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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菱微凉     女帝亦菱txt下载     女帝亦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一将功成万骨枯(三)

    陈格怔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回将军,末将并非仵作,不懂如何验尸,并不知道此人中毒后死了多久。”

    亦菱闻言脸一沉,声音也沉了下来,“陈将军,你为何要派人杀了传信兵,并且截下捷报,换成假军报,谎报军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惊得众人皆是一怔,尤其是李沐阳,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看亦菱又看看陈格。

    皇甫祉一脸严肃,看了看陈格,问亦菱:“可有证据?”

    亦菱微微颔首,指着青紫的尸身道:“这便是证据。”又对陈格道:“陈将军,你看此人是如何死的?”

    陈格看着宁兵的尸体,半晌不语,亦菱又道:“刀伤?还是中毒身亡?”陈格依旧不答,李沐阳在一旁着急了,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多年与自己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竟然突然之间成了军中的奸细,“将军,正如陈将军刚才说的,他并非仵作,怎么可能知道此人是怎么死的,又是何时死的?”

    亦菱点了点头,“是的,陈将军不知道。或者说他应该不知道。”她又转向一直沉默的陈格,“陈将军,你是否还记得去年在岳将军府西的地牢中,那些曾经在应镇附近刺杀岳将军的黑衣刺客死于招魂之毒?”

    陈格道:“末将记得。那日早晨有将军府侍卫发觉刺客均已身亡,便报告给末将,末将又将此事告知了岳将军和将军。”

    亦菱点头,“好,那陈将军是否还记得岳将军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当时回了一句什么话?”

    陈格一怔,“这个……末将不记得了。”

    亦菱微微一笑,眼底冰冷,“本将军还记得你当时是这么说的:‘是今早辰时发现的,看样子应该是昨天夜里被毒死的。’陈将军,你是否还记得?”

    陈格闻言不由地一惊,脸色也白了几分。

    亦菱见状便知自己猜对了,目光凛然,面色生寒,冷声道:“正如陈将军方才所说,你并非仵作,不懂如何验尸,自然也就不应该知道中毒者是何时中毒身亡的。既然如此,那么那些刺客被发现中毒死在密牢中的时候,陈将军又是如何看出他们是前一天夜里被毒死的呢?说不准是当天早晨才被毒死的。”

    众人闻言皆看向陈格。皇甫祉面色肃然冷冽,看着陈格一言不发。曹沅虽然先前便开始怀疑陈格,但此时听亦菱这么一说,也是有些吃惊。李沐阳则更是满脸震惊,望着曾与自己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就是军中的奸细。

    亦菱又道:“陈将军不懂验尸之事,却能在不经意间说出刺客死亡的时间,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那些刺客是陈将军你亲自用招魂毒死的!而这一次,陈将军答不上来,是因为这个传信兵是你派手下的人除掉的,所以具体的杀人时间你也不清楚,因此你必然不知他是何时死亡的。而且,你并不知道你的手下是用何手段将这传信兵杀死的,所以方才本将军问你他是因何而死,你必然答不上来。那么现在本将军就告诉你,此人死于刀伤,这毒是本将军方才才撒上去的,为的就是让你露出马脚!”

    陈格脸色又白了几分,怔怔地看着那尸体不说话。

    李沐阳连连摇头,失声叫道:“不!不可能!怎么能仅凭一句话就认定陈将军就是奸细?将军你莫要冤枉了好人!”

    亦菱冷笑:“李将军说本将军冤枉好人,那你怎么不问问你的这位好兄弟还做过什么事?这是遗落在此人身边的物件!”说罢亦菱亮出袖中的腰牌,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陈”字。陈格看到腰牌,眸色一变,随即深深地闭上了眼,一副自知事已败露的样子。李沐阳看着亦菱手中的腰牌,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旁的曹沅却道:“将军,这腰牌虽然的确为陈将军手下所持之物,但是也有可能是有人要陷害陈将军,所以故意留在现场的啊。”李沐阳闻言,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光彩,连声附和道:“是啊!将军,一定是有人在陷害陈将军!”

    亦菱冷冷地道:“若是仅凭此物,倒也不足以说明陈将军便是内奸,但是……”亦菱顿了一下,扫视了一周,“我还有其他证据。”陈格闻言睁开了双眼,此时眼中已满是坦然之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依旧有几分苍白的面色泄露了他之前的惶恐和震惊。

    “陈将军,你是否还记得去年我军与巫里一战后俘虏了敌军的军师,并将其软禁在了岳将军府。”皇甫祉和洛沉碧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容卿一眼,陈格也看了容卿一眼,后者优雅而立,大大方方地让别人看,丝毫不为所动。

    陈格收回视线,看着亦菱道:“末将记得,当时将军怀疑敌军军师被人投了毒,一时又查不出府内的奸细,故更换了守园的侍卫,从末将手下抽调了部分士兵守园。”

    “没错。”亦菱又是冷冷一笑,“只是本将军现在明白了,那府内的奸细,不是别人,正是陈将军你。不过中毒的事并非你所为。”说罢亦菱瞟了容卿一眼,眼神甚为不满,不得不说她至今对改良版化骨事件耿耿于怀。她又道:“当时与敌军军师相互通信的人,便是你。你利用身在府内的方便条件,屡屡通过将纸条放入送入军师房中的食盒的夹层中,或者放入茶水的杯碟下来与其通信,可惜只让本将军撞见了一次——那一晚,你是想将纸条压在茶杯与杯碟之间,不巧本将军正好从信步园出来,于是你便装作是来视察自己的手下是否尽职尽责,陈将军,你演得可真像啊,本将军当时信以为真。”

    “你利用这种通信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知道的军内机密传达给了敌军军师,并且让他得以想出相应的对策,以锦囊的方式交到了云国平南王的手中,致使我军之前与云国一战惨败。”亦菱并没有说出容卿的名字,毕竟很多人都不知道容卿便是当时的敌军军师,而他现在又是宁军军师,说出来影响不好,于是亦菱便下意识地用敌军军师四个字来代替。

    一旁的李沐阳闻言瞪大了眼睛,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六章.一将功成万骨枯(四)

    亦菱看了李沐阳一眼,又道:“岳将军府被烧毁,皇上赐予本将军一座新的府邸,这座府邸便是从前的陈太尉府。陈将军是前任太尉陈太尉的儿子,虽然后来你们父子二人因为政见不合而反目,你被逐出太尉府,后来一直以副将的身份住在岳将军府,但那毕竟是后来的事了,从小长在太尉府中的你怎么可能不熟悉太尉府的一草一木?”

    “那几夜多次出现在本将军府里的人,十分熟悉将军府的布局,次次都能够轻松甩掉将军府的侍卫,那人就是陈将军你吧。你为了你的主子刺探情报都刺探到本将军的府里来了!”亦菱扬高了声音,此时她的心中是愤怒的,被身边曾一同出生入死、同仇敌忾的兄弟背叛的愤怒。

    “怎么可能?!”李沐阳也惊呼出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格,“陈格,你难道不是同我们一样,效忠当今皇上的么?为何会到将军府上去刺探情报?”

    “他效忠的主子可不是当今皇上。”亦菱在一旁冷冷地说道,“那日在天牢中令尊让本将军帮忙带句话给你,‘不该侍奉的人,就当尽早离开。’当时本将军还以为令尊说的‘不该侍奉的人’是指当今皇上,毕竟令尊生前一直忠于元帝,但如今看来,陈将军真正侍奉效忠的人是——睿王吧。”亦菱眉梢一挑,将后几个字咬得缓慢清晰。

    “睿王?!陈格,你……”李沐阳惊得直直地看着陈格,蓦地又连连摇头,“不,不可能,你我兄弟多年,我怎么能不了解你,你定不是这样的人,这些……”

    “是我,”陈格忽然开口,打断了李沐阳的话,“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他面色平静得让人感到可怕,直视着亦菱的双眼中也满是坦然,还有些许释然。

    众人将目光齐齐投向陈格,皇甫祉蹙起了眉,张译面色如常,却掩不住眼中的惊愕。“不,不可能,不是这样的,陈格,你跟将军说这不是你做的啊!”李沐阳一边高声道,一边就要揪住陈格的衣领质问他,一旁的曹沅连忙将他拉开。

    陈格坦然而平静地迎接着众人的目光,“将军说的没错,是我做的。从很久以前,我便开始效忠睿王殿下了,至今留在军营里,也是殿下的命令。我用殿下给我的招魂毒死了那些企图刺杀岳将军的刺客,因为那些刺客便是与殿下结盟的云国平南王派来的,刺杀未成,为防止事情败露,自然要除掉他们。”

    “我潜伏在岳将军府,利用军中职权的便利,将军中情报传递与敌军军师,虽然后来定南王殿下、岳将军和安先生有所察觉,并且临时改换了方案,但因为我之前的情报,军师还是准确地判断出了我军下一步的计划,并且实现准备,因此之前与云国一战,我军惨败而归。”

    “这一次偷换捷报、谎报军情的人,也是我,我派属下秘密除去送信的士兵,将捷报换成兵败的军报,然后送至怀远,并且派人截下了怀远传来的回信。不巧我的属下竟不慎将这腰牌遗落,不然将军也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我的头上,并且想到用验尸的方法来让我露出马脚。”

    “还有,那几次潜入将军府上的人,也是我,我是奉了殿下的命令调查……”

    亦菱的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陈格说出元帝二字来,谁知陈格突然顿住,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此事不说也罢。”

    一直沉默的皇甫祉开口道:“陈格,你为何要这么做?本王自认本王和岳将军从前待你不薄,你又何故如此?”

    陈格回视着皇甫祉,“王爷和岳将军确实待在下不错,但是,正如将军方才所言,在下一直以来效忠的人只有一位,那便是睿王殿下。”说罢他抽出了腰侧的短剑!

    “王爷、将军小心!”张译见状不禁提醒道。

    陈格注视着亦菱,释然地笑了,那笑容在亦菱看来竟有几分凄凉,“将军,纵使我一直以来效忠睿王殿下,但是我从未背叛过将军。”说罢,反手将短剑刺向自己的胸口!

