部的,一位神秘的金发学姐。

    三年前,那个人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伊甸园里。

    紧接着,圣剑【克罗诺斯】苏醒了。

    ……

    黑匣颤栗着,禁锢着它的锁链哗哗作响。

    昏暗的房间中,一双紫瞳凝望着黑夜。

    “希望我没有看错吧。”

    紫苏喃喃地道,解开了黑匣的束缚,华美的大剑在月光下流淌着冰冷的雪银色。

    花辞树走了进来,看着匣中绽放出来的光华,殷红的眼眸平静如水。

    “断钢的圣剑【莱万汀】?据说它是所有圣剑中最锋利的一把,具备斩钢的权能,可以切断一切金属。”

    “是的,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把,只是组织根据文献中记录的资料,复刻出来的伪圣剑。”

    “真正的断钢早已遗失,它的真面目,没有人见到过。”

    紫苏微微摇了摇头。

    “只是复制品么?”

    花辞树轻轻质问道。

    “当然了,除了最大的那把圣剑,权能无法被复刻之外,其余的七把圣剑都复刻出了100件伪圣剑。”

    “其中也包括……”

    紫苏说着,看向她的手腕,意有所指。

    花辞树的眼神略微冷了一分,紫苏见状,欲言又止。

    “你不会以为组织会把真正的断钢放在我这里吧?”

    紫苏捧着脸,一脸天真地看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只是复制品,挑选适格者也这般繁琐吗?我还以为你在为真正的断钢寻找主人呢。”

    花辞树别过脸,淡淡地道。

    “因为前98件都找到了适格者,只剩下最后两把了,我当然要选择潜力和资质最优的人。”

    “我带的这些学生虽然天赋不错,但是没有人适合这把剑的特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紫苏挑了挑眉。

    “嗯?”

    花辞树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唉,你真是不懂。要是这两把剑也找到了适格者,我回去就要接受下一个任务了。”

    紫苏翻了翻白眼。

    在逆命组织内部,紫苏的身份比较特殊,她不仅是执剑人,而且还是一名引渡使。

    所谓引渡使,便是为次代圣剑寻找到适格者,并带领他们前往逆命组织根据地“伊甸之星”的接引之人。

    “任务一环接一环,这样的话,我根本就没有假期休息时间。”

    “所以我当然要乘着外出的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了,摸鱼不香吗?”

    花辞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的眼睛中发现些什么。

    “别总是这样看着我。”

    紫苏微微一笑。

    “断钢,真的遗失了吗?”

    她很是认真问道。

    “唉,断钢是否真的存世,还未知呢。”

    “据记载,那是一柄无鞘的剑,它锋利至极,没有任何一件剑鞘能容得下它的锋芒。但是,有谁见过呢?”

    紫苏摊了摊手,似有些遗憾。

    “鄂城的考古学家,在前文明的遗迹中,发现了一座钢铁熔铸的城。”

    花辞树挽着耳鬓的白发,淡淡地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次复苏的,应该就是钢之恶魔没错了。至于那个恶魔的真名,无人知晓。”

    “我们将其称之为古神【赫菲斯托斯】。”

    “根据超古代文明留下的文献,那位古神挖空了山脉,将钢铁融化成了铁水,灌进镂空的山体中,铸成了自己的城堡。”

    “在当地还有它的图腾,它被称为镕山的古神。”

    紫苏不紧不慢地道。

    “嗯,既然钢之古神已经复苏,那么组织就不会坐视不理。”

    “七柄圣剑,分别对应从阿尔法到欧米伽的七个阶级,每一柄都有独特的权能。

    “分别用来审判七个古神。所以,断钢圣剑【莱万汀】是一定存在的。”

    花辞树直视着紫苏的眼睛。

    紫苏微微歪着头,轻声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古神一共有九个,圣剑却只有七件呢?”

    “即便断钢真的存在,也还有两个古神,是我们无法依靠圣剑的权能杀死的。”

    “既然如此,断钢是否真的存在,重要吗?”

    “圣剑只是一种武器,真正和恶魔还有古神作战的是我们。我们或早或晚,要面对那些无法被圣剑杀死的恶魔。到那时,人类的意志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就算没有断钢,人类的意志也足以斩断钢铁。”

    紫苏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孩子能用一把凡铁打造的刀斩杀苌鬼,凭借的便是足以斩断钢铁的意志。”

    “这就是我要选择他为适格者的原因。”

    紫苏合上了黑匣子,将大剑封存好。

    花辞树闻言,看着那沉重的黑匣,微微颔首。

    “希望你的眼光没有错。”

    她看向紫苏,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房间中再次陷入了安静,紫苏取出了最后一柄次代的断钢圣剑。

    在月光的照耀下,通体银色的剑身美轮美奂,流转着晶莹的光辉。

    只是和之前置于匣中的那把剑相比,这把剑的光芒似要黯淡一些。

    “你,会是真正的执剑人吗?”

    紫苏喃喃地道,言语间有些迷惘。

29、荒兽与鼠群

    轰隆!

    雷鸣响彻天际,银色的雷霆要将天空撕裂。

    乌云悬挂在天际,仿佛垂落的神国。

    暮色的原野之上,匍匐着的猛兽呼吸声宛如雷霆,伴随着那野兽的鼾声,胸口虬结的肌肉缓缓膨胀,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

    鼻息吞吐之间,有细小的电光闪烁。

    雷声短暂地归于寂静之后,黑暗之中亮起了两点银色的光芒。

    那是一双猫科动物的眼睛,耀眼如电,眼角伴随着宛如泪痕的斑纹。

    轰隆!

    雷鸣声更显狂躁了,闪电如乱舞的银蛇。

    暴风雨交加的夜晚,地面泥泞难行,一行穿着粗布衣衫,拿着猎刀和猎枪的汉子们,挽起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水洼里溅射出来的雨水甚至会飘到下巴上,泛起阵阵冰凉。

    “快点,大家伙跟上!”

    “镇东头的墙垮了一块,镇上的人正在连夜抢修,我们这时候得加把劲,守住那块地,不能让鼠群进来!”

    江东扯着嗓子吼着,大雨打在脸上犯起生疼,甚至睁不开眼。

    雨幕中的环境也变得模糊,大伙没有抱怨,帽子上戴着头灯的走在前面带路。

    灯光照耀之下,那些淅淅沥沥的落下的雨穿过光线,泛起银光的光斑,仿佛分明可数。

    沿途满是荒芜的杂草和苍耳,还有丛生的荆棘。

    带头的人拿起刀和打猎的大型镰刀扫除着沿途的阻碍,腿脚上被荆棘划出道道划痕。

    没有人抱怨,只有轻微的倒吸凉气的声音,淹没在雨幕里。

    “累了就换后面的人跟上,前面的退下俩休息,大家轮流来,得保持体力,等会还有硬仗要打。”

    江东吆喝了一句,率先走上去,接过了一把镰刀,像收割麦子一样将那些齐人高的杂草割除,动作沉稳有力。

    在他的带领下,队伍行进的步伐缓慢而有序。

    栖风除了正面之外,其余的两面都是混凝土和砖瓦堆砌的墙壁,背面靠的则是一座大山。

    东面的墙壁年久失修,再加上大雨长时间的冲刷和浸泡,还有鼠群啃食地基,早已脆弱不堪了。

    “镇上那些老爷在搞什么鬼啊?这墙是用以前废墟里留下来的破砖垒的,难怪会垮。”

    赶到现场之后,猎人们感到前所未有地愤怒。

    “墙壁修缮这么大的事,竟然这么敷衍?”

    “大伙看看,这是什么砖?”

    王吉走到一名推着斗车的工人身边,看到了里面堆着的,泛起青苔色的青砖。

    “嗯?”

    “不是,你们修墙哪能用这个啊?墙塌了,你们负得其责任吗?”

    一圈猎人们围栏上来,吵得沸沸扬扬。

    背着沙袋往这边走的工人们也纷纷驻足停留,但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叹气,又继续往前,将那些沙袋堆砌在一起。

    “你跟我们说也没用啊,这都是上面的安排。”

    正在修墙的工人们,也是一阵无奈。

    “年年收费,合着我们大家交了那么多钱,这些钱都被中饱私囊了。”

    “你还别说,那几个老爷们,不知道给了多少好处,和城里什么人搭上了线,都开上小车了,没准过两年就迁到城里去了。”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我们这儿能有车吗?”

    “而且我还听夏家那两口子说,去年政策变了,父母不在的,孩子上学的学费全免,每个月有五百块钱补贴。如果有人是猎人的,牺牲了,每个月也补贴五百块钱。”

    江东闻言,上前一把抓住那猎人的衣领,目光里有一丝迫切。

    “老方,你说的都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那两口子经常进城的,读过书,见识也广,总不至于骗我们吧?”

    “那阿钟他家的孩子怎么没有收到呢?”

    江东忍不住质问道,一向性格温和的他,也难以抑制那份愤怒。

    “那还用问?肯定是被扣下来了。”

    “妈的,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他们那帮肥猪只会坐享其成,顿顿大鱼大肉。”

    项强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一把揪住帽子,扔在了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总负责人呢?负责人是谁?”

    江东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噤若寒蝉。

    有人指了指一个躲在临时搭建在雨棚下的瘦小中年男人。

    男人戴着眼睛,地中海的头发,只有周围的一圈稀疏头发还在苟延残喘。

    他缩在避雨的地方,浑身抖了抖。

    江东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了那男人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他提了起来。

    “给我们一个解释!”

    他指了指墙壁上破开的巨大缺口。

    “这个,镇上实在是拨不出那么多款嘛,这两年收成也不好,最近又来了些难民。”

    男人讪讪笑了笑,手腕上的银色表带泛起冷光。

    “这是什么?”

    江东看到了他袖子外面露出来的表带,目光一凛。

    “没……没什么。”

    男人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江东确实一把捏住他的手腕,撸起袖子。

    “哎?疼!松手!赶紧给我松手!”

    男人一下子急了眼,涨红了脸。

    江东一把从他手上扯下来那块表,仔细看了看。

    他不太懂这些奢侈玩意,但是也知道夏梦他爸爸也有一块,做工相当精致,宝贝得不得了。

    “我的表,还我!”

    男人扑上来,伸手去挠他的脸,像是气急败坏。

    “去你妈的!”

    江东抬起脚踹在他肚子上,将他蹬出去老远,然后将表扔在了脚下,狠狠踩了一脚,然后捻了捻。

    “啊!我的表!”

    那男人爬过来,哭丧着脸,像是没了命根子。

    “鼠群要来了!全体戒备!”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

    吱吱~

    鼠群攒动时密集的叫声绵延成一片。

    江东攥着拳头,眼睛里冒着血丝,正准备砸在那男人头上的拳头停了下来,手指的骨节咔咔作响,因用力而泛白,指骨仿佛都要钻出手背的皮肤。

    “哼!”

    他卸下了背负在身后的黑色大剑。

    那柄剑很宽,约莫二十公分,通体漆黑,厚重的剑身上布满了划痕。

    砰!

    剑刃拽着江东的胳膊往下,江东双脚分开,结实的腰背也微微弯下。

    大剑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凹陷,声音很是沉闷。

    那男人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缩成了一团,把头埋得很低。

    然而江东只是冒着大雨,拖着大剑朝着前线跑去,厚重的剑刃在沿途梨开一道浅浅的沟壑。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顶住,工人后退用沙袋顶住缺口,猎人跟我上,不要放一只老鼠进来!”

    大雨滂沱之中,涌动的老鼠宛如过江之鲫。

    江东怒喝一声,意识数次解放了身体的潜能开关之后,他的身体机能已经足以媲美一些以力量见长的强力魔物。

    男人抡起大剑,挥舞出一弯弦月。

    手臂筋肉虬结,健硕的肌肉和布满伤痕的胸膛充满着野性。

    沿途落下的雨水被巨大的力量荡开,肆意泼洒。

    紧接着响起的,是骨骼碎裂,血肉横飞的声音。

    砰!砰!砰!

    数只老鼠被一剑砸飞的同时,迸射出血浆和碎裂的肉块。

    “啊啊啊!”

    面临鼠群,男人仰天长啸,发出了自己的战吼。

    那些血沾染了他的剑,他的手,他的胸膛,但很快就被雨水冲刷。

    那些老鼠扑上来,用它们的啮齿开始撕咬。

    男人们将衣衫系好自己的脖颈,抄起猎刀和枪械,用身体堵住破掉的墙壁。

    雨点打落在屋檐和雨棚上,像是落在玉盘里大大小小的圆珠。

    狂风呼啸,压弯树木,雷鸣响彻夜空,忽明忽暗。

    鼠群攒动时的尖叫,撕咬皮革与血肉,啃食骨骼和内脏。

    枪械上膛,子弹出膛。

    刀剑斩开夜幕,斩开雨幕。

    “啊!”

    一名年轻的小伙子体力不支,被老鼠扑在了身上。

    伴随着声声惨叫,那老鼠将他整张脸都啃掉了大半,顿时鲜血四溢。

    “小武!”

    听到了那男孩的声音,江东脸色白了一霎。

    那小伙子是最近刚加入到猎人队伍里的,也是家里的独苗,和爷爷相依为命。

    每天出门打猎刀的时候,他爷爷都要站在路口,目送他离去,再等着他回来。

    周围两个猎人赶忙过去帮忙,墙壁顿时空下一个豁口。

    鼠群一下子朝那边涌过去,像是被堵着的水源突然找到了豁口,哗哗地响成一片。

    江东抡起大剑,将几只食人鼠砸死,朝着那个缺口堵过去。

    “啊!啊啊!”

    小武惨叫着,一旁的两个猎人红着眼,疯狂地用刀砍杀着他身上的老鼠,佣手去拽,用脚去踢。

    但那老鼠却宛如附骨之蛆。

    紧接着,又是一只老鼠扑过来,咬断了小武的喉骨。

    “呃~”

    那男孩的手捂住了咽喉,像是漏气了一般,声音嘶哑无力。

    鲜血怎么也堵不住,将手掌浸湿,他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越来越多的老鼠扑上来,扑上来啃食他尸身,它们饿极了。

    “去死!”

    江东咆哮着,声音里带着丝丝悲愤,手中的大剑拼命砍杀着那些撕咬着小武身体的老鼠。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爷爷交代。

    那老人叮嘱过他很多次,让他帮忙照顾好孙儿的。

    老鼠死伤成片,堆积在墙外,像是血腥的屠宰场里被弃置的烂肉。

    血液染红了积水,混合在泥泞之中,猎人脚下踩着一片腥臭的红泥,不知疲倦地战斗着。

    不断有人倒下,接着便是扑上来撕咬他们身体的老鼠。

    江东已经无暇顾及那些死去的猎人们,只能放任那些老鼠啃食同伴的身体,尽力地去搏杀。

    已经有死者的身体被吃掉了大半,露出森森白骨。

    在他们的身后,工人们堆砌起来的沙袋,还有装满石块的铁笼一起堆砌起来,将那个破损的缺口堵住。

    鼠群一波接着一波,像是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在他们身后的地方,是窗格里亮起的零星灯火,还有寂寥的雨巷。

    大家都入眠了,睡得很沉。

    墙里墙外,像是两个世界,各有各的晦暗与皎洁。

    不知道奋战了多少波,墙外的老鼠都死伤殆尽,垒起来的尸堆足有两米多高。

    子弹都打完了,地上的淤泥里,处处都是散落的黄铜弹壳和钢弹壳。

    用来爆破的炸药和土制手榴弹已经用掉了好几箱。

    死掉的猎人们,身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几乎都成了骨架。

    小武,那个二十岁出头,有些青涩稚嫩,很爱笑的一个乐观男孩,现在只剩下了一条胳膊。

    “我们只能抢下来这些了。”

    说话的猎人捂着颤抖的大腿,手指被血染红。

    这是他拼了命才从鼠群口中夺下来的,为止有两位猎人都受了伤,他的大腿被咬掉了一大块肉,身上多处地方被咬伤。

    另一个猎人缺了半只耳朵,伤口现在还在淌血。

    江东怀抱着那只冰冷的胳膊,摸着那男孩略显消瘦的手,一时间说不出话,喉咙里像是卡着生锈的刀片。

    一呼吸,那些刀片就会在喉管里划拉出大片伤口。

    猎人们靠着垒起来的沙袋,一个个都累瘫了。

    雨还在下,密密麻麻地打在身上,有些泛疼,但他们也顾不上,或者说没有力气挪动。

    “大家伙再坚持一会儿,撑到等到天亮。”

    “在哪之前,肯定还会有两波的。”

    江东看着士气低落的众人,出声安慰道。

    没有人给予回应,空气像是冷凝的冰铁。

    寒冷刺骨,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沉默了半晌,江东突然笑了笑,抹去了眼角的血迹和泪痕。

    “我们,唱歌吧。”

    “这种时候谁有力气唱歌?”

    项墙枕着一袋粗砂,别过脸,一脸不悦。

    就连刚刚这句话说完,都像是挤掉了他剩下的所有力气。

    以猎人们现在的状态,是撑不到天明的,只要再来一波鼠群,这道防线就会被撕裂,最终无人生还。

    江东紧紧抱着小武的胳膊,嘴唇颤抖着,肺腔里挤满了粘稠的血腥味。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夜暮之中,男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丝丝悲戚,却依旧饱含愤怒和热情。

    没有人跟上,只有他一个在高歌。

    歌声夹杂在落下的雨花里,冷清又寂寞。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这时候,有一个耷拉着脑袋的猎人嘴唇嗡了嗡,似在睡梦中跟着哼唱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王吉坐正了身子,挤出力气大声唱了起来。

    一个,两个。

    歌声渐渐的,不再孤单。

    越来越洪亮,盖过了大雨的滂沱。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慢慢的,猎人们都跟着加入了合唱的队伍。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项强听着那些歌声,有些烦躁。

    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这些傻子还有心思唱歌呢?

    他撇了撇嘴,有些无奈,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声音有气无力。

    也许这就是这个男人的魅力吧。

    不管环境多么糟糕,士气多么低落,他总能让队伍振作精神,找到坚持下去的力量。

    如果没有他,猎人的队伍,恐怕早就散了吧。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江东把小武的胳膊教给了墙内的工人,随后双手杵着大剑,遥望着暮色沉沉的原野。

    在他的脸上,不只有视死如归的勇气,还有一种让人见了他,就备受鼓舞的力量。

    人类把这种力量,叫做希望。

    吱吱~

    一阵微风经过,吹开了那些齐人高的野草,撺掇的鼠群又开始朝这边聚集。

    “大家振作精神!鼠群来了!”

    江东大喝一声,提起了手中的剑。

    猎人们收敛好放松的心态,纷纷站起身,抄起猎刀严阵以待。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伤,都带着血,可是站在墙外,就像血肉铸造的长城。

    又是一波鼠群被歼灭,猎人们折了一人。

    大家累得气喘吁吁,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讲。

    这还没有完。

    第二波,折了两人。

    剩下的猎人们都以为自己撑不住了,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散了。

    第三波,又折了两人。

    当鼠群来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身上是没有挂彩的。

    他们本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江东站了出来,一个人顶在了最前面。

    于是这些猎人们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爬了起来,有人握刀的手都露出了白骨。

    三波鼠群结束之后,有人当场昏倒,累到脱力休克。

    天亮了,江东枕在墙壁上方湿润的沙袋上,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挺过来的。

    流云被风卷走,初晨的阳光落在了苍翠的原野上,泛起金色的微光。

    阳光和煦,照在猎人们的伤口上,照在那些森森的白骨上,也照在那些堆积如山的鼠群尸体上。

    太阳从不偏袒万物,肮脏的、洁白的、美丽的、丑陋的……它一视同仁,给予万物一样的光芒,连尘埃也能照亮。

    看着云层里升起的太阳,江东终于咧了咧嘴。

    “真好啊,还以为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江东眼睛一闭,沉沉地睡了过去。

30,血与酒

    这是一个清凉的早餐,猎人们归来的路上,天上下着朦胧的雨。

    他们身上的血迹都已干涸,伤口也结了血痂。

    经过一夜的战斗,伤疲交煎,士气低落。

    这次回来的人少了很多,队伍都空落落的,气氛很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长街上不时有人驻足停留,翘首以盼地看着他们。

    那些人的目光在猎人的队伍里游移着,寻找着自己熟悉的身影。

    有人挪开脚步,伸长脖子,有人踮起脚,左顾右盼,还有人干脆走上前索问。

    紧接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哥,咱爸回不来了。”

    某个女孩子像是已经知道了结果,忍不住一下子哭了起来,一旁成熟些的兄长把手放在她头上,轻轻安抚着,嘴唇惨白,眼眶有些泛红。

    年长些的女人和老人也眼含泪水。

    夏梦和苏岑也来了,在远处默默地看着。

    “以前爸爸跟着江东叔出去打猎的时候,我和他们一样,每天都忐忑不安地等着他回来。”

    “第二天看着他在清晨离去,又提心吊胆。”

    “爸爸说,很多年前,他的爸爸也是在这样一个清凉的早晨,带着一把猎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然后再也没回来过。”

    “那时我就在想,这会不会也是爸爸的宿命。”

    苏岑看着那些人群的悲戚,和他们的悲欢有了一些相通。

    “不论如何,这不会是你的宿命。”

    一旁的夏梦牵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

    她的手很暖和,苏岑握着,都有些不想放开。

    另一边,觉醒者的队伍们也在观察。

    “那些就是镇上的猎人吗?”

