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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菱微凉     女帝亦菱txt下载     女帝亦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今夜月明天已寒(下)

    自知已被发现,皇甫祾无奈地笑了,他一抬手,那些拦住亦菱去路的黑衣人便齐齐闪到一边。

    他们果然是暗卫!亦菱心中暗道。五国盟会之时,自己帮五姐把信交给二姐,那时二姐说她和五姐都发觉宁国内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后来三哥皇甫祉又把他母妃写给濯玉宫宫主的信交给了自己,她便打开看了,那信中说得即是宁庄帝手中的另一股暗中的势力——暗卫。书信中所描述的暗卫正是戴着银面具的黑衣人。如今看来,他们果真是暗卫没错,这也就是说当年庄帝把暗卫这一势力交与了皇甫祾。难道当年……?想到这里,亦菱不禁身形一滞。

    几个月前,在大哥府上,闯入信步园的那些黑衣人应该就是暗卫了。而那几个被自己追丢的,应该就是他们无疑了。当初那个站在信步园西厢房上望着她的清冷的身影,应该就是言熙明了。

    亦菱面无表情地走到三人面前,笑了,“怎么,皇上,言相,余队长,总是对将军府情有独钟?上次大驾光临了岳将军府,今晚又大驾光临寒舍。”

    皇甫祾微微一笑,眼中却闪着精明的光,“你,是如何知道暗卫的?”

    亦菱直视着皇甫祾的凤眼,忽然记起了五国盟会的第一个晚上,两人在回将军府的路上他说过的话。

    ……战争,很有意思么……

    ……嗯?……

    ……战场,很有吸引力么……

    ……吸引力?……

    ……对赵将军来说,战场,很有吸引力么……

    ……吸引?谈不上。只不过是一时的事,也许不久以后就会离开了……

    ……离开?你要去哪里?……

    ……哦,我的意思是离开战场,不再当将军……

    ……也好,一个女孩子不应该总是呆在那种充满血腥的地方……

    ……那如果过一段时间宁国又会有战事呢?你还会上战场么……

    ……过一段时间?……

    ……哦,我是说如果……

    对,记得那时,皇甫祾说这句话时,别开了眼,显得有些不自然。这么说,可能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大哥岳悠然、二哥赵子安、三哥皇甫祉,还有皇甫祾和言熙明他们设计好的

    如果一切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那皇甫祎岂不是……?亦菱心中不由地一惊。

    “暗卫,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皇甫祾见亦菱并未回答,追问道。

    亦菱收回思绪,继续直视皇甫祾的双眼,“我是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亦菱又向前一步,贴近皇甫祾,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睿王现下正在商都,与平南王在一处。”

    闻言,皇甫祾身形一滞。

    亦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继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他们似乎决议先联手扳倒太子,让平南王顺利继位,然后再回来找你……”

    皇甫祾脸色微微有些凝重。

    亦菱笑得愈加灿烂,“皇上现在似乎应当把重心放在你的那位三皇兄身上,而不是放在元帝身上。”

    皇甫祾直视着亦菱,目光灼灼,似乎是要透过她的双眼,看透她的内心。

    可是亦菱却适时地垂下了双眼,转而又对言熙明笑道:“言相也真是,都来贵府了,也不说请我喝杯茶。不过,看在你公务繁忙,日理万机的份儿上,就姑且原谅你这一回了,下不为例哦。”亦菱故意把“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几个字咬得很重,言熙明望着亦菱,明净若琉璃般的双眸中,又是无辜,又是无奈。

    亦菱又转而对余昕笑道:“上一次余队长光临信步园,没能请您喝杯茶,这一次又是初次光临寒舍,又没能请您喝杯茶,实在惭愧,来日一定补上。”

    余昕不自然地笑了笑。

    亦菱又毕恭毕敬地对皇甫祾拱手行礼道:“皇上,末将今日刚归府,府上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末将就先告退了。”说完不等皇甫祾允诺,就双足点地,施展轻功,闪身离开了。

    亦菱并不是找借口告退,而是她府上的的确确有事要处理。那个安静从容,清俊温和,如莲花一般的男子,此刻正在她府上。想起那个孤寂而清冷的身影,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回去,却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急切心情背后的原因。

    将军府。

    梧桐院。

    亦菱落入院中,顾不上理会那些身着将军府侍卫衣服,暗中守着梧桐院的玄卫,径直走进了正房内。

    东屋床榻上,一个气质清华,却又孤寂清冷的身影轻靠在软垫上,窗外明亮的月色映照着他那精致的面容,那脸色竟是那样的苍白。听到有人进来,他缓缓地转过脸来,将视线移到亦菱身上,那双眸竟是那样的清明澄澈。他浅浅一笑。

    亦菱心中没来由地一动,她慌忙别开眼,看着站在一边的那个天牢的小狱卒,小狱卒已换上了一身将军府家丁的衣服。

    “将、将军。”感受到亦菱忽然转过来的视线,那小狱卒结结巴巴地道。自打亦菱走进屋内,他就一脸紧张和恐慌,仿佛亦菱是什么血口大张的猛兽,下一秒就要把他和他尊敬的元帝一并吃掉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亦菱问道。

    “回、回将军,小、小的张设。”小狱卒慌忙道。

    “咳咳……”皇甫祎忽然又剧烈地咳起来。

    亦菱连忙走到榻边坐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许久,皇甫祎才渐渐地止住咳。亦菱望着月光下他愈加苍白的面容,蹙起了眉,他的病似乎更严重了。

    亦菱对小狱卒张设怒道:“我不是已经让你们头儿去给他找了个郎中么?怎么不见好?”

    张设闻言慌忙解释道:“回、回将军,我、我们头儿确实吩咐过小的去找个郎中,小的也找了,郎中也开了药方,小的也给皇……公子煎好了,可是,可是公子就是不喝啊!小的如何劝也不管用啊!”

    亦菱把视线移到皇甫祎身上,皇甫祎也看着亦菱,轻声道:“有毒。”

    亦菱闻言“唰”地一下把目光移到张设身上。

    张设吓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将军,不、不、不是小的呀!”

    皇甫祎好听的声音响起,“是药方本身的问题。”

    “你找的什么破郎中!”亦菱大怒,对张设吼道,声音不由地提高了八度。

    “莫要怪他……”皇甫祎说完,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他以手掩口,再移开时,手心赫然绽开一抹艳红。

    亦菱大惊,忙对守在门外的侍卫道:“快去把沈公子请来!”

    沈彦真来的时候,亦菱已经扶着皇甫祎在床榻上躺好,并且放下了床榻边的纱幔,只让皇甫祎伸出一只手来。

    沈彦真为皇甫祎诊了诊脉,亦菱紧盯着沈彦真的面容,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片刻后,沈彦真蹙起了眉。

    亦菱心中一沉,“怎么样?”

    沈彦真抬眼看着亦菱,面色有些凝重,“我们到外面说。”

    亦菱随沈彦真走出了卧房,反手关上了屋门,焦急地走到沈彦真身边问道:“他怎么样?”

    沈彦真转身看着亦菱,低声道:“里面的那位莫不就是元……?”

    “是。”亦菱点头。

    沈彦真轻叹口气,沉声道:“他的病有些时日了,如果用药不慎,恐怕会很危险,最好是请从前常为他诊病的了解他常用什么药的太医来,这样比较保险。”

    亦菱闻言蹙起眉,“现在都这么晚了,一时半会儿也请不来宫中的太医。”

    沈彦真道:“那我先开一个温和的药方,让他服了,缓一缓,或许会好些。”

    亦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那最好不过了。”

    沈彦真写了方子,抓了药,亦菱亲自煎好了,端到了梧桐院。

    层层纱幔后,是那卧榻上抱被而坐的身影,明亮皎洁的月光下,那身影竟美丽得那么凄凉,那么孤寂。

    见亦菱端着药走进来,张设忙上前为亦菱撩开纱幔,亦菱走到纱幔后,来到卧榻边,把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卧榻边的方几上。

    张设悄悄地走了出去,掩上了门。

    屋内只余两人。

    亦菱轻轻地撩开卧榻边的纱幔,在榻边坐下。

    皇甫祎转过脸来望着亦菱,几案上跳跃的昏黄烛火将他憔悴的病容映得愈加苍白。

    亦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便伸手端过托盘上的药碗,轻声道:“该喝药了。”

    皇甫祎浅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没用的。”那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虚弱和疲惫。

    亦菱心中微微一颤,不解地看着他。

    皇甫祎摊开手掌,露出他方才一直攥在手中的一方丝绢,素白的丝绢上满是斑斑点点的鲜血,红的那么触目惊心。

    亦菱身形一颤。

    “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皇甫祎浅笑道,那笑容中竟透着些许无奈,悲伤和凄凉。

    亦菱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竟簌簌地落下泪来。

    皇甫祎看到,有些不知所措,他伸出手,想用那修长苍白的手指为亦菱拭去眼泪。亦菱却蓦地别开头,皇甫祎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无奈地浅浅一笑,缓缓放下手,轻声道:“不要哭,好么?”他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却是那样的低柔好听。

    亦菱不禁隔着泪眼看了他一眼,却看到在屋内昏黄灯火和窗外皎皎月光的交相映照下,他那精致如画的面容苍白的近乎透明,好像随时会从她面前消失一样。亦菱不敢再看,她垂下眼,眼泪簌簌而落,“啪嗒啪嗒”地落入药碗中。亦菱把药碗强行塞入皇甫祎手中,抽噎着,多少还带着些怒气道:“喝、喝药!”

    皇甫祎温柔地看着亦菱,“那我把药喝了,你不哭了,好不好?”说完,他一手拿起药碗,微微仰头,将药碗中浓黑的药一饮而尽,然后轻轻放回托盘上,许是方才喝药喝得有些急,他又忍不住轻咳出声。

    听到他轻咳着却刻意想要忍住的声音,亦菱再也忍不住了,痛哭出声。

    “怎……怎么了?”皇甫祎的声音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亦菱双手掩面,身体因哭泣而不住地颤抖着。

    皇甫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

    亦菱靠在他的怀里,却哭得更凶了。

    许久,皇甫祎悠悠长叹:“我要怎样,你才能不哭呢?”

    那声音低柔好听,亦菱身体不禁一震,她仰起脸,泪眼朦胧,“还我大哥……还、还我二哥。”

    皇甫祎眼中一痛,“他们已经离世,纵使我有回天之力也不能让他们活过来,我的命就在这里,姑娘要拿,尽管拿去便是。”

    亦菱又将头靠回皇甫祎的胸膛,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抽泣着道:“我、我才不要你的命呢!我不许、不许你死!”

    皇甫祎浅浅一笑,“好,我不死。”

    亦菱听到皇甫祎的话,莫名地安下心来。

    皇甫祎拥着亦菱,轻声道:“你大哥、二哥的离世,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你这么想让他们回来,不如就让我来做你大哥,做你二哥好了。”

    亦菱抬眼望着他。月光透着窗棂静静地落在他精致的面容上,他如画的眉眼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轻柔。

    “好么?”他低柔的声音轻轻响起。

    亦菱像被蛊惑了一样,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

    他又是浅浅一笑。

    两人就这样相互拥着,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一切安静的就像时间都静止了一样

    忽然一阵风从窗外吹入,带着秋意。

    亦菱感到一阵寒意传遍全身,她不禁一颤。

    皇甫祎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不知是那一阵冷风,还是皇甫祎因咳嗽而微微震动的胸膛,让亦菱突然清醒过来。她惊跳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天啊!她到底在做什么?!他病得这么重,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呢?

    看到亦菱突然起身离开他的怀抱,皇甫祎不禁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亦菱连忙伸手关上窗子,“已经入秋了,天气越来越凉了,就不要总开着窗户了。”

    皇甫祎浅笑道:“好。”

    “已经很晚了,赶快歇息吧。休息好了,病才能好得快。”亦菱又道。她扶着皇甫祎在卧榻上躺好,又给他盖好被子,“睡觉的时候要盖好被子,不然会受凉的。”

    皇甫祎依旧浅笑,“好。”

    “快睡吧。”亦菱微笑道。

    “好。”皇甫祎浅笑着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祎微微侧过头,均匀地呼吸着,已经入睡。

    亦菱仍坐在榻边,静静地望着他的睡颜。

    睡着的皇甫祎如画的眉宇中竟透出无尽的孤寂,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尽的孤寂。

    亦菱不禁又落下泪来,她连忙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好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好让他明白他已不再那样孤寂,可是他病得那样重,要她怎样和盘托出呢?要她如何说出自己已经都知道了呢?

    睡梦中的皇甫祎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

    亦菱见状,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待确定他依旧在沉睡后,她缓缓起身,轻轻放下卧榻边的纱幔,轻轻端起放着空药碗的托盘,走了几步,轻轻放下外围的纱幔,又看了一眼层层纱幔后那个孤寂的身影,而后轻轻地走出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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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安阁。

    亦菱静静地坐在书桌旁。

    忽然,一个黑影闪身进入屋内。

    “宫主。”

    “查清楚了么?”亦菱沉声问。

    “回宫主,清楚了。”女子恭敬地道,“陈太尉的确是咬舌自尽,那日刺杀昭帝的人武术套路虽与玄卫有些相似,但并非是从前追随元帝的玄卫,而是假扮成玄卫的睿王的人。”

    “该死的皇甫禛!唯恐天下不乱!”亦菱低声咒骂道。

    “还有,宁国与巫里一战时,巫里的主帅郑青,表面上是云国太子的门客,他的真实身份是平南王上官绝尘的亲信。”女子又道。

    好你个上官绝尘!亦菱攥紧了拳头,指节嘎嘎作响。亦菱又问:“另一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宫主,定南王的母妃董贵妃董思思,的确为我濯玉宫第五代圣女之三圣女。”

    果然。亦菱点头。那天她打开三哥皇甫祉交给她的信,发现信最后的署名是董思思,而且信中也有多处濯玉宫特有的暗语,就猜测三哥的母妃董贵妃(庄帝崩后,被尊为董太妃)就是自己未曾谋面的三姑姑董思思了。

    那女子又道:“三姑姑董思思,虽为濯玉弟子,却并非孤儿。她是董丞相的私生女,三姑姑的生母本是董丞相府上的一名侍女,因容貌出色而被董丞相看中,却在怀上三姑姑之后被董丞相的妻妾赶出了相府,在三姑姑五岁时病逝。三姑姑只好四处流浪,最后被蓝宫主带回了濯玉宫。”

    “三姑姑是如何过世的?”亦菱又问那女子。

    “三姑姑她……她是服了却尘自尽的。”那女子垂首道。

    什么?!服、服了却尘自尽的?

    “为、为什么?!”亦菱满脸震惊。所有的传闻都说是元帝害死了董太妃,她本来就不相信,觉得三姑姑应该是病逝的,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三姑姑竟然会是服毒自尽的。“为、为什么?怎么会?”

    “据说是因为庄帝崩殁,太过伤心,再加上对上官皇后的愧疚,所以……”

    “愧疚?为何会对上官皇后感到愧疚?”亦菱不解。

    “据说当年韩夫人的猝亡与上官皇后和三姑姑董贵妃有关,事发后,三姑姑为了自保,把罪责都推到了上官皇后身上,庄帝把上官皇后打入冷宫中,没过几年,上官皇后便病死在冷宫中。”

    “原来是这样……”亦菱不禁长叹一声,然后走到那女子身边,轻声唤道:“静儿。”

    那女子身形一颤,望着亦菱,“宫主?”

    亦菱微微一笑。

    两个多月前,二姐荆紫芸随大哥岳悠然而去后,她写信给大姑姑,告知了此事,同时向大姑姑要了一些濯玉宫的人,并对她们表明了自己宫主的身份。静儿就是从濯玉宫调出来的那些人之一,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自己是濯玉宫宫主的人之一。

    当年,亦菱师从濯玉宫,因天资极高,聪明伶俐,人又勇敢大气,待人热情,性情随和,又是七圣女,所以第六代濯玉宫弟子中有许多人都十分崇拜她,静儿就是她的众多狂热追随者之一。

    亦菱对静儿一笑,“静儿,以后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就不用叫我宫主了,听着怪生分的。”

    静儿望着亦菱,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夹杂着崇敬和喜爱,“好。”

    “这就对了。”亦菱笑道。

    “还有一事……”静儿犹豫道。

    “什么事?”亦菱问道。

    “我们在调查这些事的时候,偶然发现九王爷夺位那天,包括陆君心、吴锐在内的大部分玄卫,竟都不在宫中。”静儿蹙眉道。

    亦菱闻言,身形一滞。原来……如此。

    静儿走后,亦菱一个人站在忆安阁的窗前,没有点灯,她静静地望着天上的明月。

    一片云飘来,遮住了原本明亮的月。

    亦菱心中尽是说不清的滋味。皇甫祎,你都经历了怎样的痛楚?你又背负了多少伤痛?

    天上的月已无法回答,因为它被云遮住了视线。

    秋风而过,带来了丝丝凉意。

    亦菱却依旧站在敞开的窗前,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第四十六章.留得残荷听雨眠(上)

    清晨,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更添了几许凉意。

    亦菱从忆安阁中走出来,却没有穿朝服。

    侍卫举着伞迎上前,面带询问,“将军?”

    “派人去宫中给本将军告个假,就说本将军病了,上不了朝了。”亦菱吩咐道。

    “是。”侍卫应道。

    随后亦菱便往梧桐院而去。

    梧桐院因院中遍植梧桐而得名。相传,女帝冷如雪的皇夫杨君昊所住的寝宫遍植梧桐,后来,杨君昊在夏江两国的战争中意外身亡,女帝于其昔日住过的寝宫中看到梧桐树,追忆起皇夫,悲伤不已,连谱三曲,名唤《梧桐思》、《梧桐怨》、《梧桐忆》,曲调凄婉哀绝,为后人所叹。亦菱入住将军府后,将梧桐院的正房、东厢房、西厢房分别命名为梧桐思、梧桐怨、梧桐忆。

    亦菱走进梧桐院中,看到那个清冷的身影正立于正房梧桐思的抱厦内,望着不远处的荷池出神。

    亦菱不动声色地走到屋内,拿了一件衣衫出来,走到皇甫祎身后为他披上。

    皇甫祎转头见是亦菱,浅浅一笑。

    亦菱看到皇甫祎脚边遗落了一枚玉佩,弯腰拾起,却瞥到玉佩上镌着“筠如”二字。

    “筠如?”亦菱一脸疑问,把玉佩递还给皇甫祎,“可是你的字?”她记得皇甫祎的字并不是筠如啊。

    皇甫祎接过玉佩,垂眼望着那两个字,浅浅一笑,“不是,是母后为我取的小字。”皇甫祎修长苍白,指节分明的手指攥住那枚玉佩,抬眼望着荷池中的荷花,眼中含着思念与忧伤。

    亦菱顺着皇甫祎的视线望去,却只见荷池中的荷花皆已残败。清秋悄至,天气转凉,盛开了一个夏日的荷花纷纷凋零,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枝尚未凋尽,残败地立于荷池之中。秋雨打落,原本就残破不堪的荷花愈加残败。

    “你喜欢荷花?”亦菱轻声问。

    皇甫祎静静地望着那雨中残败的荷花,眼神那么忧伤,“我母后喜欢荷花。”

    “难怪……”亦菱轻声道。皇甫祎的母后上官皇后,上官莲,乃是当今云国皇上景帝的胞妹,多年前,两国休战联姻,上官莲成为了庄帝的皇后。莲即为荷,上官皇后名讳中有莲,难怪她会喜欢荷花。

    亦菱微微一笑,“我有没有说过你就像一枝莲花,就像一枝静静伫立于广阔水面上的莲花。”

    皇甫祎看向亦菱,眼中流转着不明的情绪,可是他很快别开眼,复又望着那荷池里的残荷,轻声道:“即便是像,也不过是一枝残荷。”

    亦菱闻言,心中不由地一痛,她望着皇甫祎,只见他如画的眉眼染上难以名状的哀伤,与凄楚,透出无法言说的孤寂,与落寞。亦菱呼吸一窒。她看了看周围,那些扮成将军府侍卫的玄卫,都在远处守着,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于是,她再也忍不住了,忍不住将自己已经知道的对他和盘托出,忍不住将自己的理解和疑问对他一吐为快。

    她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而望着那秋雨中微颤的荷叶和残荷,缓缓开口道:“三年前,庄帝崩殁,你继承了皇位,三个月之内,除二皇子皇甫祺,三皇子皇甫禛,七皇子皇甫祉,九皇子皇甫祾以外,其余皇子均以各种罪名被你诛杀。”

    亦菱感到皇甫祎的目光倏尔落到自己身上,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相碰的瞬间,她看到他眼中的慌乱茫然,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期待。

    她别开眼,继续道:“可是两个多月前,你的九皇弟皇甫祾却发动政变,夺了皇位。或者我可以这么说,不是他夺了你的皇位,而是你把皇位让给了他。”

    “你……你都知道了?”皇甫祎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亦菱不禁又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亦菱未回答,她移开眼,继续道:“你继位之初,杀伐果断,不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而是为了给皇甫祾清路,好让他即位之后,免去许多麻烦与威胁。”

    “你甚至在明知言熙明与皇甫祾是表兄弟的情况下,还重用言熙明。董丞相一族被诛后,在肃清其党羽一事上,你完全有能力自己解决,可是你故意交给言熙明处理,以树立他在朝中的威望。还有一些人,比如孙泽瑞、邹敬贤、张译,你明明知道他们暗中都是皇甫祾的人,却还是以任用贤良之臣为名,重用他们,在众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让皇甫祾在朝中的势力日渐稳固。”

    “为了让皇甫祾夺取皇位时多一些把握,你甚至在皇甫祉的母妃董太妃殡天后,佯装成她是被自己害死的,并放出谣言,从而让皇甫祉信以为真,连同岳悠然、赵子安,一起卷入这场局中,让他们站在了皇甫祾一边。”

    “为了给皇甫祾一个夺位的正当理由,你在继位之初,为皇甫祾清路时,对手足和臣子心狠手辣,手段残忍,极力扮演一个暴君的角色,让别人以为你是篡改了遗诏,不择手段地夺得了皇位,并且屡次做出想要除掉皇甫祉和岳悠然的样子,让众人认为你是一个为人苛刻,难容功臣的皇帝。”

    “你的三皇弟,睿王皇甫禛,早就对皇位图谋不轨,你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皇甫禛假装与你一党,却在暗中挑拨你与皇甫祉、岳悠然的关系,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早就想要除去皇甫祉、岳悠然他们了。你一方面不动声色地暗中牵制皇甫禛的势力,另一方面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被他算计,因为他所做的一切正中你下怀。”

    “皇甫禛暗中与平南王上官绝尘勾结,挑起两国战事,也是你在暗中默许的。上官绝尘派表面上是太子上官望尘门客的自己的亲信郑青,来挑唆巫里国军与宁国一战,并佯装成是之前战败的吉丹军卷土重来,引得宁军一战。而后又让你们查出郑青是太子的门客,进而顺理成章地引发云宁两国之战。”

    “云宁一战,皇甫禛希望皇甫祉、岳悠然输,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借你之手,以通敌叛国的罪名除掉他们,并且以你诛杀贤良忠臣,不配为帝为名,夺下皇位。云宁一战,皇甫祉、皇甫祾、岳悠然、赵子安、言熙明也有计划,若是赢了,便将你、皇甫禛与云国勾结的事昭告天下,这样一来,皇甫祾便有理由夺位,若是输了,你便会以此为由除掉皇甫祉、岳悠然——他们一直认为你已决意除掉他们,这样一来,皇甫祾也有理由夺位。”

    “只是,你没有想到上官绝尘有容卿相助,早就料到了皇甫祉、岳悠然、赵子安会使用的战术,所以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宁军失败。只是,你、皇甫祉、皇甫祾、言熙明,还有岳悠然、赵子安本人,甚至是容卿,都没有想到上官绝尘会杀了岳悠然和赵子安。”提到上官绝尘杀了大哥、二哥,亦菱眼中一痛,泛起了杀意,不过她很快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情绪,继续道:“云宁一战,宁军大败,岳悠然、赵子安牺牲,正合了皇甫禛的意,他准备动手,皇甫祾、言熙明、皇甫祉虽然始料未及,却也准备动手。”

    “于是,六月廿六那天,皇甫禛将你囚于宫中,假传圣旨,以你之名昭告天下:定南王、岳将军、赵军师三人通敌叛国,罪不可赦,革其职,抄其府。皇甫禛却没有料到一向游手好闲、玩世不恭的九皇弟皇甫祾会夺皇位,他更没料到你会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派出玄卫,帮助皇甫祾的暗卫去对付他手下的人。”

    “皇甫禛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假传的圣旨,正好给了皇甫祾夺位的理由,也合了你的意,而皇甫祾并不知道这背后的一切,他以为你一心想要除去皇甫祉、岳悠然,而这一次机会终于来了,于是他毅然动手,将暗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吴锐率领,同皇甫祉的人一同去对付皇甫禛的人,因为他一直都认为你和皇甫禛是一党的,另一部分暗卫则由他和言熙明率领,杀入宫中夺取皇位。”

    “由于你派出了玄卫,所以皇甫禛轻而易举地消灭了宫中皇甫禛的人,控制了你,顺利地将你囚于天牢中,成功地夺取了皇位。由于你派出了玄卫,趁皇甫禛在宫中时,赶在皇甫祾之前端了皇甫禛老巢,所以皇甫祾轻而易举地重重地打击了皇甫禛的势力。”

    亦菱轻叹口气,又道:“云宁开战前,你下旨命我领五万宁军镇守怀远,并非要分散皇甫祉、岳悠然的兵力,而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皇甫祾夺位时,皇甫禛太难对付,或许可以让我及那五万宁军助皇甫祾一臂之力。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大哥、二哥、三哥他们是暗中支持皇甫祾的,是准备助他夺位的。只是,那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你的用意,所以,我莽撞地闯了皇宫,而你支开了皇甫禛,我却执意要上战场,你很无奈,却只好应允。”

    亦菱转头看着皇甫祎,他的脸色苍白,亦菱不禁蹙起眉,继续道:“你假装自己篡改遗诏,假装自己心狠手辣,假装自己与皇甫禛一党,假装自己与皇甫禛一同与上官绝尘勾结,假装自己一心要除掉皇甫祉、岳悠然,假装自己全然不知皇甫祾的暗中谋划。你假装的一切都太过完美,你的那些亲信、忠臣,比如陆君心,陈太尉,恐怕也不是完全了解这一切吧。”亦菱顿了一下,然后直视皇甫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却被我察觉到了。”

    皇甫祎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烁着惊喜、欣慰,还有感动,那种苍茫天地间,终于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惊喜、欣慰和感动,他就这样望着亦菱,一时说不出话来。

    亦菱见他脸色苍白,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担忧,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我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甫祎闻言,脸上浮现出哀伤的神色,眼中也满是伤痛。他别开眼,望着远处雨中的残荷,缓缓开口道:“不是我要这么做,是父皇要我这么做。”

    什么?!亦菱震惊!是庄帝要他这么做的?!

