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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菱微凉     女帝亦菱txt下载     女帝亦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云宁交界烽烟起(二)

    容卿静静地坐在那里,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棋局,如玉般美丽的手指间夹着一颗黑色的棋子。听到响动,他轻轻地转过头来。

    亦菱却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几案上的棋局,白子略多,黑子略少,然后她走了过去,在容卿的对面坐下,手指伸进放白子的棋笥中,夹起了一颗白子,“天天自己与自己下棋,不觉得无趣么?”

    容卿闻言,浅笑道:“你这不是来陪我下棋了么?”

    亦菱微微撇嘴,不置可否,将手中的白子落下。白子多,黑子少,容卿,让我赢你一局如何?

    似是看出了亦菱的想法,容卿笑意直达眼底,略微抬手,指间黑子即落。

    黑子白子为军,棋盘为杀场,一场战争已经打响。

    亦菱又落下一枚白子,道:“这么久了都没有问问你,你是哪里人?”

    容卿落下一枚黑子,“九州五国百年前本是一家,还分什么这里那里。”

    亦菱不由地一笑,“五国一家也是前朝的事了,不管怎么说总是要属于某个国家的呀。”

    容卿垂下眼,片刻方才道:“我,应该算是宁国人吧。”

    什么叫“应该算是”?这都不确定么?亦菱望着容卿,容卿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眉宇间似是染上了淡淡的忧伤。亦菱没有再问什么,有点不自然地道:“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应该属于哪国。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翳国人,后来有一天,我却忽然发现自己不是。”亦菱无奈地笑了笑,容卿抬起眼望着亦菱,亦菱又道:“其实,知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并不重要,只要知道自己就是自己,自己始终是自己,就好了。”

    亦菱对容卿笑了笑,容卿望着亦菱,眼中有不明的情绪在流转。

    二人片刻无话,只是专心地对弈。

    亦菱又落下一子,笑道:“你的第二个方案进展如何?还算顺利么?”

    容卿扫了一眼当前的棋局,然后掷下一子,“还算顺利。”

    亦菱手一顿。果然,容卿,你果然与此战脱不了干系。亦菱心中不禁有些失望,她与容卿,终究是站在对立的两边。

    “这么说,‘大会之前的那件事’已经成功了?”亦菱轻轻地落下一子。

    闻言,容卿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浅笑道:“没错。”

    “那真是恭喜了。”亦菱冷笑道。容卿,你究竟有多强?我当真赢不了你么?亦菱看着容卿,容卿看着亦菱,两人对视了许久,许久。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洒落,笼罩在两人的身上,朦胧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亦菱率先移开目光,视线下移,落在棋盘上。让亦菱深感不解的是,不知从何时起,黑子竟一点一点地扳回了局势,占了上风。再仔细地一看,黑子并不只是占了上风,白子已经没有扭转败局的余地了。输了,真的输了,彻底输了。亦菱不由地苦笑了一下,“我输了。”亦菱起身,正欲向外走,却听容卿道:“不,你没有。”

    亦菱顿住,缓缓转过身,看向容卿。

    容卿道:“你没有输。”

    亦菱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此刻谁输谁赢,已经不重要了,今晚她就要走了,远赴杀场,又是一场战事,吉凶未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轻声道:“容卿,我今晚就要走了。你多保重。”然后快步向门口走去。

    “要小心。”身后传来容卿似是仙乐般的声音。

    亦菱双手放在门上,缓缓回身望了一眼容卿,容卿背对着窗外夕阳洒入屋内的柔光,亦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亦菱微微点头,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反手又把身后的门关上。然后轻轻地无力地靠在上面。容卿,你为什么说我没有输呢?我输了,我真的输了。我输的,不只是这一局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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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岳将军府依旧与平常一样,家丁,侍女,大多都已休息了,只有部分侍卫驻守着岗位。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岳将军府后院的一处并不起眼的耳房内,依旧亮着微弱的灯光。这一片的院落十分偏僻,平日里少有家丁、女婢经过。此刻,即便是偶有人经过,看到这微弱的灯光,也会认为是将军府上住在此处的女婢在连夜赶着做女红。

    耳房内,荆紫芸正在为岳悠然,亦菱,赵子安,皇甫祉送别。亦菱、岳悠然、皇甫祉皆已穿上了甲胄。

    亦菱笑道:“二姐,这次你怎么不夸我英气逼人了?”

    荆紫芸一听笑了,“夸,正准备夸呢,我们小妹英气逼人,英武俊朗。”

    亦菱乐了,又整了整头盔,仰起脸,一副“我是美男”的自信表情。

    荆紫芸,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都被亦菱逗乐了。

    不过,很快,荆紫芸脸上又浮起忧色,“你们此去,可千万要小心啊!”

    亦菱笑道:“放心啦,二姐。”

    岳悠然也笑道:“我们几人在一起,会相互照应的,放心吧。”

    “是啊,”皇甫祉也笑道,“有我们几个在,一定保证把大哥安安全全的完完整整的送回来。”

    亦菱乐道:“对啊,对啊,二姐放心,我会保护大哥的!”

    赵子安也笑了。

    荆紫芸一听,不好意思了,脸都红了。

    岳悠然却顺势道:“紫芸,等这一次的战事结束,我回来以后,我们,我们就成亲吧。”

    荆紫芸低下了头,脸更红了,但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亦菱拍起手,“好啊好啊!成亲!成亲!”

    皇甫祉乐道:“那我们就要改口叫大嫂了,对不对?”

    赵子安笑道:“是啊,以后就要叫大嫂了。”

    亦菱却困惑了,“那我以后应该叫二姐什么呀?也叫大嫂?还是叫大哥‘二姐夫’呢?”

    “臭丫头!”荆紫芸红了脸,伸手掐了掐亦菱的脸,亦菱叫道:“哎,二姐,你怎么不掐他们呀?”

    荆紫芸道:“就数你这小丫头叫得欢,我不掐你,掐谁啊?”

    亦菱一听不乐意了,不服气地道:“谁是小丫头啦?我都十五岁了!”

    荆紫芸道:“好,好,七妹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

    一屋子的人都被这姐妹两人逗乐了。

    荆紫芸又道:“不过七妹这次过十五岁生辰,正赶上五国盟会,七妹又接连几日都在宫中执勤,我们都没有好好地给七妹过生辰,等这次回来,一定给七妹好好地补过一下。”

    岳悠然道:“是啊,是应该给小妹补过一下。”岳悠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几人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好,走吧。”赵子安道。

    几人来到将军府后面的一处小门,两名侍卫守在那里,并没有点灯笼。“将军,都准备好了。”黑暗中,一侍卫的声音传来。

    “好。”岳悠然道。

    两侍卫轻轻地把小门拉开,门外,已有几名侍卫牵着四匹马等候在那里。

    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亦菱纷纷上马。

    亦菱握住缰绳,“二姐,我们走了,你多保重。”

    赵子安,皇甫祉也与荆紫芸道了别。

    岳悠然道:“紫芸,我们走了,多保重。”

    荆紫芸点点头。

    岳悠然轻声道:“紫芸,等我回来。”

    “好。”荆紫芸的声音似乎有点儿哽咽。

    “我们走吧。”岳悠然扬鞭打马,“驾!”

    其余几人也都打马跟上。

    夜晚凉爽的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亦菱打了个激灵,感到有点冷,她不禁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已看不清荆紫芸和那几个将军府侍卫的身影。

    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回响着马蹄踏地“哒哒”的声音。

    几人打马快速地向城郊军营飞奔而去。

第三十一章.云宁交界烽烟起(三)

    怀远。

    城郊军营四处点着火把,照亮了半边天。

    却十分安静。

    所有的宁军士兵都在安静地,有秩序地集结。

    点兵台上,岳悠然、皇甫祉静静地看着台下士兵有秩序地移动着。亦菱负责的两万宁兵已经集结完毕,亦菱站在队首,静静地等待着下一项指令。

    这时,却有一士兵从后边小跑至点兵台下,拱手行军礼,向岳悠然和皇甫祉汇报了什么。

    亦菱所站的位置距点兵台较近,所以她能够听清,那士兵说得是“启禀王爷、岳将军,九王爷、言丞相来此。”

    皇甫祾和言熙明?他们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元帝又有什么旨意?亦菱回头望去,只见大军之中两队宁兵分开的小道上,两人骑马而来,至点兵台前,方下马,随后岳悠然、皇甫祉与皇甫祾、言熙明一同走进了远处军营的大帐中。

    亦菱不禁感到有些奇怪,此时二哥就在大帐中,他们莫不是去找二哥商议些什么事?皇甫祾、言熙明二人有什么事可与大哥、二哥、三哥商议呢?亦菱满心好奇,却因站在队首,十分显眼,不得随意动身,所以她只好站在原地,眼睛望着大帐的门口。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只余一小部分的士兵还在安静的移动着,大帐那边还没有动静。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所有的大军都已集结完毕,大帐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王爷、将军、安先生他们在与九王爷、言丞相商议什么呢?都这么久了,大军已集结完毕,还不出发么?”旁边陈副将陈格的声音响起。

    “就说呢,怎么还不出来呢?都快子时了。”亦菱道。

    这时,却又有一名士兵匆忙从后面一路小跑至大帐前,对大帐门前的士兵说了些什么,大帐门前的士兵连忙进了大帐,很快,大帐的帘子被掀开,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皇甫祾,言熙明五人从大帐内走出来,快步向这边走来。

    同时,亦菱听到身后又传来了马蹄声。亦菱回头,只见几人策马而来,那几人皆着黑衣,身披黑披风。玄卫?玄卫这个时候来这城郊军营做什么?

    亦菱正想着,却见那为首的黑衣人跃下马,其余黑衣人也随之跃下马。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皇甫祾,言熙明五人连忙上前,正要行礼,却被那为首的黑衣人抬手阻止。为首的黑衣人向大帐走去,岳悠然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帐的帘子后面,其余的黑衣人则是守在了大帐外。

    莫不是……?

    亦菱心中一惊。元帝?元帝来这里做什么?

    不过片刻的功夫,有士兵来报,让正四品以上的将领全部到大帐中去。亦菱便与其他将领一同向大帐中走去,行至大帐门口时,亦菱认出那几个玄卫中有两位正是陆君心和吴锐,亦菱与二人相互点头致意,然后走进了大帐中。

    黑衣人背对着帐门,背对着众人,看着挂在帐中的五国地图。亦菱感到那背影中透着一丝清冷。

    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皇甫祾、言熙明,皆安静地站在一旁,陆续走进大帐的将士们安静地站好队列。

    片刻,黑衣人转过身来。

    众将领皆是一惊,由于身着甲胄,不便行跪拜礼,于是众将领拱手行军礼,齐声道:“末将参见皇上!”

    元帝微微笑道:“平身。”

    众将领皆恭敬地垂手而立。

    元帝隐去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云国犯我宁国,由来已久。先帝在位时,云国便与我国争战不断。三年前,云国竟违背五国盟约,挑起战事,接连侵占我国边境宾城、南尚庄两座重要城池。此次云国竟挑唆巫里侵犯我宁国边境,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次出战,是为雪我国耻,扬我国威!”

    众将领齐声道:“雪我国耻!扬我国威!誓死为宁效力,为皇上尽忠!”

    亦菱暗道,元帝这张感情牌打得好啊,皇上亲自送将士出征,几句话就把将士的热情全都激起来了。

    岳悠然道:“皇上此次来军营探视,是秘密的,尔等出去不得声张。”

    “是!”众将领齐声道。

    亦菱不禁感到奇怪,元帝既然来了,既然已经要打感情牌了,为何只打半张?怎么不打一整张呢?既然来激励将士,为何不干脆站到点兵台上,把外面那八万宁兵都煽动煽动呢?弄这么神秘干嘛?何苦亲自跑这么一趟就只煽动这些正四品以上的将领呢?

    岳悠然又道:“此次出兵,是秘密行动,行军途中要严加注意,严格听命!”

    “是!”众将领齐声道。岳悠然又讲了行军途中需要注意的事项,强调了几点禁令,方才令众将领离开大帐。

    众将领拱手,齐声道:“末将告退!”然后接连走出帐外。亦菱走在最后,临出帐前,亦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元帝好听的声音。亦菱不禁回头望去,元帝面对着帐门,岳悠然五人则是背对着帐门,元帝似是在嘱咐他们什么。末了,亦菱听到元帝对他们说:“要小心。”

    要小心。亦菱心中一动,她望着元帝,元帝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似是在看着岳悠然等人,又似乎是在望着她这个方向。

    要小心。是在对大哥他们说么?还是对我?亦菱怔了片刻,方才无奈地笑了,大概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吧。亦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要小心。元帝是在担心他们么?亦菱不禁冷笑一声。怎么可能?元帝此刻怕是已经决意在这一次除掉大哥他们了,自己肯定也逃不掉的。元帝方才大概只是逢场作戏,假慈假悲罢了。

    因为是秘密出兵,所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进行出征前例行的主帅激励士气鼓舞军心的讲话。八万大军依旧像之前集结时那样消无声息地,井然有序地从城郊军营出发了。从远处望去,只有无数烧得正旺的火把快速地移动着。没有说话声,没有指令声,只能听到将领们马蹄踏地的哒哒声,只能听到步兵们行进时的脚步声,只能听到将士们动作时身上甲胄的相碰声。

    亦菱跨上战马——战马是元帝封她为宣武将军时与那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一并赠与她的——亦菱一个手势,身后的士兵便立即有序地行进起来。亦菱策马行在队首,静静地领着自己下属的两万宁兵跟在前面部队的后面。走了许久,亦菱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城郊军营,军营大门处,有几个骑在马上望向这边的身影。亦菱依稀辨认出为首的元帝,和他身边一左一右的皇甫祾和言熙明,还有他们身后几位玄卫中,有两位是陆君心和吴锐。不知怎么的,亦菱的右眼皮忽然噔噔地跳了两下,亦菱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亦菱不禁又回身望了一眼军营大门的方向,那几个身影依旧静静地骑在马上望向这边。亦菱心中却愈发的不安,却不知这不安因何而起。夜晚微凉的风拂过亦菱的脸颊,亦菱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强迫自己忽略心中那不明所以的不安感觉,打马领兵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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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六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

    距墉城不足百里处有一大片林子,茂密的枝叶在骄阳的炙烤下,并未被晒蔫儿,反而是伸展着,迎着骄阳,吸收着阳光,反射出富有生命力的绿色。

    从外面看去,那林子与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异样,但倘若不知情的人走入林中,定会被吓一跳。林子里,此刻有八万身着甲胄的宁兵正在这林中休息。

    “将军,再吃点儿东西吧。”王大虎递给亦菱一个又白又大的馒头。

    亦菱接过馒头,对王大虎笑了笑,然后咬了一口。纵使这馒头又白又大看上去香喷喷的样子,亦菱也感觉味同嚼蜡。这几日亦菱因为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所以都没有什么胃口,一直都没好好吃东西,再加上接连几日没日没夜的秘密行军,亦菱都有些消瘦了。但是看到身边将士略显担忧的眼神,亦菱不禁有些感动,她还是逼着自己把整个馒头都给吃了。

    亦菱望着林中一望无际的大军,道:“此处距墉城不过百里,下午应该就能到了吧。”

    “是啊,下午就能到墉城了。”身边王二虎应道。

    亦菱忽然想起上次行军途中王家两兄弟提到了他们的家乡,只是因为这一次是秘密行军,大军刻意避开大道,走得都是人烟稀少的小路。亦菱笑道:“可惜这次看不到那条通往你们村的官道了。”

    王大虎“嘿嘿”地笑了,“将军,等俺们下次例行休假时,将军随俺们一道去俺们村转转,好不?”

    “好啊!”亦菱笑了。

    一边的王二虎也笑了,“不知道娘和小弟他们可还好。”

    “小弟?你们还有弟弟啊?”亦菱问道。

    “是啊,俺弟小虎,就跟将军差不多大。”王二虎笑道。

    “这样啊。”亦菱道。

    王大虎这时却凑近亦菱低声问道:“将军,这次的战事咋来得这么突然呢?”

    亦菱闻言不禁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三个字,“皇甫祎”。王大虎和王二虎凑过来看了半天,皆是一脸茫然。

    亦菱轻声道:“不明白么?”

    王大虎挠了挠头,“将军,俺和二虎都没念过书,不认得字。”

    原来是因为不识字啊,亦菱恍然大悟。

    王二虎道:“这前两个字,俺好像见过……是当今皇族的姓氏吧。”

    “对,是‘皇甫’。”亦菱轻声道。

    “后面这个字,俺就不认识了。”王二虎“嘿嘿”笑着道。

    王大虎盯着“祎”字看了半天,忽然道:“俺知道了,这个字念‘伟’!是‘伟大’的‘伟’!对不?”

    亦菱乐了,摇了摇头道:“不是,‘伟大’的‘伟’是单人旁儿,这个字念‘衣’,“祎”字是示字旁儿,是美好的意思。”

    “皇甫……祎?”王大虎,王二虎齐声念道,蓦然,两人一起反应过来,不禁倒吸口气,王大虎结结巴巴道:“这、这、这不是皇、皇、皇上的……”

    “没错,就是皇上的名讳。”亦菱小声道。

    “可、可、可这、这、这跟皇、皇、皇、皇上有什么关系啊?”王二虎也结巴了。

    亦菱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知……”王家两兄弟连忙凑近,“你们可知皇上一直想要除掉王爷和岳将军?”

    王家两兄弟闻言点点头,王二虎道:“一直有传言是这么说的。”王大虎惊道:“难、难道传言是真的?”

    亦菱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王家两兄弟一脸吃惊。亦菱又道:“这次的战事大概就是皇上在背后设计的。”

    王家两兄弟满脸不解。

    王大虎道:“俺们将军那么好的人,皇上干嘛要除掉他啊?”

    “是啊,为什么啊?”王二虎也问道。

    “功高盖主呗。”亦菱轻叹口气。

    闻言,王家两兄弟怔了片刻。

    王大虎道:“嗨,皇室贵族那些事儿俺们可搞不懂,俺只想着这次再打个胜仗,将军立了功,皇上也就不能把俺们将军怎么样了。”

    “对啊,打个大胜仗,什么事儿都没有了。”王二虎道,“这样俺们也能休假了,还能回趟家呢。”

    “你们什么时候例行休假?”亦菱问道。

    “本来是这个月的月底,这不是突然一打仗,就往后延了。”王大虎一脸伤心。

    亦菱安慰道:“等咱们这一仗打完,大获全胜,你们就能回家探亲了。”

    “嗯。”王大虎点点头,“将军说咱们能胜,咱们就一定能胜。”

    “到时候,将军可要跟俺们去俺们村看看,说好了啊,将军。”王二虎道。

    “好,一定。”亦菱笑道。

    亦菱抬头看着那透过密林的细微的阳光。会很快结束的,会的。

第三十二章.云宁交界烽烟起(四)

    “怎么回事?!”岳悠然冲进主帐,把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掼,把头盔摘下来往地上一扔,一拳砸在几案上,怒喝道。

    皇甫祉和亦菱紧随其后而入,三个人身上都染满了鲜血。

    “损失如何?”赵子安蹙眉问道。

    “十分惨重,目前估计至少阵亡了两万,伤的更是不计其数。”皇甫祉神色凝重地道。

    闻言,赵子安的眉头又蹙紧了几分。

    “怎么会这样?!”岳悠然又往几案上狠狠地砸了一拳,几案被砸得摇摇晃晃。

    “是啊,我们明明一直在监视他们的动向,他们应该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已行军至此。”皇甫祉道。

    主帐中,陷入一阵沉默。几个人皆是一脸严肃,亦菱一言不发,坐在一旁,一会儿看看大哥,一会儿看看二哥,一会儿看看三哥。如果自己没猜错,大哥他们应该是已经知道睿王的事了,只是三哥说“我们明明一直在监视他们的动向”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真的有内奸?”岳悠然忽然道。

    “即便是真的有内奸,这一次的事也不可能是内奸所为。”赵子安道。

    “是啊,这一次行军的路线,会合的地点,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皇甫祉道。大帐中又陷入一阵沉默。

    难不成是……?亦菱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亦菱不由地苦笑,倘若真是如此,那她就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管怎样,我们先清点一下伤亡人数。”半晌,皇甫祉道。

    岳悠然微微点头,道:“我们怕是要换方案了。”然后走出了主帐,皇甫祉也随之走了出去。

    赵子安微微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亦菱,目光变得温和至极,他轻声唤道:“月儿。”

    亦菱走过去,赵子安温和地望着她,当视线落到亦菱满是鲜血的甲胄上时,不禁蹙了蹙眉,然后担忧地看向亦菱,亦菱忙道:“这些不是我的。”

    赵子安不免又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月儿,战场多危险啊。”

    亦菱连忙故作轻松地说道:“没有啦,二哥,我一直和大哥、三哥他们在一起,相互照应着,没那么危险的。”

    赵子安闻言,依旧是一脸担忧。

    亦菱笑道:“二哥,我先去洗洗这铠甲。”

    赵子安温和地笑了,点了点头。

    亦菱走出了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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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她根本没敢跟二哥说实话。今日他们在南尚庄附近的林地与边关驻军会合时,林中突然杀出几路云军,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没有丝毫准备的宁军一下子就乱了阵脚,乱作一团,死伤无数。后来是大哥、三哥临危亦定,指挥其余人杀出了云军的包围,不然宁军的损失会更惨重。方才她都没敢对二哥说,当那些云国士兵突然从林中杀出来的时候,整个战场是有多混乱,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儿没躲开敌人的刀锋。

    亦菱走进自己的营帐中,脱下了身上沾满血的铠甲,拿起一块儿布子,从木桶中倒了些水到布子上,拧了拧,擦拭起铠甲来。

    说来也奇怪,他们此次本是秘密出征,八万宁军秘密地从怀远出发,走得皆是人烟稀少之路,且行军路线只有大哥、二哥、三哥知道。大军行至墉城,与镇守墉城、安乐镇一带的二十万大军会合,又行至此处,扎下大营。今日本是与驻守边关的十五万宁军会合,却不曾想,会合之地竟埋伏有云军。

    亦菱在木桶中洗了洗布子,拧了拧,继续擦拭铠甲。

    行军的路线,只有大哥、二哥、三哥知道,会合的地点,事先也只有大哥、二哥、三哥知道,只是在会合的一个时辰之前,派信兵通知了驻军的将领。那么云军为何会埋伏在会合之处?云军既然埋伏在那里,就说明他们不仅知道宁军秘密地出征了,还知道了宁军的会合地点。云军是怎么知道的?正如二哥所说的,即便真的是内奸,也不可能是内奸所为,因为这些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那么问题就出现在派信兵送信的一个时辰之内。可若真是有奸细在这一个时辰之内迅速地告知了云军,那云军又哪儿来的时间去事先在会合之地埋伏好呢?

    亦菱实在是想不通。她摇了摇头,看了看自己的铠甲,嗯,不错,擦干净了。她又在木桶中洗了洗布子,木桶中的水已然是一片血红。亦菱提起木桶,走出帐外,把血红的水倒掉,又打了一桶干净的水,回到帐内,洗了脸,洗了手,又洗了洗手臂。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次的五国盟会又白开了。五国盟会,最初的发起人本是第二代女帝冷紫婵。自周朝覆灭,女帝冷如雪创建夏国后,天下呈夏、翳、江、宁、云五国并立之势。夏国与其余四国接壤,周围并无小国,但其余四国周围皆有小国与之接壤,四国时常与小国在边界处发生冲突,但是因为五国之间相互牵制,所以四国皆不能集中精力应付小国,在与小国的冲突中,竟常常处于弱势,那些颇有野心的小国也一点点蚕食着四国的土地。女帝冷紫婵见状,便提议五国签订一个互不侵犯的盟约,第一届的五国盟会便是在夏国都城朝凤举办的。但是第一届的五国盟会举办的并不成功,因为五国之间的边界纷争一直十分激烈,一时之间难以协调,故女帝冷紫婵只得与其他四国约定每三年召开一次五国盟会,以协调五国之间的关系。直到第四代女帝冷浅露主持五国会议之时,五国之间的盟约才真正意义上的确定下来。自那时起,五国之间边界纷争不再频繁,各国都严格遵守签订好的盟约,边界之地一直处在安宁和平的状态,四国也不再担心自己对付小国时其余大国趁虚而入,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小国,夺回那些被小国侵占的土地了。而从那以后,为了稳固这份盟约,五国盟会作为一个传统保留了下来,依旧是三年一次。于是,每到三年一次的五国盟会之时,五国当政者就会聚在一处,商议盟约的各项条款,改动或是更新。但虽说是如此,五国之间的关系仍然十分微妙,尤其是云、宁两国,边界问题一直难以解决。三年前,宁庄帝崩,元帝继位,宁国朝政正是动荡之时。那一届五国盟会依旧是照常举行,如期在江国召开。然而,就在那次盟会召开后不久,云、宁两国的边界问题突然激化,云国率先撕毁了盟约,与宁国开战。最终宁国战败,云国夺取了云宁边界宾城、南尚庄两大重要的城池。而那一次的战争——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宁国的主帅是大哥岳悠然和三哥皇甫祉,军师是二哥赵子安,而那云国的主帅正是平南王上官绝尘。大哥岳悠然、二哥赵子安、三哥皇甫祉,三人竟不敌上官绝尘,这也是云国平南王上官绝尘会被人誉为“四大战神之首”的主要原因。

    三年前,云国撕毁盟约,云宁两国开战。现如今,宁国撕毁盟约,云宁两国又将开战。亦菱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这五国盟会算是白开了,那盟约算是白签订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云国前来应战的主帅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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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宁军大营。

    主帐。

    “阵亡将士有两万七千三百六十四人,重伤的有一万六千五百二十九人,轻伤的大约有四万三千多人。”皇甫祉对赵子安道。

    赵子安点点头,“除去阵亡和重伤的,还有三十八万六千的兵力。”

    “真是出师不利!”岳悠然一拳又砸在几案上,“中了个埋伏就损失四万多人。”

    “我们还有三十八万大军,大哥莫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皇甫祉对岳悠然道,又对赵子安道:“二哥,那些阵亡的将士,是否要通知家属?”