    小黎似乎有些好奇,双手抱胸,锐利的蛇瞳打量了一番,又去看那边的苏岑。

    “基本都开启了潜能开关,还不止一次。”

    猫耳女孩皱起鼻子嗅了嗅,很是认真地道。

    “能和魔物们正面拼杀,当然需要实力的。”

    林汶微微颔首。

    江东低着头,浑浑噩噩,像行尸走肉一样,左肩到右肋之间系着一个白色的布兜,挂在胸前。

    他没办法像安抚猎人们那样去安抚这些乡亲。

    这个年代的死亡没有仪式感,但并不意味着死亡已经失去了应有的重量。

    正当他走着,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蹒跚的腿脚,黑色的步裤洗的褪色,一双脏兮兮的布鞋,脚踝出露出的皮肤像是枯黄的棕榈树。

    老人走起路来不怎么稳定,一走一崴,像是随时都会跌倒。

    江东神色微怔,抬起头来看着他。

    视线中是老人带着期盼和渴望的眼神。

    看着那个眼神,江东从未有过如此恐惧。

    他宁愿去和魔物厮杀,倒在血泊里,也不要看见这个眼神。

    过去的每天早上,这个老人都会亲自将他孙儿送到他手里,并嘱托他照顾好他。

    老人嘴唇嗡了嗡,欲言又止,似乎是不敢开口问。

    煎熬,从未有过如此煎熬。

    江东不想这样的气氛再继续,哪怕是一秒钟,他深吸了一口气。

    “阿明叔,对不起,我们只抢回来了这个。”

    他将系在肩上的白色布袋解开,递了过去。

    布袋上沾着血。

    说出这话时,他像是咽下了一把玻璃渣,整个嗓子被锋利的碎片来回地划,喉咙里被粘稠的血液堵得慌,让他喘不过气。

    老人脚步晃了晃,险些站不稳,手指颤抖着接过,然后从那个包裹着的布条里,看到了一条胳膊。

    “我的孙啊……”

    “小武……”

    阿明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抱着那条胳膊,涕泗横流。

    猎人们都低着头,保持着沉默。

    “阿明叔平时都是怎么交代你的?”

    “小武才二十岁,跟着你让你带,人怎么就没了呢?”

    “你平时都是怎么说的?信誓旦旦说不会有问题!结果呢?”

    呵责的声音从围观的群众里响起,有个泼皮无赖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

    项强上前,试图和他理论,被江东一把拦下。

    他能理解这些人失去亲人的心情,没有理解,没有感同身受,没有悲天悯人。

    不管受了多么重的伤,在有些人眼里都是理所应当。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家里人是否平安回来。

    “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在外面没本事受了气,就想拿我们发泄?”

    “你们可真够窝囊的,百十来号大老爷们,连个孩子都护不住!”

    项强攥紧了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你妈的,再说一句试试?”

    “我说你们窝囊,你们队伍里大多数,都是些没本事没文化没技术没出息的人,跑去混津贴的,打起来只会当缩头乌龟,屁用没有!”

    “死的人都是真正干实事的,活着回来的全是怕死鬼和脓包!”

    “看什么?你瞪什么?我说的就是你,拿了津贴就往那小巷子里鬼混!整天爬女人肚皮。你有什么出息?”

    “你他妈的!我弄死你!”

    项强大吼着,目呲欲裂。

    一旁的两个猎人赶忙按住了他。

    “怎么?被我戳到痛处了,气得跳脚了?”

    那个无赖在某种意义上,说得是事实。

    猎人的队伍里,绝大多数在入伍前都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人。

    没读过书,没学过技术,家里也没什么钱,只会喝酒赌钱,被镇上的人公认为没出息。

    他们选择去做猎人,无非是可以跟着混津贴,吃吃喝喝。

    只是在江东的带领下,他们大多数都有了猎人该有的样子。

    亲眼见证过死亡,便对死亡有了敬畏。

    亲眼见证过高尚,便也想同那些高尚的人一起发光发热。

    现在还待在猎人队伍里的人,虽然被生活被迫,但跟随在江东身边,他们都是自愿的。

    猎人的队伍里没有人反驳,他们都知道,自己在镇上的名声不太好,也不招人待见。

    阿明叔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江东。

    就在江东以为阿明叔也要责备他时,老人开口了。

    “我家孙儿,是英雄对吧?为了保护镇子上的人,做出了贡献。”

    江东闻言,眼角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是!”

    苏岑看着,去酒肆掏出了一小沓钞票。

    这些是他之前猎杀苌鬼时赚来的佣金。

    “干嘛?”

    酒柜老板抬起老花镜,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店里的酒,我都要了。”

    苏岑淡淡地道,附近的桌上,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的中年人纷纷看了过来。

    老板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电钞票,默默收好。

    有钱不挣是王八蛋,这是他经常挂在嘴巴的话。

    苏岑收好了竹瓢和店里所有的碗。

    “老板,温两碗酒,再来一叠茴香豆。”

    一个穿着比较寒酸的中年人走到台前,豪气地排出一叠银元。

    “今天的酒都卖完了。”

    老板头也不抬地道,帮着苏岑将店里所有的酒碗都放在竹篓里,让伙计拎着。

    苏岑挽起袖子,来到了酒缸面前。

    那酒缸很大,约莫能容纳上千升酒。

    他弯下腰,双臂合围,一把抱起。

    酒柜老板和店里插科打诨的人顿时目瞪口呆。

    他准备让伙计推着车去拉的,这小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来帮下忙。”

    酒柜老板怕苏岑承受不住,赶忙上去搭了把手。

    两人抱着酒缸,朝着猎人的队伍里走去,伙计拿着碗跟在身后。

    呵责声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然后就在那尊酒缸平稳落地之后,声音突然小了很多。

    苏岑站在了江东身前,看着周围那些或哀伤,或绝望的面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葫芦瓢舀了一碗酒,递到了江东面前。

    江东看着面前略显青涩,却身材挺拔的少年,死寂的眼眸有了些许生气。

    他端起酒,一饮而尽。

    干涸的喉咙淌过酒水,酣畅淋漓。

    “还有心思喝酒呢!”

    那无赖轻蔑地嗤笑道。

    苏岑没有理会,只是又舀了一碗酒,缓缓说道:“你们连刀都没有拿起过,有什么资格去说他们?”

    说罢,他将酒递给项强。

    项强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接过酒喝下。

    第三碗,给了王吉。

    王吉的精神状况似乎更差了,眼睛红得吓人,但面对苏岑,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第四碗、第五碗、第六碗……

    苏岑舀着酒,分发给了这些猎人,自始至终都很沉默。

    伙计和项强也跟着帮忙。

    “都傻愣着干什么?请你们喝酒呢!都跟大爷一样,等着人孩子端到你面前呐?”

    猎人们的人群开始涌动,纷纷来到酒缸前开始舀酒。

    不多时,酒柜的老板又拎了几蒸笼包子和馒头过来。

    “馒头一人三个,包子数量有限,每人一个菜的,一个肉的。”

    这些饿极了的猎人们,一拥而上。

    “妈的,都急什么?”

    “你别抢啊!饿死鬼投胎似的!”

    “项强,我看到你往怀里藏包子了!”

    说话的人嘴里叼着包子,愤愤不平。

    “你妈的!”

    项强涨红了脸,气得跳脚。

    渐渐的,围观的人群散了,声音也小了。

    觉醒者们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那人群里舀着酒的白衣少年,心情有些微妙。

    晌午时分,在江东带领下,猎人们包围了镇长的房子。

    “镇上修缮墙壁的钱,是不是被你吞掉了?”

    “补贴给孩子的钱,赶紧吐出来!”

最近状态不好,作息时间乱了

    这两天没正常更新,抱歉,明天开始会恢复过来的

31、我不想再逃了,所以只能拔刀了。

    小镇西方,狩魔事务所对面的杂货铺,猎人们正在采集作战的物资。

    昨夜才退走的鼠群卷土重来,猎人们只得仓促备战,都没有好好休息的时间。

    “整天神神鬼鬼的,也不知道你在研究个什么东西,赊的帐就没有还过!还想找我借钱?”

    杂货铺的赵老头正在和对门的刘老头对骂。

    “等我的研究成功了,肯定不愁钱,你怎么就不信呢?”

    刘老头红着脸,看着周围围观过来的人群,有些窘迫。

    “你可拉倒吧,你能研究个什么破烂啊?”

    赵老头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

    “所有的技术和模具,我都设计好了,现在只差两样东西!一样是硬度足够合适的金属,另一样是驱使装置的元素。只要早到了,我就可以完成我的杰作。”

    “我可以保证,这绝对是22世纪以来,人类最伟大的创造发明!”

    刘老头面色狂热,说话的声音都再颤抖,眼镜的右边镜片裂了些缝,头发乱糟糟的,满身汗味,衣服上满是机油的气味。

    蓬头垢面的头发耷拉在脸上,配上那大喊大叫的声音,宛如疯魔。

    镇上很多人都习惯了他的疯疯癫癫,也没人在意。

    江东带着队伍走来,从赵老头这里采购了一些止血的药膏和绷带。

    看着他身后背负着的黑色大剑,刘老头灵光一闪,赶忙跑过来,颤颤巍巍地伸手抹了抹那宽大的漆黑剑身。

    手指触发到的金属的触感,冰冷、厚重、粗糙。

    “嘶~”

    老头惊叫了一声,整个人像是触电了一般,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皱纹和沟壑随着他的笑容挤在了一起。

    “吼吼!”

    他开始颤抖,发出兴奋地怪叫。

    “怎么了?”

    “借给我用一下好不好?就是这个,有了它,我保管能完成我的作品!”

    老头摸着那把大剑,目光火热,对那特殊的金属材质爱不释手。

    “别开玩笑了!”

    江东微微蹙眉,推开了他。

    “真的,你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没等老头说完,项强就拎着他的衣服后领,将他跩走了。

    “哎!哎!你这是干嘛?”

    “别耽误我们正事!”

    趁着项强和江东注意力不在这边,王吉进了店,用眼神暗示了一下。

    赵老头立刻会意,吩咐伙计帮忙猎人们拿污渍,左右看了看,带着他进了门。

    看着王吉通红的眼睛,赵老头叹了叹气,愁眉不展。

    “还有药吗?”

    王吉问道。

    赵老头沉默了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有!”

    王吉思忖了一会儿,似乎也在犹豫,但他最后还是说道:“那就,再给我来一剂。”

    赵老头做的是药瓶和装备贩卖生意,他售卖经过特殊方式提炼过的魔物之血。

    这些血液经过提纯后,可以制作成特殊的药剂。

    用过服用或者注射这种药剂,不仅可以治疗创伤,还能极大地激发出身体的潜能,让人短时间内爆发巨大的力量,并减缓疼痛。

    怪物的血竟然可以融入人体,这在医学的角度上来看,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毕竟,当两种不同血型的血液混合时,其中的抗体和抗原会相互反应形成两种沉淀,这意味着血型不相容。

    未经提炼的血,也可以直接饮用,效用会更强,但是会带来巨大的痛苦。

    唯一的弊端,就是意识被兽性侵蚀,让人沉溺于猎杀的快感。

    赵老头叹了叹气,不情愿地拿了一瓶药。

    “上头的报告说,即便是提炼过的血,也会导致【兽化】,只是过程比较缓慢。”

    “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再用药了。”

    王吉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我已经知道了。”

    “不要再当猎人了。”

    “兽化是不可逆的。”

    王吉目光空洞,摇了摇头。

    赵老头闻言,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不可逆?”

    “嗯,只要有了兽化的症状,对猎杀的渴望就会不断增长,我已经无法摆脱猎人的身份了。”

    “去战斗就会死,但是不去战斗,我就无法发泄血液里兽性,最后一定会伤极无辜。”

    王吉说完,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让他的理智清醒了一点。

    但是那种疼痛,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愉悦和快感。

    “如果可以,我是真的不想把这东西卖给你们。”

    赵老头从货架上取出了一个玻璃试剂。

    深邃且鲜艳的色彩,像是残酷毒烈的罂粟。

    暗红的血液即便隔着透明的玻璃,也有一种莫名的蛊惑力。

    “少来了,不想卖,你还去进货。”

    王吉嗤笑道。

    赵老头是镇上有名的黑心商人,专门投机倒把。

    “一剂得200块。”

    “没钱,能不能下次再给?”

    赵老头横了他一眼,嘴唇嗡了嗡,又欲言又止。

    “谁知道你这次有没有机会回来啊?”

    这句话从肚里涌到喉咙,再从喉咙一直涌到嘴边,然后被堵住了。

    老头没有张嘴,只好咽下。

    然后没好气地道:“政府的津贴才刚刚发,几天就没了?是不是跟着项强鬼混去了?”

    “我有老婆,怎么跟着项强鬼混?”

    王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赊账行不?”

    “不赊!再赊下去,我这点生意就赔本了。”

    “我真没钱了,老钟走了,他家孩子没钱生活,还得上学呢。我把钱给孩子了。”

    王吉觍着脸笑了笑。

    “这……”

    赵老头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将试剂放在了桌上。

    “唉。”

    “谢了!”

    王吉顺手拿走了药剂,朝着外面走去。

    赵老头憋着闷气,一直没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可以发泄的东西。

    一旁伏在桌上的孙女赶忙低着头去写作业,腰背挺得笔直,不去触他的霉头。

    就在王吉即将踏出门之际,赵老头还是开口说道:“活着回来啊,千万别死了,你欠了我好多债。”

    王吉点了点头,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待他出了门,小姑娘这才悠悠地道:“爷爷,这药的成本价和单价都是一样的。”

    “每次去外面进货都要冒那么大的危险,还被人骂奸商,这又是何必呢?”

    老头没说话,只是翻出账簿,找到王吉的那一页。

    纪录的款项有十多条,他在底下又添了一个“200”的数字。

    “这些年,我看过了太多死人,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总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但最后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赵老头往前翻了一页,上面赫然记着“钟丘”两个字。

    “2月5日赊账药膏,30块。”

    “2月13日赊账火药3000。”

    “3月11日赊账抗生素300。”

    “3月13日赊账药剂200。”

    ……

    各种大大小小的账,合计在一起,写满了大半页。

    赵老头拿着算盘,手指飞快地拨弄了一番,珠算打得啪啪响。

    “这账,难得收回来咯。”

    算到一半,他摇了摇头,也没管最后欠了多少,索性撕下钟丘的这一页,揉成团扔到了垃圾桶。

    对门的屋子里,屋顶的茅草盖了一层又一层,也挡不住落下的雨水。

    嘀嗒!嘀嗒!

    雨水落在桶里,溅射出清冽的水花和涟漪。

    随着波纹的荡漾,水桶的边沿有水溢出,顺着木桶的外壁往下淌。

    刘老头拎着桶,步履蹒跚地走到外面,倒掉桶里的水,将空空如也的桶放回原位,又钻进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

    工具台上除了各种关于机械构造和工程类的书籍以外,还摆放着扳手、钳子、螺丝刀,还有各种大小不一的齿轮和轴承。

    设计图稿杂乱地堆在工作台上,垃圾桶里也满是揉成团的纸稿。

    开了灯,墙壁上挂着的一份又一份规整的设计图在灯光的照耀下变得清晰明了。

    灰白的线条简约精致,勾勒出的零件轮廓充满了一种精致的机器美感。

    各种精密的齿轮和轴承装置,还有液压杆,成品似乎是一个小型的内燃机,或者是驱动器?

    只是令人费解的是,这个内燃机,是组装在一把大剑身上的。

    剑身像是拥多块金属拼接起来的,造型很特别。

    但哪有铸剑师会这么设计武器呢?

    多块碎片拼接起来的剑,剑身强度和稳定性可靠吗?

    刃上有凹槽,似血槽,但那么厚重的剑刃,似乎也不需要血槽。

    “快了,就快要实现了,只要找到合适的金属和驱动源,我的构想就能实现!”

    刘老头重重舒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一个培植仓。

    培植仓里有一块疑是金属的物质,它正在动,不断地蜷缩舒张,像是从某种生物身上脱离下来的血肉,还保持着活性。

    “人类的科技已经被封锁了,原有的道路已经走不通,他们不相信我。”

    “可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用你,制造出最完美的武器。”

    老头喃喃地道。

    他的目光呆滞无神,却又带着一股可怕的执着。

    ……

    小镇东边,勉强修补好的墙壁在鼠群连续冲击下又变得千疮百孔。

    “快点,右边赶紧补上,不要让任何一只老鼠冲过防线!”

    江东身先士卒,指挥着队员跟上。

    墨色的大剑肆意砍杀,食人鼠的鲜血如泼洒的雨花,很快就将他染成了血人。

    鼠群的来势更加凶猛,光靠这些猎人们,只是杯水车薪。

    很快,收到上级指示,前来清扫的士兵们也一起赶到。

    鼠群的数量太过庞大,子弹的数量和杀伤力也相形见拙。

    他们选用的武器是喷火器,这种喷射燃烧液柱的近距离火攻武器,喷出的大范围火焰,应对惧火的鼠群,效果十分显著。

    伴随着士兵的咆哮声,喷火器喷出的油料形成猛烈燃烧的火柱。

    油料四处飞溅,粘附在鼠群的皮毛上燃烧。

    燃烧着的老鼠剧烈挣扎着,四下逃窜的过程中也引燃了其他同类。

    很快,整个鼠群都开始燃烧。

    密集的惨叫声不绝如缕,带着烤肉的香气和浓郁的汽油味。

    “好!”

    “烧死这帮狗东西!”

    猎人队伍里有人开始叫好。

    江东看着蔓延的火势,有些忧虑,却也深知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用衣服捂着口鼻,赶忙指挥队员后退。

    由于燃烧要消耗大量的氧气和产生有毒烟气,为了防止被波及窒息,猎人们只能暂缓进攻。

    吱吱!

    浑身冒着火焰的老鼠在伤痛的折磨下变得疯狂无比,不依不饶地朝着猎人和士兵们扑杀过来。

    它们的生命力足够旺盛,火焰虽然能致它们于死地,但尚且有一丝临死反扑的机会。

    场面渐渐失控,火焰已经往居民区蔓延。

    不仅仅是火势,还有那些流窜的老鼠,已经进入小镇,开始袭击居民。

    火焰欲燃欲烈,附近的居民也纷纷开始转移。

    从小镇的另一端都能看见浓郁的黑烟,还有冲天的火光。

    东边街区,苏岑家离那里不远,是需要撤离的地方。

    站在大街上,看着浓郁的黑色熏烟还有烧得通红的半边天,他回到了屋子,从床底下拿起了那把猎刀。

    少年的手掌在那把刀的刀镡上抚了抚,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待在家里,没事的。”

    九月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煮着茶,外界发生的一切,仿佛与他都无关。

    苏岑的脚步顿了顿,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头也不回地朝着战场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拔刀,但就是去了。

    直到看着满大街的人仓皇逃窜的样子,他才明白自己拔刀的理由。

    那天晚上,面对苌鬼,他就是这样,沿着这条路跟条丧家之犬一样,拼命地逃。

    他厌恶那个除了逃跑以外,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

    现在,他不想再逃了。

    “你们,把我们当作圈养的家畜。”

    “饿了,就进来抓一些吃掉。”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会任你们宰割的。”

    看着长街上奔走流离的魔物,苏岑轻声呢喃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可能是说给那些魔物听,也可能是说给自己听。

    说完,他看向西方天空的那颗巨大古树。

    “看好了,我手里可是握着刀呢。”

    苏岑没有做家畜的觉悟。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一只被烧得焦黑,但仍旧还残存着一口气的老鼠扑了过来。

    他目光微微一凝,在他的感官中,食人鼠的动作变得缓慢,让他有了反应的机会。

    他双手持握着刀柄,躬身,双腿错开。

    腰椎带动着上半身,胳膊、手肘、手腕一齐发力。

    铮!

    刀刃挥舞之时,划破空气,带起清冽的嗡鸣声。

    哧!

    血液泼洒,一截老鼠的残躯飞了出去。

    就是这种出刀时的酣畅淋漓之感,真让人身心舒畅。

    但是血液的味道,还是那么恶心。

    就在这时,苏岑察觉到身后有人正看着自己,下意识地回眸。

    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那个神秘的紫瞳女子。

    她看着他,粲然一笑。

    跟随在她的身后,一同前来的,是觉醒者们。

32、觉醒者们

    “火焰并非明智之举,饮鸩止渴罢了。”

    觉醒者的队伍里,那名蛇瞳女孩微微蹙眉。

    “火势难以控制,会波及到镇上其他人。”

    “而且这些老鼠被火焰刺激到凶性,四处流窜伤人,只会更加难以处理。”

    林汶上前,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阿秋,露露,麻烦你们了。”

    “是。”

    被他唤作阿秋和露露的女孩点了点头,舒展开双臂,湛蓝的眼眸泛起微光。

    阿秋是个身材窈窕的高挑女孩,一头蓝发披散到腰际,气质温婉。

    “只管交给我们好了!”

    露露俏皮地打了个wink,这是个身材很娇小的女孩,留着齐耳短发,看起来古灵精怪。

    紧接着,令人难以想象的一幕发生了,在阿秋的脚下踏过的地方,突然开始结冰。

    随后,冻结的冰蔓延出一道透明的白色轨迹。

    那女孩微微俯身,冰雪在她的脚下凝结成冰刀。

    随后,她就牵着露露的手,在冰轨上开始冲刺,像是在雪地里曼舞的精灵。

    “冰系的觉醒者?”

    感知着那股强烈的寒气,苏岑眸中泛起轻微的涟漪。

    随着那女孩的入场,天地间的气氛都变得清冷。

    阿秋扭动腰肢,挽着露露的手将她抛向了半空,肩周在经过500多度的旋转,仍然游刃有余。

    令人惊叹的平衡性、腰椎力量、臂力。

    很难将这些与那少女娇美的面容联想在一起。

    露露飞身跃起,脚尖在空中轻点,一片透明的水波出现在了她的脚小,缓缓晕开。

    “冰系和水系的觉醒者么……”

    苏岑暗自想到。

    少女舒展双臂,霎那间风起云涌。

    水蓝色的眼眸泛起微光,在她的意识与这方世界链接之时,满天骤雨降至。

    淅淅沥沥的雨从当空淋下,仿若神话中布风施雨的雨神。

    火焰与雨水一经接触,便升腾起浓郁的水蒸气。

    被蒸发的水蒸气带着高温,人体一经触碰,会造成强烈的烫伤。

    此时,阿秋动了,身后的长发开始肆意飘扬。

    在她的超凡力掌握之下,气温迅速下降,那些飘散的水蒸气迅速凝结成冰晶。

    在有了充足水分的前提下,冰系的觉醒者所能展现的影响,自然非同凡响。

    这对双胞胎姐妹携手共进,在火海中迅速穿行。

    妹妹降雨,姐姐结冰。

    在她们的控制之下,火势渐渐平息,就连那些凶猛的食人鼠群都被冻结。

    “快看!那是神仙吗?”