第四十七章.留得残荷听雨眠(中)

    皇甫祎望着荷池,思绪似乎飘到了多年以前,“我很小的时候,父皇很爱母后,那时母后真的很幸福,即便是后来入宫的董贵妃得到父皇的宠爱,并有了七皇弟,母后在**之中的地位依然不可撼动,直到韩夫人的出现。从那时起,父皇的爱便全给了韩夫人,韩夫人有了九皇弟后更是宠冠**。我记得那时父皇极少来看母后,母后十分伤心,终日坐在寝宫的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有一日,母后哄着我和三皇弟入睡。她以为我们睡着了,便向厅堂走去。其实当时,我并没有睡着。我悄悄地尾随母后,躲到了厅堂的屏风后。我看到母后寝宫的厅堂里聚集了好多人,有七皇弟的母妃董贵妃,还有许多其他的嫔妃。她们秘密地聚在母后的寝宫中,密谋一件事——除掉韩夫人。母后和董贵妃是主谋。”

    亦菱心中一震:果真有此事!

    “不出几日,韩夫人猝亡,父皇悲伤欲绝。父皇彻查此事,董贵妃为了自保,洗清自己,把罪责都推给了母后。父皇查出是母后所为时,雷霆大怒,但因母后是云国的公主,事关两国关系,父皇并没有赐死母后,而是将她打入了冷宫。从那一天起,直到母后去世,父皇都没有再来看过母后。”

    “母后被打入冷宫后,董贵妃来看过母后。那时我躲在木屏后,董贵妃并不知道我也在冷宫里。母后看到董贵妃,大骂不止,甚至要冲上前去,却被董贵妃带来的宫女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平素温婉若莲的母后变成了那个样子。”皇甫祎脸上的哀伤愈加明显,“我听到董贵妃对母后说抱歉,说她对不起她,说她还有大仇要报,不能失去父皇的宠爱,所以才让母后承担了一切罪责。也就是因为听到了董贵妃的话,我才知道是董贵妃为了洗清自己,所以把罪责都推给了母后。”

    “母后被打入冷宫后,云景帝为了示好,又送来一位公主,也就是母后的小皇妹,上官蓉。父皇只封她为淑仪,尽管后来上官淑仪有了十一皇弟皇甫祁,却并没有得到父皇太多关注。”

    “后来,母后生了病。她去世的那年冬天,她病得很重,很难受。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飘着大雪的冬夜,母后就快不行了,我一直守在她身边。后来十一皇弟来冷宫找我,那时他还不到四岁,并不清楚状况,我只好抱着他,坐在母后榻边,陪着她。十一皇弟也很乖,没有哭闹,一直很安静。”

    “不久,董贵妃来了,我抱着十一皇弟躲到木屏后。母后抓着董贵妃的手臂,求她帮个忙。母后说她好痛,好痛。母后说她……说她……不想走得这么痛苦……她求董贵妃帮忙,她几乎……几乎是在乞求……”皇甫祎低柔好听的声音中此刻满是悲痛,他脸色愈加苍白。

    亦菱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断他时,皇甫祎却继续道:“起初董贵妃并不答应,后来她看到母后实在太痛苦,便只好同意了。董贵妃点头后,母后……母后笑了,她求董贵妃答应她最后一件事,她请求董贵妃在她走后,在宫中多照应我和三皇弟。董贵妃又点了点头,然后……然后她含着泪往母后的口中放了一个药丸……不一会儿……母后她……她便……”

    皇甫祎深深地闭上眼,修眉深锁,却锁不住无尽的哀伤与悲痛,长长的眼睫颤抖着,面色苍白,似是已经承受不了这种痛苦。

    他的母后竟是这样当着他的面离开这个世界的……三姑姑竟然送了上官皇后最后一程,难道是用却尘?亦菱怔怔地望着皇甫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翻江倒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许久,皇甫祎缓缓睁开眼,原本清明澄澈的眼中此刻满溢着哀痛,“那一年,我十二岁,三皇弟,只有十岁。”

    “九皇弟一夜之间失去了母妃,父皇为了保护他,刻意地冷落他,疏远他。但其实,从那时我便知道,父皇已决意将皇位传给他。三年前,父皇病重,召我至榻前,对我说他有心传位于九皇弟,但时机尚不成熟,九皇弟在朝中的势力并不稳固,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希望我能帮九皇弟清出一条道路,让他日后能够顺利即位。于是他将皇位传给了我。”

    亦菱睁大了眼睛。

    “是的,正如你所说,我只是假装篡改遗诏,父皇真的把皇位传给了我,那遗诏上‘传皇位于皇长子’的字迹和印玺都是真的。父皇把玄卫的势力转交于我,又把暗卫的势力转交于九皇弟。九皇弟却并不知道父皇托付给我的事。”

    “我继位之后的事,正如你所知道的一样。只是父皇驾崩后不久,十一皇弟不知怎么地竟记起了小时候和我躲在木屏后听到的话,无意中告诉了他的母妃,我的皇姨母,上官蓉。母后是皇姨母的长姊,皇姨母视母后为母,听到母后是服了董贵妃给的药丸后咽气的事,竟一气之下到定南王府上找董贵妃,抖出了此事,皇姨母走后,董贵妃服毒自尽。而皇姨母也因知道一切后悲伤不已,投湖自尽。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来不及阻止。只好佯装成董贵妃是被我害死的,来趁机让七皇弟参与进来,帮助九皇弟。”

    “之后的一切便都在我的意料之内,事情传出后,所有人信以为真,七皇弟开始恨我,而九皇弟也趁此机会找到七皇弟,与他暗中结盟。七皇弟本来与世无争,并不想参与夺位,却因此事而决定帮助九皇弟夺位。”

    亦菱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也就是说,皇甫祉、皇甫祾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皇甫祾的母妃韩夫人之死与皇甫祉的母妃董贵妃有关?”

    “是的,他们不知道。”皇甫祎道,眼中依旧满是哀痛,“他们至今都以为是我母后……”皇甫祎顿了片刻,又道,“我继位后不久,诛杀了董丞相一族以后,才知道董贵妃当年为了报仇,将罪责都推给了母后,以洗清自己,都是因为董丞相。”

    “董贵妃,十七岁入宫,是以董丞相之女的身份入宫,因为是董丞相之女,家世显赫,再加上父皇宠爱,以及有了七皇弟的原因,位及贵妃,在**之中,地位仅次于母后。父皇在位时,董丞相便在朝中一人独大,愈来愈骄横,再加上董贵妃素来与其父董丞相往来密切,七皇弟又是董贵妃所出,所以父皇怕董丞相、董贵妃以及七皇弟将来会威胁到九皇弟的皇位,他临终前要我一定要除掉董丞相一族及其党羽。可是当时,父皇和我都不知道,这都是董贵妃故意为之。”

    “董贵妃的母亲在怀着她的时候被董丞相的妻妾赶出相府,又在董贵妃很小的时候病逝在外面。董贵妃长大后找到相府,认祖归宗,借董丞相之力入了宫,并装作与董丞相串通,不断怂恿董丞相揽权,让父皇感到董氏一族对皇权的威胁,使得父皇下决心除掉董氏一族。”

    亦菱震惊!三姑姑董思思竟如此痛恨害死自己母亲的父亲和他的妻妾,竟然用如此方法除掉了自己的父族!

    怔了片刻后,亦菱回过神来,又想到一件事,不解地问道:“你父皇如何这么信任你,让你帮助皇甫祾,把皇位传于了你?他难道就不怕你坐稳了皇位之后,不履行你答应他的事?”

    皇甫祎笑了,笑得那么凄楚,“不会的,父皇知道我无心皇位,更何况,即便是我真的坐稳皇位后不转手于九皇弟,父皇他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的。”

    亦菱目瞪口呆地看着皇甫祎!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为了一个儿子,不惜委屈并牺牲另一个儿子,甚至不顾他的身体和性命!难道……难道这就是无情帝王家?

    皇甫祎继续缓缓道:“三皇弟本来不是那样的性子,只是母后走了以后,我又时常生病,没能经常和他在一处,母后的失宠及去世,外加他人的流言、冷落和敌视,使他变得孤僻、阴郁,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皇甫祎轻叹口气,语气中不免带着几分自责。听皇甫祾提到自己的病,亦菱心中一阵难受。她开口道:“所以你那天派出玄卫,一方面是为了打击皇甫禛的势力,帮助皇甫祾夺位,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保护皇甫禛,防止他受到皇甫祾的伤害,并让他顺利地离开怀远,逃到云国。对不对?”

    皇甫祎轻轻颔首,浅浅一笑。他脸色苍白,忍不住轻咳出声。

    看到皇甫祎这个样子,亦菱也不知怎么地,莫名来了火气,她怒气冲冲地道:“你可怜你的九皇弟自小失去了母妃,而且还是因为你母后,所以你顺从了你父皇的意思,帮他扫清即位的道路;你可怜你的七皇弟被你利用,卷入了这场局中,又因他母妃是被你姨母逼死的,所以在明知道孟昭仪是他的心上人的情况下,在明知道她在战场上诈死,然后入宫可能是另有原因的情况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事不闻不问,并且从来没有宠幸过她;你可怜你三皇弟自小失去母后之后,受尽他人指点和敌视,而你又因病而没能照顾他,所以他养成了现在阴沉的性子,因此你自责,你在政变之时,不惜抛开自己的安危去保全他……皇甫祎,你的心里只有别人,何曾有过你自己?你何曾为自己而活?”

    皇甫祎怔在原地,望着亦菱,眸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蓦地,他又忍不住咳了起来,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止不住地颤抖。

    亦菱一肚子莫名的火气顿时无影无踪,她伸手扶住皇甫祎,焦急地道:“怎么样?是不是受凉了?赶快回屋吧。”

    皇甫祎一手掩口,艰难地点了点头。

    亦菱扶着皇甫祎走进梧桐思的屋内,这时却有一侍卫来报:宫中太医院太医长,穆太医来访。

第四十八章.留得残荷听雨眠(下)

    亦菱喜出望外。皇甫祾办事好效率,自己早上刚称病告假,这会儿他就把太医遣过来了,还是太医长。

    “快快请到梧桐院来!”亦菱忙吩咐那侍卫道。

    不一会儿,便只见一身着宫中太医服的头发花白、胡须也花白的老者,在将军府侍卫的引领下,迈着小碎步走进梧桐院中,正是太医长穆太医无疑了,他身边还跟着一名年轻的小太医,一手为他撑着伞,一手替他拿着药箱,大约是穆太医的徒弟。

    亦菱见状连忙撑伞迎上前,扶着穆太医向梧桐思走去。

    穆太医连忙笑道:“赵将军,不用不用。”

    亦菱也笑道:“还麻烦您老亲自跑这一趟。”

    进了屋,亦菱忙请穆太医和那随从的落座,又亲自给他们倒上茶。

    穆太医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看着亦菱笑道:“皇上遣老臣来给赵将军瞧病,可依老臣看,赵将军面色红润,神采极佳,并无病态啊。”

    亦菱闻言正色道:“不瞒穆太医说,病者另有其人。”

    “哦?”穆太医闻言,面露惊诧之色,“另有其人?”

    亦菱一脸认真,拱手道:“还劳请穆太医随我进卧房探视病者。”

    “好。”穆太医起身,又吩咐小太医道,“你就在这里等我。”

    “是,师父。”小太医恭敬地道。

    亦菱引穆太医进了东边的卧房。

    层层纱幔后,卧榻上的身影若隐若现。

    亦菱只让皇甫祎伸出一只手来,请穆太医为他诊脉。

    穆太医端坐在卧榻旁的方凳上,右手手指轻轻搭在皇甫祾的手腕上,闭着眼细细地诊着脉象。

    不一会儿,穆太医突然脸色大变,睁开眼,连滚带爬地从方凳上跌下来,跪在地上,直对着纱幔后的皇甫祎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道:“皇上,皇上啊!老臣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啊!”穆太医竟哭出声来。

    亦菱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穆太医,你这是做什么?”

    纱幔后的皇甫祎也挣扎着撑起身子,“穆太医何苦如此?我已经不是……”话未说完,皇甫祎又忍不住咳起来。

    亦菱心中一急,把穆太医从地上拉起来,“穆太医,公子病得这么重,还请您好好给公子看看。”亦菱故意把“公子”二字咬得很重。

    穆太医连忙点头,“为皇……公子看病,老臣万死不辞啊!”穆太医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在方凳上坐好,细细地为皇甫祎诊起脉来。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穆太医面色凝重地对亦菱道:“还请赵将军借一步说话。”

    两人又回到厅堂。

    亦菱焦急地道:“怎么样?”

    穆太医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亦菱心中一沉,蹙眉道:“他怎么会病得这么重呢?”

    穆太医对亦菱道:“赵将军有所不知啊,当年先帝因为韩夫人一事把上官皇后打入冷宫,公子孝顺,致意要随上官皇后住在冷宫,陪伴并照料上官皇后,可那时公子不过还是个孩子啊!也就是在上官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第一年冬天,由于冷宫里条件极差,终日十分阴寒,公子便染上了寒疾,时常咳嗽不止。那时先帝念及公子是嫡长子,便命老臣给公子诊病,可公子致意留在冷宫,那样恶劣的环境,这病怎么会好呢?从那时起,公子便落下这病根,一直未好彻底。”

    “第三年冬天,上官皇后殡天,公子伤心不已,大病一场,竟咳血不止,老臣纵使行医多年,治病无数,也无法将公子的病彻底治愈。公子这病是治不好的,只能养着。在老臣的悉心调养下,公子也渐渐好了一些,咳得不那么频繁了。”

    “可是,谁料到三年前,先帝病重之时,老臣正在先帝榻边,先帝忽然对老臣说要将皇位传给公子。老臣一听大惊,顾不上掉脑袋的危险,劝先帝改变主意,另立他人。我对先帝说,公子这病,需要静养,若是登上那操劳国事的位置,怕是活不了几年。”

    哼!庄帝果然知道皇甫祎活不了多久。亦菱在心中愤怒道。

    “谁知先帝闻言,只是一笑,说这件事不用老臣操心,他心中自有计较。”穆太医叹口气道。

    亦菱心中怒火更盛,暗道:庄帝为了他心爱的九皇子皇甫祾,哪里会管皇长子皇甫祎的死活!

    穆太医又叹了口气,道:“先帝崩殂,公子继位,总是夜以继日地操劳国事,身体愈加差了,时常发病,咳嗽不止,病重的时候还会咳血。”穆太医说着不禁老泪纵横,“公子在位不过三年,却一心为国。因为以国事为重,公子甚至从未宠幸过任何一位嫔妃。”

    亦菱闻言不禁也叹了口气。他未曾亲近过任何一位嫔妃,恐怕不止是因为以国事为重吧,更多的是怕自己有了子嗣,会给九皇弟的即位带来更多阻碍吧。

    穆太医抹着泪道:“要说公子从前待九……当今皇上不薄,可皇上他怎么就夺了公子的皇位呢?唉……许是因为皇上的母妃韩夫人是被上官皇后害死的,所以连带着恨了公子吧。”

    亦菱心中暗想:你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庄帝事先安排好的。

    “皇上之前把公子囚在天牢,那天牢又阴又冷,公子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啊!”穆太医说完泣不成声。

    “那就您老方才诊过的情况来看,他到底怎么样?”亦菱不由地问道。

    “公子……公子他,怕是……怕是已经时日不多了呀!”

    “哗啦啦——!”亦菱把桌上的茶壶茶杯统统拂到了地上,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饶是穆太医在宫中当值多年,什么帝王崩殂、后妃殡天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涉及自身安危的生死攸关的时刻没经历过,此刻也被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年轻将军的怒气吓得直哆嗦。

    “怎么了?”卧房内的皇甫祎听到动静,起身走出来,担忧地问道。他看到一地的碎瓷片,心如明镜,走到亦菱身边安慰道:“没事的。”

    亦菱看到皇甫祎衣着单薄地走出来,心中不免一阵担忧,正要开口,皇甫祎却一手掩口,一手撑着桌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身体微微晃动,体力不支,似乎是要倒下,亦菱连忙扶住他,嗔怪道:“穿这么少,出来做什么?”

    亦菱赶紧扶着皇甫祎到卧榻上躺好,又给他把薄被盖好,方才回身走到厅堂内,恳切地对穆太医道:“穆太医,公子现如今病得这么重,您曾经一直为他诊病,自是了解他的身体状况及常用之药的,不管怎样,也先开些药,至少缓解一下病症,不要让他咳得这么厉害吧。”

    穆太医闻言,点点头,轻叹口气。

    亦菱忙命人取来纸笔,穆太医开了五张药方,拿给亦菱道:“这两张是早晚各一副,若是公子服后,病症有所缓解,便换为这两张,若是公子的病突然加重,咳血不止,就赶快用这最后一张方子。”

    亦菱接过方子,点头道:“我记住了。晚辈在此谢过穆太医了!”

    穆太医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赵将军不用谢老臣。公子宽厚爱民,勤于政事,老臣……老臣怎能见……不救呢?”穆太医语音有些哽咽。

    亦菱红了眼眶,斩钉截铁道:“公子不会死的!”

    穆太医道:“是啊,是啊,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会好起来的。”

    亦菱正色道:“穆太医,今日一事还请您帮忙隐瞒,若是皇上问起来……”

    “知道,知道,若是皇上问起来,老臣就说将军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穆太医连忙道。

    “多谢。”亦菱拱手道。

    送走了穆太医和他的徒弟,亦菱按照穆太医吩咐好的,照着一张方子抓了药,又亲自煎好了,端到梧桐院来。

    还未走到梧桐思,就听到屋内传来的咳嗽声,亦菱连忙加快脚步,走进卧房。

    “怎么又咳了?”亦菱焦急道,忽然瞥见皇甫祎身上盖的薄被上,散落着斑斑点点的鲜血,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只得端着药走到榻边,轻声道:“把药喝了吧,喝了药,病就好了。”

    皇甫祎浅笑着点头,接过药碗。

    亦菱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对了,以后我就叫你筠如吧。至于姓呢,定是不能用原来的了。‘上官’也不行,这本来就是你母后的姓,很容易就被人猜出你的身份了……”亦菱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哎!对了!既然你做我大哥、做我二哥,不如就和我姓一样的姓好了,就姓冷,叫冷筠如,怎么样?”

    “冷?”皇甫祎疑惑不解。

    亦菱恍然大悟,笑道:“哦!对,还没告诉你呢,其实赵将军我本不姓赵,而是姓冷,冷亦菱是也。”

    “亦菱……很好听的名字……”皇甫祎喃喃道。

    亦菱开怀一笑,忽又瞥到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她轻声道:“你大病未愈,今早又受了凉,喝了药以后,快些歇息吧。”

    “好。”皇甫祎浅笑,端起药碗喝了药。

    亦菱扶着他躺下,又为他盖好被。

    不一会儿,皇甫祎便静静地睡去了。亦菱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睡颜,他那如画般的眉眼中,昨日的清冷与孤寂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恬淡与安适。

    亦菱望着他,微微一笑,转身轻轻地走了出去。

    雨已经停了,乌云尚未散尽,浅淡的阳光柔柔地洒落。

    亦菱站在梧桐思的抱厦内,远远地望着那一池残荷。

    梧桐院的主事看到亦菱望着荷池,走上前恭敬地道:“将军,要不改日小的命人把这荷池清理清理?”

    亦菱抬手,“不用,留着吧,这样挺好的。”

    “是。”主事毕恭毕敬地拱手,告退了。

    浅淡的阳光下,那即将枯败而尽的荷叶竟显露出一种新碧的色泽,那已经残败地散落在水面上的荷花瓣竟也透出粉红的颜色,那样的柔嫩,那样的水润。

第四十九章.少将武场初练兵(一)

    城郊军营。

    “将军!”见到亦菱走进大帐,正在议事的李沐阳、曹沅、陈格皆是一脸惊喜。

    亦菱笑道:“你们可都还好?”

    “还好,将军。”李沐阳笑道,带着笑容的晒得微微有些黑的脸显得更加俊朗。

    “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陈格道。

    “前日回来的。”亦菱笑道,解下披风,随手搭到一张椅子的椅背上,“新兵练得如何?”

    曹沅拱手道:“回将军,这几个月,我们按照您走之前吩咐的,将新兵和老兵混在一起进行训练,训练内容分为体能训练和格斗训练,新兵们进步很快。”

    “很好,”亦菱满意地点点头,“通知下去,今日午时开始第一轮筛选!”

    “是!”

    初午时刻,新练兵场上,新兵老兵共三十八万大军已然集合完毕。

    亦菱站在新建的点兵台上,旁边站着李沐阳、曹沅、陈格三人。亦菱运起真气,用上内力高声道:“各将士听令!绕新训练场三圈,跑步前进!坚持下来者合格!”声音洪亮,传遍全场。

    话音未落,亦菱就听到身边三位将领倒吸气的声音。

    “将军,您要让他们绕着这新训练场跑三圈!?”李沐阳一脸不可置信。

    “是啊,将军,这训练场方圆有五十里,别说绕着它跑三圈了,恐怕半圈都很难。”陈格也惊奇道。

    亦菱笑道:“所以我不是说了嘛,能坚持下来的,就合格。我又没让他们比谁先跑完。”

    三位将领瞠目结舌地站在一旁,亦菱抬手,“出发!”

    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三十八万大军便井然有序地从训练场的大门出发,绕着场边的围栏开始跑步行进。

    亦菱与三位将领,一同坐在点将台上华盖的阴凉下,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远处的队伍。

    大军排成了一条长龙,盘绕着训练场,看上去颇为壮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长龙拉得更长了。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已经开始有人掉队了。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原本从头至尾都相连的队伍开始变得稀稀拉拉,不再整顿。一圈下来,有的人抱着围栏的柱子哇哇大吐,有的人扭了脚,有的人抽了筋儿,有的人摔倒在地,伤了腿,坐在一边,嗷嗷直叫,有的人干脆体力不支,直接晕了过去。这下可忙坏了军医们,一会儿去抬这个晕倒的兵,一会儿去扶那个扭脚的兵。整个训练场外围一片混乱。

    亦菱轻叹口气,摇了摇头。才一圈而已,这点儿路程,跟当年在濯玉宫的魔鬼训练相比算什么?耐力这么差,怎么上战场?

    忽然,亦菱发现,稀稀拉拉的大队中赫然显现出两个整齐有序的小分队,每队都有几千人。这两个分别由几千人组成的小分队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地跑步前进着,速度不快不慢,却井然有序,丝毫不受周围一派混乱的场面的影响。亦菱自幼习武,视力极佳,她定睛一看,其中一个小分队为首的士兵正是征兵现场的那个布衣少年,王休。再看另一队,嗯?亦菱不禁感到十分诧异。为首的竟是那个管粮草的翊麾校尉,陶梓禾。

    “本将军没看错吧,怎么负责粮草的将士也在?”亦菱问道。

    曹沅怔了一下,随即道:“将军上午不是命令全部新兵老兵参加么?所以负责粮草的将士们也在。”

    是么?亦菱挑了挑眉,看着那两队步伐整齐划一的士兵,勾起了嘴角。有点儿意思。

    三圈结束后,已是未时了。守在训练营门口记录的将领走上点兵台,“将军,共有十八万两千三百七十二人完成全程,到达终点。”

    “才第一轮,就淘汰了一半的人?”曹沅惊讶道,“将军,这样下去,恐怕……”

    亦菱抬手,“怎么,曹将军怕最后选不出五万人来?放心,本将军方才大致观察了一下,有潜力的士兵还是很多的,定能选出五万人来。”

    亦菱扫了一眼点兵台下合格的士兵。有的士兵累得弯腰直喘,有的抱着水罐咕嘟咕嘟地直喝,有的则四肢一伸摊在地上了。亦菱心中暗道:看来三圈是有些多了。

    正想着,亦菱忽然瞥见人群中有一人仍旧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面不红气不喘,仿佛方才那三圈没跑一样。亦菱不由地感到惊异,再仔细一看,正是之前的布衣少年王休。此刻王休一身武士短服,精神干练,更添了几分英气。亦菱心中愈加惊异。难不成他练过武功?看样子还是个高手啊。改日定要找个机会跟他过过招。

    亦菱心中盘算着,脸上露出算计的笑容。

    “将军?”曹沅看亦菱半天没下令,轻声唤道。亦菱忙收回思绪,清清嗓子道:“今天众将士都辛苦了,赶快用午饭吧,而后该休息的休息,该养伤的养伤,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

    “是,将军!”众将士道。

    大帐内。

    亦菱与李沐阳三人一道用过了午饭,便开始安排下一步的练兵计划。

    “明日休整,后日开始,继续训练。那些今日被淘汰的士兵,由曹将军和陈将军继续训练,那十八万合格的士兵,由本将军和李将军带领进行第二轮筛选。”

    “将军,第二轮筛选是什么内容?”李沐阳好奇道。

    “后天你就知道了。”亦菱故作神秘地道。

    “将军真是……”李沐阳无奈一笑。

    “现在时辰尚早,我们来研究一下,从云国手里夺回我宁国城池的策略。”亦菱又道。

    “好。”三人齐声道。

    陈格取来地图,刚把地图在几案上摊开,就有一士兵来报,说军营外有一人求见赵将军。

    “什么人?”亦菱问道。

    那士兵恭敬地递上一枚腰牌,亦菱接过来一看,是丞相府的人。奇怪了,丞相府的人找我做什么?亦菱心中感到疑惑,“让他进来吧。”

    片刻,一人走入大帐,对亦菱等人恭敬地行了礼,“小的见过各位将军。”

    亦菱道:“免礼。不知你找本将军有何事?”