    “暂且不要,这事先不要通报给怀远,不然九王爷他们……”赵子安说到此处便停住,皇甫祉点点头。赵子安又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军心。”

    “对,子安说得对,此事千万不能传到怀远去。”岳悠然道,“我们一出兵就遭到云军迎头一击,士气大减,现在重振士气是当务之急。”

    “大哥。”亦菱看着岳悠然,叫了他一声。

    岳悠然转过头来看着亦菱,目光柔和下来,“怎么了,小妹?”

    “你的手……”亦菱眼中露出担忧。

    岳悠然顺着亦菱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手,鲜血正顺着手背流下,岳悠然连忙笑道:“没事儿,你不说我倒忘了。”岳悠然动了动右臂,疼得“嘶”地一声,“今天被某个云兵刺了一刀,本来没事了,许是伤口又裂开了,这会儿又开始流血了。”

    “伤得重么?快叫沈军医来看看吧。”赵子安担忧地看着岳悠然。

    闻言,皇甫祉对外面喊道:“来人!”

    守在主帐门口的士兵进来,拱手道:“王爷,将军,军师,赵将军。”

    皇甫祉道:“快去把沈军医叫来。”

    “是!”士兵领命而去。沈彦真很快便过来了。

    “怎么了?”沈彦真开口便问,脸上略带忧色,“谁伤了?”

    “大哥的右臂伤了。”亦菱忙道。

    沈彦真让岳悠然把上衣脱了,露出右臂,亦菱看到岳悠然右臂上靠近肩的部位果然有一道伤口。伤口很深,正流着鲜血。沈彦真连忙给岳悠然处理伤口。亦菱不忍看,把头转了过去。

    皇甫祉道:“这么深的伤口,还说没事。”

    赵子安道:“是啊,大哥,受伤了不要瞒着。这次幸好月儿看到了,不然你是不是就一直不说?”

    岳悠然无奈地笑了,“不是,不是,我原本是忘了。是小妹一问才想起来的。”

    皇甫祉对亦菱道:“小妹呢?有没有伤着?”

    亦菱不答,反问道:“三哥呢?”

    皇甫祉笑道:“没有。”

    亦菱一脸不相信,“真的?”

    皇甫祉无奈地笑道:“真的没有。”

    亦菱方笑道:“那就好。”

    岳悠然问道:“小妹没有受伤吧?”

    亦菱自信满满地、一副“我是奇将神兵”的表情道:“当然没有!”

    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沈彦真都笑了。

    赵子安又对沈彦真道:“伤兵那边情况如何?”

    沈彦真笑道:“其他军医正在救治呢,我给将军处理好伤口后就回去,军师放心,轻伤的兵都没有问题,重伤的我们会尽力。”

    赵子安点点头,笑道:“有沈军医在,我们怎么能不放心?”

    沈彦真很快便给岳悠然包扎好伤口,辞别了众人,又去救治伤兵了。

    皇甫祉又派人叫来了镇守安乐镇、墉城宁军的将领曹沅,以及边关驻军的将领李沐阳、李沐云,一同商议接下来的方案。

    ……………………………………………………………………………………………………………………………………………………………………………………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好了,大概就是这样。”岳悠然道,“明日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是!”曹沅、李沐阳、李沐云、亦菱齐声道。

    这时,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外面是什么情况?”岳悠然向主帐门口看去。

    李沐云走到帐门口,刚把帘子掀开,就有一受伤的士兵急忙惊慌地冲进来,“王、王爷,将、将军……云、云军偷、偷袭我大营!”

    什么?!亦菱怔住,云军夜袭我大营?!

    这时,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曹沅、李沐阳、李沐云都冲了出去,亦菱也顾不上多想,抄起一杆靠在主帐边上的枪就冲了出去。

    宁军大营。

    火光四起,喊杀声、兵刀相接声、惨叫声、抱怨咒骂声,混杂在一起,整个大营混乱不堪。

    岳悠然跨上马,吼道:“全体将士!不要惊慌!准备反击!”

    赵子安、皇甫祉、曹沅、李沐阳、李沐云也纷纷跨上马,几个人分别向不同的方向策马而去,指挥反攻。

    亦菱也跨上马,随赵子安向东而去。

    “军师!赵将军!”大营东侧的宁兵正乱作一团,看到赵子安、亦菱赶来,眼中尽是惊喜。

    赵子安扫了一眼整个大营,对身边的宁兵道:“大家莫慌,云军此次偷袭我大营,人数并不多,只不过从四面八方同时出手,虚造声势,而且云军深入我军大营,也必然有所顾忌,不可能逗留太久,很快他们就会撤军。你们只需沉着冷静,像平日里训练那样,反攻便可。”

    “是!”宁兵们齐声道,纷纷提枪作战。

    在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曹沅、李沐阳、李沐云的指挥下,原本就训练有素的宁兵迅速地集结起来,组织起反攻。云兵少,而宁兵多,又是在宁军大营——宁军的地盘儿,宁军很快便反守为攻,反败为胜,偷袭之战眼看就要接近尾声。这时却又有一路云军突然从大营南边的正门攻入。

    亦菱把手中的枪从一云兵身上拔出来,对不远处的赵子安喊道:“二哥,你看那边!”

    赵子安闻声顺着亦菱的目光望去,不禁微微蹙了蹙眉,“走,去看看。”赵子安对亦菱道,然后策马向南边而去。亦菱忙打马跟上。

    只见云宁两军交战之处,岳悠然正与一云军将领纠缠在一起。

    亦菱看到大哥是前所未有地使出自己最佳的枪法,却依旧占不得一点上风。再看那云军将领,使得竟是双刀,刀法俨然已达炉火纯青、绝世无双的地步。

    亦菱正惊叹这敌军将领的刀法之时,皇甫祉摆脱了一群围攻他的云兵,冲上前帮助岳悠然。同时,赵子安也在云军中杀出一条路,冲上去帮助岳悠然。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三个人同时来战这云军将领,那云军将领却泰然自若,手中的双刀左挡一下,右挡一下,颇是游刃有余。几个回合下来,岳悠然三人未占得一点儿上风,三人三枪,竟不敌一人双刀。

    岳悠然冷笑道:“上官绝尘!你今日来此,意欲为何?”

    什么?!亦菱在心中惊呼。他就是云国的平南王上官绝尘?!他就是传闻中的四大战神之首上官绝尘?!

    上官绝尘冷笑道:“当然是来取你们的性命!”

    亦菱怔在原地,云宁尚未正式交手,上官绝尘便率军来偷袭宁军大营?还说要取大哥他们的性命?

    岳悠然闻言,不禁冷笑:“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话音未落,岳悠然便一招攻上,皇甫祉、赵子安也齐齐出招,上官绝尘左手举刀,挡住岳悠然、皇甫祉的枪,右手一挥,拨开赵子安刺来的枪,左手又一转,将手中刀与岳悠然、皇甫祉的枪扭在一起,卡得死死地,令岳悠然、皇甫祉抽不出枪,右手中的刀又迅速地改变方向,直向赵子安而去!

    “二哥!”亦菱大惊,不禁大叫一声,急中生智,长枪挑起一名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云兵手中的刀,握在手中,瞄准,掷出,“嗖”的一声,长刀自亦菱手中飞出,“铛”的一声,与上官绝尘右手中的刀相碰,上官绝尘右手中的刀改变了方向,划过赵子安的衣襟。亦菱微微松了口气,打马上前,一路上一连解决了好几个上前来挡她的云兵,直冲到上官绝尘的跟前。上官绝尘眯起眼,打量着亦菱,亦菱二话不说,举枪便向上官绝尘刺去,上官绝尘连忙挥刀来挡,这时岳悠然、皇甫祉也抽出了枪,岳悠然、皇甫祉,连同赵子安一起也向上官绝尘攻去。之前上官绝尘一人对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三人,尚有余力,此时又来了个亦菱,不禁有些费力了,偏巧亦菱枪法奇特,异于常人,又多少融入了濯玉剑法在其中,遂枪法甚快,诡谲无双,几个回合下来,上官绝尘有些招架不住了。上官绝尘也不恋战,抽身打马,吼道:“撤军!”然后深深地看了亦菱一眼,便率领云军撤离了宁军大营。岳悠然、赵子安、皇甫祉也未下令去追。亦菱望着上官绝尘策马离去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转身时却不经意瞥到大营北面的火光。大营北面正是大军屯集粮草的地方,亦菱暗叫一声不好,打马便向大营北面而去。赵子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月儿,你去哪儿?”亦菱也顾不上回答,直向屯集粮草的地方冲去。

第三十三章.云宁交界烽烟起(五)

    亦菱冲至粮草屯集之处,只见一群云兵正在与看守粮草的宁兵恶战。宁兵中一个将领正指挥着:“李校尉!你领一队去西面守着!孙校尉!你领一队去东面守着!其余的,随我来!”

    亦菱也打马上前,提枪加入战斗。

    只见那领兵看守粮草的将领越战越起劲儿,大声喊道:“宁兵们!粮草是行军打仗的保障!我们不能让云军得逞!我们不能让云军烧了我们的粮草!杀啊!”

    亦菱听到后,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好一个热血的宁军将领!

    很快,妄图烧掉宁军粮草的云军已被宁军全部歼灭。看守粮草的宁军在那将领的带领下,全体把头盔和枪抛到空中,高声欢呼。那将领正欢呼着,突然看到亦菱,不禁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惊喜地道:“赵将军!”其余将士听到后,也纷纷向亦菱这边看过来,看到亦菱,都惊喜道:“赵将军!”

    亦菱对众将士挥手致意,众将士欢呼得更加起劲儿了,仿佛他们不是打赢了这场战斗,而是已经打赢了这场战争一样。亦菱一边同众将士一起欢呼,一边在心中暗忖:自己从啥时候起在宁军中知名度这么高了呢?连看守粮草的宁兵都认得自己了。

    亦菱转头问那将领:“不知你是……?”

    那将领笑着拱手道:“末将陶梓禾,从七品翊麾校尉。”

    亦菱笑着点了点头。从七品翊麾校尉陶梓禾,好,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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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国太子的门客率领佯装是吉丹国军的巫里国军攻占宁国边境城池,宁国忍无可忍,不惜违背五国盟约,与云国开战。但宁军本是秘密出征,却在会合之时突遭云军埋伏,又在深夜遭到云军突袭大营,属实奇怪。而且那巫里国军的将领明明是云国太子的门客,前来迎战的为何又是云国平南王上官绝尘?谁不知云国太子和五皇子——也就是平南王上官绝尘一向不和。难不成他们之间的不合是假象?亦菱想起上次在醉月楼中听到的皇甫禛与上官绝尘的对话:

    ……这次盟会景帝竟让你代表云国出席,会不会给太子创造了机会,对你不利啊……

    ……我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倘若这次父皇派我代表云国来宁国参加盟会,是在给太子创造机会,那么这样也未必对我不利,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约定,更不会想到派我来怀远会更方便我们联络和谋划……

    ……也对,趁这几日盟会,我们可以共议此事,不过云国那边……

    ……睿王放心,云国那边我留了亲信盯着,况且就太子那性格,成不了大事……

    不,不对,绝不可能。云国太子与五皇子上官绝尘之间的不和是真的。可此次五皇子上官绝尘前来迎战必是另有原因。

    “赵将军!”帐外,一士兵的声音的响起,打断了亦菱的思绪。

    亦菱掀开帐帘,“何事?”

    “赵将军,将军命所有将领在主帐集合。”那士兵拱手道。

    “好,知道了。”亦菱转身进入帐内,戴上了头盔,又整了整身上的铠甲,方提起枪,走出了营帐。

    亦菱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密布,阴沉低压,空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亦菱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怎么一大早就是阴天。看这样子今天是要下雨了。前日宁军刚驻扎到此处,却在会合时遭到埋伏,又在夜里遭到突袭,伤亡众多,原本的四十三万大军损失了近八万,士气十分低落。故昨日并未出战,一直在休整。也不知那上官绝尘昨日在做什么,一天都未来骚扰宁军。

    昨日大哥说为防止旧方案已经被泄露,所以舍弃不用,今天一早会集合所有将领,将新制定的方案告知所有将领,然后立即出战,以防有内奸从中作祟。今日一战是在所难免了,只是这样的天气,若真是下起大雨来,怕是不利于两军交战。

    亦菱又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向主帐走去。

    主帐内已挂起了一张大幅的云宁边界地图,岳悠然站在地图前,赵子安和皇甫祉站在一边,亦菱看到赵子安也身着甲胄。二哥也要上战场?

    此次出征的主要宁军将领都已经列队站好。

    岳悠然目光如炬,扫视了一眼在场所有的将领,道:“现在我来讲解一下今天的作战方案。”众将领闻言都注视着岳悠然,集中起注意力,竖起耳朵听着。岳悠然右手握着一根棍子,指着地图上距南尚庄附近的一处洼地道:“今日大军行军至此,排兵布阵,对守在南尚庄的云军叫阵,这块地恰好在他们箭弩的射程之外,所以他们无法用弓箭手,只能出战。我们与他们交手后,不可恋战,打一阵便假装败退,引他们至此处,”岳悠然又用棍子指了指洼地东面,那两边皆是密林,“然后事先埋伏在两边林中的我们的人就冲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他们败退了,我们事先埋伏在洼地北侧的人也从后面跟上来,从后边断了他们的退路,这时前面的大军也返回参战,从四面将他们围住,将其歼灭!整个的方案就是这样。”岳悠然说完,对皇甫祉点了点头,皇甫祉也微微颔首,道:“现在我来分配一下任务,为了防止敌军生疑,本王和岳将军,还有李沐阳将军、李沐云将军、曹沅将军率领大军。”

    “是!”李沐阳、李沐云、曹沅抱拳齐声道。

    皇甫祉继续道:“军师率领两万兵马埋伏在北林中。赵将军!”

    “末将在!”亦菱道。

    “领军两万埋伏于南林。”

    “是!”亦菱抱拳道。

    “陈副将!”

    “末将在!”陈格抱拳道。

    “领军一万埋伏于洼地北侧。”

    “是!”陈格抱拳道。

    岳悠然又道:“战书已在半个时辰前送至南尚庄,今日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是!”众将领声音洪亮。

    岳悠然提起枪,“大军集合!”

    “是!”众将领声音震天,然后都领命迅速走出了主帐。

    三十五万大军迅速地集合完毕。

    岳悠然骑在马上,高声道:“宁国的将士们!三年前,云军侵我边境,败我大军,有没有忘?”

    “没有!”众将士齐声吼道。

    “一个月前,云国挑唆巫里侵我城池,有没有忘?”

    “没有!”众将士齐声吼道。

    “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放过他们!”

    “不能!!!”众将士挥臂高喊。

    “这一战,我们只许胜,不许败!有没有决心?”

    “有!!!”众将士的吼声震破了天。

    岳悠然举起枪,“出发!”

    宁军如洪流一般涌出了大营。

    亦菱带领着两万宁军在南林中埋伏好,不一会便听到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两军交战了!亦菱靠在马背上,心扑通扑通直跳。会赢的,会赢的,一定会赢的!亦菱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只要一会儿,大哥、三哥他们假装败退,把上官绝尘和他的云兵引过来,守在林边的哨兵看到了,就会进来通报,她就可以率军冲出去,与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夹击云军了,只要一会儿就可以了!肯定的!亦菱闭上眼,在心中默念着,更加紧张了。

    “轰隆!”忽然,一声雷鸣划过天空,响彻云霄。

    亦菱猛地睁开眼。不好!要下雨了!

    “轰隆!”又是一声响雷。不知怎么的,亦菱心中猛地一沉。

    “啪嗒!”一滴雨落在脸上,亦菱抬手抹去。

    很快,“啪嗒!”“啪嗒!”“啪嗒!”雨落得渐渐急了起来,打着树叶,滴落在宁军将士们的脸上,身上。

    忽然,林外传来一阵喧哗。亦菱“腾”地一下从马背上直起身。很快,透过茂密的枝叶和雨点划过的雨线,亦菱看到守在林边的哨兵,从北面的林边跑了过来。

    “将军!赵将军!”那宁兵还未跑至跟前,便开始喊,“赵、赵将军!不、不好了!”

    亦菱心中又是一沉,喊道:“怎么了?”

    “有、有、有一路云军向林子里冲来了!”那宁兵气喘吁吁地喊。

    什么?!亦菱心中一惊。云军,他们是怎么知道林子中有埋伏的?!

    “嗖——!”一支箭从北边飞来,正中哨兵的后心,哨兵倒地而亡。

    亦菱咬咬牙,吼道:“全体注意!云军不怕死地杀进来了!我们迎上去!冲啊!”

    “冲啊!”埋伏在林中的宁军喊着,随亦菱向北面冲去。

    亦菱率军还未冲至林边,便与云军交上了手。亦菱把手中的枪使得呼呼生风,一枪一个地解决着云兵。

    这时,却突然有人在后面叫着:“将军!将军!”亦菱回身,见王大虎提着枪,一路杀过来,一边与云兵交手,一边冲着她这边喊。

    “怎么了?”亦菱急忙喊道。

    “将军!”王大虎冲至亦菱跟前,“将军!不好了!林子里面果然有一路云军杀过来了!此刻怕是已经交上手了!”

    什么?!亦菱心中又是一惊,她往南边望去,那边的战斗果然异常激烈。竟有一路云军埋伏在林子更深处?!好个上官绝尘!好个四大战神之首!竟想反过来夹击我?哼!本将军不会让你得逞的!

    亦菱正欲喊话,却听不远处王二虎一声“将军小心!”

    亦菱听到背后一阵风声,连忙闪身,刀锋擦着铠甲而过,发出“嚓嚓”的声音。亦菱提枪回身,解决了偷袭她的云兵。亦菱抬头看向王二虎,却见刀尖从王二虎胸前刺出,王二虎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血从胸前、口中涌出,他瞪圆了双眼,缓缓地倒下,他的身后,一个面目狰狞的云兵抽出了刀。

    “二虎哥!”

    “二弟!”

    亦菱和王大虎同时叫道。

    王大虎冲过去,亦菱也打马紧随其后。

    “二弟!”王大虎抱起王二虎,却见他早已断了气。

    “啊——!俺杀了你!!!”王大虎提枪一跃,直冲那云兵而去,那云兵先是一愣,然后连忙挥刀来挡,王大虎红了眼,招招狠绝,几招便败了那云兵,一枪刺入了那云兵的胸口,王大虎大喝一声,拔出枪又刺了那云兵一枪,哪知那云兵并未断气,他使出最后的力气,提起刀推入王大虎体中,王大虎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插入自己身体里的刀,这时又有一云兵从后面冲过来,砍了王大虎一刀,王大虎怔在原地,身上的血喷涌而出,王大虎和那云兵“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大虎哥!”亦菱刚刚又刺死了一名云兵,回身却看到这一幕,不禁大叫着打马上前,一枪刺死了那偷袭王大虎的云兵。亦菱跳下马,叫道:“大虎哥!大虎哥!”王大虎睁着双眼,眼中没有了焦距。亦菱把手放在王大虎的鼻子下,已经感觉不到气息了。“大虎哥——!”亦菱大叫一声。亦菱想哭,却不敢哭出来,她抬头看了看林中一片混乱的战场,对,不能哭!不能让大虎哥和二虎哥白死!要振作!亦菱伸出手去拿王大虎手中的枪,把枪从云兵的身体中抽出来,可是王大虎仍旧死死地抓着枪,亦菱强忍着泪,费了好大劲儿才掰开王大虎的手,拿走了他的枪。

    亦菱伸手替王大虎合上眼,手握双枪,跨上战马,拉紧缰绳,高声喊道:“全体将士!全体宁军将士注意!原计划不变!随我杀出包围!杀出林子!杀啊!!!”

    “杀啊!!!”林中宁军将士高声喊道,声音震彻密林,盖过了雷声,盖过了雨声。

    亦菱骑在战马上,手持双枪,愈加神勇无敌,率领宁军在林中杀出一条路来,直向北边而去。

    亦菱一手一枪,左右开弓,枪法利落,招招致命,无人可挡。不一会儿,亦菱便率军杀出了林子。前面的敌军均被剿灭,后面林中的敌军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追上来。亦菱命人迅速地清点了一下人数,已不足一万。

    亦菱望向对面的林子,只见那边林边也横陈了许多尸体,却听不到打斗声。二哥他们怕是也遭到夹击了吧,不过看样子,二哥是已经率军突出了包围,去与大哥、三哥他们会合了。

    亦菱高声喊道:“将士们!随我来!”然后打马便向东边而去。

    越往东走,亦菱看到地上横陈的尸体中,宁兵的越来越多。怎么回事?!大哥、三哥他们不是假装败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宁兵阵亡?亦菱有些慌了,她对身后的将士喊道:“加速前进!”然后扬鞭抽了一下战马,战马扬头清啸一声,跑得更快了。

    跑着跑着,亦菱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平原,云宁两军战得正激烈,喊杀声透过层层雨幕传来,震动着鼓膜。

    亦菱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举起手中的枪,高声喊道:“宁军将士们!冲啊!!!”

    “冲啊!!!”亦菱身后的宁军将士们高喊着,举起枪跟随着亦菱冲上前与云军厮战起来。

    “杀啊!!!”亦菱双手双枪,呼呼生风,枪枪精准,招招致命,一时间无人能拦。有的云兵尚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亦菱一枪送上了西天;有的云兵怔在原地,正纳闷儿宁军中怎么突然多出了这么一位神勇的将领之时,就被亦菱一枪解决了;有的云兵不怕死地挥刀扑过来,却被亦菱一枪一挡,另一枪一刺,一命呜呼了。

    亦菱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环顾了一下四周,隔着雨幕,她依稀可以辨认出远处正在与上官绝尘激战的大哥和二哥的身影,还有不远处正在与一云军副将交手的李沐云的身影,还有离自己不过几丈之距的正在与一云军将领刀枪相碰的曹沅。唯独不见了三哥和李沐阳。

    亦菱一枪了结了一个正冲过来的云兵,打马上前同曹沅一起与那云军将领厮打起来。

    “曹将军!王爷和李将军去哪里了?”亦菱边打边问。

    曹沅举枪一挡云军将领挥过来的刀,大声道:“不知道啊,我们刚才被云军冲散了,王爷和李将军大概往东边去了。”

    亦菱咬牙切齿。这么说计划全被打乱了!好个上官绝尘!

    亦菱手中双枪使得愈加狠绝,逼得那云军将领连连后退。那云军将领见亦菱如此神勇,自知敌不过,抽刀正欲撤退,曹沅却从另一边一枪刺来,那云军将领忙举刀一挡,亦菱手疾眼快,一枪便刺中了那云军将领的喉咙,那云军将领还未来得及哼一声就落马身亡了。

    两名云军将领见那云军将领被亦菱杀死,齐齐冲上来与亦菱厮打起来,曹沅也加入进来,四个人骑在马上,转着圈儿打成了一团。

    亦菱挥枪挡开云军将领迎面砍来的刀,不经意却瞥到远处上官绝尘右手银刀一挥,岳悠然落下了马。

    “大哥——!”亦菱大喊一声。

    隔着重重的雨幕,亦菱什么都看不清晰,只能看到二哥赵子安与上官绝尘战得更激烈了,二哥的每一招似乎都充斥着愤怒。

    “大哥——!”亦菱没看到岳悠然站起身,急得大叫。

    亦菱手中的枪法愈加狠绝,几招后就一枪把那个一直与她纠缠的云军将领刺落了马。曹沅正与另一云军将领打斗,亦菱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战马,疾驰而去。

    “大哥!大哥!”亦菱跳下马,跪在岳悠然身边,“大哥!”亦菱湿了眼眶。

    岳悠然躺在地上,微微睁开眼,循着亦菱的声音看向亦菱。

    “大哥!”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和雨水混杂在一起,亦菱顾不上擦。

    岳悠然身上的甲胄染满了鲜血,被雨水冲刷得深一块儿浅一块儿,胸前的铠甲竟已被劈开,露出里面染血的衣襟,还有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不断地涌着鲜血,和天上落下的雨水汇在一处,汇成了流。

    “大哥!大哥!”亦菱哭着喊着,“大哥你起来,大哥你快起来,我带你去找沈军医,他一定有办法的,他一定能医好你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大哥……大哥,你快起来啊!”亦菱哭着去抓岳悠然的手臂,却抓了一手黏稠的液体,隔着泪水和雨水,亦菱惊愕地发现岳悠然的手上手臂上全是伤。难道大哥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么?

    岳悠然微微地摇了摇头,费力地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颤抖着递给亦菱,亦菱接过来,却是染了血的兵符。岳悠然的嘴轻轻地动着,似乎是在说什么,亦菱听不清,“大哥,大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亦菱把耳朵凑到岳悠然的嘴边。

    “小……小妹……回……回去……回怀……回怀远,找……找……找……找九……九王爷……”

    回怀远?找九王爷?找九王爷做什么?亦菱疑惑不解,抬起头看向岳悠然,却见他缓缓地合上了眼,头偏向了一边。

    “大哥?大哥?大哥……”亦菱大哭着大叫着,岳悠然已没有了反应,“大哥……大哥——!”

    “岳将军怎么样了?”曹沅解决了另一云军将领,打马冲了过来。

    亦菱摇着岳悠然,哭着道:“大哥!大哥你醒醒!大哥……大哥你不能死……大哥!大哥你快起来,二姐还在等你,二姐还在等你回去娶她啊!大哥……大哥——!”