    “那两个小姑娘,就是觉醒者吧。”

    “真厉害!”

    逃难的人群里,有人驻足停留,看着那宛如神迹的一幕,惊叹起来。

    还有人高声叫好,为她们喝彩。

    “该我们了,动作慢了可能分数就被抢完了!”

    小黎侧目看了一眼喧闹的人群,浅浅一笑,蛇瞳变得森然,锐利。

    数不清的青蛇从废墟里的各个角落里爬行出来。

    这些蛇身上发着碧光,同幽灵一般飘渺无形。

    逃难的人群顿时有被吓到,尖叫起来,更有孩童忍不住开始哭泣。

    “呵呵~”

    聆听着那些孩童们的哭泣声,小黎掩着嘴轻轻笑了笑。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呢。”

    看着乱作一团,继续逃窜的人群,她似乎有些欣喜,像是恶作剧得逞了一般。

    “克制一点,影响到无辜人,这样不好。”

    林汶冷淡地道。

    “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坏。”

    她微微眯着眼,只见那些青蛇吞吐着信子蔓过废墟。

    经过人群时,引发的骚乱更甚。

    “现在只是开始,等会失态只会更严重,不抓紧时间赶紧逃,等会就没机会了。”

    少女轻声呢喃着,在她的感官中,每一条青蛇都像是她的意识分支,都是她的眼线。

    同时操纵那么多青蛇,对她的精神也是一种负担。

    人群们很快就发现,这些蛇像是无害的,如海市蜃楼一般捉摸不透。

    青蛇蜿蜒着找上了那些食人鼠,狠狠咬在了它们的脖颈处。

    那些狂暴的食人鼠们,顿时尖叫起来,随后便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接着,从那食人鼠的尸体下,又爬出了一条青蛇。

    苏岑看着这玄奇的一幕,内心满是惊涛骇浪。

    “灵魂回路【青蛇】,高危级别的超凡力。”

    九月清冷的声音在他的身侧响起。

    “灵魂回路是什么?”

    苏岑侧目看向九月,轻声问道。

    “每个觉醒者都有独特的灵魂回路,或者说,“意识构造体”,不同类型的意识,催生出不同的超凡力。”

    “总得来说,一个人觉醒后的超凡力,是他内心的真实映射。”

    “越渴望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九月轻声说道。

    四面八方簇拥过来的蛇群,迫使着逃难的人群加快了步子。

    当蛇开始捕猎之时,鼠群就陷入了慌乱。

    它们无处可逃,意识被吞吃之后,鼠群就会化作蛇群的养料,催生出更多青蛇。

    此消彼长,整个鼠群的进攻都被压制。

    不论是猎人们,还是那些士兵,此时心中都久久无法平静。

    那些让他们束手无策的鼠群,竟然就这般轻易地被瓦解。

    这就是觉醒者的力量,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这些来自意识世界的毒蛇,没有实体,所以不受物理层面的攻击影响。”

    “它们的攻击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更加危险。”

    “它们攻击的是意识?”

    苏岑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缘由。

    “对,对于意识来说,这些蛇就是剧毒。意识脆弱的生物被咬上一口,便会脑死亡。”

    “至于青蛇的来由……”

    九月说到这里,只是看了一眼那些在鼠群的进攻下死去的人。

    “是通过死者的意识转变的?”

    苏岑顿时恍然,明白了那个女孩为何不事先赶到,而是要等战场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再出场。

    她的超凡力,需要以生命献祭,方能发挥出最大程度的威力。

    但一旦发动,就会像滚雪球一样,将势能不断扩大。

    “那两个女孩呢?”

    苏岑看向阿秋和露露。

    姐妹俩配合极其默契,露露凝结出的水元素,附着在鼠群身上后,阿秋就会将其降到冰点。

    她们挽着彼此的手,一边在冰轨上迅速滑行,一边屈指弹射出数枚冰晶。

    散射的冰晶在空中滑行时,带着道道冰蓝色的痕迹,如彗星般绮丽。

    随即,冰晶便精准无误地洞穿了那些食人鼠的大脑,溅射出污浊的血液。

    那些冰晶,似乎不是寻常的冰。

    它们的穿透力和硬度都不输于子弹。

    密集的冰晶像是散射的弹幕,不断有老鼠被爆头,当场毙命。

    “【甘露】和【冰驭】,单独来看并不是很强的超凡力,但是二者结合在一起,会产生1+1大于2的效果。”

    九月耐心地解释道。

    他话音刚落,觉醒者队伍里剩下的三人也一齐动了。

    林汶冲在最前面,整只右腕都变成了如火焰灼烧般的赤红。

    他挥起手刀,烈火化作刀刃,将横亘在面前的所有阻碍都一刀两段。

    头上生长着猫耳,如黑猫般灵巧的女孩,速度快到了极致。

    不论是跳跃力还是速度,都远超常人的认知。

    黑影四处奔走,每一次掠过,都会收割走一只食人鼠的生命,紧接着便是从它身体下爬出的青蛇。

    “【炎刃】,能将身体的部位与火焰同化,转变为离子态的刀刃,同时斩击肉体与精神,不论是温度还是切割力,在火系超凡力都出类拔萃。”

    “【猫妖】,和【青蛇】一样,觉醒者的思维,在一定的程度上会倾向于动物。”

    “【青蛇】适合对群作战,而【猫妖】则是单体作战能力极佳的超凡力,属于觉醒者里非常罕见的,对身体改造程度很大的种类。”

    “拥有这种超凡力的觉醒者不论视觉、速度、跳跃力、都会全方位碾压其他觉醒者。”

    “她是天生的暗杀者,如果和她对上了,尽量避开近身格斗。”

    “在猫的眼里,人的速度不值一提。”

    “另外,对于鼠群,这种超凡力也会产生一定的威慑作用。”

    自阿兰进场之后,一种恐惧的气氛便在鼠群里开始传播。

    苏岑的目光彻底被那些觉醒者们展现出的英姿吸引了。

    对于九月说的这些话,他都没有听得很清。

    在角落里,是一个个子比较矮,脸有些圆的男孩,顶着西瓜头,带着眼镜,看起来比较憨厚。

    男孩长相平平,在队伍里没什么存在感,苏岑过了很久才注意到他。

    当三只食人鼠从各个角度朝他飞扑过去之时。

    当心!

    就在苏岑以为他要遭遇不测之时,那男孩以让人惊叹的速度,灵巧地避开了鼠群的攻击。

    原来是个高手啊。

    但接下来一幕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男孩面临鼠群的攻击,竟然掉头就跑,而且跑得奇快无比。

    “【风之灵】,借风元素萦绕在自身或者说队友的身体上,能够大幅度提升速度。初期比较弱,只能提供一定的辅助作用。”

    “但是当它第二次觉醒后,就能够制造出萦绕周身的风息屏障。”

    “另外,掌控精妙的觉醒者,能够将这个超凡力施加给对手,令其变得迟钝。”

    “但是感觉他挺弱的。”

    苏岑看着他被追得抱头鼠窜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精美如青花瓷,也曾是粗制的泥坯。”

    九月平静地道。

    “总感觉你说的话,都有很多深意啊。”

    苏岑顿时恍然。

    “救救我啊!救命!”

    那男孩跑得贼快,身后的那几只老鼠穷追不舍,似乎也发现了他比较弱。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大家都疯狂清理着场内的鼠群。

    小黎的青蛇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绞杀圈,逼迫着它们不断后退。

    “这个考核,应该没有人分比我更高了。”

    少女暗自想道。

    之前的猎杀任务是苌鬼,她可能竞争不过阿兰和林汶。

    现在改为猎杀鼠群,她的【青蛇】天赋在这种情况下,必然是占据绝对的优势。

    场上的表现也确实如此,阿兰和林汶的超凡力都不弱,但是效率远不及她和阿秋。

    至于露露和那个凑数的家伙,能力也只是辅助,完全没有竞争力。

    “姐,小黎好过分,一个人把分全部抢完了,我们的分数肯定回不够的。”

    露露见状,不禁有些焦虑。

    阿秋秀眉紧蹙,思索了一会儿,看着被青蛇围猎起来的鼠群,便朝那边滑行过去。

    “你往那边降雨,我们玩一票大的。”

    “虎口夺食,会不会不太好?”

    露露有些担忧。

    “她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阿秋撩了聊耳变的头发,温婉地笑了笑。

    “好!”

    露露闻言,意识变得集中。

    在她的掌握之下,青蛇包围起来的圈子开始大量降水。

    “冻结!”

    阿秋摊开手掌,随即引动了全部的意识。

    霎那间,一座冰封的山丘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破!”

    阿秋脸色一白,但还是强忍着太阳穴的刺痛和眩晕,将手指合拢。

    砰!

    冰晶悄然破碎,冰山化作齑粉。

    被包围着的鼠群皆化作一摊碎肉。

    小黎的脸色阴沉了下去,蛇瞳格外瘆人。

33、荒兽来袭

    “耶!抢到了!”

    露露开心得手舞足蹈,阿秋却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声张。

    林汶和阿兰也一起停了下来,下意识地看向小黎。

    小黎在很多时候做事情很独,在团体里也不是很招人喜欢。

    “哼!”

    小黎攥紧了拳头,那些青蛇都围了过去,对着两个女孩发出尖锐的嘶吼,吞吐出蛇信子。

    露露见状,也不禁有些害怕,挽紧了姐姐的胳膊。

    阿秋面色平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看向小黎。

    “阿黎,算了。”

    林汶走过去,轻声说道。

    少女的酥胸微微起伏着,呼吸粗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哼!”

    对峙了良久,她闷哼一声,长发一甩,便转身离去,奔向战场的另一端。

    那些青蛇也纷纷散去,钻入了地下。

    “救救我!救命啊!”

    那个西瓜头男生还在四处逃窜,在战场的氛围中格格不入,像个逗逼。

    然而,没有人理会。

    “看来觉醒者之间也不都是和睦的,为什么其他几个人都不管他?”

    苏岑看向九月。

    “因为,他们都面临着升学的压力。”

    “这次的猎杀任务,会影响期末考核的评定,这关系到他们升学后的资源。他们彼此之间都是竞争者,少一个人竞争当然再好不过了。”

    九月平静地道。

    况且,有带队的老师在,那个男孩根本不会有事。

    只是这件事,九月不会告诉他而已。

    “救……”

    那男孩话音未落,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

    过度使用超凡力,带来的精神负荷。

    他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身后的鼠群猛然提速,一下子飞扑过来。

    那男孩背过身,视线中,那流着涎的血盆大口已经张开。

    这时,苏岑动了。

    就在那男孩以为自己即将毙命之时,一个身着白色衣衫,身姿削瘦但挺拔的少年出现在了他面前。

    少年挥舞着手中的刀刃,划出清冽的嗡鸣声。

    利刃划破血肉,扬起一阵血雨。

    扑来的食人鼠被迅速斩杀。

    “没事吧?”

    苏岑回眸看向他。

    “没事,谢谢。”

    那顶着西瓜头的男孩似乎有些讶异,从地上爬起身,扶了扶镜架。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紫苏,往后退了一步。

    “也好,不用我出手了。”

    “辞树,那孩子刚刚的表现怎么样?”

    她笑吟吟地看着一旁的红裙少女。

    “出刀还算利落,力度差了点。”

    少女紧闭着眼帘,淡淡地道。

    说罢,她便看向九月的方向,秀眉一蹙。

    紫苏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气质清冷的白发少年,觉得有些奇怪。

    “那个人的气息,很特别。”

    “你也感知到了吗?”

    “是它感知到了。”

    花辞树抬起手掌,掌心亮起了一朵彼岸花的赤色纹路。

    似乎有什么东西躁动不安,正要从中破出。

    如此颤栗,如此兴奋。

    这是它找到了同类时才会产生的共鸣。

    “他是……”

    紫苏微微眯着眼,似乎也有所察觉。

    战场的中央,阿兰几个迅速的跳跃,来到了苏岑和那男孩的面前。

    “小健,给我加个buff!”

    阿兰语气平静,说得理所当然。

    “好的,主子。”

    被她唤作小健的西瓜头男孩,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很是老实。

    他集中意识,顶着精神上的负荷将风元素施加在了她的身上。

    随后,阿兰就迅速转身,自顾自地冲向战场。

    猫妖的速度顿时暴涨,像是一阵黑色的风暴。

    她是队伍里最契合【风之灵】这个超凡力的人。

    原本就远超其他觉醒者的爆发力和速度,再加上风元素的增益,将使得她的猎杀效率进一步飞跃。

    在小健的辅助下,死在阿兰手下的食人鼠越来越多,已经不逊于露露和阿秋,和猎杀数量最多的小黎,也拉近了距离。

    “好啊!”

    看着阿兰优秀的表现,小健激动地喊出了声。

    好像那个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人是他一样。

    “我们俩真强!”

    小健觉得自己能帮上阿兰的忙,所以很开心。

    但阿兰没有理他,自始自终兜专注于自己的事。

    如果可以,她是不想找小健帮忙的。

    但是如果不这样,期末考核的评定,她肯定是要吃亏。

    两人的关系有些微妙,阿兰是主子,小健就像是猫奴。

    主子高冷得很,总对他爱搭不理。

    为什么会有个词叫猫奴呢?

    因为养猫的人,在猫面前都像是个舔狗。

    猫奴费尽心力去讨好,就是为了能吸一下猫。

    猫奴:“我想吸你啊!”

    主子:“呜呜,我想啸啊!”

    东边墙壁的战场有了觉醒者帮忙之后,猎人们就分出了一批转移去了小镇的正门,那里有机枪和箭塔,承担的压力最小。

    这里留下的空缺自然就比较大了,小黎像是赌着气,一个人孤军深入,顶在了鼠群的最前面。

    这里是鼠群最多的地方,也最危险。

    林汶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她。

    所以,他只是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用手中的炎刃将袭来的食人鼠悉数杀死。

    青蛇跟随在那女孩的身后,随着她的步伐前行。

    蛇群过境之处,皆是失去意识的老鼠。

    林汶用手中的炎刃补刀。

    两人都没有说话,平时也没少闹矛盾,但配合倒也默契。

    就在鼠群溃败之时,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从原野上响起。

    像轰鸣的雷声,又像是野兽的狂啸。

    霎那间风云变色,乌云压城。

    轰隆!

    雷声大作,风卷残云。

    暴风雨来得猝不及防,那些鼠群似乎更加疯狂了,拼了命地要往镇上挤。

    “它来了。”

    花辞树撑起了油纸伞,在雨中缓缓踱步。

    苏岑看着涌动的乌云和暴雨,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那天与苌鬼再夜里搏杀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揣测。

    最近频发的雷雨天气,是不是都预示着什么?

    轰隆!

    银色的闪电突然将至,明亮的电光将天空照耀得如同极昼。

    伴随着强烈的电流声,球状的闪电在镇上时隐时现。

    轰!轰!轰!

    高耸的墙壁顷刻间坍塌,设备控制室闪过丝丝电弧,正面的高压电网也突然失灵。

    成排的房屋被雷电击中,留下一阵焦黑。

    闪电中似乎藏匿着什么,随着它的闪烁和跳动,不断有猎人横死暴王。

    闪电宛如利剑,将人的胸膛洞穿。

    被闪电击中之时,他们的身体亮起炽烈的白光。

    几千度的高温刹那间便将血肉之躯泯灭成焦黑的碳灰。

    轰!轰!轰!

    连锁的闪电如攀附在地上和墙壁上游走的灵蛇。

    不断有人遭受电击,然后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这是什么鬼东西?”

    猎人们四散而逃,项强慌不择路,目光中满是惊惧。

    他所认识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在电光中湮灭。

    “荒兽来了,我们得赶紧撤离,和大家汇合。”

    林汶赶紧上去拉住了小黎的手。

    “我想试一下。”

    小黎心生退意,看着那些壮大的青蛇群,咬了咬牙,目光闪烁。

    “不行的,那是德尔塔级的魔物!”

    就在两人犹豫之际,狂躁的闪电也平静下来。

    荒兽在白炽光中显现中了真姿。

    那是一只外表形似黑豹的猫科动物,只是体型大了很多。

    足有接近三米高,体长达到七米开外。

    银色中夹杂着淡蓝的眼眸力跳动着电光,眼部那宛如泪痕一样的斑纹,透露着一股奇异的魅力。

    呼~

    伴随着它的呼吸,空气开始震颤,鼻息间吞吐出细小的电流。

    四肢修长,充满了和谐的美感。

    那些覆盖在它体表的绒毛,就像倒立着的,密集的钢针。

    虬结的肌肉仿佛不是血肉,像是金石。

    凶悍,美丽,让人望而生畏。

    看着那体型巨大,浑身缭绕着雷电的魔物,苏岑嘴巴微张,目光颤抖着。

    “这是荒兽,最近雷暴天频发的根源。”

    九月仍旧面无表情。

    “它能,影响天气?”

    “阶级高一点的魔物能够凭借自己的强大意识影响小范围的天气,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很多自然灾害,都是那些高阶魔物引起。”

    “那它,到底有多强?”

    九月没有回答。

    吼!

    黑豹的叫声类似于猫,但是荒兽的声音,势极其浩大,宛如雷鸣。

    夹杂着电流的气浪以它为中心往四周蔓延。

    飞沙走石,风卷楼残。

    那些溅起的沙石打在人的皮肤上,顿时皮开肉绽。

    一个接一个的猎人倒下。

    他们甚至没有靠近荒兽的机会。

    不仅如此,随着荒兽的破壁,那些呗挡在外面的食人鼠也跟着一起闯了起来。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又是一场血腥的厮杀。

    王吉倒在了废墟下,浑身是血。

    看着鼠群开始吞吃死者的尸体,朝着活人的气息追逐。

    他忍着被荒兽的闪电余波击中时的剧痛,从兜里拿出了那管殷红的血剂,目光中有些许犹豫。

    “兽化是不可逆的。”

    “一旦开始,就停不下了。”

    “这是一个无法破解的诅咒。”

    赵老头说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王吉掰开了玻璃封口,将那些殷红的魔物之血饮下。

    腹中像是有一团火球正在燃烧着,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体表的血管都开始变红,像是要钻出皮肤,让人不寒而栗。

    砰!

    鲜血过量蒸发,在他的周身缠绕成了一片猩红的蒸汽。

    前所未有的剧痛。

    然而在那剧痛之中,他身上的创口都悉数愈合。

    慢慢的,疼痛的感觉消失了。

    他的感官像是屏蔽了痛感,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在四肢百骸。

    异变突生,王吉的眼睛变得一片猩红。

    饥渴,对血肉的饥渴。

    他拿起猎刀,朝着鼠群冲杀过去。

    暴涨的力量和速度让他所向披靡,溅射出的血浆将他的身躯染红。

    王吉的异变,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王叔?”

    苏岑见状,上千走了两步,便被九月制止。

    “不要过去,他要兽化了。”

    “兽化?”

    “长期猎杀魔物的人类,沾染魔物的血,沾染多了,就会被魔物的血侵蚀心智,沉溺于猎杀的快感。”

    “当人的意识超出能承受的限度之后,人类就会兽化,变成魔物。”

    “怎么会?”

    苏岑愣愣地看着他,一脸茫然。

    “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饮用了用魔物的血制作的血剂,这种药剂具有高度的成瘾性,无法戒掉。”

    “饮下后可以极大增幅力量,快速愈合伤口,还能减少对疼痛的感知,但副作用是透支身体机能。”

    “喝下这个药剂后,人体的器官都会衰老,过量饮用,内脏会因为损耗过渡而衰竭。”

    “此外,它还会加快兽化的进程。”

    王吉拿着猎刀劈砍着,像头野兽一样,发出愤怒的嘶吼。

    食人鼠咬在他身上,他不为所动。

    手中的猎刀沾满了血,手像是在血泊中浸泡过,红得可怕。

    被撕咬开的皮肤淌着血,但很快就会愈合。

    从它身上流出的血液,带着暗黑的色调,和那些魔物的血融合在一起,没有任何阻碍。

    “王吉!”

    看着王吉癫狂的模样,江东顿时大骇,奋力朝他奔去,却被项强一把拉住。

    吼!

    荒兽一声巨大的咆哮,掀开一阵暴风般的气浪,震得人耳朵失聪。

    耳畔只剩下一阵嗡鸣,耳膜都像是要被震碎,溢出血迹。

    两人颤颤巍巍地后退,王吉却不为所动,拼命砍杀那些扑来的老鼠。

    面对荒兽,小黎脸色有些发白,在她的意识掌控之下,围猎着的青蛇一齐朝着荒兽扑去。

    然而那些青蛇在靠近之时就被一股巨大的闪电场震碎。

    “不行,意识的强度还是差了太多。”

    “那是四阶的魔物,当然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林汶看了看手中的炎刃,没有上前。

    他擅长的是近距离攻击,然后在力量速度均被压制的情况下,上去和荒兽搏杀,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时,荒兽那双充满电光的眸子转了过来。

    “快跑!”

    林汶拉着小黎的手,迅速后退。

    下一刻,一束闪电箭疾驰而来。

    不行!

    来不及躲闪了!

    小黎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是她连累了林汶。

    一道菱形的冰镜挡在了两人喝闪电箭的中央。

    砰!

    冰晶破碎,化作纷飞的粉尘。

    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震飞出去。

    林汶和小黎倒在地上,胸口一阵发闷,呼吸有些不畅。

    但好在性命无忧。

    “呼,真险呢。”

    敢来的露露松了口气。

    一旁的阿秋神色释然。

    小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阿起双手抱胸,面色凛然。

    两女的眼神在短暂交错后,又迅速错开。

    “谢了,阿秋。”

    林汶道了谢。

    阿秋微微颔首。

    “还是快想想怎么解决这个东西吧?”