    那人恭敬地道:“小的还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亦菱应允,起身同那人走到一边,那人靠近亦菱的耳边,小声道:“将军,我家公子让小的来知会将军一声,皇上要驾临将军府,此刻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亦菱差点儿一跳三丈高!皇甫祾要来将军府?那还了得!万一他、他、他发现皇甫祎在将军府怎么办?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吗?”陈格问道。

    亦菱转头看到三人都在看着她,连忙镇定下来道:“哦,没什么,府上有些事,本将军就先回去了,策略的事改日再商量。”

    三人皆是满脸疑惑,不明所以,却仍旧齐声道:“将军慢走。”

    亦菱快马加鞭地从城郊军营赶往将军府,一路上紧张得浑身冒汗,心中暗自祈祷:千万别被发现!千万别被发现!

    终于到了将军府门口,亦菱勒住马,跃下。

    守门的侍卫们见自家将军回来了,都蹑手蹑脚地迎上来,一名侍卫凑到亦菱跟前,声如蚊蚋:“将、将军……”

    “说什么?大点儿声!我听不见!”亦菱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那侍卫又往亦菱耳边凑了凑,“将、将军,皇、皇上来了,此、此时就、就在乐道堂正厅呢。”

    亦菱点头,烦躁地道:“知道了。声音太小,听着太费劲儿!”她瞟了一眼那几个侍卫,个儿个儿都是一副吓得尿了裤子的样儿,不由地在心中怒道:不就是来了个皇上么?就吓成这样!要是你们知道府上梧桐院里还住着一位“皇上”,那还不得天天晚上尿床?身为我将军府侍卫,怎么能这么孬包?哼!等送走了那尊大佛,看我不回来收拾你们!

    亦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将军府,刚行至乐道堂的庭院外,就看到庭院的里里外外都是玄卫、宫侍和随从,大家都恭敬地站着,大气儿都不敢出。

    主管太监魏公公看到亦菱走来,连忙进去通报了。亦菱交出自己身上的佩剑、匕首等物,两名宫侍又上前搜查了一下,确认之后方才放行。

    亦菱走进乐道堂正厅,见皇甫祾未着龙袍,一身便装,端坐在主位上,品着手中的一盏茶,身边几名宫侍随侍左右。另一边,将军府管家张叔恭敬地垂手立于一旁。

    亦菱连忙毕恭毕敬地行礼,“末将叩见皇上!皇上临幸寒舍,末将有失远迎,罪……”

    “好了,好了!”皇甫祾连忙抬手阻止了亦菱的慷慨陈词,“我大宁镇国大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了?还有朕不是已经说过了么,赵将军见朕不必行此大礼。”

    “谢皇上。”亦菱默认皇甫祾方才的一番牢骚话是让自己平身的意思,于是起身恭敬地立于一旁。

    “坐吧。”皇甫祾又道。

    “谢皇上。”亦菱恭敬地在下首的位置上坐下。

    皇甫祾笑道,“赵将军陪朕一道喝茶吧。”

    “是,皇上。”亦菱恭敬地道。

    站在一旁的张管家连忙上前为亦菱倒了一杯茶。

    亦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嗯?云雾?亦菱询问地看向张管家。

    张管家恭敬地道:“方才将军不在,草民想皇上在宫中喝得都是上好的贡茶,将军府自是不能比的,草民便自作主张,选了这并非宫中贡茶的云雾。”

    皇甫祾好奇道:“哦?你还对宫中的贡茶这么了解?”

    张管家毕恭毕敬地垂首道:“回皇上,草民的一位叔父曾在宫中当值,所以草民知道,这宫中固定的贡茶只有龙井、碧螺春、毛峰、毛尖、瓜片五种,并不包括云雾。”

    皇甫祾点点头,“难怪你会知道,不过朕还是王爷的时候,王府上有时也会购进这种茶,朕当时也喝过,只怕朕的皇兄从皇子到皇上一直居于皇宫之中,未曾品过这云雾的绵香吧。”

    他怎么会突然提到皇甫祎?不会是察觉到什么了吧?亦菱心中着实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悄悄瞟了皇甫祾一眼,见他端详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出神,面上并无异色,心中稍稍放心了些。

    孰料,皇甫祾忽然抬眼,目光直直地射向亦菱!

    亦菱心中顿时又是一惊!她连忙垂下眼,稳住心神,心中暗道自己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能被皇甫祾看出端倪来。

    谁知半晌皇甫祾都没再说话。亦菱手捧着茶杯,低垂着眼帘,却能感觉到皇甫祾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亦菱强迫自己冷静地稳坐在椅子上,强迫自己握着茶杯的手不能有哪怕一丁点儿的颤抖。仿佛有一万年那么漫长,亦菱才感到皇甫祾收回了他的目光。

    “赵将军似乎好多了,气色不错。”皇甫祾开口道。

    亦菱微微松了口气,开口道:“末将本来也没得什么大病,只是微染风寒,自然好得快些。”

    皇甫祾微笑,“虽说如此,你还是好好休息几日,别再去城郊军营了。”

    嗯?怎么突然改变口气了?不称呼“赵将军”,改称呼“你”了?亦菱心中疑惑,却仍旧不露声色地道:“谢皇上关心。只是云国侵占我大宁多处城池,云军如今仍旧虎视眈眈,新兵训练,不得不抓紧。”

    皇甫祾闻言一脸感动,“赵将军真是一心为国,忠心可叹啊!”转而又问道:“新兵练得如何?”

    “回皇上,正在加紧训练中,不出三月,末将定能训练出一支精兵队伍!”亦菱自信地拱手道。

    “好!朕就等着你训出这支精兵队伍!”皇甫祾一脸认真,握起拳头,拇指上套着的玉扳指光莹透亮,“那些失陷的城池,朕一定要夺回来!”

    “是!皇上!末将定当为皇上效力!”亦菱起身,抱拳行礼,慷慨激昂地表忠心。

    闻言,皇甫祾欣然一笑,凤眼微弯,说不出的好看,“好,朕等你练好新兵的消息!回宫。”皇甫祾起身,亦菱、张管家,连同将军府一干侍卫、仆从都出府恭敬相送。

    将军府侍卫、家丁跪了一地,齐声道:“恭送皇上!”

    亦菱望着那浩浩荡荡远去的玄卫、宫侍一群人,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发现。但是转而心中又疑惑丛生。皇甫祾来将军府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他如此兴师动众、声势浩大,就是为了来探病?就是为了显示皇恩浩荡?

    亦菱走到梧桐院,看到一身将军府侍卫服的陆君心正守在梧桐思的门口,神色微微有些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亦菱忙问。

    “方才有一道人影从院墙上越过。”陆君心一面对亦菱道,一面留意院落周围的情况。

    “人影?是什么人?”亦菱心中一阵紧张。

    “不知道,没抓住,往东边去了,怀疑是来刺探情况的。”陆君心蹙眉道。

    亦菱冷笑一声。刺探情况?还当我这将军府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亦菱抬脚往屋里走去,与陆君心擦身而过时轻声道:“你也多加小心,不要被人发现了身份。”

    陆君心点头,随即闪身不见了踪影。

    卧房内,男子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捧着一卷书,清丽的面容美得仿佛是一幅着色清新的春日写生,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眉宇间的神采让亦菱心中一震。

    “筠如,好些了么?”亦菱微笑着问道。

    皇甫祎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才好些,还不多歇着,又来看书,多费神啊。”亦菱嗔怪道。

    皇甫祎浅笑,“闲着也无事。”

    “你在看什么呀?”亦菱好奇地凑过去,“《幽梦杂谈》?你怎么还看这种闲散的书?我还以为你只看经史子集,国策兵法什么的呢。”

    皇甫祎闻言浅笑,“以前政事繁忙,空闲时间极少,只能看那些正经的书,现在闲下来了,就可以翻翻这些闲杂的书了。”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卷书呢,讲得什么呀?”亦菱满心好奇,凑得更近了。

    “就是一位叫做‘幽梦公子’的人写的一些随笔。”皇甫祎说着,把书往一边挪了挪,好让亦菱也能看到。

    亦菱干脆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皇甫祎旁边,与他一同看起这本书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亦菱不禁在心中惊叹:天哪!写此书的那个什么幽梦公子一定是个大才子,还是千年难遇的那种!书卷虽由一篇篇的随笔组成,看似闲散,却是融入了著书人心中的真实想法以及对现今世事的见解,且文采斐然,字里行间都可以看出著书人定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人。亦菱不由地感叹道:“作者好有才哦,许多见解都很独到。”

    “是啊,他的许多观点都十分新颖,论事的角度也很独特,异于常人。”皇甫祎赞同道。

    “可是,他这里说五国并立,局势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五国并立之势不能长久。我怎么就不觉得是这样呢。女帝冷如雪创建夏国之后,天下呈夏、翳、江、宁、云五国并立之势,五国实力相当,百年以来,相互牵制。更何况还有五国盟会签订的盟约,局势怎么会动荡呢?”亦菱指着书卷上的一处说道。

    皇甫祎闻言浅笑道:“你认为当前五国局势稳定,那为何这几年我宁国与云国大小战事接连不断?你认为五国有盟会制约,那为何云国与我宁国先后违背盟约,发起战事?”

    “说得也是……”亦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他说得暗潮涌动是怎么回事儿?”

    “从表面上来看,虽然只有我宁国与云国时常争战,但实际上五国之间却是暗战不断。”

    “八年前,翳国政变,赵子允夺位,翳国国内局势一派混乱,动荡不安,云国妄图干涉,翳国便中止了与云国的铁矿买卖,而当时云国与其西南小国迦罗、葛兰战事不断,万万少不得用以铸造兵器、甲胄的铁矿,于是云国只得表明支持赵子允登基称帝。”

    “五年前,江夏两国边境处爆发瘟疫,江国为了控制瘟疫的蔓延,封锁了一切通往边境的道路,江国灾区百姓无法逃往江国内部,只得往夏国边境逃命。江国趁此机会,将探子、士兵等人混入灾民中,妄图趁乱侵占夏国边境城镇,却被夏国识破,不出几日,江夏边境,夏国五十万大军压境镇守,在大军的威慑下,江国不得已只好作罢。”

    “两年前,翳国旱灾,粮食颗粒无收,向夏国求援,夏国趁机要求翳国一直驻扎在翳夏两国边境的虎视眈眈的大军后撤两百里,翳国不允,又向江国求援,江国同意援助,但要求与翳国联手,对夏国边境施压,江翳两国达成协议,江国粮食运送至翳国之日,江夏、翳夏边境大军压境,夏国威胁不成反被威胁,不得已,只得向江、翳两国求和,江、翳两国趁此机会与夏国达成协议,江、翳两国特使可获得夏国的通行权,即江国特使可以通过夏国到云国,翳国特使可以通过夏国到宁国,而不用沿着边境绕路。”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亦菱听得目瞪口呆。五国之间居然还发生过这么多鲜为人知的事!自己当年在濯玉宫藏书阁的密室中也未曾读到过这么多机密之事,皇甫祎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皇甫祎清明澄澈的眼眸中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亦菱看得怔住,她不由地脱口而出:“如果你一直在位的话,定是一位千古难逢的明君。”

    皇甫祎闻言浅浅一笑。

    亦菱怔怔地望着皇甫祎清丽动人的笑颜,喃喃道:“可惜你无心皇位……”

    “是啊,我无心皇位。”皇甫祎浅笑道。

    亦菱不解,“多少人为了身居高位,不惜用尽手段、牺牲一切,以达到目的,你本来拥有了他人渴望却不能轻易拥有的东西,却还无心拥有,宁愿舍弃,这又是为什么?”

    皇甫祎无奈一笑,“那皇位,本来也不属于我,再说,身居高位也有身居高位的痛苦。”

    “痛苦?”亦菱依旧不解,“既然痛苦,那为何自古以来,为了争那皇位,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那皇位分明就是用鲜血浇铸,用尸骨堆积起来的。”

    “是啊,用鲜血浇铸,用尸骨堆积起来的。”皇甫祎喃喃道,“只是太多人被无上的权势与荣华富贵迷了双眼,看不到这背后血腥残酷的真相,也无法感受到这背后真实的痛苦。”

    看到皇甫祎的眸中闪过一片黯然,亦菱连忙话题一转:“你在位的时候,那些暗中牵制别国,威胁他人的事儿肯定也没少干!”

    皇甫祎闻言一怔,随即开怀地笑出了声,“那是自然。”

    亦菱也笑了,她望着皇甫祎开怀的笑颜,心想: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第五十章.少将武场初练兵(二)

    城郊军营。

    正巳三刻。

    亦菱立于点兵台上,扫视了一眼点兵台下的十八万宁兵,这经过第一轮筛选挑出的十八万两千三百多名宁兵,按每三千人分为一队,分出了六十队,余下的两千多人自成一队,共六十一支小队。此时,这十八万宁兵已经按照小队站好,每人都身着甲胄,等待将军发令。

    亦菱用上内力,声音洪亮地道:“训练营西边不到十五里处有一处高地,每队到达那处高地后,将军旗插于其上,然后返回,初午二刻之前返回的小队为合格!”

    正巳三刻到初午二刻,只有三刻的时间,来回差不多三十里,时间紧迫。亦菱抬手,“出发!”

    一声令下,各小队齐齐掉头向训练营外行进。六十一面军旗前前后后地迅速向西移动着,场面颇为壮观。

    亦菱回头,正欲对身边的李沐阳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丞相大人。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亦菱惊诧地问道。

    言熙明道:“下了早朝就过来了,刚到。”

    “莫不是奉皇上旨意督察练兵?”亦菱蹙眉。

    “自然不是,是我自己想来看看。”言熙明连忙辩解。

    最好是这样。亦菱心中暗道,她点点头,“那就看看吧。”然后对一旁的李沐阳道:“李将军,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去高地那边。”

    “是,将军。”李沐阳道。

    亦菱对言熙明笑道:“言相一起来么?”然后真气一提,双足点地,瞬间向西飞去。

    不一会儿,亦菱便落在高地之上,言熙明随后落在身边。十八万大军远远未至。

    亦菱转头看着言熙明,心生一计,嘴角一翘,“轻功不错哦。”

    “彼此彼此。”言熙明见亦菱一脸坏笑,不明所以。

    亦菱闪身跃上高地上的一颗槐树上,折了两根树枝,一枝扔给言熙明,言熙明连忙伸手接住。还没待言熙明反应过来,亦菱便飞身跃下,手握树枝,直逼他的面门而去。言熙明连忙闪身躲避,一头黑发被亦菱手中树枝扫过的风卷起,宛如黑色的绸缎般迎风飘扬,美不可言。亦菱回身,手中树枝方向一变,转而攻向闪躲到一边的言熙明,言熙明连忙挥起手中的树枝接招。两人就在这高地上,你来我往,飞沙走石地过起招来。

    亦菱握着树枝,将濯玉剑法舞得淋漓尽致,言熙明自是不敢懈怠,将手中的树枝舞得呼呼生风。

    亦菱一边与言熙明过招,一边观察言熙明的武功路数,不一会儿,亦菱便看出来,言熙明所使的剑法,竟是流光剑法。

    沉香阁的流光剑法。

    言熙明竟是沉香阁的人?亦菱心中微微惊奇,手中树枝一出,言熙明一挡,两根树枝应声而断,两人转身,分别闪躲到一边,带起的风搅得周围的槐树叶哗啦啦地响。

    两人很有默契地停手,比武暂且告一段落。

    不远处,已经有宁兵接近高地了。

    “赵将军好兴致啊,还喜欢找人比武。”言熙明笑道,他扔掉手中的那半截树枝,用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

    亦菱别开眼,撇了撇嘴,“丞相大人还真是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

    很快,有的小队便到达了高地,把军旗插在了高地上。

    不一会儿,高地上便插满了六十一面军旗。

    确认所有的小队没有偷懒,都是到达目的地之后才返回了以后,亦菱、言熙明两人又施展轻功,飞回了训练场。两人歇息了片刻,喝了一会儿茶,一个个小队才陆陆续续返回来。

    负责记录的将领向亦菱汇报结果:“将军,本轮筛选结果共有二十七支小队合格。”

    “好。”亦菱满意地点点头。二十七支小队,共八万一千人,足够了。

    “将军!”这时点兵台下,某支小队的队长一脸不服气地叫道,“我们小队明明在初午二刻之前回来了,为何不合格啊?”

    “是啊,将军!”

    “对啊,为什么啊,将军?”

    小队长的身边,同属一队的宁兵纷纷附和。

    亦菱闻言,扫了一眼身边将领手中的记录卷册,然后冷冷地看向那名小队长,“你们小队一共多少人?”

    “啊?三,三千……”没料到将军会突然发问,小队长一头雾水地答道。

    “那你现在数数你的小队共有多少人。”亦菱冷冷道。

    “这……”小队长犯难了。

    亦菱冷哼一声,“连自己的队员掉队了都不知道,还想合格。”

    那小队长这才发现自己的小队人不全,早过了午时二刻,掉队的队员还未回来。小队长服气地垂下头。

    亦菱对点兵台下的全体将士道:“全体休息!今日训练到此为止,合格者明日进行第三轮筛选!”

    “是,将军!”点兵台下将士齐声拱手道。

    言熙明盖上茶杯盖,笑道:“赵将军真是治军有方啊。”

    亦菱笑道:“哪里哪里,倒是言相大人明察善断,循法治国,末将钦佩至极。想必言相大人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末将就不执意挽留了。”

    言熙明笑着放下茶杯,“这么急着赶我走啊,也罢,正好我还有许多奏折要批,就不多留了。”说完,言熙明转身离开。

    亦菱诚恳地道:“熙明,谢谢你。”

    言熙明顿住,背对着亦菱站了片刻,方才离去。

    望着言熙明渐渐远去的背影,亦菱知道他应该明白了一切。方才自己说“谢谢”,指的是前天的事,谢谢他及时告诉了自己昭帝要驾临将军府。

    而这一句“谢谢你”也表明自己承认了一切。像言熙明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在元帝的行迹在落入将军府后消失了之后不联想到自己身上呢?前日他特地派人来通知自己,一方面可能是为了试探自己,以验证他的猜测,另一方面可能是明白了自己袒护元帝的心意,所以想要帮自己。而这一句“谢谢你”就代表自己承认了元帝此刻就在将军府的事实。

    亦菱轻叹口气。以上两种可能,她更倾向于相信后者,她直觉上相信言熙明是愿意帮自己的,反正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承认了也无妨。

    傍晚,亦菱骑马回怀远城。行至城中繁华的街道上,不由地放慢了速度。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不远处,醉月楼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亦菱记起五国盟会那时,她和陆君心、吴锐一同到醉月楼喝酒,看到吴锐和掌柜两人打暗语。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这醉月楼背后真正的主人是皇甫祾。后来她命那些从濯玉宫调出来的人秘密地调查醉月楼的底细,才知道醉月楼实际上是皇甫祾暗中收集情报的地方。

    醉月楼作为怀远城最豪华富丽的酒楼,是达官贵人们最青睐的喝酒聚会之地,自然成为各种情报的最佳来源地,朝中官员谁和谁聚在一处,谁说了什么,甚至是酒后的胡言乱语,都会一字不差地报到皇甫祾那里。更有趣的发现是雅兰居、幽兰居之间埋有铜管的木墙竟是言熙明设计的。

    皇甫祾不简单,言熙明更不简单。今日与言熙明过招,发觉言熙明竟是沉香阁的人,那么他必然与洛沉碧关系匪浅,而且也应该在很久以前就与容卿相识了。他应该知道容卿为什么离开沉香阁,也应该知晓容卿与洛沉碧之间的“对弈”。

    亦菱记起很久前二哥赵子安与容卿的对话。

    ……尊师和前阁主的‘对弈’结束了?……

    ……没有,现在由沉碧和我继续……

    ……想不到你竟然选择了皇上,那么洛阁主选择了谁?九王爷?定南王?……

    幽梦公子认为五国之间暗潮涌动,局势不会长久,皇甫祎也说五国表面和谐,暗中却关系紧张,相互威胁,相互牵制。

    可是自己却不完全这么认为。五国之间,似乎也不乏暗中的联盟。二哥曾认为容卿选择了元帝,其实他选择的是睿王皇甫禛,并且他也辅佐平南王上官绝尘,确切地说是曾经辅佐,而平南王上官绝尘与睿王皇甫禛也暗中联合。按照现在宁国的形势来看,洛沉碧当初应该选择的是九王爷皇甫祾,而不是三哥皇甫祉。洛沉碧似乎与娘的关系很密切,这也就是说洛沉碧极有可能在暗中辅佐娘。娘是夏国女帝,洛沉碧与皇甫祾、言熙明来往甚密,从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夏国与宁国之间有所联合,不然娘也不会放任自己在宁国从军,并且为将至今。

    宁国政变,皇甫祾顺利夺位,洛沉碧似乎在这一步上胜了容卿。娘,也是支持皇甫祾夺位的吧,不然二哥走后,自己也已经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宁国了,她应该早就派人接自己回夏国了。现在她放任自己在宁国当将军,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帮助皇甫祾稳固江山吧。

    想到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二哥,亦菱心中一痛。不管怎样,自己现在是宁国的镇国大将军,那些失去的城池她一定要从上官绝尘的手里夺回来!大哥、二哥的仇,她一定要报!

    …………………………………………………………………………………………………………………………………………………………………………………

    将军府进来人心惶惶,因为最近发生了这么几件事。

    有一次,两名小侍走在梧桐院外的小道上,一个道:“哎,你说梧桐院里面那人是什么身份啊?搞得这么神秘?”

    另一个道:“不知道啊,不过刚才在院外就听到里面的咳嗽声了,八成是病得很厉害。”

    之前说话的一个又道:“是啊,都咳成那样了,活不长了吧。”

    谁知,话音刚落,两人就感到身后阴风阵阵,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将军暴怒的脸瞬间放大在自己面前,顿时,两人就吓掉了魂儿。

    然后,这两名小侍就被罚到后厨打下手去了。

    又一次,两名负责打扫梧桐院的家丁从梧桐院里走出来,一个道:“这梧桐院里到底住进了什么人啊,我们都打扫了这么多天院子了,连那人的人影都没见着。”

    另一个道:“是啊,也没见那人出来走走,听说是病得快不行了。”

    之前一个正要接话,却赫然发现不远处一道冰冷的目光射来,再仔细一看,自家将军正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阴森着脸,仿佛是阎王爷索命一样,两个家丁顿时停在原地,魂飞魄散。

    然后,这两名家丁就被贬到马厩喂马去了。

    至此,整个将军府上上下下,再也没人敢说关于梧桐院里面的人的悄悄话了,因为自家将军实在是太恐怖、太神出鬼没了。

    除此之外,自家将军最近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对将军府内全体侍卫展开了特训,说好听了是“特训”,说白了就是“魔鬼训练”,导致现在侍卫见到自家将军,就像小鸡崽儿看到老鹰一样,夹着翅膀,耷拉着脑袋,瑟瑟发抖。

    因此,整个将军府近来的气氛变得着实是十分诡异,众人都轻声说话,低头走路,连大气儿而都不敢出一下。

    亦菱回到将军府,走在院子里,正纳闷儿怎么院子里这么安静,而且为什么大家伙儿看见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时,远远地走过来两名家丁。两人看到她,两忙上前,恭敬地弯腰行礼,然后一抬腿,一溜烟儿便不见了踪影。亦菱回头望了望。嗯,不错,是两块儿练轻功的料儿。

    亦菱转身,进了梧桐院,看到一切平静如常,稍稍放心了些。

    亦菱看到张设站在梧桐思的抱厦外,便走上前问道:“交给你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张设拱手道:“回将军,那个医馆搬走了,这几天小的跑遍了怀远城,就是没找到那家医馆的下落啊。”

    “讲得在具体点儿,从一开始讲。”亦菱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好多事情总是查不清楚。

    “是,将军。”张设恭敬地道,“两个多月前,狱卒长吩咐小的去寻个郎中回来,小的便出了天牢,到街上去找。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一家医馆,于是便请了里面的郎中。那郎中听说是给天牢里的犯人瞧病,开始还犹豫了一下,后来也就同意了。”

    “那郎中知道他是给何人瞧病么?”亦菱突然问道。

    “不,他应该不知道。”张设摇了摇头,“小的把他带到天牢门口后,就给他蒙上了眼睛,他只是诊了脉,没看到公子的长相。”

    “嗯。”亦菱点点头。

    张设继续道:“那郎中诊了脉,开了药方,小的就把他送走了。可是,待小的抓了药,煎好了,公子怎么也不喝,也不说是为什么。后来小的才知道原来药里是有毒的。前几天,小的按将军吩咐的去找那家医馆,谁知竟搬走了。小的找遍了整个怀远,也没找到那郎中。也不知道他把医馆搬到哪儿去了。”

    “小的又问了那医馆附近的百姓,都说那医馆是三个月前才开的,那郎中看好了许多附近百姓的病,诊金收得又少,口碑极好,谁知几天前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搬走了。”

    哼。亦菱冷笑一声。三个月前正是昭帝夺位,元帝被囚于天牢的时候。几天前,正是元帝被救出的时候。真是巧的很啊!

    “将军,要不这几天小的再去找找?”张设问道。

    “不用,那郎中已经不会再在怀远开医馆了。”亦菱道。这条线索就算断了。她又问:“那郎中长什么样?”

    “嗯……”张设想了想,道:“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

    “还有呢?”亦菱蹙眉。

    张设又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别的特点了,小的只记得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

    亦菱怒了,“胡子花白,又精通医术的老者,全天下多了去了!”

    张设被亦菱这么一吼,吓了一跳。

    “张设,是将军回来了么?”屋内传来好听的声音。

    亦菱长舒一口气,晃了晃脑袋。最近总爱发火,还对别人大吼大叫,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亦菱对张设道:“罢了,这几日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

    “是,将军。”张设拱手,然后退下。

    亦菱走进卧房,皇甫祎正靠着软枕,坐在床榻上。

    皇甫祎对亦菱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嗯。”亦菱笑道,又关切地问道,“药按时喝了么?”

    “喝了。”皇甫祎浅笑道,“你最近是不是派张设去寻那郎中了?”

    亦菱点点头,眼睛一亮,问道:“你还记得那郎中的长相不?”

    皇甫祎微微摇头,“他的眼睛被蒙上了,牢房光线又暗,看不清楚。”

    亦菱闻言,十分失望。

    “何必呢?我又没喝那药,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皇甫祎浅笑道。

    亦菱在榻边坐下,不满地嘟囔道:“没喝也不行,我就是要把那个想害你的人给找出来!”

    不知想要毒死皇甫祎的幕后的人究竟是谁?是皇甫祾、言熙明?还是皇甫禛、上官绝尘?亦菱认为极有可能是后者。而且直觉告诉她此事与曾经刺杀大哥岳悠然的那些上官绝尘手下的刺客被“招魂”毒死一事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皇甫祎轻叹口气,“你又何苦卷入这些事情中来呢?”