    “赵将军!赵将军!岳将军他已经……”曹沅对亦菱道。

    “不!不可能!不可能!大哥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啊!大哥——!”亦菱哭号着,抓着岳悠然不肯松手。

    “军师!”忽然远处传来李沐云的声音。

    亦菱“刷”地抬起头,却见赵子安双手持枪,刺中了上官绝尘,却只是刚刚将枪尖刺入了上官绝尘的铠甲,而上官绝尘左手中的刀却生生地插入赵子安的体内,贯穿了他的身体,刀尖从赵子安的后背上突出来,上面的鲜血被雨水冲尽,泛着银灰色的寒光。

    那一幕就那样定格在那里。

    那时间就那样静止在那一秒。

    亦菱怔怔地跪在那里,怔怔地望着赵子安和上官绝尘。

    上官绝尘缓缓地把刀抽出来,又把刺入自己铠甲中的枪拔出来,赵子安缓缓地落马,倒了下去。

    “二哥——!”亦菱蓦地大叫一声,跃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到赵子安身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二哥……二哥……”亦菱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赵子安望着亦菱,目光中满是温和与疼爱,他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亦菱脸蛋上的泪水和雨水,他微微地笑着,轻轻地说:“月儿,不要哭……月儿……不要哭……”

    “二哥……二哥……二哥!”亦菱哽咽着,眼泪就像那天上的雨,不停地落下,亦菱抽泣着,“二、哥,你、你答应过、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等、这一切都结束,就、就带我离开,去、去过、过平静安宁的生活的,你说过的,你答应过我的!二哥……”亦菱大哭起来。

    “对……对不起啊,月儿……二……二哥不能兑现了……”赵子安无力地道,望着亦菱的双眼中满是无奈与疼惜。

    “不——!不行——!不行——!”亦菱哭喊着,“二哥你骗人!你骗人……”

    赵子安眼神有些涣散,却依旧温声道:“月儿……月儿……离开这……这里……离……离开这些……纷争……去……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听……听二哥的话……”赵子安看向亦菱的眼中流露出担忧与不舍,“把……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二哥……二哥还真是……真是……放心不下……”

    “二哥——!”亦菱失声痛哭,“二哥你不要死,二哥你不要把我一个人、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啊,二哥!二哥你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些纷争,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好不好?二哥……好不好?”

    赵子安已经不能作出回应,他温和的目光轻轻地最后一次地落在了亦菱的身上,然后缓缓地不舍地合上了双眼。

    “不——!”亦菱大叫一声,“不——!不要——!不要——!二哥——!”

    怎么会呢?母妃和父皇七年前离开了她,二哥怎么会也离开她了呢?

    怎么会呢?他们是她的第一个家的亲人啊。

    没有了。

    没有了。

    第一个家没有了。

    母妃和父皇走了以后,她至少还有二哥,有二哥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可是现在,二哥也走了。

    她没有家了。

    没有了。

    她抬手抹去赵子安脸上的血水和雨水,望着他温和而俊朗的脸,望着他已经闭上的双眼,那温和而充满疼爱的目光,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记起七年前临阳政变的那个夜里,二哥冲进屋内把她救走的情形。

    她想起黑夜里,层层包围他们的黑衣杀手,杀气逼人,步步逼近。

    她想起二哥温柔得让人安心的声音。

    她想起二哥俊朗的脸上坚定的神情。

    她想起二哥在王府侍卫的掩护下,抱着她避开众多黑衣杀手的情形。

    她想起二哥把她抱到马上,把缰绳递到她手中,让她快走的情形。

    ……月儿别怕,来,跟着二皇兄走……

    ……月儿,抓紧了,快走!越远越好……

    ……那二皇兄你呢……

    ……二皇兄还有事,不能走,你快走!别停下……

    她记起三个月前她来到怀远与二哥重逢的情形。

    她想起岳将军府,闲庭苑内,二哥温和而思念的目光。

    她想起二哥轻轻地抱着自己,自己哭着,哽咽着,抽泣着,弄湿了二哥的衣裳。

    她想起二哥温和而轻柔的声音。

    她想起二哥湿润了的微红的眼眶。

    她想起二哥宠溺地摸着她的头。

    她想起二哥轻轻叹着气。

    ……月儿,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很、很好,二皇、二皇兄呢……

    ……二皇兄在这里,当然很好了……

    ……后来我得知那天晚上月儿骑马跑进了白骨林,就以为月儿……结果今日月儿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真是……

    ……我们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相聚,都哭什么?应该高兴才对呀。月儿,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嗯……

    ……月儿,月儿以后就叫二皇兄二哥吧,毕竟我们现在已不在临阳了,好吗……

    ……好,二哥……

    ……我们要是普通人家的兄妹该有多好……

    她又想起几日前,她与二哥坐在回府的马车里的情形。

    她想起那时二哥脸上一如既往的温和的笑容。

    她想起那时二哥一如既往的让人莫名心安的声音。

    她想起那时二哥轻轻地抚着她的发。

    她想起那时二哥说要带她离开这些纷争。

    她想起那时二哥说要带她去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她想起那时二哥温和俊美的脸上流露出的一丝期待和向往。

    ……不会太久了,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二哥就带月儿离开怀远,离开这些纷争,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好不好……

    再也听不到了。

    那样温和而让人感到安心的声音,她再也听不到了。

    真的再也听不到了。

    再也看不到了。

    那样温和而俊美的笑容,她再也看不到了。

    真的再也看不到了。

    再也没有了。

    那样温柔而疼爱的目光,再也没有了。

    真的再也没有了。

    “二哥……”亦菱哭得失去了力气,“二哥……”泪水和雨水不分彼此地混合在一起,在脸上肆虐。

    没有喊杀声。

    没有咒骂声。

    没有兵刀相接声。

    没有甲胄相碰声。

    只有雨声。

    只有这哗哗的,不绝于耳的雨声。

    漫天的雨雾中,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下吧,下吧,下吧。

    大雨下吧。

    淹没这不真实的一切吧。

    淹没吧。

    统统淹没吧!

    统统淹没吧!!!

第三十四章.云宁交界烽烟起(六)

    “赵将军!”

    “赵将军!”

    远处似乎有声音传来。

    赵将军?是在叫她么?

    亦菱恍恍惚惚地缓慢地抬起头。

    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她看到了这个混乱不堪、纷争连连的世界。

    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她看到了这个充斥着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世界。

    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她看到了这个烽烟四起、战乱不断的世界。

    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她看到了这个充满了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世界。

    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她看到了这个尸塞江河、血流浮橹的世界。

    是惨烈。

    是阴谋。

    是灰暗。

    是悲凉。

    “赵将军?赵将军!”

    谁?是谁在叫我?

    亦菱缓缓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看到曹沅、李沐云还有两名宁军将领正在与一手持双刀的云军将领战成一团,曹沅一边战着,一边不时地回身唤着她。“赵将军!赵将军!”

    瞬间,这个世界的声音又回来了。

    震天的喊杀声。

    不时的咒骂声。

    “叮叮当当”的兵刀相接声,甲胄相碰声。

    还有雨声,漫天而降的大雨声。

    嘈杂而纷扰地一切声音冲入耳中。

    亦菱一个激灵。她看了看四周。

    对,没错,我现在是在战场上。对,没错,我们与云军的战斗还没有结束。等等,那个手持双刀的云军将领?上官绝尘?对,没错,是上官绝尘,是他。是他杀了大哥和二哥,是他!上官绝尘,我要亲手杀了他!

    亦菱眼中满是愤怒与仇恨,几欲喷出。她从地上抄起两杆枪,奔到不远处正在原地徘徊的她的战马,跃上马背,扬鞭一抽,“驾!”直冲着上官绝尘而去。

    曹沅、李沐云,还有另外两名宁军将领见亦菱冲来,来势汹汹,连忙避让。亦菱立即与上官绝尘厮打在一起,两人两马转着圈,双刀双枪你来我往,快如闪电,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过几招,亦菱就发觉,上官绝尘右手使刀略显迟疑和僵硬,再仔细一看上官绝尘右臂和右手上有多处伤口,不断地流着血,左臂上也有几处,胸口上的铠甲被赵子安刺破的地方也在往外渗着血。亦菱这恍神的一瞬间,上官绝尘虚晃一刀,抽身便走。战场上云兵见主帅撤退,也纷纷追随。亦菱扬鞭,打马就追。身后曹沅急得喊道:“赵将军!当心有诈!”李沐云也喊道:“赵将军!莫要再追!我们先前与王爷被冲散了,现在应当去与王爷会合啊!”

    王爷?皇甫祉?三哥?

    对,三哥!现在应该去找三哥!

    亦菱蓦地勒紧缰绳,战马刹住。她死死地盯着上官绝尘远去的背影,似乎要把他烧出一个洞来。

    好,上官绝尘,你走吧!等你养好了伤,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亦菱策马回身,“走,我们去与王爷会合!”

    众将士纷纷追随,宁军向东行进。

    亦菱狠狠地抽着马背,战马嘶鸣着,流星一般奔驰着。

    亦菱眼前浮现出皇宫中五姐孟倩云充满愧疚和思念的眼神。

    三哥,你不能死。

    三哥,不要死。

    三哥,等我。

    “驾!”亦菱大喝一声,声音穿透了雨幕,在空中回荡。

    ……………………………………………………………………………………………………………………………………………………………………………………

    快行至宁军大营时,亦菱看到一群云兵正与一群宁兵战在一起,不远处三哥皇甫祉正与一云军将领交手,打斗得十分激烈。一般云军,包括主帅上官绝尘在内都使得是刀,那云军将领却使得是一方画戟,招招狠绝,毫不留情。亦菱毫不犹豫,打马上前,与皇甫祉一同来战那云军将领。那云军将领见亦菱、曹沅、李沐云率军而来,心知上官绝尘那边战斗已经结束,于是便虚晃一招,打马便走。旁边一云军副将见主将要走,疑惑道:“邢将军?”

    那云军将领道:“撤军!”

    “是!”副将忙道。

    云兵迅速撤退,皇甫祉也未下令去追。

    亦菱骑在马上,冷冷地注视着那云军将领的背影。邢将军?她从来不知道云军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

    宁军大营。

    主帐。

    皇甫祉快步走进来,亦菱紧随其后。

    皇甫祉一脚踹飞了主帐中的几案,“我们的计划全部失败了!”

    亦菱望着皇甫祉,一言不发。

    半晌,皇甫祉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来,看着亦菱,“大哥和二哥呢?”

    闻言,亦菱低下了头,什么话也不说,眼中又涌出了泪水,她努力地想把泪水憋回去,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不想让皇甫祉看到。可是她低着头,她做不到,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皇甫祉蹙了蹙眉,“大哥和二哥呢?小妹?怎么不说话?”

    亦菱抬起头,叫了一声“三哥——!”然后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皇甫祉抱住亦菱,亦菱靠着皇甫祉,痛哭道:“三、三哥,大哥和二哥他、他们,已经……已经被上官绝尘……”

    闻言,皇甫祉身形一顿。许久,皇甫祉松开亦菱,抓起长枪,就要往帐外走。亦菱见状不禁大惊,她扑上前,紧紧地抓住皇甫祉的手臂,“三哥!不要走,不要走!”

    皇甫祉并未回身,他望着帐门,眼中满是仇恨与狠绝,“我与大哥、二哥结拜,虽不同生,却誓同死,如今他们都被上官绝尘……”皇甫祉一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的狠绝之意更深,“大哥、二哥都去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说罢皇甫祉抽出手臂便要走。

    亦菱扑上前,紧紧地抱住皇甫祉,哭着道:“不,三哥!不要,不要走,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三哥,三哥你不要走,三哥你不能死……”亦菱哭着,她还想说五姐她并没有死,她还想告诉三哥,五姐孟倩云在宫中等着他,可是她忽然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是因为泪水的缘故么?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她忽然觉得身上的甲胄好重,重得她承受不了,她忽然觉得她的双手失去了力气,再也抓不住三哥了,她渐渐地滑了下去,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到三哥转过身来,满脸的担忧与焦急,她听到三哥急切的声音,“小妹!小妹!小妹你怎么了?小妹?”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亦菱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是营帐的顶棚。

    “你醒了?!”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

    亦菱微微侧过头,看到坐在榻边的沈彦真,清秀隽逸的脸上满是惊喜。

    “这是哪里?”亦菱坐起身,开口问道,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这里是墉城西北大约二百里处,我们前日才到这里。”沈彦真一面轻声道,一面递给亦菱一碗水。

    亦菱“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彦真看着亦菱,微微叹了口气,“那天我军与云军大战失败,后来陈副将也率军突围,返回了大营,我们正准备休整,但那天夜里,云军又来袭我大营,我们白天兵力损失太多,已经无法抵抗云军,于是王爷下令弃营撤退,云军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我军节节败退,一直退到此处,云军方才作罢。”

    “什么?!”亦菱惊道,“那我们岂不是……?”

    “是的,”沈彦真点点头,声音有些沉重,“我们不仅没能收复宾城和南尚庄,还丢失了柳州城、李桥镇和桂花庄,还有上一次与巫里作战时夺回的安乐镇也被云军占领了。”

    亦菱低下头,隐去眼中几欲喷涌而出的怒火。好!上官绝尘!很好!算你狠!

    “对了,这个……”沈彦真递给亦菱一样东西,“是从你衣襟里掉出来的。”

    亦菱接过来一看,正是大哥给她的兵符,上面的血迹已经不在了,似乎是被谁擦掉了,亦菱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换掉了。

    沈彦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的衣服,是我……”

    亦菱看了一眼沈彦真,并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沈彦真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亦菱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沈彦真微笑道:“今天已经是六月廿二了,你都昏迷了五天五夜了。”

    五天五夜?那么久啊。亦菱在心中惊叹。她看着手中的兵符,想起了已离开这个世界的大哥、二哥,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悲戚,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蓦地抬起头,看向沈彦真,“三哥呢?”

    沈彦真被亦菱突然一问,怔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道:“王爷他,和曹将军一同,带领一队士兵去……”

    沈彦真还未说完,亦菱就惊得跳起来,什么?!三哥到底还是去找上官绝尘硬拼了。不行!她不能让三哥独自去找上官绝尘,她不能让三哥陷入危险,她不能让三哥像大哥、二哥一样死去。亦菱掀开被子蹦下床,就要往外走。沈彦真见状,忙问:“你去哪儿?”

    亦菱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发觉自己的腿脚发软,一点儿劲儿都没有,她没站稳,一下子向地上倒去。

    “小心!”沈彦真连忙闪身上前扶住亦菱,“你昏迷了五天五夜,没进食,腿脚肯定没力气。”

    亦菱抬头看向沈彦真,心中惊叹道:好快的轻功!不愧是拂衣楼上任楼主无名的大弟子!沈彦真扶亦菱站起身,亦菱对沈彦真笑道:“谢谢。”沈彦真也回之一笑。亦菱望着沈彦真,这才发觉沈彦真面带微笑、清秀隽逸的脸上带有一丝憔悴。这几日他因为照顾自己,都没有好好休息吧。亦菱心中涌出一丝不明的情绪,她忙低头垂眼敛去眼中的情绪,又倏尔抬起头对沈彦真笑道:“彦真,谢谢你。”

    沈彦真一怔,望着亦菱真诚的笑容,尚未反应过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有马蹄声和说话声夹杂在一起。沈彦真向帐外的方向看去,“许是王爷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帐帘便被掀开,走进来一个人,正是皇甫祉。

    皇甫祉看到亦菱,惊喜道:“小妹醒了!”

    “三哥!”亦菱冲上去抱住皇甫祉,皇甫祉笑着抱住亦菱,伸手摸了摸亦菱的头。

    “王爷。”沈彦真道。

    “沈军医辛苦了。”皇甫祉一脸恳切与感激。

    “三哥,”亦菱仰起脸看向皇甫祉,“你去哪里了?”

    闻言,皇甫祉眼中一黯,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道:“三哥回去了一趟。”

    亦菱不禁低下头,眼神也黯淡了下来,她知道三哥说“回去”指得是回到那天与云军交战的地方,三哥回去做什么,不用说她也猜到了七八分。

    皇甫祉又道:“我找到了大哥、二哥,因为那天下了大雨,这几日天气又热,我们又被云军追得紧,没来得及回去,他们……他们都有些……”皇甫祉有些哽咽,“……腐坏了。”皇甫祉眼眶微红,他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许久,皇甫祉才又道:“我只好先把他们葬在李桥镇附近了。”

    亦菱微微点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皇甫祉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亦菱的背,“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三哥再过来把他们接回去。”

    许久,皇甫祉、亦菱、沈彦真都未说话,整个营帐陷入一阵沉默之中,到处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气氛,似是在为岳悠然、赵子安二人默哀。

    亦菱抬手一把抹去挂在脸上的泪水,对皇甫祉道:“三哥,我们还剩多少兵力?”

    皇甫祉微微蹙眉,道:“那天一战,我们损失惨重,这几日云军又在后面紧追不舍,现在我们的兵力已不足五万。”

    不足五万?来时四十三万大军现在已不足五万?!好,很好,非常好。上官绝尘,算你狠。来日定与你决一死战!

    亦菱又道:“怀远那边……?”

    “怀远那边,怕是已经收到我们战败的消息了。”皇甫祉叹了口气道。

    亦菱忽然想起他们中了云军埋伏的那天,二哥说过的话:

    ……二哥,那些阵亡的将士,是否要通知家属……

    ……暂且不要,这事先不要通报给怀远,不然九王爷他们……

    亦菱又想起大哥临死前对自己说的话:

    ……小……小妹……回……回去……回怀……回怀远,找……找……找……找九……九王爷……

    这一切又和九王爷皇甫祾有什么关系呢?

    “三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亦菱看着皇甫祉,问道。

    皇甫祉道:“上官绝尘攻占了我们那么多城池,现下他的兵力分散在各处,镇守着那些城池,应该不会再主动出击了。我们现在损失惨重,已无力反攻,所以我们明天起程,返回怀远。”

    “好。”亦菱点点头。

    明天起程,返回怀远

    明天,明天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怀远,怀远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第三十五章.乌云蔽日天色变(上)

    感谢晴子(月若晴)的封面~~~很漂亮~~~超级符合女主冷亦菱的感觉~~~谢谢晴子了~~~

    “驾!”亦菱扬鞭打马,飞快地奔驰在应镇通往怀远的官道上。

    “驾!”亦菱清脆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近了,近了,离怀远越来越近了,亦菱甚至都可以隐约看到远处的城墙了。

    “驾!”亦菱又挥鞭打马,加速前进。

    几日前,三哥率余下不足五万的宁军从墉城附近的驻地返回怀远。那天,他们行至距怀远不远的应镇附近时,忽然有身着便装的人来找三哥,不知与三哥说了什么,三哥便改变了计划,命曹沅、李沐阳、李沐云、陈格率军返回城郊大营休整,又交给自己一个任务,然后三哥便带领十几名随从离开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三拨人走得皆是不同的路线。

    亦菱正想着,已来到怀远城门口,不料却被守城的官兵拦下。

    亦菱忙拉进缰绳,停下马,陪笑道:“官爷,什么事儿啊?”

    为首的官兵冷冷地瞟了一眼亦菱,“出入怀远,需查身份。出示一下腰牌。”

    因为要回来完成三哥交给的任务,亦菱此刻并未穿甲胄,只是一身便装。出入怀远,什么时候需要出示腰牌,检查身份了?以前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啊。亦菱十分纳闷儿,却依旧把腰牌解下来,递与了那为首的官兵。

    为首的官兵接过亦菱的腰牌一看,神色立刻缓和了下来,又把腰牌还与亦菱,“原来是赵将军,失礼了,请。”

    亦菱收好腰牌,点头致意,然后打马向城内走去。

    还未走远,亦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守城士兵的声音:“头儿,宫里不是有旨意不准此次出战的将士入城么?”

    亦菱又听到那为首的官兵道:“丞相让我特别关照赵将军。”

    宫里有旨意不准此次出战的将士入城?为什么?言熙明让守城门的官兵特别关照我?为什么?

    亦菱心中满是不解,却顾不上细想,她打马向定南王府的方向而去。

    走在路上,亦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往日行人如织的大街上,如今行人稀少,且都行色匆匆,两边的店铺都紧闭着门。

    怎么回事儿?亦菱有些慌了。

    这时,亦菱却见到一个乡下人打扮的小茶贩拦住了路上匆匆走着的一个老者:“老人家,敢问这怀远是怎么回事儿?”

    那老人闻言,四下望了望,方凑近那年轻的小茶贩,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亦菱自幼习武,武功又属上乘,所以她把那老者的话尽收耳中。

    “哎,年轻人,看你这样子,是刚从乡下来怀远的吧。”那小茶贩点点头,那老者又道:“你是不知道啊,前不久我们与云国打起来了,谁知那定南王和那岳将军居然通敌叛国了,四十来万大军不出几日全军覆没啊!我们丢了多少城池啊!这不,皇上下旨抄了王府和将军府,这几日怀远百姓皆是人心惶惶,谁还敢出门啊。小兄弟,趁现在天色未晚,赶紧出城,回家去吧。”

    那老者说完,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匆匆地离开了。

    亦菱骑在马上,大脑一片空白。

    定南王和岳将军通敌叛国?皇上下旨抄了王府和将军府?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亦菱满腹的惊愕与不解。大哥、二哥都牺牲了,三哥领兵回来了,虽然败了,但是没有通敌叛国啊!居然还下旨抄了王府和将军府?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好个下旨抄家!好!元帝,算你狠!

    亦菱愤怒至极,她抬眼望了望眼前的街道,略微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打马先向定南王府的方向而去。

    定南王府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一眼望去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亦菱跳下马,双足点地,施展轻功飞入了定南王府的那一片灰烬中。

    目之所及,一片狼藉,一片凄惨,完全辨认不出这里就是原来华丽堂皇,亭台错落的定南王府了。

    尽管如此,亦菱还是凭借着之前的记忆,和三哥的描述,迅速地找到了定南王府内曾经的思思阁。这里也已经烧成了一片灰烬,亦菱按照三哥的描述,扒开了一些灰烬和断梁残壁,找到了暗格,果然如三哥所说,那里面放着一叠书信。亦菱把那些书信放入怀中收好,迅速地离开,施展轻功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来到定南王府外时,亦菱发现自己的战马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女子。再定睛一看,竟是孟倩云。

    “五姐?”亦菱在孟倩云身边轻轻落下,“你怎么从宫里出来了?”

    孟倩云未着宫装,只是寻常人家的少妇打扮,她满脸忧色,“这几日宫里乱极了,我听说岳将军他们战败了,府也被炒了,就趁乱悄悄溜出来看看。”

    亦菱道:“五姐放心,三哥他还未回怀远,他很好,我们约定今晚在城外会面,到时我带你去见他。不过我现在要回一趟将军府,不如你与我一道吧。”

    “好。”孟倩云点点头。

    两人同骑一匹马,向岳将军府而去。

    ……………………………………………………………………………………………………………………………………………………………………………………

    岳将军府。

    火还在烧着,时不时的有木梁从屋顶上落下来,“梆”的一声巨响,溅起无数火星,火却少得更旺了。

    地上横陈着许多尸体,家丁的,侍卫的,女婢的,死状很惨,有的都已经被烧得辨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亦菱顾不上管这些,她直向荆紫芸住的院子而去。

    隔着熊熊的火焰和浓浓的黑烟,亦菱看到正房主屋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七妹!危险!”孟倩云急得在外面大叫,可是亦菱已经冲了进去。

    “咳咳——!”亦菱被那烟呛得直咳,她看到躺在地上的人果真是荆紫芸。“二姐!二姐!二姐你醒醒!咳咳、二姐,是我!”亦菱摇晃着荆紫芸,荆紫芸缓缓地睁开眼,“七……七妹?”

    “二姐!”看到荆紫芸醒来,亦菱心中一阵惊喜,“二姐,走!我背你出去。”亦菱扶起荆紫芸,让她趴在自己背上,然后背起她,冲了出去。

    孟倩云见亦菱背着荆紫芸从屋内冲了出来,连忙上前帮忙,把荆紫芸从亦菱背上扶下来,荆紫芸已经站不稳了,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孟倩云忙扶住荆紫芸,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五妹?”荆紫芸缓缓道。

    “嗯,是我,二姐。”孟倩云点点头,脸上满是忧色。

    亦菱本以为荆紫芸只是吸入了太多的浓烟,昏了过去,可是却看到荆紫芸嘴角有暗黑的血流下,“二姐?二姐你怎么了,二姐?”亦菱慌了。

    孟倩云见状,仔细一瞧荆紫芸,也慌了,“二姐,你、你服了却尘?”

    亦菱闻言大惊,仔细一瞧,从荆紫芸中毒的症状来看不是服了却尘是什么。

    亦菱忙道:“二姐,二姐你撑住,我有解药,就在闲庭苑,我现在就去拿来,你要撑住啊,二姐!”亦菱说完,就要走,却被荆紫芸一把拽住。

    “二姐?”亦菱不解地看向荆紫芸,她想挣脱,可是不知道荆紫芸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紧紧地抓着她,不让她走,“二姐!”亦菱急了。

    “不……不要……去,七妹……让……让我……去陪你大哥吧……”荆紫芸有气无力地道。

    “二姐!”亦菱和孟倩云同时叫道。

    “让……让我走吧……”荆紫芸喃喃道。

    “二姐……”孟倩云开始啜泣。

    亦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成串地滚落下来,“二、姐……”

    荆紫芸的目光有些涣散,脸上却浮起一丝微笑,她喃喃道:“悠然……”然后笑着闭上了眼。

    “二姐——!”亦菱和孟倩云同时叫出了声。

    “二姐……”亦菱泣不成声。

    许久,许久,荆紫芸的身体都已经没有了温度。忽然,亦菱想起了容卿。她蓦地站起身,望向信步园的方向。那边亦是一片火光。亦菱二话不说,双足点地,飞向信步园。

    “七妹?”孟倩云抬起了泪眼,疑惑地叫了一声,却已不见了亦菱的身影。

    不,不会的,容卿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亦菱飞快地赶到信步园,却看到正房的顶梁轰然掉落,连同整个屋顶都坍塌下来,火花四溅,火势烧得更加猛烈,劈啪声不绝于耳。

    “不——!”亦菱哭了,“不要——!”