    众人皆惊!亦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到,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连忙上前扶住陈格软下的身体,可亦菱毕竟是女子,根本撑不住一个男子的重量,陈格还是倒了下去。

    短剑已经深深地没入胸口,只余剑柄在外,鲜红的血不断地汩汩冒出,染红了他的衣襟,溅在了亦菱的身上。亦菱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捂住涌血的伤口,却被陈格伸手抓住了手腕,“将……军……”

    “什么?你说什么?”亦菱忙俯下身去听。

    “将……军,末将求……你一件事……”

    “你说!你说!”亦菱忙应道。

    “待末……将死后,请将末将……葬……在陈家祖陵,我不……孝,都没……能给家父……送终,我要陪……在父亲身边……”

    “好,好,一定!你放心……”说道最后亦菱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她本来想说你不会死的,但是如今这个样子,怕是妙手神医在世也救不了他了。

    “将……将军……还有……”陈格望着亦菱,想要说什么,目光蓦地透出光彩,隐隐带着关切。

    “什么?”亦菱将耳朵贴近他的唇。

    “……”陈格眼眸里最后的光彩渐渐隐去了,他知道亦菱听到了他的话,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带着满脸的释然,静静地离去了。

    为什么?亦菱怔怔地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陈格,看着曾经与自己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陈格,随后又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容卿,后者正将波澜不惊的目光投向她和陈格。

    亦菱缓缓地站起身。“陈格……陈格!”李沐阳突然挣脱开曹沅的手,扑了过来,跪在陈格身边,用力地抓着陈格的双肩摇着,似乎想要把陈格摇醒,可是陈格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他说:当心容卿。

第七十七章.一将功成万骨枯(五)

    亦菱一行人率军到达怀远城附近时,天空便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一直下,一直下,不曾停。仿佛是为了照拂众人因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而变得伤感低落的心情。自那日亦菱和皇甫祉将岳悠然、赵子安二人的棺桲运回柳州城,全军将士便陷入一种悲伤的情绪中。再加上随后陈格自知事情败露,当着众人绝然地自尽而亡,全军的氛围更是低落至极点,哪有一点打了胜仗,欢欣而归的样子。

    怀远城外,有一处陵园,里面大多是权贵世家的祖墓,亦菱、皇甫祉和孟倩云在岳家祖墓处停了下来,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片将士,大多是从前岳悠然的旧部,还有因景仰岳悠然而专程来送别的。皇甫祉命人将岳悠然和荆紫芸合葬在一处,并立了事先备好的石碑,上面刻着他亲笔题的字:烈襄侯岳悠然大将军,烈襄侯夫人荆氏紫芸之墓。

    蒙蒙的细雨始终未停过,众人都没有打伞,任凭脸上落满了细细密密的雨水,任凭雨水湿了衣衫,仿佛这样能让心中的悲伤减轻些许。

    皇甫祉斟了一碗酒,在墓碑旁洒下一周,“大哥,这一杯三弟敬你!三弟和小妹如今已将宁国失陷的城池尽数夺回,我们从前谋划的那件事如今也成了,你可以含笑九泉了。”

    孟倩云也走上前,斟了一碗酒,在墓碑旁洒下一周,“二姐,我和小妹已经按照你的意愿,将你和岳将军葬在一处了,希望你和岳将军能在九泉之下共结连理,自此不离不弃。”

    亦菱随后斟了一碗酒,也在墓碑旁洒下一圈,什么话都没有说,自从那日陈格在她面前绝然自尽,她这一路便几乎没怎么开过口,心中始终郁郁难抒,说不出的感受,如今她终于和皇甫祉、孟倩云一同将大哥、二哥接回来了,也终于将大哥和二姐葬在一处了,可是如今让她对二人说些什么才好?

    难道说,大哥,小妹没能杀了你的死对头平南王上官绝尘为你报仇,他如今已经夺了皇位,成为了云国皇帝。难道说,二姐,大姐和她与太子的孩子也离开这个世界去找你了,你有空多陪陪她们。难道说,大哥,军中内奸我终于查清楚了,不是别人,正是你从前的旧部陈格,他已经自尽了。难道说,二姐,三姐之前为了我得罪了她的夫君上官绝尘,如今她下落不明,如果你在天有灵,就助七妹一臂之力,让我们姐妹得以团聚。如果她当真说了这些,岳悠然和荆紫芸岂不是无法含笑,难以瞑目?

    亦菱望着那石碑上刚劲有力的字怔了片刻,方才让到一边,等着身后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上前祭拜。排在最先的是曹沅,曹沅祭拜完毕,走到亦菱身边,低声道:“将军,你吩咐的事末将已经处理好了。”

    亦菱闻言只是点点头。那日陈格死后,她只是淡淡地命人置办了棺木,将陈格安置其中,一并带回怀远安葬,又命曹沅彻查军中其余听从陈格的内奸,押回怀远,待皇上下旨处置。如今听来,曹沅已经将全部内奸尽数查出,并一同押了回来。曹沅见亦菱神色淡然,眼眸中却溢满了哀伤,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终于拜祭完毕,亦菱和皇甫祉才向陈家祖墓走去。由于祭拜岳悠然的将士太多,洒在墓前的送别酒也太多,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一阵酒香,甚至连这蒙蒙细雨都掩盖不住。

    走了一阵,亦菱回头,才发现身后跟着的不过孟倩云、曹沅二人,还有几个抬着棺木的士兵,除此之外,再无他人。亦菱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凄然。其实在整个军中,与陈格关系最为亲近的,要数李沐阳了。李沐阳、李沐云兄弟二人的父亲李老将军在世时也是宁国的一员虎将,威名震慑四方,并与已故的陈太尉交好,故李家两兄弟自幼便同陈格来往甚密,三人可谓一同长大。后来三人皆参了军,由于李沐云常年驻军在外,所以李沐阳与陈格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更长些,李沐阳与陈格之间的感情甚至比与自己的亲兄弟李沐云还要更亲密一些。

    那日陈格自尽后,李沐阳悲痛至极,亦菱还记得他当时的模样,双目赤红,眸中含泪,满脸的伤痛、愤怒、不甘,那是因曾形影不离、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离去而伤痛,那是因被亲兄弟在不知不觉中背叛而愤怒,那是因没能听到一个最终的解释而不甘。那日的李沐阳像疯魔了一样,执意要随大军一同回怀远,要亲自安葬陈格,却被亦菱阻止了。亦菱命他率军驻守柳州城,自然不许他丢下大军擅自回怀远。李沐阳因为此事跟她怄了好几日的气,连那日大军启程回朝也不曾与她说话,想必如今也还在心里怨恨着她。

    亦菱不禁叹了口气,如今陈格下葬,却只有寥寥数人相送,实在凄凉。那些将士们自从听闻内奸就是振威将军陈格后,皆对陈格多多少少产生了怨恨和敌意,自然不会前来相送。而那些忠于他的属下,也几乎都是睿王皇甫禛和他安插在军中的人,如今已被曹沅命人看押起来,自然也不能来送主子最后一程。

    待士兵将陈格的棺桲在陈家祖墓内安放好后,皇甫祉率先上前,像方才一样,斟了一碗酒,在墓碑旁洒下一圈,道:“陈将军,虽然你做出了那样的事,但本王毕竟与你一同经历了战场上的出生入死,这份原本的情谊还是在的,你喝了这碗酒就安心上路吧。”末了,皇甫祉轻叹口气,走到了一边。

    亦菱见状走上前,拿起地上的酒坛,斟了一碗酒,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抖得厉害,碗里的酒洒出来不少,她只得斟了又斟,如此反复了多次。待她起身时,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块墓碑旁站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少妇,一身素白的衣裳,挽成的发髻上戴着素白的花,眼睛望向这里。

第七十八章.一将功成万骨枯(六)

    亦菱心里正感到奇怪,皇甫祉似乎猜到了她心中的疑问,解释道:“那位是陈太尉的夫人,今日陈格下葬,总要有家人在场,我早先便写了信告知了她。”

    亦菱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还记得一日太尉夫人来岳将军府探望荆紫芸,她当时还是男子身份,不便见女眷,便上街去了,也就是那日,她第一次遇到了容卿,第一次遇到了洛沉碧。她还记得那日荆紫芸因听到边关告急的消息而心神不宁,拼命地聊着别的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焦急和担忧,她还记得那时候荆紫芸对她道陈太尉都已经年过半百了,想不到他的夫人这么年轻,也不过二十二三的样子,又道据说现在的太尉夫人是续弦。

    说话间,少妇已经缓步走了过来,亦菱看着她,便知她便是那日荆紫芸口中的陈太尉的续弦夫人。陈夫人也看到了亦菱,两人互相点头致意一下。

    随后,亦菱便把碗中的酒缓缓地倒在陈格墓前的地上,形成半个圈,在被雨打湿的土地上晕开一道弧线,随后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渐渐地打散,隐去。亦菱缓步上前,走到墓碑前,上面刻着“振威将军陈格之墓”,字体端庄浑厚,与方才皇甫祉题的岳悠然、荆紫芸二人墓碑上的字体不同,这是照着李沐阳题的字刻成的碑文。亦菱抬手抚上墓碑上的字,抚到“陈格”二字时顿了一下。

    此刻,她根本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愤怒?伤感?怨恨?还是怅然?一年来,她与陈格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多数时候也是为了军中事务,或是在战场上一同迎接血雨腥风。真正确信陈格就是内奸,并不是曹沅将腰牌给她看的那日,而是宾城一战那日,她为了替容卿挡下上官绝尘飞出的那一刀,受了挺重的伤,距离她较近的陈格跃下战马,来到自己身边,伸手点了她伤口周围的几处要穴以止血,那时的她清楚地看到了陈格与上官绝尘对视了一眼,陈格眼中透着寒意,上官绝尘眼中却带着浓浓的斥责与不满。

    斥责与不满,什么样的关系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只有主子对自己的属下。陈格效忠睿王皇甫禛,从某种程度上说,也便是效忠上官绝尘。陈格做了什么对上官绝尘不利的事,他自然会用斥责与不满的眼神看着他。

    她还记得那日行至宾城附近一处林地时,陈格提醒她当心有埋伏,结果上官绝尘便率云军出现了。这绝不是巧合,也绝不是因为陈格感觉敏锐,而是他事先便知道这里有埋伏。可是他当时为什么要提醒她?

    收复安乐镇的那夜,容卿来到了军营,第二天陈格来找她,看到了一旁床榻上的容卿,脸上的表情明显怔了一下,那时她便知道,陈格定是知道容卿便是从前的那位“敌军军师”,而容卿必然也知道陈格就是军中的内奸,虽然他们在岳将军府时从未见过面,只是通过放入食盒夹层或茶杯与杯碟之间的纸条来通信。那么陈格自尽的那日,为何要像她一样,只字不提容卿的名字,只是用“敌军军师”来代替?还有他说到他悄悄潜入将军府的事时,在提到皇甫祎的时候突然止住了,为什么?

    亦菱不是不明白,陈格一直到临死之前都在维护她。他知道她喜欢容卿,不想暴露他从前的身份,所以他不提他的名字,他知道她在乎皇甫祎,不想让他陷入危险之中,所以他不提他的藏身之处。

    她知道,一直以来陈格都在默默地关心着她,或许是下雨的凉夜随手递过来的一件披风,或许是得知她要远行时似是不经意地问她何时回来,或许是连容卿都不明白她想要落在地上的上官绝尘的银刀时,他立即领会了她的意图并顺手为她捡起了那柄银刀,淡淡的关心,淡淡的,却一直都在。

    “啪嗒!”一滴泪顺着亦菱的脸颊滑落,滴入泥土里。这么多日来一直不曾落泪的她竟然在此刻哭了。他说他从未背叛过她,她知道,她相信,他效忠皇甫禛,他可以背叛皇甫祉,他可以背叛岳悠然,他可以背叛赵子安,他可以背叛李沐阳,他却从来没有真正地背叛过她。虽然她只是他在名义上听命的人,虽然皇甫禛才是他真正效忠的人,虽然当内奸要不被发觉很难,虽然在名义上听命的人和真正效忠的人之间周旋很难,但是在她担任大将军的这一段日子里,他不曾真正地做过对不起她的事。私自拦截军报和谎报军情的事,定有他的苦衷,而且他以绝然的一死将所有的罪责统统揽下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她知道他说得都是真的,但是最后他为什么要对她说那四个字?当心容卿?为什么要当心容卿?在从商都回来的路上她明明都已经愿意相信容卿了。为什么又要在最后说这句话,让她怀疑他?她究竟该相信谁?