    “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吧?”

    阿兰赶过来,蹲在房檐上,看着在小镇上大肆破坏的雷兽,摇了摇头。

    同样为猫科动物,她从荒兽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好比橘猫和老虎。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阿秋决定尝试一下。

    “光是它身上的那层闪电力场,我们就没办法突破,别想了。”

    小黎嗤笑了一声,翻了翻白眼。

    “我用风之灵加速,你们两个人主攻,能不能突破它的防御?”

    一直沉默的小健弱弱地道。

    林汶思考了一会儿,见导师紫苏没有出手的想法,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试一下。”

    小黎看了他一眼,闷哼了一声,随即别过脸。

    “好,我和露露牵制,你和阿蓝主攻。”

    和小黎不和的阿秋,刻意没有提她。

    众人表示没有意见,便一起展开了行动。

    “风之灵!”

    有了气旋的加速,那灵巧地黑猫飞身跃起,在房顶上辗转腾挪。

    林汶在下,紧紧跟随着她的步调。

    在暴雨的影响下,他的炎刃会受到影响,但也没有更好的进攻方式了。

    “甘露,聚!”

    露露将那些降落的雨水都朝着荒兽的方向汇聚过去。

    然而一靠近那股强烈的闪电立场,雨水就会被电解,化作氢气和氧气。

    “姐,这样不行!”

    阿秋秀眉紧蹙,少了妹妹的辅佐,她的超凡力的作用也要大打折扣。

    气温骤降,积水化作冰雪。

    但是荒兽身上爆发的电流却让凝结的冰层都一一破碎。

    “都说了不行,非要逞能!”

    小黎轻蔑地笑了笑。

    德尔塔级的魔物确实不是她们所能对抗的。

    就在闪电立场再一次爆发之时,掀飞的气浪将突袭过来的阿兰卷飞。

    暂且先不说气流的冲击,只是狂躁的闪电流,就让她无法接近。

    而且就算接近了,她恐怕也破不开那道防御。

    “林汶,回来!”

    再往前一步,恐怕立刻就会死。

    林汶也发现了这一点,赶忙后退。

    该怎么办?

    完全近不了身。

    就在两人准备脱身之时,荒兽动了。

    那头庞大的魔物,动起来时宛如疾雷迅电。

    不好!

    雷电顷刻就到,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轰!

    雷电爆裂,将巍然矗立着的塔楼轰成粉碎。

    碎裂的砖瓦像暴雨一样坠落。

    ……

    小镇的正门,失去了高压电网和箭塔之后,面对鼠群的进攻也力不从心。

    但猎人和士兵们仍旧奋力抵抗着。

    直到一阵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响起。

    车轮碾动时,像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带着尖刺的巨大车轮不可阻挡地碾压过来,滔天的烈焰冲过了围墙。

    车轮下尽是尸体,还有沿途两道残留着火焰的轨迹。

    江东侧目看去,站在那巨大的碾轮之上的,是站立着,宛如狸猫一样妖媚的女子,一对金色的竖瞳让人胆寒。

    这是伴随着荒兽一起出现的高阶级魔物,火车。

    这时候他知道,栖风里要完了。

34、她为什么,这么强?

    风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气味,被烈火炙烤过的大地,龟裂干涸。

    长街上的墙壁被熏黑,车辙划碾过,留下一地烧焦的碎尸。

    火舌冲上了丈许高,即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灼热。

    一边狂风暴雨,一边烈火焚烧,倒也算是一种奇景。

    “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苏岑看向小镇正门处的火光,不禁有些担忧。

    “待着这里不要乱跑,我过去一趟。”

    九月轻声说道,便迈开步子朝那边走去。

    “那这边的荒兽,怎么办?”

    荒兽的咆哮伴随着轰鸣的雷声,觉醒者们与之对峙,几乎没有反击的余地。

    苏岑见形势不利,有些手足无措。

    有九月在场,他倒是不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

    荒兽再强大,九月也不曾有过丝毫一丝惧色。

    他觉得九月应该是很强的,至少比荒兽强。

    但是九月不在了,还能有谁保护他的安危呢?

    这时候,苏岑的头脑变得清醒下来了。

    他终归不是觉醒者,力量有限,就应该老老实实跟着别人逃难,留在这里逞能,也是累赘。

    ……

    江东的正前方,是一片燃烧着火焰的地狱,焦黑的尸体匍匐在地上,竭力地伸手,嘴巴微张,似乎是在寻求救援。

    附近所有的猎人大多都被火车杀光了,满地都是碎尸。

    只有项强和少数猎人带着因脱力陷入了晕厥的王吉成功撤离。

    地狱的最中央,是一个全身燃烧着赤黑色火焰的身影。

    燃烧着赤黑色魔焰的身影高高在上,脚下驱使着一对炎轮。

    浓郁的熏烟散去,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驾驭着碾车的猫妖。

    金色的猫眼充满了邪异魅惑之感,身段婀娜。

    熊熊烈焰在车轮上燃起,车轴和车轮的侧面延展出了锋利的钢刀。

    火车之名,取自一个霓虹自治区神话里的鬼怪。

    将罪人送到地狱的就是所谓的火车,有人说它是在葬礼运送尸体的过程中刮起大风雨、打开棺盖把死者尸体夺走的妖怪。

    火车邪笑着,燃烧着的地狱焰车呼啸而来,沿途留下两行燃烧着的火焰痕迹。

    车轮两侧的尖刀旋转着,似一台巨大的绞肉机。

    火车一边驱使着焰车,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鞭。

    鞭子燃烧着赤黑色的烈焰,击打在地上便会引发剧烈的爆炸。

    江东持着大剑,身上汗如雨下,皮肤泛起灼痛和炽红。

    大剑上的温度已经高得像是烙铁一般,甚至开始泛红。

    灼热难耐,江东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焰在灼烧。

    带着毒性的黑色熏烟,让他声音嘶哑,呼吸都带着撕裂伤口般的疼痛。

    砰!砰!

    火车浩浩荡荡地驶来,那巨大的荆棘长鞭肆意横扫,在地面留下深深的沟壑和划痕。

    仅仅只是一击,江东就被抽飞出去。

    巨大的力量使得他无法持握手中的大剑。

    哐啷!

    大剑落在了一旁,江东的后背与地面接触时,顿时冒出白烟。

    剧烈的烫伤和烧伤让这个硬汉咬紧了牙关,忍不住叫了出来。

    “咯咯~”

    火车横冲直撞,它掩着嘴轻笑着,肆无忌惮地扬鞭。

    它的烈焰似乎不会熄灭,无止境地燃烧着,偌大的小镇,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化作了焦土。

    熏烟阵阵,江东声音嘶哑,毒烟愈发浓郁,熏的他眼睛无法睁开。

    烈焰地狱的灼烧,更是令他的脚底痛苦不堪,他似乎没有立足之地。

    浓郁的黑雾之中,只能听见车轮轰隆作响的声音。

    他拾起大剑,大剑的剑柄烧红得跟烙铁一样,让他根本无法持握。

    只是短暂接触,他的手心就已经是一片焦黑。

    火车驶来,滚轮的声音咔咔作响,让人头皮发麻。

    猫妖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驱使着地狱的车轮高高跃起。

    当它当空驾临之时,那两侧的刀刃就会将江东绞碎。

    呼~

    起风了,一阵很凉爽的风。

    江东身上的灼痛感都年轻了很多。

    他往身后看去,被熏得通红的眼睛淌着泪,眼里嗡动着无法睁开。

    嗒!嗒!

    优雅,从容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这里危险,别过来!”

    他话音未落,火车便从他的上方碾压过来。

    疾风顿时卷起,一身翩然的白衣出现在了火车的面前。

    那对金色的猫眼微微一凝,猫妖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错愕。

    下一刻,九月从容地抬起腿,踢在了它的小腹处。

    砰!

    一股无色的气浪荡漾开来,火车像是出膛的炮弹一样,被轰出很远。

    巨大的炎轮在道路两旁犁出两道赤红的轨迹。

    焦土和石块翻卷起来,留下深深的沟壑。

    车轱辘和刺轮的连接处迸射出纷飞的火星。

    “啊啊啊!”

    火车惨叫着,退了很远才停下来。

    它捂着小腹,从口中咳出大口的血液。

    这些血一触碰到地面就像滚烫的热油一样,发出嗤嗤声,随后冒起白烟,再开始灼烧。

    火车的手指松开之时,只见腹部已经开了一个大洞,血肉和内脏已经糜烂,里面流淌着熔浆和火焰。

    “啊啊!”

    猫妖的金色竖瞳微微眯着,面目狰狞,对着九月尖叫了两声,然后便驱使火车退走。

    它的阶级比荒兽略低,是伽马级的魔物,也就是三阶。

    正面作战能力远远不如荒兽,但是其智慧程度比荒兽略高。

    面前的这个白发觉醒者,实力深不可测,它不敢再纠缠。

    “你是?”

    江东站起身,眼皮略微睁开了一些,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

    九月没有回答,只是悄然转身离去。

    看着那少年白衣翩然的背影,江东似有些熟悉。

    ……

    就在荒兽闪烁着电光的利爪朝林汶和阿兰袭去之时。

    它的意识中突然出现了一对紫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焕发着绚丽的紫罗兰色。

    美丽至极的眼睛。

    它的意识陷入了短暂的混沌,像是失去了心智一般,偏移了攻击的方位。

    高大的塔楼被一击粉碎了大半。

    碎裂的墙壁和砖瓦顷刻崩塌,林汶挡在阿兰面前,挥舞出炎刃,将坠落的砖块粉碎。

    “你们没受伤吧。”

    阿秋和露露赶忙过来接应。

    “荒兽刚刚的攻击偏移了,不然我们凶多吉少。”

    死里逃生,林汶感到心有余悸。

    远处,紫苏默默注视着这一幕,一双紫瞳美得摄人心魄。

    “辞树,还不打算帮忙吗?我的身份是导师,除非他们遇到生命危险,不然我是不能参与的。”

    花辞树没有理会,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荒兽摇了摇头,从那种短暂的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

    看向远处的紫苏,锐利的兽瞳微微一缩,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危机。

    但更多的,是被自己的意识被干涉而感到愤怒。

    嗷!

    又是一声巨大的咆哮,雷兽散发出的电磁脉冲再一次将扑去的青蛇荡平。

    小黎的脸色惨白如纸,脚下有些不稳,强烈的眩晕感几乎使她陷入晕厥。

    阿秋再一次撑起冰镜防御,但无济于事。

    那片冰镜在须臾之间就被吹成纷飞的冰碴。

    众人一齐被卷飞,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场上只剩下了苏岑和没有战斗能力的小健。

    雷兽朝这边奔袭过来,动若雷霆。

    小健大惊失色,驱使风之灵加速逃跑。

    苏岑慢了半拍,感受着那股巨大的威慑力和雷电的暴动,心脏狂跳。

    这就是,德尔塔级魔物的压迫感吗?

    他心里滋生出了后悔的情绪,他不该来的。

    苌鬼在荒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一只可以随时碾死的虫子。

    战胜了苌鬼,就以为自己可以对抗魔物了,实在是荒谬至极。

    气浪将苏岑掀翻在地,恐怖的压迫力和风压让他无法起身。

    连觉醒者,在荒兽面前也不堪一击,看来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

    苏岑似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

    轰!

    银色乱舞,飞沙走石,巨大的爆炸声让他耳畔感到失聪。

    然而,身体上并没有传来预料中的剧痛。

    他缓缓睁开眼,清澈的眸中映出了那红裙女孩的背影。

    飘渺如烟的身姿如惊鸿过隙。

    荒兽的冲击被轻易地挡了下来。

    体型巨大的魔物,与少女的娇小身姿形成了明显的对比,荒诞至极。

    人的力量,能够阻挡下全速前进的火车头吗?

    出现在苏岑面前的这一幕,就是如此荒诞。

    狂躁的雷电被一道血色的气浪阻隔在外。

    巨兽嘶吼着,倾泻着自己的愤怒,然而那少女却悠然从容,只是轻轻抬起了一只手。

    很纤细柔美的手,皓腕凝霜雪,指若削葱根。

    轰!

    荒兽被一击轰出很远。

    砰!砰!砰!

    沿途的所有房屋和建筑被悉数荡平粉碎,如摧枯拉朽一般。

    苏岑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

    那看似娇弱的女孩,身体里竟然蕴藏着如此磅礴的力量,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荒兽从废墟中爬了起来,它浑身是血,萦绕在周身的闪电立场也迅速崩解。

    “嗷!”

    它对着少女,发出愤怒的咆哮,只是不复最初的气势。

    少女莲步轻移,往前徐徐动了一步。

    红色的油纸伞飘上天际,像是一朵飘散的莺萝花。

    下一刻,苏岑看见她手中亮起一片曼珠沙华的纹路,随后,她的手里便多了一把血色的大太刀。

    那把刀,他曾在她的意识世界里见过。

    铮!

    紫苏轻轻眨了眨眼,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断罪的圣剑,曼珠沙华,终于见到其真容了,据说它能斩断不死与因果。”

    “它留下的创伤永不愈合,是所有不死族的克星。”

    困兽犹斗,荒兽被激起了凶性,悍不畏死地扑杀过来。

    身体里流出的血将身体浸染,喷薄出血色的蒸汽。

    萦绕在它周身的银色雷电也化作血红。

    “吼!”

    电光闪耀的银色双目化作猩红,被暴虐与仇恨取代。

    面对那卷来的赤色雷电风暴,少女巍然不动,一身红裙美艳绝伦。

    狂风吹开她鬓间的长发,雪银色的发丝随风飘扬。

    苏岑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有一种奇妙的情绪在心里滋生。

    “小心!”

    他话音未落,少女的拇指便推开了刀镡。

    下一刻,她飞身跃起,红裙再风中招展,仿若遗世而独立的谪仙。

    玉足凌空轻点,脚下泛起一圈水波般的涟漪。

    仿佛踏着一叶轻舟,越过了万重山。

    紧接着,便是一道惊艳的赤色剑痕。

    剑痕似乎要将天空都一分为二。

    是苏岑在她的意识世界里见过的那一刀。

    霸道绝伦的一刀。

    世界因而抹去了喧哗,仿佛万物行至终焉,归于寂静。

    荒兽的咆哮声戛然而止,雷电骤然平息。

    苏岑目光所至之处,只剩下那婆娑的倩影。

    少女轻舞红袖,随手挽出了一个凌厉的剑花,振落了剑上的血渍,然后收刀入鞘。

    飘在空中的红色油纸伞缓缓坠落,她轻轻伸手接过,像是接过了一朵飘零的红花。

    雷兽的身体在短暂的凝滞后,缓缓错开。

    像是错位的镜像,断痕呈现出一种诡谲的光滑。

    轰!

    巨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血液从被砍为两段的尸体中泊泊流出。

    雨还在下,世界已经不再嘈杂。

    冷雨打湿了苏岑的衣衫和发丝,拍打在脸颊上,顺着脖颈淋到胸膛,再淋遍全身。

    他很清醒,但是面前发生的这一幕,着实让他感到一种不真实,就像天方夜谭一样。

    面对食人鼠的袭击,觉醒者们各自展现出了自己的超凡力,一度让他惊叹,原来人类也可以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灾难和魔物,好像也算不上什么。

    他羡慕觉醒者们,并向往他们的力量。

    但是荒兽的出现,改变了他的认知。

    能够引动天象的强大魔物,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战胜的吧?

    它能呼风唤雨,驱使雷电,就像神话传说中的古神志怪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拥有超凡力的觉醒者们,在它面前也不堪一击。

    可是,就是这么强大的魔物,居然被这个红裙女孩子一刀秒了?

    秒了?

    那可是德尔塔级的魔物,竟然连她一刀都抵挡不住!

    她为什么,可以这么强……

    花辞树背对着他,缓缓侧目,看了他一眼。

    说是看也不准确,因为她根本没有睁开眼睛,眼帘依然紧紧闭着,纤长的眼睫微翘,宛如颤动的蝶翼。

    但是苏岑能感知到,她现在,正在用那双赤瞳审视着自己。

    九月曾对他说,遇到了赤瞳的殉道者,就不要靠近,离她越远越好。

    可是这个时候,苏岑突然想去靠近她。

    那个女孩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命运的轨迹,注定要重合。

35、贪欲的古神

    战后的小镇,破落不堪,遍地废墟。

    雨已经停了,廖廖熏烟飘得很高。

    倒塌的墙壁外面,满是鼠群的尸骸。

    荒兽和火车的袭击,虽然破坏很大,但并无人员伤亡,这也算是奇迹了。

    猎人和士兵们拖了很长时间,人们的撤离也足够。

    虽然猎人的队伍折了七七八八,但那没关系。

    镇上的人们不关心这个,甚至有时候他们会忘了,猎人们也是人。

    天上还下着小雨,火车带来的烈焰已经渐渐熄灭,只留下大片的焦黑和碎尸。

    建筑群被毁掉的不少,估计有很多人今晚要在外面过夜。

    难民区的窝棚里面挤满了人,小孩子饿着肚子,嚷嚷着要吃饭。

    大人们也饿,柔声安慰着。

    但安慰不管用,有小姑娘开始哭。

    哭声像是火苗,一下子点燃了引线,雷雨天又冷又饿,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哭。

    连有些大人也忍不住抹泪,最后整个难民区都响起成片的哭声。

    还有人去店铺里打砸抢,乱作一团。

    苏岑走在雨中的街道上,看着眼前的一片疮痍,始终静默无言。

    在魔物们的践踏下,大片的墙壁已经倒塌,再也没有东西可以遮挡他看向外面世界的视线。

    目光所至之处,是大片的荒原,空旷,幽深,又美丽。

    用海子的诗来形容,就是众神死尽葬身的草原,只剩下野花一片。

    从很远的远方吹来了风,还有悠扬的琴音。

    地平线一望无际,带着一股悲怆的诗意。

    他站在破败的废墟上往前走,蹒跚而行。

    没走两步,便驻足看向自己的脚下,被他踩着的,是一只被烧焦的,猎人的手。

    死者的手和瓦砾已经融在了一起,脆得像是焦炭。

    只是无意中踏了一下,便破碎不堪。

    苏岑收回脚步,低着头为死者默哀了片刻,为自己对死者的冒犯感到愧疚。

    附近突然来了一些人,窸窸窣窣地在烧焦的大地上搜寻着什么,苏岑侧目看去,发现是一些衣衫褴褛的难民。

    他对这些难民有印象,是之前从其他镇子上逃难到这边来的,难民区补给的粮食很少,他们大多都面黄肌瘦,饿得瘦骨嶙峋。

    接着,苏岑就看着他们,趴在地上,捧起被烧焦的肉块狼吞虎咽,像是咀嚼着美味的肉排。

    他们在撕扯,他们在分食,他们在抢夺。

    甚至,为了抢夺食物而大打出手。

    焦黑的肉渣,还有泛红的血肉从他们的嘴角淌下。

    难民们目光饥渴,带着一种让人感到心悸的欲望。

    饿,他们实在是太饿了……

    他们的嘴里,手里,都塞满了肉块,像是贪得无厌的饕餮。

    被丢弃的骨头越来越多。

    有肋骨,有脊椎,还有腿骨和小臂骨。

    有人被噎住,捂住喉咙发出痛苦的呜噎。

    有人太久没吃肉,开始呕吐。

    还有人嘴角躺着油脂和血。

    苏岑看着面前的一幕幕,胃部一阵痉挛,也忍不住想要呕吐。

    “觉得很丑陋,对吗?”

    清冽的嗓音从他身侧传来。

    苏岑侧目看去,九月一身翩然的白衣,纤尘不染,与这个世界都是迥然不同的色彩。

    “嗯,那些死去的,都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他们的人。”

    苏岑能够理解,这些人实在是太饿了,他们也只是想要生存下去。

    吃饱的人,不该去指责,去唾弃那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

    只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人性竟然如此脆弱。

    “你记住,人性是要屈从于兽性的。”

    “为了生存,有时候,人要抛却人性。”

    九月轻声说道,平静的面容充满神性。

    他没有对遍地的饿鬼表现出鄙弃和厌恶,甚至有一种宽容。

    在他看来,这是众生相。

    尽管被他们敲骨吸髓的人,都为了他们豁出性命。

    “人世间,遍地都是饿鬼。”

    “你以后会遇上更多凶恶的鬼,他们有着精致的皮囊,西装革履,把吃人当做一种艺术,优雅体面得很。”

    “吃人还不够,他们不仅吃人肉,饮人血,还要敲骨吸髓,这些才是真正的饿鬼。”

    九月轻声说道。

    “而你现在看到这些,他们原本是人,被饿鬼们奴役,压迫久了,自然也变成了鬼。”

    苏岑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

    “九月,可以带我去看外面的世界吗?”

    在小镇待得越久,他就越想去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并不比这里美好。”

    九月继续说道。

    “我知道。”

    苏岑继续点头,眼神依然明亮又坚定。

    “你带我去吧。”

    九月看着他,思忖了片刻,微微颔首。

    “做好准备。”

    说罢,他就一手牵着苏岑的手,一手轻拂衣袖。

    霎那间,时空迅速变幻,苏岑感到周身的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

    数秒后,旋转着的景观归于静止。

    不过眨眼之间,就像是换了人间。

    “这是什么能力?”

    苏岑有些好奇地看向九月。

    “【婆娑世界】,施术者的意识强大到一定程度,便能引动意识,去往过去抵达过的地方。”

    九月淡淡地道。

    “真厉害,这个能力是你自己创造的吗?”

    对于九月的强大,苏岑这下才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穿梭时间与空间,这么神秘又强大的力量,九月在觉醒者中,应该是非常厉害的那一档。

    “不是,是我的【监护人】教我的,她是对【时之瞳】开发最完美的“人”,也是最强的几个觉醒者之一。”

    “我所开发的术,很多都是受她的启发。”

    提起那位监护人,九月的语气有些复杂。

    有感激,有家人般的亲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时之瞳,是指什么?”