    不,不要,容卿你不要死。

    亦菱正欲冲上去,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菱儿。”那声音宛如一望无边的大海,宁静、醇美、悠远,似是仙乐自那九天宫阙传来。

    亦菱怔在原地,任由身后的人抱着。

    “菱儿。”身后的人轻轻地凑到亦菱耳边,柔声唤道。亦菱甚至能感受到那人温热的气息轻轻地呼过耳畔。

    亦菱缓缓地回身,映入眼中的是那清雅绝伦,容倾天下的面容,“容卿……?”亦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是我。”容卿柔声道,轻轻地把亦菱抱在怀里。

    “容卿……”不知为什么,亦菱更想哭了,于是她干脆伸出双手搂住容卿的腰,把脸埋在容卿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容卿胜雪的白衣上有一种淡雅的香气,好似那雨后竹叶散发出的清香。亦菱哭着哭着,突然笑了。真好,容卿还活着,真好。

    被容卿抱在怀中,身边盈满淡雅的香气,四周那一片火光带来的灼热之感统统消失了,只剩下无比清爽柔和的感觉。

    亦菱仰起脸,望着容卿清雅绝伦的此刻还带着温柔的脸,望着容卿那幽深似海此时此刻却泛起波澜的美眸,问道:“容卿,你怎么没走呢?皇上下旨抄了将军府,守园的侍卫死的死,伤的伤,你为什么不走呢?将军府被放火烧了,你为什么不走呢?”

    容卿望着亦菱,眼中流转着不明的情绪,他柔声道:“我是你的俘虏,你没让我走,我,不会走。”

    时间在这一瞬间静止,亦菱忘记了呼吸,她定定地望着容卿,满眼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那绝世的容颜。

    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滞,此刻,容卿也静静地望着亦菱,两人就这样相互望着,相互抱着,仿佛他和她此刻并不是置身于火海,而是置身于百花盛开的花园,芳草萋萋的草甸。

    时间在这一瞬间凝固,他和她就这样站在原地,眼中只有彼此。

    时间在这一瞬间定格,他和她就这样轻轻地抱着彼此,静静地望着彼此,仿佛天地之大,世界之广,却只余彼此。

    “轰!”不远处的一间厢房塌落,震动了亦菱的耳膜,亦菱忽然想起了什么。

    糟了!我的濯玉剑!娘给的玉簪!还在闲庭苑呢!

    亦菱松开手,脱离的容卿的怀抱,向闲庭苑的方向而去。

    “菱儿!”容卿唤道,声音中有些焦急。

    亦菱脚步未停,回身道:“我去拿一下东西。”然后双足点地,跃入了信步园旁边的闲庭苑中。

    闲庭苑也燃着熊熊烈火,正房还未坍塌。亦菱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床榻下,她来怀远时的包裹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她连忙打开包裹,她的“宝物”都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她从沈彦真那里借来的那本《寒毒》也在。她迅速地用布把濯玉剑包好,背在背上,又把娘给的玉簪和《寒毒》,还有其他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揣入怀中,然后闪身冲出了屋子。

    “轰——!”闲庭苑的主屋忽然在身后坍塌,亦菱回头望了一眼那几乎化为平地的正房,长出了一口气。好险,差一点就被埋进去了。

    亦菱回身继续向前走,却看到不知何时跟过来的容卿站在院中,亦菱停住脚步。容卿看到亦菱从屋内出来,正欲上前,却看到亦菱在看到他时顿住了脚步,不由地也停在原地。

    亦菱望着距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容卿,心中满是悲戚。这一次的事,容卿怕是脱不了干系吧。大哥、二哥的死,虽说与容卿没有直接关系,但总归是有间接关系的吧。容卿本是与元帝、睿王、上官绝尘一派的,自己与他终究是对立的。

    不过是几步的距离,亦菱却觉得那是自己永远也跨越不了的长度。

    亦菱别开眼,开口道:“容卿,你走吧。”

    “不,我不走。”容卿醇美而悠远的声音中竟透着一丝坚定。

    亦菱也是一脸坚定,“不,你走吧。”她从容卿身边走过,“你走吧,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俘虏了,你自由了。”

    她从容卿身边走过,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亦菱也不知是为什么,她抬手抹去泪水,却又有一连串的泪滴滚落。走了好远,亦菱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没有看到容卿跟过来的身影。她失望极了,苦笑一声。这样也好,走吧,是我让你走的。

    亦菱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可是却更难受了,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是因为大哥、二哥死了,是吧?

    是因为二姐听到大哥的死讯服药自尽了,是吧?

    是因为大哥、三哥无端地被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是吧?

    是因为大哥、三哥的府邸被抄,还被付之一炬了,是吧?

    是这样的,是吧?

    亦菱一边哭,一边走,身边不断传来火烧梁木的噼啪声。

    大火烧吧,烧吧!把一切都烧光!烧光吧!

第三十六章.乌云蔽日天色变(下)

    亦菱和孟倩云葬了荆紫芸。

    葬在了岳家祖坟的旁边。

    荆紫芸坟前,亦菱和孟倩云并肩而立。西下的夕阳把那坟头和她们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投得很长,很长。

    亦菱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那是不久前她从闲庭苑中拿出来的却尘之毒的解药,她握紧手指,紧紧地攥住了瓷瓶。若是之前她就将解药带在身上,那么二姐也就不会死了。

    旁边的孟倩云似是猜出了亦菱此刻的想法,开口轻声道:“岳将军牺牲,二姐定然不会独活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七妹,不要自责。”

    亦菱点点头,望着荆紫芸的坟,坚定地道:“二姐,等三哥把大哥接回来了,就把你们葬在一起。”

    一阵风吹过,吹得两旁树上的叶子沙沙的响。风过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寂静。

    亦菱收回视线,转身对孟倩云道:“五姐,走,我们去与三哥会合。”

    孟倩云点头道:“好。”

    两人骑马向城郊军营而去。

    ……………………………………………………………………………………………………………………………………………………………………………………

    城郊军营。

    大帐。

    亦菱和孟倩云走进来。

    亦菱道:“五姐,先坐下歇歇吧,三哥大概很快就回来了。”

    “好。”孟倩云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那笑容却掩不住脸上的忧色。

    亦菱给孟倩云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孟倩云接过茶杯,一脸担忧地看着亦菱,“七妹,你三哥去做什么了?”

    亦菱一顿,“我也不知道啊,五姐。余下的宁军都是曹将军他们带回来的,三哥只领着几名随从就走了,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我们都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孟倩云闻言,点了点头,脸上却依旧满是忧色。

    亦菱压低声音问道:“五姐,以前你与三哥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三哥他们在秘密地谋划着什么?”

    闻言,孟倩云仔细地想了一下,方抬头看向亦菱,“是有在谋划什么。不过并不明显,大多数时候只是我的感觉罢了。但是我记得有一次,”说到此处,孟倩云压低了声音,亦菱忙凑近孟倩云,“有一次,我晚上经过祉的书房,无意中听到他在和谁谈话,另一个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像言相。”

    言相?言熙明?三哥和言熙明么?

    “那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他和言熙明怎么还会有联系,而且还这么神神秘秘的。”孟倩云继续道,“现在仔细想来,那时他确实在与岳将军、安先生他们暗中谋划着什么。”

    亦菱闻言点点头,低声道:“五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三哥要夺皇位,大哥、言相、九王爷他们都在帮他?”

    孟倩云闻言,一脸惊愕地看着亦菱,半晌点了点头,“还真有这个可能。据说,祉的母妃就是元帝害死的。”

    “那三哥现在岂不是……?”亦菱蹙了蹙眉,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孟倩云叹了口气,脸上的忧色又重了几分。

    两人都未再说话,大帐内陷入一阵沉默。

    亦菱心中一阵紧张。倘若真如自己所想,三哥正在逼宫夺位,那胜算又能有几分呢?大哥、二哥已经不在了,元帝那一派又有睿王、上官绝尘,还有容卿,三哥能赢么?

    许久,亦菱忽然听到了马蹄声,从大约距城郊军营不足百米的地方传来。亦菱不禁从椅子上跳起来。孟倩云一脸担忧和紧张地看向亦菱,做为濯玉宫第六代圣女中的五圣女,她的听力与武功自是极佳的,显然她也听到了那向着城郊军营而来的马蹄声。

    亦菱忙对孟倩云道:“五姐别急,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去看看。”

    孟倩云点点头。亦菱两步奔出了大帐,一直跑到城郊军营大门处,正好看到三哥皇甫祉骑马而来,跟在他身边的人竟是吴锐。

    亦菱不禁感到奇怪,吴锐不是玄卫副队长,元帝的人么?怎么此时会和三哥在一起?

    亦菱再仔细一看,三哥和吴锐身后有十几名之前同三哥一起离开的随从,还有十几名黑衣人,身上的制服与玄卫很相似,但是又不同于玄卫。

    难道这就是……?亦菱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明白了什么。

    一行人行至城郊军营大门处停了下来,皇甫祉对吴锐道:“吴队长先回去吧,就此别过了。”

    吴锐拱手道:“告辞了,王爷。”又对亦菱点头致意。

    亦菱也颔首回应。吴锐带领着那十几黑衣人策马离开了。

    原来吴锐并不是元帝的人,那皇宫那边岂不是……?忽然亦菱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她眼中浮现出了那个贤政殿中金冠束发、黄袍加身,却优雅温和、气质清华的男子。

    亦菱望着吴锐等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涌出一丝莫名的担忧。

    亦菱收回视线,看到皇甫祉跃下马,向自己走来。

    皇甫祉看着亦菱,笑了,那笑容中竟有一丝释然。

    亦菱心中一阵焦急。三哥为什么会释然呢?赢了?输了?

    皇甫祉笑道:“小妹,都结束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亦菱一怔。都结束了?输了?赢了?

    皇甫祉继续道:“我和大哥、二哥计划好的一切都结束了,我替他们完成了剩下的事。”

    那就是说我们赢了?亦菱心中一喜,笑道:“真的么?那真好。”亦菱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三哥若是成功夺位,现在不应该在怀远城中的皇宫里么?为什么还在这里呢?亦菱问道:“三哥,你现在不回怀远么?”

    皇甫祉笑道:“三哥不用回去,余下的事就是九皇弟和言相的事了。”

    亦菱不禁又是一怔,“九王爷?言相?”

    皇甫祉不禁笑了,“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从今往后就不可叫‘九皇弟’了,应当叫‘皇上’了。”

    “皇上?”亦菱不禁惊呼,“九、九、九王爷是皇上了?”

    皇甫祉笑着点了点头,“走,小妹,我们进大帐再说。”

    亦菱心中依然满是震惊,她望着皇甫祉走向大帐的身影,心中暗想:三哥,等你进了大帐,看到五姐,就顾不上说这些事了。

    果然,皇甫祉走到大帐门口,一只手掀开了帘子,看到了帐内的人,那只手就顿在了半空中。许久,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倩云?”

    孟倩云哭了,她叫了一声:“祉。”然后便扑到皇甫祉的怀中。

    皇甫祉伸手抱住了她。

    帐帘轻轻地落下,遮住了两人相拥的身影。

    亦菱微微地笑了,转身离开了大帐门口。把时间留给三哥和五姐吧,一年多不见,他们一定有好多话要说。

    亦菱独自走出了城郊大营,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她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已经要落下的夕阳。晚风吹起了她的发。原来不是三哥要夺皇位,是九王爷皇甫祾。她解下了背在背上的濯玉剑,打开布包,露出青玉一般的剑身。她轻轻地抚着剑身,想起了蓝汀染,想起了白芷,想起了林晚晴。奶奶,大姑姑,七姑姑,她们可还好?亦菱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带着些许想念。她又想到了荆紫芸。二姐走了,其他人大概还不知道吧。亦菱脸上浮起一片悲伤。她又想到了还葬在李桥镇附近的岳悠然和赵子安。大哥、二哥,我要为他们报仇。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

    许久,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亦菱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赵将军!赵将军!”

    她回过头,看到一宁兵正向小山丘这边跑来。

    她把濯玉剑用布包好,背到背上,站起身,迎上前。

    “赵将军,”那宁兵跑至亦菱面前,抱拳行礼道:“宫里来人了,王爷请将军回军营。”

    宫里来人了?比她预想的要快。

    亦菱点点头,“好。”

    城郊军营。

    大帐。

    亦菱掀开帐帘,见到皇甫祉正在与一人交谈,孟倩云坐在一边。

    皇甫祉见亦菱进来,对那人道:“邹太尉,赵将军回来了。”

    邹太尉?亦菱一顿,以前的太尉不是姓陈么?这么快就换了?九王爷,哦,不,皇上还真是动作迅速。

    那邹太尉转过头来,亦菱一看,竟是原来的兵部侍郎邹敬贤。原来邹敬贤是皇甫祾的人,难怪。

    亦菱抱拳道:“末将参见邹太尉。”

    邹敬贤笑道:“不敢不敢,大将军,你我同为一品官员,我怎能受你参拜呢?”

    啊?亦菱一怔。什么同为一品官员?

    邹敬贤继续道:“皇上有旨,我就不宣读了,赵将军自己看吧。”邹敬贤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卷黄帛,递与亦菱。

    亦菱结果黄帛,打开一看,竟是封她为正一品镇国大将军,皇甫祾这人开什么玩笑?她才参军几个月啊,就封正一品镇国大将军?

    邹敬贤笑道:“恭喜赵将军。”

    亦菱收好圣旨,对邹敬贤笑道:“不敢不敢,以后同朝为官,还请邹太尉多多关照。”

    邹敬贤客套道:“不敢不敢,相互关照,相互关照。”

    邹敬贤又对皇甫祉道:“王爷,皇上还恭请王爷和将军回怀远。”

    皇甫祉笑道:“好,本王和赵将军还要先把军营这边的事处理一下,请邹太尉先回吧。”

    邹敬贤道:“也好,那就不与王爷、将军一道了,告辞。”

    “邹太尉慢走。”皇甫祉道。

    送走了邹敬贤,大帐中只剩下亦菱、皇甫祉、孟倩云三人。

    皇甫祉看到亦菱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笑了。

    亦菱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三哥,这个……”她从怀中摸出岳悠然给她的兵符,递与了皇甫祉。

    皇甫祉看了一眼那兵符,并未接过来,只是笑道:“小妹已是大将军了,这兵符小妹就拿着吧。”皇甫祉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与了亦菱。

    亦菱接过来一看,竟是皇甫祉的那块兵符。亦菱一惊,疑惑地看向皇甫祉,“三哥,这……?”

    皇甫祉道:“小妹,我和倩云要走了,以后这些宁军就都交与你管了,三哥相信你能做好。”

    亦菱问道:“走?去哪儿?九……不,皇上不是要我们回怀远么?”

    皇甫祉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亦菱。

    亦菱看着皇甫祉的眼睛,片刻,什么都明白了,她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两块兵符,“好,三哥放心,我会尽力的。”

    皇甫祉点点头,“三哥相信你。”

    “对了,三哥,”亦菱想起来之前皇甫祉交与她的任务,从怀中拿出那一叠书信,递与了皇甫祉,“这是你让我回去取的。”

    皇甫祉接过那一叠书信,随手翻了翻,翻到其中的一封时,他的手不禁一顿,眼中流露出一丝思念与哀伤,他抽出了那封信,递与了亦菱,“小妹,这个给你,听倩云说,你与濯玉宫的人有些交情,还请小妹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濯玉宫的宫主。”

    嗯?亦菱疑惑地看向孟倩云。

    孟倩云在皇甫祉身后,对亦菱使了个眼色。

    亦菱方才点点头,收好了信,道:“好,等我遇到了故人,一定交与她。”

    皇甫祉笑道:“好。小妹,我们这就走了,你安排好这里,也尽快回怀远吧。”

    “嗯。”亦菱点头,心中涌出不舍,却未曾表现出来。

    孟倩云道:“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七妹说。”

    “好,”皇甫祉看向孟倩云的眼中满是爱意,“我先去备马,在外面等你,你与小妹聊吧。”

    皇甫祉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大帐中只剩下亦菱和孟倩云两人。

    孟倩云走过来,拉住亦菱的手,道:“小妹,你听五姐说,那封信你收好。方才祉问起我是怎么遇到你的,我对他说是在定南王府门口遇到的,顺便问他你回去做什么,他说是他要你回去取一些重要的书信,他还提起其中有一封是他已故的母妃临走前交与他让他转交给濯玉宫宫主的信,所以方才我就对祉说你与濯玉宫的人有些交情,不如让你帮忙转交。现在信已经给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濯玉宫的时候就交给大姑姑吧。”

    “嗯。”亦菱点点头。五姐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新一任的濯玉宫宫主。亦菱看着孟倩云,眼中满是不舍。

    孟倩云也十分不舍,她握着亦菱的手,“七妹,五姐走了,你要保重。若是有什么事,就与五姐联系,还是用我们的老方法,五姐有事也会与你联系的。”

    “好。”亦菱点点头,声音中有一丝哽咽,“五姐,你和三哥路上要小心。”

    “会的,七妹放心。”孟倩云点点头,握着亦菱的手又紧了几分。

    亦菱送二人至军营大门,望着两人共骑远去的身影,心中不免感到一阵孤寂。大哥走了,二哥走了,二姐走了。如今三哥和五姐也离开了,只剩下自己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亦菱轻叹口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块兵符,那两块兵符已被她手心沁出的汗水沾湿,她弯回手指,握紧了手中的兵符,再抬眼时,已不见了两人的身影。她转身眺望不远处的怀远城,城楼上已经燃起火把。自己也该回去了吧。

    亦菱把兵符放入怀中收好,牵过自己的战马,她把背在身上的包着濯玉剑的布又系得紧了紧,跨上战马。“驾!”战马会意,驮着主人奔驰起来。一人一马沿着官道,向怀远城的方向而去。

第三十七章.征丁募将初点兵

    元宁三年。

    六月廿七,怀远政变,九王爷皇甫祾夺皇位,囚元帝皇甫祎于天牢。睿王皇甫禛下落不明,定南王皇甫祉不知去向。

    六月廿八,九王爷皇甫祾登基,是为宁昭帝,年号昭宁。昭帝为定南王皇甫祉、大将军岳悠然、军师赵子安三人平反,恢复定南王王爷封号,追封岳悠然、赵子安为侯,赐岳悠然谥号“烈襄”,赐赵子安谥号“烈和”。

    宁国。

    怀远。

    将军府。

    七月的太阳一早便升了起来。

    亦菱穿好了武将官服,走出了忆安阁。

    一侍卫迎上来,道:“将军,马已经备好了,您要快些了,早朝要迟了。”

    亦菱道:“本将军今日不上早朝。”

    “啊?”那侍卫一愣。

    亦菱又道:“本将军昨日向皇上告了假,今天去城郊军营。”

    “是。”那侍卫抱拳道。

    亦菱跨上马,看了一眼“将军府”那三个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的烫金大字,不禁微微撇了撇嘴。

    皇甫祾这字写得还真是不错,行云流水,矫若游龙,甚是大气,与他往日的一副游手好闲,玩世不恭的样子真是大相径庭。

    这将军府,不光这字是皇甫祾题的,连整个府邸都是皇甫祾赐予亦菱的。这富丽堂皇的将军府恰好位于相府和太尉府之间。也不知这样的安排是皇甫祾无意之举,还是故意为之。

    亦菱摇了摇头,对身后的几名随从道:“我们走!”然后扬鞭打马向城郊方向而去。

    “是,将军!”几名侍卫齐声应道,打马紧随其后。

    城郊军营。

    大帐。

    “怎么样?”亦菱问。

    “一切都很顺利,将军。”陈格答道,不久前与云国一战,宁军虽然大败,但剩余将领仍临危不慌,努力减少宁军损失,况且宁军大败,诸多将领阵亡,军中空缺甚多,故昭帝即位后加封众多归都将领,陈格被封为正二品振威将军。“此次招新兵,前来应征的足有三十万人,再算上地方的驻军和我们原来的宁军,再与云国一战,不成问题。”陈格继续道。

    亦菱闻言却蹙了蹙眉,“这么多?”

    “多?”陈格不禁一怔,“将军还有嫌兵多的么?”

    亦菱道:“等兵都招好后,我要对他们进行集训,再从中挑出五万人来,组成一支精兵。”

    “五万?”陈格不禁一阵诧异,他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亦菱,“将军是想以五万宁军敌那上官绝尘的五十万大军?”

    “没错。”亦菱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上官绝尘,您老人家就先快活几日,用不了多久,本将军会有一份大礼奉上,届时还望您笑纳。

    陈格依旧是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亦菱对陈格道:“陈将军不妨拭目以待。”

    陈格笑了,“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相信将军定有锦囊妙计。”

    亦菱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官袍,对陈格道:“走,我们去征兵大帐看看。”

    两人来到城郊军营临时搭建起来的征兵大帐。

    帐外一片黑压压的应征人群,喧闹至极。这些人大多都是山村野夫,虽没念过什么书,但是皆满怀一腔报国之情。

    亦菱与陈格悄悄走过去,听到那些人中有人在说着什么。

    有一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粗声粗气地道:“啥?你问俺为啥来参军?那还用说!咱大宁都被那云国欺了,俺在家还呆得住吗?地都种不下去了!扔给俺媳妇就来怀远了。”

    亦菱闻言不禁笑了。她又听到一身穿着粗布衣,头戴斗笠的农人道:“俺听说新皇封了那个以前立过奇功的宣武将军为大将军,那将军可只有十五岁啊!真是稀奇啊!”

    有一人应道:“大叔难道没听说过那句‘自古英雄出少年’么,那只有十五岁的大将军定是位少年英雄,有什么可稀奇的呢?”

    亦菱闻言看向那人,只见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一身粗布衣裳竟硬是被他穿出了书生的儒雅之气。亦菱不禁感到好笑,这少年许是读过书的,此时却来应征,不知是何缘由。

    这时,亦菱又听到一少年唤那少年,“小虎!你怎么也来了?”

    那书生气的少年回身,惊喜道:“小马哥!你也在啊!”

    两人热络地聊了起来。

    亦菱笑了笑。原来是老乡在应征现场相遇了。

    亦菱走进了应征大帐,陈格紧随其后。

    正在招兵的几位将领见亦菱与陈格走进来,纷纷起身抱拳行礼道:“将军,陈将军。”

    亦菱伸手示意,道:“你们继续。”

    “是!”那几位将领又落座,继续招兵。

    “下一位!”一将领冲帐外喊道。

    只见一少年走进来,正是方才那位颇有书生之气的少年。亦菱此刻坐在一边仔细地打量着那少年,竟觉得有几分面熟。在哪里见过呢?亦菱仔细地想。哦,对了,这少年不正是那日她回怀远时遇到的那个拦住一老者问话的小茶贩么?

    “姓名。”为首的招兵将领头也不抬地道。

    “小的姓王,名休,王休。”那少年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道。

    “王休?”亦菱在一旁不禁插了一嘴,“方才我怎么听到别人叫你小虎呢?”

    那少年闻言笑了笑,转过来对亦菱道:“那是小的以前的名字,小的现在名休。”

    “哦。”亦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少年却反问道:“不知将军可是皇上新封的镇国大将军赵将军。”

    “大胆!”一将领正要呵斥,却被亦菱抬手制止。

    亦菱微笑着点头道:“正是。”

    王休笑着对亦菱拱手行礼道:“将军,小的愿入军做一名小兵为国尽忠,还望将军成全。”

    亦菱道:“准!”

    王休道:“谢将军!”

    王休又行了礼,然后大方地走出了营帐。

    “下一位!”一将领又对帐外喊道。

    这时,却又有一将领走进来,是李沐阳将军。不久前,李沐阳与陈格等人一同被昭帝加封,晋升为从一品辅国将军。

    李沐阳看到亦菱,道:“将军,原来你在这里啊。太尉大人下早朝后,来军营了,此刻正在大帐中,要见将军。”

    “知道了。”亦菱站起身,抬手阻止了那些正要起身相送的将领,“你们继续忙吧,辛苦了。”

    亦菱走出了营帐,同李沐阳一道向大帐走去。

    大帐中,邹敬贤果然在那里来回踱步,看到亦菱、李沐阳走进来,忙迎上前。

    “邹太尉,”亦菱笑道,“今日早朝,还顺利么?”

    “顺利,没什么要紧的事。”邹敬贤笑道,“这几日军中招新兵,将军辛苦了。”

    “哪里哪里,”亦菱客气道,“倒是新帝即位,朝中事务繁多,太尉近日辛苦了。”

    “没有没有。”邹敬贤道,“今日我来是告知将军一声,今晨早朝皇上吩咐了,此次征兵众多,若军营规模不够,需要扩建,将军只管扩建便是,朝廷各部均会全力相助。”

    亦菱闻言笑了,“军营倒不需要怎么扩建,只是增加些住所即可,训练场地倒是个问题,以前这军营最多容纳十五万人,现在扩招的新兵多出了一倍,原来的训练场是容不下了,需要开辟一处新的场地。”

    邹敬贤道:“将军说哪里适合做新的训练场呢?”

    亦菱指着营帐外一个远处的较高的山丘道:“要我说,以那山丘为中心,方圆五十里都划给我们做训练场地为好,离这军营又近,很方便。”

    邹敬贤顺着亦菱手指的方向望去,点了点头,“好,那我今晚就写好奏折,明日早朝呈给皇上。”

    “那就有劳邹太尉了。”亦菱拱手道。

    “哪里,这本是我份内的事。”邹敬贤笑道。

    ……………………………………………………………………………………………………………………………………………………………………………………

    次日清晨。

    宁国怀远皇宫。

    勤政殿。

    百官皆身着官服立于大殿之中,龙椅左边是文臣,右边是武官。亦菱与邹敬贤列于武官之首。不一会儿,昭帝的近卫首领余昕从殿后走入,高喊“皇上驾到——!”

