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二章.公子归来犹胜雪(三)
容卿垂下眸子,淡淡地道:“去年在并州西北部,那墨蛇堂堂主认出了我手中的夜月剑,回去后便派人查证我的身世,王叔没多久便收到了幽冥鬼域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便寻了个隐秘的机会来找我,同我讲了当年的事。”
“我刚出生没多久,生母便病故了,还未满周岁时,祖父又遭奸人陷害,去世了。生父便继任了幽冥鬼域域主之位,但他察觉到形势不对,怕自己顾不过来保护我,便派人将我悄悄地送走了。”
“送走我那个人,便是蜈蚣堂前任堂主,也就是王叔的师兄。”容卿接着道,“幽冥鬼域多年来隐于暗处,在外界并没有熟识的人,所以蜈蚣堂前任堂主便遵照我生父的命令,将我放在了一家普通客栈的门口,并在暗处留意着,看究竟是哪家人把我抱走了,日后待一切平静下来也好将我寻回来。”
“他们没想到的是,我竟然被家父抱走了,家父带着我上路后不久,觉身后有人尾随,便使计甩掉了暗中跟踪的人,回到了天云雪域。蜈蚣堂前任堂主跟丢了人,又寻找了许久,还是没能找到,最后只得暂且返回幽冥鬼域再做打算。可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幽冥鬼域生了大事,我生父意外地中毒身亡了。”
亦菱拧起眉,“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莫不是谁要害他?”
容卿淡淡地道:“我二叔只对众人说,我生父是当时为了保护祖父,受了伤,后来替我祖父吸去伤处的毒时,不慎也中了毒。之后又忙于操办我生母和祖父的丧事,疏于调理,伤势复,又勾出了体内的残毒,最后不治身亡。”
亦菱不由地问道:“那你生父意外过世后,谁当了域主?”
容卿淡淡一笑,眸中却闪过一丝冷意。“自然是我那位二叔。我生父去世后。他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域主之位。”
亦菱听了冷笑一声,“你生父果然走得蹊跷,怕是同你这位二叔脱不了干系。”
容卿不置可否。又道:“王叔还说,他师兄曾告诉他,我生父走后,他生前的住所多次失窃。每次都被翻得凌乱不堪,却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的物事。”
“他们定是在寻夜月剑!”亦菱万分肯定地道。
容卿颔道:“王叔也是这么认为的。夜月剑历来是北冥家族家主和幽冥鬼域域主的佩剑,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听闻我二叔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夜月剑。”
“还有你。”亦菱接着容卿的话道,随后她担忧地看着容卿,“若是你二叔知道你还活着。他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容卿闻言望着亦菱淡淡地笑了,“王叔也是这么同我讲的。”
亦菱见容卿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不由地更加担忧和焦虑了。她不禁满脸认真地看着他,加重了语气说道:“容卿。敌人在暗处,又是如此强大和深不可测,你可千万不能大意!我一会儿就去安排人手,增加飞雪楼的护卫,你也从天云雪域派些人过来,这府上的侍卫虽然不差,但比起幽冥鬼域的人来,还是不够厉害。还有,若是墨蛇堂或是蜈蚣堂的人再来,你就把他们留下来,反正他们是忠于你的,多些人手更加稳妥。”
随后,亦菱不禁轻叹一声,道:“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幽冥鬼域除了墨蛇堂和蜈蚣堂,恐怕还有好几个堂,若是他们齐齐出动,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抵挡得住。”
亦菱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见容卿仍旧神色淡淡的,不禁急了,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坐在她对面的容卿身边坐下,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臂,轻轻地摇了摇,“容卿,你有没有在听啊?对方可是神出鬼没、阴狠毒辣幽冥鬼域啊!你就一点都不着急,一点都不害怕么?”
话音刚落,亦菱就见容卿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他回视着她,眼神专注,似是不肯放过她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化,“你呢?你,就不怕我?”
亦菱听了不禁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满不在乎地笑了,“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你不过是幽冥鬼域失散多年的小少主,又不是神出鬼没、狠辣歹毒的杀人狂魔,我为什么要怕你呢?”随后,她敛了笑容,神色认真诚恳地对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不管你是容卿,还是什么北冥家族的公子,又或是其他什么人,我只知道你就是你,你永远都是你,你不会因为你的身世的变化而变化,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因为你的身世的变化而有丝毫的改变,所以,你不必担忧的,知道么?”
话音未落,亦菱冷不丁地被容卿伸手揽了过去,跌入他的怀中,侧脸撞在了他的胸前。
容卿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手环过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微垂着头,将下颌和嘴唇贴在她头顶上。
亦菱只觉得头顶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微热气息传来,耳畔尽是他嘭嘭嘭强有力的心跳声,脸腾地一下就红烫了。
容卿极尽温柔地轻吻着她的乌,连连地柔声道:“菱儿,谢谢你,谢谢你。”
亦菱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根头丝都有了知觉,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唇瓣的温度和纹理。她觉得浑身都开始烫,像是被放在了蒸笼上,就要被蒸熟了一般。
好半晌,容卿才觉得自己将她搂得太紧了些,怕勒坏了她,遂放开了手。
亦菱缓缓地离开他,在旁边坐下,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儿一般。
容卿也默然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方才端起茶杯,饮了几口,放下茶杯后,接着道:“王叔此前同我说过,幽冥鬼域下设五堂。蜈蚣、蜘蛛、墨蛇、毒蝎和玄龙。其中,蜈蚣堂主渗透和内应,毒蝎堂主刺杀,而墨蛇堂擅长伏击和潜伏,蜘蛛堂则负责刺探、收集和网罗情报,玄龙堂则为五堂之,负责组织、指挥、领导和调度。历代域主大部分时间都坐镇玄龙堂。”
听容卿说了几句。亦菱方才回过神来。她听后点了点头,道:“墨蛇、蜈蚣和毒蝎这三堂的人,我们都见过了。据之前我的那些师姐妹告诉我的消息来看。当时暗中搜寻我三师姐荆紫芊的那些神秘黑衣人,应该就是蜘蛛堂的人。如今想来,那位派荆先生来暗中调查我的幕后之人怕是同毒蝎堂关系密切,而上官绝尘和他身后的那位神秘公子。怕是同蜘蛛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容卿微微颔,表示赞同。“我一直猜测上官绝尘背后的那位谋士还有派荆先生前来的那位幕后之人,就是同一个人,而且就是那位幽梦公子。”
亦菱听了一惊,讶然地看着容卿。因为她也曾经这么猜测过,但不过是凭着一种直觉,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或是相关的线索来证明这一猜测。可如今容卿都这么想了。难道她竟猜对了?
提及幽梦公子,容卿的眸光不由地沉了几分。“这次我回去本是想要再调查一下幽梦公子同幽冥鬼域的联系,不料却得到一个意外的现。”
亦菱忙问:“什么现?”
容卿缓缓地道:“云景帝的荣妃荆氏,她的生母竟然是我祖父的亲妹妹。”
亦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荣妃荆氏?那不就是荆先生养父的女儿么?她竟是你的表姑母?”
容卿颔,又叹道:“当年荣妃不知因何事获罪,引得云景帝雷霆大怒,不仅下令将荆御史府上下满门抄斩,还命人处死了荣妃,而荣妃唯一的儿子,十二皇子,也受到母妃的牵连,小小年纪便失了宠,最后病死在冷宫中。”
亦菱闻言不禁也是一声叹息,帝王家历来便是如此,得宠时便能被捧得高高在上,失宠时却连一条狗都不如。她径自慨叹了片刻,又问道:“既如此,那上官绝尘又是如何同幽冥鬼域牵扯上的?难不成是幽冥鬼域的人主动找上他的?”
容卿微微摇道:“这个目前尚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荣妃和十二皇子在世时,上官绝尘和他的母后同他们的关系并不好,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上官绝尘是因为荣妃的关系同幽冥鬼域搭上的。至于那位幽梦公子,我想他大约是幽冥鬼域玄龙堂的人,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同时调动得了蜘蛛堂和毒蝎堂的人?”
亦菱闻言默然片刻,随后看着容卿道:“容卿,其实你一早就知道上官绝尘背后有一位神秘的谋士替他出谋划策,并且一早就怀疑那位神秘的谋士就是幽梦公子了吧?”
容卿单挑了一边的眉,唇角眼里也流露出一丝笑意,“哦?此话怎讲?”