    “就是殉道者中特有的银眼,具备掌握时间与空间的超凡力,当然了,时之瞳还具备很多特殊的能力,时间与空间的力量,只是它的一部分体现。”

    九月耐心地解释道。

    “之所以称它为时之瞳,是因为我的那位【监护人】,为大众所熟知的,最常用的就是时间之力。”

    “事实上,用时之瞳称呼它是不准确的,有以偏概全的意味。”

    “时之瞳是殉道者的三色瞳里最神秘的一种,无人知晓它蕴藏了多少力量。”

    “就连我自己,对自身的认知和上限都不了解。”

    “至于我的那位【监护人】,那就更神秘了,她隐藏得很深。”

    “好了,题外话说得有点多,这是你要看的,外面的世界。”

    九月说罢,站起身指向前方的雾气笼罩的深渊。

    苏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渐渐的,那些笼罩的云雾散去了。

    浓烈的恶臭和血腥味涌了上来,苏岑皱了皱眉,捂住了鼻子。

    可是那股滔天的腥臭味还是挤入鼻腔。

    “那底下有什么?”

    “等会就看清楚了。”

    九月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卷来,将云雾彻底匀开。

    苏岑看清了眼前的物体之后,胃部一阵抽搐,强烈的恶心感和胃酸的刺鼻气味上涌。

    他忍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

    之前在小镇上看到难民吃肉,都没有面前的画面给他造成的冲击力大。

    深渊之下,是一片蠕动的猩红。

    那猩红聚合在一起,像是数以亿万计的红色蠕虫。

    这些蠕虫状的神秘物体,挤满了峡谷下方的海洋。

    整片海都像是一片浓郁的血池。

    它们蠕动着,每一条蠕虫都庞大无比,向上延伸着,舒展着遍布全身的吸盘和裂口。

    “这是,地狱吗?”

    苏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面前的恐怖光景。

    “它的名字叫做拂德。”

    九月轻声说道。

    “它?”

    苏岑表示不解。

    “是的,是它,不是它们。你所看到的这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其实是一整只生物。”

    “一整只?”

    苏岑感到前所未有地震撼。

    “对,它和逆卡巴拉生命树一样,都是欧米伽级。”

    九月的语气依然平静得反常。

    “我记得你说过,欧米伽级,只有古神才能达到。”

    “嗯,没错,还得是古神中的成年体。”

    “在你面前的,就是九大古神中的贪欲古神,也是目前复苏的古神里,仅有的三个完全体古神。”

    “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的一小部分,据推测,它身体的全部有格陵兰岛那么大。”

    “知道格陵兰岛的面积是多少吗?”

    “我记得书上说是大约2166000平方千米。”

    “嗯,拂德的食量,可以轻松吃下一个岛屿,甚至是一片大陆。”

    “如果你看过世界地图,就会发现50年前的世界地图和现在的不一样,以前地图上有个地方叫做好望角,现在它从地图上消失了。”

    “非洲大陆那个地方,缺了一大块,你是说……”

    苏岑一脸惊骇地看向九月。

    “嗯,被它吃了。”

    九月很是认真地道。

    苏岑微微张大嘴,难以用语言表诉自己的震撼。

    “古神们的真名无人知晓,或许它们连名字的概念都没有。”

    “像钢之古神赫菲斯托斯,贪欲古神拂德,暗月古神夏尔丹,都是人类取的。”

    “拂德这个名字,是人类根据英文单词food音译的,意思是食物。”

    “用食物来形容,其实不准确,我还是习惯称它为贪欲古神。”

    “无穷的食欲,无穷的贪欲,只要在世上存在一天,它就会不知满足地进食,直到将世界吞食殆尽。”

    “目前为止,人类拿它毫无办法,它的生命力之旺盛,远超我们的认知。”

    “伊甸园下属的机构,伊甸之星和逆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才将它困在这片海域,但根本杀不了它。”

    九月话音刚落,峡谷下方的血色触手像是察觉到了两人的气息,爆射而出。

    “它要过来了!”

    苏岑头皮炸起,在他的视线中。

    那些血色的,宛如蠕虫一样的触手慢慢变得清晰。

    每一条触手上都生长着无数的嘴,像是亿万众生的嘴唇,张开的时候露出形态各异的牙齿。

    浓郁的腥臭伴随着血水上涌,苏岑心脏狂跳,小腿开始打颤。

    九月神色淡然,把手放在胸口。

    他的胸前裂开了一道狭长的银光。

    紧接着,一柄银色的光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休息久了,又不安分了么?”

    九月面色凛然,举起手中的光剑,白色的衣衫随风飘扬。

    银色的长虹顿时暴涨,银光贯穿天际,化作一柄百丈高的巨大光剑。

    整个盘踞着拂德身躯的猩红色峡谷都被耀眼的银光点亮。

    “吼!”

    感受到了那股锋利至极的气息,拂德的触手像是被刺痛了一般,赶忙往回缩。

    下一刻,万丈高的光剑斩落。

    九月凌空而立,宛如天神。

    ……

    伊甸园,克罗诺斯山的山巅。

    看着直冲云霄的银色光芒,修女睁开了眼眸。

    “真是喜欢乱来。”

    话里略显呵责,隐隐有些无奈。

    像是性情温柔的家长遇到了任性又不懂事的孩子。

    校董办公室里,此时正在开会的一众领导正在商议,撤销花辞树的执剑人身份。

    “她太过分了,这两年来,在学校里的伤人次数多达二十多次!”

    “校长你之前是怎么保证的?”

    “校长?校长?”

    校长坐在首位,杵着胳膊打着瞌睡。

    一旁的助理怎么推也推不醒,她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哼,每次我们提起她,您就装睡。我倒要看看,您能包庇她到什么时候。”

    这时,窗外透进来的强光照了进来,那光芒拂过脸庞,带着一种锐利和刺痛之感。

    假寐的校长顿时睁开了眼睛,微微眯着眼。

    “那边什么情况?”

    年纪主任赶忙站起身。

    “是拂德栖息的地方,有人敢惹那个大家伙?”

    “那玩意暴动起来可就麻烦了。”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它冲破不了歌莉娅大人的戒律封印。”

    提起歌莉娅,这位戒律之首,伊甸园里有史以来最强的三位觉醒者之一。

    众人心里又有些安心。

    “嗷!”

    凄厉的吼声穿过了深邃的海渊和峡谷,像是一场巨大的地震。

    会议室的众人甚至能感受打牌地面在震动。

    桌上的茶杯开始震颤,溅出水渍。

    大西洋与印度洋的交汇处,拂德栖息的海渊之地,掀起了一阵滔天的海啸。

    山谷在震颤、崩裂、倾塌。

    海底的火山开始喷发,一些小型的小岛也在覆世的巨浪中沉浮。

    倘若从辽阔的宇宙看向现在都地球,便能看见海洋的某一处荡漾出了巨大的涟漪,像是从安静的湖泊中投入了一颗石子。

    紧接着,海面便浮现出一抹赤潮。

    蔚蓝的星球上,出现了一片红斑。

    这些是被拂德影响过的海水,以及它涌出的血液形成的。

    红色的海中,生机全无,一片死寂。

    不管是海龟还是沙丁鱼,亦或是大白鲨和鲸鱼这样的海洋霸主,都无一幸免。

    海面上绵延了数百公里的地方,到处都是生物的尸体,被洋流卷着四处飘散,一眼望去惊悚无比。

    拂德的身上,有了一道绵延千里的银色的剑痕。

    在挣扎一番后,它将所有触手从缩了回去,安分了许多。

    整个峡谷都挤得很臃肿,像是要溢出。

    “动静虽然大了点,对附近的生态环境也有很大影响,但也是时候敲打一下了。”

    “若是放任它不管,它下一次进食,会直接吞掉大半个非洲大陆。”

    九月收好剑,淡淡地道。

    一旁的苏岑瞠目结舌,看向九月的目光很是怪异。

    九月没有多言,只是带着他,又一次拂袖。

    天地再次流转,空气中远离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和恶臭,苏岑长舒了一口气。

    他有巨物恐惧症,对于蠕虫,也觉得生理不适。

    再加上让他厌恶至极的血腥味,让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度,以及那面积巨大的血海。

    拂德简直融合了所有让苏岑厌恶与恐惧的元素。

    如果要把所有见过的魔物排一个恐惧程度,拂德绝对是排第一了。

    而九月的惊天一剑,更是让苏岑佩服得五体投地。

    “九月,你刚刚那一招,威力竟然那么大!”

    苏岑看向九月,眼里的崇拜像是要溢出了一般。

    “我只能伤到它,但杀不了它。”

    九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古神是不死的,即便是刚刚那种程度的创伤,它也只需要一年时间就能痊愈。”

    “想要彻底杀死拂德,只能依靠【净化】圣剑的权能。”

    “圣剑?”

    苏岑眨了眨眼睛,又听到了一个新的概念。

    “那是跟随逆卡巴拉生命树一起降生在这个世界的一件武器,据说是始祖神为了审判九个堕落的古神而铸造的。”

    “圣剑起初只有一柄,又被称为起源的圣剑,大圣剑,或始祖圣剑。”

    “后来那柄剑的权能平衡被打破了,也有一说是这把剑被始祖神打碎了。”

    “大圣剑一分为七,分化出的每一柄剑都拥有独特的权能,对应从阿尔法到欧米伽的七个阶级,也分别对应七个古神。”

    “居于剑柄的那一块碎片是最小的,代表阿尔法,万物的开端。它具备的权能是【净化】。”

    “拂德的本质是一团贪欲意识的具象化,贪欲无法被消灭,而且会不断增长。”

    “所以即便毁灭拂德的肉身也无济于事,只能通过净化圣剑的权能将它从根源上抹杀。”

    九月轻声说道。

    “那另外的几件圣剑呢?”

    苏岑对此很是好奇。

    “最大的那块是剑的主体,拥有最核心,也是最强的权能【湮灭】。它能将一切物质与精神层面上的存在化为无,代表欧米伽,万物的终末。”

    “最厚重的一块碎片,代表的权能是【守护】,它形成的守护圣剑拥有最强的防御力。”

    “最锋利的一块是剑刃,形成了断钢圣剑,权能是【斩钢】,能斩断世间所有的金属。”

    “还有两块代表【日冕】和【月光】的权能,这两把剑很神秘,外界知之甚少。”

    “最后一个是剑尖,这个部位很特殊,据说它染上了神之血,这块碎片生成的圣剑叫做断罪圣剑,也被称为被诅咒的圣剑。其权能是【断罪】,是专门斩杀不死者的剑。”

    说到这里,九月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已经见过它了。”

    苏岑闻言,顿时想起了那红裙女子手中持握着的那把血色大太刀。

    “圣剑没有具体的形态,它会根据使用者本身善用的武器而自动变形成最适合的载体。”

    见苏岑心有疑惑,九月细心地解释了一番。

    “另外,我要提醒你,它是所有圣剑里最凶的一把剑,甚至被冠以魔剑之名。”

    “因为它出鞘就必然要见血,否则反噬其主。”

    苏岑闻言,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圣剑只有七件,可是古神却有九个。”

    “对,所以还有两个古神是无法被圣剑的权能杀死的。”

    九月轻声说道,托着腮看向远处翻涌的云海。

    “那它们,是谁?”

    九月没有回答。

36、你是为何而拔刀的?

    拂德造就的那地狱般的景象,仍旧历历在目。

    可一想到那只是它展现出来的冰山一角,苏岑就惶惶不安。

    如果他一辈子没有走出栖风里,像大家所期盼的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得安定充实,拥有平凡的人生。

    他不会知道,栖凤里外面有一个很大的世界。

    倘若这时候有人告诉他,有一种魔物,体型有两百多万平方千米,食量大到可以吃掉一整块大陆。

    苏岑会把这个当做笑话。

    他可能还会觉得,靠着那些围墙和武器,面对魔物的入侵,人类即便是被圈养的牲畜,也尚有一丝还击的余力。

    可是,当它亲眼见过了外面的世界,他才发现,人类真的渺小如尘埃。

    “像拂德和逆卡巴拉生命树这样的存在,世界上有九个啊。”

    苏岑叹了叹气,感到有些绝望。

    “所以说,有时候,人愚昧无知是一件好事。”

    “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越深刻,就越绝望。”

    九月轻声安慰道。

    “这就是你要看的外面的世界,现在,你还想去看吗?”

    苏岑做了两次深呼吸,脸色依旧苍白,显然是没有从之前的视觉冲击中缓过神。

    “想!”

    只有一个字,他说的斩钉截铁。

    九月没有劝阻,只是轻拂衣袖。

    下一刻,时空再次变幻。

    皓月当空,星弦高落。

    迎面吹来的风放肆地拨开额前的发丝和衣袂。

    “这是哪里?”

    苏岑轻声问道,看向下方。

    目光所至之处,是满城的霓虹灯,这是一座不眠的城。

    在他俯瞰之下,万家的灯火与城市的全貌一览无遗,像是流转的星河。

    那些穿行在城市里的车流,亮着灯光,从很远的地方来,到很远的地方去,像是穿行在黑暗森林里的萤火虫。

    看着面前的这一幕绝景,苏岑不免心驰神往。

    “奥林匹斯塔,世界上最高的塔,足有1500米高,有人说这里是最接近神的地方。”

    九月坐在塔顶,看向头顶的那一轮明月。

    皎洁的明月宛如玉盘,高悬于穹顶之上,月光落在他的发间,映出那美如神明的脸。

    “我们现在……在1500米处的高空?”

    苏岑下意识往身后挪了挪,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高空风很大,他几乎无法站立。

    氧气也稀薄,使他呼吸有些不畅。

    但这里的月光,却美不胜收,让他为之惊叹。

    “这座城叫做【阿尔忒弥斯】,被冠以月神之名,是因为它每隔十五天才会有一次日出,而且日出只会存在一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人们看到的都是月亮。”

    “也有人叫它处女城,因为阿尔忒弥斯是古希腊神话里为数不多的处女神之一。”

    “嗯?每隔十五天才有一次日出?”

    “暗月的古神,施术将这个城市大半的时间轴固定在了黑夜。”

    九月轻声说道。

    “那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于古神,苏岑虽然认知不多,但听到古神能够改变天象与时空也不意外了。

    毕竟,同为古神的拂德都能吞吃一片大陆了。

    “依托暗影生存的魔物,在夜晚是杀不死的,只有强烈的日光才能将它们消灭。”

    “所以,这座城市无时无刻都笼罩在恶魔的阴影中,它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美丽。”

    九月说完,垂眸看了看脚下的霓虹灯与夜幕,又抬起头看向月亮。

    苏岑跟在一旁,和他一起看着,不禁感叹了一句:“城里的月光真美啊,但我还是想看它日出的样子。”

    “你想看日出吗?”

    “想!”

    苏岑微微颔首。

    “一分钟的时间。”

    九月轻声说道。

    “嗯?”

    “我能将这座城的时间轴暂时回归到正常的时刻,但只有一分钟。”

    “看好了。”

    九月在狂风中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在沐浴在月光下,洁白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微微仰起脸,张开双臂向上做出托举的动作。

    像是追逐着烈日的夸父。

    霎那间,星星的光芒消失了。

    夜幕从漆黑变为深蓝,再从深蓝化作浅蓝,高悬的明月也渐渐隐没。

    天上的流云被风卷走起,一夜风云散。

    被固定的时间轴开始转动,尽管苏岑看不见那根轴,但仿佛也能听见它转动时,齿轮和轴承咔咔作响的声音。

    苏岑也勉强地站起身,再风中稳住身形,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宛如神迹的一幕。

    东方的天空中,亮起了橘色的光芒。

    一望无际的地平线被日光渲染成鎏金。

    朝阳升起,天空和云朵化作璀璨夺目的金色。

    温暖的光照耀在九月的脸上,日辉从他的发间倾落,将那张俊美的,满是神性的面容映衬得宛如金箔。

    像是古老神话中的英雄王,又像是驱使日轮炎车的太阳神。

    写字楼的办公室里,加班熬夜的上班族迷迷糊糊地醒来,感受着眼角的光晕,睁开眼。

    偌大的落地窗挤满了日辉,朝阳中的城市生气蓬勃。

    角落里藏匿着的,包裹在阴影中的魔物也开始灼烧,随后化作灰烬。

    夜间跑出租车的司机,带着耳机听歌的年轻人,摆摊卖小吃的中年夫妇。

    偌大的城市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起抬起了头,看向东方的日出。

    “真美啊。”

    苏岑伸出手,感受着那些掌心里太阳的温度。

    “太阳之所以伟大,是因为连尘埃也能照亮。”

    九月目光虔诚,神情肃穆,像是信徒宣誓着祷告。

    苏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城市下方被工业污染的河流,岸边是奄奄一息又风尘仆仆的柳树,在来去匆匆的烟尘苟延残喘。

    然而在朝阳的照耀下,再肮脏的景致也有了存在的理由。

    无数倾落的光柱里,有尘埃闪闪发亮,它们也在起舞。

    “太阳之所以伟大,是因为连尘埃也能照亮。”

    苏岑念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九月常常会说一些不着边际,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是苏岑总感觉他话里有深意。

    城里的日出很美,美不胜收。

    尤其是当他站在这个距离神最近的地方,俯瞰众生的时候。

    他有一种错觉,自己也成了神。

    一分钟后,空间再次流转。

    九月带着他回到了栖风里。

    苏岑有些魂不守舍,思绪还沉浸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九月带他看过的风景。

    “九月,如果,我也是觉醒者就好了。”

    林汶和那些觉醒者们同鼠群抗击的英姿,那红裙女孩斩杀荒兽吼的回眸,还有九月对拂德挥的一剑,在距离神最近的地方唤来的日出。

    以上种种,都成了苏岑的向往。

    他羡慕这些人拥有的超凡力。

    “你已经是了。”

    九月淡淡地道。

    “嗯?你说什么?”

    苏岑猛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觉醒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非一朝一夕,你会慢慢感受到自己的变化。”

    苏岑闻言,心中隐隐有一丝窃喜,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激动起来。

    自己觉醒了,会拥有怎样的超凡力呢?

    像林汶那样的炎刃?还是像阿秋那样驭冰之术?

    至于像那个红裙女孩那么强大,苏岑没有想过。

    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有些时候也会妄自菲薄。

    至于像九月那么强,那就更不切实际了。

    如果有九月千分之一那么强,他恐怕做梦都能笑醒。

    就在苏岑畅想之际,九月出声打断了他的幻想。

    “在我们抵达之前,那座城经历过一场大规模的魔物入侵,有上百万人死于非命。”

    “而在我们离开后,那座城又恢复成了夜晚,战争又要开始了。我们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什么也改变不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九月轻声问道。

    苏岑不说话了,内心又陷入了挣扎。

    “我不想你走和我一样的路,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如果你要去看外面的世界,你会经历很多,失去很多。”

    “到那时,你也会讨厌自己的。”

    九月看着他,很是认真地道。

    “题外话说得有些多,回家洗完澡,换好衣服,回学校上课吧。”

    “晚上,我给你煮土鸡汤。”

    苏岑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点头,然后朝着家里走去。

    魔物的入侵没有毁掉那栋旧房子,和难民相比,还有落脚的地方,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回家走进浴室,脱下沾染了血液和雨水的衣服,接了几桶冷水淋浴。

    天气很冷,一整桶冷水从头淋到脚,却相当地畅快。

    用香皂洗去身上沾染的血腥气,换好衣服之后,苏岑这才发现领口的白衬衣少了一颗扣子。

    那颗纽扣,好像是被夏梦拿走了。

    “我不想你和我走一样的路。”

    九月的话还在耳边萦绕。

    苏岑想了想,手指在猎刀上轻轻摩挲了一番,有些不舍。

    但他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将爸爸的猎刀擦拭干净,纳入鞘中藏在床底。

    拿着方静秋以前给自己买的伞,苏岑赶忙朝着学校走去。

    苏岑的心情很矛盾,他一方面想去看外面的世界,另一方面又会对神秘的古神感到恐惧。

    他渴望进入觉醒者的世界,但是也知道九月不会害他。

    他不喜欢刀,他也希望以后不会再有用到那把刀的机会。

    可自从他选择了与苌鬼搏杀之后,命运就已经偏离了他所预想的轨迹。

    他有必须拔刀的理由。

    现在,苏岑看着那伞下巧笑嫣然的紫瞳女子,停住了脚步。

    两人遥遥相望,她好像在这里等了他很久,手里还拎着一个粉色的麻袋。

    “又见面了,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做紫苏。”

    紫苏的声音很是轻柔,她收好麻袋,缓缓伸出手打了个响指,世界陡然变得安静下来,雨水诡异地在她周围的空间中悬停。

    只见她翻手一推,那些雨滴就像密集的弹幕一样,直奔苏岑而去。

    苏岑看着这一幕,目光微凝。

    雨幕在他面前陷入了停滞,紫苏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下一刻,消弭的雨声再次响起,悬停在他面前的雨滴从空中坠落。

    “果然!”

    紫苏脸上的笑意更甚,像是发现了一片宝藏。

    她缓缓踱步而来,看着苏岑的眼睛,轻声说道:“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苏岑默默看着她,沉默了良久这才问道:“去哪?”

    “一个能让你尽情发挥天赋的地方,你是天生的狩魔武器。”

    紫苏走近过来,摸了摸他的眼眶,苏岑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些亲切,所以没有抗拒。

    “这是上天赐给你最珍贵的礼物,不该就这样浪费了。”

    “会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好吗?”

    苏岑有些茫然。

    “可能会更好,也可能会更糟。”

    紫苏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道。

    “那里的人和你我一样,都是同类。大家努力地朝着彼此接近,在一起抱团取暖。”

    苏岑有些意动,但是一想起夏梦和九月,又陷入了犹豫。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如果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到你面前,说“跟我走吧”,或者说“做我的儿子吧”,你肯定会让她滚,没准还会动手。

    但是觉醒者的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觉醒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奇妙的羁绊,这种羁绊叫做“血源”。

    尽管觉醒者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仍会不由自主地朝对方接近,相互慰藉,并对彼此产生信赖感。

    种种研究表明,觉醒者们潜意识中不认为自己属于人类,尽管他们有着和人类一样的生活习惯,但他们会对人群产生天生的抗拒。

    唯有同样是觉醒者的人,才会被他们认定为同伴。

    紫苏看出了苏岑的犹豫,于是温柔地道:“你不用急着给出回答。”

    “你只管告诉我,你喜欢猎杀吗?”