    亦菱道:“大哥、二哥走后,为了给他们报仇,我必须留在这里,不得不被卷进来。”

    皇甫祎伸手轻轻地抚了抚亦菱的发,“等你报了仇,就离开这里吧,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去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亦菱心中一震。

    ……不会太久了,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二哥就带月儿离开怀远,离开这些纷争,去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好不好……

    去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平静安宁的生活……么?

    二哥也曾这么对她说过。

    她望着皇甫祎,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和,还带着疼惜,一直看进她的心里。

    她缓缓地低下头,“其实,你早就知道,皇甫祾不仅有皇甫祉、岳悠然的帮助,还有沉香阁和夏国的支持。”

    “那是自然,言熙明本就是沉香阁的弟子。九皇弟,也师承沉香阁。沉香阁自然会支持他。”

    亦菱抬头看向皇甫祎。皇甫祾,师承沉香阁?

    皇甫祎继续道:“而沉香阁一向与夏国关系密切,所以有夏国的支持也就不足为怪了。”

    亦菱心中一阵震惊。想不到,皇甫祾竟然与言熙明一样,是沉香阁的弟子。

    皇甫祎看着亦菱,欲言又止。

    亦菱发觉,忙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告诉我吧。”

    皇甫祎道:“你二哥似乎与九皇弟立过一个约定,所以他才会帮助九皇弟夺位。”

    “约定?”亦菱不解,“是什么约定?”

    “你二哥没有对你说过么?”

    “没有……”亦菱垂下头。是啊,二哥有好多事都没有告诉她,或许是为了保护她,不想让她卷入这些纷争的世事之中。可是,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他说,却已经没有机会了。“那……是什么约定?”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皇甫祎道,他又伸手轻轻地抚着亦菱的发,用低柔好听的声音轻轻道:“不要难过,九泉之下的他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

    她平日一贯表现得坚强而又刚毅,不曾想,竟被他一眼看穿了。

    “嗯。”亦菱点头,扬起笑脸,“那个,张设可不可以借我一用?”

    “当然。”皇甫祎浅笑,“你该不会是又要他满城地去寻那郎中吧。”

    “当然不是啦!”亦菱笑道,“我要让他进军营。”

第五十一章.少将武场初练兵(三)

    秋风瑟瑟,天气渐冷,城郊军营的宁军将士们却依然训练得热火朝天。

    新练兵场,昨日选出的八万一千名宁兵整整齐齐地排成方阵,人人身着干练的武士短服,手中握着一根沾了面粉的棍子。

    沾了面粉的棍子?将军要干嘛?众宁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这时,点兵台上的亦菱发话了:“众将士听令!两人一组比武,点到为止,一炷香时间后,以身上所沾面粉多寡为准,选出前五万人。开始!”

    点兵台下的八万多将士连忙两两组成一队,挥起手中的棍子,你来我往地大战起来。

    亦菱扫视了一眼一片混战的场子,乐了。看来这些人日后上了战场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嗯,本将军喜欢。

    你来我往的比武中,有的宁兵动了火,玩儿起真的来,大打出手,立刻被取消了晋级资格。一炷香的时间后,比武停止,不一会儿,五万入选宁兵的名单新鲜出炉。

    亦菱看了看名单,入选的将领极少,品级最高的是一名叫做吕谣的从四品明威郎将,其余的大多都为普通的宁兵,且多为新兵。亦菱不由地摇了摇头。其他的将领都是吃干饭的么?

    亦菱扬了扬手中的名册,对一旁的李沐阳道:“这五万宁兵由我来训练,余下三十多万,就交给你们三人了,你们就在这新练兵场上练兵吧。”

    “是,将军!”李沐阳恭敬地道。

    “合格将士听令!旧练兵场集合!”亦菱高声道。

    “是,将军!”五万将士齐声道,列队向旧练兵场方向而去。

    亦菱随后走下点兵台。张设紧跟在亦菱身后,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将军为何一大早就把他叫起来,然后带到了城郊军营。

    “将、将军,那个……我……”张设不解地道。

    “哦,从今天起,你就加入那五万人中,同他们一道训练。”亦菱回身道。

    “啊?”张设一脸不敢置信,“我这样中途加入,大家会有意见的吧。”

    亦菱一瞪眼,“本将军让你进的,谁敢有意见?”

    张设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可、可是小的从未参加过先前的训练,这样会跟不上的……”

    “第一,你忠心不二,第二,你很机灵,很会察言观色,这就够了。”亦菱摆了摆手,“从今往后的训练,你尽力了就好,不会对你有过高的要求。”

    张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旧练兵场,五万宁兵已经整整齐齐地列好队,等待将军的到来。

    亦菱扫视了一眼这五万经过两个月的训练和三轮筛选挑出来的宁兵。之前她和二哥就一直怀疑这军中有奸细。宁军打败吉丹后,大哥在回怀远的路上被黑衣人劫杀,而大哥回怀远的路线只有大哥、二哥、三哥及他们身边的亲信知道,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怀疑大哥的身边有奸细,只是大哥坚信与他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不可能背叛他的。而后那些黑衣人被人用拂衣楼的“招魂”毒死在岳将军府的地牢中,她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招魂”是容卿提供的,而经过上次云国一事,她已经知道了那些黑衣人就是上官绝尘的人,那么必定是上官绝尘为了灭口所以才毒死那些杀手的。问题是,“招魂”最后的经手人是谁?是谁进入岳将军府将那些杀手毒死的?那件事之后,她就开始怀疑奸细就在岳将军府中,只是怎么查也查不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她不得不佩服这奸细心思缜密,隐藏如此之深。

    之后与云国一战,虽然后来她已经知道大哥、二哥、三哥他们是做好了两手准备的,若是赢,则将元帝、睿王勾结敌国一事昭告天下,(他们一直认为元帝与睿王是一党的,)给皇甫祾一个夺位的理由,若是输了,就给了元帝除掉他们的理由,(他们一直认为元帝已决意除掉他们,)这样,皇甫祾也可以以难容忠良为由夺位,但是她还是感觉到大哥他们是希望能赢得这一战的。身为军中之人,与朝中之人不同,朝中之人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尚能忍耐,尚能示弱,军中之人一旦上了战场,便是满腔热血,杀红了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胜”!谁还想着示弱忍耐,暂时败走?所以,那时她感到大哥他们是想打场胜仗的。只是那时,他们的作战计划总是被敌人知晓,总是遭到敌军的埋伏和突袭,所以那时她、二哥、三哥,还有向来不愿承认有内奸的大哥,都确信军中就是有内奸。

    后来他们为了防止内奸再次泄露军情,连夜制定新的作战方案,次日清晨告知所有将领后,立即出兵。却不知容卿早就料到了他们会采用的战术,给上官绝尘留了锦囊。谁知这上官绝尘在胜局已定之后,不肯罢手,没有听从容卿及时撤兵的安排,乘胜追击,阴戾狠绝,把大哥、二哥都杀了,甚至还一路追击残余的宁兵,一连攻占了多座宁国的城池。

    宁国一败涂地,皇甫禛假传圣旨,诬蔑大哥、二哥通敌叛国,抄了定南王府和岳将军府。定南王府和岳将军府被付之一炬,府内的人们被杀的,被烧死的,不计其数。

    那时局势一派混乱,亦菱也无暇他顾,没有再追查内奸一事。后来待一切都安定下来,再派人去查时,却依旧是一点儿线索都查不到。

    岳将军府中的内奸是逃走了还是被杀了?还是烧死在府内了?军中的内奸是战死沙场了还是已经离开宁军了?府中的内奸和军中的内奸是同一人吗?还是有好几个内奸?他们都是谁?

    容卿曾经辅佐上官绝尘,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可惜她上一次因为云国的事分了太多神,没想起来问他。再见他的时候一定要问问清楚。

    现在宁军中新兵老兵都有,这五万被选出的宁兵中,也有老兵。如果内奸真的依然混在这些老兵中,那她可就要留心了。她就不信那内奸能一直隐藏得那么深!她就不信那内奸永远不会露出马脚!

    此次她把张设安排在军中也是安插一个得力的眼线,她要将这五万人的队伍练成一支精兵,用来日后对付上官绝尘,所以容不得半点差池。

    大宁军法规定,战术由大将军连同正二品以上的将领来制定,而具体的作战计划需要从五品以上的将领来共同商定。普通的士兵或者是品级较低的将领是无权参与作战计划的商定的。根据之前军情频频泄露的事,她大概判断出内奸应该是一位品级较高的将领。

    她身体微微倾向张设一边,低声道:“从今以后,你在这军中,替我留意那几位品级是从五品以上的将领。”亦菱把名册扔给张设,“头衔和名字都在这上面,你看了之后记住。其他人如果有什么奇怪举动的,也要留意,并及时汇报给我。你自己也要小心些,不要被他人发觉。”

    “是,将军!”张设一点就通,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陶梓禾出列!”亦菱高声道。

    一人从队伍中站出来,恭敬地抱拳道:“末将在!”

    “即日起,你不用再管军中粮草。”

    “将军,这……”陶梓禾闻言,有些焦急。

    亦菱打断他道:“本将军知道你要说什么,‘粮草乃行军打仗之首要’,对不对?”

    陶梓禾闻言连连点头。

    亦菱道:“从现在起,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曾经的旧部中,有谁比较突出,但又不在这五万人之中的?”

    陶梓禾想了一下道:“回将军,孙校尉不错,可以胜任翊麾校尉一职。”

    “很好,等下你去与他交接。”亦菱道。

    “是,将军!”陶梓禾恭敬地行礼。

    “全体解散休整!初戌时刻此处集合!”亦菱高声道。

    “是,将军!”将士们齐声道,声如洪钟,响彻练兵场。

    亦菱勾起嘴角。终于开始了,上官绝尘,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宁静的时光吧,因为,它就快结束了。由我,亲手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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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

    应镇附近的一片树林中。

    身着甲胄的宁兵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坐在地上,彼此都不说话,几万人在这林中,仿佛没有人一样,安静的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一个宁兵忍不住了,靠近他的同伴,低声道:“你说,咱们将军真的是那个传闻中破解神甲之计、俘虏敌军军师、一箭射杀敌军主帅的少年英雄?俺咋觉得他就是个魔鬼呢?”

    “嘘!嘘——!可千万别这么说!当心被人听见!”同伴吓得连连摆手阻止。

    “咋的?还不让老子说话了?”那宁兵被同伴一劝,反而来劲儿了,声音提高了些,引得周围的宁兵纷纷向这边看过来,那宁兵一看自己引起了大伙儿的关注,更来劲儿了,大声道:“瞅瞅这十来天,咱们过得是啥日子?不分白天黑天地训练,休息的时间咋就那么少?这也就算了,还把老子叫出来,走这么远的路!从军营到应镇,骑马也要用一天一夜,咱们走路来的,才用了两天!脚底都起泡了!身上还穿着这沉得要死的铠甲!还非说啥这是‘实战演练’?让俺说就是吃饱了撑的!呸!这他妈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那那宁兵一通抱怨,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还怒气冲冲地一把摘下头盔,用力摔在地上。

    周围的宁兵都怔怔地愣在原地,看着那宁兵的身后,像是没了魂儿一般。那宁兵骂完,觉得痛快极了,再一看周围的气氛不对劲儿,回身一看,顿时吓没了半条命。将军不知从何时起站在他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亦菱冷冷地道:“才不过十多天而已,就受不了了?更辛苦的还在后面呢!日后若是打起仗来,就不只是辛苦了,还要赌上性命!这不是儿戏!现在只不过是‘实战演练’,若是真的战斗,我们埋伏在这林中,你刚才那么大声,早就被敌军发现了!搞不好我们会全军覆没!本将军看你这怕苦怕累的样儿,日后上了战场也只能当个逃兵!”

    那宁兵一听,急了,也不怕将军了,眼睛一瞪,“俺、俺连死都不怕,才不怕苦怕累呢!俺、俺才不是逃兵呢!”

    亦菱冷冷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抱怨!”她冷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宁兵,“身为军人,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服从!知道没有?”

    “知道了,将军!”

    “今后,若是再有人发出类似的抱怨,就离开这支队伍!听清楚没有?”

    “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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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菱靠在一棵树旁,闭着眼休息。两个赶路的百姓在林边休息,聊天的内容尽数收入亦菱耳中。

    “哎,你看林子里边。”

    “怎么了?”

    “有好多兵呢。也不知道在干嘛。”

    “嗨,前段时间,咱们与云国打仗,败得那叫一个惨啊!西边好几座城池都丢了,连岳战神和那神算军师都战死沙场了。皇上能放任那些城池被云国占着吗?这八成是又要打仗了。”

    “听说那云军的主帅正是当今四大战神之首的平南王,这一旦又打起仗来,咱们能赢吗?”

    “你不知道吗?现如今咱们的镇国大将军,正是当时一战成名的少年英雄,年轻有为,这打起仗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唉——,谁胜谁负,苦的都是咱老百姓。听说西边那头现在可乱了,因为战乱无家可归的人海了去了,都往咱们这边儿涌呢。”

    “可不是?咱们大宁刚刚换了主子,正乱着呢。这乱世之中,最惨的就是咱百姓,唉——!”

    “哎,对了,我听说咱大宁的这位新主子,是篡位夺权才坐上那皇位的,连自己的皇兄都杀了。”那人压低声音道。

    “杀了?没有吧,我怎么听传言说是之前的那位从天牢里逃出来,不知去向了?”

    “那是传言,传言不一定可信啊。你想,现在的那位如果不把之前的那位彻底除掉,那不是后患无穷?但是直接除去,又会背上弑兄篡位的罪名,所以就这样秘密地除掉了,然后昭告世人,之前的那位逃出天牢,去向不明。这样不就一举两得了?又绝了后患,又不用告罪天下。”

    “是么?”另一个半信半疑,“可是几年前,不是还有传言说先皇本来把皇位传给了现在的这位。结果之前的那位私自篡改遗诏,夺了皇位。现在这位只不过是把本来就属于自己的皇位抢了回来而已,光明正大地不就好了?”

    “嗨,这你就不懂了。这皇家的事儿,复杂得很呐。你怎么就能肯定先皇是把皇位传给了现在这位?说不准是现在的这位那时候就有心夺位了,所以放出了这种传言。”

    “啊?真、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咱能知道?皇家里这种事儿多了去了,为了争那皇位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还管他什么手足之情?哎,听说翳国当年政变,杜皇后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位,杀了翳武帝和二皇子,连那和二皇子一母所出的小公主都没放过。残忍啊!还有江国当年,江恭帝想要传位给三皇子,也就是齐王,结果齐王暴毙,皇长子又无心皇位,恭帝只得把皇位传给二皇子,也就是江孝帝了,谁知道那齐王是真的暴毙了还是被孝帝给害死的?还有夏国第三代女帝冷清露和第四代女帝冷浅露原本是双生姐妹,却为了皇位斗得不可开交,据说冷清露继位后曾多次派人刺杀冷浅露,但都没成功,结果冷浅露后来反夺其位,杀了她。”

    “啊?难道这事儿是真的?我还以为那不过是女帝冷清露的残党诬蔑女帝冷浅露造得谣呢。”

    “唉,谁知道真相究竟是啥呢?这帝王家无情,他们的事儿岂是咱们这些普通百姓能够了解的?”

    “是啊!哎,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上路了,要不天黑前赶不到应镇了。”

    “成,走吧。”

    亦菱缓缓睁开眼。这帝王家无情……许是真的吧。八年前,她只有七岁。翳国政变,她也不能幸免,差点儿就死在赵子允那帮爪牙的刀下。直至今日,她回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眼前依旧能浮现出那惨白的月光下遍地的尸身,还有流了满地的泛着诡谲红光的鲜血。

    难怪当初疏影殿的梅花树下,三皇兄会感叹“我们若是普通人家的兄妹该有多好”。难怪她与二哥重逢时,二哥也发出了同样的感叹。难怪二哥生前想要带着自己离开这一切,去过平静安宁的生活。难怪皇甫祎也希望自己报了仇之后去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只因他们都深知,帝王家,最是无情。

第五十二章.岂曰无衣今同袍(上)

    “将军……”亦菱一回到城郊军营,就看到曹沅站在帐外迎接她归来,表情却是十分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亦菱连忙追问。

    “将军,那些未入选的将士大多十分消极,怠于训练。”曹沅道,“有的甚至带头酗酒,现在整个军营中军心极不稳定。”

    “消极?酗酒?”亦菱蹙眉,“为何不以军法处置?”

    “前几日,我们已经依军法处置了几个带头的将领,但是并没有起到震慑全军的作用,情况依然不好。”曹沅蹙眉道。

    “走,去看看。”亦菱道。

    新练兵场,李沐阳,陈格二人正带领着那些宁兵训练着,亦菱大致扫了一眼,是少了一些人。她回身问道:“那些人在哪里?”

    曹沅道:“八成是在宿营区,估计又有人带头酗酒。”

    “去看看。”亦菱和曹沅又往宿营区走去。

    果不其然,一大群人没有去新练兵场训练,而是躲在宿营区喝酒,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酒气。

    一宁兵喝醉了,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撞在了亦菱身上,正想破口大骂,一看是带着那五万宁兵消失了多日的将军,顿时酒醒了一半儿。

    “将、将……”

    “呦,喝好了?”亦菱笑道,眼中却露出危险的神色。

    “将军!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啊!小的、小的今天是第一次喝酒啊!”那宁兵“扑通”一下就跪下了,抱住亦菱的腿连连求饶。

    他这一叫不要紧,周围的宁兵都听见了,往这边一看,看到了大将军,“扑通”、“扑通”一个个全都跪下了,都大喊“将军饶命”。

    亦菱被这求饶声吵得耳朵嗡嗡直响,摆手道:“好了!这一次是谁挑得头儿?”

    “是他!”“回将军,是他!”

    众人都指着一个方向,亦菱一看,挑头儿的是一名从五品的郎将,此时正烂醉如泥地趴在桌子上,对周围的事丝毫没有知觉。

    亦菱走过去,一把揪住那郎将的衣领,把他从桌子上拽起来,让他的脸对着自己,“你看看我是谁?”

    “啪!”那郎将一把拍开了亦菱揪着他衣领的手。

    周围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别动老子!老子烦着呢!”那郎将踉跄地退了两步,站都站不稳,“老子祖孙三代都是兵将出身!老子从元帝登基时就在这军中了!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仗,老子哪个没参加?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凭什么说不让老子打仗就不让老子打仗了?”

    亦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些未入选的将士误以为他们不被重视,误以为她不会让他们参战了,所以才如此消极。再一看周围的将士都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和那名郎将。亦菱对周围的宁兵道:“待他酒醒了,让他来找我。”

    次日清晨,亦菱走出大帐,刚掀开大帐的帘子,就看到大帐外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跪在前面的正是昨日的那名郎将,还有其他几位将领。

    那郎将看到亦菱从大帐中走出来,慌忙低下头,慌慌张张地道:“将、将军饶命!”

    “饶命?”亦菱挑眉,“本将军何曾说过要你性命?”

    “将、将军恕罪!”

    “恕罪?何罪之有?”亦菱垂眼看着那郎将。

    “末将……末将带头违反军令,饮酒……闹事,消极懈怠……”

    “为何消极懈怠?”亦菱问道。

    “……”那郎将一时答不上来。

    “本将军何时说过未入选的将士就不上战场了?本将军何时说过未入选的将士就不用打仗了?”

    “这……”那郎将抬头看着亦菱,怔怔地说不出来。

    亦菱抬眼扫视周围,跪在地上的将士都看着她,不远处有许多昨日未参与喝酒的将士也看着这边。亦菱高声道:“你们虽未入选,但并不代表你们就没有用,你们依然是宁军的一员,依然是我大宁的将士!我大宁的百姓,依然需要你们来守护,我大宁的疆土,依然需要你们来守卫!为何要酗酒寻衅,消极懈怠?”

    众将士都低下头,整个军营安静得仿佛无人存在一样。

    亦菱严厉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人,“即日起施行禁酒令!训练期间任何人不得饮酒!违反者,不论品级高低,一律削去军衔,开除军籍!听清楚没有?”

    “是!将军!”

    …………………………………………………………………………………………………………………………………………………………………………………

    城郊军营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将军。”

    亦菱转身,来人正是张设。“来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吧?”

    “没有,将军放心。”

    亦菱点点头,“近日来可有什么发现?”

    “将军让小的留意的那几位将领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张设道。

    没有么?亦菱蹙眉。难不成自己判断有误,军中没有内奸?

    “只是……”张设犹豫道。

    “只是什么?”亦菱问。

    “只是那新兵中有一名叫做王休的,在军营的时候每天都会在黄昏时分跑到军营外,小的跟踪过他几次,发现只是到军营外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望着西边,不知在做什么。他警惕性很高,似乎已经对小的有所察觉。”张设皱了皱眉。

    “哦?竟有这等事?”亦菱心中兴趣大增,又对张设道:“那几名将领,你继续留意,至于王休,由他去吧。”

    “是,将军。”张设拱手道。

    亦菱缓缓地走上张设说的那个小山丘,并无一人。看来王休还没来,亦菱靠着一棵古槐,欣赏夕阳西下,染红了西天的美景。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一人走上山丘,停在亦菱不远处。

    “谁在那里?”正是王休的声音。

    呵,竟然被发现了,看来警惕性不是一般的敏锐。亦菱从树后现身。

    王休微微一怔,然后行礼道:“属下见过将军。”态度却依旧是不卑不亢。

    亦菱笑道:“免礼。”语音未落,亦菱便一掌劈了过去。

    王休随即闪身躲开,抬手化解了亦菱的招式。

    亦菱收回招式,略带惊奇地看着王休。方才她那一掌虽然只用了三成功力,但若是武功一般的人,是不可能如此轻松避开并化解的。

    “没想到你竟有如此修为,不知你师承何处?”亦菱问道。

    “属下并没有师承那些武家名门,这些不过是私塾里的先生教的罢了,雕虫小技,不值一提。”王休笑道。

    亦菱点点头,“没想到你竟与你的两位兄长如此不同。”

    王休闻言,满脸惊异,“将军如何得知属下有两位兄长?将军认得他们?”

    “是啊,”亦菱微笑道,“我刚参军时,就和令兄在同一队,我们曾一同在战场上杀敌,只可惜……”亦菱顿住。

    王休脸上闪过一片哀伤,但很快隐去。

    “云宁一战之前,令兄还和我提起过你,不过你原本名为小虎,为何要改为休呢?”

    王休道:“小虎本是家母给我取的名。家父给大哥、二哥取名为大虎、二虎,家母怀着我时,家父便过世了,所以我出生后家母便顺着大哥、二哥的名字给我取名小虎。后来我到私塾读书,先生便为我取名‘休’,寓意为‘五国休战,休养生息’。”

    “不知尊师是……?”亦菱心中对王休的教书先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先生杨信,乃是夏国女帝冷如雪的皇夫杨君昊的弟弟杨君旻的后人。先生文武双全,品格高尚,我能得先生亲自教导,实乃三生有幸。”王休提到自己的先生,脸上满是崇敬与钦佩的神色。

    亦菱听后满心惊奇,“想不到尊师竟是杨君昊弟弟的后人。尊师若是未隐居于乡野,定是一位朝堂之上不可多得的贤良之才。也难怪身为学生的你能有如此才学和修为。”

    王休笑道:“我比先生可差远了。先生光风霁月,虚怀若谷,岂是我这样的小辈能比的?”

    亦菱不解地道:“你既然师从杨先生,为何不参加今年的秋闱,而是选择来参军?”

    王休闻言,眼中涌现出悲伤,“这还要从我大哥、二哥参军那时讲起。除了两位兄长,我上面还有一位长姊,多年前便嫁到了安乐镇上,谁知吉丹侵犯我国边境,攻占了安乐镇,长姊一家惨死于敌军的刀下。得知此事后,大哥、二哥怒火冲天,发誓参军夺回安乐镇,为长姊报仇,那时还是庄帝在位之时,而我年纪尚幼,只得留在家中。后来有幸进入私塾读书,得到先生指点,方才大有进益。不料云宁一战,两位兄长都有去无回,战死沙场,而我国又有多座城池失陷,所以我才决定参军。”

    亦菱点点头,“不过以你的才学,不论从文从武,都错不了。”

    “将军过奖了。”王休拱手道。

    “家中还有什么人?”

    “家中还有母亲、大嫂和小侄儿。”

    “那你离家应征,她们怎么办?”亦菱关切地道。

    “家中还有先生帮忙照应,多谢将军关心。”王休笑道。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他日你上了战场,定要小心。”亦菱语重心长地道,“与敌人交战,最基本的原则就是消灭敌人的同时保护好自己,在这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中,活下来的才能成为胜者。”

    “是,属下谨记将军之言。”王休道。

    亦菱望着西边,夕阳即将落尽,西边的天空一片血红,仿佛是鲜血染成的一样,“你之前每日来这里,就是来看这落日之景?”

    王休笑着反问道:“将军是如何知道的?前几日跟踪我的人莫不是将军派来的?”

    “没错,不过他以后不会跟着你了。此事要保密。”

    “是,将军。”

    亦菱望着西边的天空,喃喃道:“这落日之景有什么好看的?那颜色让我想起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他们的鲜血流成了河……”

    “所以我每天都来看,这样会更加坚定收复西边城池的决心。”王休声音中透着坚决。

    亦菱依旧望着西天,迷茫的眼神逐渐转为清明,“是啊,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去把它们夺回来,一个一个的夺回来。”

    …………………………………………………………………………………………………………………………………………………………………………………

    南国腊月的天气已经变得十分寒冷。

    冷风呼号着,冻结了它经过的每一寸土地。

    将军府,梧桐院。

    梧桐树上的叶子已经快要落尽了,巴掌大的梧桐叶被冷风吹落了一地,整个院落显得十分萧瑟。

    亦菱走上石阶,脚下枯叶发出被碾碎的声音,和着风声,让人更觉凄凉。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亦菱忙掀开锦帘,走进屋内,随手解下披风,关切地问道:“前些日子不是好多了么?怎么又咳了?是不是这几日天气冷,又受凉了?”

    皇甫祎笑道:“我终日在这屋中,怎么会受凉?倒是你,终日在外,还穿的这么少,当心凉着。”

    亦菱笑道:“才不会呢,我们终日在外训练,天天出汗,还觉得热呢。这段时间我都没顾上回来看看,你有没有按时喝药呀?”