亦菱笑道:“不然你怎么会接近上官绝尘,替他出谋划策呢?恐怕不止是因为你那位师父洛渊的命令吧?你早就想调查幽梦公子了,但苦于他深居简出、行踪诡秘,故只得采取这种迂回的策略,既支持上官绝尘又支持皇甫禛,以期能够寻得同那幽梦公子相关的蛛丝马迹。”
容卿淡然地笑了,“不错,你说对了。”
亦菱闻言却没有半点喜悦,而是轻叹一声,面含愧疚和歉意地道:“容卿,从前都是我不好,被事情的表象蒙蔽了双眼,误会了你,实在对不起。”
容卿听后幽深的眼中有眸光微微闪了闪,随即笑开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并不介意,你也不必介怀,不必感到歉疚。”
亦菱扯出一个笑容,随后神色认真地看着他,语气诚恳真挚地道:“容卿,沉碧曾经告诉过我,你继承了尊师郭浩的主张,欲令一国强盛并吞并其他四国,以达到五国统一的目的。而我也想过了,若是日后我能继承帝位,定然不会仅仅满足于治理好夏国,待时机成熟,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上官绝尘和云国。所以,”亦菱顿了顿,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容卿幽深似海的双眸,“我们的想法和目的是一样的,我想不如请你来帮我。”说到这里。亦菱不由地笑了,“还记得从前在怀远的时候吗?我们都约定好了的,一起来到朝凤,然后精诚合作。”
“自然记得。”容卿淡笑着道。
“既然记得,那就不能反悔了哦!”亦菱顿时眉开眼笑地道。
容卿闻言不禁也笑得开怀,“当然不会反悔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亦菱听到容卿肯定的答复,心中顿觉喜悦。“对了。容卿,你不在朝凤的时候,老祖宗跟我说。既然那机关图纸是你和沉碧设计的,沉碧又走不开,那还要麻烦你亲自去监工建造,老祖宗那边的工匠都选的差不多了。等今年一开春就开工,不知道你……”
容卿正在喝茶。一听亦菱如此说便优雅地放下茶杯,微笑着道:“那机关有一部分是我设计的,我自然应当去监察,若是建造的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我也好及时纠正。”顿了顿,又道:“元宵节一过,我就出。先去灵霄山实地勘探一番,也方便开春时候动工。”
亦菱忙担忧地道:“那你一路上一定要当心啊。幽冥鬼域的人还虎视眈眈的呢,你那位二叔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要派人来杀你呢。”
容卿露出温柔的神情,微笑着道:“你放心,我自然会注意。过完年后我这一走怕是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定要万事小心,不要同杜亦风正面对上,有什么事情若是来不及传信给我,一定要先找沉碧商量。”
亦菱头一回听到容卿跟她嘱咐和唠叨这么多话,心里一暖,弯起一双明亮的眼睛,翘起嘴角,“嗯,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鲁莽的人。”
顿了一下,亦菱又问道:“容卿,幽冥鬼域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容卿沉吟起来。
亦菱又道:“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若是想要回去查清生父的死因,并且主持大局,我会支持你,因为你生父虽然是幽冥鬼域的前任域主,但他对你还是很爱护的,不然也不会在察觉到危险后急忙派人将你送走。你若是不愿意理会这件事,我也支持你,因为你生父当初将你送走,就是为了能让你平安地活下去,他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他而涉险。”
容卿听后,温柔地注视着亦菱,抬手轻轻地抚过她的乌,“我生父的死因,我是一定要查清的,但是,我暂且不打算回去主持所谓的大局。倘若我生父的死当真与我那位二叔有关,那么我此时贸然回去,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这样也好。”亦菱笑道,她转头见窗外天色尚早,便起身理了理衣裳,“我先进宫去向老祖宗请安,顺便告诉老祖宗你回来了,再同她老人家商量商量相关事宜。你才回来,就先好好休息,我去叫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送来。”说完,她便喜笑颜开地走了。
容卿起身走到屋门口,注视着亦菱绕过前厅,身影消失在正房大院里,他忽然记起了从前的许多场景。
怀远城繁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一位扮成男装的少女,面容清丽,气质脱俗,双眸明亮,顾盼生辉,走在人群中十分地亮眼,却不自知,在看到站在街角处的他的那一瞬间,却顿时怔住了,那一双明亮清丽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她不知道的是,她当时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又是那么的痴迷,让他看了也不由地心中一动。
夜晚空荡寂静的街道上,似雾似烟又非雾非烟的微雨中,素衣的她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独自一人走着,在夜色的掩映下,竟像极了一幅笔墨清浅的水墨画。他就那样远远地望着,一时间竟生出了不敢上前打扰的心思,好像那样就会破坏了这一瞬间的美好。
将军府内,海棠树下,她扬起一张小脸看着他,神色微愠,语气不满,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不当棋子。”他听了心中一震,同时却又莫名其妙地想要抬手去捏她的脸颊。
还是在将军府内,还是在那棵海棠树下,她扬起脸,蓦地露出甜美的笑容,“好,我们合作。”她这样说着,却不知道当时他的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失落的情绪,而当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在朔城的时候,她的表兄也是他的属下之一的蓝越琳曾经建议,若是她有朝一日不再容易控制,甚至会对他构成威胁,那么就除掉她。除掉么?他当时可是犹豫了一番。一向杀伐果决的他竟然在这件事上犹豫了一番,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但是现在,他想明白了。
容卿看着落满雪的院落,露出一个自内心的温柔笑意。
不多时,府内的侍从送来了皇女殿下特意吩咐厨房做好的饭菜,容卿就在飞雪楼内优雅从容地用了,之后随意地披上一件雪白的大氅,迤迤然地走出了飞雪楼,挑了一条行人稀少的小道向晴雪轩走去。
与此同时,洛沉碧也离开了落雪苑,也挑了一条几乎无人来往的小路走着,走到一个转弯处时,只见那里立着一名身着斗篷的女子,宽大的兜帽罩住了她的脸,他不禁走上前去,经过那女子时,只听她轻声道:“公子,她一早去了飞雪楼。”
洛沉碧闻言并没有停下脚步,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度向前走着,但同时却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下头,随后便沿着小路向晴雪轩的方向走去。
婠儿站在小路的转弯处,痴痴地望着洛沉碧远去的身影,久久不曾离去。
第三百九三章.燕燕于飞草原去(一)
元宵节一过,容卿就离开了朝凤。亦菱生怕幽冥鬼域其他几个堂的人找他的麻烦,故特意向老祖宗申请了,派了数十名禁卫军精锐护送,却又不敢一次性派出太多,怕一路上太过引人注目,反而招来祸患。
容卿离开后没多久,在老祖宗的授意和女帝的安排下,上万名能工巧匠分期分批地出,悄然离开了朝凤城,前往了灵霄山。只等到达后早作准备,天一转暖就正式开工。
除了这两拨人之外,亦菱还派去了数十名濯玉宫女弟子。这些人原先一直在外搜寻三圣女荆紫芊的踪迹,后来被她唤回来派到了灵霄山去,协助重建濯玉宫。
此外,亦菱为了防止重建濯玉宫的事情再度被上官绝尘和赵子允现和暗中破坏,故又在老祖宗和女帝的肯下,暗中分批派出了禁卫军,总共不下万人,驻守在灵霄山周边,谨防有心人异动。
濯玉宫的事不仅至关重要,而且需要秘密进行,亦菱暗中忙了月余,方才将一切事纳入正轨。
这就进入了二月底。
康敏郡主杜亦芮要出嫁了。
本来应该由杜亦风这个兄长亲自送亲,但不巧的是,前些日子青州北部一场暴雪,伤了越冬的苗,当地官府处理事情不够妥当,未能及时安抚农户们的情绪,导致百姓暴动,杜亦风被老祖宗派去处理此事,一时半会儿无法赶回朝凤。于是,送亲的这个任务就落到了亦菱头上。
二月廿五,亦菱亲率禁卫军三千人,护送康敏郡主并陪嫁的侍女仆妇和丰厚嫁妆,浩浩荡荡地离开朝凤城。往北而去。出了夏国边境,亦菱等人就沿着夏国北边翳、江两国交界处继续北上,直往北胡草原而去。
本就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一行人又一路往北,天气愈寒冷,故都穿得十分厚重。
三月上旬,一行人快要走到江、翳两国和北胡草原的交界处时。却赶上了大风暴雪。
亦菱打马来到康敏郡主所乘的马车前。“皇表姐!”
“何事?”半晌马车内才传来杜亦芮的声音。
亦菱跃下马,上前掀起帘子,一股热风扑面而来的同时。一股冷风也窜入马车内。
杜亦芮见亦菱忽然掀开帘子,不知为何惊呼一声,身子向后倒去,险些撞在马车壁上。车内随侍的陪嫁侍女们连忙伸手扶住她。
亦菱见状不由地一怔,虽说自离开朝凤城以来。皇表姐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马车里或是营帐中,而她则骑马在外护送,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打过几次照面,但皇表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见了自己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吧?
亦菱纳罕不已。随后道:“皇表姐,这会儿风大,又下着雪。实在不好走,我们就先扎营歇下吧。等这场风雪过去了,再赶路。”
杜亦芮定了定神,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忽然又恼了起来,“这什么鬼天气!都入了春了还下雪!”她满头的玉翠珠帘随着她的动作摇晃起来、叮当乱响。
亦菱笑道:“北边就是这样,怕是到了草原上,这会儿还得穿毛毡大衣呢。”说完撂了帘子,跃下车辕安排扎营歇息的事去了。
一行人在此歇了两日,这场风雪总算小了许多,第三日旁晚,天晴了。
亦菱坐在营地中央的一处篝火旁,一边烤火饮酒,一边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想起了曾经在临阳宫中听过的乐曲,不由地唱了起来,“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愈来愈近,末了在她的身后停下来,“你乱唱什么呢?”
亦菱回头一看,是杜亦芮,便笑道:“不过一时感慨,应个景而已。”随后她拍了拍身旁,道:“皇表姐不坐?”
杜亦芮便在她身边坐下,满脸不屑地道:“燕燕有二意,一为兄送妹出嫁,二为送昔日爱慕的姑娘出嫁,这两点你都不符合,算什么应景?”
亦菱笑道:“对啊,我是你表妹,唱这个确实不合适,不过我如今是代皇表兄来送你的,如今便也代他唱了吧。”
杜亦芮闻言不由地白了她一眼,“你会这么好心?连歌都一并唱了?”
亦菱也不介意,笑着将手里的酒杯斟满,递与杜亦芮,“这酒不烈,喝点可以暖身。”
杜亦芮嗤笑着道:“如今离了宫,没长辈们盯着,你倒是悠闲自在!”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仍旧将酒杯接了过去,抬袖掩面的同时仰饮尽。
两人默然饮了半晌酒,杜亦芮忽然开口问道:“你就不恨我?”
“恨你?”亦菱笑道,“为什么要恨你?”
杜亦芮闻言不由地又白了她一眼,“你就别装傻充愣了,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亦菱仍旧淡笑着,“呦!这么说皇表姐希望我记恨你?”
“哼!”杜亦芮轻哼了一声,“别把自己说的有多么大度似的!我知道,你虽然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心里都记着呢。”
“哦?”亦菱好笑地看着杜亦芮,“我记得又能怎样?你都要远嫁了,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听亦菱这么一说,杜亦芮垂下眸子,神情似乎有点伤感,“现在我在你手里呢,你若是想要报仇,完全可以动手杀了我,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装作我是意外身亡了。”
亦菱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引得不远处路过的巡逻护卫纷纷看向这边。“我是吃饱了撑得么?为什么要杀皇表姐你?”
杜亦芮听了有些气恼,又对亦菱这种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打马虎眼儿的行为很无奈,“那天的事,不是我。”
亦菱止住笑,点点头,“嗯,我知道。”
“是我哥,他想要毒死你,就像十年前他毒死亦兰表妹那样。”杜亦芮压低声音道,面色也沉了下去,“他甚至还想嫁祸到我的头上,万一事情败露,好让我替他顶罪。”
“嗯,我知道。”亦菱顿了顿,又道,“老祖宗也知道。”
杜亦芮立刻白了脸,“老祖宗……她……也知道了?”
“嗯。”亦菱轻叹一声,“我也是那天才知道老祖宗什么都知道的,包括我皇姐亦兰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都压着,没有惩罚皇表兄。”
杜亦芮脸色煞白,喃喃地道:“老祖宗她……她竟然都知道……”
亦菱叹了一声,“老祖宗如今年纪大了,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伤伤心,又能怎样?难不成她还能亲手杀了她的曾外孙?”
杜亦芮面有愧色地低下头,“我哥怕是现在还不知道呢。”
亦菱冷笑一声,“他若是知道了,就不敢对我下手了。他如今还蒙在鼓里,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都被老祖宗看在了眼里。”
杜亦芮蓦地仰大笑起来,亦菱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酒都泼出去,她惊讶地看着杜亦芮,“怎么了?皇表姐,没事儿吧?”
杜亦芮大笑了一阵,全然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末了她停下来,自斟了一杯酒,学着亦菱豪爽的样子仰饮尽,将酒杯往地上一扔,道:“我哥算是完了!他机关算尽,如今却与他梦寐以求的帝位彻底无缘了!”
亦菱不禁一怔,皇表姐竟然也这么认为。
“自从我们的父母相继过世后,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我哥他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可能不了解,但我这个做妹妹的最清楚不过了。”杜亦芮冷笑道,“我哥他表面上一副光明磊落、正人君子的样子,实际上是个心狠手辣、机关算尽的人。从很早以前,他就开始谋划布局,想要争得帝位。而挡在他面前的第一个障碍,就是亦兰表妹。”
亦菱听了讶然,原来皇表兄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野心和心机。
“你不曾见过亦兰表妹,所以你不知道,”杜亦芮看了一眼亦菱,接着道,“她同你的性子一点都不一样。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就是一副飞扬跋扈、趾高气扬的样子,简直不可一世。可是她偏偏在老祖宗和皇姑母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温婉大方,待长辈一不在身边,对待周围的宫女侍从,还有我哥和我,都是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时,我们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老祖宗和皇姑母心疼我们兄妹二人在宫外没人照顾,便将我们接入宫中抚养。亦兰表妹明明知道这些事,却每次都当面问我们兄妹,我们的父母怎么不进宫请安。”杜亦芮神色凄然而又愤怒,“她就是故意刺激我们,好看我们露出伤心的、痛苦的或是愤然的神情,并以此为乐。”
亦菱惊讶地看着杜亦芮,她知道皇表姐此时讲的都是真的,可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双生姐妹竟是这样的一个人,而且还是那么小的年纪,就如此恶劣!