    紫苏微微笑着,俯身凑近了苏岑,馥郁的紫罗兰幽香扑面而来。

    “嗯?”

    苏岑刚欲开口,紫苏就出声打断了他。

    “先别急着否认,好好审问一下自己的内心。猎杀苌鬼的时候,内心是否有过对鲜血的渴望。”

    苏岑闻言,仔细回想起当时的感受。

    刀刃刺穿苌鬼的血肉,喷溅出鲜血的时候,他确实是有酣畅淋漓之感。

    但那不是兴奋,只是一种报仇雪恨后的释然罢了。

    “不要害怕,这并不是一种疾病。”

    紫苏温和地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抚着他的情绪。

    “不是,我没有从猎杀中感受到半点喜悦,我一点也不喜欢血。”

    苏岑缓缓摇了摇头。

    紫苏微微一愣,眸中的惊讶更甚,见苏岑不像是说谎,她心中突然有了另一种猜测。

    觉醒者们在见到恶魔之血时,会感到兴奋。正如恶魔捕食人类时,见血便会发狂一样。

    超凡力也好,嗜血的本能也罢,都是一串烙印在人类基因里的条码,觉醒者只是无意中将它开启了而已。

    恶魔猎杀人类,觉醒者猎杀恶魔,这是食物链,也是生存之道,更是大众认知中的常识。

    但是,也存在着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无垢者。

    这类觉醒者不管经历多少次杀戮,也不会沉溺于猎杀的快感,不会沦为丧失心智的野兽。

    这样的人极为罕见,也是紫苏最想要寻找的人。

    “为什么会有觉醒者呢?觉醒者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苏岑有些迷惘,他偶尔也会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害怕未知,是人类的本能。

    “因为这个世界生病了,出现了许多不该存在的“病毒”,觉醒者,便是这个世界用来清除病毒的白细胞。”

    “所以你无需感到害怕,你所拥有的力量,是这个世界赋予的,它希望你能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去。”

    紫苏把手搭在了苏岑肩上,表情变得庄严肃穆。

    “可是这样的生活,也许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喜欢刀,也很怕死。”

    苏岑别过脸,不去看她的眼睛。

    他是想去外面的世界,但对于死亡,他并非没有恐惧。

    同苌鬼搏杀的时候,被荒兽攻击的时候,见到拂德的时候,还有站在奥林匹斯塔之巅往下看的时候,他都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但总会有些东西,赐予你战胜恐惧的勇气。”

    紫苏闻言,浅浅笑了笑。

    “苏岑,是什么赋予了你战胜恐惧的勇气呢?”

    “三天之后,我会再来找你,到时候,我相信你会找到答案。”

    说完,她便错身离开。

    紫苏相信,即便苏岑现在不跟她走,终有一天,他还是会去找她的,因为那份奇妙的“血源”。

    苏岑看着她的背影,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

    明明不喜欢刀,明明只要逃得远远的,不去理会鬼怪的呼唤就能相安无事,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猎杀呢?

    苏岑,你是为何而拔刀的?

37、一枚秘银子弹

    下午,小镇遇袭的情报已经通过无线电传达到了上面。

    很快,就有成排的车队满载着物资驶来。

    有弹药,有铸墙的水泥和砖块,有压缩蔬菜和饼干,还有过夜的帐篷。

    分发物资的时候,大家都簇拥在一起,争先恐后。

    不少人喜极而泣,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欣喜。

    修缮墙壁和防御工事的工人们继续开始忙碌。

    还有人专门清理魔物和猎人的尸体。

    但尸体没有找到多少,只剩下一些带着牙印的骸骨。

    该怎么形容那些人呢?食尸鬼?清道夫?鬣狗?食腐的秃鹫?

    没有人追究,死亡在这年头终归是没有仪式感的事。

    搜罗好死者的骨头,也懒得分清,更没有DNA鉴定和火花,以及让家属认领这样繁琐的流程。

    用铲子挖了个大坑,将零零散散的骨头一股脑全扔下去,草草了事。

    昨天还一堆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痕迹。

    墓碑上只有一行字,“为保护人民而牺牲的英雄们”。

    英雄们,就是他们的名字。

    重建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雨已经停了,难民区盖好了一顶顶蓝色帐篷。

    围坐在一起的十几号人,端着碗,眼巴巴地瞅着锅里的压缩蔬菜煮开。

    沸腾的锅炉里冒着热气,伴随着吞咽口水的声音。

    校园里又响起了铃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年代节奏很快,大家没有时间去感伤。

    只是回学校的路上,苏岑看到难民区有人叫喊着粮食不够分,还有人饿着肚子。

    派送补给的人,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说已经没有食物了。

    然后有一辆皮卡转道去了镇长家,从那些掀开的油布里,露出了大片的绿色蔬菜包装。

    接着,苏岑就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体面衣服,油光满面的镇长让人从车上卸货,送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九月说得没错,真正吃人的饿鬼,都体面得很。

    苏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目睹了这一切,然后沿着小路继续往学校的路上走。

    他没有试图去改变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

    很多人都看到了,但大家都选择了沉默。

    而苏岑本就是个沉默,或者说有些凉薄的人,所以也没有发声。

    小镇的北边,王吉踩着水洼,佝偻着身子,踉踉跄跄地走着。

    “王吉!”

    “老王!”

    项强和少数几个猎人在他身后追赶着,面露担忧。

    “别过来!”

    王吉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扑在积水里,低着头看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半张脸已经开始糜烂,开始兽化,长了猩红的狼疮。

    “王吉,你……”

    “别过来,不要管我。”

    王吉低声叨叨着,手掌颤抖着,指甲变得尖锐扭曲,声音沙哑得像是野兽。

    项强和猎人们站在距离他十多米的地方,没有再往前。

    呼~呼~

    王吉喘息的声音,像是破掉的风箱,呼呼地冒着炎息。

    “江东怎么样了?”

    沉默了半晌,王吉出声问道。

    “灼伤有些严重,但是问题不大,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你知道的,他身板比水牛还硬。”

    项东苦涩地道。

    “嗯,我走了以后,帮衬我家媳妇喝儿子一下,对不住了。”

    王吉转过身,在水洼里对着他们的方向扣了扣首。

    “你他妈的,自己老婆儿子自己养!”

    项强恨恨地骂道,眼角流下两滴眼泪。

    平日里他和王吉没少争执,性格也合不来。

    但这时候一想到王吉没有以后了,便悲从中来。

    “你们先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王吉缩在了墙角,轻声说道。

    项强没说话,和剩下的几个猎人一同离开。

    他在这里蹲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巷子里很安静,直到传开了孩童们嬉戏着踩水的声音,王吉死寂的眼睛才恢复了一些神采。

    他仓皇地起身,捂住畸变的脸,赶忙从巷子里跑开。

    一路跋涉,王吉最后回到了自己家的胡同,看着那扇冷清的门庭看了良久。

    他没敢回家,怕老婆责备,怕儿子担心。

    以前跟着项强出门玩了一晚上的牌,输个精光,第二天早晨回来时,在家门口也犹豫很久才进门一样。

    今天也是同样的心情,但他迟疑了良久,还是没有进门。

    他去了卖补给品和杂货的赵老头家。

    “赵老头,生意可还好?”

    王吉站在门口,打了招呼。

    赵老头戴着老花镜看着他,面前男人的笑容宛如恶鬼。

    糜烂的半张脸险些让他分不出是谁。

    “你……”

    老头嘴唇嗡了嗡,有些无力。

    “让我再赊六块钱好不好?”

    王吉故作洒脱地笑了笑。

    “干嘛?”

    赵老头问道。

    “买秘银子弹。”

    王吉说着,声音陡然变得平静,充满了释怀和解脱。

    濒临兽化的猎人,可以申请一样福利。

    可以花一块钱,向上级购买一枚秘银制作的子弹。

    秘银子弹对魔物的杀伤力极大,兽化的猎人被杀死后,身体里被污染的血会失去活性,不会造成生物污染。

    猎人们将这个过程称之为净化。

    净化了肉身与血液,来生方能转世为人。

    人不人鬼不鬼地死去,是要在畜牲道里轮回的。

    “买秘银子弹,只需要一块钱。”

    赵老头脸色一白,瘫在椅子上颓然无力。

    “另外五块钱,我想在路上喝碗酒。”

    王吉笑着道。

    他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那天他和江东,项强他们在镇长家门口堵了整整半个下午,也没有等到任何结果。

    镇长没有给他们任何交代,在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爷眼里,他们这些人就是天生的劳碌命,是低贱的牲口。

    就算吞掉了猎人用命换来的抚恤金,官老爷也没有任何悔过和愧疚的心思。

    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但他们有自己的家庭,都有自己的顾虑。

    所以,最后是王吉和江东,还有其他猎人们,一齐出了一份钱,让江东交给了苏岑。

    十几岁的孩子,在这个乱世没有人帮衬,是很难活下来的。

    “拿去!”

    赵老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从兜里摸索出了六个银元,排在桌上,别过脸,声音都变得幽咽。

    “谢咯!”

    王吉接过这几枚硬币,仰天大笑着出了门。

    赵老头一个劲地在那用袖子抹眼泪。

    “又有一笔账收不回来了。”

    他翻出账簿,找到王吉的那一页,索性撕了下来,然后扔到了取暖的炉子里,看着那张账单烧成灰烬。

    “爷爷,王叔叔赊了好多钱呢。”

    一旁的孙女小声低估道。

    “我要是去找他老婆催债,那娘俩怎么活哟。”

    赵老头觉得心疼得厉害。

    或许是为回不来的人,或许是为回不来的钱。

    小镇外面,呼吸着雨后的清新空气,王吉的心情莫名变得轻快。

    像是卸下了长久以来一直背负着的担子。

    临近酒肆的时候,他准备掏出钱买上一碗酒。

    一个没了两截小腿的乞丐,拿着一个破碗蜷缩在酒肆的旁边,眼巴巴地瞅着店里锅炉揭开时的小菜。

    “唉。”

    王吉抛了抛手中的银元,似乎是在感受它们的重量。

    银元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很是清冽。

    他走过去,扔出五枚放在了那个破碗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谢!谢谢!”

    乞丐顿时扑在地上,以头抢地。

    王吉没有回应,只是小声嘀咕着。

    “喝不成酒了。”

    拿着最后一枚银元,他去了镇上的审判所。

    “一枚秘银子弹。”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感到很颓丧,只有一种豪气干云。

38、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是为何而拔刀的?”

    苏岑抱着疑问,像往常那样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在他的前方,是顶着乱糟糟的油头,勾肩搭背一起同行的男生们。

    他们从那些偏僻的巷子里走出来,端着热干面和油条,一边吃,一边议论着昨晚那个小姐多么正点,身材有多么棒。

    其中有两个人是第一次,还收到了小姐给的红包,让伙伴们一阵羡慕。

    不过,他们也没那么羡慕。

    因为第一次,谁都有过。

    但是把初夜献给了小姐,总觉得有点悲哀呢。

    当然啦,他们言语间更多的,还是一种达成了某种成就的自豪感吧。

    众人一起哄笑,发出少儿不宜的声音。坚持得最久的人好像倍有面子,最快的枪手涨红了脸。

    经历过灾变后,道德和法律已经逐渐崩坏,女人在这个年头是很难独自活下去的,皮肉交易自然层出不穷。

    只是,那些走在上学路上的女孩子们,依然光鲜亮丽。

    她们挽着闺蜜的手,摘着路边灌木丛里的小花,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样子。

    这世间本就各自下雪,各有各的晦暗与皎洁。

    苏岑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他们的晦暗与皎洁。

    他是有些羡慕这份热闹的。

    走在沙漠里会寂寞,走在人山人海里,还是会寂寞。

    正当他低头走着,一股淡淡的铁腥和肃杀之气,引起了他的注意。

    仅存的几个猎人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道伤口,他们在招募一起猎杀的同伴。

    他们没有大声吆喝,跟王婆卖瓜一样夸着当猎人的好处。

    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个好营生。

    来去匆匆的人们,都没有人愿意看一眼。

    当难民苟且偷生,也好过死在魔物腹中。

    看着那些带着伤,但仍旧执着坚毅的汉子,有个年轻的小伙子犹豫了一会儿,停住了脚步。

    “媳妇,我想去当猎人。”

    “你敢去当猎人,咱们俩就离!”

    另一边,也有男人朝着这边走来,被身后的老大婶拉着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疯了?咱们家就你一个儿子!”

    更有甚者,在提出要当猎人的想法后,被老父亲当着众人的面扇了两个耳光。

    猎人们仍旧沉默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等了许久,有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老光棍走了过去。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有人鄙弃,有人扼腕叹息,也有人带着一丝敬意。

    招聘的猎人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

    “家里有没有老人和孩子?”

    “没有。”

    “能见血吗?”

    “能。”

    “能跑步吗?”

    招聘人员看了看他的跟腱和足部,扁平足是不适合当猎人的。

    “这当然没问题了。”

    招聘的人没再多言,让他领取了刀具和枪械,登记好了自己的名字。

    关于猎人能不能跑步的问题,苏岑听钟丘说过。

    打猎能活着回来的人,都很能跑。

    面对魔物袭击的时候,只要坚持跑下去,跑得比同伴远,就能活下来。

    所以猎人们在招聘的时候,会象征性地问一下,能不能跑步。

    苏岑以前参加长跑比赛的时候,钟丘一直要求他坚持跑下去。

    他希望儿子在遇到魔物袭击的时候,能够成为跑得最远的那个人。

    走进班级,苏岑渐渐发觉,有些东西在无形中改变了。

    自从开始猎杀魔物之后,他身上就隐约有了一丝淡淡的杀意,其他同学只是经过他的身旁,便能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气息。

    没有人和他搭话,情窦初开的女孩们,也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容。

    唯独夏梦依然洋溢着热情,蹦蹦跳跳地朝他走来,坐在了他身旁的位置上,递给他一个苹果。

    “小岑,吃苹果哦。”

    夏梦伸手掐着苏岑脸上的肉,笑吟吟地看着他。

    “谢谢。”

    苏岑接过苹果,隐隐能从夏梦身上找寻到一丝亲切感。

    这种感觉,和紫苏非常相似。

    就好像,夏梦和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

    “梦梦,为什么你不和其他人一起玩呢?”

    苏岑小口咬着苹果,试探着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特别开心,就像……”

    夏梦杵着脸,沉思着。

    为什么只对苏岑一个人好呢?

    这个问题对夏梦很重要,她也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想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是喃喃低语着,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就像在一片漆黑的海洋上,漫无目的地漂流了许久,潮涨潮落,有孤单的鲸鱼正在唱歌。我试图向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总被海浪淹没。”

    她的声音变得悠远,隐隐有些失落。

    “月亮远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夏梦转过脸来看着他,像是在朗诵诗歌,眸中弥散着朦胧的水雾。

    她相信,苏岑能听懂这些神经兮兮的话,她也只对苏岑说这些。

    苏岑知道,夏梦很有朦胧诗人的潜质,她的思维和正常人不一样。

    或许他和夏梦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怪物的血,是这份“血缘”让两人在朝着彼此靠近。

    苏岑认真地看着她,那少女在说这话时,表情没有半点虚假。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褪去了色彩,都变成了黑白照片。

    唯有她一个人是彩色的,穿着好看的白裙子,两侧梳着漂亮的麻花辫,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道缝。

    那道缝隙里有他,还有满溢而出的温柔。

    数学课,课堂上死气沉沉,有一大半的人趴在桌上睡觉。

    苏岑听得很认真,夏梦有些不安分,上课偷偷看着一本小说,是《呼啸山庄》。

    只是身上的衣衫有些单薄。

    夏梦把自己用来盖腿防寒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怕他会冷。

    一双玉白的长腿裸露在空气中,很是吸睛,就连这丫头自己,都忍不住欣赏了一番。

    授课的数学老师尹菲,今天讲授的是几何运算和函数。

    她连续问了两个问题,发现没有人回答,学生们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个性格温和的女老师,突然红了眼眶。

    “能不能不要总是在课堂上睡觉?”

    成年人的情绪崩溃,往往只需要很短的一瞬间。

    “你们的爸爸妈妈将你们送到这里,不是来让你们睡觉的!”

    尹菲歇斯底里地吼着。

    课堂上睡觉的学生们不情不愿地起身,脸颊上留着书本的红色“吻痕”,赶紧推了推同桌的胳膊,示意他们起身。

    但总是有人我行我素,只是睁开眼瞟了一会儿,便继续闭着眼呼呼大睡,不予理会。

    “那些出去打猎的人,有多少死在了外面?你不读书能干什么?”

    尹菲涨红了脸。

    “老师,我爸说,现在已经不是灾变前的那个时代了。”

    “那些怪物,难道还会因为你是个文化人,就留你一个活口吗?”

    一男生嘿嘿笑了笑。

    尹菲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道:“你以为时代变了,知识就不重要了吗?大错特错!”

    “我问你,大城市为什么限制人口进入,它们明明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口,但为什么不对我们开放?”

    那男生沉默了,不说话。

    “这个世界正在不断淘汰那些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

    “人类文明在面临灾难时,只有精英才有生存的资格,绝大多数人都会被抛弃。”

    尹菲说着,神色中有一抹黯然。

    “普通人努力读书,通过考试进入大学,就能获得在大城市定居的资格证,这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大城市有强大的军队和热武器保护,魔物不敢肆意地吃人。只有在那里,你们才是安全的。”

    “你看看我们这里,没文化的人能干什么?只能去打猎,拿命换钱。”

    “所以说,不管什么年代,没文化的人都是要吃大亏的。”

    尹菲敲了敲桌子,很是严肃地道。

    “今天这堂课,我不想讲太多。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班上的同学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林征,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尹菲看向班里最结实最壮的男孩。

    “我啊,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成为一名觉醒者,赶走这片土地上的妖魔,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那男生的眼神变得灼热,憧憬着自己有一天成为盖世英雄。

    “木南柯,你来说说。”

    被点到名字的高个削瘦男生是为数不多认真听课的人,他很是认真地道:“我没有特别远大的志向,只是想过得比现在更好,想配得上喜欢的人,想让我以后的孩子过得比我更好,然后几代人一起努力,跨越阶级。”

    他在说这话时,眼睛时不时地看向不远处的夏梦。

    此时,太阳缓缓破开云层,温暖的光倾落在她的侧脸,那鬓间的几绺长发似在闪闪发亮。

    “很真实。”

    尹菲微微颔首,看向他身旁的一个矮胖男生。

    “程飞,你呢?”

    被点到名字的矮胖男生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笑着道:“想变成像苏岑那样的帅哥。”

    班上顿时哄笑一片,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夏梦是木南柯心心念念的人,而那女孩的眼里却只有苏岑。

    “苏岑,你呢?”

    尹菲微笑着,看向那带着温柔笑容,精美得像是人偶一样的脸。

    “阿甘?”

    苏岑托着腮,轻声地道。

    班上的笑声更甚。

    夏梦没有笑,因为她明白他的意思,《阿甘正传》里有类似的一段对白。

    “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能成为我自己了吗?”

    人年轻的时候,想成为世界上的任何人,除了自己。

    阿甘看似愚笨,实则非常清醒。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苏岑也是,他不想成为任何人,他只想成为他自己。

    长大了,就做长大的苏岑,老了,就做老年的苏岑。

    尹菲又陆续问了很多女生,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尽相同,折射出的价值观也有很大差异。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的未来会变得更好,没有人觉得自己会活成最讨厌的样子。

    最后,尹菲又问了夏梦,夏梦的回答是“珍妮”。

    下课的时候,尹菲拿了厚厚的一叠贴纸,发给了班上的所有同学。

    “在上面写下你们的梦想,贴在墙上,等到你们毕业的时候再看看,看看它是否已经改变。”

    “另外,我要布置一份作业,内容是写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

    对于上课以外的任何事,学生们都乐意参与。

    尤其是听到后天会有一场郊游活动后,学生们更是欢呼雀跃。

    “小岑,你的梦想是什么?”

    夏梦在纸上写了一段话,轻轻问道。

    苏岑仔细想了想,很是认真地道:“全世界的衣服都结白如新,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

    提起梦想,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竟然是九月的模样。

    “你呢?”

    “我啊,我是没有梦想的咸鱼。”

    夏梦微微笑着,伸出手指撑在那苏岑的脸上,勾勒出一丝柔和的弧度。

    她的指尖是很暖的,让苏岑觉得之前淋过的冷雨也不太冷。

    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梦想之后,夏梦便蹦蹦跳跳地拿起两人的贴纸,走到了那面墙面前,将两片心形的贴纸合在了一起。

    苏岑也看着墙上的贴纸,寻觅着夏梦的心愿。

    在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他找到了属于夏梦的字迹。

    “我没有梦想,但是我想保护某个男孩的梦想。”

    “哎呀,没什么好看的啦!”

    夏梦见苏岑盯着那张贴纸发呆,不禁羞红了脸,连忙走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女孩的心思倒也奇怪,想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又不想告诉他。

    “后天郊游唉,想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带!”

    “橘子。”

    “除了橘子呢?面包吃不吃?我妈这两天从城里带了好多黄油面包,香香软软地,特别好吃。”

    富婆挽着小白脸的手,声音软软糯糯的,特别可爱。

39、觉醒之日

    数学课过后,是哲学课,老先生讲起课来一丝不苟,很是严谨。

    他今天讲的是“存在决定意识,可知论与不可知论,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

    换作是以往,苏岑肯定会把老师讲的内容当做真理。

    但是在经过一些事之后,很多他以前深信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再相信了。

    看着窗外愁云惨淡的天空,苏岑的心思又飘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红裙女孩子撑着油纸伞的,在雨中回眸,惊鸿一瞥的样子,还有挡在他身前,拔刀斩杀恶魔的样子……

    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他过去没遇到过这么惊艳的人。

    尽管九月告诉他,她很危险。

    不知道隔了多久,铃声再一次响起。

    课间休息时间,有同学开始议论了。

    “你听说了吗?镇上有猎人出现了兽化的症状。”

    “兽化?真的假的?”