    百官皆下拜,“臣等叩见皇上。”

    皇甫祾从殿后走入,一身龙袍,金冠加顶,一挥衣袖道:“平身。”随后在龙椅上落座,绝美的脸上全然不见往日的玩世不恭与漫不经心,而是一脸的认真严肃,颇有帝王之风。“众爱卿有何事上奏?”皇甫祾开口道。

    整个大殿安静了片刻后,言熙明率先站出来道:“启禀皇上,不久前与云国一战,惠州多处城池沦陷,民不聊生,惠州刺史软弱无能,柳州城失陷后便携家眷逃走,目前惠州刺史之位尚空缺着。”言熙明顿了一下,又道:“臣以为现任扬州刺史张泽文武双全,才智过人,忠心义胆,守法持正,可调其到惠州填补这一空缺。”

    皇甫祾闻言点点头,“甚好,就按丞相说的办。”

    这时,亦菱身边的邹敬贤又对皇甫祾说了城郊军营训练场地扩建一事,皇甫祾闻言看了一眼亦菱,道:“准奏。”

    有了言相和邹太尉开头,百官纷纷上奏各项事宜,都城的、地方的、财政的、税收的、官员调任、升迁贬谪的……有时皇甫祾在官员上奏后就直接决断,有时还要与群臣商讨一下再做决议,这样一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殿外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许久后,众官员都渐渐停止了上奏,皇甫祾又问,“众爱卿可还有事上奏?”

    这时,站在言熙明一旁的孙泽瑞孙御史站了出来,“启禀皇上,臣还有一事上奏。”

    “孙爱卿请讲。”皇甫祾直了直身子,看着孙泽瑞。

    孙泽瑞缓缓道:“皇上即位以来,元帝一直被关在天牢中,臣以为此事应当早些处置。”

    亦菱听后心中不禁一惊。

    闻言,皇甫祾微微蹙了蹙眉,犹豫了半晌,方开口道:“那孙爱卿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孙泽瑞一字一句地道:“臣以为皇上应当效仿太宗。”

    什么?!亦菱不由地大惊。效仿太宗?!当年皇甫世家夺取容氏一族政权,改祁国为宁国之时,宁太宗就将祁太祖囚于天牢,不出几日便赐予一杯毒酒,令其自尽了。孙御史这意思莫不是要皇甫祾一杯毒酒赐死皇甫祎?!

    皇甫祾不置可否,转向邹敬贤:“邹爱卿认为如何?”

    邹敬贤拱了拱手,道:“臣同意孙御史的看法。”

    皇甫祾又转向言熙明,“丞相呢?”

    言熙明开口道:“臣也同意……”

    “启禀皇上!”亦菱突然打断了言熙明的话,“末将以为此事不可!”

    “刷——!”此言一出,殿内百官齐刷刷地望向亦菱。

    皇甫祾也看着亦菱,“赵将军何出此言?”

    亦菱出列,拱了拱手,开口道:“元帝在位三年,虽律法严苛,却政治清明,朝堂有序,国泰民安,仓廪丰实,倘若此时皇上效仿太宗,赐死元帝,恐怕会惹人言语,况且……”

    “元帝勾结邻国逆党,使我大宁与云国一战大败,四十三万大军所剩无几,岳将军与赵军师阵亡,只此一条,皇上就可以赐死元帝。”孙泽瑞打断亦菱的话道。

    “证据呢?”亦菱看着对面的孙泽瑞,“孙御史有证据么?”

    孙泽瑞闻言一顿,却立即又道:“此事虽尚无确凿的物证,但人证诸多,况且当年元帝即位之时铲除异己的手段极为狠绝,又不能容纳忠臣良臣,早已积了民怨,皇上完全可以赐元帝一死。”

    “不能容纳忠臣良臣?那么请问孙御史,两年前元帝铲除胡丞相一党,后又立言相为相,这算什么?难道言相不是忠臣良臣?元帝在位之时,孙御史曾在吏部和户部任职,又曾任刑部侍郎,这又算什么?难道孙御史不是忠臣良臣?”亦菱转向了皇甫祾,“皇上!若是当年元帝铲除异己,手段狠绝,激起民怨,那么今日皇上赐死元帝就不会激起民怨了么?皇上,末将虽为武官,犹知此事不可,皇上要三思啊,皇上!”

    半晌,皇甫祾微叹了口气,道:“罢了,此事暂且这样。退朝!”

    走出勤政殿,亦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方才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不管不顾地为元帝求起情来了,大概是自己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想要问一问皇甫祎,所以不希望他死的缘故。

    亦菱微叹口气,正欲向外走,却听到有人唤她。

    “赵将军!赵将军请留步!”亦菱回身,见是新的主管太监魏公公一路跑着过来。

    亦菱道:“魏公公,有什么事么?”

    魏公公道:“赵将军,皇上请您移步会贤阁。”

    亦菱不解:“皇上要我移步会贤阁?”

    魏公公道:“赵将军,皇上让咱家问问您今早用过早饭了没有?”

    亦菱一头雾水,“当然。”亦菱感到十分奇怪,皇甫祾怎么会问她这么显然的问题,她一大早来上早朝,当然要先用好了饭啊,不然这么一站就是个把时辰的,还不饿晕了?

    魏公公笑了:“赵将军,皇上请您移步会贤阁,想留您在宫中用午膳。”

    什么?!用午膳?!亦菱看了看距自己不远的日晷。现在才刚过辰时,就用午膳?!这皇上还好么?

    会贤阁中,皇甫祾正倚着几案看着什么,见亦菱走进来,忙放下了手中的书信,满眼的笑意。

    亦菱却未抬眼看他,垂着眼道:“末将叩……”正欲下拜,却被不知何时来至眼前的皇甫祾扶住,皇甫祾笑道:“赵姑娘以后不必行此大礼。”

    亦菱抬眼看向皇甫祾。赵姑娘?拜托,皇上,咱现在是君臣关系,你叫我赵姑娘?你当你这是走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女子呢?再说,为什么不必行此大礼,按大宁律法,只有三公面见皇上时才不行跪拜之礼。

    亦菱拱手道:“皇上,末将见您不行大礼,恐于礼不合。”

    皇甫祎一挥衣袖,又坐回原处,“什么于礼不合?朕说合就合,谁敢说不合?”

    亦菱拱手道:“末将不敢。”

    “好了好了,”皇甫祾笑道,“现在没有别人,你我就不要再讲究什么君臣之礼了,来,到这边坐。”皇甫祾拍了拍他身边的位子。

    亦菱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走过去,坐在皇甫祾身边。

    皇甫祾看着亦菱,笑而不语。

    半晌,亦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她对皇甫祾道:“皇上叫末将来,定是有什么事吧。”

    皇甫祾点点头,笑道:“聪明,不愧为我大宁将军。”皇甫祾收起笑容,拿起他方才读过的书信,递与了亦菱,正色道:“你看这个。”

    亦菱接过书信,迅速浏览了一下。那书信的内容竟是说发觉睿王的亲信出现在柳州城。看到此处,亦菱不禁握紧了拳头。

    “你怎么看?”皇甫祾问道。

    亦菱把书信还与皇甫祾,开口道:“这睿王本是与上官绝尘勾结,如今柳州城落入云国之手,睿王亲信出现在那里是正常,只是睿王此时有可能在柳州城,也有可能不在柳州城,而是随上官绝尘去了云国。”

    皇甫祾闻言点了点头。

    亦菱又道:“我认为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皇甫祾看着亦菱,神色认真,“为何?”

    亦菱道:“云国太子与平南王上官绝尘两党明争暗斗不断,此次与我宁国一战,原是因那云国太子门客而起,但来迎战却是平南王上官绝尘,不知是为何?”

    皇甫祾道:“据说云景帝听闻太子门客一事,勃然大怒,将太子禁足,而平南王上官绝尘那时却请求带兵迎战,景帝便允了。”

    亦菱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上官绝尘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赢了此战,他不仅立了功,而且错又都是太子的,如此一来,他争皇位的胜算又大了一些。此战云国大败我宁军,侵占了我国不少城池,但上官绝尘定不会在边境久留,不然云国那边太子可能在他不在的时候翻身,所以他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应该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云国都城商都了。怀远政变那天,睿王已不知去向,八成是心知大势已去,便投奔上官绝尘去了,此时怕是已经以平南王幕僚的身份随上官绝尘去了商都。那亲信出现在柳州城,许是睿王特地留下的,帮助上官绝尘的人治理柳州城。”

    皇甫祾点了点头,表情有些沉重。

    亦菱微微笑了笑,道:“皇上原本是以为睿王此刻也在柳州城,所以想趁机将其与亲信一网打尽吧。”

    “是啊,”皇甫祾道,“不过照你这么一说,此时睿王已在商都了,我是鞭长莫及啊。”

    亦菱道:“皇上莫急,等这几日新兵应征结束,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告假去会一位故友,我那故友恰好在商都,届时我可以打听一下睿王的事。”

    闻言,皇甫祾笑了,“难怪当初元帝一见你就封你宣武将军。”

    亦菱笑道:“末将才疏学浅,涉世未深,担此大任实在有愧。”

    皇甫祾笑道:“姑娘就别再谦虚了,我相信你当这镇国大将军,比任何人当都好。”

    两人又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已是正午,皇甫祾留亦菱在会贤阁用午膳。

    面前一桌子的宫廷佳肴,亦菱也饿了,吃得正香,一双玉箸便伸到眼前,为她的碟子中添了些菜。

    不知怎么地,亦菱忽然记起一个月前她也在这会贤阁用过午膳,只是那时坐在她旁边的不是昭帝,而是元帝。她不禁顿住。

    “怎么了?”皇甫祾见她不吃了,轻声问道。

    “我想……”亦菱犹豫了一下,抬眼看着皇甫祾。

    皇甫祾笑道,“但讲无妨。”

    亦菱垂下眼,“我想见元帝。”

    皇甫祾一顿,片刻后笑道:“也难怪,他当初待你不薄,你想见他也是自然。”皇甫祾放下手中的玉箸,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牌,递与亦菱,“持此牌者,可出入天牢。”

    亦菱伸手接过金牌,“谢……”

    “谢什么?”皇甫祾微笑着看着亦菱。

    亦菱抬起眼,诚恳地道:“谢谢你。”

    皇甫祾笑了,“这就对了,以后没被人在场的时候,我们就不要以君臣相称了,还是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好。”亦菱笑了。

第三十八章.夜雨打窗声声急

    从皇宫出来,亦菱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城郊军营。

    大帐中,陈格对亦菱道:“将军,应征的新兵符合基本条件的都已经记录在册了,共有三十三万七千二百六十五人。”

    亦菱点了点头,又指着军营远处一群正在的忙碌的人道:“他们在做什么?”

    陈格道:“正在建新的训练场。”

    亦菱惊奇地点了点头。邹敬贤好效率,上午刚奏请了皇上,下午就开始动工了。“大约什么时候能建好?”

    “邹太尉说,大约十天以后就建好了。”

    “好。”亦菱点点头,又对帐外的士兵道:“去请李将军、曹将军来。”

    “是!”那士兵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李沐阳和曹沅便来到大帐中,“将军。”

    亦菱站起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沐阳、曹沅、陈格三人,不由地感到一阵欣慰。昭帝即位,自己被封为正一品镇国大将军,李沐阳被封为从一品辅国将军,曹沅被封为从一品辅军将军,陈格被封为正二品振威将军,而李沐云被封为正二品耀武将军后,被派至墉城,驻守边关。虽然大哥、二哥已经走了,三哥此时也不在这里,但好在李沐阳、曹沅、陈格、李沐云都曾是大哥、三哥的旧部,都是值得信赖的人。亦菱欣慰地笑了笑,开口道:“这几日征兵,辛苦各位了,接下来新的训练场建好,就又有新的任务了。我打算将这三十万新兵,连同余下的老兵,分成三队训练,你们每人负责一队。”

    “是,将军!”李沐阳、曹沅、陈格三人齐声道。

    “训练内容还是按往常的规矩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体能训练,一部分是格斗训练,一个月之后,要对所有的新兵、老兵进行考核,合格者方能晋级。”亦菱又道,“经过几次筛选,我要从中挑出五万人,单独进行训练,练成一支精兵队伍。”

    李沐阳疑惑,“挑出五万人?”

    “对,”亦菱点头,“这五万人将会成为打败上官绝尘的主力。”

    李沐阳和曹沅闻言,皆是一脸惊奇,曹沅道:“这么说将军对打败上官绝尘一事已经有了计划?”

    “是的,不过还不完善。”亦菱点头道,“这个我们以后再议,还是先具体说一说练兵的事。”

    接着,亦菱又与李沐阳、曹沅、陈格说了练兵的具体事宜,然后几人又一道去正在建造的新训练场地看了看。天色已晚,几人回军营用了晚饭,而后又一道去快要建成的新兵营地看了看,顺道探视了一下新招的宁兵。再回到大帐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亦菱正欲回怀远城,却看到陈格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道:“陈将军还不回怀远么?”

    陈格笑道,“还有一些要处理,将军先回吧。”陈格拿一披风递与亦菱,“将军,近几日晚上总有雨,天有些凉,多穿点吧。”

    “谢谢陈将军了。”亦菱笑道,接过披风,与陈格道了别。

    走出营帐,亦菱看了看天,果然看不到星月。亦菱跨上马,扬鞭打马向怀远城而去。天气闷热异常,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雨,还很大,空气中泛起一阵凉意,亦菱披上了披风,将领口处的带子系好,继续打马前行。

    亦菱未回府,而是去了城北的天牢。

    天牢的狱卒长见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镇国大将军,手中又有皇上赐的金牌,自是不敢怠慢,亲自领她进了牢中。

    狱卒长手中拿着一个火把,领着亦菱一直沿着地道向下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大约是到了天牢的最底层,又走了许久,来到了地牢的最里面,狱卒长将手中的火把挂在墙上,从腰间掏出了钥匙,“咔嗒”一声开了牢门,清脆的开锁声,在死一般沉寂的地牢中响起,徒增了几分阴森之感。

    狱卒长打来牢门,道:“将军,按惯例,天牢中最底层的要犯,不得探视,不过既是将军,那就容将军在里面呆上一盏茶的时间,将军不要让小的们为难呀。”

    “那是自然。”亦菱点头道。

    狱卒长走了。

    借着微弱的火光,亦菱看到牢房最里面坐着一个人,几近黑暗的环境中,那身影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清冷。

    亦菱取下挂在牢房外的火把,抬脚走了进去。

    牢房中阴暗潮湿,一阵寒意袭来,亦菱不禁伸手拉紧了身上的披风。火把将牢房照亮了,亦菱看向那人,果真是元帝皇甫祎。

    皇甫祎静静地坐在那里,虽是在阴暗的地牢中,犹宛如一朵高洁柔美的莲花,静静开放,火光照亮了他那如画一般精致美丽的眉眼,那脸色竟有些苍白。

    许久,亦菱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她恨他,他害死了大哥、二哥。此时此刻,她完全可以抽出袖中锋利的匕首,将他置于死地,可是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像木头人一样,全身僵直,抬不起手,挪不动步子,喉咙中也像卡了什么东西,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听闻今日早朝赵将军力驳三公,阻止皇上仿效太宗。赵将军,你为何要救我?”皇甫祎轻轻开口道,好听的声音在牢中响起,这牢房似乎不再显得那么阴森可怕了。

    亦菱怔了片刻。对啊,我为什么要救他?我为什么要当众反驳三公,力阻皇上不要杀他呢?为什么呢?对,我是不想让他就这么轻易死去,对,我是想让他继续活着,痛苦地活着。对,就是这样。

    她狠狠地道:“因为你害死了我大哥,因为你害死了我二哥,因为我想亲手杀了你为他们报仇,所以我不会让皇上就这样轻易赐死你。”

    闻言,皇甫祎美眸中闪过失落与哀伤,很快又被一层悲戚之色覆盖,他开口道:“原来,聪明如你,竟也是这样认为的。”

    亦菱冷笑一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不过我还真想问一问你,你为何要置岳悠然、皇甫祉于死地,为何执意要除掉他们?”

    皇甫祎别开眼,道:“他们暗中逆谋,威胁到了我的皇位,我当然要除掉他们。”

    “那皇甫祾呢?你为何不除掉他?”亦菱紧紧逼问。

    “他一向玩世不恭,游手好闲,我自然不会将他放在心上。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他……”

    “你当然知道!”亦菱不由地提高了音调,他转过头望着她,“皇甫祎,你当然知道。你当然知道你的那位九皇弟平日里一副玩世不恭、游手好闲的样子都是装的!你当然知道他早就想要夺皇位了!你当然知道他一直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一切你都知道!可是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皇甫祉、岳悠然、赵子安、言熙明他们都在帮皇甫祾,你却还……”亦菱突然顿住。

    皇甫祎望着亦菱的美眸中情绪复杂,“我……”他刚说了一个字就突然咳了起来。

    亦菱不由地一惊,她忙把手中的火把挂在牢内的墙上,然后两步走到皇甫祎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抚着皇甫祎的背为他顺气。“你、你还好么?”亦菱神色有一丝慌乱。

    皇甫祎渐渐地止住咳,微微点头,“还好。”

    亦菱收回手,蹲在那里,关切地看着皇甫祎。

    皇甫祎看着亦菱,浅浅一笑,“时间要到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亦菱怔了半晌,方才想起了一件事,她开口道:“今日早朝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他告诉我的。”皇甫祎转而看向牢房门口。

    亦菱回身顺着皇甫祎的视线看向牢房门口,不知何时起,那里竟站着一名小狱卒。

    看到亦菱看到了他,那小狱卒弯腰拱手,恭敬地道:“将军,时间到了,请随我上去吧。”

    亦菱微微蹙眉,“你们头儿呢?”

    那小狱卒道:“将军,实在不巧,我们头儿忽然有些别的事,他派我下来带将军上去,还请将军见谅。”

    “知道了。”亦菱道,她轻叹口气,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给皇甫祎披好,又轻轻凑到他耳边,“皇甫祎,我、不、许、你、死。”

    她站起身,拿起墙上的火把,走了出去。

    咔嗒一声,门又被锁上。亦菱看了一眼黑暗中那清冷的身影,转身随那小狱卒走了。

    走了一会儿,已经远离了关着皇甫祎的牢房,亦菱开口问道:“今日早朝的事,是你告诉元帝的?”

    “正是小的。”那小狱卒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亦菱又问。

    小狱卒一边带路,一边微微回身,恭敬地道:“将军大概不知道,今日早朝三公均赞同皇上效仿太宗赐死元帝,将军却极力反驳,最后皇上竟然没有听从三公,而是听从了将军,此事早就在怀远城的街头巷尾传遍了,怕是连寻常百姓都知道了。将军英武果敢,不畏朝廷权贵,敢站出来为元帝说话,众人都称赞将军您呢。”

    唉,我可没想这么出风头啊。亦菱心中道。

    这时,两人走至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四下无人,那小狱卒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亦菱奇怪地问。

    那小狱卒忽然转身,扑通一下给亦菱跪下。

    亦菱大惊,忙伸手去扶,“你这是做什么?”

    那小狱卒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起来,“将军!元帝曾有恩于小的,小的不能就这样看着元帝被皇上赐死,请将军救救元帝!请将军救救元帝!小的在这儿给您磕头了!”

    说着,小狱卒“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响头来。

    亦菱忙扶住他,“我答应你便是了。更何况,即便你不说,我也是要救他的。”

    “真的?!”小狱卒抬起头,一脸惊喜。

    “本将军的话,当然是真的。”亦菱道,小狱卒不禁大喜。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了!”又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头来。

    亦菱连忙扶住他,“好了好了,都说了不要磕了,还不快带本将军上去?”

    “哎,将军!”小狱卒跳起身,开心地在前面带路。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经过一间牢房前。

    “赵将军。”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亦菱和小狱卒皆是吓了一跳,亦菱拿着火把往牢房一边照了照,只见里面关着的人是从前的陈太尉。

    “赵将军,”陈太尉沉声道,“听闻犬子陈格现下在将军手下任职,还望赵将军帮忙转告犬子一句话,不该侍奉的人,就当尽早离开。”

    什么?亦菱心中诧异。犬子陈格?陈格是陈太尉的儿子?她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呢?不该侍奉的人?是指昭帝么?亦菱满怀诧异。陈太尉没有再说什么,亦菱便点点头,转身走了。

    又走了许久,亦菱与小狱卒才回到地道口,那狱卒长正等在外面,见到亦菱出来,忙上前道:“将军,方才小的有其他事情,未能到下面接将军上来,还请将军见谅。”

    亦菱道:“无妨。”

    狱卒长一直送亦菱到了天牢门口,拱手道:“小的就送将军到这里,还请将军回去的路上小心。”

    亦菱伸手把狱卒长拉到一处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把挂在腰间的钱袋解下来,塞到狱卒长手中,狱卒长大惊,哪里敢接,连忙后退,连连摆手,“将军折煞小的了!”

    亦菱连忙拉住他,低声道:“有件事还望你行个方便。这些银子你只管拿去,与弟兄们分了,本将军也知道,狱卒这差事不好当。”亦菱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下面的那位,你们要好生照看,容不得半点差池,不要让他受太多苦。另外,快些寻个郎中去给他瞧瞧。”亦菱把钱袋塞到狱卒长手中,“本将军说的话,记住了没有?”

    “是,将军!小的都记下了。”狱卒长连连点头。

    “那就照本将军吩咐得去做。切记不要声张。”亦菱跨上马。

    “是,将军!”狱卒长弯腰拱手,“将军慢走。”

    雨一直在下,亦菱回到将军府时,已是亥时了。

    亦菱回忆安阁换了身便装,略坐了一会儿,忽然记起沈彦真来,这几日她一直很忙,都未去看看他。思及此,亦菱撑了把伞走了出去。

    大哥、二哥已去,三哥也离开了怀远,不知去了哪里,从前大哥、三哥的那些门下的幕僚与宾客,除了留在军中的那些旧部,大多散了,各自投奔他人了,只有沈彦真回到了怀远,现下以将军门客的身份住在将军府的紫苏园。

    不一会的工夫,亦菱来到紫苏园。

    正房和偏房皆是黑着,没有点灯,园中连个家丁或小侍的影子都没有。亦菱不禁感到诧异。紫苏园是怎么回事,连个人影的都没有,莫不是都歇息了?

    亦菱终是不放心,走到正房前轻轻叩了叩门,无人应。她轻声唤道:“彦真?彦真你在里面么?”依旧是无人应。亦菱不禁更奇怪了,习武之人听力极佳,警觉性也高,更不用说沈彦真这样的高手了。方才她声音虽小,但若是他在里面,定会听到的,即便是已经睡着了,也会醒来的,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呢?莫不是不在?门并没有锁,亦菱推门走了进去,收了伞,立在门边。

    “彦真?彦真你在么?”亦菱轻声唤道,一面摸索着想点着灯。

    屋内一片漆黑,亦菱终于找到了灯。东屋那边传来一点响动,亦菱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了。她连忙点着灯,罩好灯罩,拿着灯向东屋走去。

    沈彦真躺在榻上,脸色惨白,他似乎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怎么进来了?”

    亦菱却顾不上答话,她把灯放在一边,在榻边坐下,“彦真,你怎么了?”

    沈彦真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亦菱一脸焦急,“怎么了,彦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彦真依旧是摇头不语。

    亦菱有些着急,沈彦真这个样子,必定是病了,就是不知是什么病。她看着沈彦真,发觉他盖着薄被的身体有些颤抖。莫不是染了风寒,身体发热?亦菱伸手去摸了摸沈彦真的额头,不禁大惊,沈彦真的额头一点儿也不烫,竟是冰冷异常。

    忽然,亦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惊道:“彦真,你莫不是、莫不是中了……寒毒?”

    知道亦菱已经发觉此事,沈彦真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没错,是寒毒。”

    亦菱征在当下,半响,才回过神儿来,“彦真,我不太懂医术,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沈彦真却合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亦菱颓然靠在榻边。也是,寒毒乃是五毒之首,没有解药,更何况她曾经问过沈彦真,连师承以医术闻名天下的拂衣楼的沈彦真都说这寒毒无药可解,那这寒毒还真是无药可解了。

    沈彦真似是慢慢睡去了。亦菱静静地坐在一边,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响动,生怕惊扰了他。沈彦真似是十分痛苦,他合着眼,蹙着眉,睡得并不安稳。

    过了好久,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重重地打着窗子,接连不断声声急。

    沈彦真忽然呻吟出声。

    亦菱一惊,她欠身靠近沈彦真,轻声唤道:“彦真?彦真?怎么了?”

    “好冷……冷……好冷”沈彦真喃喃着,似是已经神志不清了。

    冷?亦菱起身,从橱柜中拿出一床被子,为沈彦真盖上。

    “好冷……好冷……”沈彦真依旧是闭着眼,秀眉紧蹙。

    还冷么?亦菱又拿出一床被子,为沈彦真盖上。

    “好冷……好冷……我好冷……”沈彦真依旧呻吟着,“好冷……痛……好痛……”

    沈彦真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痛,亦菱在一边干着急,却束手无策。

    她把手伸进被中,拉出了沈彦真的一只手,她双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彦真,不要怕,你会没事的,你会挺过去的,会的。”

    亦菱纤纤十指紧紧握着沈彦真白皙美丽却异常冰冷的手,不停地轻声安慰着他。

    许久,沈彦真似是疲倦至极,沉沉地睡去了。

    窗外,雨依旧下着,但已经小了许多,没有那么急了。

    亦菱轻轻地把沈彦真的手放回被中,又轻轻地为他掖好被子。然后靠在榻边,打起盹儿来。

    清晨,一缕阳光射入屋内,落在亦菱脸上。

    亦菱蓦然惊醒,直起身。自己什么时候睡熟了?

    她看了看沈彦真,沈彦真也醒来,缓缓地睁开了眼。

    亦菱惊喜道:“彦真!你醒了!”

    沈彦真微微侧头,看向亦菱,微微一笑。

    亦菱高兴极了,“怎么样,彦真?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沈彦真缓缓点了点头,清秀隽逸的眉眼中依旧是有些疲惫和憔悴。

    亦菱轻声道:“昨晚你都没有休息好,再睡一会儿吧。”

    “嗯。”沈彦真轻轻应了一声,又缓缓合上眼。

    亦菱又起身为他掖了掖被子。

    不一会儿,沈彦真便沉沉地睡去了。

    亦菱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又轻轻地合上了门。

    走到门口时,恰逢几名紫苏园的小侍走进来。几名小侍见到亦菱,皆是十分诧异,“将,将军?”