    亦菱素白的手轻轻抚摸着墓碑,心中尽是悲伤。纵使现在已经知道陈格便是一直以来潜伏在军中的内奸,但是她依然忘不了他与众人一同集训征战的情谊,其实在她心里早就已经将他当做兄弟,当做朋友了。陈格自尽的瞬间带给她太多的震撼,她甚至忘记了如何去悲伤,直到今日她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这个朋友。

    “小妹,差不多该走了,还要回怀远复命,不能太迟了。”一旁的皇甫祉轻声开口道。

    亦菱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最后凝视了墓碑片刻,然后随皇甫祉等人离开了陈家祖墓。

    皇甫祉和孟倩云走在前面,亦菱和陈夫人走在二人后面,渐渐地落了一截路,离得有些远了。亦菱不认识陈夫人,为了缓和彼此之间沉默的气氛,只得客套道:“想不到今日夫人能来送陈将军一程。”

    陈夫人似是也有些悲伤,勉强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是啊,陈家自老爷去世后便衰落了,如今能来送格儿的也只有我了。”

第七十九章.一将功成万骨枯(七)

    亦菱闻言不禁想起一心忠于元帝皇甫祎的陈太尉,最后在审讯堂内撞柱昏迷,醒来后又毅然决然地咬舌自尽,内心不免又是一阵悲伤。

    陈夫人和亦菱并肩走着,目光投向远方,隐含伤心,继续道:“格儿这孩子从小便苦。”

    亦菱闻言蹙了蹙眉,身为太尉之子,出身达官贵人之家,能苦到哪里去?

    只听陈夫人又道:“格儿原是庶出之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嫡出的兄长,自幼他那嫡出的兄长便被老爷当做宝贝,宠着哄着,而老爷却对格儿不闻不问,像是没有他这个儿子似的,当时我还没有嫁入太尉府,这些事也是后来听府里的女婢们说的。”

    “后来他那嫡出的兄长早夭,老爷伤心不已,这才把希望都寄托在唯一活着的儿子——格儿身上,尽管如此,他对格儿也不如先前对格儿的兄长好,要求十分严厉,甚至是苛刻。后来格儿入了军籍,上了战场,立了战功,我才见到老爷时而会对格儿露出笑容。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那时候算是最好的。”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父子二人因为政见不一,彻底决裂,那天在书房里,老爷赤红着双眼吼着以后再也没有他这个儿子,周围的人怎么劝都劝不住,格儿也是个性子烈的,当即便离了家,后来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亦菱闻言心中五味陈杂,不曾想到陈格少时的经历竟也如此坎坷艰难。

    陈夫人忆起往事,神情哀伤,“我与格儿的关系还是很要好的,我只长格儿两岁,虽然前些年我嫁给了他的父亲,但是平素里他都将我当做他的姐姐,后来相处久了,他也说一些心里话与我听。现在想来,后来他因追随睿王爷而与忠于元帝的老爷决裂也是有原因的。”

    亦菱闻言惊讶地看了一眼陈夫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下去。

    陈夫人并未察觉亦菱的神色,继续道:“格儿由于是庶出,从小不仅得不到老爷的喜爱和关注,在士族子弟中也备受冷落,几乎没有什么人愿与他做朋友。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中秋节,家宴过后,我在园中散步,正遇到格儿,那日格儿似乎喝了许多酒,话也比往日多些。他对我说起少时的经历,又提到睿王爷,他说睿王爷是唯一一个肯拿正眼看他的人,所以他这一辈子誓死都要效忠睿王爷。”

    竟是如此……亦菱恍然大悟,难怪陈格那日说:王爷和岳将军确实待在下不错,但是,正如将军方才所言,在下一直以来效忠的人只有一位,那便是睿王殿下……只是,很难想象皇甫禛那样阴冷孤绝的人竟然也有主动对他人好的时候。

    亦菱这边独自想着,陈夫人那边也陷入了哀伤不尽的思绪中。亦菱忽然记起自己如今住着的将军府就是昔日的太尉府,当着身边这位太尉府曾经的女主人的面,内心不免十分愧疚。忽而又想到按理说昭帝夺位,元帝从前的党羽都被当做罪臣论处,更别说像陈太尉那样公然与昭帝作对的臣子了,按照大宁律法,罪臣亲属皆要受其牵连。可是陈夫人作为陈太尉的家眷,竟然没有受到论处,这一点着实怪异。亦菱心中奇怪,但是又不好直接问,只得不好意思地关心道:“陈太尉去世之后,夫人一直住在何处?若是没有好的去处,不嫌弃的话就搬来将军府住吧,反正我也是女子,没什么不方便的。”

    陈夫人闻言,温柔地笑了,“难为你费心了。老爷走后,府邸被抄,让朝廷收缴上去了。但是不瞒你说,我其实是当年安先生安插在老爷身边的耳目,这件事定南王爷、岳将军都知道,当今皇上也是知道的,所以老爷去世后,皇上也没有为难我,还特地在京畿之地安排了一处住处,让我安置了下来,住着也挺好的。”

    亦菱听得瞠目结舌。陈太尉的续弦夫人竟是、竟是二哥安插在陈太尉身边的耳目?接下来陈夫人的话更是惊得亦菱不知如何接话。

    “其实将军便是安先生的亲妹妹吧。”陈夫人看着亦菱,眼神温柔,似乎是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亦菱足足怔了片刻,才想起来反问道:“夫人如何知道?”

    陈夫人微微一笑,笑容中满含柔情,“安先生告诉我的。他曾经对我提起过你,后来我嫁入太尉府,因为私下的真实身份,不曾与安先生断了联系,他与你在怀远团聚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上一次我去岳将军府拜访紫芸的时候怎么不曾见到你?”

    亦菱无奈地笑道:“那时我女扮男装,不方便见女眷,夫人来之前我便上街去了。”

    “原来如此。”陈夫人点头道,“今日总算见到安先生的妹妹了,不愧是安先生的妹妹,竟是这般人物。”

    听到陈夫人真心的赞美,亦菱不禁面上一红,她心中好奇陈夫人与二哥的关系,便小心地开口问道:“夫人是如何成为家兄的耳目的?”

    陈夫人便道:“我原是定南王爷母族的远房亲戚,自幼便随父母住在王府,父亲是王府里管事的,我虽出身不高,但王爷待我很好。十六岁那年,安先生来到定南王府,成为王爷的幕僚,我便作为侍女被王爷指给安先生,负责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安先生才华横溢,学识广博,又待人温和,我十分仰慕他。”提及昔日爱慕的男子,陈夫人脸上泛起了红晕,微微低着头,像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样羞涩,“虽然我服侍安先生的日子并不长,不久便被安插到了太尉身边,但是……”

    陈夫人忽然止住了,眼眶都有些红了。亦菱不由地被她感动了,她明白陈夫人的意思:她时至今日依旧爱慕着二哥。可是,二哥已经不在了……思及此,亦菱不由地感叹老天弄人,偏要世人爱分离,天人隔。

    陈夫人抬起素白的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贱妾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将军应允。”

第八十章.一将功成万骨枯(八)

    “夫人请讲。”听闻她往昔与赵子安的经历,亦菱不由地感到与她亲近了许多,又听到她忽然用贱妾二字自称,便明白她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求自己,她不由地也郑重起来。

    “还请将军让贱妾见安先生最后一面。”说罢,陈夫人作势便要下拜。

    亦菱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她,“夫人这是做什么,夫人既与家兄相识,又为他做事,我岂有不允之礼?”

    陈夫人听罢,欣然笑了,又抬起素白的衣袖拭了拭泪,“那贱妾便先在这里谢过将军了。”

    二人走了一路,说了这么多,已经渐渐地追上了走在前面的人,抬眼时便已经来到陵园外,众将士们都在等着亦菱、皇甫祉等人。队伍靠后面的位置,有一辆马车,上面载着一具棺桲,赵子安的棺桲。

    皇甫祉和孟倩云向着那棺桲走去,亦菱和陈夫人也赶忙跟在后面。

    行至棺桲跟前,皇甫祉对亦菱道:“小妹,二哥……”

    亦菱立即明白皇甫祉要问什么,便道:“我暂时还不打算让二哥下葬,在南尚庄的时候,我已经给三皇兄子逸写了信,此时他应该已经在来怀远的路上了,届时我将二哥交与他,让他接二哥回翳国临阳安葬吧。”

    皇甫祉闻言点点头,“这样也好,毕竟二哥是翳国安王爷,应当送回翳国安葬。”

    语毕,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了半晌,空气中似乎隐隐浮动着悲伤的意味。亦菱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微微有些不安。

    许久,皇甫祉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在此处与二哥告别吧。”说罢命身边的将领取来酒坛,亲手斟了一碗酒,洒在了马车周围,“二哥,你我相识,不过七年,却足已让我惦念一生,从今往后,再难相见,今日三弟敬你一碗酒,望你我来生还做兄弟!”

    给赵子安敬了酒,皇甫祉转过身来看着亦菱道:“小妹,三哥要和你五师姐先走一步了。”

    “三哥不回怀远了么?”尽管亦菱方才便已经猜到皇甫祉已经打算要离开了,但此刻听他一说,还是免不了感到惊讶和伤感,惊讶的是皇甫祉竟然又像上次一样,不入怀远城,伤感的是她和皇甫祉、孟倩云二人又要就此分别了。

    “不回去了。”皇甫祉道,神色间似也有些感伤,“此次回去,小妹定要多加小心。”

    亦菱心知皇甫祉决意要走,她也留不住他们,所以只得点点头,她也知道这一次回怀远,等待她的不知是福是祸,心中不由地感到一点不安和恐惧,更加增添了心中的不舍之情。

    孟倩云拉住亦菱的手,道:“小妹莫伤心,等过些日子五姐来找你,咱们一道回去看望两位姑姑。”

    “好啊。”亦菱一听立时笑了,心中也没有那么难受了。这时,亦菱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位陈夫人,她方才说要跟二哥告别,于是转向陈夫人道:“夫人,那棺桲中便是我二哥安先生。”

    陈夫人点点头,从方才听完皇甫祉的一席与赵子安的告别之语后,她便在一旁默默垂泪,亦菱这么一说,她才缓缓走上前去,伸出纤纤玉手,动作无比轻柔地抚摸着棺桲上雕着的花纹,神情柔和,仿佛在抚摸爱慕的人的脸。亦菱清楚地听她悄声对那棺桲道:“子安,我来看你了……”亦菱心中不由地一震,她竟然能称呼二哥“子安”,看来她和二哥的关系似乎不像她方才所说的那么简单。

    亦菱正走神的功夫,只听身边孟倩云一声惊呼,再一看,陈夫人竟不知何时将一把匕首刺入她自己的胸口。亦菱、皇甫祉、孟倩云等人连忙上前查看,陈夫人整个身子靠在赵子安的棺桲上,已经是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了。亦菱不由地眼眶一红,哽咽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陈夫人伸出一只手,抓住亦菱的手,费力地道:“将军……贱妾已经是……嫁过人……的人……了,不敢再……奢求什么,只求……只求将军……能够成……成全贱妾,让贱妾……给安……安先生镇陵……”