    “绝对是真的,我爸亲眼所见,就是隔壁班的,王哲他爸。”

    苏岑闻言,眸中悄然泛起涟漪,赶忙从座位上起身,朝着那男生走去。

    “你刚刚说什么?王哲他爸怎么了?”

    “兽化了啊,去审判所领了秘银子弹,要准备执行枪决了。”

    那男生弱弱地道,迎着苏岑质问时的那股冷冽气质,一时间有些发怵。

    苏岑愣了良久,如遭雷击,脸色顿时苍白得毫无血色,脚下有些站不稳。

    王吉,要被枪决了。

    虽然之前就已经看到他使用过了提纯过的血剂,有了兽化的迹象。

    但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恶化到这样的程度。

    回过神来之后,他就赶忙朝着教室外面跑去,也顾不上等会还在上的课。

    长街上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来往。

    少年在街上奋力奔跑着,清风将他的衣袂吹得往后飞扬。

    刑场来的人不多。只有江东和几个猎人,项强没有来。

    江东身上缠了很多绷带,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透着一股焦黄和棕红色。

    王吉的老婆和孩子没有到场,这一幕对他们太过残忍,所以王吉没有告知。

    场上有一名持着枪的行刑人员,脸上流露出一种麻木。

    还有一个浑身神情肃穆的神棍,神棍穿着黑色衣衫,胸口戴着一朵白花,双手合十在祈祷,在宣告着悼词。

    “来自尘土的要归为尘土,愿主的慈爱永远与你相伴,以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赐福于你。”

    王吉的手脚上都戴着镣铐,这是为了防止他兽化失去理智伤人。

    他站在刑场上,挺拔的身姿巍然矗立,像一颗不折腰的松柏。

    “还有没有其他要交代的?”

    一旁的行刑人员面无表情,死鱼一样的眼睛毫无波动。

    “没有,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王吉闭上了眼,淡淡地道。

    无非只是一句“帮衬一下我老婆和孩子”还有“保重”,给朋友们交代清楚了,他就没了话讲。

    临别在即,老朋友们心中不舍,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就开始吧。”

    行刑人员放下了枪,拉动枪栓,准备上膛。

    他今天已经很累了,只想着早点下班,听这些猎人们唠嗑,交代遗言,本来就有些不耐烦。

    “王吉叔叔!”

    少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众人一齐侧目看去。

    苏岑跑着赶到了现场,扶着膝气喘吁吁。

    王吉听到了这个声音,没有回头看向他,怕他被自己脸上的糜烂模样吓到。

    “小岑,你来这里干什么?”

    江东厉声呵斥起来。

    “赶紧走,这里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

    “我有话要对王吉叔叔说。”

    苏岑喘着气,澄澈的眼眸干净如一。

    行刑人员的手指从扳机处移开,然后将枪口抬起。

    “什么话?”

    王吉声音嘶哑,喉咙里像是在冒烟。

    苏岑思忖了良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一个即将离世的人,你能说些什么呢?

    表达自己的敬佩吗?他是英雄。

    可是这年头,英雄的葬礼都没有一点厚重感。

    用言语安慰?算了吧,将死之人才不需要这点可笑的慰藉。

    “王吉叔叔,你渴了吗?”

    苏岑的声音很轻。

    他记得每次打完猎,猎人累瘫在地上的时候,总是又渴又饿,喝上一口酒水都是奢望。

    所以,他才会用自己的零花钱,去给钟丘和江东送酒。

    “嗯,有一点。”

    王吉下意识地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嗓子里像是有火舌在喷涌。

    “可以等我一下吗?我很快就回来!”

    苏岑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他看向行刑官,眼里满是期许。

    行刑官看着那孩子的眼神,心里因加班带来的烦躁突然消失了。

    没人会拒绝这个眼神的,所以他轻轻地道:“快去快回。”

    “好!”

    苏岑闻言,转身就朝着那间酒肆跑去。

    一路上他跑了很久,刑场离酒肆是有些远的。

    没有人会把店子开在那么晦气的地方。

    “老板,我可以赊一碗酒吗?”

    苏岑身上没有带钱,小跑着来到掌柜面前。

    掌柜看了他一眼,眼睛似乎在询问着什么,但是看着那孩子急切的眼神,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舀了一大碗清酒。

    “谢谢!”

    苏岑端着酒,小心翼翼地朝着刑场走去。

    一路上他不敢加快步子,生怕酒水因为晃荡洒到外面。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面前的碗,并关注着脚下的路,生怕被绊倒。

    他走得很慢,去刑场的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

    行刑官耷拉着死鱼眼,心情竟然出人意料地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少年小心翼翼地端着酒水,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少年一边走,一边小心地不让酒水溢出碗的边沿,也是煞费苦心。

    行刑官看着这一幕,悠悠一叹。

    赋予死亡厚重感的,不是死者的离去,而是生者对死者致以的崇高敬意。

    他行刑很多年了,从他的枪口射出过很多枚子弹。

    但很少有像今天这样感慨良多。

    这个少年端着酒,笨拙地不让它溢出的样子,真的有让他感动到。

    一步又一步,他终于抵达了王吉身边。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苏岑加快了步伐,但又不敢迈得太大,酒水开始晃荡,从碗的边沿淌下,他又赶忙停下,慌慌张张地期待着它不要晃荡。

    “王吉叔叔。”

    苏岑走到了王吉身后,心情忐忑地呈上了酒碗。

    “闭上眼睛。”

    王吉转过脸之前,如是说道。

    “好!”

    苏岑赶忙闭眼。

    王吉转身,锁链和镣铐哗哗作响,手上戴着镣铐,他无法行动自如,只好将身子微微前倾,佝偻着接过那酒碗。

    整个过程很小心,他极力避免让自己身上的污秽沾染那孩子身上的洁白衣衫。

    接过酒碗,他迅速转身,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

    酒水沿着他的嘴角淌下,喉结滚动,古铜色的皮肤结了痂,还有干涸的血迹。

    “啊~痛快!”

    喝完酒,他将酒碗放回了苏岑手中,然后挪动着步子,走上刑场。

    “好好读书。”

    王吉说这话时背对着他,但苏岑能感受到,他是带着笑的。

    苏岑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抿了抿嘴唇。

    “等会不要看!”

    行刑官难得地叮嘱了一句,怕苏岑看到了枪决现场后产生阴影。

    江东也走上前,准备用手捂住他的眼睛。

    苏岑拨开他的手,执拗地摇了摇头。

    他一定要紧紧记着那一幕。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总得记住些什么。

    咔!

    行刑官利落地上了膛,王吉以人的身份挺起了胸膛。

    下一刻,秘银制作的子弹贯穿了他的后脑,溅起一朵鲜艳的红花。

    那朵红花,烙印在苏岑澄澈的眼眸里,化作倒影。

    这个时候,苏岑突然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些脸上总是带着笑的猎人,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伤。

    不被人理解,只遭人埋汰和嫌恶。

    今天他们都死在了战场上,饿鬼们扑上去,啃食他们的骨肉。

    最后他们的骨头埋进了一个大坑,墓碑上没有墓志铭,没有名字。

    上面只有简单的三个字,“英雄们”。

    他还想起了钟丘,想起了他对自己说“跑,不要回头看”,想起了方静秋,她总是温柔又包容地对他说“今天给你煮了排骨,记得早点回家”。

    家里的那盏灯永远亮着。

    他也想起了王吉,和江东一起来到他的家里,递给他厚厚一沓钞票,嘱咐他要上个好大学。

    猎人们的津贴根本没有那么多,他知道的。

    这些大人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

    “呃……”

    无法抑制的悲伤,伴随着洪流般的巨大意识轰进他的脑海。

    太阳穴传来一阵肿胀和剧痛,大脑像是要裂开一样。

    钟丘和方静秋死去的那一天,这种感受也同样有过。

    恍然间,他的灵魂仿佛要离体而出。

    意识再一次进入了那个神秘的空间。

    与物质世界对立的,意识的世界。

    那里有一扇门,门的缝隙里透过了些许微光。

    九月站在门的边沿,用那双银色的眼眸凝视着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会来。

    “九月,现在可以告诉我,觉醒的必要条件是什么了吗?”

    苏岑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九月淡淡地道。

    “是失去……”

    “觉醒,伴随着失去。”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

    “失去的越多,就越接近觉醒。”

    苏岑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是这样啊!”

    苏岑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了掌心。

    他无法忍受,觉醒竟然要伴随着深刻的伤痛。

    “这是觉醒者的必经之路,命运的转折点就在前方,如何选择,全在于你自己。”

    九月一如既往的平静。

    “开启那扇门,就可以了吗?”

    苏岑看向道路前方横亘着的大门,轻声问道。

    “是,但是我得提醒你。”

    九月微微颔首。

    “有些人对门外的世界念念不忘,但穷其一生也找不到这扇门。”

    “还有些人是误打误撞越过了这扇门,但他们并不知道,门后面的世界不是他们想要的。”

    “所以你想清楚了吗?这扇门一旦开启,你身后的门就要关上了。”

    “过往的一切,从此都和你再无瓜葛。”

    “你要和身后的世界,说再见。”

    苏岑回首望去,来时的道路空空如也,一片漆黑,只有一个白裙的女孩站在黑夜里。

    “小岑!”

    少女的声音洋溢着热情,她还在身后,追逐着他的脚步。

    夏梦的声音,也是他和过往之间无法割舍的重要之物。

    苏岑站在原地,看了她许久,很舍不得。

    但最后,他还是转而看向九月的眼睛,下定了决心。

    “回头路这种东西,从来就没有过。”

    九月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任由苏岑走上前,经过他的身旁,推开了那扇门。

    门外的世界,一片光亮。

    涌进来的白光吞没了少年的身体。

    ……

    嘀嗒!

    枪响之后,眼泪落在了地上。

    苏岑抚摸着眼角,感受着手心的淡淡湿润,又低下头,透过地上的水洼看向自己的脸。

    水中倒影着的,是一只银色的右眼,像盛满了月光。

40、剑斩肉身,心斩灵魂。

    苏岑看着自己的眼睛,既陌生又熟悉。

    “这是,我的眼睛?”

    右眼已经变成了纯净的银色,左眼仍旧是干净的墨色。

    左右的异色瞳,看起来有些不太协调。

    苏岑的感官也有些异样。

    闭上左眼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得到,右眼的视力比左眼要好上许多。

    而且,还有很多让他觉得费解的地方。

    他侧目去看江东的时候,意识只要稍加凝聚,就能看见他整个人的身体变成了一片灰白。

    人体的肌肉组织,经络,内脏和骨骼,血液流向,都像抽丝剥茧一样呈现在他面前。

    他能看见他皮下愈合过的伤口,灼烧过后皮肤层次也清晰可见。

    左边小腹下方有一片赤色的光团,看起来有些异样。

    那是什么?

    “江东叔,你的左边小腹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看着苏岑的异色瞳,江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觉醒后展现出的症状。

    “你说这里啊,之前受过一次严重的伤,过去好几年了,现在偶尔还会疼。”

    江东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个地方他甚至不敢用力去按压。

    苏岑闻言,若有所思,转而看向他的头顶。

    上面有一串数字,“3613小时53分27秒。”

    下一刻,数字跳动了一下,变成了3613小时53分26秒。

    数字还在继续跳动。

    那是什么?

    苏岑觉得有些奇怪,继续去看猎人。

    在他的视界中,所有人的身体上,都出现了类似的红色光团。

    有人是在膝关节,有人是在颅内,还有人是在胸腔和心脏。

    这是他们身上曾受过的暗伤,或者说,是最脆弱的地方。

    另外,他们每个人头上都出现了长短不一的计时。

    最长的有十多年,最短的只有不到一个月。

    最后,苏岑把目光放在了倒下的王吉身上,他的头顶也有一串数字,只是那串数字,没有任何变化和跳动。

    00:00:00

    苏岑呆了呆,顿时明白了什么。

    “小岑,你的眼睛……”

    江东看着他,欲言又止。

    “没事,我知道的。”

    苏岑回过神来,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继续看了江东头上的数字一眼,那些数字每分每秒都在减少,他又做不到满不在乎了。

    3600多个小时,换算下来,也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

    从这时候起,苏岑知道,他以后将很难再融入这个小镇的生活了。

    那只特殊的眼睛不管走到那里,都会承受异样的目光。

    他观察到的东西,也让他感到害怕。

    苏岑想了想,将意识分散。

    那些飘在猎人们头上的倒计时数字,就此消失。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像是将一块压在胸前的巨石就此移开。

    他讨厌这个能力,决定将其封锁,以后能不用就不用吧。

    酒馆里,项强一个人喝着闷酒,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过话。

    空掉的酒瓶堆了整整一桌,都摆放不下了,他还是顶着胃里的不适和喉咙里的灼烧感灌着酒。

    眼眶带着泪,不知道是因为酒气上涌,腹中一阵难受,还是因为别的。

    一瓶酒下肚,他拿着开瓶器,准备又开一瓶。

    店里的伙计看他喝了那么多,担心他会出事,就赶忙过来劝阻。

    “别喝了吧,当心胃受不了。”

    “滚!去你的!”

    王吉大着舌头,面色潮红,在店里开始耍酒疯。

    “几瓶啤酒而已,我还能喝!”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

    “我哪有瞧不起你啊?”

    伙计有些委屈。

    “少装了,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都觉得老子长得寒碜,讨不到老婆,没本事,挣不到钱,也没文化。”

    王吉站起身,醉醺醺的,嘴里打着酒嗝,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伙计掩着鼻子,有些难受。

    “看,还说没有看起不起老子!”

    王吉勃然大怒。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你们跟王吉一样,都是一帮狗卵子。”

    项强撑着桌子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在座磕着花生米,喝着小酒的男人们,醉醺醺地道。

    客人们没有理会,像是找乐子一样,玩味地看着他。

    知道王吉领了秘银子弹上了刑场,项强就很不爽。

    “妈的,江东那帮王八犊子还去给他送行。”

    “送个屁啊!”

    “跟着干嘛?说一堆煽情的话,拉倒吧!一帮大老爷们,不嫌恶心!”

    “王吉那傻冒,整天和老子作对,老喜欢阴阳怪气老子。”

    “他死了,老子……应……应该放炮……庆祝才对!”

    项强没有去送王吉最后一程,他不敢承认,自己会受不了那样。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一瓶酒,对着瓶口开始吹。

    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响起,众人一齐看去。

    江东背负着大剑,缓步走上了楼梯。

    “阿强,别喝了。”

    一只有力的大手夺过了酒瓶。

    “你……你是江东?”

    项强指着他,傻傻地笑了笑。

    “不对,江东……怎么有……有三个脑袋?”

    项强眯着眼,仔细瞅了瞅,发现江东还不止三个脑袋,好像有五六个。

    “王吉死了,队伍里缺人,今晚防御工事还没修好,我们得守夜。”

    江东很是认真地看着他。

    “放你娘的狗屁!”

    一听他说王吉死了,项强顿时破口大骂。

    但他想了想,眼神突然清醒了一刻,于是脚下一阵趔趄,又开始慌慌张张地叨叨:“王吉死了?王吉死了?死了?”

    “啊啊啊!”

    他一把扑在桌上,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桌上的酒瓶一股脑摔在地上,溅出雪白的酒花和绿色的玻璃碎片。

    “王吉死了……”

    “啊啊啊啊!”

    男人哭到声音嘶哑,整个酒馆里的人都能听见,长街上经过的人也频频侧目。

    伴随着叹息的声音,之前取笑他的人笑不出来了,嘴里嚼着的花生米变得寡淡无味。

    “他怎么能死了呢?”

    项强一边哭,一边弯下腰,吐得不省人事,恨不得连内脏都呕出来。

    伙计没说话,只是用扫帚扫着碎掉的酒瓶玻璃。

    “你冷静点,我们做猎人的,早晚会有这一天。”

    江东面色有些怅然,心情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王吉也是他多年的好友,一起患难与共,走过了很长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做这种事啊?”

    “为什么是我们……”

    项强抬起头看着他,哭得眼眶红肿。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呢?”

    江东勉强笑了笑,喉咙有些苦涩。

    “如果大家都不去当猎人,等魔物来了,只顾着自己逃跑,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都会死。”

    项强趴在桌上,捂着烧得厉害的肚子,剧烈咳嗽了起来。

    “我不想听你这劳什子大道理,我不想懂。”

    “这狗屁猎人,我不当了。你找别人吧。”

    “冒着生命危险去打猎,还要受尽冷眼,你是不是犯贱?”

    “活着回来了,他们说真正干实事的都死了,活下来的都是贪生怕死的人。”

    项强指着酒馆里在座的看客,大声嚷嚷起来。

    迎着他视线的客人们都把头低了下去。

    “死在外面了,家里人也没个保障,连块碑都没有。”

    项强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

    “老钟拿命换的抚恤金,都被那狗日的老东西中饱私囊!”

    “当猎人?见鬼去吧!”

    项强指着江东的鼻子大声骂了起来。

    江东没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离开了。

    身后背负着的剑很沉,他的胳膊缠满了绷带。

    ……

    略显脏乱的菜市场,地上随处可见烂掉的菜叶,成片的鱼鳞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鱼腥味。

    贩卖肉类的摊位上,体型剽悍的屠户拿着刀麻利地将肉排骨剁碎,钩子还上挂着新鲜的猪肉。

    “两斤猪排骨肉。”

    九月来到摊位面前,面无表情地道。

    那少年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衣和优雅尊贵的气质,一下子吸引了附近摊位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气质这般出尘的人,长相也惊为天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不食人间烟火。

    亲自来菜市场买菜,同这些凡人接触,倒也是件稀奇事。

    “好嘞!”

    屠户看了他一眼,见那少年侧目看向别处,没有看他的秤,于是用尖刀挑了几块骨头比较多的肉,糊弄着放在秤上。

    “两斤多一点!”

    屠户豪迈地笑着,伸出大手就往袋子里装。

    “秤上有假,只有一斤六两肉,而且大半是骨头。”

    九月平静地道。

    屠户被他说得老脸一红,却是面不改色地道:“怎么会呢?生意人讲的就是诚信。”

    “那给你再加两块行不行?”

    屠户说着,赶忙往袋子里又夹了几块好肉。

    “50块。”

    九月淡淡地道。

    “现在一斤排骨35块钱呢!两斤排骨你只出50块就不厚道了。”

    老板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九月不说话,转身就走。

    “唉唉唉,别走啊。68块行不行?”

    九月没理会,继续往前。

    “65!”

    屠户咬了咬牙。

    “50!”

    九月又重复了一遍。

    “60吧,算我亏本了!”

    屠户咬了咬牙,心都在滴血。

    “52,你现在放在袋子里的只有一斤八两,去掉几块骨头,最多算一斤半。”

    “你不答应,我以后就去另一家买。他家的秤虽然也假,但比你厚道。”

    九月头也不回地道。

    “行行行,52就52吧。”

    屠户苦着脸,一脸委屈。

    这少年的衣着和气质一看就出身尊贵,不太懂柴米油盐的那种。

    但实际上,他对市场上摊贩的一些小把戏了如指掌,精明得很。

    九月缓缓转身,回到摊位上,从雪白的衣袖里探出手,扔下一张五十的纸币和两枚银元。

    那只手伸出来的时候,屠户看得微微有些愣神。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非常白,像是雨后出头的雪笋,非常漂亮。

    漂亮得简直反常,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

    拿起装好的排骨,他便转身离去。

    回棚户区的路上,越过冗长的山道,九月脚步顿了顿。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从那里传来了轻微的嗡鸣。

    “圣剑相遇时产生的共鸣么?原来如此。”

    九月顿时恍然,知道来人是谁了,便继续往前。

    看着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一袭红裙和油纸伞,他停下了脚步。

    女子窈窕的倩影引人遐想,站在伞下的身姿如遗世独立。

    任谁也不会将她和尸山血海联系在一起。

    花辞树缓缓转身,睁开了那双玫红的眼眸。

    “殉道者三色瞳中最神秘的时之瞳,或者说,是【月镜之眼】。”

    “据说它能看破因果与未来,那么,你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吗?”