    “自然喝了。”皇甫祎浅浅一笑,而后忽然问道,“菱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闻言,亦菱不由地一怔,她看着皇甫祎,只见他眉宇间竟流露出担忧与关切,心中一动。多日来,每日与她同行的宁军将士都没有看出来,却被皇甫祎一眼看透。

    亦菱苦笑了一下,“不瞒你说,这兵也练得差不多了,不久就要出兵去收复那些被云国侵占的城池了,可是具体的作战方案还没有确定下来。”

    皇甫祎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亦菱继续道:“云宁一战,宾城,南尚庄不仅没能收复,柳州城、李桥镇、桂花庄、安乐镇相继落入敌手,此次出战,若要收复这六座城池,必定要先收复这六座城池中位于最东边,又距墉城最近的安乐镇。所以我与几位将领商定,出兵后,先在墉城与李沐云会合,然后攻下安乐镇。但是,这之后要怎么办呢?柳州城、李桥镇、桂花庄分别位于安乐镇的西北、西、西南方向,且距安乐镇的距离相近,要先出兵攻打哪一座城池呢?若是全力攻其一,恐怕另两座城池中驻守的云军会趁机反攻安乐镇,若是同时攻打,又怕兵力不足,难以迅速取胜,甚至反被云军打败。”亦菱愁容满面,她实在不知该作何选择。以往二哥在时,他一定会有办法的,还有大哥、三哥也会给出可行而有力的建议,只是大哥、二哥已经不在了,三哥也不知去向,现如今军中的其他将领也不能提出独到的见解,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该去请教谁。

    “应当先收复柳州城。”皇甫祎微笑道。

    “柳州城?为何?”亦菱不解。

    皇甫祎浅浅一笑,解释道:“柳州城是惠州州府所在地,柳州城失陷后,州府暂时迁至墉城。柳州城作为惠州中心,聚集了惠州的大部分财物政权、能人志士,是宁国西南边的重镇。云国攻占柳州城后,重兵驻守,可见他们也深知柳州城的重要性。此外,柳州城屯有惠州的大部分粮食。”

    亦菱惊喜道:“若先攻打并收回柳州城,不仅可以为我军提供充足的粮草,而且可以切断云国驻军的一大粮草来源!”

    “没错。攻下柳州城,再去攻打李桥镇和桂花庄,就会容易许多。收复了柳州城,这仗就胜了一半。”皇甫祎依旧浅笑着,清明澄澈的双眸透着明亮的让人无法忽略的光芒,光芒之下却隐藏着谁也无法猜透的心思。

    亦菱却忽然又愁上眉梢,“可是,万一我们攻打柳州城时,驻守另外两座城池的云军趁机反攻安乐镇,或是前来支援,让我们腹背受敌,可如何是好?柳州城驻有重兵,较难攻打,所以不能分太多兵力去对付李桥镇和桂花庄的云军。怎么办呢?”

    皇甫祎微笑着轻轻摇头,“兵者,诡道也。只要你略施计策,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兵者,诡道也……”亦菱喃喃道,忽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样一来,收复柳州城后,再一举拿下李桥镇和桂花庄!而后……而后……”

    “而后静观云军动向,云军受挫,形式扭转,为了减少损失,必会在宾城和南尚庄两者之间择其一退守,届时只要夺回另一座城池,再前往其退守之地,全力与之决战即可。”皇甫祎浅笑道,清亮的双眸似是能够洞穿世间的一切。

    亦菱如梦初醒,惊喜道:“对!就是这样!如此一来,此战必胜无疑了!”她笑着看向皇甫祎,却不由地怔住,皇甫祎盈盈浅笑,如画的眉目中竟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彩,那清明的双眸中更是透着璀璨夺目的光芒,摄人心魄,他周身散发出的淡然而高洁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其下。

    她情不自禁地道:“筠如,你本来是应当被人众星捧月般地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俯瞰江山,执掌天下,现在却要隐居在这凄清的院落中,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皇甫祎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怎么会呢?闲适而坐,听窗外风扫梧桐叶,也不失为一种乐趣。”话刚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亦菱心中一惊,忙上前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一脸担忧地道:“怎么又咳得这么厉害?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大好了么?”

    皇甫祎半晌才止住咳,摆摆手,浅笑道:“不妨事,莫要担心。”

    “怎么不妨事?你每日真的有按时喝药么?”亦菱焦急地道。

    正说着,沈彦真端着药走了进来,笑道:“将军,今天晚上的药在这里。”

    亦菱见状,神色稍稍缓和,接过药碗,递与皇甫祎,看着他将药喝下。

    亦菱在外练兵的这段时间,时常十天半月的不归府,她又不放心把煎药的事假手他人,于是便全部托付给了沈彦真。亦菱对沈彦真道:“彦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沈彦真笑道:“怎么会?我本是医者,这是我应当做的。”

    “只是,”亦菱蹙起眉,“筠如似乎病得又重了。”

    沈彦真闻言,面色略微僵硬了一下,而后与皇甫祎对视了一下,方才道:“许是因为近几日天气愈加冷了,受了凉,才又咳了。这病就是这样,好好养着,就不会有事。”

    亦菱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正欲开口询问,却瞥见窗外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什么人?”亦菱神色一凛,闪身来到屋外,却见陆君心站在门外,望着西北边的方向,按在剑柄上的手握得紧紧的,月光下可看到那指节有些发白。

    “怎么回事?”亦菱蹙眉问道。

    陆君心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什么人,今天不是第一次了,除去上次将军在时往东边逃走的那人,将军不在府里的这些天,已经来过两次了。”

    闻言,亦菱眉头锁得更深了。

    几名玄卫相继归来,落入院中,抱拳对亦菱、陆君心道:“属下失职,又让人逃走了。”

    亦菱道:“是什么人?看清楚了么?”

    几人均摇头。

    亦菱又道:“武功如何?”

    一玄卫道:“属下们未能与之交手,所以并不知其武功如何。不过依他逃走时的身手来看,这几次都是同一个人。”

    亦菱眯起眼,冷冷道:“我已经对所有的将军府侍卫进行了特训,梧桐院里里外外都有玄卫和侍卫守着,整个将军府也加强了防守,居然好几次都让他跑了,他的武功当真那么高?”

    那玄卫道:“也不是他的武功有多么高,只是每次属下去追,他都在府院内来回绕道,来去自如,所以我们才会跟丢。”

    陆君心对亦菱道:“此人似乎对将军府的布局十分熟悉,所以才能如此轻松地逃脱。”

    亦菱点点头。前不久她在府内时,也就是皇甫祾驾临将军府的那天,曾有一人闯入梧桐院试探,只是那人从府东逃走了。将军府东面是丞相府,那人应是皇甫祎、言熙明那边的人无疑了,极有可能是暗卫。而之后这位熟悉将军府格局的人应该与之前的那人不是同一人。

    亦菱正想着,却见张管家快步走进梧桐院。亦菱道:“正好,我有事想问你,这座府邸在皇上赐予我之前是何人住着?”

    张管家凑到亦菱耳边悄悄告知了亦菱。亦菱瞪大了眼睛。竟是……?!

    还未待亦菱反应过来,张管家又对她轻声道:“将军,宫里来人了,皇上召您入宫,说是战事又起,云军突袭墉城。”

第五十三章.岂曰无衣今同袍(下)

    亦菱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上官绝尘是个疯子。侵占了云宁边境的多处城池不说,这眼看就到年根儿了,还公然挑起战事。

    亦菱正欲向院外走去,却突然听到梧桐思内传出一阵咳嗽声,不由地蹙紧了眉,再一想这战事来得急,估计今夜进宫之后就要直接出兵了,这一走要有些时日不能回来,不如现在与筠如、彦真二人道个别。

    这样一想,亦菱便又向屋内走去。掀开帘子,见皇甫祎正与沈彦真说话,她一进来,两人便不说了。亦菱眼尖,看到皇甫祎往袖中藏了什么,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连忙问:“筠如,你藏了什么?”

    皇甫祎浅浅一笑,“没什么。”

    “我明明看到你往袖中藏了东西。”亦菱一边道,一边去拉皇甫祎的衣襟,皇甫祎向后一躲,却不小心从袖口飘出一样东西来,亦菱低头一看,是一方丝绢,染血的丝绢。

    空气刹那间仿佛凝固了一样,亦菱心底凉成一片,她颤声问道:“你,你怎么又咳血了?”

    皇甫祎没料到此事会被发觉,无奈地笑了一下。

    沈彦真只好对亦菱解释道:“这段时间你时常带兵在外,极少回府,他很担心你,常常开着窗子望着园门方向,我劝他关上窗子他也不听。最近天气渐冷,总开着窗子不免受了凉,所以病又重了些。”

    竟是这样么?担心……我?亦菱不由地看向皇甫祎。皇甫祎不自然地别过头,攥起拳置于唇边,轻咳出声,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色。

    亦菱心中一动,柔声道:“不用担心我,今后还是把窗子关上吧。”

    沈彦真又对亦菱道:“好在还没有加重到无法控制的程度,只要按时服药,安心养病,就不会有大问题,你也不要太担心。”

    亦菱点点头,又问道:“已经换成那第五张方子了吧?”

    “是的。”沈彦真点头道。

    这时,门外传来张管家的声音,“将军,让宫里来的人等太久恐怕不妥,还请将军快些随我去前厅。”

    “知道了,马上就来。”亦菱应道。

    “宫里来人了?发生什么事了?”皇甫祎问道。

    “云军突袭墉城,又要打仗了。”亦菱故作轻松地道,仿佛她是即将去会一位故友,与他喝茶聊天,而不是带兵打仗一样。

    皇甫祎、沈彦真闻言,皆蹙起眉。皇甫祎道:“这平南王为何如此沉不住气?才不过几个月而已,为何再度主动挑起战事?”

    “我也正纳闷儿呢,以上官绝尘的性子,是不会做出这种冲动的事的。”亦菱道。

    皇甫祎正色道:“不管怎么说,其中必有蹊跷,你此去定要小心。”

    “嗯,放心。”亦菱连声应道。

    “什么时候出发?”沈彦真蹙眉问道。

    “战事紧张,恐怕今夜就要出发了。”亦菱道。

    沈彦真一脸认真,“我同你一道去。”

    亦菱讶异地看着沈彦真。

    “我是军医,没有不随军出战的道理。”沈彦真一脸坚持。

    “可是,你同我走了,谁来照顾筠如呢?”亦菱问道。

    “莫要担心我,还是让彦真同你一道去吧,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彦真还能帮上忙。”皇甫祎在一旁道。

    “可是……”亦菱正要反对,却被沈彦真打断。

    “紫苏园有一位小侍很懂医术,是个胆大心细的可靠之人,可以把为筠如煎药一事交与他。”沈彦真提议道,转而又笑着说,“而且若是我不随你同去,照应着你,他这里也会担心你,没法儿安心养病。”

    亦菱闻言转头看向皇甫祎,正对上他那清明澄澈的双眸,心中没来由地又是一动,连忙别开眼,“好吧,就这样吧。”

    看到亦菱同意沈彦真眼中流露出喜色,“我回去准备行装,然后安顿好那名小侍,嘱咐他一些煎药的事宜。”说罢走出了卧房。

    亦菱也拿起搁在一边的披风,又对皇甫祎柔声道:“筠如,不要担心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这段时间你莫要太费神,安心养着,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把身体养好,不然我就……不然我就……”亦菱原本习惯性地想说一些威胁的话,结果发觉对着眼前这位气质尊贵高雅,面容清俊温和的男子,她什么威胁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顿在那里。

    皇甫祎忍不住轻笑出声,如画的眉眼中尽是笑意,好看的唇角微微翘起。

    亦菱心中一窘,脸色微红,咳了一声,然后道:“总之,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已经好了。”

    “好。”皇甫祎笑着点头应道。

    “那我走了。”亦菱有点不舍地道。

    “要小心。”皇甫祎柔声道。

    亦菱心中一动,她依然记得几个月前云宁开战前,他也曾这样说过。她望着他,只见他苍白的面容衬得那清澄的双眸愈加地明亮。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好舍不得离开这里,离开他。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好想留下来照顾他,陪伴他。亦菱抓着披风的手突然收紧,她深吸一口气,“放心。我走了。”最后深深地看了皇甫祎一眼,他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依旧是浅笑盈盈地望着她。

    亦菱转身掀开帘子,走出屋子,一边把披风披到身上,系好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梧桐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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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腊月虽不及北国那样冰寒,却也是又阴又冷,让人有些受不住。

    腊月廿三这天是小年儿,九州五国历来有在小年这天扫尘、祭祀的传统,家家户户在这天都忙着认真清扫家中各处,粉墙,糊窗,做了关东糖祭灶神。

    安乐镇虽为云军所占,镇中百姓却丝毫不减张罗过年的热情,家家窗户上也都贴上了各式各样的窗花,为原本经历战争创伤的城镇平添了些许喜气洋洋的年气儿。

    腊月廿三这天晚上,安乐镇内的百姓正在谢灶,安乐镇外,亦菱率领着从怀远带来的三十八万宁军,连同驻守墉城的李沐云手下的两万宁军,共四十万大军正悄无声息地向安乐镇靠近。

    阴冷的空气包裹着每一位宁军将士,尽管如此,每一位将士都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因为大宁夺回失地的第一场战斗即将打响。

    距安乐镇只有一里时,亦菱下令,四十万大军训练有素地分成四队,主队三十一万大军,由曹沅率领,从安乐镇东面进攻,而李沐阳、李沐云各率领两万宁军分别从南面和北面攻城,亦菱则和陈格一同率领那五万精兵,深入敌后,从西面攻城。

    半个时辰后,亦菱和陈格已率五万宁兵抵达安乐镇西城门外,在夜色的掩护下,藏身于城外不远处。

    因安乐镇以西的几处重要城池皆被云军所攻占,西面基本上已成为云国的地盘,故西城门上守卫的云军并不多。忽然,安乐镇内似是发生了什么事,引起一阵骚乱,只见一云兵慌里慌张地跑上西门城楼,对负责守卫西城门的小将报告了什么,那小将一听,急急忙忙地领着驻守西城门的云兵往城内而去,只留下千余人在城楼上站岗放哨。

    藏在城外不远处的亦菱见状,嘴角微微勾起。看来曹沅他们已经动手了。

    亦菱转身,对身后的五万精兵道:“将士们,这几个月的苦不是白受的!今晚,让本将军看一看你们的实力!动手!”

    一声令下,五万精兵同时行动,整齐划一,犹如一人,还未待那在城楼上站岗的云兵看清,侧翼宁兵箭弩齐发,立时有百余名云兵葬身箭雨之下。

    五万精兵迅速移动至城墙下,根根铁索连着铁钩,钩住城墙,宁兵迅速顺着铁索向上攀爬,动作娴熟有力,比那山林之中的野猿更胜几分。

    城墙下的亦菱见状欣然一笑,心道:上官绝尘,让你见识见识本将军的精兵。而后双足点地,轻提内功,跃上城墙。

    那些守在城墙上的云兵,哪里想到宁国大军会如此迅速地从怀远赶来,并在今夜突袭西城门,看到百余名战友瞬间死于箭下,都愣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欲斩断铁索开始防守,却已经来不及了,早已有宁兵顺着铁索攀爬上来,跃上城墙,挥刀攻来,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那些云兵哪里见过这架势,不出几招便败下阵来,毙命于宁兵刀下。

    解决了西城门的云兵后,亦菱命吕谣领五千人驻守西城门,又命王休、陶梓禾二人各率一万人分别去南、北城门处与李沐阳、李沐云里应外合攻破城门,随后同陈格率领余下的精兵向东城门进发。

    安乐镇东临墉城,云军攻占安乐镇后,突袭墉城未果,为防止宁军来袭,在东城门处重点把守,此时此刻那率军驻守安乐镇的云军主将也必然在东城门上。

    亦菱率领精兵悄无声息地沿着镇内的街道向城东而去。安乐镇内的百姓正在家中过着小年儿,全然不知宁军中一支新兴的精良队伍正从自己的家门外经过。

    曹沅率军突袭东城门,那云军主将正焦头烂额地指挥云兵抵挡,却不料南、北城门处都派人来报宁军突袭,心中不由地正叫苦连连,不料不经意回身间瞥到有一队宁兵正在城内从西边涌向东城门,顿时双目圆睁,震惊至极。这、这么说西城门也……?怎么可能?!安乐镇西边的城池都已被云军占领,这宁军还怎么敢绕到西边去攻西城门?!而且还是东南西北四城门同时攻?!

    还未待这云军将领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他就这样双目圆睁地毙命于宁兵的刀下。

    宁军小年夜奇袭安乐镇,云军大败,主将阵亡,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不一会儿安乐镇便被重新收入宁国囊中。

    安乐镇一役,宁军首战告捷,全军上下却丝毫不因这一场胜仗而得意忘形。为了不打扰到镇内百姓,亦菱只命一名宁将率两万人驻守镇内,大军则是在安乐镇外安营扎寨。

    已是深夜,将军营帐内仍透出些许灯光。

    亦菱早已脱下甲胄,一身便装坐在案前,借着烛光钻研着云宁交界的地图。

    几日前,云军不知为何突然挑起战事,突袭墉城,李沐云率墉城驻军拼死抵抗,云军并未能攻下墉城,之后便再没有动静。而宁都怀远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派出主军,以神速赶到安乐镇,这才打了云军一个措手不及。

    安乐镇收复之后便是柳州城,柳州城有重兵把守,而且经过今夜一战,云军已经知道宁国大军赶到,必定会有所防备。此外,根据派出的探子得来的情报,那率重兵驻守柳州城的云军将领正是之前在战场上和她见过一次面的邢将军邢尉铭,据称此人是云国一名驻守边城的老将的独子,后来偶然间被上官绝尘发现,并得其赏识,遂被上官绝尘带在身边,多次随上官绝尘征战,如今已是上官绝尘的得力心腹。且据称此人不但武艺了得,而且足智多谋,所以柳州城一战,决不可掉以轻心。

    亦菱凝视着案上地图,心中正酝酿着攻打柳州城的计谋,却听帐外一宁兵道:“将军,营外有一位公子想要见您。”

    嗯?什么人在这种时候要见她?亦菱心中闪过一丝疑虑,满脑子还思考着下一步攻打柳州城的计划,嘴上却道:“请那位公子进来吧。”

    “是,将军。”

    片刻后,传来帐帘被轻轻掀起又轻轻放下的声音。

    亦菱没有抬头,视线仍旧停留在面前的地图上,双耳却将周围所有的声响尽数收入。

    来人脚步轻盈,却十分稳健,武功不弱,似乎远在她之上。走动时只有身上衣衫的窸窣声,来人身上并未佩剑。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雅气息飘来,亦菱顿时惊诧地抬起头来。

    面前的男子一身白衣如雪,外披一袭纯白裘衣,清雅绝伦,宛如仙人临世。

    亦菱惊喜地起身,“容卿?!”

第五十四章.少将智取柳州城(上)

    帐外,冷风瑟瑟,寒意透骨,一片漆黑阴冷世界。

    帐内,烛光跳跃,炉火温暖,更因一位仙人般的男子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容卿,你怎么来了?”亦菱上前,情不自禁地携起他的手,惊喜地问道。

    容卿微微低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亦菱的手,清雅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上一次我们在安乐镇分别,约好了在怀远相见,不曾想云宁再度开战,我正要赶往怀远去找你的时候听到消息,改道来了这边。”

    “是啊,本来说好我在怀远等你的,却不曾想战事突起,我还来不及联系你,就要率军迎战。”亦菱略带歉意地道。提起战事,她不由地蹙了一下眉。不知那上官绝尘走得是哪一步棋,竟然这么冲动,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

    容卿静静地看着亦菱,幽深的眼眸在烛光的映照下晶亮莹莹,“本来我可以早一点去怀远找你,不巧竟有事耽搁了。”

    亦菱闻言心中一阵暖流过。他听出了她的歉意,还解释自己未能及时赴约的原因,来安慰她,可见他的心思十分细腻。可是转而亦菱心中又涌出一片担忧。上一次他匆忙离开,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不知是因为什么事。看着容卿有些消瘦的脸,亦菱满眼疼惜,“容卿,这几个月,你过得好么?”

    容卿眼中似有动容闪过,柔声道:“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倒是你,这几个月接连练兵点将,很辛苦吧。”

    亦菱闻言,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本将军可是训练出了一支精兵队伍,这几个月的辛苦总归没有白费。”

    “哦?看来我来晚了一步,错过了刚才的一场好戏。”容卿眼中笑意盈盈。

    “不,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呢。”亦菱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真的?”容卿微微一笑,又拱了一下手,假装正色道:“在下是想来询问将军是否需要一位军师。”

    亦菱笑了,“不,本将军不需要军师,倒是需要一位‘将军夫人’。”

    闻言,容卿微微一怔,随即目光灼灼,“不知在下是否入得了将军的眼?”

    亦菱回视着他,表面平静,内心却已是波涛翻涌,“再好不过了。”

    “菱儿。”容卿情不自禁地唤道,伸手将亦菱搂入怀中。

    亦菱将脸贴在他胸前,滚烫的脸颊触到他身上因赶夜路而泛着凉意的白裘,热度却没有一分一毫的减退,她也缓缓地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腰身。

    刚刚确认了彼此心意的两人,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静静地拥抱着彼此,心情都久久地不能平静,仿佛是那湍急的江水拍打着岸旁的石壁,翻银滚雪,不曾停息。

    帐内一片安宁,仿佛这里不是战场,不是军营。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静得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灯芯的噼啪声。

    亦菱靠在容卿怀里,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那是自己的心意,许久以来,她第一次正视的,自己对容卿的心意。

    清晨,亦菱动作轻轻地收拾着几案上的书卷、纸笔、地图等物,帐内唯一一张卧榻上,仙人一般的白衣男子正安静地睡着,面容恬淡。

    许是容卿这几日接连赶路来安乐镇寻亦菱,所以昨夜睡得十分香甜,此刻也未醒来。亦菱收拾好几案上的物件,便轻轻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不由自主地细细端详起容卿的眉眼来。

    容卿睡颜恬淡安然,双眸轻合,面容秀丽,清雅洁净的宛如高山之巅不可轻易触碰的晶莹冰雪,淡然柔和的宛如夜空之中如水而泄的皎洁月色,清亮美丽的宛如深夜里夺目绽放的纯白花朵,飘逸出尘的宛如高空之中不可企及的浅淡微云。

    容倾天下。

    果真名不虚传。

    正当亦菱望着睡梦中的容卿出神时,帐门外响起陈格略带询问的声音,“将军?”

    亦菱收回神思,心想陈格一早来找自己,定是有要事,便轻声道:“进来吧。”

    帐帘被轻轻掀起,陈格走了进来,正欲开口,却看到一旁榻上的男子,不由地怔在当场。

    亦菱饶有兴致地暗中观察着陈格的反应,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昨夜,大军在此处驻营,较为匆忙,这主将歇息的营帐中只是放置了一张几案,一把座椅,外加一张卧榻,并没有在卧榻边放置遮挡视线的屏风。本来不应该让别人轻易进来的,但亦菱此刻陈格进来,不得不说是她有意为之。

    陈格很快便反应过来,迅速地收回视线,恢复平素一贯的表情,对亦菱行礼,“将军。”

    亦菱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嘴角勾起一丝颇有兴味的笑意,“陈将军一早来有何事?”

    而此刻容卿似乎感觉到了动静,静静地醒来,缓缓地睁开双眼,在看到帐中多出了一人之后,幽深的眼眸中依然没有一丝波澜。

    陈格见状,面上似有为难,犹豫着是否要开口。

    亦菱却道:“容公子不是外人,陈将军但讲无妨。”

    陈格闻言,便道:“将军,我军派出的探子一早来报,柳州城那边已经有所动作,昨夜安乐镇一战之后,柳州城那边连夜派兵出城,目前已有大约十万云军驻扎于城外,距我军营不过五十里。”

    不过五十里?这邢尉铭也太谨慎了吧,她不过刚取了安乐镇,他便立即出城来迎。亦菱心中暗自道,面上却微微一笑,“无妨,我们便这样与他们遥遥相望好了。”

    陈格又是微微一怔,似是奇怪亦菱为何不乘胜追击,反而要按兵不动,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又看了一眼已经在榻上坐起身的容卿,然后行礼告退,走了出去。

    亦菱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格消失在帐帘后的身影,直到听到一旁的榻上传来的响动方才转过身来,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如大海般深邃,如夜空般漆黑,却偏偏又是那样的摄人心魄,一直看到人的心里去。亦菱没来由地心中一动,突然又想到昨夜两人于榻上相拥而眠,顿时觉得脸颊犹如火烧,心咚咚地仿佛要从胸口中跳出来一样。

    昨夜容卿突然来到军营中,亦菱本来想要把他安置在其他营帐的,但后来又一想,军中有些人是大哥、二哥的旧部,参与过之前与巫里国军队的战争,怕是认得容卿这位“敌军军师”的,他们并不知道容卿只是替上官绝尘与皇甫禛出谋划策,而且他们也并不知道此刻容卿是站在宁国这一边的,所以极有可能把他当作敌人而加害于他,如此一来,亦菱还真不放心将他安置在别处。

    再加上昨夜——思及此,亦菱脸上不由地更烫了——两人互表心意之后,容卿径直走到榻边,理所当然地在榻上躺下,在亦菱脸红心跳、瞠目结舌之际,还不忘自然而然地补上一句“将军,你不歇息么?”一句话便把亦菱轰得外焦里嫩,最后只能妥协,爱怎样就怎样吧,她不管了,总不能怒气冲冲地上前把容卿从被子里拽出来然后扔出去,对吧?反正两人之前在山洞里过夜的时候都一起睡过了,还抱着彼此,(虽然好像是自己为了取暖先凑过去的,)对吧?再说她也不是那种思想迂腐守旧,恪守封建礼教的女子,一起睡就一起睡吧,对吧?于是便有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容卿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向亦菱走来,不过短短几步距离,却显得那么优雅从容,衣袂翩翩,美得让亦菱移不开眼,末了,亦菱回过神来,不由地轻叹口气,都说“美人乡,英雄冢”,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雄,但是容卿却是货真价实的美人,确切地说,是货真价实的美男,如今,她这个什么镇国大将军怕是要沦陷在容卿这“美男乡”里了。

    “怎么了,菱儿?”听到亦菱轻叹,容卿柔声问道。

    亦菱瞧着容卿,眼神多多少少带着一丝埋怨,“本将军的一世英名怕是要毁在你手里了。昨夜之后,全军将士肯定都以为本将军沉迷美色,不务正业。”

    容卿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怎么会呢?我可是正牌的‘将军夫人’,将军迷恋我是应该的。”

    “谁迷恋你了?!”亦菱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攥起粉拳作势就要捶容卿,容卿从容避开,不由地笑出声。

    两人一同在帐中用了早饭,亦菱下令全军休整,然后才记起有件正事要问容卿。

    “你怀疑军中有奸细?”容卿轻轻放下茶杯。

    “没错,我一直有所怀疑,但是却一直找不到任何线索,你从前为上官绝尘谋划,应该知道些什么吧。”亦菱眼中满是期待地看着容卿。

    容卿正色道:“之前云宁一战,我只是预见了令兄最后会用的计策,并告诉了上官绝尘,但若真如你所说,那之前的战术都被一一破解,那么就十分有可能是军中奸细所为。至于之前的岳将军府内,确实有奸细。”

    “是谁?”亦菱眼睛一亮。

    容卿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

    亦菱难掩满目的失望,但忽然又想到了那次在醉月楼听到皇甫禛说与容卿联系过的话,正要开口询问,容卿像是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一样,先开口道:“我在岳将军府时,上官他们只与我联络过一次,我并未见到内奸的样子,只是在食盒中一碟菜下发现了一张字条。”

    “原来是这样……”亦菱喃喃道,“想不到那上官绝尘和皇甫禛的心思竟如此缜密。”

    容卿不置可否。亦菱不禁无奈一笑,“看来他们也没有完全信任你。”

    容卿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们只不过是暂时联手,他们对我有所防备也是应该的。”

    亦菱有些发愁,这一条线索算是断了,这内奸要猴年马月才能揪出来?虽然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一个人了,但那只是怀疑而已,又没有真实的迹象和确凿的证据,更何况她并不愿意怀疑那人。

    “将军,营外有人要见将军。”帐外士兵的声音传来。

    “什么人?”