“有一次,我们一起上学,先生临时被皇姑母叫走了,我们三个独自留在书房做先生留下的功课。”杜亦芮不由地攥紧了拳头,“她忽然起身,说要我们兄妹二人陪她去御花园玩,我哥不肯,说一会儿先生就回来了,见我们三个不在,定要责罚的。结果她一听就恼了。”
第三百九四章.燕燕于飞草原去(二)
“我看到她站起身的瞬间,用袖子拂了一下桌面,她桌子上的那方上好的青玉水砚被她碰到了桌边。随后她走到我面前,作势就要拉我起身。”杜亦芮道,“我哥见了,连忙上前劝阻,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我哥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裳呢,她就猛地向后跌去,随后不偏不倚地撞在了她自己的桌子上,桌子上的那方青玉水砚摔落在地,碎得七零八落,她也顺势跌坐在地上,突然就哭了起来。”
“我哥吓坏了,连忙上前想要扶她起来,谁知刚走进,就被她猛地跃起狠狠地推了一下,我哥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头正好磕在地上的一块青玉水砚的碎块上,那碎块很是锋利,我哥的额角当时就破了个口子,鲜血直流。”杜亦芮神色愤然,“这事惊动了老祖宗和皇姑母,她们赶来后,还未待我哥和我说什么,她就扑上前,哭着说这不是我哥和我的错,求老祖宗和皇姑母不要责罚我们俩。”
亦菱彻底无语了,她这位双生姐姐也太能作了吧?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闹出这么档子事儿呢?“然后呢?”亦菱不禁追问道,她此刻很想知道她的皇姐当年是如何收场的。
杜亦芮冷笑一声,“我哥和我跪在一边,根本没机会分辨,她就径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要好心地替我们俩求情的样子,她跟老祖宗和皇姑母说,是我哥要将她的功课借来参考,她不给,怕先生知道了责罚,我哥一恼就故意打坏了老祖宗赐给她的那方她宝贝得不得了的青玉水砚。还把她推到地上,至于我哥头上的伤,她说是我哥要冲过来打她时,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袍角,绊倒在地上摔的。”
“她哭着说完这些,又说只是兄妹们之间的一场误会,请求老祖宗和皇姑母不要责罚我们。之后也不等老祖宗和皇姑母说什么。就直接晕过去了。”提及当年的事,杜亦芮仍旧恨得咬牙切齿。
亦菱听了她皇姐的“辉煌”事迹,不由地也咬牙道:“装的!”
杜亦芮点点头。“那是一定的。后来因为这件事,我和我哥都被软禁思过了半个月。”
“啊?”亦菱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你们怎么不把真相同老祖宗说了呢?”
杜亦芮冷笑一声,道:“我们当时根本斗不过她。她在老祖宗和皇姑母面前表现得太过天衣无缝了,就算我和我哥说了。长辈们又能信几分呢?恐怕她们会认为是我和我哥联手欺负她这个软弱和善的表妹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亦菱彻底无话可说了,对上这么一个人,实在是……
杜亦芮接着道:“后来我想,当年那件事就是导火索。我哥原本就有当皇帝的野心,再加上受了亦兰表妹这么多欺辱,经过那次的事后。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于是就使计买通了亦兰表妹身边的宫女。有一天以皇姑母的名义给她送去了一盅汤,亦兰表妹喝了那汤就吐血晕倒了,老祖宗和皇姑母闻讯赶来,招来了宫中所有的御医,不过一个时辰,亦兰表妹还是死了。”
亦菱沉默一阵,问道:“皇表兄用的毒是从哪里弄来的?”
杜亦芮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虽然这么多年来我和我哥相依为命,但是很多事他也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尤其是长大以后,最近这几年,他开始刻意提防着我了。”
亦菱闻言心中暗叹,以皇表兄那个心机深沉的性子,不提防着皇表姐才怪,更何况皇表姐也曾流露出争夺帝位的心思。
“菱儿表妹。”亦菱这边正想着,杜亦芮那边忽然唤道。
亦菱听了不由地一怔,这还是皇表姐第一次这么称呼她,她转头看着杜亦芮。
杜亦芮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语气颇为诚恳地道:“菱儿表妹,你知道吗?其实我曾经也有过争夺皇位的想法,而且我曾经也和我哥一样,想除掉你。”
亦菱愣住了,她没料到皇表姐竟然连这话都敢同她讲出来。
“我之前特别讨厌你,不,不知是讨厌,是嫉恨。”杜亦芮淡笑着道,“一是因为我曾经那么喜欢的人,竟然被皇姑母一道圣旨,钦定为你的未婚夫君了,二是因为我们都是老祖宗的曾外孙女,而且我还是仁宗女帝的亲孙女,而你不过是仁宗女帝的外孙女,论理也是我更亲近一些,凭什么你就是皇女,而我只能做一位郡主?”
“等等!等等!等一下!”亦菱忽然抬手打断了杜亦芮的话,“这第二点我能理解,这第一点又是怎么回事儿?我记得张大人曾经告诉我,母皇钦定沉碧为下一任女帝的皇夫了,又没指名是我的夫君,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钦定为我的未婚夫君了?如果沉碧是钦定的下一任女帝的皇夫的话,如果你当上了女帝,也一样可以立他为皇夫啊!”
杜亦芮瞟了她一眼,“什么下一任女帝的皇夫?皇姑母当时还不知道将来继承帝位的是谁呢,或许是我哥呢?难不成他一个男子还要立沉碧为皇夫?你虽然不在皇姑母身边长大,但皇姑母还是很疼你,见到沉碧这么好的人,当然要赶紧给你先定下来,免得被别人抢走了。”提及这件事,杜亦芮还是有点酸酸的。
亦菱讶然了好半晌,方才苦笑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儿。”她又转头看着杜亦芮,“那之后呢?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打算争了?”
杜亦芮不屑一顾地笑了,“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呗,跟你们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躲得远远的,由着你们争去,我倒是图个清静。”
亦菱不由地笑道:“什么躲得远远的?明明是嫁得远远的!”
杜亦芮闻言脸红了,她接着道:“虽然我现在不跟你们争了,但你们也别想着我会支持你们哪一方。”
“哦?”亦菱不禁挑眉。故意道:“皇表姐,你不支持我也就算了,难道你连皇表兄也不管了?”
“我管他?”杜亦芮忍不住啐了一口,“从前我们兄妹感情是很好,可是后来就变了,他甚至三番五次地想要除掉你,同时还要嫁祸到我头上。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他都对我这样了。难不成我还要回过头来帮助他?我又没疯!”
亦菱听了心中暗道:只怕你即将嫁的那位夫君和你的亲兄长早就暗中勾结在一起了,届时就算你不帮你哥,你夫君也会出手相助的。不过她没敢将这话说出来。
亦菱啧啧叹道:“果真不一样啊。不一样!”
杜亦芮疑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呢?什么不一样?”
亦菱笑道:“有人爱的人变化竟会这么大啊!”
“你说什么呢!”杜亦芮不禁伸手轻推了亦菱一下,娇嗔地道,一张俏脸顿时红了个透。
亦菱仍旧不打算放过她的皇表姐。继续啧啧叹道:“原来还想着争夺皇位的事儿呢,还因为沉碧的事儿嫉恨我呢。这会儿有人疼、有人怜了,顿时变小女人了,规矩礼仪也认认真真地学了,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也都抛到脑后去了。一门心思地想着嫁人了,啧啧……”
“菱儿表妹你好讨厌!”杜亦芮抬手轻轻打了亦菱几下,脸都快红过天边的晚霞了。亦菱哈哈大笑起来。
半晌后,亦菱止住笑。道:“皇表姐,不管老祖宗是怎么看皇表兄的那些所作所为的,她老人家是真心疼你,虽说草原上的条件不比朝凤,但如今北胡汗王统一了草原各部,将王庭设在了东部草原,那里气候宜人、草原肥美,又有乌苏和扶勒这么多年的积攒和经营,也是很富庶的,更何况我那未来的姐夫又疼爱你,你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委屈的。这次出前,老祖宗也跟我说了,一个女子,若是不像她老人家那样成为一国女帝,成就一番伟业,能嫁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杜亦芮羞答答地垂下头,声如蚊蚋地道:“临走前,老祖宗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亦菱哈哈笑道:“所以皇表姐,你终于承认了,你还是很幸福的,有未来姐夫疼爱你!”
杜亦芮闻言又羞又恼,又轻推了亦菱一下,站起身,一边往自己的营帐走,一边跺着脚道:“你就会打趣我,你也有嫁人的那天!哼!”
亦菱仍旧坐在原地,开怀大笑。
接下来几日,天气变得风和日丽,一行人加快了度,终于来到了江、翳两国同北胡草原的交界处。
远处,北胡汗王阿如罕和他的随从们皆是红衣红袍,打马而来。
亦菱这边一行人就停住了脚步,立在原地,等着北胡汗王来接亲。
杜亦芮也从马车上走下来,站在亦菱身边,望着远处骑马飞奔的一行人,露出幸福喜悦的笑容。
亦菱望着远处,对杜亦芮说道:“皇表姐,一定要幸福地生活啊,将来有了小外甥小外甥女,记得给我这个表妹来封信。”
杜亦芮羞红了脸,随后哼了一声道:“想起来就给你写,若是忙得想不起来那就算了。”
亦菱闻言不禁笑了,皇表姐这性子还是没改过来。
“菱儿表妹,”杜亦芮转过头来看着亦菱,亦菱闻言也转过来看着她,两人对视着,杜亦芮接着道:“你要好好地对待沉碧,若是……”她咬了咬嘴唇,“若是我知道你对他不好,我一定饶不了你!”
亦菱听了笑了,这皇表姐,临了临了还不忘威胁自己一下。她看着杜亦芮,真诚地笑道:“你放心吧!”
说话间,北胡汗王阿如罕等人已经来至跟前,一行人打过招呼,交接完毕后,还未待杜亦芮重新回到马车上,阿如罕就驱马过来,一把捞起杜亦芮,在杜亦芮的惊呼声中将她抱上了自己的马,随后打马便往北狂奔而去,同时高声道:“新娘子我接走了!”