    少女声音空灵迷幻,带着一丝飘渺。

    她的小臂经络与静脉血管开始发亮,映衬成鲜红。

    紧接着,那血管里流动的鲜血凝聚在了掌心,化作一朵赤红的彼岸花。

    残酷、毒烈。

    剑印一闪而过,她的手中便显现出了一柄血色的大太刀。

    花辞树将拇指按在了金色的刀镡上,轻轻推开了一厘米,显现出赤色的刀刃。

    凛冽的锋芒和杀气如狂风般席卷而来。

    “拔剑吧,让我看看,那柄未曾现世的剑,是何等的锋利。”

    少女微微眯着眼,看似慵懒。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这时候的样子是最危险的。

    九月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泰山崩于前而面无改色。

    对于她知晓【月镜之眼】这个特殊的名字,九月倒是有些意外。

    殉道者三色瞳中的银眼,不只拥有时之力,这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嗡~

    胸口处传来的共鸣声逐渐强烈,像是呼之欲出。

    花辞树手中的断罪圣剑,也开始震颤,像是要破开刀鞘。

    断罪的圣剑,在九月记忆中是一柄锋利的刺剑。

    但出现在花辞树手中,就具现成了一把大太刀。

    这说明她擅长的是刀术,而且和断罪圣剑的契合度非常高,已经能够将圣剑转变为最适合自身的形态了。

    “我要回去做饭,没时间。”

    九月冷冷地道。

    他话音刚落,花辞树便抬起衣袖,将那柄红色的油纸伞抛上天空。

    紧接着,她便化作一道赤影飞身跃来。

    招展的红裙宛如天外飞来的谪仙。

    赤色的刀锋卷起凌厉的剑气,当着九月的面斩来。

    九月镇定自若地往身侧让了一步,避开了那道剑痕,然后继续往前迈出步子。

    花辞树的赤瞳变得凌厉,手中的刀斩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

    无数纵横交错的剑痕,交织成了一片绞杀之网,让人无处可避。

    刀刃所致之处,空间都仿佛被割裂错位,产生出玻璃般的破碎感。

    而不管她的剑多么快,九月的步子都不曾停下。

    他的身姿飘忽不定,在剑刃狂澜中闲庭信步。

    只要那把刀在他的身上割开一道细小的口子,伤口就会不停地流血,直到他的身体流完最后一滴血为止。

    断罪圣剑的创伤,永远不会愈合。

    九月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缓慢从容,没有丝毫的慌乱。

    雪白的衣衫像是一片白色的云雾,无法被手指捉摸。

    “果然,我挥出的每一刀,都被他提前洞悉了。”

    “即便是进入无我之境,出于本能和肌肉记忆发动的攻击,他也能提前规避。”

    花辞树停了下来,微微蹙眉。

    所谓无我之境,是执剑人修行剑术的一种特殊状态。

    许多强大的剑招和战技,都需要依仗无我之境发动。

    在这个状态下,执剑人本身的意识和身体都会变得无比融洽和谐,从而会使出平时难以发挥出的潜力和剑术。

    一招一式不再拘泥于固定的招式,而是会千变万化,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这种境界下,人与剑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分离,也不再是剑从属于人。

    而是以剑为主导,人从属于手中的剑。

    所以就连执剑人本身的意识,也无法预知到自身下一刻将要使出的剑招。

    花辞树刚刚使出的,便是她自身领悟出的,独属于她自身的剑道——无心剑。

    心无杂念,无需思考下一招该从什么角度发起攻击。

    只管将这具身体和意识都交给手中的剑即可,它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杀心太重,不是一件好事。”

    从她身边错身离开的时候,九月轻声说道。

    花辞树闻言,双眼微眯,那柄血色的大太刀上便附着了一层烈焰。

    那火焰,是血的颜色,炽烈无双。

    迸发的杀气却如寒潮一般,冷得彻骨。

    看着那燃烧的血色火焰,九月心中的讶异更甚。

    那股气息,没有错的。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触摸到了让圣剑觉醒真姿的门槛。

    不愧是你呢……

    “不要将自己的心交给手中的剑,你要将剑交给自己的心。”

    “无心的剑虽然锋利,却让你失去了本心,从而有剑控人心的迹象。”

    “剑斩肉身,心斩灵魂。”

    清冽的嗓音如一汪清泉,让人如醍醐灌顶。

    花辞树闻言,从未有过波动的冰冷眼眸开始荡漾起来,附着在刀刃上的血焰开始熄灭。

    她收好刀,伸手接过缓缓坠落的油纸伞。

    此前那疾风骤雨的剑势,只不过发生在弹指一瞬间。

    看着九月离开的背影,花辞树停在原地,微微蹙眉,陷入了沉思。

    她对于自己之前修行的剑道,有了些怀疑。

    自从断罪的圣剑认她为主之后,她原本凉薄孤僻的性情变得越来越严重,在校期间更是多次伤人。

    师生们看了她,都如同见了恶鬼一般避之不及。

    “剑控人心……”

    “果然是被诅咒的圣剑。”

    花辞树看着自己掌心忽隐忽现的那朵曼珠沙华,轻声呢喃着。

    回家的路上,九月低垂着眼帘,轻声低语着。

    “这些原本是你教我的,却被我教给了你。”

    “是过去的因,铸成了现在的果,还是未来的果,铸成了现在的因?”

41、苏岑的超凡力

    放学铃声响起,夏梦从容地合上《海子诗选》,将一旁苏岑课桌上的书帮忙整理了一下,然后出了教室。

    窗外下着大雨,不少学生站在教室的屋檐下,踌躇地看着倾盆的雨幕。

    有人等着家长过来接送,有人找带了伞的同学借伞,还有人咬了咬牙,将外套翻起裹在头上,然后在暴雨中奔跑。

    “夏梦,明天出去郊游,咱们组一组怎么样?”

    女孩洋溢着热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时不时看向后面跟着的木南柯,木南柯看了看她,又瞄着夏梦的侧脸,隐隐有一丝期待。

    “我和小岑一起。”

    夏梦抱着书,拎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头也不回地道。

    那女生闻言,不禁有些泄气。

    下了楼,看着飘摇的雨幕,夏梦神色淡然地撑起伞。

    这时候有自认为和她关系不错的女生跑过里,笑着问她能不能借伞帮帮忙,带自己一程。

    “夏梦,能不能带我一下,我今天忘了带伞?”

    问候很有礼貌,笑容也很温和,同学之间按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想要以借伞躲雨为由前来搭讪的男生也不少,似乎有些期待能发生点浪漫些的情节和对白。

    夏梦不说话,撑起伞一个人走了。

    素雅的白裙在雨幕里有些孤寂,像是一朵孤芳自赏的白玫瑰。

    没有苏岑在身边的时候,她的性格总是格外的孤冷。

    好像平日里那个总是对着苏岑傻笑的娇憨女孩根本不存在一样。

    步子缓慢而优雅,像窈窕淑女,像大家闺秀。

    不像在苏岑身旁时蹦蹦跳跳的活泼样子,也不会对别人说“看,这是我爸爸从城里带来的伞,是不是很漂亮”这样的话。

    这个时候的她,气质有些像花辞树。

    只是她穿的裙子是白色的,眉间也没有朱砂痣。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天色昏沉,带着一股混浊的色彩。

    像是埋在箱底,泛黄的老照片。

    看着那站在雨中,似乎等待着谁的女人,夏梦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她要等到的人是她。

    紫苏撑着伞,侧目仰望着云朵,静雅娴淑的样子像是一副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写意画。

    等到了来人,紫苏的眼眸有了些灵气,此前一直徘徊在她眼里的那股朦胧感褪去,她从魂游天外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你好啊,小妹妹。”

    女人看着她,巧笑嫣然。

    紫色的眼眸变得清明,目光仿佛有了一种穿透感。

    被她的视线盯着,夏梦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打量了下自己身上的衣着。

    白裙子很干净很整洁,皮肤也很好,身材高挑又纤细,有些林妹妹弱柳扶风的美感。

    夏梦觉得自己没什么反常的,但被她盯着,就好像连自己的内在和五脏,甚至是心思,都被一柄精巧的手术刀慢慢解剖了出来。

    少女看着她的笑容,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微凝,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

    “戴着那个东西,眼睛会不舒服的,还是像我比较好。”

    紫苏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着她仿若透明的眼睛,笑吟吟地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看着女人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夏梦微微蹙眉,错身从她身边经过。

    “你家里人,是【渎神者】组织的成员?”

    紫苏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夏梦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能让我看一看你的眼睛吗?”

    夏梦没理会,继续往前。

    紫苏悠悠一叹,似乎有些失落。

    “抱歉,请原谅我的冒失。”

    她话音刚落,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紫色的眼眸变得锐利。

    周围落下的雨,悬停在她的周身开始流转。

    随后像密集的弹幕一样朝着夏梦的身后激射而去。

    就在那些晶莹的水珠破开空气,靠近她的身边之时。

    那些雨水像是融入了水杯中的墨滴。

    化作缕缕黑色的墨痕后,便消弭无形。

    夏梦的脚步没有片刻停顿,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紫苏见状,饶有兴致地跟了上去。

    但没等她走两步,那白裙的女孩便轻声说道:“敢跟上来,就杀了你。”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很甜美。

    但是那语气很平淡,又透露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好像杀人在她眼里,就跟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那是双手浸染过鲜血,对生命无比漠视的人特有的语气。

    在此之前,让紫苏有过这种感觉的人,是花辞树。

    紫苏收敛了散漫,双眼微眯,踏出的脚步迟迟没有落下。

    她从那女孩刚刚的话里,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这种对危险的感知,不仅仅是出于过去猎杀魔物时锻炼出的本能。

    她不确定,或者说有些怀疑了,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真的有威胁到她安全的可能。

    直到夏梦走远了,紫苏才缓缓收回视线,垂眸思考着什么。

    一刻钟后,她和花辞树碰面回合。

    “怎么样?”

    她问的是关于那个神秘的白发觉醒者的事。

    花辞树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六阶。”

    “你确定?”

    紫苏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我感觉,我的剑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他。”

    “能让我产生这种感觉的,伊甸园里只有那位掌管戒律的人。”

    花辞树闭着眼,仔细感知着此前同九月短暂交锋的过程。

    “你在开玩笑吧?歌莉娅最少是六阶,甚至是……”

    紫苏说着,似乎想到了一些关于学院高层内部传出来的秘闻。

    歌莉娅,可能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达到了欧米伽级的觉醒者。

    这并非空穴来风,她能用自己的超凡力,将贪欲之古神禁锢在海渊之下,便说明她的实力是真的有可能达到那个传说中的阶级的。

    只是谁也无法佐证这个秘闻的真实性。

    歌莉娅虽执掌介错人,在伊甸园里话语权极重,但清心寡欲,不问世事,一直都居住在圣祈殿。

    即便是少数极其重大的节日和会议以外,也看不到她出席。

    别说学员了,就连伊甸园学校里的大多数老师都未曾见过她的真容。

    大家唯一知道的关于歌莉娅的信息,就是她是个修女,还是觉醒了时之瞳的殉道者。

    另外,还有一条覆盖了整座伊甸园的戒律——在伊甸园内,不得滥用超凡力伤人。

    这条戒律,强制约束着伊甸园里所有的觉醒者。

    即便是校长和校董会那些五阶觉醒者,觉醒者所能达到的极致,在她面前也和毫无反抗力的婴儿一样脆弱。

    只要他们心中有了违抗戒律伤人的意愿,歌莉娅随时可以将他们的意识封锁,从而让他们的超凡力失效。

    甚至,是直接以戒律的权能将他们瞬间处死……

    只是歌莉娅从未这样做过罢了。

    就是这么强大又神秘的存在,花辞树说,她今天在那个白发觉醒者身上也感知到了类似的气息。

    “即便都是时之瞳,他也绝无可能达到歌莉娅大人的高度。”

    紫苏缓缓摇了摇头,否决了心中的猜想。

    提起歌莉娅,她的神色中带着尊敬,还有丝丝向往。

    “我说的不是力量的强弱,如果是正面对抗,单纯比拼力量的强弱还有战斗技巧,我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但是他掌握的权能很特别,让人看不透,也无法应对。”

    “在他面前,所有的剑术和战技都失去了意义,他能洞察到未来,并提前规避掉我的进攻。”

    “无论怎样,他都能看到事情演变的最终结果,既然结果已经注定,那花费再多的力气浪费在过程上也是无用功。”

    “所以,我面对他的时候,会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花辞树平静地道。

    “没想到好胜如你,也会有这种挫败感,真是少见呢。”

    紫苏闻言,感到有些惊奇。

    “哼,我会超过他的。”

    花辞树冷淡地道。

    “最多两年。”

    学院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目前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你那边呢?那个叫夏梦的女孩。”

    “她是【渎神者】的人。”

    紫苏没好气地道。

    “哦?”

    花辞树闻言,略微有些意外。

    “他们来这里干嘛?”

    “谁知道呢?反正也不关我们什么事。”

    紫苏耸了耸肩,对于刚刚被夏梦威胁这件事,多少有些不爽。

    “【渎神者】的立场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但至少,他们和那些歌颂古神的降临派不一样。”

    “有一点,我们能达成一致,所有的古神都是我们的敌人。”

    “所以,未来或许还有合作的可能。”

    ……

    买完菜回到筒子楼里,九月同往常一样推开了门。

    昏暗的房间没有开灯,苏岑背对着他,在黑暗中静默。

    “还没有到放学的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九月将买来的排骨放在砧板上,轻声问道。

    苏岑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只银色的眼眸。

    即便是在昏暗的房间里,也焕发着清冷的月银色。

    九月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恍了神。

    那张俊美又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浮现出一抹失落,然后是惋惜,最后是释然。

    “这一天,还是来得早了些。”

    他如是说道。

    “九月,我看见了好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苏岑的话里满是失望,不安和疲倦充满了双眼。

    “这是你越过那扇门后,必须承受的代价。”

    “害怕也好,逃避也罢,都无济于事。”

    九月不以为然地道,接了水,将排骨放在水里开始清洗。

    “那我,该怎么做?”

    苏岑有些茫然。

    “顺其自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我看到了好多人头上都有一个倒计时,是不是那个倒计时结束了,他们就会死?”

    “不一定。”

    九月摇了摇头。

    还没等苏岑表现出欣喜,九月的下一句话就浇灭了他的热情。

    “那是他们可能存活的,最长时间。”

    苏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九月清洗着排骨,侧目看着他,用一种很平淡又严肃的语气说道:“也许在下一秒钟,一个人头顶上顶着的巨大数字就会突然清零。”

    “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谁也不知道。”

    “那……我能做些什么吗?”

    苏岑觉得自己觉醒了超凡力,或许也能发挥自己的作用。

    “我说了,顺其自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为什么?”

    “因为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九月的眼神变得凌厉,大声呵斥起来。

    “即便让你知道了一个人最后的结果,你也无法改变命运最后的走向。”

    “可能你救了一个本该死去的人,会导致另一个不该死的人惨死。”

    “也可能被你救下的人,本来不会死,但因为你的干涉,而导致了一系列意外发生,最后死去。”

    “还有可能你根本谁都救不了,注定要死的人,你不管怎么去挽留,他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

    “即便你真的救下了他们,那也一定会付出你无法承受的代价,改变因果是违背规律的事,会被这个世界排斥。”

    九月说得很是认真。

    “我,不是很明白。”

    苏岑有些迷惘。

    “好,我换一种说法。”

    九月微微颔首,去苏岑的房子找来了两枚玻璃珠,然后去厨房拿了一个塑胶盆。

    他将大的那枚玻璃珠放在了塑胶盆的中央,使得盆内出现了一个凹陷。

    周围的盆底也出现了由外向内的塌陷,变得不再平整。

    “围绕着太阳这颗恒星,太阳系里所有的星球都在旋转。”

    “面积再扩散一点,大到银河系,甚至是宇宙。”

    “它们都有一个中心。”

    九月伸手指了指塑胶盆中央那个玻璃珠。

    “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苏岑微微颔首,但是不明白九月的话和他的超凡力之间有什么关系。

    “当宇宙中出现一个质量过大的物体,周围的空间就会出现塌缩。”

    “围绕着这个塌缩点,会出现巨大的引力。”

    “周围所有质量较小的存在,都会在引力的牵引下开始旋转。”

    “就像这样。”

    九月将那枚小的玻璃珠放在了塑胶盆的边沿。

    随后,小型的玻璃珠从盆里的边沿开始滑动,然后沿着凹陷下去的盆底一直旋转,缓缓朝着中央靠近。

    砰!

    大小两枚玻璃珠碰撞在了一起。

    “万物的终焉,就是无。”

    “事物既然会产生,就一定会消亡。”

    “不止是宇宙,命运之间,也存在着这种引力。”

    “只要有某个质量巨大的事物存在,就会产生塌缩点,围绕着它就会形成一片引力场。”

    “比如这个圈起来的小镇,里面满是魔物们想要的食粮,那么它必然就会遭受到魔物侵袭。”

    “镇子遭受魔物侵袭是因,为了摆脱这因,就有了猎人。”

    “死在魔物的腹中,或被魔物的血感染兽化,是为果。”

    “江东也好,王吉也罢,所有的猎人,都无法摆脱这片引力场铸就的因果。”

    九月将小玻璃珠反复拿起,尝试了各个角度放下。

    小玻璃珠在经过一段与之间不同的轨迹之后,一次又一次和大玻璃珠相撞。

    “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

    九月俯身凑过来,看着苏岑的眼睛,很是认真地道。

    苏岑沉默了两秒,喃喃地道:“你是说,不管我怎样努力,尝试再多的方法,也无济于事。”

    “即便暂时救下了他们,可他们还在这片引力场里,最后的走向仍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是宿命,他们注定会死,你谁都救不了。”

    九月没有打算给苏岑期望,从一开始就没有。

    “不止是猎人们,你,我,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宿命的引力下,朝着既定的方向汇聚。”

    “有没有摆脱宿命的方法呢?”

    苏岑轻声问道。

    “有!”

    九月点了点头,将那枚小玻璃珠狠狠扔在了塑胶盆里,只见它高高弹起,跳到了盆子外面。

    “这是其中一种,跳出这个圈子。”

    苏岑明白,这就是钟丘还有江东一直希望他考进大学,去大城市的原因。

    他们深陷在这个圈子无法脱离,只能寄希望于他,希望他可以跳出这个圈子,不走他们的老路。

    “还有第二种吗?”

    苏岑继续问道。

    九月拾起那枚玻璃珠,高高抬起,放在了塑胶盆的上空,摊开手。

    那没透明的玻璃珠在苏岑的视线中缓缓下落,像是呱呱坠地的生命。

    紧接着,九月在玻璃珠落在盆里之前伸手抓住了它,将它攥在了手里。

    “你的意思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苏岑看着九月的眼睛,轻声说道。

    “不,我的意思是,不来到这个世界。”

    不来到这个世界,自然不受宿命的左右。

    “还有最后的方法吗?”

    “有,但没有人做到过。”

    “什么方法?”

    “成为神。”

    苏岑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无力地叹了叹气。

    “所以,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我以为我觉醒了,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没想到我的能力居然这么废材。”

    “不仅没用,还会让我的心情变差,简直就是给我添堵。”

    苏岑耷拉着脑袋,有些丧气。

    九月挑了挑眉,轻声安慰道:“你以为那就是你全部的超凡力?”

    “那不然呢?难道还有别的?”

    苏岑有些期冀。

    “你试着回想一下,你记忆中出现过的觉醒者们,他们展示过哪些能力。”

    “然后集中你的意识,看看会发生什么。”

    九月说完,便回到厨房给排骨焯水。

    苏岑闻言,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闭上眼,仔细回想着之前觉醒者们猎杀魔物时展现出的力量。

    阿健的风之灵,作战能力太差了,他也没怎么细想。

    那个猫耳女孩的能力,是身体上的条件带来的,得天独厚。

    露露和阿秋姐妹俩的能力相辅相成,缺少一个,另一个就会弱上不少。

    至于那个蛇眼女孩,苏岑对她的感官不太好,所以回忆起来,也想不起太多。

    要说记忆最深刻的,当然是花辞树,但是花辞树展现出来的,并非超凡力。

    所以,他记忆中剩下的,记忆最深刻的,便是林汶的炎刃。

    炎刃在斩杀食人鼠时的破坏力足够强大,并且视觉冲击力很强。

    好吧,苏岑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其实是因为看起来很帅,所以格外吸引他的眼球。

    所以,他观察林汶使用这一招,观察了很久。

    连他挥舞手臂时,手掌上缭绕的火焰幻化为剑刃的过程,都像是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反复萦回。

    苏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手臂不自觉地模仿起林汶唤出炎刃的姿态,意识不断地集中。

    火焰幻化为剑的姿态不断地重复,慢放,模拟。

    最后,室内的温度骤然升高。

    昏暗的房间里被火焰的光芒照亮。

    九月感受着脸颊处传来的滚烫温度,面色依然平静,似乎毫不意外。

    “啊!”

    身后传来苏岑的尖叫,他看着手臂上再现出的炎刃,大脑一脸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月镜之眼】的专属能力【镜花水月】,它能够将你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超凡力复刻并再现出来。”

    “你记忆得越深刻,复刻出来的超凡力就越强,意识足够强大,甚至可以超越原本的主人。”

    “当然也有限制,记忆再现无法作用于意识比你强的人,比如那个叫小黎的女孩,她的超凡力【青蛇】比【炎刃】高级,你现在只是觉醒了一小部分力量,是无法复刻的。”

    “你通过【镜花水月】复刻出来的超凡力越高级,对意识的消耗就越大,所以不要盲目追求威力,而忽略了自身所能承受的上限。”

    九月耐心地解释道。

    “哦哦!”

    苏岑连连点头,这时候已经忘了该说些什么,看着手中的炎刃,兴奋不已,心头的阴霾也被驱散。

    他小心翼翼地挥舞了几下炎刃,开心得像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玩具的孩子。

    “九月,这个超凡力好帅啊!”

    苏岑很想现在就找到林汶,对他说“你的能力真好用,现在就是我的了”。

    “呵~”

    不知是不是一种错觉,苏岑好像听到九月笑了。

    是那种欣慰的,有些开心的笑。

    但是他侧目去看的时候,那张俊美的脸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炎刃而已,你以后会记住更多惊艳的能力,能将它们的威力发挥出多少,就看你是否努力了。”

    “但是,我不建议你频繁使用这个能力,暴露得太多,会惹上麻烦的。”

    “另外,别在屋里玩,当心着火。”

    “嗯嗯,好的!”

    苏岑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赶忙收好了炎刃,凑到了九月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娴熟炒菜时专注的样子。

    九月教了他很多东西,而且也对他很好。

    苏岑现在和这个哥哥之间,有了羁绊。

    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个强大的哥哥从天而降,从怪物手中救下了他。

    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倚靠,在家孤独一个人的时候,是九月陪着他。

    虽然他不爱笑,也不怎么说话,但是每天他都会给苏岑做饭,还会为苏岑念他读不懂的西班牙语版的《百年孤独》。

    苏岑一想到自己可能要离开了,就舍不得这个哥哥。

    “哥哥,你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我啊?”

    苏岑侧目看向他,有些纠结。

    九月沉默着,没有说话。

    就在苏岑低着头,以为自己听不到回答的时候,九月说话了。

    “不会的,我会陪你一起长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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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道者之瞳介绍:
“这是你要看的,外面的世界。现在,你还想去吗?”
少年弯下腰,吐得不省人事。
良久,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想!”
少年声音很虚弱,却又有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告诉我,你的理由。”
“我不想待在猪圈里,像猪猡一样活着。”殉道者之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殉道者之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殉道者之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