    亦菱心中震撼不已,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我答应你,夫人,我答应你……”

    陈夫人得到了亦菱的应允,力气一下子松懈下去,握着亦菱的手也一下子松开,无力地滑了下去,眼眸中却迸发出愈加夺目的光彩,欣喜,温柔,期待,还有至死不渝的深情,“子安,我……又可以……见到你……了,子安……”最后一声呢喃化作柔风融尽一直未曾停过的蒙蒙春雨中……

    “夫人?夫人?……陈夫人?”亦菱轻声唤道,仿佛眼前的女子只是睡去了一般。无人应,一旁的孟倩云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轻声道:“真是个痴情的女子。”

    “是啊,”一旁的皇甫祉长叹一声,伸手将孟倩云搂入怀中,“真是个痴情的女子。”

    亦菱怔怔地看着陈夫人渐渐冷去的身体,心中无比地震撼,想不到陈家人的性子都如此刚烈,陈格如此,陈夫人亦是如此。

    陈夫人与赵子安棺桲前自尽的事在军中引起了一阵骚乱,但很快便被皇甫祉给平息了,安置好陈夫人,皇甫祉和孟倩云便与亦菱和其余将领告别,随后离去了。

    这一日,又是安葬岳悠然和陈格,又是众人祭拜,又是陈夫人自尽,又是送皇甫祉和孟倩云离开,待一切事情结束,亦菱一看时辰不早了,连忙率领众将士回到城郊军营,命大军在城郊军营休整待命,随后与曹沅率领一众将领和三百亲兵返回怀远城复命。

    还未至城门,远远地亦菱便看到一顶明黄色的华盖,心中不由地一惊,连忙打马快行了一段,渐渐看清了城门处的情形,更是大惊失色。

    城门口不知何时已经排好了浩浩荡荡的迎军仪仗,官道两边尽是官员和近卫,仪仗最前面,正中间的明黄色华盖下,是端坐在龙辇上的昭帝皇甫祾。

第八十一章.一将功成万骨枯(九)

    一旁的曹沅显然也看到了皇甫祾,不由地道:“将军,这……”

    亦菱稳了稳心神,道:“随机应变吧。”随后又用力抽了抽马腹,加快向城门赶去。

    到了距皇甫祾尚有丈余的地方,亦菱连忙勒紧缰绳,拉住黑马,利落地跃下马,率领身后的一众将士,恭恭敬敬,或者说作出一副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样子下拜,“末将叩见皇上。”声音齐出,气势震天,惊飞了不少落在附近树上的鸟儿。

    余音尚未散尽,皇甫祾便已来至身边,扶起她,笑着道:“赵将军快快请起!赵将军率大军一举收复我大宁数座城池,为我大宁打了如此胜仗,立了如此军功,可谓朕继位以来的第一功臣啊!”皇甫祾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让两人身后的朝廷官员和军队将士们都能听到。

    亦菱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皇甫祾,只见他面色愉悦,眉眼间尽是赞扬之意,只匆匆看了一眼,亦菱便又连忙低下头,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冷笑。

    一位皇上,优待功臣,礼贤下士,一位将军,忠君爱国,恭敬有礼,这一君一臣当着众人的面,将君臣和睦的戏码演得十成十得感人至深。好,既然是演戏,那便坚持演到底。亦菱又道:“末将惶恐!此战大获全胜,皆是皇上洪福齐天,庇佑三军,我军方能得胜,另有皇上圣恩之下全军将士奋勇对敌,方能一举夺回我大宁城池。末将岂敢独揽此功?”

    皇甫祾依旧笑得和蔼愉悦,“将军过谦了,若没你这大将军治军有方,领兵有策,这一次我大宁又怎能胜了云国呢?”

    亦菱闻言忙在脸上堆出恭敬欣喜的微笑。一旁的礼部尚书适时地提醒皇甫祾犒军之礼应当开始了,皇甫祾忙下令犒军,亦菱暗暗松了口,真心感谢礼部尚书大人,要不然再这么循着礼数下去,她就要被自己给酸死了。

    犒军之礼开始,金鼓擂动,声如雷鸣,响彻怀远城上空,不多时一声号角声自雷雷鼓声中悠然响起,三百精兵未待亦菱发令便依序而列,军容整肃,在昭帝龙辇入城门后,井然有序地缓缓入城而去。待亦菱率军入城后,只见一身龙袍的皇甫祾已经站在城门高台之上,华盖羽幡装点高台,百官立于高台之下,官服齐整,外有近卫林立,甲胄鲜亮,犒军仪仗声势浩大,威严镇人。近卫军之外,围观的百姓比肩接踵,人山人海看不到尽头。围观的百姓虽多,但为了亲眼一睹大将风采,都十分安静,在响亮的鼓声和号角声的衬托下,聚集了如此多人的城门处更显得肃静异常。

    急促的鼓声与悠扬的号角声忽停,整个场地静得似乎不曾有人在此一般。待号角声余音散尽,亦菱轻抬右手,身后的将领及三百精兵齐齐翻身下马,向高台之上的昭帝拜行军礼,“吾皇万岁!大宁恒昌!”呼声自历经沙场的烈血男儿们口中而出,声震九天,威慑四方。亦菱跪在众将士之首,抱拳行礼,心中暗想,幸亏当初自己还是校尉的时候曾随大哥岳悠然他们见识过这犒军的场面,不然今日怕是会出差错。思及此,又在心里怨恨起皇甫祾来,他居然将这犒军仪式弄得这么突如其来,竟不事先派人告知一声。不过好在一切顺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今日没有刻意扮男装,一身甲胄,倒也看不出她是女子,只是没戴头盔,长长的墨发束成一根高高的马尾,由于之前着急赶路,又几缕墨发从脸颊两旁垂了下来。

    皇甫祾已命众将士起身,礼官开始宣读犒军御诏,亦菱随众人起身间,心中已经转了好几道弯弯。礼官平淡无奇的语调宣读着圣谕,周围依旧十分安静,突然,百姓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咦?大将军真的是女子啊!看来先前的传言是真的!”声音不小,尤其是在如此安静的情况下,众人更是听得一清二楚。一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在围观百姓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一时之间,人声喧闹,议论纷纷,声音甚至盖过了礼官的声音。

    亦菱感到一阵紧张,忙抬眼望了望高台之上,只见皇甫祾神色如常,并未对此表现出什么反应,一旁的太尉邹敬贤倒是面露好奇地看着她,毕竟他此前不知道大将军是女子,另一旁的言熙明也看着她,眼中露出戏谑的笑意,他旁边的御史孙泽瑞也看着她,较其他几位面色肃然了些,看得亦菱心中一紧。

    幸而有官员派人平息了百姓们的议论,不久周围又渐渐恢复了安静。礼官宣读完毕后,亦菱亲自登台接受御诏封赏,接下来又是一系列的繁琐礼节。待仪式接近尾声,皇甫祾又留亦菱在高台上问了几句话,如“怎么不见两位李将军啊”、“大军如何安置的啊?”等等,诸如此类,皆是无关痛痒的垂询,亦菱恭恭敬敬,一一作答。皇甫祾得知亦菱安排了军队驻守边境城池,心中放心了不少,在加上近日犒军仪式十分顺利,仪仗声势浩大,将士气势威严,给大宁长了不少颜面,心中大喜,又允了包括亦菱在内的众将士五日休假,令回府好生休养。

    亦菱一听接下来的五天不必上早朝,喜不自胜,心道这胜仗果真没白打,这戏也果真没白演。

    亦菱终于来到了将军府大门前,和她一同回来的还有方才在接受犒赏的将领中的校尉张设,将军府大门处,管家张叔已经率将军府众家仆迎接大将军回府了。

    亦菱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另一只脚还没迈进来呢,便连珠炮似的开口问张叔:“本将军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府内众人可还好?梧桐院的公子可还好?先到的容公子、洛公子、上官公子都安置好了么?沈军医回来了没?烈和侯和陈夫人的棺桲送到了没有?”

第八十二章.一将功成万骨枯(十)

    面对自家将军一连串的发问,管家张叔依旧镇定自若,一边随着亦菱往府里去,一边不慌不忙地一一答道:“将军不在的这些日子,府内一切安好。今日辰时先到的三位公子,都已经安置好了,将军吩咐的,自是不敢怠慢。沈公子不到酉时便已回府了,比将军早了一个时辰。烈和侯和陈夫人的棺桲半个时辰前便已经送到了,暂时安放在府北义庄的地下密室。只是……”

    亦菱一听张叔这“只是”二字颇有犹豫,不禁心里突地一跳,顿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停下了脚步,“只是什么?”

    张叔道:“梧桐院的那位公子……”

    还未待张叔说完,亦菱就急得追问道:“梧桐院的公子怎样?!快说!”

    张叔面对亦菱的焦急依旧沉着,只是面上露出担忧之色,“梧桐院的那位公子自将军走后便病重了,此时沈……”

    还未听张叔把话说完,亦菱便双足点地,闪身向梧桐院的方向而去,立时不见了踪影,留一众家仆愣在原地。

    梧桐院。

    亦菱二话不说便冲进正房梧桐思内,只见前厅内一张梨木圆桌边,坐着容卿、洛沉碧、沈彦真和上官轻尘,沈彦真的旁边还坐着一位少年——亦菱并不认得,几人仿佛在商讨着什么,听到亦菱进来,皆将目光转向她。亦菱也不待他们开口,便上前拉住沈彦真的袖子问道:“筠如怎么样了?”

    沈彦真面色凝重,眸中微露困惑,“不太好,照理不应该这样的。”

    亦菱闻言心里一沉,也不再言语,转身便走进卧房,掀开外围的纱帘,亦菱便隐隐约约地隔着床边的帷幔看到了皇甫祎苍白的脸,还有紧闭的双眼,不由地感到一阵难过。卧房没有开窗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亦菱每呼吸一下心里便紧一下。

    “他会醒来的,不必担心。”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声音,亦菱一转头,见是容卿,便轻声道:“你和沉碧,还有上官轻尘怎么也在此处?”

    容卿道:“是彦真把我们叫过来的,沉香阁和弄影殿的医毒之术虽不及拂衣楼,但也是数一数二的,彦真是想同我们商讨一下……筠如的事。”

    亦菱点了点道,心道容卿这么快就适应皇甫祎的新名字了。她亲眼见识过容卿和洛沉碧对毒药的了解,由此可见二人的医毒之术也是十分了得的。上官轻尘是弄影殿的大弟子,又是皇甫祎的表亲,在此也不算奇怪。只是,如今知道皇甫祎就在将军府的人是不是多了一些?亦菱不禁蹙了蹙眉。

    “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容卿又轻声道。

    亦菱闻言抬眼看着容卿,一不小心直直地撞入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中,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陈格临死前对她悄声说的话:当心容卿。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容卿如此善解人意,能够如此轻易地猜透她的心思,除了令她感到欣喜和感动之外竟然还令她感到一点点的恐惧。因为她看不透他,时至今日,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对她究竟是何感情,又或者,是没有感情。她突然有点害怕,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而她深陷局中,无法看透一切。

    她点了点头,算是对容卿的回应,别开眼静静地望着昏睡中的如莲花一般沉静的男子。事到如今,她只有选择相信。因为比起自己深陷局中的恐惧,她更害怕身边的人像陈格、像陈夫人那样突然离去,让人措手不及,甚至忘记了如何去悲伤。过去的这一年,她已经失去太多,赵子安、荆紫芸、岳悠然、荆紫芹……她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你这哪里像是获胜而归刚刚接受过封赏的将军?”容卿轻声道,似乎想让亦菱想起一些开心的事,不再这么低落悲伤。

    亦菱勉强地对容卿笑了笑,算是谢过他的关心和好意,“没有哪个人能在半个月内有两人在自己面前自尽后还能高兴得起来的。”

    容卿微微一顿,“还有谁?”