    亦菱则是一脸严厉地道:“昨夜,你们怎么都不在紫苏园?”

    几名小侍纷纷道:“将军,是沈公子让我们离开的。”

    亦菱轻叹口气。也对,沈彦真定是不愿让别人知道他中了寒毒,亦菱又对几名小侍道:“你们公子昨夜受了风寒,此刻正睡着,你们轻声些。另外,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饭食送来。”

    “是。”几名小侍齐声道。

    亦菱向园外走去。几名小侍在身后窃窃私语。

    一名小侍悄声道:“哎,你说咱们家将军该不会是断袖吧?”

    另一小侍轻叹口气:“难说。弄不好还真是。”

    又一小侍娇柔地道:“断袖怎么了?我还挺喜欢咱们将军的,就是不知道将军会不会喜欢我……”

    亦菱嘴角抽了抽,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走出了紫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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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早朝,众官员走出勤政殿。孙泽瑞恰好走在亦菱左前方。亦菱三两步赶上前。“孙御史,昨日之事,多有得罪了。”亦菱一面说,一面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孙泽瑞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满是书香门第的文雅之气,却又多少带有一点儿习武之人的沉稳与爽利。亦菱根据他走路的动作,判断出他武功不弱,大约与邹敬贤有的一拼。

    孙泽瑞笑道:“哪里哪里,赵将军只不过是与我意见不同罢了。”

    亦菱微微一笑,“孙御史可找到确凿的物证了?”

    孙泽瑞闻言微微蹙眉,“还没有。”

    亦菱点点头,又道:“那陈太尉为何会关在天牢?”

    孙泽瑞微微有些惊异,“赵将军不知道么?那陈太尉原是元帝的人,对元帝是忠心不二,此番元帝倒台,他自是逃不掉的。更何况像他那样死忠的人,也没打算逃。”

    亦菱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又道:“那孙御史不妨从陈太尉入手,或许能找出什么证据。”

    孙泽瑞一顿,停在原地,一脸疑惑地看着亦菱。

    亦菱回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罢便转身走出了思政宫,只留孙泽瑞怔在原地。

    将军府。

    紫苏园。

    亦菱走进来,一小侍看到,迎上来。“将军,沈公子醒了。”

    亦菱点点头,走了进去。

    沈彦真已经坐起身,靠在榻边。

    亦菱笑道:“感觉好些了么,彦真?”

    沈彦真微微一笑:“没事了。”

    “那就好。”亦菱笑着点点头。此时屋内并无别人,亦菱坐到榻边,轻声道:“彦真,你这样有多久了?”

    沈彦真垂下眼,“三年了。这寒毒之症,一旦染上,每年都会发作一次,而且,会一年比一年严重。”

    闻言,亦菱不禁低下了头。半晌,她抬起头,“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沈彦真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的师父,就死于寒毒。”

    什么?拂衣楼前任楼主无名死于寒毒?亦菱惊异至极地看着沈彦真。

    沈彦真继续缓缓地道:“三年前,我师父寒毒发作,十分严重,我尽一切努力想要救活师父,却无济于事。我师父大半生都在研究攻克寒毒之法,却终究没有结果。”

    亦菱缓缓地点了点头,难怪无名所著的《寒毒》一书中症状一项写得十分详细,许是他把自己切身的体会都记录下来了。

    两人沉默了半晌,亦菱开口道:“会有办法的,彦真,我们还有时间,一定会找出解毒之法的。”亦菱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莫名的坚定。

    沈彦真看着亦菱,点了点头。

第三十九章.非雾非烟城深处

    城郊军营。

    大帐。

    “将军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陈格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亦菱笑笑,“怎么?陈将军这么快就舍不得本将军了?”

    “我……”陈格闻言,那前些日子在战场上晒成小麦色的脸不禁微红。

    亦菱乐了,“好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陈格也微微一笑。

    “我要去远方会一位故人,这一去大约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亦菱又道,“这一段日子你们就按我们计划好的来练兵,待我回来,就进行考核筛选。”

    “是,将军。”陈格道。

    “好了,我要回怀远了,陈将军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陈格微微笑道。

    亦菱向帐外走去,走到帐门口时却突然停住,“对了,”她回身对陈格道,“有件事忘记和陈将军说了。”亦菱犹豫了一下。

    陈格微微不解,“将军请讲。”

    “前几日我见到了令尊,”陈格脸色微变,亦菱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令尊要我转告陈将军‘不该侍奉的人,就当尽早离开’。”

    陈格蹙眉,脸色有些难看,半晌,他还是对亦菱道:“我知道了。”

    亦菱微微颔首。看来这对父子关系还很微妙。她掀开帐帘,走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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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怀远,正是让人感到燥热不堪的时节,不过好在接连几个晚上都会下上一场大雨,冲淡了白日里的燥热之感,也多少带来一丝凉爽之意,让人夜里得以好眠。

    是夜,又下起了大雨。不过并不像前几日那么大。细细密密的小雨,在漫天的夜空中织成雨幕,徐徐的微风下斜斜地飘起来,似雾又似烟。

    亦菱换了一身女装,背着包裹,牵着林晚晴在她出师时赠与她的白马,独自一人悄悄地从将军府的角门走了出来。

    走在潮湿的街道上,亦菱没有撑伞。细雨如丝,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她并不在意。

    整条街道空空荡荡的,十分安静。

    不知不觉中,亦菱竟来到了昔日岳将军府前的街道上。

    昔日气势恢宏的岳将军府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正在新建的府邸。

    亦菱眼前不禁浮现出这里本来的模样,在这里还是岳将军府的时候,她就住在这里。

    那时,还有大哥岳悠然,还有二姐荆紫芸。

    那时,还有她最亲的亲人,二哥赵子安。

    那时,每一天都是那么的惬意。

    那时,即便是有外面世界的风风雨雨袭来,他们也会为她挡住。

    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个世界。

    去面对这个世界的阴暗。

    去面对这个世界的纷扰。

    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尔虞我诈。

    去面对这个世界的血雨腥风。

    她好害怕,这样一个人去面对一切的感觉。

    她好迷茫,偌大的世界,她只身一人,要去何方?

    她望着那尚未建好的院墙,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悲戚。

    用不了多久,这里又会成为某个达官贵人的府邸,到那时,昔日岳将军府的踪迹就一丝一毫也寻不到了。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物是人非,而是物非人亦非。

    物是人非之时,虽然痛苦,尤可睹物思人。

    物非人亦非之时,却是睹物物不得,思人人不在,更是痛苦,更是千般万般的痛苦。

    连个给人念想的东西都没有留下,是何等悲戚的事。

    一滴泪自眼中流出,与脸上的雨水混杂在一起滑落。

    这岳将军府怎么就被付之一炬了?以后可让我如何怀念你们呢?竟是要我就此忘了你们么?

    身后一阵风掠过。

    亦菱一惊,回身,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身后——背上是用布包着的濯玉剑,她可以随时抽出剑来。

    可是,身后的街道上依旧是空无一人,安静如常。身边只有自己的那匹漂亮的白马,安静地站在一边陪着自己。

    许是我多疑了。亦菱想。

    她悲伤地望了一眼那尚未建好的院墙。逝去的都已经逝去了,自己也该离开了。

    她转身,正欲继续向前走时,却突然看到距自己不远处,前方的街道上,站着一个人。

    似雾似烟又非雾非烟的微雨中。

    空荡寂静的街道上。

    白衣曳地的男子。

    波澜不惊的双眸。

    清雅绝伦的面容。

    宛如仙人临世。

    亦菱怔在原地,拉着白马脖上缰绳的手缓缓地松开,“容卿?”

    容卿微微一笑,那笑容照亮了这个烟雨朦胧的夜。

    “你,你怎么没走?”亦菱怔怔地道,满眼的不敢相信。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波澜不惊,幽深似海的双眸望着她,“我说过的,我,不会走。”

    他走到她面前。

    他不语,她亦不语。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真的可以跨越么?

    他望着她,她亦望着他。

    他的眼中波澜微动,似是在诉说着什么。

    许久,他轻轻开口:“菱儿,他们的事,我很抱歉,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她知道,他说得“他们”是大哥岳悠然,二哥赵子安,他说得“他”是上官绝尘。

    她一语不发,仍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又轻声道:“那之前,我只是……”

    “容卿,我不怪你。”她忽然开口,“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原本与此事无关。”

    他闻言,微微一笑,美眸中波光流转。

    她向前一小步,与他靠得更近了。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可以嗅到他身上淡雅的清香。

    容卿,我能相信你么?

    她浅浅一笑。

    容卿,就让我相信你一次吧。

    他伸出白玉雕琢一般的手,牵起她的手。她感到他手心的温度瞬息间从她的指尖传遍全身。

    “菱儿,我们走。”他轻声道。

    “去哪儿?”她不解地望着他。

    “去你要去的地方。”他微微一笑。

    寂静空荡的街道上,一双人儿牵着白马,携着手,在这城深巷陌的夜色里,在这似雾如烟的微雨中,缓缓远去。

    多年以后,当亦菱再忆起这一夜的微雨,这一夜的淡烟,这一夜的薄雾,不禁唏嘘不止,不禁感叹人间世事无常。终究是物非人亦非,终究是此生相负。

    若是人生的一切,都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若是物是人亦是,不因岁月的流逝而改变,该有多好。

    若是这一双人儿能一直沿着这长长的寂静空荡的街道走下去,该有多好。

    若是她与他能一直这样携着手,在这微雨、淡烟、薄雾的城深巷陌处走下去,该有多好。

    人世间终是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只有经历了,才会了然。

第四十章.安乐古镇古宅深

    七天后。

    安乐镇。

    “菱儿,我们到了。”容卿对亦菱道。

    亦菱抬头望了望那古宅的匾额,那上面的字迹已经斑驳,模糊不清。“容宅?”亦菱辨认了半天,好奇道。

    容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轻轻推开门,牵着亦菱的手走了进去。

    “公子,您回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领着若干家仆迎了上来。

    容卿微微颔首。

    那中年男子见到容卿身边的亦菱,竟是十分高兴,就像看到自己的儿子带回来一个颇令人满意的儿媳一样,“公子,这位姑娘是……?”

    “是赵姑娘。”容卿微微一笑,又对亦菱道:“这是钟叔。”

    “钟叔好。”亦菱甜甜一笑。

    钟叔笑得更开心了,脸上的表情似是等不及容卿马上把亦菱娶进门一样,“好,好,赵姑娘好。”

    亦菱看懂了钟叔的表情,脸上微微泛起了红色。

    容卿对钟叔笑道:“钟叔去忙吧,我带她四处转转。”

    容卿牵着亦菱向宅子深处走去。

    钟叔乐得望着一双人儿携手远去的背影,对身边的家仆道:“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公子带着哪位姑娘回来过,这位姑娘以后就是夫人了吧。”

    亦菱闻言,脸上微微发烫,她假装没听到,继续向前走。

    一边的容卿也假装没听到,只是拉着亦菱的手又微微紧了几分。

    宅子很大,亭台轩榭,曲廊阁楼,错落有致,虽然已经是很古老的宅子了,却依然可以看出从前的主人品位高雅,对这宅子也十分上心。

    两人走着,来到一处院落前。

    “如雪轩?”亦菱望着那院落的名字道。如雪?莫不是女帝如雪?

    亦菱满心好奇,她松开容卿的手,走上前,推开院门。一瞬间,亦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院中的一切,竟有点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她曾经来过这里一样。她缓缓地走入院中,看着东边的回廊,北面的楼阁,西面的荷池,还有阁楼后面那长得已经高过楼阁的槐树,不禁感到一种令人惊异的熟悉之感。难道,她以前真的来过这里?她仔细地回忆,可是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她究竟什么时候来过。

    “菱儿?”容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回过神来。

    “我们进去吧。”容卿微微笑道,牵起亦菱的手,走向那楼阁。

    楼阁前有一对抱柱联:

    日辉雨润云石古树,

    月影茶香府苑斜廊。

    亦菱望着那对联,心中熟悉的感觉愈加强烈了。

    容卿轻轻推开门,牵着亦菱走了进去。

    屋内的一切都十分干净整洁,似乎一直有人在打扫。东边的小圆桌上还摆着干净的茶壶茶杯,茶壶的壶嘴甚至还冒着热气。

    亦菱不禁感到惊异。

    似是看出了亦菱的想法,容卿道:“这里曾经是女帝冷如雪住过的地方,后来再未有人住过,但是一直有家仆打扫,所以十分干净。”

    什么?这里曾经是女帝冷如雪住过的地方?亦菱满心惊奇。她看着屋内的桌椅,摆设,竟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书桌西面的书架上。她走过去,细细地看着上面的书卷,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一卷书上,那书名竟是《如雪集》。女帝如雪,诗词歌赋,无所不能,琴棋书画,无不通晓,一生写过许多诗词,后人编辑成册,名为《女帝如雪集》,可这《如雪集》亦菱还是第一次看到。

    亦菱把那书卷抽出来,翻开,从中掉出什么东西来,亦菱连忙弯腰捡起来,竟是一大张折了几折的纸。

    “菱儿,来。”容卿给亦菱倒了一杯茶,轻声唤她过去。

    “嗯。”亦菱心不在焉地应道,走到小圆桌边坐下,接过容卿递过来的茶杯,顾不上喝,随手放在了一边,把那张纸打开一看,竟是一幅画,画上画得是清清的河畔,两边郁郁葱葱的青柳低垂,石桥上,两人遥遥相望,男子一身白衣,胜雪,女子一身红装,似火。画的一边还有半阙词:

    堂前莺燕且成双,谁抚瑶琴,谁舞袖扬。

    一曲新词尽离殇,谁着素衣,谁着红装。

    许是一对情人,相知相恋,却不能相守吧。亦菱想。

    恍惚间,她竟好像来到那画中。

    流水潺潺,清风习习,垂柳依依,正是江南五月的天气。

    青石砌成的石桥上,她一身鲜红的嫁衣,鲜红的似火。

    远处,石桥的另一边,一白衣男子遥遥地望着她。

    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面容带着无尽的悲伤。她似是也被他的悲伤所感染,内心一阵阵凄楚之意涌出。她听到他唤着她,她听到他说:“雪儿,你,真的要走么?”

    她想开口回答,却发现自己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他望着她,身形却渐渐远去。

    不,不要,不要走。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那胜雪的衣袂,却怎么也够不到。

    不——!她绝望地叫出声。

    亦菱蓦地惊醒,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浅蓝的薄被,身边白色的纱幔轻轻地垂下。原来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自己竟不知何时睡着了,许是这几日接连赶路,太累了,所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亦菱坐起身,轻轻撩开纱幔,下了床。容卿不在屋内。小圆桌上,茶壶和茶杯还静静地放在那里,亦菱端起茶杯,那里面竟是上好的云雾,只是已经凉了。茶杯边上放着那本《如雪集》,那幅画也重新折好,压在了书下。

    亦菱放下茶杯,走出了屋子,恰逢钟叔从院外进来。

    钟叔看到亦菱,忙笑着迎上来,“姑娘醒了?公子有事出去了,吩咐我说如果姑娘醒来就让我照应着。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我是这府上管事的。”

    亦菱笑笑,“麻烦钟叔了,我就是想各处走走。”

    两人边走边聊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院落前。

    “雪园……”亦菱望着匾额上的名字轻声地喃喃道。

    “是啊,姑娘,这便是从前雪公子住过的地方。”钟叔道。

    “雪公子?莫不是剑仙雪公子?”亦菱追问道。

    “是啊,”钟叔出神地望着那匾额,“这宅子曾经是剑仙雪公子的家宅。”

    亦菱闻言一脸惊异,这里曾经是雪公子的家宅?

    “那为何后来又成了容宅?”亦菱不禁又问。

    谁知钟叔闻言却是一怔,他看向亦菱,笑道:“姑娘大概不知道,这里一直都是容宅。剑仙雪公子即是容姓,名唤雪,容雪。”

    容雪?剑仙雪公子姓容?亦菱了然地点点头。

    史书上关于剑仙雪公子的记载是少之又少,关于他的身世、事迹,很多都是谜。不曾想今日自己却来到了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钟叔,那容卿与剑仙雪公子是什么关系?”亦菱又问。

    “公子是雪公子的后人。”钟叔笑道。

    什么?亦菱满脸惊异。容卿竟是剑仙雪公子的后人?

    钟叔望着雪园中郁郁青青的竹林,喃喃道:“容雪公子当年救了我的祖上,我的祖上感恩不尽,执意要留下来,为容雪公子看守家宅。容家也一直于我钟家有恩,于是我们钟家便世代为容家看守这宅子,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六辈了。”

    原来如此。亦菱闻言点点头。难怪钟叔会知道这么多事呢,原来容家与钟家竟有如此渊源。

    “姑娘要进去看看么?”钟叔问。

    “哦,不用了。”亦菱笑道,她望着雪园中那望不到边的竹林,心中暗道,那容雪公子定是爱极了竹子。她忽然又记起第一次见到容卿的时候,他的房间中有一扇竹影疏斜的屏风。容卿许是也喜爱竹子吧。

    亦菱又与钟叔到容宅的其他地方走了走。容宅很大,亦菱还未完全看遍,便觉得有些累了。

    钟叔看到亦菱累了,便道:“姑娘累了吧,要不先回如雪轩歇着吧,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晚饭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做好了。”

    “那容卿呢?”亦菱回身问钟叔。

    “公子应该快回来了,姑娘莫要担心。”钟叔笑道。

    亦菱脸一红。谁担心他了?我只不过是想问问要不要等他回来一起用晚饭。

    “他去哪里了?”亦菱又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公子的事我们一向不过问的。”钟叔笑道。

    “那你们公子经常回来这里么?”亦菱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钟叔笑得更开心了,“公子倒是不经常回来,不过,若是姑娘住在这里,那公子一定经常回来,不,那公子一定不走了。”

    “钟叔!”亦菱叫了一声,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才不是钟叔说得那样呢。”

    钟叔闻言“哈哈哈”地笑了,半晌才停住,乐道:“姑娘,钟叔可是过来人,钟叔说得对不对,姑娘往后自然就知道啦。”

    亦菱的脸更红了。

    “好了好了,钟叔不说了。姑娘先回去歇着吧,公子这会儿也许已经回来了。”钟叔笑道。

    亦菱点点头。

    两人一同行至如雪轩门口,钟叔往厨房的方向去了,亦菱推开院门,走进园子。她站在园子中间,细细地看着园中的一切。她记起那幅画上的红装女子和白衣男子,或许画得是女帝冷如雪和剑仙雪公子吧。她又记起许久前在怀远的沁心斋中洛沉碧说过的话。女帝冷如雪在夏都朝凤建忆雪园,恐怕并不只是为了纪念她的师父吧。她记起那幅画上的半阙词。女帝冷如雪和她的师父剑仙雪公子许是两情相悦,却终不能相守一生。

    亦菱思及此,不由地感到一阵凄凉。她抬头望了望那已经高过屋顶的古槐,向屋后走去。

    亦菱刚行至回廊转弯处,忽然听到屋后有人说话,便连忙停住脚步,闪身躲到一边。

    “公子。”一名男子恭敬的声音传来。

    “商都那边怎么样?”容卿的声音响起。

    容卿?他回来了?亦菱心中一喜。

    “商都那边,已经有所察觉了,但尚未有所动作。”那男子又恭敬地道。

    “他必定已经有所动作了,只是已经开始防着我们,不让我们察觉而已。”容卿道。

    “公子,那……”

    “你们继续关注他们的动向,注意尽量不要让他们发觉。”

    “是,公子。”那男子道。

    亦菱轻轻地走到屋后,只见园子后,容卿正坐在一白石桌边,再无别人。方才与容卿说话的男子已经走了。

    容卿起身,走到亦菱身边,“菱儿,这几日接连赶路,累了么?”

    亦菱摇了摇头,笑道:“比在战场上好多了,打仗才累呢。”

    容卿笑了,“那我们晚上就走,好不好?”他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愧疚,“等到了商都,一定让菱儿好好休息。”

    “嗯。”亦菱仰起脸,对容卿笑了。

    一阵风吹过,吹得两人头顶上茂密的槐树叶“哗啦哗啦”地响。

    亦菱仰头看着那高高的古槐,视线下移,隐隐约约间看到树干上刻着什么字。亦菱好奇地走上前,仔细一看,不禁怔住,那上面竟刻着三个字:雪,如雪。

    容卿走到亦菱身边,轻声道:“许是当年女帝和剑仙刻下的。”

    亦菱点点头。原来,女帝与剑仙两人是真心相爱。

    “菱儿饿了么?”容卿问道。

    被容卿这么一问,亦菱真的觉得自己饿了,她点点头。

    容卿微微一笑,牵起亦菱的手,两人向屋前走去。

    两人用了晚饭,便动身离开了容家古宅。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也越来越大。亦菱在马上不禁打了个寒战,身后容卿察觉到,将她拥住。亦菱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温度,不由地扬起了嘴角。

    忽然,容卿拉紧了缰绳,白马停止了奔跑。

    亦菱疑惑地回身,仰起脸望着容卿。

    容卿示意亦菱不要出声。

    亦菱会意,微微点头,然后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容卿打马向道边的林子走去,同亦菱一道隐藏在林子中。

    不一会儿,几十名带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从容卿和亦菱刚刚停驻的道上经过,虽然他们打马跑得很快,但亦菱依然清楚地看到他们手中的剑尖上滴着鲜血。亦菱心中不由地一惊。难道他们……?

    那些黑衣人走远后,容卿打马从林中走出来,轻轻地搂住亦菱,白马载着两人又在道上奔跑起来。

    两人刚走了没一会儿,亦菱看到道上的景象差点儿叫出声来。

    一辆马车停在道路中间,马车周围,十几个家仆打扮的人倒地不起,他们骑得马还有拉马车的马也都倒地而亡,人和马皆是嘴边流着暗黑的血,死状极惨。

    容卿勒住马,跃下来,然后扶着亦菱跃下。

    亦菱这时才发觉马车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位年轻公子靠着马车,嘴角已经渗出血,却还吊着一口气。他旁边跪着一名家仆,一脸的惊恐与焦急。

    听到有人走来,那公子缓缓地转过脸来,那尚且清秀的脸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视线落到容卿身上时,竟闪过一丝讶异。

    那家仆也抬起头,看到容卿、亦菱二人,两眼发亮,就像看到大救星一样,他跳起身,跃到二人身边,扑通一下跪在两人脚边,砰砰地磕起头来,“公子,小姐,救救我家少爷吧,求求你们,行行好,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少爷,我家少爷不能死,老爷他就只有少爷这么一个儿子,少爷若是出事,这刘家的血脉就断了啊!”那家仆一边磕头,一边哭诉,涕泪齐下。

    亦菱实在不忍,她弯腰扶住那家仆,“好了好了,你别磕了,先让我们看看。”

    “谢谢小姐!谢谢公子!”那家仆闻言一喜,又在地上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

    亦菱定睛仔细地看了看那些倒地身亡的家仆,又看了看那靠在马车边上,气若游丝的刘公子,不由地大惊。

    “化骨?”亦菱抬头望着身边的容卿,容卿微微颔首。

    亦菱焦急地问:“那怎么办啊?你有办法么?”若真是化骨,那刘公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容卿望着亦菱,开口道:“我有解药。”

    亦菱一喜,“真的?”她不由地伸手抓住容卿的衣袂,“那你救救他吧。”

    容卿微微一笑,“好。”他走到刘公子身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个药丸,放入那刘公子的口中,然后运功使其服下。过了一会儿,那刘公子咳了起来,又突然吐出一口血,是暗黑色的,然后他止住了咳,脸上泛起了丝丝红色。

    那家仆见状大喜,跪在地上对着容卿、亦菱二人又磕起头来,口中不停地道:“谢谢小姐!谢谢公子!谢谢小姐!谢谢公子!”

    那刘公子也缓缓开口:“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景秀先在这里谢过公子和小姐了。”

    “你是刘景秀。”容卿道。

    “对。”刘景秀虚弱地一笑,“公子可是传闻中的六大公子之首——容倾天下容卿公子?”

    “是。”容卿道。

    “啊!公子原来就是、就是……”那家仆一脸惊奇地看着容卿,就像看到了天神下凡一样。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容卿问道。

    “小的方才去道边的林子里方便,待小的再出来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那家仆道。

    “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那刘景秀忽然开口道,“我坐在马车里,听到声响后,掀开帘子,却看到家仆和马匹都中毒倒地,而我不知怎么也中了毒。我只看到有几个黑衣人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个回身望了一眼,我看到他脸上戴着银色面具。”

    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若真是他们,那他们为何要杀这刘景秀呢?亦菱想不明白。

    容卿道:“天色已晚,我们还要赶路,还请刘公子路上多加小心。”

    刘景秀和那家仆笑道:“容公子和小姐慢走。”

    容卿和亦菱骑马离开,很快便看不到那辆马车了。

    亦菱回身,仰起脸望着容卿,开口问道:“容卿,上次你中毒,是假的化骨,对不对?”

    容卿看着亦菱,不置可否。

    亦菱又道:“上一次你中毒,并非是别人害你,而是你自己故意给自己下的毒,是不是?”

    容卿微微一笑,“没错,那天的毒是我自己服下的。那化骨之毒也是我改良过的,并不致命。”

    亦菱生气了,“好啊,容卿,你骗人,你干嘛自己服毒吓唬别人?”亦菱回身,握住拳头就要捶容卿。

    容卿忙伸手搂住亦菱,“当心摔下去!”

    “你!”亦菱声音中尤带着一丝愠怒。

    “因为我想见你。”容卿仙乐一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时我被你软禁在信步园,你不来我便见不到你,于是只好用这个办法了。”

    亦菱闻言怔住,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她才略带嗔怪地道:“那你也不能给自己下毒啊,万一出危险怎么办?”