    “回将军,不知是什么人,来人并未报出身份,是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亦菱心中倍感疑惑,忽然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亦菱双眼一亮,忙对容卿道:“我出去看看。”

    容卿微微颔首,亦菱披上披风便出了营帐。

    来军营大门处,那里果然有一男一女骑在马上等候,见是亦菱,纷纷从马上跃下。

    亦菱看清来人,惊喜地叫出了声:“三哥!五姐!”

    军营外,一对璧人携手而立,笑意盈盈地看着亦菱。

    正是许久未露面的皇甫祉和孟倩云。

第五十五章.少将智取柳州城(下)

    “三哥!五姐!你们怎么……?”亦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惊喜地问道。

    “一听说我军又与云军开战了,我们就赶过来了,不过还是来晚了一步,听闻我军昨夜已与云军交过手了?”皇甫祉略带歉意地对亦菱道。

    “是啊,我们昨夜夺回了安乐镇。”亦菱笑道。

    “好啊,不愧是我们小妹!能担起这大将军之职!”皇甫祉爽朗一笑,拍了怕亦菱的肩膀。

    “我们七妹本事大着呢,别说是一军之将,就是一国之相,她也照样担得起。”孟倩云语带骄傲地说道,上前拉住亦菱的手,一脸关切,“七妹,昨夜与云军一战激烈吗?可有伤到?”

    “没有,五姐。”亦菱心中一热,似有暖流注入,她看着五姐孟倩云关切的神情,不禁又忆起那些在濯玉宫中的岁月,不觉有些恍神。

    “小妹,这一次我们回来,是为了给大哥、二哥报仇。”皇甫祉一脸肃穆,提及岳悠然、赵子安二人时,眼中一黯,却又充满了坚定。

    亦菱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痛意,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三哥,下一步我打算收复柳州城。”

    “我也正有此意。”皇甫祉赞同地点头。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庆祝一番。”亦菱嘴角一勾,狡黠一笑。

    “哦?”皇甫祉不解,一旁的孟倩云也是满目疑惑。

    “三哥,五姐,我们进去再聊。”亦菱适时地止住话题,笑道。

    皇甫祉,孟倩云不由地对视一笑,皆是一脸“拿这小妹没办法”的表情,而后随亦菱进了军营。

    安置好了皇甫祉、孟倩云二人,亦菱回到大将军帐内,却见帐内空无一人,容卿并不在帐中,亦菱便又转身出了营帐,没走多远,便看见不远处陈格与容卿两人正在聊着什么,旁边不时地有宁兵走过,对陈格行礼,两人却聊得专注,全然不理会周围的一切。

    聊什么居然聊得这么投机?亦菱心中好奇,加快脚步向两人走了过去。

    还未走到跟前,二人似乎已经谈完,并且发现了正向他们走去的亦菱,陈格远远地对亦菱行礼,然后转身离开,容卿则是迎着亦菱走来。

    还未待亦菱开口,容卿便笑道:“我出来走走,碰巧遇到了陈将军,顺便问问他军中的情况。”

    亦菱心中惊奇,自己脸上的好奇有那么明显么?还是容卿的心思太过敏感纤细?

    “若是想了解军中情况,直接问我不就好了。怎么,你还真要做军师?”亦菱不由地笑着问道。

    “那要看在下是否入得了大将军的眼了。”容卿故作谦逊地道,他凝视着亦菱,眸中波澜微动,还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

    “好啊,”亦菱点头应允,“不过在你走马上任之前,我们要设个宴。”

    “设宴?”容卿微露不解。

    亦菱也不顾营中来来往往的将士,携了容卿的手便往主帐而去。

    是夜,宁军大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丝毫不受腊月寒风的影响,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主帐前,亦菱、容卿、皇甫祉、孟倩云坐于主位,下首依次坐着各级将领,全军将士也坐满了整个大营中的空地。

    亦菱起身,举起酒杯,声音洪亮清丽,响彻整个军营,“大宁将士们,今夜此宴,名目有三:其一,昨夜我军首战告捷,旗开得胜,夺回安乐镇,特设此宴,犒赏全军!”

    营中将士一阵欢呼,亦菱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其二,恭迎定南王及王妃回归我军,振我军威!”

    全军将士又是一阵欢呼,叫嚷得最起劲儿的要数皇甫祉的旧部,其中有一些人还认出了定南王妃孟倩云就是当年女扮男装参军征战,一直跟随在定南王身边的小将,都兴奋地欢呼得更起劲儿了。

    亦菱微笑地看着众将士,待大家稍稍安静下来,继续道:“其三,恭迎容军师加入我军,鼎力相助!”

    众将士的声音快要震塌了天。打从昨晚起军中就到处疯传着有一白衣仙人下凡,特来帮助宁军的传言,今天这传说中的仙人就坐在面前,众人皆是满心好奇外加景仰,抻着脖子往将军身边望去,却只能瞧见将军左手边一抹如雪的身影,尽管如此,将士们仍热情不减,欢呼得愈加起劲儿了。

    亦菱乐道:“将士们!今夜解除禁酒令!我们举杯同庆,不醉不归!”说罢仰首饮尽了杯中酒。庆宴正式开始,营中愈加热闹不已。

    “想不到小妹竟有如此兴致,三哥在此谢过了。”坐在亦菱右手边的皇甫祉说着,敬了亦菱一杯酒。坐在他右侧的孟倩云也夫唱妇随,也举杯示意了一下,而后掩袖饮尽,又不解地轻声问:“七妹不怕这全军上下都醉了,误了军中大事?”皇甫祉也看着亦菱,面露不解,似是在说“我正好也有此疑问”。

    亦菱勾唇一笑,“自古兵不厌诈。柳州城乃西南重镇,城周布防严密,易守难攻,云军又有重兵把守,若是强攻,恐久攻不下,损失严重,不如略施计策,削弱其防守,再行进攻。”

    皇甫祉、孟倩云闻言,低头思忖片刻,两人皆是聪明人,很快便了悟。皇甫祉拍着大腿笑道:“小妹你真是诈!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孟倩云也笑了,“不愧是有‘小杜宪’之称的七妹啊。”

    亦菱乐了,“五姐,你怎么还记得我的这个绰号?”说着,又把手中酒杯里的酒饮了。

    杯中的酒正是以清冽爽口而闻名于世的惠州名酒“柳叶香”,昨夜攻下安乐镇后,从镇里运出来的蔵酒。亦菱饮下杯中酒,正回味着清香盈颊的妙觉,却听到一旁的容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等计策,只怕邢尉铭一眼就看破了。”

    亦菱闻言一笑,“我使此计,本来也没想骗过他。”

    容卿微露诧异之色。

    亦菱一脸神秘地低声笑道:“我压根儿就没打算骗过他,我骗的是其他人。”

    容卿是何等聪明的人,亦菱谈及此他便已经会意,微微一笑,优雅地举杯一饮,宽大的衣袖随着他从容的动作轻柔地飘动,在夜色的映衬下愈显雪白夺目,衬得他清雅的面容,淡远的神情,更加动人心魄,高雅的仿若那云天之巅之上不可触及的冰雪。

    亦菱微微侧头看着他饮酒的样子,顿时觉得她此刻和容卿同饮的不是“柳叶香”,而是仙界的琼液玉酿,妙不可言。

    容卿缓缓放下酒杯,看到亦菱望着他出神,不由地微微一笑,“将军不怕将士们以为你是断袖么?”

    断袖?亦菱怔住,随即捕捉到了容卿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的笑意,如梦方醒,连忙别开眼,却红了脸。

    是啊,现在自己还是男装示人,让众人看见难免会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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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几日,亦菱命人大摆筵席,犒赏全军,整个宁军大营一片热闹纷乱,哪里还有一点战场上的紧张与杀气?

    转眼间,已是除夕夜。

    主帐中已站满了议事的将领。

    曹沅拱手道:“王爷,将军,我们从怀远带来的粮草已经用尽,不知……?”

    皇甫祉面带询问地看向亦菱,“这么快就把粮草耗尽了?”

    亦菱点头道:“是,我只命他们带了足够全军上下消耗八日的粮草,所以现在也该用的差不多了。”亦菱眼尖,瞥到站在一边的陶梓禾露出焦急的神色,不由地在心中笑道:就知道你还忘不了担心粮草的事儿。

    “那将军打算……?”曹沅不禁又追问。

    “曹将军莫急,今夜我军就会有粮草补给了。”亦菱不紧不慢地说道。

    “将军,那我们今夜还摆宴席么?”一旁的陈格也趁势问道。

    “摆,当然要摆。今天可是除夕啊。”亦菱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帐中将士闻言面面相觑,相互之间用眼神交流。咱们将军摆宴席上瘾了不成?这都几天了?不打仗了么?

    亦菱这几日只是命人大摆筵席,除了三日前命李沐阳、李沐云二人分别领军五千驻扎到李桥镇和桂花庄附近之外,就不再有任何动作,也难怪将士们都不知道自家将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可是将军,我们几日前从安乐镇运来的‘柳叶香’快要喝光了,如今剩下的,恐怕都不够今晚宴席上要用的。”陈格又道。

    “足够了。”亦菱勾唇一笑。

    陈格看到亦菱的笑容,不禁微微一怔。

    夜晚,宁军大营一如几日以来的热闹非凡、喜气洋洋,丝毫没有战时的紧迫气氛。宁军将士们个个尽情饮酒,直至酩酊大醉,趴在桌上起不来,仿佛辞旧迎新是大事,打仗是小事一样。然而,酒至半酣,筵席正盛之时,亦菱却借故离开,席间大多数主将都还在,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夜色中,亦菱、陈格二人率五万精兵迅速地向柳州城外的云军大营而去。

    所谓兵贵神速,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五万精兵便已来至云军大营前,驻守营门的云兵没有多少,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神游,有的甚至靠着柱子打起了瞌睡。亦菱见状勾唇一笑:邢尉铭,骗不了你还骗不了你手下的将士?亦菱一个手势,弓箭手齐齐放箭,守营门的云兵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就毙了命。亦菱又一个手势,宁兵们迅速动身,袭向云军大营。

    营中有两个云兵正凑在一起闲聊,一个道:“真是的,好好的除夕夜,就要这么过去了,唉——”

    另一个道:“是啊,也不知道邢将军是怎么想的,听说宁军那边这几日天天大摆筵席,全军上下都醉得连路都走不直,一丁点儿打仗的意思都没有。这邢将军还要咱们提高警惕,镇守大营,不可懈怠。懈怠的哪儿是咱那,是那宁军将士还差不多!”

    那一个无比赞同:“就是!那宁军连打仗的心思都没有了,我们还提高警惕做什么?还不如也摆个宴席,辞旧迎新呢。”

    另一个正要附和,却看到同伴刚说完话便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双眼直勾勾地瞪着他的身后,一副震惊、恐惧、见了鬼的样子。他不由地想要回身看一眼,孰料他刚转过身,还未看清身后的情况便被一支羽箭射穿了喉咙。愣在原地的另一人这才反应过来,拔起腿,一面往营中央狂奔,一面大喊:“有人袭营!有人袭营!”

    营中云兵早就听闻宁军大营日日笙歌宴赏,宁军将士们不思战事,虽有主将命令提高警惕,镇守大营,却也不由地放松了警惕,懈怠下来,料想宁军定不会在除夕之夜挑起战事,主动出击,却不料宁军突然来袭,顿时都慌了阵脚,无力反击。一时间宁军攻入大营,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亦菱正率众宁兵席卷云军大营时,却忽听不远处一声暴喝,“不是让你们提高警惕了么?竟敢把本将军的话当耳旁风!还不快整军迎战!”

    亦菱循声望去,只见来人正是六个月前与她在战场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邢尉铭,此刻,接到宁军突袭的消息的他匆匆率云军从西边的柳州城赶来支援。

    邢尉铭一来,雷厉风行,当机立断地下了几道命令,方才被亦菱率领的五万精兵打得落花流水的云兵们渐渐组织起来,一时间宁军一方的压倒性优势一点点地消失,云军渐渐扳回局势,两军一时竟打成了平手。亦菱不由地在心中感叹:果然不能小看了邢尉铭。

    正当两军僵持不下时,云军大营外忽然响起一阵战鼓声,亦菱不禁又是勾唇一笑。邢尉铭,就算你再足智多谋又怎样?一切还不都是在本将军的计划之中。

    营外,皇甫祉、曹沅二人率大军而至。看那宁军上下,气势如虹,全军将士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样子?云军将士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大意轻敌,上了宁军的当。但为时晚矣!

    宁国大军一至,与亦菱所率五万精兵前后夹击云军,情势急转。亦菱见云军大营这边局势已成定局,便率其余精兵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战局中脱身,悄悄地往柳州城方向而去。

    柳州城城门上,云军将士得知日日全军大宴,人人不醉不归的宁军竟会在这除夕之夜突袭大营,正惊疑不定,又见主将率兵前去支援,还未回来,更是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不料宁军竟如龙卷风一般袭来,顿时六神无主,慌了手脚,哪里是那一众宁国精兵的对手?不出几时便败下阵来。

    宁军攻破城门,俘虏了一众城内的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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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新春的太阳升起,重归宁国的柳州城迎来了新的一年。

    柳州城州衙门内,亦菱笑着对一旁的吕谣道:“还劳烦吕郎将去安乐镇将张刺史请来,就说本将军请他到柳州城府衙来用早饭。”

    “末将遵命!”吕谣领着十几名宁兵前脚刚走,陶梓禾后脚就来了。

    “将军!将军!太好了!”陶梓禾一边往大堂内走,一边忙不迭地道,语气中难掩开心与兴奋,“正如将军所说,城北粮仓屯有大批粮草,足够我们打完这一仗了!”

    亦菱看到陶梓禾一脸兴奋的样子,不由地感到好笑,“看来梓禾当上了郎将也忘不了老本行。”

    陶梓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末将已经按照将军吩咐的,安排重兵看守城北粮仓了。”

    话音未落,王休又走了进来,“将军,那些云军俘虏末将已经按照将军吩咐的,命人把他们关在城西的监牢内了。”

    “好。”亦菱点头道。

    “将军,把这些云军俘虏关起来,不仅要白白消耗掉我军的粮食,还要派人看管他们。”一旁的陈格忽然说道,“实在是浪费人力物力。”

    亦菱一听有理,便追问道:“那陈将军的意思是……?”

    “之前云军攻打柳州城,外加昨夜我军夺城,城东西两城门处城墙损毁较重,不如让这些俘虏去修缮城墙,派人看着他们,别让他们逃跑了就行。”陈格提议道。

    “甚好,就按陈将军说的办吧。”亦菱点头应允,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陈格。

    王休叫来几名宁将,将此事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儿,张设又走了进来,意气风发,一副打了胜仗的样子。张设对亦菱抱拳道:“将军,末将照将军吩咐的率众兄弟与王爷和曹将军里应外合,现下邢尉铭已经率残余云军向西而去了。王爷和曹将军很快就到。”

    “好!太好了!这一战总算是打赢了!”亦菱也高兴地拍手道。

    陈格笑道:“是啊,这一战至关重要,赢了这一战,我们就算胜了一半。”

    “是啊。”亦菱点头应道,思绪却不由地飘回了出兵前的那夜,记得那时皇甫祎帮自己分析局势时也说过“收复了柳州城,这仗就胜了一半”的话。也不知道他的病好些了没。亦菱正琢磨着要不要修书一封差人送回怀远,却听王休道:“将军,这州衙门内如此混乱,还是先命人收拾一下吧,毕竟一会儿还要迎接王爷,太乱了说不过去。”

    亦菱收回思绪,看了看周围。的确,这州衙大堂内实在太乱了,方才宁兵攻进州衙门,与州衙门内的云兵们一番打斗,桌椅板凳,茶杯花瓶,散架的散架,摔碎的摔碎,地上一片狼藉。“正好一会儿张刺史也要来,那就尽快吩咐人收拾妥当吧。”

    王休领命,安排人去了。

    “对了,张设,”亦菱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张设道:“那张刺史张译是你什么人?我看你们都姓张,名都是一个单字,还都带言字旁,大概是同一辈儿的吧。”

    张设笑道:“将军真是神明啊!不瞒将军,这张刺史正是我的远房堂兄,末将的祖太爷与张译的祖太爷正是亲兄弟,我们张家原也是宦官世家,只不过我们这一支逐渐没落了,到我这一辈……嗨,惭愧,惭愧啊!”

    亦菱道:“张设怎么能这么说?你为人机灵聪明,又会见机行事,现如今在军中如鱼得水,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何惭愧的?要有自信啊。”

    张设不好意思地道:“什么人才啊,将军过奖了。末将还不是靠将军提拔才有今日的?还是将军知人善任,堪比伯乐,末将能得将军赏识,实乃三生有幸!”

    亦菱又笑道:“就算我知人善任,那也得是贤士良材不是?伯乐相马,那也得有千里马,伯乐才有马可相不是?”

    陈格在一旁叹道:“二位是要这么一直说下去,直到把对方捧到天上去不成?在下都要被二位酸倒了。”

    亦菱、陈格闻言对视了一眼,都乐了。亦菱又道:“哎,我说你现在说话怎么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了?”

    张设抚掌道:“还不是跟王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被他影响的。要我说,他就该去做个文官,不该来当武将。”

    “趁我不在,说我什么坏话呢?”王休刚吩咐完手下,听到张设提到自己,从外面进来对张设道。

    “说你文武双全,聪慧过人,在这军中做一名郎将实在是屈才了。”亦菱一本正经地道。

    “将军怎么突然想起来打趣末将了?”王休不由地笑道。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门外响起皇甫祉的声音。

    亦菱顿时如临大敌一般,叫一声“不好”,面露紧张之色。陈格、王休、张设都诧异地看着亦菱,亦菱却似旋风一般闪到州衙门口,拉住皇甫祉的手臂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面色凝重、痛心不已还略带哽咽地道:“三哥,你可千万别进去……里面可真是……真是、惨不忍睹啊!”

    “啊?”皇甫祉一听,不由地也紧张起来,慌忙问道,“难道伤亡很多?很惨重?难道有将领……牺牲了?”

    亦菱满脸悲戚地低着头,也不再说话,只管扯着皇甫祉往前走,留下同皇甫祉一道而来的曹沅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大堂内,张设笑得前仰后合,王休、陈格也被逗得哈哈大笑。王休一边笑对门外满脸疑惑的曹沅道:“曹将军可别听将军的,什么惨不忍睹?他是怕大堂内太乱了,失了礼数,不敢让王爷进来罢了。”

    张设也一边笑一边感慨道:“将军还真是活宝啊!”

    陈格笑而不语,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亦菱的背影。

    亦菱听到身后传来的阵阵笑声,嘴角不由地弯弯翘起,眼中却流露出难掩的悲伤。希望这笑声能将风中的血腥味冲淡一些,希望这笑声能让大家暂时忘了战场的冷酷无情与生离死别。亦菱扬起脸望向湛蓝的天空。大哥,二哥,你们听到这笑声了吗?待小妹为你们报了仇,你们也会含笑九泉了吧。

第五十六章.此仇未报恨难平(一)

    昭宁二年正月,云宁两国于宁国西北边境交战。

    柳州城一役,云军大败,云军主将邢尉铭率残余云军退守南尚庄。宁国主将赵月智取重镇柳州城,扭转战局,率宁军乘胜追击,连取李桥镇,桂花庄。其间云军欲偷袭宁军主营,未果。

    昭宁二年正月初八。定南王皇甫祉、镇国大将军赵月,率宁军攻打宾城,中途遭遇云军埋伏,两军展开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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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当心有埋伏。”宁兵行至宾城附近一处林地时,陈格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打马上前,对亦菱轻声提醒道。

    埋伏?亦菱闻言左右扫视了一遍,“这地形的确适合埋伏,不过邢尉铭此刻怕是已经自顾不暇了吧,哪里还顾得上在这里设下埋伏?”

    话音未落,却看见一旁的王休也露出警惕的神色。

    难不成真有埋伏?亦菱立即紧张起来,神色严肃地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密林。穿过这片林子,就能到达宾城了。虽说已连胜几仗,但却仍然不可掉以轻心。

    亦菱抬手,五万精兵组成的前路军齐齐止步,排成迎战队形。亦菱屏息凝神,正欲感知周围的气息,却听林中忽然传出一阵战鼓声,紧接着便冲出一路云军来。

    亦菱心中不免感到一阵惊异,还真让陈格说中了。待亦菱再定睛一看,云军为首的正是一直未露面的平南王上官绝尘。

    亦菱不由地冷笑,“怎么?平南王等不及了,主动跑来送死了?”

    上官绝尘亦是冷笑,“本王纡尊降贵,亲自迎接赵将军,赵将军应当感激涕零,洗干净脖子等着才是。”

    亦菱没有搭话,扫视了一眼上官绝尘身侧,并未发觉邢尉铭和其他几名副将的身影,心中暗叫不好,三哥皇甫祉率领的中路大军怕是也遇到云军突袭了,只求他们能赢过云军。

    亦菱正想着,却听到上官绝尘张狂一笑,笑容阴冷,笑声中却多少透着一丝得意,“赵将军莫要担心,你的结拜兄弟定南王已经去陪你的另外两位结拜兄弟岳悠然和赵子安了。本王这就送你一程,好让你们兄弟四人在阴间团聚。”

    “你……!”亦菱闻言,心中不由地咯噔一下,生怕皇甫祉他们真的出了事,顿时感到一阵焦躁,提起枪,枪尖直指上官绝尘,“你别得意太早!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说着便打马上前,直逼上官绝尘而去。

    宁兵一看将军已经出马,立即动身,云兵也在上官绝尘的命令下动作起来,两军瞬间交战在一处,片刻便混战成一片,原本幽静的林地顿时杀声震天!

    亦菱单枪去战上官绝尘的双刀,不免有些吃力,再加上心中担心皇甫祉、曹沅他们,不免有些急躁,枪法愈来愈凌乱,没了招式,那上官绝尘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双刀在手,若游龙一般来去自如。渐渐地亦菱竟落了下风,有些抵挡不住,有几次甚至差点没有躲开上官绝尘的刀。

    亦菱浑身冷汗直流,手心温湿一片,握着枪杆感到有些滑,额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相比之下,上官绝尘却显得轻松自如,双刀一来一去,让亦菱招架起来十分吃力。上官绝尘不由地冷笑道:“宁国的镇国大将军也不过如此,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稚嫩的很!”

    “你……!”亦菱气结,一时心烦意乱地找不到词来回敬他。

    上官绝尘双手使刀,嘴上也不闲着,“上一回,赵大将军造访敝府,未能好好款待,所以今日特在此迎接赵大将军。赵大将军要到宾城来,本王也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还真当宾城是你家的了不成?好!今日就让你看看,本将军是怎么把宾城夺回来的!”话音未落,亦菱枪法顿时快了起来,游龙一般在空中飞舞,枪枪直逼上官绝尘!

    “哼!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上官绝尘语气中尽是不屑,动作上却丝毫不敢懈怠,双刀飞舞,灵活机敏地抵挡攻势突然凌厉的亦菱手中的枪,两人一时战成平局。

    正当亦菱和上官绝尘打得难解难分时,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和战鼓声,亦菱向声音来源方向看去,只见宁军的中路大军赶到,为首的正是定南王皇甫祉和辅军将军曹沅,亦菱心下一喜,看来三哥他们突破了邢尉铭的埋伏。亦菱还看到跟在三哥身后骑着一匹棕马的五姐孟倩云。

    还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隔着漫漫沙场,隔着万马千军,两人的视线远远相交,只一瞬,便错开了目光。

    因为上次收复李桥镇和桂花庄的时候,邢尉铭竟然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计,出其不意地突袭宁军大营。幸而当时亦菱已经率大军在归途之中,并且及时得到消息加快赶回大营,外加营中驻军拼死抵抗,才保住了宁军大营。

    所以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再度出现,亦菱果断下令五万精兵为前路军,宁军大军为中路军,大营随大军开拔,工兵、伤兵、负责运送和看管粮草的士兵、军医,以及包括粮草、营帐在内的军用物资,组成后路军。如此一来,全军开拔,不留本营,根本不给敌军趁两军交战之际偷袭大营的机会。

    因此孟倩云和容卿均随中路军而来。

    上官绝尘看到皇甫祉和曹沅率宁国大军而来,并未露出惊诧或失望的表情,反倒是露出了阴狠的笑容,对亦菱冷笑道:“这一次会是谁呢?定南王还是那位新来的军师?”言毕,亦菱清楚地看到上官绝尘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冽杀意,随后,上官绝尘手中的一把刀便如出海蛟龙一般从手中脱出,夹着凌厉的风声破空而去!不知是冲着皇甫祉还是容卿去的,亦菱忙抽枪去挡,不料却晚了半步,银刀泛着冰冷的光擦着枪杆而过,亦菱也感到握着枪杆的双手被那力道震得阵阵发麻,差点儿连枪都没握住。与此同时,亦菱不经意间回身瞥见那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距自己不足百米的地方。

    那刀分明是冲着容卿去的!容卿已经看到了那泛着冷光和森森寒意的银刀破空而来,却犹自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背上。

    电光火石之间,亦菱来不及多想,便已经纵身从马上跃出,用身体来挡那银刀。还算及时,银刀在亦菱左肩处划过,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亦菱用身体生生地挨了一刀,减弱了那刀的力道,亦改变了银刀飞出的方向。亦菱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看到那银刀也落到不远处,深深地斜插入地中,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肩上的铠甲被银刀凌厉的刀锋劈裂,伤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不过一瞬间便染红了铠甲和四周的土地。

    “将军!”