    亦菱轻叹口气,将陈夫人的事简要地给容卿讲了一遍,容卿听后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点了点头,道:“真是个痴情的女子,她追随烈和侯到酒泉之下,二人相伴,也好。”

    亦菱神情恍惚地点点头,她记起陈夫人年轻姣好的容颜,和临死前带着欣喜期待与温柔深情的眼神,心中一阵自责,多么好的女子啊,都怪自己当时疏忽大意,没能阻止她。不过这样也好,有她在九泉之下与二哥相伴,也好。

    亦菱突然回过神来,她已被容卿轻轻地揽在怀中,鼻端盈满了淡淡的清雅香气。

    “不要难过,菱儿,这不怪你。”他轻轻地说道。

    她微微一颤,泪水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打湿了他如雪的衣襟。

    “别哭,不要哭。”容卿柔声细语地安慰她,轻轻地拥着她的他看不到她的脸,却察觉到了她的泪水,如玉雕琢的手温柔地轻拍着她。

    亦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恐惧不止是来源于对他的不了解,更多的竟是怕他有一日会想陈格那日一样在她面前绝然离去,又或者是像皇甫祎此时这样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她还是喜欢他,在乎他,这种感情竟比任何时候来的都要强烈。

    一扇门隔开了沈彦真等人和他们二人,帷幔隔开了皇甫祎和他们二人,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一个只有她和他的世界。亦菱伸手拥住容卿的腰身,将脸埋入他的怀中,贪婪地嗅着他衣衫上淡雅的香气,她多想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永远地停留在这样的一个世界。

    “容卿,我只要你好好的。”

    “好。”

    亦菱笑了,轻轻地笑了。至少这一刻,她是安心的。至少这一刻,她是坚定的。至少这一刻,她不再恐惧着什么。至少这一刻,她不再怀疑着谁。因为他此时的承诺,因为她此时的情感,因为她和他此刻静静地相拥。

第八十三章.一将功成万骨枯(十一)

    张设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了进来,隔着纱帘看到了亦菱和容卿,不由地一窘,可是亦菱和容卿皆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早就听到有人进来了,一同看向张设,弄得张设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十分尴尬,只得打招呼道:“将军,容公子。”

    亦菱看到张设,心想此人对皇甫祎还真是忠心耿耿,刚回到将军府时听到皇甫祎病重了,便一溜烟儿地跑去煎药了,这不,这会儿煎好了便端了过来。她不由地感到一阵欣慰,遂笑道:“张校尉来了。”

    亦菱这一声校尉叫得张设惊慌失措,端着药碗的手微微抖了抖,却也不曾将药洒出来一滴,“将军折煞小的了!”

    亦菱眼一瞪,重复道:“‘小的’?哼,一点儿当兵为将的觉悟都没有,在本将军面前还不自称‘末将’?”

    张设更惊慌了,不知将军为何要在此时找他的茬儿,只得听命地改口道:“将、将军,末将……”但是说完“末将”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容卿在一旁笑了,“原来将军平日里就这么打趣自己的属下。”亦菱闻言与容卿相视一笑。张设这才明白自家将军方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登时红了脸。

    “好了,去吧。”亦菱柔声道。

    张设点了下头,“是。”随后绕过亦菱和容卿,走到床边,用一把汤匙小心地喂皇甫祎服药,皇甫祎仍然昏睡着,许多药都未能服下,顺着苍白的唇角流下,张设便细心地用锦帕拭去。一碗药大半都是这样白白浪费掉了,但是张设还是锲而不舍地将一碗药喂完,仿佛这样皇甫祎就可以快点好起来。亦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求皇甫祎能渡过此劫,快快醒来。

    待张设喂好了药,又细心地替皇甫祎掖好了被角,三人才走出了卧房。前厅的四人仍在讨论着,亦菱看到沈彦真和上官轻尘略显沉重的脸,便知几人尚未商讨出结果。洛沉碧见三人出来,视线淡淡地在亦菱和容卿二人身上扫过,不知道为什么亦菱没来由得紧张了一下,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感觉,但她转念一想,她与容卿二人的事与洛沉碧何干?她又有什么可心虚的?遂从容了许多。

    容卿走到洛沉碧身边坐下。亦菱再次注意到了沈彦真身边的陌生少年,方才她急着看皇甫祎,没来得及问,此时正要开口询问这少年是何人,忽觉得有人在身后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她回头,看到方才扯她袖子的张设双眼紧紧地盯着那少年,不由地疑问丛生。张设靠近亦菱,眼睛仍旧紧盯着那少年,悄声道:“将军,此人身上的玉佩小的见过,与那曾给公子瞧过病的胡子花白的老者身上戴的玉佩一模一样,错不了。”

    亦菱闻言一顿,随即眸光一闪,抽出挂在腰侧的佩剑就招呼了上去!

    可巧沈彦真和那少年正站起身,沈彦真正要给亦菱介绍少年,不料亦菱一剑先招呼了过来,不由地大惊。

    那少年反应甚是敏捷,惊诧之下迅速躲闪,不料亦菱招式狠绝,只得顺手拿了桌上的杯子茶壶来还击,于是乎容卿、洛沉碧等人用过的茶杯统统从他们面前消失不见,打到了亦菱身上,亦菱也不躲闪,她回府后便赶来梧桐院,也没顾上换衣服,所以此时内里仍旧穿着一身精干短服,外罩着轻便铠甲,腰侧挂着佩剑,一副沙场大将的样子。此时,几只茶杯打到这位沙场大将的铠甲上,随后落到地上,哗啦啦地摔了个粉碎,茶杯中未饮尽的茶水顺着她的铠甲流下,亦菱倒也不在意。

    她手中的佩剑是真正的佩剑,之前犒军仪式她要登上高台接受昭帝封赏,身上自是不能带着真刀真枪,但是又要在典礼上突显宁军大将的英姿和风范,不得已换了这柄装饰用的佩剑,从剑尖到剑刃完全都是钝的,要多钝有多钝,钝的估计连一张纸都划不破。亦菱也不在意,此时她心中怒火极盛,也顾不上什么武功路数,直接挥了剑就往那少年身上砍。

    从方才听到张设的话后,亦菱便立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哪里有什么胡子花白精通医术的老者?分明就是眼前的这位陌生少年乔装打扮的!他就是那个跟上官绝尘和皇甫禛一伙的、妄图将皇甫祎毒死在天牢里的恶人!

    屋里空间太小,二人施展不离开拳脚,她攻他守得都不尽兴,于是在一阵乒乒乓乓声过后,那少年率先推开北边的窗子一跃而出,身形矫健,瞬时不见了踪影。

    亦菱眼一眯,这少年方才的轻功身手好生眼熟,但她也来不及多想,身姿轻盈地跃上窗台,足尖一点,腾空追了上去。

    不多时便追上了那少年,少年见自己轻功不如人,只得放弃逃跑,回身应付起亦菱来,两人再度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少年不知从何处找了一根木头棒子,这下防守起来比方才手无寸铁时方便多了。两人在院子里你来我往地过了十来招,竟没有一人占得上风。

    多数时候是亦菱攻击,少年防守,那少年防守的手法十分巧妙,既实用有效又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每每都能避开亦菱的招式。亦菱面色又沉了几分,此人武功绝不在她之下,怕是来头不小,想不到上官混蛋身边还真有些能人。

    亦菱正想着,却见那少年身形一闪,避开她的一击,随即向后跃去,双足一点便跃上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亦菱见状也不甘示弱,立即跟着跃上了树。两人又乒乒乓乓地在树冠中打了起来,一会儿跃上这根树枝,一会儿又跃上那根树枝,手上也不闲着,一根木棒一柄钝剑,速度快的足以让人眼花。

    过招的间隙,那少年勾起桃花眼,笑道:“这便是大将军的待客之道?哪有什么都不问上来就跟人过招的?还是说将军早就听闻在下的大名,急着想要跟在下过过手?”少年边说边勾着眼角,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风流的样子十足像一位调戏良家少女的公子哥儿。

第八十四章.一将功成万骨枯(十二)

    此时,被调戏的少女便是亦菱,只不过亦菱可不是什么见了这样的风流公子便低眉害羞的良家柔弱少女,她见状钝剑一挥便又招呼了上去,那少年一躲避开了亦菱的招式,脸上又露出了调笑的神情。

    亦菱一击未成,手腕巧妙地一转,虚晃一招,剑尖便将少年腰间的玉佩挑了下来,随后拿在手里,也模仿着少年方才调笑的神情道:“公子说在下是为什么要与你过招,当然是为了这个。”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玉佩,露出得意的笑容。

    少年见玉佩落入亦菱手中,调笑的神情登时没了踪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面上却犹自镇定,声音也肃然起来,“还给我!快把玉佩还给我!”

    亦菱见状心中不由地吃了一惊,她原本是想借此提醒少年她早就识破他当时乔装投毒的事儿了,不料少年如此紧张这枚玉佩,于是小孩子心性便上来了,拿着玉佩的手往身后一藏,躲开了少年伸过来抢玉佩的手,“就不给你!”随后身形一晃,轻盈地跃上了另一棵树。

    少年气结,连忙追上前去,于是一个躲一个追的关系彻底反过来了。亦菱跑在前面,也不着急,时不时地回身冲少年晃一晃手中的玉佩,然后又接着跑,少年在后面紧追不舍,气得哇哇直叫。不多时,将军府的这一片树的树冠都被二人“践踏”遍了。

    这时,方才在屋内被二人突如其来的冲突弄得摸不着头脑的几人也寻了过来,沈彦真最着急,走在最前面,抬头见到树冠上的情形不由地感到奇怪,方才明明是亦菱追着少年来着,这会儿怎么反过来了?

    沈彦真正要开口喊话,却见树冠上的少年与少女间的距离拉近了些,少年趁机一棒子挥了下去!不由地惊呼出声。

    树冠上,亦菱正与少年斗得欢,两人哪里顾得上去听沈彦真说了什么。亦菱察觉到了少年的攻击,身形一闪,将将避开了木棒,握着玉佩的手却没能躲开,木棒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手背上,痛得亦菱手指一松,玉佩便离了手,幸而玉佩上的络子有一段挂在亦菱手指上,玉佩这才没掉下去。

    少年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亦菱扔了玉佩,将玉佩摔碎了,这么一来攻势也减弱了不少,不敢再步步紧追。倒是亦菱伤了手,手背一阵阵火辣辣得痛,顿时怒气又冲了上来,回身便向少年反攻而去。

    少年见状大惊,连忙跃下树,亦菱从树上飞身而下,右手的钝剑直至少年!