    容卿笑而不语。

    亦菱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容卿,你怎么会有化骨的解药呢?又怎么会改良化骨呢?难道你有化骨的配方?这化骨可是沉香阁的名毒啊。”

    容卿顿了一下,道:“我曾师承沉香阁。”

    容卿师承沉香阁?曾?那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不是沉香阁的弟子了?亦菱心中暗自想,她刚才听出了容卿语气中的犹豫,便没有再问什么。许是他有什么难言的原因吧。

    又走了没一会儿,忽然天空中一道闪电劈过,整个道路瞬间被照得通亮,接着,“轰隆”一声雷鸣响起。

    看这样子是要下大雨了,可是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怎么办呢?亦菱仰头看了看天,有些发愁。

    容卿却策马离开了大道,转而向林子中走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座山前。容卿打马向山上走去。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周围的景象,枝叶繁密的树在闪电照亮的一瞬间,就像妖怪一样张牙舞爪地要扑过来似的。“轰隆——!”又一声雷鸣,震耳欲聋。

    亦菱不由自主地往容卿怀里靠了靠。

    “别怕,”容卿悠远醇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们到了。”

    亦菱一看,他们竟来到半山腰的一小片空地上,几步外正是一个山洞。容卿跳下马,亦菱紧随其后。

    两人走进了山洞。

    山洞中一片漆黑。亦菱武功不弱,夜视能力自是不差,她看到这山洞的洞口虽然很小,但是山洞里面却很大。而且洞口处有一处突出的石壁,像屏风一样遮住了人的视线,不知道的人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一个山洞。

    容卿把白马牵到洞里,把缰绳拴在石壁上一个突起的石柱上。

    亦菱惊奇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容卿走过来,“是几个月前宁国与巫里一战时经过这里,偶然发现的。”

    亦菱又道:“这里莫不就是宁国与巫里、吉丹交界处的那一片山地?”

    “没错。”容卿笑道。

    “轰隆——!”又一声雷鸣过后,山洞外,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容卿解下身上的披风,铺在地上,“菱儿,今夜就先委屈你在这里过一夜,我们明日再赶路,好不好?”

    “嗯,好。”亦菱点点头。

    容卿在披风上的一边躺下。

    亦菱犹豫了一下,终是走过去,在披风上的另一边躺下。

    山洞外,闪电与雷鸣渐渐退去,雨却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树叶上,枝杈上,地上,山石上。丝丝凉意从外面透进来,亦菱打了个寒战。

    身边传来容卿均匀轻缓的呼吸声,还有他身上的温度。

    亦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男女授受不亲”和“不想今晚冻死在这里”两者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黑暗中,她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不着痕迹地贴近他,直到感受到他的体温透过两人单薄的夏衣传到自己的身上。亦菱微微一笑。

    暖暖的温度从身边传来,亦菱不再感觉到凉意,一阵阵困意袭来,她闭上眼,沉沉地睡去了。

    梦中,她仿佛置身于江南鸢飞草长的春天,置身于温暖柔和的阳光之下,舒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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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亦菱被山洞外鸟儿欢快的叫声唤醒,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亦菱心中一惊,一抬眼,却对上容卿波澜不惊的目光,此时,那幽深的双眸中竟带有一丝喜悦与柔情。

    “醒了?”他轻声道。

    “嗯。”亦菱垂下眼。昨晚那个温暖的梦竟是他的怀抱么?亦菱嘴角微微扬起,一阵淡淡的幸福之意慢慢地在心中蔓延开来。

    两人起身,共骑白马,踏着那被夏雨冲洗过的大道向商都的方向而去。

    (注:本章中出现的抱柱联:

    日辉雨润云石古树,

    月影茶香府苑斜廊。

    出自恭王府寒玉堂抱柱楹联。

    诗词未注明出处的,为凉儿自己所写。献丑了。)

第四十一章.云都深夜影幢幢(上)

    半个月后。

    云国都城,商都。

    月朗星稀,已是入夜之时,蝉鸣声声。

    平南王府。

    一道黑影灵巧地避开王府各处巡逻或看守的侍卫,几起几落间便来到王府深处。

    黑影闪身躲在一处角落里,悄悄地探出头来,正是亦菱。

    她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方,又回想了一下今晚出发前容卿给她画的示意图。

    嗯,没错,这里就是雨斜阁了。

    她纵身一跃,跳上了雨斜阁的围墙,跃入院中,又闪身躲到了正房后。

    整个院子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家仆、女婢的身影。正房和偏房都亮着灯。

    亦菱绕到正房东屋后,北面的窗子正开着。亦菱悄悄向屋内看去,只见一女子在灯边坐着,手中翻着一卷书,再无别人。亦菱心中一喜,果然是她!

    她轻轻从窗外跃入屋内,故意弄出一些响动。

    “谁!?”那女子迅速闪身,抬手就要出招,却在看到亦菱时顿住,半晌才惊喜道:“七妹!”

    亦菱笑得一脸灿烂,“三姐。”

    荆紫芊那一向冷若无情的脸此刻竟略带欣喜,眼中的喜悦更是藏都藏不住,她放下手中的书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亦菱身边,拉起亦菱的双手,“七妹。”

    亦菱乐道:“怎么三姐?见到七妹我高兴得都傻了?”

    荆紫芊抬手拍了一下亦菱的手背,“谁说的。”却依然掩藏不了眼中的喜悦。“七妹,你怎么来了?前些日子二姐还来信说你和她在一起呢。”

    听到荆紫芊提到二姐荆紫芸,亦菱眼中一黯,心中一痛,她垂下眼,敛去情绪,方才微笑着抬起头道:“我想你和大姐了,便来看看。我前天才到商都的。”

    荆紫芊闻言却道:“想我们做什么?我和你大姐都好好的。你从怀远来商都,这么远的路,一个人多危险。”

    亦菱嘟起了嘴,三姐还是老样子,总是爱对别人冷言冷语的,不过还是有关心的成分在里面。“我就是想来看你们嘛!再说,我又不是一个人……”

    “嗯?”荆紫芊微微挑眉,嘴边噙起一丝微微有点儿坏意的笑,“还有谁?”

    亦菱微微红了脸,小声道:“还有容卿。”

    “容卿?”荆紫芊脸上微微闪过一丝讶异,“可是六大公子之首的容公子?”

    “嗯。”亦菱轻轻点头,脸又红了几分。

    荆紫芊看到亦菱此刻的样子,心下了然,打趣道:“哦,原来如此,我们七妹长大了啊。”

    “三姐!”亦菱嗔道,“就知道你没有好话!”

    “哈哈哈哈……”荆紫芊竟乐得笑出声来。

    看到一向对人冷面相迎的三姐此刻竟如此开心,亦菱心中涌出一片暖意,她不由地也笑了。

    “对了,二姐怎么样?可还好?”荆紫芊忽然问亦菱。

    亦菱心中一痛,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说起。

    荆紫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七妹,怎么不说话?二姐呢?她可好?”

    亦菱抬起头,声音中充满了悲痛,“三姐,云国与宁国一战,宁国大败,大哥岳悠然牺牲。临走前,他说过要娶二姐的,可是他却没能回去,二姐知道他阵亡的消息后,服了却尘,自尽了。我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亦菱小心翼翼地措辞,避开了岳悠然是被平南王上官绝尘杀死的事实。如果三姐知道自己的夫君杀了二姐的未婚夫,二姐的心上人,不知三姐会多痛苦。

    荆紫芊听到荆紫芸的死讯,一脸冰冷,眼中却是难掩的悲痛。许久,她却忽然开口道:“是他杀了岳将军?”

    亦菱一怔,却心知终究还是瞒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是平南王上官绝尘杀了大哥岳悠然。”

    “平南王上官绝尘?哼!”荆紫芊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夹杂着一丝怨毒。

    亦菱不敢看这样的三姐。她岔开话题,“今天白天我去东宫看过大姐了,她现在怀着太子的孩子,挺好的。”

    荆紫芊道:“七妹没有跟大姐说二姐的事吧?”

    “没有。”亦菱摇了摇头,“大姐有着身孕,我怎么敢和她提这个?”

    荆紫芊点点头,“那就好。”

    亦菱又道:“对了,三姐,上次你飞鸽传来的信是什么意思?元帝危险?是指元帝很危险,要动定南王他们,还是说元帝有危险?”

    “是元帝有危险。”荆紫芊微微皱眉,“我偶然听到睿王皇甫禛与上官绝尘的谈话,他们似是要置元帝于死地。”

    什么?!亦菱大惊。什么!?怎么可能?!睿王皇甫禛、平南王上官绝尘,他们、他们明明跟元帝是一党的呀!

    亦菱惊道:“他们、他们为何要置元帝于死地?”

    荆紫芊道:“七妹一向聪明,连这个都不明白么?当然是为了皇位!”

    为了皇位?这睿王也想夺皇位?亦菱满脸惊异。忽然亦菱脑中一闪,她忽然记起五国盟会的第一天,她在醉月楼听到的睿王与上官绝尘的对话。

    ……唉,我现在越来越猜不透皇兄的想法了……

    ……是啊,也不知道你那位皇兄是怎么想的,当年即位之初杀伐果断,干脆利落,现在却一味地纵容他的这些皇弟,他的皇位怕是坐不稳了……

    ……哼,这皇位本来也不是他的,也该让出来了……

    亦菱心中一震,难怪睿王那时会说那样的话,原来他早就心生夺位之意了。

    荆紫芊叹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听说九王爷已经夺位,囚元帝于天牢之中?”

    亦菱点点头。

    荆紫芊又道:“幸好是九王爷,若是睿王夺位成功,恐怕就不只是把元帝囚在天牢里那样简单了。”

    亦菱却微微蹙眉。九王爷即位,元帝此刻的处境恐怕不会比若是睿王即位后的处境好多少。亦菱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担忧来。

    她眼前浮现出那个孤寂而清冷的身影。

    他,还好么?

    从雨斜阁出来,亦菱并没有离开平南王府。借着夜色的掩护,她轻松地避开王府的仆人和侍卫,根据她记下的容卿给她画的示意图,来到了嘉乐堂——平南王上官绝尘平日里议事参政的地方。

    她轻盈地跃上房顶,小心地揭开一块瓦片,嘉乐堂正厅内灯火通明,平南王上官绝尘正坐在主位上,他下手左边第一个位置上坐着的,正是睿王皇甫禛。

    亦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果然不出我所料,睿王已随上官绝尘来到商都。亦菱把耳朵贴近那露出的一个小洞,仔细地听两人的对话。

    “我那边已经失利,平南王这边可不能再出差池了。”睿王皇甫禛的声音响起。

    “是,我一定会小心的,这一次,绝不会失手。”上官绝尘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坚定。

    睿王道:“平南王放心,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

    上官绝尘点头道:“有睿王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待我扳倒太子,继了位,定帮你除掉他和昭帝。”

    亦菱心中冷笑一声。上官绝尘狼子野心,果真要与太子争皇位。只是他说会帮睿王除掉他和昭帝,他是指谁?言熙明?邹敬贤?孙泽瑞?还是……另有其人?

    “那我先在这里谢过平南王了。”睿王笑道,“只是待平南王大事已成,九皇弟那边怕是已经根基稳固,不易动摇了。”

    “没关系,我们在那边还有他,届时他定可助我们一臂之力。”上官绝尘道。

    “九皇弟和言相那样精明,万一他暴露了怎么办?”睿王有些忧虑。

    “应该不会,他也算是朝廷的老人了。”上官绝尘道。

    亦菱闻言心中一惊。这么说,他们还在宁国朝廷中安插了眼线?“也算是朝廷的老人了”?是谁?究竟是谁?亦菱使劲想也想不出是谁。却听到屋内的二人又提及了太子。

    “听闻太子的一位良娣荆氏已经有了太子的骨肉。”睿王道。

    “哼。”上官绝尘冷笑一声,“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孩子就不应该生下来。”

    亦菱心中又是一惊。“太子的一位良娣荆氏”?不正是大姐荆紫芹么?上官绝尘竟要加害自己亲兄长的骨肉?太狠毒了!

    睿王闻言,顿了一下,道:“此次云宁一战,平南王立了大功,事情又是因太子而起,平南王可是赢了一大步。这段时间还是多加小心为好,万一被太子一党或是其他有有心人士抓住了把柄,就功亏一篑了。”睿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道:“更何况,我听闻平南王的荆侧妃与那太子良娣荆氏正是姐妹,若是侧妃知道你害了她姐姐的孩子,怕是会影响你们夫妻感情吧。”

    谁知上官绝尘听后又是一声冷笑,“夫妻感情?哼!挡本王路者,都该死,更何况是女人!”

    呸!禽兽!亦菱趴在房顶上,在心中唾骂道。

    此刻,亦菱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担心起大姐荆紫芹来。大姐荆紫芹温婉柔弱,没有什么心计,若是上官绝尘执意要害大姐,那大姐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思及此,亦菱小心地把瓦片放回原处,闪身离开了定南王府,直向皇宫的方向而去。

    宫墙虽高,守卫虽严,但对濯玉宫第六代圣女之七圣女亦菱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亦菱身形轻盈,几起几落,便来到东宫。

    东宫。恋紫轩。

    亦菱小心地避开宫人,来到窗边。只见屋内只有一名女子,正坐在灯旁,手上拿着绷子,正在仔仔细细地绣着什么。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她的脸上带着幸福而又恬淡的笑容。

    正是大姐荆紫芹。

    亦菱跳进屋内,轻声道:“大姐?”

    荆紫芹微微一惊,抬起头来,“七妹?”随后她温柔一笑,放下手中的活计,小心地起身。

    亦菱忙上前扶住她,“大姐。”

    荆紫芹看了看亦菱的一身黑衣,温柔地笑道:“七妹,怎么打扮成这样了?可是悄悄地潜入宫中的?”

    亦菱点点头,道:“不放心大姐,来看看。”

    荆紫芹又是一笑,“七妹今天白天才来过,不过几个时辰,就不放心了?大姐又不是小孩子。”

    亦菱闻言,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她担忧地道:“大姐,你先坐下,听我说。”

    亦菱扶荆紫芹坐下,荆紫芹坐下后,疑惑地看着亦菱,“发生什么事了,七妹?”

    亦菱一脸紧张与担忧,“大姐,这些日子你定要多加小心,那平南王与太子水火不容,恐怕也会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荆紫芹闻言一怔,然后微微一笑,“七妹以为大姐是那样柔弱的女子啊,大姐可是和你一样,都是濯玉弟子呢。”

    亦菱闻言一笑,也对,大姐可是大圣女,武功并不差,但是她一想到上官绝尘那阴狠凌厉的眼神,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不管怎么说,大姐还是小心为好。”

    “七妹放心吧。”荆紫芹温柔地笑着,手轻轻地拍了拍亦菱的手背。

    “主子,太子……”这时,有一名宫女走进屋内,话未说完,看到一身黑衣的亦菱,不禁大叫一声,“啊——!”

    太子上官望尘随后走进屋内,“芹儿?”

    荆紫芹起身,“殿下。”

    上官望尘看到一身夜行衣的亦菱,知道她是私闯了皇宫,不由地问道:“七妹这是……?”

    亦菱笑道:“回殿下,民女不放心大姐,所以来看看。”

    上官望尘笑道:“怎么,七妹不相信本太子的能力,怕本太子照顾不好你的大姐?”

    亦菱连忙笑道:“民女不敢。”

    上官望尘看向荆紫芹,眼中满是温柔,“芹儿,这么晚了,还没歇着?”

    荆紫芹柔声道:“臣妾想给孩子做些衣裳。”

    上官望尘温柔道:“这些可以交给宫女们做,别累着自己了。”

    亦菱看到大姐和太子二人相敬如宾,十分恩爱的样子,嘴边不由地扬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殿下,大姐,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亦菱笑道。

    太子道:“天色已晚,不如派人送七妹回……”

    “不必了,谢殿下,民女本来也不是从正门进来了。”亦菱指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笑道。

    太子上官望尘也笑了。

    荆紫芹走上前,伸出一双柔软白净的手为亦菱整了整身上的衣衫,“七妹,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亦菱握住荆紫芹的手,笑道:“放心吧,大姐。”又压低声音,“大姐也是,要小心。”

    “好。”荆紫芹温柔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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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都。

    某个状似大户人家的院落。

    一个黑影悄然落入院中。

    竹楼。那黑影悄悄地迅速地靠近那雅致的青竹搭建的楼阁,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其中。

    竹楼内,白衣曳地的男子手捧着一卷书,静静地坐在灯烛边。他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浅橙黄色的灯光透过灯罩,照着他清雅的侧脸。听到细微的响动,他轻轻地回过身来,微微一笑:“回来了?”

    “嗯。”一身黑衣的亦菱点点头,走到容卿身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应他。不知为什么,她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容卿放下手中的书卷,伸手把亦菱搂入怀中,轻声道:“怎么了?”

    亦菱不说话,她靠在容卿的怀中,伸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她看到她身上的黑衣与他身上的白衣映在一处,反差是那样的强烈,强烈的刺眼。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

    她想起睿王的阴险,想起上官绝尘的狠绝,不禁有些害怕。

    她仰起脸,“容卿,人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是,你明明和他们不一样,为什么还会……?”

    容卿微微一笑,“这句话说得对,但并不绝对。有些时候,为了一些事情,为了达到一些目的,不得不和一些并不是与你一类的人相处。”

    一些事情?一些目的?亦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挡本王路者,都该死,更何况是女人……

    脑海中忽然闪过上官绝尘说这句话时脸上狠绝的表情,亦菱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怎么了?”容卿柔声询问,搂着亦菱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没什么。”亦菱把脸埋进容卿的怀中,使劲儿摇了摇头。许久,她忽然开口,“我明天还想去看三姐。”

    “好。”容卿轻声道。

第四十二章.云都深夜影幢幢(中)

    次日。入夜。

    平南王府。

    一道黑影闪过,悄无声息地落入雨斜阁内。

    “三姐。”亦菱轻声道。

    “七妹?”荆紫芊看到一身黑衣的亦菱出现在屋内,不禁有点惊异。

    亦菱笑了,她走上前,轻声道:“三姐……我又想你了……”

    荆紫芊冷艳的脸上微微动容,她抱住亦菱,“傻七妹。”

    亦菱忽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她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三姐……我好怕,好怕,再失去……你们。”

    荆紫芊松开亦菱,看着她,坚定地道:“不会的,七妹,你不会失去我们的。”

    亦菱急道:“三姐,你本来就知道那上官绝尘是什么人!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啊?为什么?”

    荆紫芊定定地看着亦菱,不说话。

    亦菱又道:“三姐,离开他吧,我知道,你并不喜欢他。”

    荆紫芊却道:“不,我不会离开的。”

    亦菱急了,“为什么?你们并没有感情,你这样留在这里只会害了你自己啊!”

    “为了他,”荆紫芊忽然开口,声音沉静,却不容置疑,“为了他,我也要留下来,我也要留在这里。”

    “他?”亦菱茫然了。

    “是的,我要帮他除掉他。”荆紫芊眼中闪过一丝绝然。

    亦菱心中一惊。帮他?除掉他?三姐竟然对太子……!?

    看到亦菱征在原地,荆紫芊隐去眼中的绝然之意,坚定地道:“七妹,莫要怕,虽然二姐已经去了,但只要我们姐妹同心,没有什么事办不到!”

    亦菱心中一震,她看着荆紫芊,重重地点点头。

    荆紫芊微微一笑,“这边你放心,大姐和她的孩子,我会照顾好的。”

    亦菱看到,当提到大姐和她的孩子时,三姐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不过很快便不见了。

    “可是……”亦菱开口,却被荆紫芊打断。

    “七妹还不放心么?三姐会保护好自己的。”荆紫芊认真地道。

    亦菱点点头。三姐作为濯玉宫三圣女,其武功不差,谋略心计也与男子一般,她还是应该放心的。

    从雨斜阁出来,亦菱又去了嘉乐堂。

    今晚,她与容卿都来到了平南王府,不同的是,她是悄悄潜入的,而容卿则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的。

    亦菱轻盈地跃上房顶,小心地揭开一块瓦片。容卿果然还在。

    屋内,灯火通明。上官绝尘坐在主位上,睿王坐在他下首右手边,容卿坐在他下首左手边,三人正在聊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次与宁国一战,容公子功不可没。”上官绝尘的声音响起。

    “不敢。”容卿谦谦一笑。

    “这次一战,若是没有容公子的那几个锦囊,我们怕是会败给岳悠然他们。真是没想到啊,容公子几个月前就写好的锦囊,竟将他们的计划全都猜中了,真是神机妙算,比那安先生赵子安更胜一筹。”上官绝尘道,声音中尽是满意、敬佩和称赞。

    “可是,王爷不是也没有完全听从我的建议么?”容卿淡淡地道,那声音中竟透着一阵冷意。房顶上的亦菱微微一怔,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容卿。

    “嗨,那岳悠然、赵子安二人,留着他们日后也是麻烦,还不如趁此机会解决掉呢。”上官绝尘满不在乎地道。房顶上的亦菱攥紧了拳头。

    “烈襄侯、烈和侯二人可是支持昭帝的,王爷杀了他们,昭帝怕是不会放过王爷,王爷日后恐怕要内忧外患了。”容卿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听到容卿尊称大哥、二哥为“烈襄侯、烈和侯”,亦菱心中不由地一动。

    上官绝尘向前倾了倾身子,“那容公子说,本王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容卿冷冷道。

    “那这么说,容公子是不打算帮本王了?”上官绝尘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是的。”容卿冷冷地道。

    “哼!”上官绝尘冷笑一声,“怎么?容公子改变主意,支持太子了?”

    容卿未说话。

    “容公子,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本王的人!你不继续帮本王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这么做?”上官绝尘怒道,右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身边的桌子。

    容卿却优雅地起身,淡淡地道:“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王爷了。”

    “你!”上官绝尘吃了瘪,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怒火发不出去,一脸的愤怒。

    这时,睿王却起身,阴沉地道:“容公子以为自己今晚还走得了么?”说着他的右手已摸向腰间的剑!

    而上官绝尘也把手伸向了挂在墙上的古剑!

    亦菱大惊。她跃下房顶,撞开门,冲进屋内,“你们干什么?!”

    上官绝尘、睿王、容卿看到亦菱突然冲进来,皆是一怔。

    亦菱趁此机会冲上前把容卿护在身后。

    睿王皇甫禛看到亦菱,怔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他露出阴险的笑容,阴阳怪气地道:“容公子,你的手下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位女子?稀奇稀奇,真是稀奇。”

    上官绝尘则是疑惑地盯着亦菱,似是在竭力地回忆着什么,半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亦菱冷冷的目光在上官绝尘和皇甫禛之间来回扫视,“果然是一丘之貉!两人对一人不说,还是对一个没有武器的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怎么?两位王爷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么?”亦菱冷笑一声,“也对,两位王爷本来也不是什么君子,还怎么会怕别人笑话呢?”

    “你!”睿王一怒,提剑就要冲上前,却被上官绝尘一把拉住。

    上官绝尘看着亦菱,微微眯起眼,“你,是怎么进来的?”

    亦菱一脸不屑,“当然是从门口进来的啊,王爷刚才没看到么?”

    上官绝尘脸色愈加阴沉,“不是问你这个,是问你怎么进本王的王府的!”

    亦菱故意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恢复一脸不屑的表情,“就凭王爷府上的这些侍卫,还想拦住我?笑话!”

    上官绝尘眼眸一沉,杀气涌现。

    睿王沉声道:“这两个人,留不得。”

    上官绝尘和睿王两人齐齐举剑冲来,亦菱和容卿两人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闪身躲避,然后分别与上官绝尘和睿王两人过起招来。

    亦菱手中此刻并无刀剑,面对举剑而来,剑剑凌厉的睿王,却是能够轻盈闪躲,接连十几招下来,睿王竟是没能伤及亦菱分毫。

    与睿王交手的间隙,亦菱向容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容卿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翠玉笛,那青翠的玉笛在容卿白皙如玉的手中,竟像一柄神剑,舞出美妙绝伦的剑法。亦菱看着,觉得那剑法竟十分眼熟。虽然上官绝尘武功高强、招式狠绝,但是容卿应对起来却是轻松自如。这上官绝尘的武功似乎是在容卿之下。

    四人正在嘉乐堂内打得不可开交,王府的侍卫们似乎是发觉了嘉乐堂内的异样。

    “有情况!保护王爷!”

    亦菱、容卿迅速地对视一眼,正欲齐齐脱身离开。

    上官绝尘露出一丝阴笑,“想走?哼!”然后衣袖一挥,屋内顿时扬起一片粉末。

    亦菱暗叫不好,连忙屏息闭气,却已来不及。脚下一软,差点跌倒。亦菱心中一惊,迷魂?这不是拂衣楼的迷药么?上官绝尘怎么会有?

    亦菱看向容卿,只见他将手中的翠玉笛挂在腰间,面容沉静如水,看向上官绝尘的眼眸中却流露出一丝寒意。亦菱心中一沉,容卿也中了迷药。

    “保护王爷!”王府侍卫冲进嘉乐堂内,有的保护在上官绝尘和睿王身边,有的将亦菱、容卿二人团团围住。

    亦菱感到这些冲进嘉乐堂的黑衣侍卫的身形和声音都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她微微蹙眉,仔细回忆,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下顿时了然。当初在应镇附近的偷袭大哥岳悠然,在沁心斋袭击洛沉碧的蒙面黑衣人,就是上官绝尘的人!

    “哼!”亦菱冷笑一声。

    “事到如今,你还能笑出来?来人!把这两个人给我押到密牢!”上官绝尘怒道。

    “是!”已团团围住亦菱和容卿二人的侍卫们齐声应道,然后上前将二人扣住。

    亦菱双手被扣在身后,在平南王府侍卫的扣押下向门外走去。亦菱挣扎着回身,冷笑道:“王爷的人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上官绝尘眼眸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亦菱冷笑:“像王爷这样只会使用卑鄙手段的无耻之人,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上官绝尘怒火更盛,对押着亦菱的侍卫吼道,“你们还不快把她押下去,给本王关起来!”