留下一众人傻在当场,跟随他来的侍从们一部分打马跟上前去保护,一部分则护送着陪嫁的侍女仆妇和嫁妆加快度跟上前去。
亦菱望着很快便走远的一众人,不禁笑了。最远处的那一匹马上,皇表姐杜亦芮的嫁衣和北胡汗王阿如罕的红袍似乎是融到了一处。
亦菱不禁又唱了起来:“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那歌声久久、久久地回荡在冰雪融化的草原之上……
第三百九五章.重归故地意万千(一)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五月,朝凤城的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可巧前几日又下了几场大雨,紧接着迎来一个艳阳天,由于刚下过雨的缘故,天虽晴朗,却不似前些日子那么炎热了。亦菱就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迎来了自己的生辰。
年后的这段时间,天气逐渐转暖,老祖宗的身体也大好了,又恢复了从前那般硬朗精神的样子。有老祖宗在,朝堂上多方势力全都偃旗息鼓,纵使有所动作,那也是在暗中极其小心谨慎地动作一下。毕竟枪打出头鸟的这个道理谁都懂,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争权夺利,那样太过张扬。
所以说,这段时间的朝凤城还是十分平和安宁的,纵使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表象,却也令人人感到稍许的轻松和自在。
因为是当今女帝目前在世的唯一的女儿的生辰,又是皇女殿下回到夏国以来过的第一个生辰,老祖宗特意下令大办,礼部也因此忙乱了好一阵子。
五月十二这天,天朗气清,皇女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天刚大亮,便有各路贺喜送礼的宾客纷纭而至,一上午皇女府门庭若市、正门前人潮川流不息,当真是热闹非凡。时近正午,前来赴宴的宾客更是数不胜数,一时间各家的马车将皇女府门前的整条街道都堵住了。
亦菱一大早就站在皇女府正门前迎接,不论来客身份地位高低贵贱,她都谦逊有礼地亲自迎接入府。时煊时大人到来时,站在正门前石阶上的亦菱感到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几乎都要将她的衣服给烧着了。她知道这段时间关于她是时煊私生女的传闻一直就没断过。但她自从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后,就再也不介意这些荒谬至极的流言了。是故亦菱一脸坦然大方地同时大人在门口寒暄了一阵,方才亲自引她去前厅落座喝茶。
正午时分,在女帝陛下和皇夫殿下的陪同下,上皇陛下竟然亲临皇女府,众人又少不了一番跪拜迎接。
老人家穿着一身枣红金丝团寿纹样的衣裳,乐呵呵地就下了车驾。一头银白的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地闪着金光。老人家那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看上去仿佛今日过生辰的不是她的曾外孙女儿,而是她自己一般。
有心人看到上皇陛下亲临皇女府庆贺皇女殿下的生辰,不免在心中合计考量起来。前些日子杜世子生辰宴。只有女帝陛下亲自到场,不过只略待了片刻,就回宫了。如今皇女殿下生辰,上皇陛下、女帝陛下和皇夫殿下齐齐到场。这是不是说明朝堂的风向要有所变化了呢?
待众人迎了三位最重要的人物入府,这生辰宴才正式开始。
由于到访宾客太多。正厅容不下如此多的人,故亦菱干脆将宴席设在了皇女府的花园中。正是百花争妍、草木葱郁的时节,皇女府花园内百花正开,桃花、杏花、梨花、玉梅、海棠花等尚未完全开败。牡丹、芍药、月季等花已经开始争相绽放。花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轩榭曲廊、交错其中。更有小桥流水、假山怪石,陈杂其间。端的是花香四溢,景致宜人。
亦菱亲自扶着老祖宗穿过爬满紫藤的回廊,来到花园中。老祖宗见花园里景致如此美好,众多席位有序地分列园中,又有举止大方优雅的侍从婢女穿行其中,不由地笑道:“你这园子弄得好哇,比老祖宗在这儿住的时候细致尽心多了!”
亦菱不好意思地笑了,只觉得脸上有些烫。实际上这园子里所有的景致布局都是洛沉碧一手安排的,就连今日的筵席也是他负责操办的,她这个生辰宴的主角也就负责穿上一身新衣裙,站在门口迎一迎宾客。
亦菱扶着老祖宗在主位上落座,又请母皇和父王在老祖宗左边的席位落座,自己方才在老祖宗右边的席位上坐下。
宴席开始,众宾客纷纷举杯祝贺,亦菱少不了一一回应。与此同时,花园中央一处丈余高的圆台上有乐师奏乐、舞女起舞,一时间丝竹管弦声、贺礼祝福声融合在一处,不绝于耳。
待众人敬了一回酒,亦菱便重新坐回自己的席位上,见众人都被花园中央圆台上的舞乐吸引,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周。
主位坐落在花园北面,坐北朝南,主位东侧是朝廷百官的席位,西侧则是命妇女眷们的席位。但有两个例外,一是曾经的御史大夫、如今的副相时煊,她虽为女子,却高居位同副相之职,故坐在了东侧席位上。而洛沉碧虽为相国,却因是负责主持和安排今日宴席的人,再加上皇女殿下未婚夫君的特殊身份,故坐在了亦菱旁边的席位上,位于主位西侧。
亦菱见东侧席位上的武百官皆望着花园中央圆台之上身形妖娆的舞女们,一边欣赏着她们的舞姿,一边时不时地跟周围的同僚交谈几句。而位上的皇表兄杜亦风则独居一席,悠然自得地品着皇女府特制的花酿,也不看花园中央的歌舞。待亦菱看向他时,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亦菱的目光,瞬间回视过来。亦菱不禁一怔,但视线既已碰上,再移开不大礼貌,遂举起酒杯遥遥一敬,杜亦风也温一笑,回敬一杯,当真是风度翩翩。
同皇表兄遥遥喝完一杯酒,亦菱见杜亦风旁边席位上的时煊正看向主位这边,不过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或是老祖宗身上,而是落在母皇和父王那边。亦菱见时煊面色微微伤感,不由地感到有点诧异,她也顺着时大人的视线看去,只见母皇和父王靠得很近,父王正偏过头对着母皇的耳朵轻声说着什么,满脸满眼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而母皇的身体则稍稍向父王那边倾斜着,专心地听父王说着,时不时地点点头,露出真心开怀的笑容。两人一副如漆似胶、恩爱情深的样子,虽说是当着一众百官臣子的面,但毕竟是自己女儿的生辰宴,便也没有了那么多忌讳和规矩,再说座下的众人,又有谁敢指责女帝陛下和皇夫殿下公然显摆恩爱?除非活腻了。亦菱不禁笑了,母皇和父王年前吵过一架之后,冷战了好一阵子,最近终于和好了。
亦菱再看向时煊时,却现她已经收回了视线,独自一人饮着酒,一杯接着一杯,眉宇间那一抹失落与怅然掩都掩不住。明明是清甜的花酿,却生生让她饮出了烈酒苦酒的感觉。亦菱不禁一怔,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间冒了出来,难道……?
亦菱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垂下了眸子。长辈们的事情她不太了解,或许真的是另有隐情。她复又抬眼看了看西侧席位,只见命妇们皆是端坐交谈着,而她们身边尚未婚配议亲的年轻小姐们明显心思都没在花园中央的歌舞上,时不时地就要转过头来看一眼东侧席的杜世子、西侧席的洛丞相,还有对面席位上的年轻公子们。
亦菱见状不由地笑了,小女儿的心思最明显不过了。只不过洛沉碧已经是女帝陛下钦定的她这个皇女殿下的未来夫君了,所以年轻的士族小姐们也就只能看一看,并不能多想。但皇表兄杜亦风,还有已经辞官的林老丞相的嫡孙林青和,去岁年末新上任的年轻兵部尚书杜铭誉,还有时煊的亲侄子禁卫军副统领之一的时夏……一众年轻俊朗的公子们都尚未娶妻,这些年轻小姐们自然动了心思。
亦菱这边正想着自己这个寿辰宴其实完全可以当做士族公子小姐们的相看之宴,就听旁边老祖宗忽然笑道:“亦风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皇妹菱儿都已经有未婚夫君了,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吧?”
此言一出,西侧席位上的妇人小姐们立时安静了下来,齐齐地看向东侧席的杜世子。杜世子却恍若未觉,风度翩翩地抬手对主位上的老祖宗行了一礼,温尔雅地淡笑道:“孙儿全凭老祖宗做主。”
光是这一举手一投足间的风仪气度,就已经迷倒了对面席位上的一众年轻小姐们,好多性子内向的姑娘们已经羞红了脸,垂下了头,而稍微爽朗大胆一些的,则目光灼灼地看着杜世子,毫不避讳。
老祖宗听了开怀地笑道:“光是老祖宗说了不算,还得亦风也看对喽!”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西侧席位,“快瞧瞧,哪家的小姐温婉俏丽,老祖宗我亲自讨来给你做媳妇!”
在场的众人都没料到上皇陛下今日兴致这么高,竟然带头议起亲来,一时皆笑了。杜亦风这下有点不好意思了,也没往对面席位看,只是温地笑着,似是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
这时,忽然有侍从神色匆匆地进入花园中,来到亦菱席边,递给亦菱一张纸笺。
亦菱问道:“这是什么?”
侍从恭敬地低声道:“回殿下,门口有一位来客,没有殿下出的请帖,就送来了这个拜帖。”
亦菱闻言心里一惊,她和洛沉碧忙了好几日,把所有该请的人都请到了,请帖也都差人稳妥地送到每个赴宴的宾客手中了,怎么还能有漏掉的?这要是不小心漏掉了谁,那可是把人给得罪大了。
第三百九六章.重归故地意万千(二)
亦菱打开拜帖一看,不由地怔住了,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那边,正在打趣杜亦风的老祖宗察觉到亦菱这边有情况,遂微微靠过来,轻声问道:“什么事?”
亦菱连忙恭敬地把拜帖奉上,老祖宗接过去,将纸笺拿得稍微远一些,眯起眼睛仔细一瞧,不由地道:“她怎么来了?”
亦菱苦笑着道:“是啊,孙儿也正意外着呢。”
老祖宗将拜帖还给亦菱,看着她道:“不管怎么说,来者都是客。”
亦菱闻言心中一动,老祖宗说得对,她总不能把人晾在外面,总得先迎进来。她见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遂向老祖宗道了一声,随后起身悄然离席,穿过曲廊向皇女府正门走去。
亦菱脚步匆匆地来到正门口,见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停在石阶下,有十余名侍卫神色警惕地守在马车周围,马车前还立着两名侍女,风尘仆仆的样子,见亦菱从府内出来,连忙行礼。
亦菱不由地走上前,马车前的两名侍女打起帘子,恭敬而欣喜地对着车内人道:“太后娘娘,殿下来了。”
一听“太后娘娘”这四个字,亦菱心里突地一下。
随后见一位与她母皇年纪相仿的衣着华贵的妇人从马车内出来,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贵妇站定后,抬眼看向了亦菱,微微一笑,眉宇间隐隐透着倦意和忧色。
亦菱望了一眼贵妇,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贵妇正是翳武帝赵臻的皇后、赵子允和赵子逸的母后杜若霏,如今已是翳国太后。
多年不见,杜氏仍旧是当年那副模样,并没有明显变老,倒是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沉稳和威严。亦菱想起十一年前的临阳政变,就是赵子允和杜氏一手动的,他们母子二人不仅杀掉了父皇赵臻。还毒死了母妃姚宛月。并派了刺客夜袭安王府。这么多年来,每每想到当年夜里无数刺客涌向安王府,安王府内血流成了河的场景。她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赵子允和杜氏剥了皮、抽了筋。
但十一年后的今天,当她站在皇女府正门前,面对前来庆贺她生辰的杜太后。竟然无法下手。难不成她要在自己的府邸门前公然杀了邻国的太后?