    “菱儿不可!他是我师弟!”沈彦真一面道,一面身形一闪,挡在少年身前。

    亦菱见沈彦真突然冒出来,生怕伤了他,连忙将钝剑一侧,同时欲收回招式。但是亦菱方才从树上跃下,冲劲儿过猛,招式虽有些减弱,却难以完全收回。钝剑先后擦着沈彦真和少年两人的衣衫而过,直直地插入了一旁的树干中。亦菱右手仍旧紧紧地握着剑柄,保持着方才出招的姿势,眉却一挑,什么?师弟?

    这时其余几人也走了过来,洛沉碧担忧地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亦菱费力地抽出了佩剑,收回剑鞘中,转身对洛沉碧笑了一下,示意他不必担心,随后向沈彦真问道:“他是你师弟?”

    “是的,”沈彦真看到亦菱将佩剑收回剑鞘,松了口气,“他是我师弟,莫凉,也是如今的拂衣楼楼主。”

    亦菱闻言甚为惊异,双眼上上下下地将少年打量了遍,“你便是拂衣楼楼主莫凉?”

    “正是在下。”少年莫凉拱手行礼道,脸上又挂上了欠扁的笑容。

    “你便是六大公子之一的公子凉?”

    “正是在下。”

    亦菱又将莫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忽然觉得他有点像某两个人,“你是商都莫家人?”

    莫凉笑道:“将军所言不错,在下便是云国商都人士,云国当今丞相莫殇是在下的长兄,云国振威将军莫离是在下的二哥,在下便是前云国莫相莫齐书之三子莫凉。”

    亦菱闻言一副“我懂了”的样子,她跟莫家自从在宾城外与莫离交手便结了梁子,更何况面前的莫家三子从前意图毒杀皇甫祎,如今她怎能不找他算账?于是她的右手又放在了剑柄上,作势就要拔剑继续打斗。

    沈彦真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亦菱面前,劝道:“菱儿,我虽不知你们之前有何过节,但他毕竟是我师弟,还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他,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一起解决。”

    “是啊,菱儿,有什么事大家坐下说,不要伤了和气。”洛沉碧也劝道,眼中仍旧充满了担忧。

    一旁的上官轻尘此时也笑道:“对啊,将军,你事先也不说一声就开打,实在是太突然了,怎么着也得先知会一声啊。”

    亦菱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心道你们沉香阁和弄影殿与拂衣楼素来交好,自是不想伤了和气,我一个濯玉宫女弟子与此何干?

    容卿见亦菱握着剑柄上的手松开了,知她也不想再打下去了,便微微一笑,“走吧,我们回去继续饮茶,顺便说一说此事,不过茶杯已经没有了。”说完瞟了一眼之前扔茶杯的“罪魁祸首”——莫凉。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半认真半玩笑,眼角微微挑起,原本清雅沉静的面容显得神采飞扬,看得亦菱心中一动,火气消了大半,心想既然莫凉是沈彦真的师弟,而她又与沈彦真交好,不能因此坏了两人的关系,不如买他这个面子,遂拱手笑道:“方才多有得罪了,莫公子,请——!”

    莫凉在师兄面前也不敢失了礼数,也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将军先请。”

    正好此时管家张叔找亦菱有事,一路寻到这边,见主子客人不在屋里喝茶,都站在院子里说话,觉得好生奇怪。再看原本打扫整洁的院子里落了树叶树枝,一地狼藉,不由地微微皱了皱眉,莫不是打架了?

第八十五章.一将功成万骨枯(十三)

    亦菱见张叔走来,不由地笑了,“看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好,张叔,差人再取一套茶具,沏了好茶送过来。”

    张叔应了,又道:“将军,言相来访,似乎是替宫里传话来了。”

    亦菱一听忙道:“先请言相到乐道堂歇着,我换身衣裳,这就来。”张叔应了一声便去安排了。亦菱又回身对身后的五人道:“你们也先去乐道堂吧,我随后就来。”

    几人笑着应了,便一道往将军府南边去了。

    亦菱回到忆安阁,在衣柜里面翻了半日,才找到早已被压在最下面的女装,这女装还是当时在濯玉宫的时候穿的。亦菱脱下了铠甲和武服,换上了衣裙,又将额前和耳边的长发拢成一束,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冷若雨送她的白玉簪固定了,将其余的长发披在身后,然后对着铜镜照了照,嗯,不错,时隔一年,她终于又换回曾经在濯玉宫时女装的样子了。

    亦菱来到乐道堂前厅,见众人正在喝茶聊天,皆是满脸轻松愉快的样子,一扫之前商讨如何诊治皇甫祎时脸上的肃然。言熙明抿了一小口茶,随后笑着与一旁的上官轻尘说了些什么。亦菱见他身上已经不是不久前在犒军礼台之上穿的那件丞相官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绛紫常服,便知他已经回过府了。

    亦菱一边走进前厅,一边打趣言熙明道:“什么风儿把言相吹来了?莫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大将军立了如此战功,想登门拜访、巴结奉承的官员自是不在少数,只不过都在亦菱的授意下让张叔挡了回去,此时亦菱口中的“其他人”便指的是这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官员们。

    言熙明头一回见亦菱穿女装,不由地眼前一亮,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那是自然,如今大将军风头正盛,在下自是要来凑凑热闹。”

    亦菱在言熙明身边坐下,笑道:“你还用得着来将军府凑热闹?我去丞相府凑热闹还差不多。”说话间,她环顾四周,见容卿、洛沉碧、沈彦真、上官轻尘、莫凉都在,这将军府自她住进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遂笑道:“熙明回过府了吧,可用了晚饭?如果没有,便同大家一起吧。”

    言熙明闻言一笑,端起茶来浅啜一口,也不答话。

    亦菱不由地又打趣道:“怎么?言相府中还有娇妻美妾等着用饭不成?”

    其他几人闻言都笑了,上官轻尘更是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言熙明不由地白了他一眼,亦菱心道:看来除了濯玉宫之外,其他三大门派——沉香阁、弄影殿和拂衣楼的弟子之间感情都不错,这上官轻尘看起来跟言熙明很要好的样子。

    看到亦菱和言熙明一同看着自己,上官轻尘也及时收住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对亦菱道:“大将军,你难道不知道么?现在宁国朝廷的一品大员里,除了你以外,就只有言大丞相没有娶亲了。”

    洛沉碧笑道:“听闻想要替各家小姐说媒的人都快踏平相府大门的门槛了。”

    “真的?”亦菱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每天我在将军府这边都能听到旁边丞相府门前的车马喧闹声。”

    言熙明无奈道:“喂喂……哪有?你耳力这么好?”

    容卿不顾言熙明在一旁解释,微笑着道:“熙明,将军还不到二八,没娶亲正常,你今年都廿二岁了吧,还不成家?”

    言熙明气结,争辩道:“你们几个不也一样,好像你们才十五岁似的。”

    莫凉闻言立刻接道:“言师兄干嘛要和容师兄他们比?我大哥莫殇廿二岁的时候,我小侄子都能满地跑了。”说罢看着言熙明黑了的脸仰头大笑,过后又不忘神秘兮兮地对亦菱道:“将军,你不知道吧,别看言师兄他现在随和多了,以前可是冷着一张脸,仰慕他的那些姑娘都不敢接近他,师弟们私底下都叫他‘冷美人师兄’!哈哈哈哈……”莫凉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亦菱笑出了泪,还努力眨巴眨巴眼睛想要看清楚言熙明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还带着些从前冰冷疏离的影子,“‘冷美人师兄’?哈哈哈哈……”

    洛沉碧和容卿也纷纷笑道他们怎么不知此事,上官轻尘也爽快地笑了几声,“熙明,你怎么在师弟们那里还有这么一个绰号?”

    莫凉又道:“各位师兄是不知道啊,除了言师兄外,韩师兄也有一个类似的绰号,‘冰俊男师兄’,正好同言师兄的绰号相对!”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喧闹,纷纷表示不知道各位师弟们竟然还敢给一向冷酷严肃的韩毅风起绰号。

    莫凉又在这一片喧闹议论声中对言熙明道:“言师兄,向我大哥学习吧!早日给我们生个小师侄出来!哈哈哈……”

    沈彦真也开始添油加醋,“是啊,熙明,我师弟说得没错,你应该向莫大哥看齐。话说那些争先恐后想要嫁给你并且锲而不舍找人帮忙说媒的大家小姐里面,就没有一个合你意的?”

    言熙明闻言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彦真,他们一直这样也就算了,你今天怎么也帮着他们说话?”

    亦菱看众人齐心协力地编排言熙明,早已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随后敛了敛笑容,唯恐天下不乱地一本正经地对言熙明道:“熙明啊,若是那些大家小姐里面没有合你意的,我这边还有好多师姐妹,比那些名门闺秀活泼开朗多了,正好可以与你‘冷美人’的气质互补一下,要不我帮你介绍几位,你看怎样?”

    言熙明一听忙道:“你省省吧,大将军!”

    亦菱仰首笑得更欢了,莫凉听到顿时来了兴趣,将身子倾过来问道:“什么师姐妹?是不是都像将军你一样漂亮?哎,将军,别光顾着给言师兄介绍,顺便给在下也介绍几个呗。”

    亦菱挑眉,故意阴测测地一笑,“好呀!不过咱们两个得先把旧账算一算,清一清。”

第八十六章.一将功成万骨枯(十四)

    莫凉一听要清算旧账,顿时泄了气,恹恹地道:“跟你算账,我肯定占不着上风,算了,这美人们姑娘们还是不要了!”

    亦菱笑道:“算了吧,莫公子,你还需要我帮你介绍美人姑娘?”

    莫凉一听顿时又来了精神,“莫不是将军也觉得本公子俊朗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亦菱笑道:“对啊对啊,人见人吐,鬼见鬼疯。”

    莫凉一听不干了,问道:“人见人吐?那方才你见我的时候怎么没吐?”

    亦菱轻叹口气,摸了摸肚子,“不瞒莫公子说,本将军今日赶了一天的路了,后来又参加犒军仪式,都没顾上用饭,现在还饿着呢,怎么有东西可以吐呢?”

    这下轮到莫凉气结了,“你、你……”

    言熙明见莫凉吃了亏,不禁笑道:“现世报啊莫师弟。”又对亦菱道:“我方才不答话,不是因为不同意你的提议,是因为将军府有如此贵客来访,你竟不知会我一声,若不是我奉命来传皇上的口谕,还蒙在鼓里呢,太不够意思了!”

    亦菱知他说的是云国瑞王上官轻尘,笑道:“熙明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儿了?我这才回府,还没顾上喘口气儿呢,哪里想得起来去请你来?别说那么多废话兜圈子了,就一句话,留不留在将军府用饭?”

    莫凉在一旁嘟囔了一句:“哼,还顾不上喘气儿,分明是忙着找我清算旧账,弄得我顾不上喘气儿……”亦菱假装没听见。

    言熙明笑道:“既然将军盛情相邀,那在下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亦菱闻言忙命人在乐道堂东边的桂香园摆席设宴,随后又问言熙明:“皇上派你传什么口谕来了?”