    “是!”侍卫齐声道,迅速地把亦菱推出了嘉乐堂。

    ……………………………………………………………………………………………………………………………………………………………………………………

    平南王府。

    密牢。

    一间阴暗的牢房内,关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一身白衣,女子一身黑衣。女子坐在一垛乱草堆上,双手抱膝,下巴枕在手上,一脸不甘心的样子。男子静静地坐在女子身边,尽管是在阴暗牢房中的一堆乱草上,却依然那么优雅。男子面容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容卿。”许久,牢房内响起清灵若黄莺般的声音。

    “嗯?”容卿望着亦菱,眼中略带询问之意,更多的却是温柔。

    亦菱枕着手臂,侧过头来望着容卿,“你说上官绝尘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而是把我们关在这里?”

    容卿微微一笑,“因为我们是筹码。”

    “筹码?”亦菱不得其解,一脸困惑。

    容卿只是望着亦菱,笑而不语。

    亦菱仔细地想了一下,忽而恍然大悟,“上官绝尘要把我们当做筹码,他要用我们来要挟谁。”

    容卿微笑着点点头。

    亦菱一脸怒意,“好个上官绝尘!真是小人!”困惑又浮上了亦菱的脸,“可是,他要用我们要挟谁呢?”

    容卿微微侧开头,看着牢门的方向,“他大概是已经认出了你就是赵将军,许是想用你来要挟昭帝。”

    什么?用我要挟皇甫祾?什么脑子?怎么可能成功?亦菱先是不敢相信,然后又在心中鄙视上官绝尘。不过,宁国刚刚发生政变,朝廷局势尚不稳定,皇甫祾现下还真是缺乏值得信任的贤才良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用自己这个镇国大将军或许还真的可以要挟一下皇甫祾。可是,上官绝尘要用容卿要挟谁呢?

    亦菱看向容卿。容卿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地把亦菱搂入怀中。

    “睡吧。”容卿轻声道。

    亦菱靠在容卿怀中,听话地点点头。她闭上眼,嘴角轻轻地扬起笑意。温暖的睡意袭来,亦菱渐渐地睡去。

第四十三章.云都深夜影幢幢(下)

    “七妹?!”

    “七妹!”

    谁?谁在叫我?

    亦菱忽然醒过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容卿的怀中。

    “七妹!”

    亦菱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是牢门口的一个身影在叫她。

    借着牢房外微弱的火光,亦菱认出是三姐荆紫芊。

    “三姐?你怎么来了?”亦菱起身,正要向牢门口走去,可迷魂的药劲儿还没过,亦菱脚下一软,向地上跌去。

    容卿起身,扶住了亦菱,亦菱惊奇地看向容卿,“容卿,你没事了?”

    容卿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牢门口。

    “七妹!”

    “三姐!”亦菱跌跌撞撞地跑到牢房门口,抓住铁栏,“三姐!”

    “七妹,我方才无意中听到你们被抓进这密牢中,来,我来救你们出去。”荆紫芊手中拿着一大串钥匙,一边对亦菱说着,一边不停地试着钥匙。

    “三姐!这样可以吗?万一被上官绝尘发现了,他不会放过你的。”亦菱焦急道。

    “管这么多干嘛?你们安全离开这密牢不就行了?”荆紫芊说着,手上还不停地换着钥匙,“也不是这把……”

    “三姐,这些钥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门外的那些侍卫呢?”亦菱又问。

    “都被我用药迷晕了,钥匙是从那侍卫队长身上搜出来的……也不是这把……该死!倒是哪一把才是?!”荆紫芊一怒,把那一大串钥匙摔在地上,从袖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剑,黄色的火光下,竟泛出寒冰一样的蓝光。

    “冰刃?!”亦菱惊道。这把冰刃之剑乃是当年三姐出师时大姑姑白芷赠与三姐的。

    “是啊,自从当年出师,我还没有用过它呢,今天是第一次出鞘。”荆紫芊道,“七妹,你们往后退一退。”

    亦菱和容卿向后退了几步。

    荆紫芊举剑,对准牢门上的铁锁一砍,只听“叮”地一声,铁锁应声而断,“啪”地落到地上。

    “不愧是‘冰刃’!”亦菱对身边的容卿惊奇道。

    容卿看着亦菱,微微一笑。

    “不好!有人劫密牢!”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叫,顿时一阵喧闹声传来,脚步声、说话声也越来越近。

    糟了,被王府的其他侍卫发现了。亦菱心中暗叫不好。

    “快走!”荆紫芊推开牢门。

    容卿握住亦菱的手,两人跟在荆紫芊身后冲出了密牢。

    密牢外,被荆紫芊迷晕的侍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不远处,十几名侍卫正向密牢跑来,看到跟着荆紫芊出来的亦菱、容卿二人,一侍卫大叫,“他们跑了!”

    “刷”的一声!侍卫们齐齐拔剑冲过来!

    容卿将手置于腰间,翠玉笛在容卿的手中泛着青玉的光泽。

    荆紫芊也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跟紧我。”容卿稍稍俯身,在亦菱耳边道,幽深的双眸却紧盯着那些就要冲过来的侍卫。

    “嗯。”亦菱点点头,心中却不免一阵紧张和焦急,“迷魂”的药劲儿还没过,自己身上现在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不仅帮不了三姐和容卿,还可能会拖累他们。

    “叮”的一声,荆紫芊手中的冰刃与一侍卫手中的利剑相碰,那侍卫看清荆紫芊的面容后不禁大惊,“王、王妃?”

    “还不退下!”荆紫芊横眉一喝,颇有主子的气势。

    那十几名侍卫都怔住,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为首的侍卫先反应过来,对荆紫芊拱手道:“此二人乃是王爷的要犯,属下们绝不能让他们跑了,还请王妃不要干涉此事。”

    荆紫芊回头对亦菱、容卿二人道:“你们还不快走?”

    容卿施展轻功,拉着亦菱就往王府的西北方向而去。

    为首的侍卫吼道:“还不快追?!”

    亦菱被容卿拉着,瞬间就飞离了好远,亦菱回头喊道:“三姐,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荆紫芊手提冰刃之剑,将濯玉剑法第七层舞得凌厉至极,与几名侍卫战在一处,听到亦菱的话,喊道:“管我做什么?你们还不快走?!”

    有几名侍卫并未被荆紫芊拦住,直追着容卿和亦菱而去,容卿拉着亦菱,速度并不快,那几名侍卫很快便追上了两人。容卿拉着亦菱,轻轻落在地上,将亦菱护在身后。青翠的玉笛在夜空中划出优美绝妙的弧线,夜色中挽成朵朵泛着青玉色的剑花,美丽至极,却凌厉夺命,瞬息间逼退了几名侍卫。

    那几名侍卫踉跄后退,手中的剑纷纷掉到地上,用手捂住身上、手臂上正在汩汩冒血的伤口,惊恐地看着容卿。

    亦菱也望着容卿完美的侧脸。方才容卿虽然动作极快,但亦菱距容卿很近,他的一招一式尽数落入亦菱眼中。亦菱依然感觉到那剑法分外的眼熟。亦菱仔细地观察后,觉得那剑法有些像沉香阁的流光剑法,但又明显不同于流光剑法,又有些像弄影殿的碎玉剑法,又有些像拂衣楼的化露剑法,甚至还有些像濯玉宫的濯玉剑法,但是又都不同于这些剑法。容卿使的到底是什么剑法?自己竟看不出来,而且似乎还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剑法。

    那些侍卫惊恐地看着容卿,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有一个侍卫开始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后退,打算逃命。其余侍卫察觉到,也纷纷后退。但是容卿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握着翠玉笛的手缓缓垂下。然后牵起亦菱的手,施展轻功,向王府的西北边而去。

    亦菱有些犹豫,“容卿?三姐她……”

    “她不会有事的。”容卿道,“相信我。”

    “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容卿这样说,亦菱便感到很安心。

    追兵没有再追上来,两人跃过王府西北面的围墙,离开了王府。

    ……………………………………………………………………………………………………………………………………………………………………………………

    玉竹翠微。容卿在商都的别院。

    竹楼。

    容卿递给亦菱一杯茶,“感觉怎么样了?”

    亦菱闭上眼,试着运了一下功,嗯,看来药劲已经过去了。她睁开眼,对容卿微微一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容卿微微松了口气。

    一个身影闪身跃入屋内。“公子。”一身黑衣的人拱手恭敬地道。

    容卿微微颔首。

    “公子,有一些新的情况……”黑衣人恭敬地道,他看了一眼亦菱,犹豫地顿住。

    容卿道:“但讲无妨。”

    那黑衣人方才继续恭敬地道:“翳国和夏国那边,都已经开始有所动作。”

    闻言,容卿沉吟片刻,方才微微点了点头。而亦菱则是满心疑惑,翳国和夏国?有所动作?什么动作?是指谁有所动作?容卿为什么关心这个?

    “公子璃和轻尘公子呢?”容卿又问。

    “公子璃和轻尘公子都没有任何动作,不过,轻尘公子已经回到商都。”

    “什么时候?”

    “今天。”

    容卿又沉吟起来,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公子璃和轻尘公子?不是六大公子中的两位么?亦菱暗自想。江湖上有六位公子最负盛名。容卿公子,沉碧公子,轻尘公子,公子璃,公子逸,公子凉。前两位自己已经认识了,后几位却从未见过。不知都是谁,又是什么模样。

    “继续关注他们的动向,有情况随时告诉我。尤其是轻尘公子。现下商都局势动荡,他在这个时候回来,绝非巧合。”容卿吩咐道。

    “是。”黑衣人领命,恭敬地拱手行礼,然后闪身离开竹楼,不见了踪影。

    亦菱望着容卿,心中疑惑越来越重。容卿,你到底是谁?六大公子之首,容倾天下容公子?剑仙雪公子容雪的后人?曾师承沉香阁?

    似乎是感觉到亦菱灼热的视线,容卿转过头来,对亦菱微笑道:“怎么了,菱儿?”

    “哦,没、没什么。”亦菱连忙别开眼,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依旧是上好的云雾,和如雪轩内的茶一样。“你很喜欢云雾么?”亦菱好奇地问容卿。

    容卿闻言,只是笑笑,轻轻地抿了一口云雾,“这云雾之茶,虽不及龙井、碧螺春那样盛名于世,却是滋味醇厚,清香不尽,即使是多次冲泡,也是醇香绵绵,就像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情意,绵绵不尽。”

    亦菱闻言,出神地望着容卿那被茶杯中氤氲出的雾气迷蒙了的容颜。这云雾之茶的醇香,就像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情意,绵绵不尽么?

    容卿抬眼,望着出神的亦菱,笑了。

    隔着那氤氲飘渺的雾气,那绝美的笑容,竟似降临人世的谪仙的笑颜,有一种看得到却触碰不到的感觉。亦菱不禁记起如雪轩中那个梦境,梦中,一身红装的她怎么也抓不到他的衣角。亦菱心中不禁涌出一阵悲伤与惶恐,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那清雅绝伦的脸,以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菱儿?”容卿轻声唤道。

    亦菱蓦地回过神来,手停在半空中,她不禁红了脸,放下手,垂下眼。

    “怎么了?”容卿悠远的声音中透着关切。

    亦菱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半晌,亦菱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道:“容卿,我们走吧!”

    “嗯?”容卿面带疑问。

    “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商都吧。上官绝尘一定已经知道我们逃走了,他必定会派人搜寻我们,若是他真的找到了玉竹翠微,到时候可能会连累……他们。”亦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些容卿的属下。

    容卿闻言点点头,“也对,反正这边也没什么事了,那菱儿说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亦菱“腾”地一下站起来,“现在就走吧。”

    容卿优雅地起身,微笑道:“好。”

    ……………………………………………………………………………………………………………………………………………………………………………………

    半个月后。

    宁国。安乐镇。

    容宅。如雪轩后院。

    容卿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坐立不安的亦菱,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菱儿?”

    亦菱开口道:“容卿,我们今晚就不在这里住了,好不好?我们继续赶路吧。”

    容卿闻言望着亦菱。亦菱垂下眼,绞着手指。

    今天上午,两人刚到安乐镇。走在街上,她偶然听到路边有百姓在议论,说什么这几日怀远城内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孙御史同刑部尚书、刑部侍郎提审罪臣陈太尉,陈太尉在大堂上撞柱,至今昏迷不醒。接着又是几日前昭帝遇刺,刺客似乎是从前追随元帝的玄卫,不过刺杀并未成功。然后就是朝廷百官在刺杀一事后,联名上书,奏请昭帝效仿太宗,赐死元帝。亦菱听到这些后,已是心惊胆战。她离开怀远快两个月的这段时间,怀远似乎是发生了许多事。她现在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回怀远去。只是,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么不安,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着什么。

    “好,那我们一会儿就动身。”容卿微笑道。

    这时,却有一个身影落入院内,是一个一身蓝色劲装的人。只见他对容卿拱手行礼,恭敬地道:“公子,域内有些事情,需要您亲自回去处理。”

    容卿微微蹙眉,看向亦菱。

    亦菱忙笑道:“没事的,我自己可以回怀远。”

    容卿沉吟片刻,方才微微颔首,又道:“在怀远等我。”

    “好。”亦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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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今夜月明天已寒(上)

    宁国。怀远。

    镇国大将军府。

    “将、将军?!”一个家丁走入忆安阁内,正欲进行往常的打扫工作,却看到消失了近两个月的自家将军一身便装,从正房内走出来,顿时傻了。

    亦菱故意一瞪眼,“怎么见到你家将军这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啊、啊,不、不是,将、将军,小、小、小的只、只是……”那家丁慌忙解释,结结巴巴的。

    亦菱笑了,“好了好了,本将军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上一切可都还好?”

    “哦,回将军,一切都好。”那家丁正色道,“只是……”

    “只是什么?”亦菱追问道。

    “只是紫苏园的沈公子,已经几日都没出屋了。”

    “什么?!”亦菱听后心中不免一阵焦急。难道沈彦真寒毒又发作了?不是每年一次么?“怎么回事儿?”亦菱连忙又问道。

    那家丁连忙道:“哦,将军,是这样的,几天前有一个人突然来到府上,却不是来找将军,而是说要见沈公子。那人和沈公子在紫苏园单独聊了一个多时辰。那人走后,沈公子便把自己关在屋内,几日都没出来,连负责打扫紫苏园的家丁和伺候公子起居的小侍都不让进,每餐的饭食都是放在门口的。”

    嗯?亦菱听后满心疑惑,便行至紫苏园一探究竟。

    亦菱走上石阶,轻轻叩了叩门。

    “都说了不得打扰,如何还来?”屋内传来沈彦真微微有些冷的声音。

    “彦真,是我。”亦菱在门外笑道。

    屋内一阵沉默,然后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回来了?”沈彦真看着亦菱,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对啊,今天早晨到怀远的,一觉睡到现在。”亦菱抬头看了看已是黄昏的天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沈彦真笑道。

    “饿了么?”沈彦真关切地问道。

    “嗯,正好也是晚饭时间了,我们一起用吧。”亦菱笑道。

    “好。”沈彦真笑道,“先进来喝杯茶吧。”

    “你这几日在忙什么呀?”亦菱跟着沈彦真进了屋,看到桌上放着一沓纸,一架称药的戥子,还有一堆各式各样的草药,地上也满是一堆堆分门别类放好的草药,不禁好奇地问道。

    “我这几日在配药。”沈彦真一边道,一边走到小圆桌边,给亦菱倒了一杯茶。

    “配药?什么药啊?”亦菱接过茶杯,好奇地道。

    “是给一位故人配的药。”沈彦真微微笑道,翻了翻桌子上的那一沓纸,看了看其中的一张,又用戥子称了称什么药。

    亦菱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走到沈彦真身边,看了看那一沓纸,竟是药方。“这么厚的药方,我还是头一次见啊。”亦菱拿起那药方,惊奇道。

    沈彦真笑道:“这副药大约需要百余种草药,才能制成。”

    百余种?亦菱一脸惊叹,她随手翻了翻那一沓药方,无意中看到有一张竟是用朱笔写的。亦菱定睛一看,那纸上用朱笔写的七味药——虽然亦菱不怎么懂医术,却也知道——全都是剧毒的草药!

    “这……这……”亦菱怔住,彦真啊,你确定你是在配药,不是在配毒药?

    沈彦真看了一眼亦菱手中的药方,笑道:“这是这一副药中最关键的七味药。”

    啊?最、最关键的七味药?亦菱惊异道:“可、可是这都是剧毒的草药啊!”

    “是的,”沈彦真道,清隽的面容竟流露出一丝凝重,“这七味剧毒之草是用来以毒克毒的。”

    以毒克毒?什么病这么严重,竟要用这剧毒之草来以毒克毒?亦菱满心的惊异和疑惑,却并没有再问什么。

    同沈彦真一同用过了晚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亦菱一个人在将军府里踱着步。

    一阵晚风拂过,拂起了亦菱的夏衣,亦菱不禁感到一丝寒意。已是九月的天气,炎夏已过,清秋悄至,天气已经开始转凉。

    亦菱抬头望了望那漆黑的夜空,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亦菱觉得今晚的月格外的明亮,似乎是要照亮这世间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将军。”一侍卫悄然来至亦菱身边,拱手道。

    “查得怎么样了?”亦菱回身问道。

    “回将军,一个多月前,孙御史同刑部尚书、刑部侍郎提审陈太尉,想要询问他云宁一战前,元帝是否与云国串通,泄露我军内情,谁知刚一开口,陈太尉便指着三位大人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孙御史便命人将他押下去,结果陈太尉挣脱了押着他的人,高呼‘元帝万岁’,撞上了柱子,然后便一直昏迷。”

    “愚忠!”亦菱低声道了一句,又问那侍卫,“陈太尉现在怎样了?”

    “陈太尉今天早上醒过来了。”侍卫道。

    “好,那他现在在哪里?还在天牢里么?本将军想要会会他。”

    侍卫沉默不语。

    “怎么?你没有查到他在哪里?”亦菱挑眉。

    “回将军,陈太尉几个时辰前咬舌自尽了。”

    什么?!咬舌自尽了?!亦菱无比惊异。为什么要自尽?他就这么想为元帝去死么?他死了,对元帝有什么好处?

    正当亦菱征在原地,侍卫的另一句话让亦菱愈加震惊了。

    “将军,陈太尉咬舌自尽后不久,天牢被劫,元帝被救走,似乎是从前追随元帝的那些玄卫所为。”

    皇甫祎被人救走了?!

    不知为什么,亦菱听到这个消息后,竟有一点轻松和开心的感觉,却又有一点淡淡的失落。亦菱不明白,自己不是应该恨他的么?她轻叹口气。也罢,总不能真的看着他被皇甫祾赐死吧。

    正当亦菱站在那里思绪万千的时候,将军府东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有刺客!”

    刺客?亦菱疑惑,她今天才到将军府,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怎么会有人来刺杀她呢?

    “将军。”那侍卫紧张地上前,想把亦菱护在身边。

    亦菱抬手,“无妨。”

    正当亦菱准备去府东一探究竟时,十几道黑影护着一人落入亦菱正在的这个院子中。

    “将军小心!”亦菱身边的侍卫拔出了剑。

    与此同时,从府东方向紧随而来的将军府侍卫落入院中,将这十几个人围在中间。

    亦菱看了看这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认出了为首的一人正是前玄卫队长陆君心。

    亦菱将视线移到陆君心身边的人身上,尊贵而优雅,清俊而温和,朗朗月光下,宛如一支静静盛开的莲花。

    皇甫祎。

    亦菱浅浅一笑,藏于袖中的匕首滑落至手心,身形一闪,便来到皇甫祎身边,一手将其双手扣住,一手握住匕首抵住他的后心处。

    “赵将军!”陆君心见状大惊,正欲上前,却被将军府的几个侍卫拦住,陆君心提起了手中的剑,眼中杀气毕现。

    皇甫祎看着陆君心,微微摇了摇头。陆君心无奈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剑。

    皇甫祎转而望着亦菱,笑了。

    亦菱顿时怔住。

    这笑容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熟悉,就像……就像已故的二哥赵子安一样。

    想到二哥,亦菱心中一痛,恨意涌上心头。

    抵着皇甫祎后心处的匕首又紧了几分。亦菱冷冷道:“没想到,你从天牢中逃出来,竟落到了我这里。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皇甫祎闻言,浅浅一笑,眼中竟也流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天意。”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亦菱不禁有一瞬间的恍神。

    突然,皇甫祎剧烈地咳嗽起来。亦菱立即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地松开扣着皇甫祎的手,将匕首收回袖中。皇甫祎不受控制地咳着,脸色苍白,身体由于咳嗽而微微颤抖着,亦菱不由地伸手扶住他。

    “皇上?”一个关切的声音传来。

    亦菱循着声音看去,却见是当初在天牢中为元帝求情的那个小狱卒。

    “你怎么也在这儿?”亦菱问道。

    那小狱卒拱手道:“回将军,方才劫牢时小的也动了手,那天牢小的是呆不了了,索性就跟着皇……一起来了。”

    这样啊。亦菱点点头。

    “将军!将军!”

    这时却突然有一名将军府侍卫从府东方向而来,慌慌张张地叫着亦菱。

    “何事?”亦菱蹙眉。

    “有、有许多戴、戴着银面具的黑衣人从府东杀进来了!属下们快、快顶不住了。”那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亦菱回身,对一将军府侍卫道:“将这位公子安置在梧桐院,其余的,都去府东!”

    “是!”侍卫们齐声应道。

    包围解除,陆君心正欲上前,同那些侍卫向府东而去,却被亦菱一把拉住。

    陆君心不解地看着亦菱。

    亦菱沉声道:“还是我去吧,你们换上将军府侍卫的衣服,暗中守着梧桐院。”

    陆君心闻言看着亦菱,片刻点了点头,领着那十几名玄卫随着那将军府侍卫和元帝往梧桐院方向而去了。

    亦菱看着皇甫祎那清冷的身影消失在将军府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之后,然后足尖点地,飞速向府东方向而去。

    将军府东。

    侍卫们与许多戴着银面具的黑衣人刀剑相碰,打得不可开交。虽然将军府侍卫人数多于黑衣人,却未占得一点儿上风。

    亦菱施展轻功,立于一棵杨树树顶的一根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片混乱的打斗场面,心中暗道:这些黑衣人的武功竟如此高强,若不是他们手下留情,恐怕她的这些侍卫早就所剩无几了。

    这时,又有几十名戴着银面具的黑衣人从府外涌入。

    还未等这些黑衣人动手,亦菱便缓缓开口,声音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戏谑,“各位,今夜天朗月明,如此美好的景致,为何不把酒对月,跑到本将军的府上来做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抬头。

    侍卫们见到亦菱,皆是一副“将军啊,您可算来了”的表情,个个恨不得当场涕泪齐下。

    而那些黑衣人带着银面具,亦菱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亦菱看到为首的黑衣人对身边的一名黑衣人点了点头。

    那黑衣人便摘下了脸上的银面具。

    吴锐。前玄卫副队长,现玄卫队长。

    亦菱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暗道若是现在陆君心在场,定会恨不得立刻上前杀了他,要知道自己的下属不仅背叛了自己,还背叛了自己尊敬的主子,是一件多么令人愤怒的事。

    吴锐对亦菱拱手道:“赵将军,我等奉皇上的旨意办事,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亦菱挑眉,“哦?吴队长,办什么事儿办到本将军的府上了?”

    吴锐没想到亦菱会追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看了看为首的黑衣人,那人微微颔首。于是,吴锐又对亦菱道:“不瞒将军,天牢今天被劫,一名要犯逃走,我等奉皇上的旨意搜捕这位要犯。”

    亦菱闻言,又挑了挑眉,“哦?那吴队长便抓你的要犯去,跑到本将军的府上干什么?”

    吴锐一脸无奈,“我等看到那要犯向着将军府的方向来了。”

    “哦?”亦菱又挑眉,她看着她府上的那些侍卫,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闯入府中?”

    “没有,将军。”

    “没有啊,将军。”

    “回将军,没看到。”

    那些侍卫一个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亦菱心中暗自高兴。不愧是我的手下,就是会见机行事。

    吴锐提起剑,“既然将军不帮这个忙,那我等就自行搜寻了。”说罢便又与将军府侍卫刀剑相碰。

    眼看吴瑞等人又要与自己的手下打起来了,亦菱随手揪下几片杨树叶子,飞了出去。那杨树叶子自亦菱手中而出,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划着凌厉的弧线,还未待人看清,几个黑衣人的面具便被劈成两半,落在地上,露出了真实面目。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与旁边的黑衣人对视一下,然后微微点头。

    为首的黑衣人一个手势,所有的黑衣人齐齐收招,训练有素地撤离,瞬间向着四面八方隐去。

    亦菱眯起眼。这么怕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哼,想走?没那么容易!

    亦菱轻点树枝,直追着那为首的黑衣人而去,顺手又揪了几片杨树叶。

    亦菱见那为首的黑衣人落入了将军府旁边的言相府中,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果然不出我所料!

    亦菱加快速度,眼看就要追上了,谁知又像上次一样,忽然从两边冲出来十几个黑衣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哼!又想像上次一样脱身么?这次没那么容易了!亦菱在心中冷笑着,然后幽幽地开口道:“暗卫。”

    此言一出,那为首的黑衣人顿住脚步,回身望着亦菱,他旁边的几个黑衣人也回身望着她。

    正中亦菱下怀!亦菱迅速地将手中杨树叶飞出,几个黑衣人的面具便被劈裂,露出了真实面目。

    站在为首的黑衣人右边的,正是现如今的近卫队长余昕。

    站在为首的黑衣人左边的,正是丞相大人言熙明。

    而那为首的黑衣人,正是当今宁国皇上,昭帝皇甫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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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不断,疑云丛生,她身在局中。
江山美男,博弈天下,她如何抉择。女帝亦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帝亦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帝亦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