于是,她强压下心头那一抹刻骨的恨意。像所有晚辈面对长辈时那样,恭敬地行了一礼,“亦菱见过堂姨母。”
从前在临阳皇宫时,她作为赵臻和姚宛月的养女。作为翳国的怜月公主,见了杜皇后也要唤一声“母后”,但如今再度相见。她这声“母后”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了。不过,杜氏同她还有另外一层关系。翳国前任丞相杜宪正是她的皇外祖父杜宗的亲兄长。而杜宪之女杜若霏正是她的母皇冷若雨和她的舅父杜竞的堂姐,论理,她的皇表兄杜亦风见了杜氏得唤一声“堂姑母”,而她则得唤一声“堂姨母”。
杜氏温和地微笑道:“这么些年未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标致可人。堂姨母这次来得匆忙,也未备下好礼,这个你先收着。”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侍女会意连忙从马车内端出一个雕花的紫檀木盒子,轻轻打开,呈给亦菱看。
亦菱一瞧,盒内整整齐齐地收着一套上好的羊脂玉饰,有一对玉镯、一对耳坠、两对簪子,更有缀着羊脂玉的步摇、花钿等物。做工精巧细致,用料上乘讲究,一看便知价值连城、价格不菲。
亦菱也不好拒绝,只得恭敬地微笑道:“那菱儿就谢谢堂姨母了,老祖宗和母皇都在里面呢,还请堂姨母随菱儿进府。”
杜氏点了点头,亦菱又吩咐一旁随她出来迎客的管家,让他吩咐人安置好杜氏的车马行礼并安排杜氏带来的侍卫们进府用饭歇息,随后便引着杜氏和她的侍女进了府。
两人一路进了皇女府的花园,席间众人见皇女殿下引着一位面生的贵妇前来,纷纷停止了交谈,看向她们二人,而主位上的老祖宗竟起身相迎,旁边的女帝和皇夫见了,皆露出惊讶的神色,也连忙起身搀扶着老祖宗迎过来。席间宾客见状,皆讶然不已,纷纷猜测起来人的身份来。
杜氏来至老祖宗身前,恭敬地福了一礼,“若霏见过老祖宗,老祖宗健康吉祥。”
老祖宗忙笑着连连道:“好,好!”
一旁的女帝和皇夫也齐齐行礼道:“堂姐。”
杜氏见状,上前拉着冷若雨的手,笑道:“堂妹,好久不见了。”又对李汐点了点头,打招呼道:“妹夫。”
老祖宗笑道:“快,快入席,坐下再说。”
亦菱这边忙命人在老祖宗身边加了席位,请杜氏入了席。
杜亦风也上前见礼,“亦风见过堂姑母。”
杜氏见了杜亦风,笑得合不拢嘴,对一旁的老祖宗、冷若雨道:“瞧瞧这孩子生的,当真俊俏,可把我们家的那两个给比下去了!”说着又让随她进来的侍女拿出给老祖宗、女帝和皇夫二人还有杜亦风的礼,一一送了。
老祖宗闻言笑道:“瞧你都快把亦风捧到天上去了,我瞧着子允和子逸那俩孩子也不错,尤其是子逸。”
洛沉碧见杜氏到来,不禁同亦菱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讶然。
杜氏见洛沉碧也在一旁,不禁笑道:“是洛家的那位小公子吧?十几年前我还见过你,那时候你还不到十岁。”
洛沉碧闻言微笑着行礼道:“见过杜太后。”
亦菱心中讶然,沉碧同杜氏此前竟还见过面?
杜氏笑着在亦菱和洛沉碧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遍,随后对冷若雨笑道:“堂妹啊,你这个女婿选得是真不错,有眼光啊!”说着又让侍女把给洛沉碧准备的礼也拿了出来。
亦菱见状不由地腹诽:这杜太后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从前恨不得把自己赶尽杀绝。如今却千里迢迢地赶来赴宴,给自己庆贺生辰,还把礼品准备得这么周到齐全,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亦菱虽然因临阳政变一事同杜氏结了仇,但如今当着老祖宗和母皇的面,又不能把杜氏怎么样,而杜氏又礼数如此周到。她少不了要回礼的。
正当亦菱苦苦思索究竟该回一份什么礼好的时候。却听老祖宗问道:“这么大老远的,你怎么过来了?”
亦菱看过去,只见杜氏眉宇间的忧色又浓郁了几分。嘴上却笑道:“去岁老祖宗八十大寿,若霏有事耽搁了,没能亲自来给老祖宗祝寿,最近若霏那边没什么事了。想着菱儿的生辰快到了,便来庆贺一番。还能来看望一下老祖宗。”
老祖宗闻言自是欢喜,又问道:“子允和子逸呢?他们可好?”
杜氏神色蓦地一变,随后勉强笑道:“他们都好,让老祖宗挂心了。”
老祖宗点点头。便不再问,又同她聊起了别的话题。
主位上老祖宗、女帝、皇夫和杜太后几人聊得很是欢快,亦菱却默然坐在一旁。一边听旁边几位长辈们说话,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杜氏此行的目的。其间还同洛沉碧交换了好几次眼神,但见洛沉碧都只是微微摇,表示不知。
这一场生辰宴,自正午时分开始,至申时方才结束。
待亦菱送走了一众宾客,连忙赶回了正厅。那里,老祖宗、母皇、父王还有杜氏正等着她呢,杜亦风和洛沉碧也在。
亦菱匆匆走进正厅,见老祖宗正端坐在主位上不紧不慢地饮着茶,旁边父王李汐神色淡然,而母皇则诧异地看看老祖宗又看看杜氏,杜氏坐在左边位,垂着眸子,神情似是有些不安,皇表兄杜亦风和洛沉碧则没有落座,立在一旁。
待亦菱走进来,老祖宗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杜氏,杜氏则迟疑地看了看周围侍立的仆侍。
老祖宗便对亦菱使了个眼色,亦菱忙命厅内家丁仆妇们退下,随后走到老祖宗身边站着。
待屋内只剩下四位长辈和三个小辈时,老祖宗开口道:“这会儿没有外人了,你可以说了,究竟为何前来。”
杜氏看了看屋内几人,随后像是猛地下定了决心一般,忽然起身,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老祖宗面前。
此举突然,令众人皆惊。
老祖宗倒也罢了,亦菱站在老祖宗身边,莫名地受了长辈的一个大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老祖宗放下茶杯,道:“你这是做什么?”
杜氏俯身磕了个头,直起身道:“求老祖宗、堂妹和菱儿救救我的子逸。”言罢又深深地俯下身去,额头贴在身前交叠在地上的双手上。
此言一出,亦菱率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几步,追问道:“三皇兄他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杜氏抬眼,看着亦菱,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眼看着就要滚落下来,她哽咽着道:“子逸他……他……”一语未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连连滚落,整个人早已泣不成声。
主位上的老祖宗见状心下明白了几分,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冷若雨见状连忙起身去扶杜氏,“堂姐先起来,起来再说。”
可杜氏根本不打算起身,仍旧跪在地上,哭着道:“老祖宗,你们若是不答应我,我今天就不打算起来了。”
老祖宗叹了一声,道:“子逸那孩子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出来,我们才能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啊!”
杜氏痛哭着道:“子逸中了寒毒,太医们都说他快……快不行了……”
第三百九七章.重归故地意万千(三)
亦菱听了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此前在朔城,她歪打正着地救了沈彦真,寻得了一个暂时缓解的办法。而后迫于当时严峻的形势,紧接着在次日她又用同样的方法救了皇兄李卓璃。之后不久,方家又当街拦车,连请带绑地把她和洛沉碧带到了京畿的一处隐秘宅院,她又救了方家的那位神秘公子。难怪方才杜氏要说求老祖宗、母皇和自己救救三皇兄,想必是她知道了自己偶得解毒之法,所以才会特意提到自己。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已经传到了临阳那边,看来当初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看着跪坐在地痛哭不止的杜氏,亦菱担忧不已,三皇兄病得究竟有多严重?她记得沈彦真同她说过,一旦染上寒毒,每年都会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会置人于死地。难道三皇兄真的快不行了?
此时,亦菱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立时长出一对翅膀来,飞到临阳去,因此她也顾不得她和杜氏之间的仇恨了,上前同母皇一道架起了跪坐在地的杜氏,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亦菱看着痛哭不止的杜氏道:“堂姨母先别急。”说罢看向老祖宗。
她这么一看正好对上了老祖宗的视线,老祖宗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了然。亦菱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老祖宗竟什么都知道,连她救了沈彦真和皇兄李卓璃的事都知道,只怕她人还在朔城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就已经由人汇报给老祖宗了。
老祖宗看着亦菱,嘴上却是对杜氏道:“我们本是一家人,如今子逸那孩子出了事。我们自然是要尽力去帮的,菱儿会去的。”
亦菱本来就心急如焚,自然是想要去的,但是还要听老祖宗和母皇的安排,若是她们不允许她离开朝凤,她也不敢擅自做主。如今听老祖宗这么说,自是已经替她做主了。是故亦菱感激地看着老祖宗。应道:“是。老祖宗。”
老祖宗对她微微一笑,随即淡淡地移开视线,看向杜氏。“我也去。”
众人都愣住了,女帝冷若雨更是不可置信地叫出声来:“老祖宗?”
“怎么?”老祖宗视线扫向她,“老祖宗我许久都不曾外出了,如今也想出去走走。你们还要阻拦么?”
女帝垂下眸子,“孙儿不敢。只是老祖宗年事已高,如此长途跋涉,恐怕……”
“怕什么?”老祖宗翻了翻眼皮,“我身子骨好着呢。又有会武功的菱儿在,难不成还有人要对我这一把老骨头怎么样?”
“这……”女帝显然是仍旧觉得此事不妥,但又实在劝不了老祖宗。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求助的目光看向皇夫。
皇夫轻咳了一声。笑道:“老祖宗,此番去救人,路上定是急着赶路的,让菱儿去就行了,您老人家若是跟着,怕是吃不消。”
老祖宗一听不乐意了,扫视了一眼屋内众人,道:“你们莫不是嫌弃我老了?觉得我不中用了?”
杜亦风笑道:“老祖宗千万别这么想,皇姑父也是担心您,才这么说的,再说了我们孝敬您还不够呢,又怎么会嫌弃您老人家呢?”
老祖宗一听此话,便顺着杜亦风的话说道:“既然你们孝敬老祖宗我,就不应该拦着!”
杜亦风苦笑着败下阵来。
洛沉碧也上前温和地笑道:“老祖宗,您若是放心不下菱儿,不如让沉碧陪着前往。”洛沉碧并没有以臣子身份自居,又亲切地称呼老人家为老祖宗,显然是想以未来曾外孙女婿的身份来劝她这个曾外祖母。
谁知老祖宗并不领情,看着他道:“沉碧,你如今高居相位,统领一朝武,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实在不像话!”
洛沉碧一怔,随后苦笑着行礼道:“老祖宗说的是,沉碧知错了。”
亦菱见状不由地感到又无奈又好笑,屋内众人,除了她和杜氏之外,其他的人都上阵劝说了一番,可都是没说两句就被老祖宗给顶回去了,老祖宗今天是怎么了?又任性又固执,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似的。
老祖宗见座下晚辈们无人再站出来反对,遂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我和菱儿随若霏去临阳,你们都留在这里,不要在我离开的时间里出什么乱子!”
这语气中隐隐带着警告的意味,亦菱不由地看了杜亦风一眼,而女帝、杜亦风等人皆是心头一凛,随后恭敬地应了。
老祖宗又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犹自啜泣不已的杜氏,道:“若霏,你也别哭了,我们尽快同你启程!”
这是给杜氏吃了个定心丸,杜氏连忙破涕为笑,将众人谢了又谢。
三日后,一行人轻装简从,离开了朝凤城,往西而去。
为了避免太过引人注意,老祖宗、杜氏和亦菱同乘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不过马车内部装饰华美精致,而且十分舒适。
不过让亦菱感到奇怪的是,每次出入城池时,杜氏所用的通关牒竟然都是给普通商户用的,若只是在夏国境内这样她还能理解,可是进入翳国境内后,仍旧是如此。若是杜氏急着找她给三皇兄解毒,不应该亮出自己翳国太后的身份,以便快通过关卡么?为何要伪装成普通的商户呢?