    言熙明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庆功宴了,五日之后正申时刻,德昌殿,四品以上官员皆要参加。”

    亦菱不禁叹口气。

    言熙明听到了,挑眉道:“难道将军不想让皇上为你庆功?这可奇了,自古将相功臣,谁不希望获此殊荣?”

    亦菱心想:什么殊荣,分明是受罪!但是她可不敢跟言熙明讲出来,便道:“当然不是了,我只是受不了那种场面,又要跟一群官员同僚们文酸来文酸去的,哎呦,想想都倒牙!”说完她用手捂住脸颊,好像要把倒了的牙扶起来似的。

    言熙明和莫凉两人见状哈哈大笑。

    容卿、洛沉碧等人关于言熙明和韩毅风绰号的话题已经告一段了,他们听到了言熙明和莫凉的笑声,都转过来看,洛沉碧笑道:“菱儿说了什么,把‘冷美人师兄’逗得这么开心?”

    言熙明不笑了,带着几分无奈,好言相劝道:“洛师兄,咱们就把这回事儿忘了吧,啊,忘了吧。”

    莫凉在一旁笑得更大声了,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都笑出了泪,眼波流转,显得更加风流了。

    亦菱大笑着起身道:“没什么,就是跟熙明说了几句同僚们的坏话,走,我们桂香园用饭去!”

    上官轻尘笑道:“你竟然敢同百官之首说同僚们的坏话,不怕他当众参你一本,令你陷入百官的弹劾咒骂声中?”

    亦菱笑道:“熙明才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

    言熙明听到亦菱站在他这边说话,顿时感动不已,上前道:“庆功宴的时候别怕,坐在我旁边。”

    亦菱点着头笑了,这下好了,有百官之首在旁边护着,也不怕那些文酸的官员来烦她了。

    桂花园多栽桂花树,有金桂、银桂、丹桂,时值南国四月,桂花尚未开放,倒是园子角落里为数不多的几株桃花早就开了,如今也过了开得最盛的时候,都有些谢了,桃花树下也落了许多粉白的花瓣,风从园外吹来,将那粉白的花瓣吹了满园,有些甚至落到了宴席的几案上。亦菱不由地惋惜,若是时候早一些,还可以一边用饭一边赏桃花呢。

    众人依次坐下,亦菱为将军府主人,自是坐于上首,容卿、洛沉碧和沈彦真坐在右首,言熙明、上官轻尘和莫凉坐在左首。席间七人谈笑风生,宾主尽欢。接近尾声的时候,言熙明忽然问亦菱方才要同莫师弟算什么旧账,“你们之前似乎并不认识啊?”言熙明明净的双眸满是好奇。

    众人顿时都沉默了,沈彦真神情颇为无奈,他虽然不知道亦菱同他师弟有何过节也有些想知道,但是方才他好不容易才将两人劝住,如今言熙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再度提起此事,万一两人一语不合,再度打起来可如何是好?

    亦菱闻言面色一沉,道:“你不问我还差点儿给忘了呢,当然是因为他当初欲加害筠如,但是没有得手的事。”

    “哦?怎么回事?具体讲来听听。”言熙明闻言愈加好奇了。

    亦菱扫了众人一眼,却见莫凉一脸谄媚讨好的笑容看着自己,仿佛在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在下这回吧”,坐在莫凉对面的沈彦真则是面含担忧的神色看着他,似乎很担心这位师弟。容卿闻言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优雅地品着将军府的菜色,洛沉碧闻言瞟了旁边席上的容卿一眼,眼神别有深意,亦菱看到不禁蹙了蹙眉。

    几人中反应最出乎亦菱意料的就是上官轻尘,他听闻莫凉当初要加害皇甫祎,面色一冷,眼神顿时凌厉地射向莫凉。正巧被亦菱看到,她不由地感到大为惊异,上官轻尘为何如此反应,难道他十分敬爱这位表哥?但据上官轻尘他自己说他这只是第二次来宁国,而皇甫祎又极少离开过怀远,可见这表兄弟二人从小到大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上官轻尘这反应可真是奇了。

    亦菱又道:“筠如在监牢里的时候受了寒,狱卒要请郎中去瞧,莫公子便乔装打扮成一胡子花白精通医术的老郎中,混进监牢,给筠如开了有毒的药方,想要毒死筠如,幸而被筠如识破,不然今日他就已经……”亦菱顿了顿,想到皇甫祎还昏迷不醒,便感到一阵难受,不在人世这样的话卡在喉咙里如何也说不出口。

第八十七章.公子齐聚将军府(一)

    言熙明闻言似懂非懂地问道:“这位筠如公子是……?”

    亦菱轻叹口气,她知道言熙明许是已经猜到了,而且言熙明早就知道她将元帝皇甫祎私藏在将军府,并且很够义气地没有告发她,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他的必要,于是她拿了一根筷子,沾着杯里的桂花酿在几案上写了一个元字,言熙明垂眸一看,顿时了然。

    谁知正当亦菱和言熙明说话的时候,上官轻尘腾地一下从他的席位上起身,一步便跨到坐在他旁边席子上的莫凉面前,面色冷冽,分明是去找莫凉要说法的!

    亦菱大惊,忙离了席上前拦住上官轻尘。这一个两个都是客,打起来可怎么办?一个公子凉是沈彦真的师弟,一个轻尘公子与洛沉碧交好,得罪哪边都不合适。亦菱一面拉着上官轻尘的袖子,一面陪笑道:“上官公子,有话慢慢说,慢慢说,别急。”

    上官轻尘沉着脸,也不顾亦菱在一旁拉着袖子,冷冷地对莫凉道:“莫师弟为何要给我表兄下毒?我可不记得表兄有得罪过莫师弟的地方。”

    亦菱额头上冒出冷汗来,上官轻尘果然是来替他表兄出头的。

    莫凉仍旧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上官师兄这是做什么?难道为了你表兄还要把你莫师弟我杀了不成?”尾音一挑,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你!我今天就是真将你杀了又如何?”上官轻尘顿时来了气,怒道。

    沈彦真来到莫凉身边,对上官轻尘道:“轻尘,我师弟在之前的事上多有得罪令表兄,但所幸令表兄无事,还望你宽宏大量,不计此过。”沈彦真言语中袒护莫凉的意思十分明显。

    洛沉碧见状况不对,也来到几人身边,对上官轻尘道:“轻尘,不要冲动,有什么事好好讲。”

    上官轻尘看了一眼洛沉碧,眼中的凌厉少了几分,但是仍旧不依不饶,“彦真,我只不过是想问问你师弟为何要那样做而已。”

    莫凉冷笑道:“我为何要那样做?上官师兄怎么不说说是为何呀?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我都心知肚明。”说罢又饮了一口酒,举止潇洒风流,末了还露出一个十分欠揍的笑容。

    “你!”上官轻尘的火立即又被勾了起来,亦菱连忙抓紧他的袖子,生怕他火一大把将军府给拆了。

    言熙明作为话题的挑起者,不得不站出来劝两句,“上官师兄,莫师弟,你们看我们三大门派的师兄弟分别多年,今日好不容易聚到一处说说话,何苦要闹个不欢而散呢?”末了,言熙明对亦菱苦笑了一下,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算是对不当心挑起话题而造成如今局面的事赔个罪,亦菱看到,立即回给他一个无奈的笑容,并露出“都怨你!谁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的表情,言熙明连忙做无辜状,露出“不知者不罪啊”的表情。

    上官轻尘见大家都来劝,也不好再说重话,但心中仍旧气不过,指着莫凉对言熙明和其余几人道:“我倒是想好好说话呢,你们看他这是什么态度!”

    莫凉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几案上一搁,腾地一下站起身,与上官轻尘平视,“我们莫家一向是站在平南王一边的,上官师兄应该对此事再清楚不过了,又有什么可质问我的?我不过是莫家三子,听族长命令行事而已,若是上官师兄想讨个说法,那就回商都找我大哥问去!”

    “我今天还偏要问你了!”上官轻尘本来就火大,让莫凉这么几次三番地挑火就更忍不住了,一旁的几人劝也劝不住,眼看两人就要改动口为动手了。

    这时,一直坐在自己的席子上从容自如地饮酒品菜的容卿突然开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他人不便强求。站在莫师弟的角度,此事是对的,站在轻尘的角度,此事便是错的,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错与对。轻尘,你又何苦要将自己的看法和立场强加于莫师弟呢?莫凉,你也少说两句。”亦菱看到他对莫凉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神冷了几分,再看莫凉,之前嚣张挑火的气焰顿时弱了下去。

    容卿语毕,优雅地抬手掩袖,将杯中剩余的桂花酿一饮而尽,随后起身从容地离开了。亦菱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夜风吹起他雪白的广袖衣衫,飘逸如仙,并将他身上清雅的香气送入亦菱鼻端。

    待亦菱回过神来,才惊异地发现,容卿离去前的一番话起到了惊人的效果,众人都在静静地思索他方才的一番话,上官轻尘也冷静了下来,随后看了莫凉一眼,甩袖子走了,莫凉被容卿一说,立即泄了气,之前的嚣张和风流统统不见了踪影,随后也跟着沈彦真离开了桂花园。

    最后桂花园里只剩下亦菱、洛沉碧和言熙明三人了。言熙明无奈地笑道:“好好的一次聚会,没成想变成这样了。”

    亦菱真想白他一眼,“谁让言大丞相好奇心那么重,偏要问个明白。”

    言熙明一脸无辜地道:“我在这里代上官师兄和莫师弟向将军赔不是了,弄砸了将军的晚宴。”

    亦菱笑道:“得了吧你,代表你自己就行了,还代表他们。”

    洛沉碧对亦菱道:“轻尘和莫师弟一向不和,今天的事也算不意外,你不用往心里去。”

    亦菱闻言一个头两个大,“一向不和?那他们哪天一看对方极其不顺眼,打起来了,把我这将军府拆了可怎么办?”

    洛沉碧笑道:“不会的,我们师兄弟几人都在这里,不会让他们两个打起来的。再说,莫师弟一向很听彦真的话,有他在,莫师弟不敢造次。”

    亦菱这才放心的点点头,的确,她方才发觉莫凉很听他师兄沈彦真的,而且看样子洛沉碧和容卿在几位师兄弟之间的影响力也很大。

    言熙明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

    亦菱道:“我和沉碧送你。”

第八十八章.公子齐聚将军府(二)

    往府外走的路上,言熙明似乎是为了缓和方才紧张的气氛,向亦菱道:“没想到将军府的菜色做得如此之好,怕是连醉月楼都略逊一筹了。”

    亦菱愧疚地道:“今晚上官公子和莫公子起了冲突,还怕扰了你们大家的兴致呢。”

    言熙明笑道:“哪有?从前我们师兄弟之间常有小摩擦,但过后很快便忘了。”又道:“不知道将军府的厨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赶明儿我也派人去招几个,提升一下相府的菜色。”

    亦菱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你说,府里的事一向都是管家张叔负责打理的,这些厨子呀家丁呀都是张叔后来逐渐招进来的,我还真不知道。”

    言熙明摇头笑道:“真是个闲散将军,府里什么事儿都不管。”

    亦菱挑眉,转头问另一边的洛沉碧:“沉碧,我闲散不?”