    “将军!”

    “菱儿!”

    声声焦急的呼唤从四周传来,亦菱痛得眼前发黑,却依然听见了容卿焦急的声音。

    亦菱的战马受惊,高抬前蹄嘶鸣,落下时正要踩踏到亦菱!四周又是一片惊呼,然而战马护主心切,惊恐之中却还记得不要踩伤主人,及时地将双蹄落在一边,亦菱被溅了一脸的土。

    “将军小心!”忽然听到一声急切的提醒,亦菱费力地睁大眼睛,只见上官绝尘双手握着另一柄银刀,正向自己砍来!他脸上闪着得意与狠绝,似是要把自己就地结果!

    只听“铛”的一声响!王休赶来挥枪挡住了上官绝尘呼啸而来的刀。

    “将军!将军!”伴随着一连声焦急的呼唤,亦菱看到陈格打马而来,翻身跃下,来到自己身边,伸手点了自己左肩周围的几处要穴以止血。尽管痛得眼前直冒星星,亦菱却清楚地看到了陈格与上官绝尘对视了一眼,陈格眼中透着寒意,上官绝尘眼中却带着浓浓的斥责与不满。

    还未待亦菱细想,她便落入一个带着清香的怀抱,“菱儿,菱儿……”白衣男子紧拥着亦菱,却又细心地避开她的伤处。

    看到一贯冷静自持、镇定自若的容卿此刻焦急担忧又带着疼惜,甚至还带着害怕与恐惧的神情,亦菱不禁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我……没事。”

    “小……弟!没事吧?”急忙赶来的皇甫祉也跃下马,情急之中差点儿喊出“小妹”,泄露了亦菱的身份,慌忙改口道。

    “七弟!怎么样?伤到哪里了?伤得重么?”随后而来的孟倩云更是一脸焦急,改口唤着亦菱,连珠炮似的一阵询问。

    “我……没事……”亦菱忍痛挤出一个笑容宽慰众人。

    “王爷!将军!”刚与上官绝尘交过手的王休打马而来,“云军撤退了!”

    “不用追了!全军听令,撤军!”皇甫祉起身道。

    “是,王爷!”

    主将受伤,伤得还不轻,宁军将士自是无心再战,有序地撤离。

    容卿将亦菱抱起。

    “刀……刀……”

    “什么?”容卿不解,亦菱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刀。

    “将军是要把这刀拿回去吧。”陈格说着,顺手把上官绝尘遗落下的那柄刀从地上拔出来,“末将帮将军拿着。”

    亦菱点点头,这才放心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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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亦菱疼得呲牙咧嘴。

    “忍一下就好了。”沈彦真柔声道,“我会尽量轻一点。”沈彦真此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解下亦菱身上的铠甲,将她肩上的衣物剪开,露出半个肩头,营帐中顿时响起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亦菱也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只见血已经基本止住了,但是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还四处凝着已经干涸的血迹,真是让人目不忍视。纵使孟倩云也曾女扮男装在战场上拼杀,见识过了血肉横飞的场面,此刻也禁不住红了眼眶,背过身去不敢再看。皇甫祉也蹙起了眉,沈彦真一脸埋怨的表情,容卿虽然表面平静,眼中却一痛,随即也别开了眼。

    “呵呵……看你们,刀剑无眼,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亦菱忙笑着安慰众人,“又不是神仙,刀枪不入。再说我只是受了点儿伤,又没阵亡,大家不用伤心,很快就会好的。”

    “这也叫‘受了点儿伤’?”皇甫祉又埋怨又心疼地反驳道。

    “伤口这么深,没个月余是不可能好的。”沈彦真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道。

    亦菱痛得咧了一下嘴,“彦真啊,你就别再添油加醋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还知道错了?三哥知道你急着给大哥、二哥报仇,可是未免也太莽撞了,你一个人与上官绝尘硬拼,多危险那!今日幸好只是伤了肩,若是……若是……”皇甫祉说不下去了,转身掀开帐帘便出去了。

    孟倩云忙走过来拉起亦菱的右手,轻抚着她的手背安慰道:“七妹,你三哥这是心疼你,才会这样,千万别往心里去。”

    “嗯,我知道。”亦菱苦笑道,“都是我不好,五姐,害得你们这么担心。”

    孟倩云又红了眼眶,“七妹千万别这么想。”

    亦菱笑道:“五姐当年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披甲持枪驰骋疆场的人,怎么现在就像小兔子一样,动不动就红了眼睛?”

    “臭丫头!伤口不疼了是不是?又来打趣我!”孟倩云轻打了亦菱手背一下,亦菱夸张地直呼痛,让她这么一闹,帐中的氛围不似方才那么紧张压抑了,轻松愉悦了许多。

    不多时,沈彦真为亦菱处理好了伤口,上了药,又包扎好了,这时,有军医来找沈彦真,请他去看看几个伤得较重的士兵。沈彦真便起身,又嘱咐了亦菱一大箩筐的话,无非就是不能沾水,尽量不要活动左臂之类,亦菱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沈彦真这才放心随那军医离开。

    孟倩云看了看亦菱又看了看容卿,笑道:“我去寻你三哥。”说罢也出了营帐。

    帐内一时只余亦菱、容卿二人。还未待亦菱反应过来,她便落入了容卿的怀抱。

    容卿轻轻地拥着亦菱,将脸埋入她的发间,轻嗅着她的发香。尽管容卿抱得很轻很小心,亦菱还是感觉到一贯冷静自持的他此刻的情绪微微有些失控。她伸出右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轻声道:“没事的,不要担心。”

    容卿一语不发,亦菱疑惑地眨了眨眼,犹豫地唤道:“容……卿?”

    “嗯。”容卿应了一声。亦菱微微一笑,其实容卿这样担心她,她还是很开心的。

    “容卿,你看本将军英雄救美,你是不是应当以身相许啊?”亦菱离开容卿的怀抱,仰头看着他笑道。

    容卿清雅俊秀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浅笑,“我都已经是‘将军夫人’了,将军还不满意?”

    “那是。”亦菱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道,“你还没正式过门儿呢,我当然不放心了,万一哪天趁我不注意你又把自己许给别人了怎么办?”

    容卿失笑,“怎么会呢?”他从腰间取下翠玉笛,置于唇边,婉转悠扬的乐曲便自笛身流泻而出,如慕如诉,低徊浅吟,宛如冬去春来,草木复青,大雁双双相伴而归。

    容卿微微颔着首,双眸凝视着亦菱,淡红的唇轻贴着翠绿的笛,被衬得愈加莹润,幽深的眸中眼波流转,波澜泛动,清雅秀美的脸上一片专注认真的神情,仿佛是在承诺着什么。

    亦菱听得入了迷,痴痴地望着容卿。

    一曲终了,亦菱还沉浸在那缭绕的余音之中。容卿拉起亦菱的右手,将翠玉笛放在亦菱手中。亦菱这才回过神来,不解地看着手中的翠玉笛。

    “以此作为信物,如何?”容卿淡淡地笑着问亦菱,眼神却十分诚恳和认真。

    亦菱怔了片刻。手中的翠玉笛通体青绿,中间泛着翠色的丝纹,莹润通透,一看便知是由上好的翡翠制成。笛身圆润光滑,做工又十分精细,笛孔周围刻着精致华美的花纹,绝非凡品。玉笛周身泛着晶莹透亮的光泽,十分水润细腻,是主人时常带在身边并拿在手中抚弄把玩所致,可见玉笛的主人十分喜爱此物。而此刻容卿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赠与了自己,实在是……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亦菱仰起脸,正对上容卿专注的目光,心中一动,但转念一想,容卿一直将这玉笛带在身边,还用作防身武器,便问道:“你把这个给了我,那你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容卿笑而不语。

    亦菱低下头,将手中的翠玉笛转了一圈,她虽然见过容卿用玉笛当作剑,击退平南王府的侍卫,但是翠玉笛却完好无损,没有丝毫损坏,可见伤人的并非玉笛本身,而是玉笛为剑时所带的剑气,由此可见容卿功力之深,非一般习武之人所能及。若是遇到危险,即便是没有这翠玉笛,容卿用别的物什防身,也能轻松应对吧。

    于是亦菱点了点头,对容卿笑道:“好,那我就收下了。对了,你方才吹得是什么曲子呢?”

    容卿微微一笑,反问道:“你听着像什么呢?”

    亦菱想了想,道:“我听着像是春暖花开,莺飞蝶舞,大雁也双双归来,在空中徘徊低绕,相伴相携,比翼双飞的景象。”

    “那就叫‘双飞’好了。”容卿微笑着道。

    “难不成你是即兴吹奏的?”亦菱一脸惊奇。

    容卿笑着颔首,亦菱不由地叹道:“好美的曲子……双飞……名字也好美。”

    “将军。”这时,陈格掀开帐帘走进来。

第五十七章.此仇未报恨难平(二)

    陈格见帐内只有容卿与亦菱二人,不免感到有些尴尬。

    亦菱见陈格手中拿着一柄银刀,知他是送刀来。

    “将军,你要的刀。”陈格走过来,将刀递给亦菱。

    亦菱将翠玉笛放入怀中收好,接过刀,仔细地看了看。刀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净,露出银亮的刀面,距刀背半寸来宽的地方刻着一只蛟龙,蛟龙在九州五国乃是皇子的象征,刀柄末端系着一个如意结,是用上好的红缎绳线编织而成,其下柔顺的流苏齐齐地垂下,这一切都表明这刀主人的身份绝不普通。

    亦菱握着刀,端详了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问容卿道:“对了,今日你随中路大军去宾城的途中遇到邢尉铭率领的云军了吗?”

    “没有。”容卿道,“上官绝尘率军埋伏在去宾城的路上,那邢尉铭定是率兵驻守在南尚庄,以防我军突袭。”

    “上官绝尘这只狐狸!竟然骗我!”亦菱忍不住骂了一句。想到今日在战场上,她看到上官绝尘身边没有邢尉铭的身影,不免有些担忧,不料被上官绝尘看破,利用了这一点,诓得她心焦气躁,差点儿被打败。现在想来,那上官绝尘心机深重,行事谨慎,定不会全军出动,孤注一掷,一定是命邢尉铭驻守南尚庄了。只是,那上官绝尘又是如何得知宁军今日会攻打宾城?又是如何得知宁军行军的路线,并事先埋伏在那里的?亦菱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格一眼。

    “将军,我军收复安乐镇那日,便已经派人回怀远报信了,至今已有十六天,却还是没有怀远的回信。”陈格一脸严肃地道。

    亦菱思忖了片刻。从安乐镇到怀远,若是在沿途各驿站更换马匹和信使,那么不过六天便可以打个来回。

    “柳州城一役胜利后,也派人去通报了,至今也未有任何回信。”陈格又道。

    奇怪啊……亦菱蹙起眉。照理说柳州城的信也该有从朝廷传回的消息了,这么久都没有回信,莫不是……怀远出了什么事?思及此,亦菱连忙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不,不可能,怀远那边有皇甫祾和言熙明坐镇,不会有事的。

    “许是路上有什么状况耽搁了吧,”亦菱对陈格道,“再等几天看看。”

    “是。”陈格脸上依然难掩那一丝凝重的神情。

    亦菱右手握紧了刀柄。既然上官绝尘已经现身了,那么不管怎样,她都要将此仗打下去,定要收复所有城池,为大哥、二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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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宁二年正月十三,定南王皇甫祉、镇国大将军赵月、振威将军陈格率五万宁军精兵收复宁国失地宾城。

    正月十五,皇甫祉、亦菱率军返回宁军大营。

    三天前,皇甫祉欲率轻骑突袭宾城,亦菱执意要随行,皇甫祉拗不过亦菱,只得同意。亦菱遂命曹沅率大军于惠州重镇柳州城以西十里处安营扎寨,一方面防止云军突袭大营,一方面防止云军重新攻占柳州城。

    随后,亦菱与皇甫祉。陈格率五万精兵攻打宾城,上官绝尘已命云军弃宾城,全军退守南尚庄,宁军不费吹灰之力,收复了宾城。亦菱命吕谣率一万精兵驻守宾城,而后率其余宁兵返回柳州城大营。

    刚至营门口,见曹沅、孟倩云率众将领来迎,唯独不见军师容卿,亦菱下马,问道:“怎么不见容军师?”

    曹沅道:“昨日容军师的一位故交来访,此时许是在帐中叙旧呢。”

    故交?什么故交竟敢找人找到军营来?亦菱对一旁的皇甫祉和孟倩云道:“三哥、五姐,我先进去看一下。”

    二人均点点头,亦菱临走前还不忘打趣道:“五姐和三哥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孟倩云当下就红了脸,半羞半恼道:“坏七弟!还不去找你的军师去!”

    亦菱哈哈地笑着跑开了。

    军师帐前,亦菱站住脚步,轻轻地掀开帐帘,只见帐中两名男子相对而坐,白衣男子,清雅如仙,青衣男子,温润如玉。

    青衣男子正是洛沉碧。

    容卿微笑着道:“看将军如此春风得意,定是顺利地取了宾城。”

    “那是自然,”亦菱笑道,又对洛沉碧道,“沉碧,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洛沉碧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轻柔动听。

    “打扰你们叙旧了?”亦菱嘴上这样说着,实际却很自觉地在一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接连赶路,都没怎么顾上喝水,方才渴坏了。

    “怎么会?”洛沉碧笑道。

    亦菱又倒了一杯茶,方才第一杯喝得太快,没品出是什么茶。亦菱端起茶杯品了一小口,对容卿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云雾啊。”

    容卿望着亦菱,眼中尽是笑意,那笑意中似乎还蕴含了什么别的情感,专注中带着温柔。亦菱不由地想起容卿曾说过,云雾之茶,虽不及龙井、碧螺春那样盛名于世,却是滋味醇厚,清香不尽,即使是多次冲泡,也是醇香绵绵,就像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情意,绵绵不尽,于是笑道:“你们同门师兄弟间的感情还真是绵绵不尽啊。”

    容卿一怔,没料到亦菱会突然把话题转到他和洛沉碧身上。洛沉碧并不知道容卿之前对亦菱说过的话,故一脸诧异地看了看亦菱,又看了看容卿。

    这时有士兵来报说王爷请将军和军师去主帐议事,亦菱便对容卿道:“贵客来访,把客人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于礼不合,不如我在这里陪沉碧,你帮我和三哥说一声。”

    “也好。”容卿说着,便起身走出了营帐。

    帐中只余亦菱与洛沉碧二人,亦菱与他对视了片刻后开口道:“是母亲让你来的吧。”

    洛沉碧温和一笑,“不全是。”

    哦?亦菱不解。难不成你自己也想来?“母亲说了什么吗?”亦菱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陛下让我转告你,待此次战事结束后,就回夏国吧。”洛沉碧注视着亦菱道。

    果然……亦菱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轻将茶杯放在几案上,“此事待此战结束,回到怀远后再议吧。”

    “陛下非常希望你能回到夏国。”洛沉碧又道,沉静若湖泊般的眸中竟溢满了期待与渴望。

    “待此战结束后我还要回京城复命,不过要不了多久,我还是要回夏国的。”亦菱认真地道,洛沉碧闻言露出温和的笑容,带着淡淡的喜悦,宛如名贵的美玉散发出莹润温和的光泽。亦菱看着洛沉碧,不由地一怔,随即话题一转,勾唇一笑道:“那你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洛沉碧闻言,脸上带着浅浅的喜悦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菱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亦菱浑身轻轻一颤,她怔怔地望着他忧伤的面容,忽然产生了一种说谎的冲动。当然……记得。可是,记得什么呢?她竭尽全力地搜肠刮肚,回忆从小到大的经历,七岁之前,她是翳国的怜月公主,生活在临阳的皇宫中,除了父皇、母妃、乳母、三位皇兄和一些随侍的太监宫女外,就没再接触过任何人。临阳政变,她逃亡出来,被大姑姑白芷和七姑姑林晚晴所救,每天朝夕相处的人除了两位姑姑,就是一众濯玉宫的姐妹,还有因偶然机会得以相认的祖母蓝汀染,以及后来去看望过自己的母亲冷若雨和父亲李浚,一直到十四岁那年出师,七年之内没有见过任何其他人,更别说是陌生的男子了。

    出师以后来到怀远不久之后,便在醉月楼的幽兰居第一次遇见他,犹记得那时他看到自己后露出惊愕与疑惑的神色,为什么会感到惊愕与疑惑呢?难道他之前真的认识自己?可若是自己真的在那之前就已经与他相识了,这样温润美好的男子,自己又怎么可能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洛沉碧见亦菱半晌没有说话,失落地垂下眼,周身都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哀伤,如明珠美玉黯淡下来,失去了美丽的光泽一般。“不记得了也好……”洛沉碧轻声叹道。

    亦菱心头一颤,他悲伤的神情似曾相识,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她就要记起他来了,但待她再仔细地回忆,却发现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已经转瞬即逝,关于洛沉碧的一切记忆都是从醉月楼的那次相遇开始的。她望着忧伤的男子,小心地开口道:“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么?”

    洛沉碧闻言,缓缓地抬眼,将目光投向她。亦菱被他眼中深深的哀伤与落寞震得心中一痛。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让眼前温和淡然的男子伤痛至此?

    “是的,”洛沉碧柔声道,声音中透着无奈与凄凉,“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可惜……你已经忘了我。”他修长好看的眉轻轻蹙起,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沉静若湖泊般的双眸中溢满了悲伤。亦菱慌忙找话来安慰他,“那个……我一时半会儿真的想不起来……不过我们现在不是又相识了,这样不也很好么?”

    洛沉碧闻言微微一笑,淡去了眼中的忧伤,他眉眼温和至极,眸中也漾起了一片温柔,“是啊,还好我们现在又认识了。”

    亦菱也连忙笑道:“对啊对啊!不过……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洛沉碧又是温柔一笑,“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下着好大的雪,漫天的飞雪,如碎玉落花一般……”他说着,目光渐渐迷离起来,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思念与向往,亦菱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仿佛是透过自己看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他思念至极的人。

    下雪的一天?漫天的飞雪?亦菱竭力地回忆自己过去是否遇到过这样的场景,却依旧是徒劳。

    “报告将军,王爷说了,洛公子不是外人,请将军与洛公子一同到主帐议事。”帐外传来一宁兵的声音。

    亦菱这才想起来,洛沉碧本来就是支持三哥皇甫祉和昭帝皇甫祾的,之前怀远政变,洛沉碧也是为皇甫祾夺位出谋划策的人,遂起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道过去吧。”

    洛沉碧温和一笑,柔声应道:“好。”

    宁军大营主帐中,皇甫祉、孟倩云、曹沅、陈格、李沐阳、李沐云、容卿、洛沉碧,还有亦菱,一众人聚在一处议事。

    李沐阳、李沐云兄弟二人刚刚分别从李桥镇和桂花庄赶回来,皇甫祉向他们询问了李桥镇和桂花庄的情况,李沐阳、李沐云皆是留了一万宁军分别驻守两镇,以防云军反攻。

    皇甫祉又道:“各位难道不觉得此次与云国一战打得太过顺利了么?”

    “是啊,从安乐镇一役开始,我军就几乎没有打过败仗,在宾城附近遭遇云军埋伏一役,也算是打成平手,确实太过顺利了。”曹沅赞同道。

    “而且还有一点十分可疑,”亦菱也说道,“去年腊月,云军突袭墉城,挑起两国战事,之后却再无动作,而我军于腊月廿三突袭并夺回安乐镇之后,上官绝尘一直都未出现,照理说若是云军突袭墉城时他尚在商都,而他得知我军夺回安乐镇后赶往云宁边界,应该早就到了,为何直到五日前才现身?”

    容卿闻言道:“距云国商都传来的消息,去年十一月,云景帝病情加重,云国朝廷的局势愈加动荡,尤其是在云景帝下诏命太子监国之后,几位皇子为争皇位,明争暗斗得愈加激烈。”

    洛沉碧道:“既然如此,上官绝尘更应当留在商都,忙于争夺皇位,又怎么会命云军突袭墉城,挑起战事呢?”

    容卿闻言,与洛沉碧对视了片刻,又道:“或许另有隐情。”

    洛沉碧沉吟片刻,又道:“倘若真是另有隐情,那么云景帝病情有所好转之后,上官绝尘才出现在战场上就不奇怪了。”

    这边容卿和洛沉碧两人说着,亦菱脑中飞快地转着,腊月的时候怀远得到消息说云军突袭墉城,之后云军却再没有任何动作,那时云景帝正病重,并命太子上官望尘监国,云国朝政局势动荡,暗潮汹涌,几位皇子之间,尤其是太子和平南王上官绝尘两党的夺位之争愈演愈烈,此时上官绝尘正忙于夺位,不太可能下令命云军主动挑起战事,而之后宁军一连夺回几座城池,其间上官绝尘一直未曾露面,而如今云景帝病情好转,故上官绝尘才赶回战场。

    因这云宁边界的驻军及攻占宁国几处城池的云军皆是上官绝尘的部下,故此战不论因何而起,上官绝尘都要负一定的责任,所以他才会出现在战场上。但云国朝廷局势动荡,上官绝尘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挑起云宁两国的战事,也就是说,十二月时云军突袭墉城的事应该另有隐情。什么事情,一旦牵扯到皇权就会变得复杂无比。

    “王爷,将军,”曹沅忽然开口,打断了亦菱的思绪,“还有一件事,我军派人回怀远传捷报,至今未收到任何回信。”

    皇甫祉闻言神情登时又肃然了几分,“今日已是正月十五了,怎么可能还没有回信?莫不是怀远那边……”皇甫祉看着曹沅道。

    亦菱连忙笑道:“不会吧,应该是在路上有事耽搁了。”

    曹沅道:“宾城收复的捷报也派人送走了,那就再等等看吧,或许很快……”

    “报!”帐外宁兵忽然道,“惠州刺史张大人派人来报,朝廷来人了,此时正在柳州城府衙内,请王爷和各位将军前去。”

    “你看,这不是说到就到?”亦菱对曹沅笑道。

    于是,众人便往柳州城内而去。

    亦菱等人随衙役走进府衙内,只见张刺史正与一名身着藏青色衣衫的男子相谈甚欢,男子容貌俊秀,长长的青丝用一根藏青色的带子束起,双眸若琉璃一般明净清亮。正是宁国现任丞相,言熙明。

    “言相?”皇甫祉、亦菱二人见到来人是言熙明,皆感到有些惊异,异口同声地道。

    言熙明看到皇甫祉后不禁怔了一下,但神色很快便恢复正常,起身相迎道:“王爷,赵将军。”接着言熙明又看到了随后走进来的容卿、洛沉碧二人,不禁又是微微一怔。

    “不知这二位公子是……?”张译看了看容卿、洛沉碧二人,向亦菱询问道。

    亦菱闻言连忙敲了敲头,笑道:“忘了介绍,这位是容卿,这位是洛沉碧。”又转身对容卿、洛沉碧道,“这是惠州刺史张译张大人。”

    张译睁大了眼睛,惊叹道:“原来两位就是举世闻名的容公子与洛公子,张某人有生之年能一睹两位公子的风采,实在是三生有幸啊!”三人不免客套了一番。

    言熙明不由地对亦菱笑道:“没想到军中竟聚集了这么多人物。”

    亦菱笑道:“今天不是元宵节么?大伙儿聚在一起过多热闹。”

    “哦?这么说我来得正巧了?”言熙明笑道。

    “那是,熙明你来得正好,我们今晚一同过元宵节好了。”

    “我很荣幸。不过,”言熙明话锋一转,神情也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在此之前,我想问问赵将军,为何要谎报军情,称安乐镇一役惨败,五万精兵损伤过半?”

第五十八章.此仇未报恨难平(三)

    什么?谎报军情?安乐镇一役惨败?五万精兵损伤过半?亦菱登时睁大了眼睛,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言熙明认真地道,“这只是第一封战报,之后又有一封,称我军与云军于安乐镇附近交手,同时另有一路云军偷袭我军大营,我军损失惨重。”

    “啊?!怎么会?”亦菱双眼瞪得不能再大,心中满是震惊。

    “最近的一封战报称我军大败,退居墉城,遭云军围困,形势极其不利,望朝廷做好部署,以防西线崩溃,云军攻入怀远。”言熙明继续道。

    亦菱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言熙明,半晌开口道:“言相,你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

    言熙明神情严肃,闻言更是蹙了蹙眉,“这样的玩笑我可开不起。朝廷接二连三地接到我军失利的战报,百官皆惊,一时人心惶惶,故皇上派我来一探究竟。那些战报……”

    “一派胡言!完全是胡说八道!”亦菱不可置信地大叫出声,又愤怒地道,“迄今为止,我们确实已向怀远发送了三封战报,第一封是安乐镇一役大捷,第二封是我军顺利夺回柳州城,第三封是李桥镇和桂花庄相继收复,每一封战报都是本将军亲自过目,绝无半点差错!”

    “这么说,战报是不可能出错了。”言熙明若有所思地道,突然抬眼问亦菱,“负责派人传信的是哪位将军?”

    “是曹将军。”亦菱回身看看了在她之后走进府衙的曹沅。

    “回丞相,正是末将。”曹沅应道,亦是一脸严肃。

    “依曹将军看,会不会是战报传回怀远的途中出了什么差错?”言熙明问道。

    曹沅蹙起眉,“每一位负责送战报的宁兵都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皆是训练有素且绝对忠国忠君之士,不可能在途中出什么差池。”

    “但这些人也只是负责送到第一个驿站而已,为保证传信的速度,沿途每个驿站都会更换马匹和信使,会不会是在更换信使的中间出了问题。”陈格思忖片刻道。

    言熙明点点头,“陈将军的推测不无道理。”

    亦菱又问道:“朝廷是何时收到战报的?”