亦菱心中不解,却也不好开口问,只得一心照顾好老祖宗。虽说老祖宗表示自己无碍,主动要求加快度赶路,但一行人也花了月余时间才到达临阳城。
来到临阳城的南城门外,隔着车前的夏日用的薄纱帘,亦菱看着那金光熠熠的匾额不由地感慨万千。十一年前,她就是独自一人骑着一匹不知比自己高大多少的黑马,逃出了临阳城,而且她隐约记得情急之下她就是从这南城门逃出来的。之后就逃到了城郊的那片白骨林。
想到这里,亦菱不由地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子向着记忆中白骨林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过那白骨林距离这城门处还有一截路,故站在这里望不到。亦菱心中想着待她解了三皇兄的毒后,要不要去故地重游一番。
亦菱转过头去,见自己乘坐的马车跟着进城的队伍又往前走了走,眼看就要轮到她们这一行人接受检查了。亦菱盯着这南城门的关卡怔然了半晌。她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儿。她记得当年自已伏在马背上,一路狂奔出了城,可是当时明明已是深夜。城门定然是关闭的,她当时是怎么纵马出城的?
亦菱了好一会儿愣,可是任凭她怎么苦苦思索,都没能回忆起当时的具体细节来。亦菱只得轻叹一声作罢。许是当年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刺杀,受了不小的惊吓。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晕晕乎乎地就逃走了,而且已经时隔多年,她记不清也是正常的。
“请出示入城牒。”守城的士兵对亦菱一行人说道。
杜氏瞟了一眼身侧的侍女,侍女连忙从袖中拿出入城牒。微微掀起帘子,递与那问话的士兵。
那士兵接过入城牒,色眯眯地瞧着那侍女。随后又瞄了瞄马车内的杜氏和亦菱,杜氏心头不悦。但为了顺利进城,也不得不忍下来,只是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的威仪和怒意。可是亦菱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她一边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士兵,一边暗自纳闷杜氏身为翳国太后,怎么连进自己家门都这么憋屈。
那士兵见这一行人为的都是女子,而且容貌都不差,的确动了心思,但见她们周围的护卫皆是仪容整肃,一看就是武功不弱的样子,一时间又不敢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来。对上亦菱冰冷的目光时,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亦菱虽为女子,却是当真上过沙场砍过敌人的,那气势可不是随便装一装就能装出来的。他连忙垂下头去看入城牒,仔细地瞧了一会儿后,不由地抬头道:“你们本就是临阳人士?”
杜氏身边的侍女微笑着道:“回军爷,正是。”
“那你们为何从夏国而来?”那士兵扬了扬手中的入城牒,疑惑地在亦菱一行人身上来回扫视着。
那侍女不慌不忙地笑道:“回军爷,我们原是临阳城内的普通商户,前些年为了商机前往夏国做生意,如今生意不好做了,便回来了。”
由于那侍女只是微微地将帘子掀起一点,所以守城士兵只能看到车内的杜氏和亦菱,他听到侍女说夏国,不由地露出鄙夷的神色,沉下脸道:“马车内还有什么人?都要检查的。”
杜氏冲侍女微微颔,侍女一面将帘子完全掀起,一面状似不经意地笑着解释道:“车内还有我们家老夫人,这次是特意先接老夫人回来的。男主子们都在后面呢,很快也会回来的。”
那士兵往马车内一看,见果真除了一位贵妇和一位年轻的小姐外,还有一位正支着头合眼休憩的老夫人,遂不再疑心,又听了那侍女说的话,连刻意为难的心思也没了,将那入城牒往侍女身上一甩,偏头啐了一口,道:“近年这形势,什么买卖都不好做!”随后对着身后的守城士兵大手一挥,高声道:“放行!”转身又去检查下一拨人了。
那侍女接过入城牒,收好后回到车内,放下帘子。
马车又缓缓地动起来,向城内驶去。
亦菱不由地蹙起眉,问杜氏:“堂姨母,这临阳城的关卡为何查得这么严?莫不是生什么事了?”
杜氏闻言神色一滞,随即刚要开口解释,却听城门内不远处传来一声:“皇上有令!关闭城门!”
第三百九八章.重归故地意万千(四)
亦菱顿时惊讶不已,这才什么时辰,就关闭城门了?她转头一看,见杜氏脸色煞白,连手都在颤抖,顿时一拧眉,“堂姨母,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只听一旁的侍女焦急地道:“太后娘娘,我们的马车还没过城门呢,这可如何是好?”
亦菱的神色不禁沉重了几分,她定定地看着杜氏,若是此时杜氏亮出太后身份,定可顺利安然地入城,可她偏偏不这样做,难不成另有隐情?
一听说城门要关闭,不许再入城,城外排队等候的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不过城门倒是也没有立即关闭,只是守城的士兵立即用木篱挡住了入口,并且亮出了兵刃,阻止百姓闯入。
由于前方的阻碍,她们的马车也缓缓地停了下来,这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城内传来,来至城门处时,士兵将围堵在木篱外的百姓都驱散到一边,随后移开了阻碍,让那些骑马的人通过。
而那些骑马的人出城后,竟出人意料地停在了她们的马车面前。
尽管隔着一层纱帘,亦菱还是认出了为的那人。
翳国成帝赵子允。
亦菱心头一凛,随后看向旁边的杜氏,却见她此时正死死地盯着纱帘外的赵子允,不仅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一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还是在止不住地颤抖。那一双颇有威仪的眸中,此时除了滔天的怒意之外,竟然还有……恐惧?
恐惧?亦菱心惊不已,杜氏怎么会怕自己的儿子呢?究竟是怎么回事?
却听那马车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赵子允带着几分笑意啧啧叹道:“朕倒是不知母后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竟假扮成普通商户外出游玩。”
此时,随着赵子允一同出城的侍卫们早就将赵子允和杜氏、亦菱一行人团团围住,并且将那些平民百姓远远地隔开,同时杜氏的侍卫们和随着老祖宗和亦菱前来的侍卫们纷纷护住马车,同赵子允的人对峙起来。赵子允的声音很轻,只有附近的人才能听清。
亦菱一拧眉,杜氏分明是为了救小儿子才外出求人的。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游玩?
杜氏却突然像疯了似的。一下掀起帘子冲出去,站在车辕上,狠狠地看着赵子允。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话:“你究竟想要怎样?”
赵子允不禁仰大笑,随后盯着他的母后,一字一句地道:“朕就是想尽一尽孝心,特地出城来送母皇外出游玩。”
尽管隔着一道帘子。亦菱仍旧感觉到赵子允那双眸中的阴狠之意,不由地心中一沉。当即明白了几分。怕是赵子允知道他的三皇弟染上寒毒,再不救治就不行了,所以百般阻挠他的母后救他。赵子允他干脆就是不想自己动手,却又想让三皇兄因病而逝。这样他既可不必背上残害手足的骂名,又可以除掉一位心腹大患!好狠毒的心思!
“那可是你的亲——弟——弟!”杜亦芮双目赤红地瞪着他,咬着牙道。
赵子允闻言神色阴沉下来。嘴角却仍旧微微挑起,“朕当然知道。母后无需提醒。三皇弟如今好着呢,就不劳烦母后费心了,朕已经在京畿之地备好了一处宅院,还请母后先去那里住一段时日,权当是散散心了。至于三皇弟,朕自会照顾好他,母后大可放心。”
若不是老祖宗还在一旁,亦菱几乎就要跳起来把她从军中学来的那些骂人话统统送给赵子允了!放你娘个大头鬼的心!让你照顾三皇兄,你还不得把他给照顾没了?黄鼠狼给鸡拜年,说得好听,没安好心!
杜氏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他,咬着牙狠狠地道:“你今日若是不放母后进去,以后就不必认我这个母后了!”
赵子允闻言故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母后啊母后,朕好怕啊!朕真的好怕啊!”
亦菱恨得牙痒痒,死死地盯着外面,恨不得把马车纱帘戳出个洞来。
“不过就算不认您了又如何呢?”赵子允看着杜氏,假装天真得眨了眨眼睛,“朕已经坐在了这个高高的位置上,即便是母后都不能奈朕何了!”
亦菱不禁攥紧了拳头,她曾经以为赵子允和杜太后是铁板一块的,没曾想如今这赵子允竟然已经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连自己的母后都可以抛弃!
杜氏气得面色青,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赵子允却又笑了,“朕听说母后还找来了帮手,不如让朕瞧瞧,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救得了朕的三皇弟。”
话音未落,亦菱就起身掀起帘子钻了出去,站在车辕上,同时还扶了一把旁边摇摇欲坠的杜氏,狠狠地瞪着对面马上的赵子允,“是本殿下!”
赵子允见亦菱忽然从马车内钻出来,先是震惊,随后是沉郁,而后又蓦地开怀大笑起来,“朕当是谁呢?原来是皇妹啊!哈哈哈哈……是皇妹啊!这真是太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说道一家人三个字时,赵子允蓦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眼中也染上了怒意。
亦菱冷眼瞧着赵子允像得了失心疯似的神色阴晴不定,沉声道:“住口!谁是你皇妹?不要侮辱本殿下!你若是今日不让我们进城去,别怪本殿下不客气!”说着她另一只手缓缓地探向了腰侧的佩剑。
赵子允的目光落在她腰侧挂着的那柄青玉色的佩剑上,审视了好一会儿,神色不明。片刻后,忽然阴测测地开口道:“朕就是不许你们入城去,朕倒要看看,你究竟能把朕如何?”说完他抬起了手,他带来的人顿时开始收拢包围圈,而护着马车的侍卫们也都紧绷起来,随时准备迎战!
正当双方就要打起来时,忽听马车内传来淡淡的一声。“我们倒是不能把你如何了。”
赵子允脸色大变!
随后,亦菱和杜氏同时往两边让了让,亦菱亲自掀起纱帘,同杜氏一道将老祖宗搀扶出来。
老祖宗站定后,淡淡地看了一眼赵子允,随后对一旁的杜氏笑道:“子允这孩子真是孝顺,知道我们千里迢迢地过来。特意出城来迎。”
亦菱见赵子允看着老祖宗。神色又是震惊又是不快,但眸中那一抹害怕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不由地暗忖难不成这位所谓的大皇兄怕老祖宗?待她看到赵子允在听到老祖宗的话之后。眼角和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如今看来赵子允这只妖魔是被老祖宗这尊佛给降住了。
杜氏见亦菱和老祖宗先后站出来帮她说话,也不似方才那般震怒气急的样子了。勉强扯出个笑来,“是啊。子允这孩子可孝顺了,虽然如今继承了他父皇的皇位,但还是尊敬我这个母后,爱护他的三皇弟。此次自然也不会薄待了老祖宗和菱儿。”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子允一眼。
赵子允已经不复方才那般气焰嚣张、狂妄至极的模样,但是脸色很不好看。
老祖宗假装没看见。慈爱地笑着:“既如此,我们还在这城门口站着做什么?早些进去吧!”
赵子允闻言眸光一沉。冷冷地看过来,老祖宗却稳如泰山地站着,仍旧慈爱地微笑着,但她那一双锐利的眸子却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寒意!