    洛沉碧温和一笑,“闲散极了。”

    亦菱一听不干了,“合着本将军过去一年什么事儿都没干,兵也没练,仗也没打,就在这儿闲散来着。”

    言熙明赶忙在一旁安慰道:“哪有啊,我们大将军给大宁立了多大战功,怎么能说大将军闲散呢?”

    亦菱这才乐了。说话间,已经来到将军府大门前,门里,管家张叔领着十几名家仆随同将军送贵客离开,门外,早已有相府的侍从规规矩矩地站成两排提着灯笼等着了。

    言熙明走了两步,转身对亦菱道:“就送到此处吧,反正相府就在旁边,又不远,我们这么客气做什么?”又对洛沉碧笑道:“你说对不对,洛师兄?”

    洛沉碧温和一笑,点点头,“你走吧,我们不送了。”

    言熙明忽然一笑,明净的眼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意,亦菱顿时觉得言熙明有什么“阴谋”,果不其然,只听他道:“嗯,你们不用送了。”他将“你们”二字咬得特别清晰,“两位一同出来送我,颇有妇唱夫随,琴瑟和鸣的感觉啊,不知什么时候能喝到二位的喜酒啊?”

    亦菱闻言腾地一下红了脸,心里立即把言熙明骂了好几遍,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看另一位当事人洛沉碧,只见洛美男依旧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也不羞也不恼。对啊,他是男人,有什么可羞的?既然是玩笑话,洛沉碧也不介意,那她也没什么可恼的。

    亦菱转头对言熙明道:“哦?这么说你还不打算走了,想一直留到喝喜酒的时候?”亦菱刚说完就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本想打趣言熙明的,结果不小心说出这样的话,好像她跟洛沉碧两人真有什么似的。她的脸更红了,尤其是在她感觉到一旁的洛沉碧听到她这句话后突然转到她身上的目光之后。

    言熙明明净的眼眸没有了方才戏谑的笑意,突然变得幽深,幽深地看着她。亦菱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她说错话了么?但随后言熙明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道:“好了,我真该走了。不过……”说到这儿,言熙明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亦菱也跟着感到紧张起来,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正经的事要说。

    “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什、什么请求?”亦菱听到言熙明言大丞相突然用“请求”这样的字眼,不由地更紧张了。

    “我想见一见筠如公子。”

    亦菱足足愣了好久,好半天才消化言熙明这个请求的意思。什么?言熙明对她说他想见一见元帝皇甫祎?

    “可以么?”言熙明见亦菱半天没说话,又问道,神情十分专注,甚至还带着真挚的恳求,仿佛这件事对他非常重要。

    亦菱犹豫不决,虽然言熙明早就知晓皇甫祎目前藏身于将军府,但他毕竟是昭帝皇甫祾一边的人,昭帝一心想除去元帝,若是她答应了不知道言熙明会不会对皇甫祎不利。思忖半晌,亦菱又转头去看洛沉碧,正好和他温和如水的目光对上,她读懂了他眸中的意思,“让熙明见一见也无妨。”洛沉碧这样建议道。

    亦菱点了点头,“好吧,等他醒来我再告知你来。不过绝不许让皇上知道。”

    言熙明点头道:“我不会说的。”

    亦菱忽然又记起洛沉碧也是他们一边的人,又转头对洛沉碧道:“你也是,不许对皇上透漏半个字。”

    洛沉碧温和一笑,道:“那是自然。”

    亦菱这才放心一些。待两人目送言熙明离去,转身走进将军府内,管家张叔和几名家仆仍旧站在门内,看到亦菱和洛沉碧走进来均恭恭敬敬地行礼,不知道为什么,亦菱看到张叔对洛沉碧行礼的时候感觉怪怪的,感觉就像张叔把洛沉碧当成这府里的男主人了一样,亦菱甩了甩头,默念:一定是我今天晚上桂花酿喝多了。

    待走得远一些了,两人周围没有别人了之后,洛沉碧忽然伸手抓住了亦菱的左手腕,亦菱吓了一跳,“你干、干什么?”

    洛沉碧不语,握着她左手腕的手慢慢下移,直至抓住了她的左手,亦菱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比方才在将军府门口红得还厉害。握着她的手修长有力,指尖微凉,奇异的触感一直传到心间,弄得亦菱走了一下神儿,直到洛沉碧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才轻声惊呼出声,“疼——”

    这时,亦菱才发现自己方才挨了莫凉一棍子的手背肿了起来。洛沉碧满眼温和地看着她,“现在才知道疼了。走,我给你上点药。”然后轻轻地松开手,向前走去。

    亦菱抬眼一看,这才发觉前面不远处便是洛沉碧住的青竹园了,连忙跟了上去。走进青竹园,几名候在一旁的侍从看到自家将军随着洛公子一同进来了,皆用露出了然的神情,亦菱顿时感到一阵窘迫,顿了顿脚步,心想:我跟沉碧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

    走在前面的洛沉碧仿佛听到了她的心里话,停下脚步回身道:“进来吧,药在屋里放着呢。”随后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夜风轻轻地扬起他淡青色的衣角,仿佛要将他淡青色的身影融入那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竹林中。

第八十九章.公子齐聚将军府(三)

    洛沉碧此言一出,那些青竹园的侍从便不再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亦菱了,亦菱这才跟上洛沉碧的脚步,心中觉得好生委屈:她才是这将军府的主子好不好?她想来这儿就来这儿,想去那儿就去那儿,干嘛要怕家仆侍从们的目光啊。

    走到屋内,亦菱顿觉得一阵清爽,仿佛屋外竹林里的清爽气息都飘入屋内来了。屋内的书架、几案、桌椅皆是深棕色的,衬着浅碧的帷幔纱帘,还有空气中淡淡的竹子清香,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凉感受。

    亦菱在一张摆着一套青玉冰裂茶具的圆桌旁坐下,洛沉碧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从里屋走出来,在亦菱身边坐下,一只手轻抬起亦菱的左手,另一手修长的食指挑了一点白色凝脂一般的药膏,轻柔地涂抹在亦菱的手背上。亦菱看着洛沉碧专注的神情和轮廓分明的侧脸,长长的眼睫微微地向上卷着,垂着双眸的时候宛如蝶翼一般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剪影,高挺的鼻梁线条完美,不失秀气,淡红的唇轻轻抿着,抿成柔和的线条,唇角微微地带着一点温和的弧度,为他周身都增添了一种温柔平和的气质,宛如一块上古美玉,静静地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泽。

    手背上传来清凉的感觉,亦菱低头看了看已经被涂上药膏的手背,不禁道:“原来是这个药啊。”

    洛沉碧抬眼道:“这是沉香阁特制的药膏,有消肿止痛、活肤生肌之效,菱儿是如何知道的?”

    亦菱笑道:“去年手指划伤了,容卿也给我用过此药,我还记得呢,清凉的感觉一模一样。”刚说完,亦菱便看到洛沉碧垂下了眼眸,温润如玉的侧脸染上了淡淡的落寞,顿时心中一紧,她又说错话了?洛沉碧静静不语,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失落的气息,亦菱连忙笑道:“这沉香阁的特制药膏确实好用,见效很快的。”

    洛沉碧微微一笑,温和的眼眸中仍旧带着淡淡的落寞,“是啊,这是我祖父研制的,一直传到我这一辈。”

    亦菱好奇地问道:“这么说你们沉香阁的医毒之术并不在拂衣楼之下啊。”

    洛沉碧微微摇头,“从前确实不相上下,但如今拂衣楼略胜一筹。”

    亦菱闻言点头,“也对,你们沉香阁现在专心于策略谋划,精于博弈天下。”

    洛沉碧笑了,“博弈天下?这个词总结得好。”

    亦菱得意洋洋地道:“可不是么?以天地江山为棋盘,帝王将相、仁人志士为棋子,不是博弈天下是什么?而且下这盘棋的就你和容卿两人。”

    洛沉碧听到亦菱的话后沉默了半晌,道:“似乎不止是我们二人在下这一局棋。”

    “哦?还有别人不成?”亦菱一听立刻来了兴趣,“是谁呀?也是你们沉香阁的弟子么?”

    洛沉碧凝视着亦菱,缓缓地吐出三个字,“皇甫祎。”

    亦菱瞪大眼睛,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皇甫祎?他也精于谋划,博弈天下?

    洛沉碧又道:“这是我和容卿最近一段时间才察觉到的。”

    亦菱仔细想了想,从前与皇甫祎聊天的时候,确实感到他深谋远虑,非一般人能及。再有皇甫祾夺位一事,便是他精心谋划设计的圈套,只等众人都钻进来,好达成他答应庄帝将皇位传与皇甫祾的事,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步接一步,一环扣一环,计算得精准严密,可以说不差分毫,始终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亦菱每每想到这件事,总免不了对皇甫祎的手腕和掌控能力惊叹一番。连她都看透了此事的真相,智慧过人的容卿和洛沉碧二人又怎能想不到呢?

    还有那次与他一同看《幽梦杂谈》那本书,他讲了许多她不曾知道的五国秘事,将其中的道理分析得透彻清晰、入木三分,颇有见地,听得她钦佩不已。还有此次出兵,事先也是他提点的,而且按照他所指点的计策行动,次次奏效,是以这次与云国一战大获全胜,四大战神之首的上官绝尘都没能从她这里捞到一点便宜去。

    思索了片刻,亦菱才开口道:“如此说来,筠如与你和容卿二人不分伯仲了?”

    洛沉碧颔首,“筠如不简单,而且他将自己隐藏得很好,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手段和本事。”

    亦菱赞同地点点头,不禁想起自己不曾认识皇甫祎之前,听信外界传言,以为他是一位不择手段、篡改遗诏、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人,后来见到他之后,又见他气质清华高贵、眉眼精致如画,宛如清水池塘中独自静静伫立的一朵白莲,高洁而柔美,清冷而孤寂,顿觉与传言不符,篡位夺权、残害手足、铲除异己、手段狠辣的人怎么可能拥有这么高洁清华的气质?再后来她一时不忍,将他救下,安置在将军府内,这才通过外界传来的各种消息和她所了解到的蛛丝马迹将整个事情串联了起来,参悟了其中的前因后果和背后的事实真相。

    洛沉碧说得没错,皇甫祎的确不像他表面上看到的和众人所了解的那样简单。

    亦菱对洛沉碧道:“既然如此,待他醒来,你和容卿好好与他交流切磋一番。”

    洛沉碧笑道:“我和容卿正有此意。”

    亦菱轻叹口气,“不知他何时才能醒来,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病情加重了呢?”

    洛沉碧闻言道:“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行之危险。”

    “什么办法?”亦菱连忙追问。

    “以毒攻毒。”洛沉碧道,沉静若湖泊的双眸中不见了往日的温和,多了几分铤而走险的意味。

    亦菱蹙了蹙眉,“这么说,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而且这个以毒攻毒的办法十分危险,弄不好……”

    “弄不好人不但醒不来,而且永远都不会醒来了。”洛沉碧缓缓地接着亦菱的话道。

    亦菱顿时一滞,永远都不会醒来了……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他若是一直这样昏迷下去,也不成,若是再过几日,还是这样子,我们就试一试此法吧。”

    洛沉碧应道:“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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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不断,疑云丛生,她身在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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