    “第一封战报是腊月廿六收到的。”言熙明道。

    “这么早就收到了?那为何军中一直没收到朝廷的回信?”亦菱一脸疑惑地看着言熙明。

    “朝廷每次收到战报后都立即派人传信到军中,怎么可能没收到?”言熙明清亮明净的眸中此刻满是惊疑。

    “可是我们确实没有收到。”亦菱一脸疑惑,心道此事太诡异了,怕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是啊,我们的确没有收到任何朝廷的回信。”曹沅蹙眉道。

    亦菱沉吟片刻,问道:“回信的事可是由邹太尉负责?”

    言熙明道:“第一封是由邹太尉负责,后来邹太尉被皇上派到东南边的丰县去了,后两次的回信都是我负责的,照理是不应该出问题的。”

    “一定是在途中出了问题。有人在途中劫下战报,换成内容与事实大相径庭的假战报,送至怀远,并且又劫下从朝廷发出的回信,扰乱并阻断了我军与朝廷之间的通信。”亦菱一脸肃然地分析道。

    “不知是何人从中作梗……”言熙明蹙眉道。

    亦菱冷笑,“哼,还能有谁?”

    除了上官绝尘那个阴险狡诈、老奸巨猾的人,还能有谁在这种时候搅局?亦菱心中暗道,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好了,这件事一时半刻也查不清楚,”一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未开过口的皇甫祉这时对亦菱道,“既然言相亲自从怀远赶过来,不如你将这半个多月来的战况详细地说与言相。”

    “嗯,也好。”亦菱点头道。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张译命衙役沏好茶,众人一面喝茶一面听亦菱述说近来的战况。

    “去年腊月,”亦菱开口道,“云军突袭墉城后再无动作,我军得知消息后秘密出动,腊月廿三那天晚上正是小年夜,我军悄悄行至安乐镇东面,决定偷袭安乐镇,于是兵分四路,曹将军率大军负责攻打东城门,李沐阳、李沐云二位将军各率两万宁军分别攻打南北城门,而陈将军和我则率五万精兵急速行军,绕至敌后,攻打西城门。”

    “我们约定好,大约一个时辰后,约莫各路兵力都就位了以后,一起动手攻城。云军万万没有想到我军会以如此快的速度从怀远赶来,并在小年夜突袭他们,更没有想到我军会同时攻打四面城门。因此,在云军完全没有戒备的情况下,我军顺利地夺回了安乐镇,首战告捷。”

    “接下来便是柳州城、李桥镇、桂花庄三座城池。此三城离安乐镇的距离相近,但柳州城为惠州州府所在地,城内又屯有大批粮草,是大宁西部重镇,故决定在这三城中先收复柳州城。但柳州城内有重兵把守,安乐镇一役后,云军主将邢尉铭又派兵出城,驻扎于柳州城东面,以防我军进攻。如此一来,柳州城便易守难攻,若强行进攻,恐损失严重。”

    “兵法云:‘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若能以假象蒙骗敌军,使之懈怠,疏于防守,届时再突袭,一举收复柳州城,岂不是一条妙计?于是我下令解除禁酒令,全军上下大摆筵席,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洛沉碧听到此处不禁开口问道:“此计怎能蒙蔽的了邢尉铭?恐怕他一眼就看破了。”

    亦菱不由地对洛沉碧笑道:“容卿也这样说过。”闻言,洛沉碧和容卿对视了一眼。

    亦菱又道:“我用此计,本来也没想骗过邢尉铭。”洛沉碧望着亦菱,面上微露诧异之色,但略微一思索便明白了,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亦菱对他微微一笑,心中暗自感叹洛沉碧也是聪明人,一点即通。

    “既然没想骗过邢尉铭,赵将军为何还用此计?”张译不解地问。

    亦菱又是微微一笑,道:“骗不过邢尉铭,但是可以骗过他手下的将士。我军大营日日大摆筵席,全军上下夜夜不醉不归,一连几日如此,那云军将士开始也许还会怀疑有诈,但时间一长,他们自会懈怠,此为‘常见则不疑’。而那邢尉铭虽然不会轻易上钩,却也不敢贸然行动,主动攻营,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放心地喝得大醉特醉,将这场戏演得更真一些。”

    “到了除夕夜那天,我们依旧大摆筵席,庆贺新春佳节,只不过那晚全军将士并未像前几日一样真的喝醉,而是略喝几杯用来壮胆鼓气。随后,陈将军与我借故离开,暗中率五万精兵突袭柳州城外的云军大营,那些云军将士一连几日听闻我军上下夜夜都喝得酩酊大醉,自是已经懈怠,更不会想到我们会在除夕夜假装设宴庆祝,实则暗中偷袭。”

    “我军突然袭来,云军自是无力回击,溃不成军,一时间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不久,邢尉铭率云军自城中而来,渐渐形成两军相持不下的形势,但这样的形势并没有持续太久,王爷、曹将军便率大军而至,与云军来战,而我与陈格则趁机率五万精兵从战局中脱身,转而突袭柳州城。柳州城内云军正惊疑不定,见我军突然攻城,顿时慌了阵脚,我军一举攻下了柳州城。”

    “这柳州城夺得可真巧。”言熙明不由地称赞道。

    “那是!”皇甫祉面露骄傲,“小弟聪慧过人,计谋也非一般人能识破,那云军被我军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我军的损失却很少,几乎没有重大的伤亡。”

    “是啊是啊,赵将军这计策真是妙极!”张译也附和道,“安乐镇的柳叶香都被将士们喝光了!”说罢,众人皆笑了。

    亦菱也笑道:“张大人还惦记着那些酒呢?这柳州城里的存酒不是还没喝光么?”

    皇甫祉一听对亦菱笑道:“不得了了!这柳州城的存酒可是安乐镇的几十倍,你还想都喝光不成?”

    曹沅一听连忙告饶:“将军,我可喝不下了!”

    陈格也假装规劝道:“将军,再这么喝下去,以后再怎么施行禁酒令都不管用了。”

    李沐阳大笑道:“将军,赶快把我和沐云派去守边关吧,这以后的宴席我们可不参加喽!”

    李沐云也笑道:“不参加也好,不过我们还是带上几坛酒吧,以防驻守边关的日子太无聊,喝酒好解解闷儿。”

    张译笑道:“李将军若是真要带,在下这就吩咐衙役去备上。”

    皇甫祉仰头豪爽地大笑了几声,“沐云可是喝上瘾了不成?”

    亦菱在一旁哭笑不得,“怎么说得好像你们前几日把这辈子的酒都喝光了似的?”她又对李沐阳、李沐云兄弟二人道:“要去边关也可以,先把今天晚上的酒喝了。”

    皇甫祉、李沐阳皆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异口同声地道:“难不成今天晚上又要设宴?”

    “那是自然。”亦菱一脸理所当然,“今天可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呐。而且言相也来了,我们当然要好好地喝上一杯了。”亦菱又转向言熙明,安慰道:“没事儿,熙明,他们不陪你喝,我陪你,还有容卿和沉碧。”

    容卿闻言微微一笑,对言熙明道:“自上次一别,我们许久都没有见面了。正巧今晚好好喝一杯。”

    言熙明笑道:“是啊,这一别竟已三载。”

    洛沉碧也露出温和的笑容,“今晚我们可要好好地叙叙旧。”

    言熙明应道:“那是自然。”

    亦菱心想,言熙明与容卿、洛沉碧一样,皆是沉香阁弟子,如今听来这师兄弟三人已经许久都未聚在一起过了。

    正想着,只听言熙明又道:“大将军命全军将士喝光了安乐镇的存酒,并夺回柳州城之后呢?”

    “接下来自然是收复李桥镇与桂花庄了。”亦菱继续道,“我军大部分兵力都集中起来攻打重镇柳州城,为防止这期间驻守李桥镇和桂花庄的云军反攻安乐镇或支援柳州城的云军,我早在攻打柳州城之前的几天便命李沐阳、李沐阳二位将军各率五千宁兵分别驻扎在李桥镇和桂花庄附近,以防城中的云军出城支援。”

    言熙明轻轻地放下了茶杯,不解地问道:“城内驻守的云军少说也有三万,五千宁兵怎么可能阻挡住城内的云军?”

    亦菱的视线在言熙明方才握着茶杯的右手上略作停留,说道:“自古兵不厌诈。我让二位将军第一日在城外搭起够一万人用的锅灶和营帐,第二日再增加一倍,第三日再增加一倍,如此一来,远在城墙之上的云兵一看,定会认为我军的援军不断增加,自然不敢贸然行动。”

    “真是妙计啊!”言熙明不由地感叹道。

    皇甫祉、张译等人也是连连称赞。

    李沐阳也爽朗一笑,“哈哈哈……起先我还纳闷儿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不成真让我们以少敌多,硬拼不成?后来我每天站在营地外,看那城墙上的云兵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的,也不敢出兵,才算明白!”

    “李将军说的对,此乃‘以少充多’之计。”亦菱解释道,“随后,在顺利地收复了柳州城之后,我军乘胜追击,一举收回了李桥镇和桂花庄。”

    “我们大将军还真是妙计连连啊,不知这妙计是否都出自容军师?”言熙明笑着问道。

    “不是,”容卿唇角微微翘起,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足智多谋的大将军想出来的。”

    亦菱笑道:“其实这破敌之计并非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我临行前请教了一位故友,他提点我的。”

    “哦?”言熙明挑眉,露出好奇的神色,追问道,“不知大将军的这位故友是何人?”

    亦菱笑着摇了摇头,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事。

    言熙明只得又感叹道:“看来此次与云军一战打得十分顺利啊。”

    “也不尽然。”亦菱道,“在我军收复李桥镇和桂花庄时,邢尉铭率兵偷袭我军大营,幸而当时大军及时赶回,外加驻守大营的将士们拼死抵抗,才算保住了我军大营,也没有损失太多的人马。”

    “哦?竟有此等事?”言熙明微微蹙眉道。

    “是的,邢尉铭怕是想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计,像我军当夜突袭云军驻于柳州城外的大营一样,出其不意地突袭我军大营,却并没有成功,那之后率军退守南尚庄。而后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再度发生,我便命五万精兵为前路军,大军为中路军,而其余的工兵等携军用物资为后路军,全军开拔,攻打宾城,不留本营,如此一来根本不给敌军偷袭本营的机会。”

    “此法新鲜,倒是第一次听说。”言熙明道。

    亦菱无奈地摇头道:“只可惜初次使用这种流动作战法,却遭遇了上官绝尘的埋伏。”

    “嗯?我军都已夺回四座城池,这上官绝尘竟然才现身?”言熙明面露诧异之色。

    “据容军师派出的探子得到的消息,上官绝尘一直未出现是因为自云景帝病重后,云国朝廷局势动荡,他不便离开商都,后来云景帝好转,他这才赶到云宁边境来。”皇甫祉解释道。

    谁知言熙明闻言蹙起眉,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命云军偷袭墉城,再度挑起战事,给自己添麻烦?”

    果然言熙明也想到了这一点。亦菱一脸严肃地道:“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同时,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容卿和洛沉碧。只见二人正相互对视着,面容平静,眼中却似有暗流涌动。亦菱不禁想:看来这师兄弟二人的关系并不似表面那般和气友好。

    “后来呢?宾城一战结果如何?”言熙明追问道。

    “宾城一战,上官绝尘埋伏在半路,使得我军未能收复宾城。但我军也与云军打成平手,未有太大损失,而后上官绝尘退居南尚庄。三日前,王爷和我率五万精兵收复了宾城,并令郎将吕谣率一万精兵驻守宾城,今日方归来。”亦菱轻描淡写地将那日与上官绝尘交战的情形一句带过,只字未提自己受伤的事。

    言熙明点点头,“这半月来的战况我已大致了解,如此一来我明日便动身赶回怀远,将这一捷报禀报给皇上。”

    “那就有劳言相了。”皇甫祉笑道。

    言熙明客套道:“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怎么能与众位浴血奋战、为国尽忠的将士相比呢?”而后又转过头来对亦菱笑道:“今夜就依大将军的,好好地喝几杯,一是为共度元宵佳节,二是提前为众将士庆功。”

    众人闻言皆道好。

第五十九章.此仇未报恨难平(四)

    正好已是酉时,天色也黑了下来,张译便命人在大厅内摆了宴席。曹沅在皇甫祉的授意下派了人去调查假传军情的事。亦菱命人去军营请来了孟倩云和沈彦真。众人尽兴离席后,纷纷走到柳州城的街上散步。

    虽然刚刚经历了战争,但云宁两军皆是军纪严明的正规军队,将士们遵纪守法,从不烧杀抢掠,因此柳州城并未遭受多大损失,而此次元宵节又恰逢宁军刚刚收复柳州城,百姓们皆是欢喜不尽,故今年的元宵节,柳州城内格外的热闹,茶楼酒肆,张灯结彩,宾客纷纭,笑语不绝。

    亦菱兴奋地走在最前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街上热闹非凡的景象,舞龙的、舞狮的、踩高跷的,比比皆是。街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亦菱七岁以前的元宵节都是在临阳的皇宫中与父皇、母妃以及几位皇兄一同度过的,七岁以后一直在濯玉宫中习武,七年未曾离开灵霄山,今晚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民间传统的元宵节庆祝场面,难掩激动和好奇的心情,左看看,右望望,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着。

    不多时,越过了舞龙舞狮的人群,亦菱来到一条两旁挂满花灯的街上,一排排花灯一个挨着一个,从长街的这边一直延伸到长街的尽头,整个长街被无数的花灯照得明亮清晰,如同白昼一样。

    亦菱满脸的惊叹,她回头一看,只见原本在一处游街闲逛的众人已经分散开了,不见了三哥皇甫祉和五姐孟倩云的身影——对于这一点她并不感到意外——两人定是携手相伴,找清静的地方互诉衷肠去了。远处,隔着重重的人海,曹沅和李沐阳二人正在观赏舞狮表演,他们不远处,李沐云和陈格二人正在一个商铺前聊着什么。而在自己身后,只有容卿、洛沉碧、言熙明、沈彦真和张译几人跟了上来。几人看到灿烂辉煌、蔚为壮观的花灯长街,皆露出了赞美感叹的神色。

    亦菱一面招呼几人,一面欢天喜地地走到长街上。

    每一盏造型独特美丽、做工细致精巧的花灯上都写有灯谜,这些灯谜大多是聚集在柳州城的才子文人们出的。亦菱来到一盏绘着锦鲤的四方纱灯下,念道:“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打一字。”

    身后张译笑道:“可是日月的‘日’字?”

    亦菱绕到花灯的另一面看了谜底,笑道:“正是。”然后又开心地跑到不远处的一盏双鱼灯下,念到:“劈不开,剪不断,洗不净。打一物。”

    “是水吧。”容卿道。亦菱看了谜底,笑道:“没错。”又来到一盏绘着飘渺山水的圆筒纱灯下,念到:“直上浮云间。打一字。”

    洛沉碧笑道:“是来去的‘去’字。”

    亦菱又绕到花灯背面,笑道:“正确。”而后又跑到一盏绘着蝶舞鸟飞、绿草如茵、鲜花正艳的花灯下,一看谜面,便笑了,“这个应该由彦真来猜。五月既望。打一草药名。”

    沈彦真微微一笑,“半夏。”

    亦菱看着花灯另一面的谜底,惊奇道:“还真是难不倒你?”

    沈彦真笑道:“这个比较容易而已。”

    “哎!那盏花灯好漂亮!”亦菱不禁惊叹出声,一连小跑到一盏巨大的花灯前,那是一盏黄花梨木为骨,素白绢纱为面的六方宫灯,足有一人多高,坐落在路边,花灯的上方六个角都缀着绯色的流苏,宫灯每一面的白纱上都绘着一幅唯美绝伦的图景,共有六幅,每一幅都绘着一名男子,一名谪仙一般的男子。

    正对着长街的一面绘着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一名男子坐在竹林中的石桌旁,青衫淡泊,眉眼温和,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青玉冰裂茶杯,手边还放着一把同样质地的茶壶,似乎正在品茶。

    这一面绢纱的右上方贴着一张纸条,写着谜面。亦菱稍稍踮起脚,才能看到纸条上的字。其上只有八个字:“晨起饮茶。打一成语。”字体骨力劲峭,七分清秀,三分潇洒。亦菱心中暗暗惊叹,如此端庄大气的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第二幅绘着白墙青石黛瓦的江南小巷,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烟雨之中,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一位男子手持青色的油纸伞,自远处而来。烟雨朦胧,男子的眉眼浅淡,让人看不真切。不知道为什么,亦菱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心中突然刺痛了一下,就像被一根尖锐细长的针扎了一下,细密的痛楚瞬间漫延开来,传遍全身。

    亦菱蹙了蹙眉,又看向第三幅画。只见这一幅画得是一片梅林中,一名男子正在舞剑。漫天的梅花花瓣纷纷而落,男子于白梅花雨中手持长剑,一身白衣轻裘,宽袍广袖,却丝毫不显累赘,相反有一种剑法洒脱、游刃有余、仙风道骨、飘逸出尘的感觉。

    第四幅绘着碧波荡漾的湖中央有一座八角湖心亭,亭边挂着水蓝的纱幔,随风轻舞,亭中央有一名男子正在专注地抚琴,眉宇间却似有淡淡的哀伤。第五幅绘着烟波浩渺的江面上,一叶小舟即将远去,一名男子长身玉立于船尾,青衣外披着月白色的披风,江面上的风吹起男子的披风与衣角,衬得他周身显出一种落寞与寂寥之感。

    最后一面则绘着白雪覆盖的山巅,漫天的飞雪中一名男子踏雪而来。男子如雪的白衣似要融进这漫天的飞雪中去。寒风吹着,男子的衣袂翻飞,广袖飞扬,竟似要成仙而去。他眉目淡远,唇角噙着柔和的笑意。亦菱见此情形,竟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抓紧他的手,怕他真的一不小心成仙离去,从此碧落红尘,再也不见。可是她伸手触到的,不过是一面绢纱而已,带着南方冬日湿凉的触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亦菱像触电一般缩回手指,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失落与惆怅,不由地在心中暗忖:不知这宫灯上的画是何来历,为何自己看到后竟有一种熟悉之感。这六幅画上绘着的应该是同一名男子,不知是何人?又不知这画是出自何人之笔?

    亦菱绕着花灯转了一圈儿,只看到谜面,未见到谜底,不过她已经猜到了答案。亦菱收回思绪,向来时的方向看去,只见方才被她落在身后的几人中只有言熙明走了过来。远一些的地方,容卿、洛沉碧二人缓缓地走着,不知正在说着什么,面色皆有些凝重。更远一点的地方,张译与沈彦真被一盏花灯吸引了注意力,两人停住脚步,正谈笑风生。

    亦菱压下心中那一抹怅然若失的感觉,对走过来的言熙明笑道:“熙明,这灯谜说得就是你啊。”

    “哦?是吗?”言熙明凑上前,看了谜面,不禁笑了,“这谜底莫不是‘一品当朝’?”

    “正是。”亦菱笑道。

    “那为何这灯谜说得就是我?”言熙明一脸不解,“你是镇国大将军,官至一品,邹太尉、孙御史、吴队长和余近卫长亦是朝廷的一品大员,这‘一品当朝’也有可能说得是你们。”

    “这你就说错了。”亦菱解释道,“我虽为正一品镇国大将军,但毕竟只是外职武官,只管练兵打仗。再说玄卫队长,还有皇上近卫长,虽然也是从一品官职,但只是负责都城和皇宫的安全。丞相、太尉、御史位列三公,均为朝中一品大员,太尉主管军事和兵部,而御史只是协助丞相,并负责监察朝廷官吏的行为,但丞相就不同了,丞相一职是为辅佐帝王而设,自周朝初期开始便是如此,丞相作为百官之首,全国大小事务均要打理过问,重要事务更要亲自经手负责,说其为国家之栋梁、帝王之股肱,不为过也。因此丞相才是名副其实的‘一品当朝’,所以说得自然是熙明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言熙明这才明白亦菱的意思。

    言熙明话音未落,亦菱突然伸手,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言熙明的右手腕,另一只手顺势拉起了他的袖子,露出手臂。亦菱看了看言熙明的手臂,果然受伤了。

    今日下午,她看到言熙明握着茶杯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时就觉出了不对劲儿。现在一看,只见言熙明右臂简单地用布包扎了一下,布条上尽是血迹,如今又渗出了鲜血,定是伤口又裂开了,可见伤得不轻。

    “怎么弄得?”亦菱蹙眉问道。

    言熙明放下袖子,遮住了伤处,道:“来柳州城的路上遇到了一群黑衣刺客,就是那个时候伤的。”

    “多长时间了?”亦菱担忧地问道。居然知道言熙明来柳州城的事,还能伤得了他,定不是简单的人。

    “已经三日了。”言熙明如实答道。

    亦菱忙道:“那我们赶紧回去,让沈彦真给你好好地处理一下伤口,上了药,能好得快些。”说着就要拉着言熙明往回走。

    言熙明连忙拉住亦菱,“此事不能声张。”

    亦菱回身望着言熙明,一脸凝重与担忧,“熙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言熙明面色肃然,“怀远倒是没出什么事,倒是别的地方出事了。你率军离开怀远的第二天,朝廷便接到消息,涿州北部自去年十一月来接连降了几场暴雪,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雪灾,冻死了许多的百姓和大片越冬的庄稼。谁知那涿州刺史贪婪成性,非但不开放粮仓,救济灾民,反而联合米商,哄抬米价,并且隐瞒不报,致使死伤人数更多。后来,涿州北部一个受灾较严重的县的县令,派人突破了涿州刺史的围追堵截,终于到怀远来上报了此事,当时举朝皆惊,皇上连忙派孙御史和户部尚书前往涿州赈灾。”

    “那丰县的事儿又是怎么回事儿?”亦菱问道。

    言熙明又道:“在朝廷收到第一封战报后不久,东南边丰县传来有暴民作乱的消息。”

    “暴民作乱为何派邹太尉去?太尉不应该主管军务么?”亦菱不解。

    言熙明道:“此次丰县暴民作乱,当地的驻军也参与其中,烧杀抢掠,事态严重,皇上派邹太尉和兵部尚书一同去彻查此事,还调了附近裕县的驻军去镇压。”

    亦菱闻言不由地大惊。军民一同作乱,竟有此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言熙明又道:“后来又接连收到两封你们兵败的战报,事关怀远安危不得以才派我来探明情况,好在那些战报都是假的,我军如今已经夺回五座城池,还余一座便可大获全胜,收回上次一战失陷的全部城池。”说及此,言熙明的神色不由地轻松了一些,“不然全国几地接连出事,朝廷还真有些顾不过来了。”

    “幸好。”亦菱不由地松了口气。

    “不过这谎报军情的事很严重,要尽快查清楚。”言熙明又道。

    “曹将军已经派人去查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定会给皇上一个交待。”亦菱郑重地承诺道。

    言熙明点了点头,“相信此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蓦地,亦菱想到这朝中三公均奉皇命在外,六部尚书又走了两个,那怀远岂不是很危险?皇甫祾岂不是很危险?还有他……亦菱眼前不禁浮现出那气质清华,眉目如画的男子的身影。也不知道皇甫祎现在怎么样了,他的身体好些了么?其实比起昭帝皇甫祾,亦菱心中更担心皇甫祎。她担忧地对言熙明道:“若是现在上官绝尘助皇甫禛夺位,那皇上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言熙明道:“还有玄卫队长吴锐和近卫长余昕在,玄卫和皇宫近卫会保护皇上,保障怀远安全的,更何况还有暗卫呢。而且此时云国局势动荡,上官绝尘和皇甫禛必会将注意力放在商都。如今我军又接连获胜,在云宁边境上给他们施加了不小的压力,短期内他们应该不会在怀远有大动作了。我也不会离开怀远太久,明日便动身返回。”

    亦菱点点头,又不放心地提醒道:“那你今晚可一定要找彦真给你处理手臂上的伤啊。”

    “一定。”言熙明笑道,看到亦菱关心他,不由地有些感动。

    “两位聊什么呢?”这时,容卿与洛沉碧走了过来,洛沉碧温和地笑着问道。

    亦菱连忙笑道:“我和熙明正在猜测这六方宫灯是出自何人之手,竟做得如此精致美丽。你们两个又在聊什么呢?这么慢才跟上来。”

    容卿和洛沉碧对视了一眼,笑道:“我们不过是想起了从前在沉香阁的一些往事,随意聊了聊。”

    亦菱心想:才怪,看你们方才神色严肃的样子,才不会是在叙旧呢。

    这时,张译和沈彦真二人也走了过来,沈彦真手中提着一盏牡丹花灯,亦菱一眼瞥见了其上的灯谜,“冬至已过”,遂笑道:“冬至已过,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今日已经这么晚了,我们不如就游到此吧。”

    几人看着牡丹花灯上的谜面,皆笑了。沈彦真笑道:“你还真会现学现用。”

    几人正欲返回州府,却有一名身着青衣,侍者打扮的年轻男子走过来对亦菱道:“方才见小公子十分喜爱这盏花灯,我家公子说了,这花灯是他几日前才亲手制好的,小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将此灯赠与小公子。”

    亦菱闻言心中暗暗一惊,不知这青衣侍者口中的公子是何人,竟能制作出如此精美的花灯,花灯的用料皆是上等的黄花梨木及绢纱,那绢纱上的画更是不凡,此灯绝非凡品。亦菱遂对那青衣侍者笑道:“你家公子制作此灯定费了不少心思吧,在下又怎能忍心夺人所爱呢?更何况在下离家在外,尚有要事要办,带着此灯多有不便,纵在下十分喜爱此灯,也只能谢绝你家公子的好意了。”

    那青衣侍者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略点了点头。

    亦菱随众人离去前,颇为不舍地看了那花灯一眼,只觉得那画中谪仙一般的男子眉宇间的寂寥失落与忧伤惆怅又多了几分。

    (注:因本文为架空历史,故文中官职、地名、行政单位划分比较混搭,具体来历会在后文中详细介绍,望各位亲谅解,尤其是精通历史的亲们~~~此外,本章中灯谜非凉儿原创,请参考各种灯谜大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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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不断,疑云丛生,她身在局中。
江山美男,博弈天下,她如何抉择。女帝亦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帝亦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帝亦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