终于,赵子允败下阵来,回身一挥手,他身旁的随从忙高声命道:“开城门!”
在赵子允刀子一般的目光中,亦菱浑不在意地扶着老祖宗回到马车内,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一进城,亦菱等人没有进宫歇息,直接去了晋王府。
晋王府戒备森严,府内皆是赵子逸的人,府外则是杜氏和赵子允的人争相守着。只不过杜氏和赵子允派人守着的目的不同罢了,杜氏是怕她离开的这顿时间有人要加害赵子逸,而赵子允则是下令严防死守晋王府生怕有人去救了他。不过此时赵子允就算再不想让人去救他也没辙了,老祖宗来了,他只得一路放行。
本来亦菱怕老祖宗路上劳顿,想让老祖宗先在晋王府内找个地方歇息片刻,不料老祖宗执意也要去瞧赵子逸,于是三人便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向晋王府书房而去。
赵子允留在府外,站在晋王府门口,面色阴沉地看着她们一行人进了府,怒火越来越盛。
一旁的侍卫上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
赵子允一挥衣袖,恶狠狠地蹦出两个字:“回宫!”
亦菱一行人还未走到书房,就见一位温俊秀的年轻公子迎上前来,杜氏连忙上前焦急地问道:“铭轩,子逸怎么样了?”
年轻公子的神色隐带忧虑,如实地道:“回皇姑母,您刚一离开临阳,皇表兄就醒过来了,可是这些日子总是时好时坏的,前几日又昏迷了,至今未醒……”
“昏迷几天了?”杜太后像疯了一般地死死地攥住年轻公子的手,神色几近崩溃。
年轻公子轻叹道:“有七天了……”
话音未落,杜太后疯了一般地冲向书房,也顾不得身后还有亦菱、老祖宗等人。
年轻公子正欲行礼,老祖宗却道:“快,先去瞧瞧!”
年轻公子只得先引着她们去了书房,亦菱刚扶着老祖宗在外间的主位上坐下,就听里间传来杜太后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子逸啊!子逸!我的儿啊——”
亦菱心头一凛,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忌讳了,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里间。
第三百九九章.重归故地意万千(五)
三皇兄赵子逸双眼闭合,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明明已是仲夏时节,他身上却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绛紫色的锦缎被面将他瘦削苍白的脸衬得几近透明。他的母亲杜太后则跪坐在床榻旁的脚踏上,上半身伏在他身上,痛不欲生地哭号着。而距离床榻不远处,跪了一地的太医,皆是垂着头瑟缩在地,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
亦菱一冲进里间,就看到这样一幅凄惨的场景,心里顿时一片冰凉。
她正欲上前询问,却见原本瘫在床榻旁哭得撕心裂肺的杜太后忽然起身,旋风一般地越过自己,冲到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医面前,猛地揪起为的那名太医,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尖声质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那太医惊恐不已,颤抖着道:“回、回太后娘娘,晋王殿下染上寒毒的年头实在是太久了,前些日子若是能找到解毒的法子,还有一线希望,可如今……唉——!”为的太医长叹一声,面色十分无奈悲戚地摇了摇头。
杜太后闻言手一松,身子一软,险些瘫软在地上,刚才被她揪着衣领子的太医见状,连忙搀住了她。
亦菱听了太医的一番话,心一直往下沉。年头太久了……那不就是说三皇兄很久以前就染上寒毒了?而且比彦真和她皇兄李卓璃的时间还要久。难道真的就没救了?
亦菱看了一眼床榻上不省人事的三皇兄,咬了咬嘴唇,上前问那为的太医:“请问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么?”
她刚一出声,杜太后猛地身形一震,随后仿佛瞬间恢复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扑上前来,紧紧地攥住亦菱的手,问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亦菱的手被杜太后攥得生疼,却连眉头都顾不上皱一下,她仍旧盯着为的太医,那太医露出疑惑的神情。“请问这位小姐是……?”
亦菱正色道:“本殿下是夏国皇女。”
此言一出。那些太医先是一怔,随后皆露出震惊的神色来,为的太医甚至有些激动地道:“您就是……您就是……啊!”
“不错。”亦菱稍稍点头,“本殿下就是寻得寒毒解毒之法的人。”
一众太医闻言皆用激动兴奋的眼光看着她。
亦菱又道:“所以,你们现在只需要告诉本殿下,究竟还有没有希望?”
为那名太医闻言神色一黯。叹道:“不瞒殿下,希望微乎其微。”
亦菱闻言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瞟了一眼仍旧紧攥着她的手,一脸殷切期盼地望着她的杜太后,“微乎其微?那就是说还有一点希望了?”
“这……”为太医窘迫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亦菱却微笑着对杜太后道:“堂姨母,让我试一试吧。”
杜太后立即面露喜色。紧紧地攥着亦菱的手,上下摇晃了几下,“太好了!还有希望!真是太好了!”
待杜太后松手去看赵子逸后。亦菱转身走到外间。
正坐在围椅上喝茶歇息的老祖宗看到她出来,不由地问道:“怎么样了。菱儿?”
亦菱微笑道:“老祖宗,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孙儿就打算试一试。”
老祖宗慈爱地看着她,点头道:“好,老祖宗就在这里等着你,哪儿也不去。”
正说着,杜太后也从里间走出来,看着亦菱,亦菱明白她是想问何时开始,遂道:“堂姨母,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我打算现在就给三皇兄解毒,不过……”
“不过什么?”杜太后顿时满脸紧张,生怕事情有变。
亦菱不好意思地笑道:“解毒的过程可能比较久,我怕我撑不住,得先吃点东西……”
杜太后神情一松,连忙笑道:“那还不好说?我这就去差人准备!”又对老祖宗笑道:“老祖宗想必也饿了,我让厨房做点好的!”说着就快步走了出去。
亦菱刚想说其实不用麻烦,一些点心或是几个馒头就好了,结果一转头人都不见了。
杜太后果真让厨房好好准备了一桌子丰盛之至的饭菜,请老祖宗和亦菱上座,她也陪在旁边,完全没有一国太后的架子,一边照顾老祖宗,一边还不断地给亦菱夹菜,生怕她们两人受了委屈似的。
亦菱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不时地抬眼看一下杜太后,心中奇怪不已。她印象里,杜太后是一位冰冷狠毒的女子,对待仇恨的人不择手段,为了将大儿子扶上皇位,可以杀掉自己的丈夫。而且自杜太后出现在她的生辰宴上,并说明她的目的后,她一直感到困惑不解,幼时她在临阳皇宫时,杜太后对三皇兄可是不闻不问、冷漠至极,仿佛从来没有他这个儿子似的,可如今怎么态度变化这么大?甚至为了三皇兄可以同她的已经是皇帝的大儿子针锋相对?
不过亦菱诧异归诧异,却没时间细想,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肚子,就要开始给赵子逸解毒。一开始,一众太医还想在一旁观摩,向她取经学习,可是被她婉拒了,他们还以为她是用了什么绝密的药方,不愿外泄,只想着私藏,不免觉得她有些小气。但经亦菱解释其实她是用自己师门的一种功法替人排毒之后,他们都表示理解。毕竟,不论哪一种功法,运功时需要一个安静平和的环境,若是受到扰动就可能会走火入魔、身死道消,而且一个门派的武功心法都是绝密的,只有本门中人方可知道,不得外传。因此,这些太医们也就不打算在一旁看着她解毒了。
不过亦菱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同杜太后说,让太医们先在厢房候着,若是有情况可以及时唤他们过来。杜太后为了保险起见,又调来许多侍卫侍从。将书房四周围起来,以防有人擅闯打扰。
随后亦菱又让人在屋内准备了许多个火盆,让里面的炭火烧得旺旺的,接着她便请众人先离开书房,亲手合上了一道道的门,关上了一扇扇的窗,又合上了窗上的帘子。待屋内密不透风后。这才来到榻边。
此时屋内已经开始变得十分闷热,她也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可是为了防止一会儿解毒时受寒毒影响实在太冷。她只能先忍着。随后她将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赵子逸扶起来,自己也上了榻,像前几次那样,就坐在他身后。双手抵住他的后背,接着她合上双眼。默念起濯玉心法,运起内功……
片刻后,亦菱蓦地睁开眼,惊讶不已。“咦?”
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她早就料到这次解毒不会像前几次那样顺利,因为三皇兄中毒的时间太长了,但她却没想到竟然这么费劲。经过刚才一番运功。她明显感觉到那本来应该同三皇兄体内原本的内力相互冲突、相互斗争的那股冰寒内功,竟像藤蔓一样紧紧地同他原本的内力缠绕在了一处。虽然也不是完全分不开,但却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将其分开并吸取出来,比前几次要费劲得多。
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手掌虽然因为寒毒入体的缘故变得一片冰凉,但头上却止不住地往出冒汗。
亦菱咬了咬牙,就算比之前费力一千倍一万倍又能怎样?难不成她还不救三皇兄了?于是她果断干脆地将眼一闭,继续运功吸取寒毒……
也不知过了多久,亦菱缓缓地睁开眼,长长地出口气,此时她的力气已经耗尽了,再无法继续运功吸取寒毒,但她还是感觉到三皇兄体内仍旧残存着相当一部分的寒毒。她转头透过帷幔望向窗外,见外面已然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不由地轻叹一声,看来三皇兄这寒毒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解掉的。
她下了榻,扶着赵子逸躺下,又替他盖好被子,活动活动有些麻的双腿和已经快冻成冰柱的手臂,随后向外唤了一声,守在书房门口的侍从听见了,连忙去厢房告诉了众人,很快杜太后便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太医,亦菱连忙打开屋门,杜太后欣喜地看着她,连珠炮似的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没事了么?”说着也不待亦菱回答,飞也似的进了里间,去瞧她的儿子。
太医们连忙跟上前去,为的太医上前替赵子逸把了把脉,随后露出震惊喜悦的神色来,“太后娘娘,果真好些了!真的有效!”
杜太后喜极而泣。
亦菱上前问道:“依如今的情况来看,还能撑多久?”
为的太医喜不自胜地道:“如今看来,两个月是没问题了!”
亦菱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还有时间……”随后对杜太后道:“三皇兄这毒中得太深,我一时半会儿只能解到这种程度,待我恢复一下体力和内功,就可以继续为三皇兄解毒,想必不久后三皇兄就能完全恢复了。”
话音刚落,杜太后就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又哭又笑着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菱儿,辛苦你了!我……”说着不禁顿住,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猛地被杜太后这么一抱,亦菱不禁浑身僵直,毕竟她和杜太后之间的事还没有了结,她心里还恨着她,只不过此次是为了三皇兄的事暂时放下了往日的仇怨罢了。
听到亦菱称呼赵子逸为三皇兄,而不是三表兄,为太医不禁感到有些诧异,“殿下,微臣斗胆问一句,您为何如此称呼晋王殿下?”
亦菱闻言一怔,随后微笑着道:“三皇兄是堂姨母的儿子,本殿下本该称他为表兄,不过,本殿下曾经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翳国的怜月公主。”
第四百章.重归故地意万千(六)
太医们闻言皆是瞠目结舌、无比震惊,为的太医更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亦菱。
十一年前,他还是太医院一名普通的太医,却不知为何被杜太后看中,成为专门为杜太后请脉的太医。临阳政变时,就是他被杜太后唤去,亲自查看了先帝和先帝月妃,确认他们已经升天。
所以,当年的事情虽是皇家秘闻,但他多少是了解一些的,那位月妃所出的怜月公主,分明已经在十一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政变中殒命了,怎么如今竟长成了大姑娘,还完好无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更何况,当年杜太后和先帝月妃极为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而怜月公主也是因为当今皇上要除掉对他颇具威胁的安王才受到了牵连,小小年纪就被祸及,就算她如今还活着,也应该对当今皇上和太后充满了仇恨,为何如今却千里迢迢地来解救晋王,还同杜太后相处得这么融洽?
为太医震惊诧异不已。
亦菱见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地盯着她,也不介意,只是微笑着。
杜太后回身看着他们,端起了几分身为太后的威仪,“见了公主殿下还不行礼?”
这便是当众公开和承认亦菱的身份了,众太医皆是一惊,随后纷纷反应过来,齐齐恭敬地行礼。为的太医更是垂下了眸子,不敢再看,皇家的真相又有谁能知道呢?还是了解得越少越好。
亦菱讶然地瞟了杜太后一眼,她没料到杜太后竟然这么大方地就承认了自己曾经的身份,并没有当做一个不能说的禁忌。不过这样对她也好,反正赵子允是一直都想杀了她的,如今身份公开了。他顾及到自己的名声反倒不好对她下手了,至少在临阳的这段时间不会了。
因为天色已晚,而且解毒尚未完成,所以杜太后建议亦菱和老祖宗都暂且留在晋王府,两人皆应允了。为了方便起见,三人干脆就住在了书房的两间厢房里,杜太后独居东厢房。而亦菱和老祖宗则宿在西厢房。一人住北屋,一人睡南屋。
亦菱扶着老祖宗走进西厢房,见杜太后早已命人将屋内重新布置了一番。端的是华美大气,各类物事一应俱全,比之那些主院正房丝毫不差。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老祖宗此前一直同杜太后和一众太医一起在厢房等候她。亦菱又是愧疚又是忧心,忙道:“老祖宗。时候不早了,这就歇了吧。”
老祖宗笑道:“方才记挂着你和子逸,也不觉得怎么样,这会儿倒是真有些乏了。”
随行而来的孙姑姑也跟着笑道:“陛下可担心殿下了。方才透着窗子一直往书房那边张望呢。”
亦菱忙笑道:“老祖宗,孙儿这不是平安无事么?三皇兄的情况也有所好转了,您就放宽心好好睡上一觉吧。”说着同孙姑姑等人一道扶着老祖宗进了南边的里屋。服侍老祖宗歇下。
亦菱素来不习惯有人近身服侍,故屏退了侍女。独自进了北边的屋子。合上屋门后,她不禁嘶了一声,好冷好冷!真的好冷啊!接着连衣服也顾不上脱,直接上榻钻进了被窝,将自己捂了个严实。
这次替三皇兄解毒,不仅十分困难和费力,而且耗费了将近六个时辰,才仅仅有些许起色。亦菱裹着被子,直打哆嗦,她记得上次是替沈彦真解毒后,紧接着又给皇兄李卓璃解了毒,当天夜里才觉得冷。如今她还没完全治好三皇兄,就已经冻得不行了,看来三皇兄体内的寒毒更厉害。思及此,亦菱不由地担忧起来,算上三皇兄这已经是第四个人了,她利用濯玉功法吸取了四个人的寒毒,会不会出问题?
除了上次和这次觉得十分冷之外,还有一次内力凭空消失了一段时间。除此之外,就再没生别的事,至于像沈彦真他们似的寒毒作、浑身冰冷、昏迷不醒的事从来没有生过。难道是时候未到?若是届时自己也出了问题,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让其他的濯玉宫女弟子来帮她?那岂不是治标不治本?
亦菱这边裹着被子正一边冻得抖一边苦恼担忧着,忽听门外守夜的侍女轻声道:“殿下,太后娘娘来了。”
亦菱一张嘴,上下牙就止不住地打架,勉强应了一声,随后就听到屋门被推开,只见杜太后缓步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女,每两人抬着一个火盆,还有的侍女擎着灯盏照亮,还有的抱着厚被子。
亦菱见状,心里暗暗一惊,难道杜太后知道了什么不成?她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抖得太厉害,接着掀起被子欲下床,杜太后连忙上前几步按住了她,道:“菱儿躺着吧,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亦菱闻言只得乖乖躺下,“堂姨母怎么来了?”
杜太后微笑着道:“刚才抱着你的时候,感觉你浑身冰凉,我不放心,就来看看。”随后敛了笑容,满面担忧地道:“菱儿,你没事吧?”
亦菱不禁一怔,虽说杜太后是因为自己救了她的儿子、并且之后她的儿子还要靠自己继续救治才对自己如此温和的,但此时她那眼中的关心却是真真切切的。她不由地诧异不已,觉得面前这个杜太后越来越同她印象中那个冰冷狠毒的杜皇后重叠不到一处去了,难道十一年的光阴能让人的性情改变这么多?
亦菱勉强笑道:“我没事,前几次也是这样的,不过一会儿就好了,就是觉得冷了点,没什么的。”
杜太后仍旧有些担忧,但听亦菱这么说只得点点头,“那就好,你先好好休息吧。”
亦菱点头应了。
说话间那些侍女已经在屋内摆好了火盆,抱着厚被子的那个走过来给亦菱又盖上了一床被子,杜太后温柔地给她掖了掖被角,随后领着一众侍女离开了。
屋内重新暗了下来,只余放在各个角落的火盆中的炭火出暗红的光芒。
亦菱听到杜太后在外间声音威严地吩咐守夜的侍女们好生服侍着。不得怠慢了两位贵客,随后方才离去。
屋内温热起来,亦菱觉得没有方才那么冷了,她想反正三皇兄的情况有了起色,怎么着也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她也不必着急了,至于方才苦恼的事情。她想反正至今也没出什么问题呢。干脆放一边,不想了。
炭火噼啪声中,困意袭来。她渐渐地睡去了。
亦菱一觉睡到次日日上三竿时,睁开眼,只觉得自己被两床被子捂出了一身汗,连忙掀起被子起身。
外边守着的侍女们听到她起身时出窸窣的声响。遂轻轻推门而入,有的服侍她洗漱更衣。有的开窗通风,有的移走了已经快要熄灭的火盆。
杜太后走进来,关切地笑道:“菱儿醒了,感觉可好?”
亦菱稍稍动了动腰肩手臂。昨夜浑身冰冷的感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她只感觉到晴朗夏日上午的炎热,遂笑道:“菱儿无事。让堂姨母挂心了。”
杜太后微笑一下,但眉眼间却萦绕着一片愁绪。
亦菱见了不禁问道:“堂姨母。可是生了什么事?”
杜太后闻言面上忧色又重了几分,“你三皇兄还没醒。”
亦菱顿了顿,道:“我昨日只是给三皇兄解去了小部分的毒,他如今还未醒来很正常,待我恢复一下,再给三皇兄解掉一部分毒,他应该就会醒过来了,堂姨母不必担心。”
杜太后闻言面色稍缓,问道:“菱儿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亦菱笑道:“家常的就行。”
杜太后转身差人吩咐厨房做饭去了。
亦菱走出北间卧房,见老祖宗端坐在主位上喝着茶,旁边孙姑姑和从夏国随行而来的宫女们,还有杜太后派来照顾她们二人的侍女们,皆垂手静立一旁。
亦菱上前给老祖宗请了安,笑道:“老祖宗昨夜休息得可好?”
老祖宗放下茶杯,慈爱地笑道:“好,很好。倒是你,睡了这么久。”说罢,仔细地打量着亦菱。
亦菱见状心里暗暗一惊,难不成老祖宗看出了什么?不过她没敢表现出来,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老祖宗并没有介意,但她一个年轻的小辈,起得居然比老人家还迟,的确是有些不合规矩。
同杜太后和老祖宗一道用过早饭,亦菱独自回到自己的卧房内,盘腿坐在榻上,合眼运功恢复。
又过了两日,亦菱觉得自己完全恢复了,便又给赵子逸解了一次毒,开始还是同第一次一样,运功吸取赵子逸体内的部分寒毒后,她觉得浑身冷,冻得不行。
可是次日一早,她最担心的事的生了,早晨醒来后她盘腿坐在床榻上,正欲运功疗伤,觉自己的内功竟再一次的不翼而飞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亦菱不免有些慌了。习武之人失去了内功,那种感觉就像出门买东西结果现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带一样,没着没落的。若是她吸取别人体内的寒毒后,觉得浑身冷,她还能够理解,毕竟那是一种极为寒凉和霸道的内力一般的东西,突然大量地涌入体内,身体定然要受到影响的。但是这丹田内原本的内力一次两次地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是怎么回事儿?她还从不曾听说,有哪位习武之人中了毒之后连内力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亦菱此时不免又想,若是沈彦真在就好了,她还能问问他究竟是什么原因,但转念一想,之前她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后,的确是想要问问他来着,但后来怕他知道解毒的真相,所以也没敢问。就算此时他在,她怕是也问不出口。
正当亦菱慌张不已时,只见一位晋王府上的侍女欣喜万分地快步走进来,行礼道:“殿下,晋王殿下醒了!”
第四百零一章.重归故地意万千(七)
尽管亦菱知道三皇兄已无大碍,随时都会醒来,但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仍旧惊喜不已,连忙跃下了床榻,也顾不得被别人瞧出她的异样,径直奔着书房去了。
书房里间,杜太后和老祖宗都在,老祖宗坐在床榻对面飞罩下的位置上,同杜太后母子二人说着话,杜太后则坐在床榻旁的一个绣墩上,喜色难掩。
见亦菱快步进来,杜太后起身上前,拉住亦菱的手,笑道:“你三皇兄才念着你呢,你就来了。”
老祖宗也笑道:“他们兄妹两个好久没见了,让他们说说话。”
杜太后便拉着亦菱在床榻边的另一个绣墩上坐下,亦菱见赵子逸已经在床榻上靠着软垫坐着了,虽然形容仍旧消瘦、面色依然略显苍白,但那一双眸子却是炯炯有神,看上去很有精神的样子。亦菱见状放心了些,但一阵惊喜过后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赵子逸也目光温和地望着她,微笑不语。
杜太后见了不禁对老祖宗笑道:“我们在这儿,两个孩子还紧张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祖宗也笑着打趣道:“既如此,我们就走吧,让他们两个小辈聊。”
杜太后又对赵子逸道:“你皇妹好多年不曾回临阳来,如今回来了,又救了你,你不好好地谢谢你皇妹,笑眯眯地望着她做什么?”
亦菱听了立即闹了个大红脸。
赵子逸对杜太后笑道:“大恩不言谢,皇妹救了儿臣一命,儿臣怎能只是谢谢她?”
老祖宗笑道:“你们本是兄妹,相互帮助和扶持是应该的,非要这么客气做什么?”
杜太后也打趣道:“你皇妹如今是夏国的皇女殿下了。你要怎么谢谢她?难不成还要将晋王的位置分一半给她坐?”
亦菱讶然地看着杜太后,她没想到以杜太后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打趣的话来。
赵子逸闻言微微一笑,神色却带了几分认真,语气也颇有些意味深长,“若是皇妹不嫌弃儿臣这个晋王的位置,便是都让给她又如何?但只怕皇兄会有意见。”
听到赵子逸提到赵子允,杜太后神色一僵。亦菱见了连忙岔开话题。问三皇兄醒来后用没用过饭。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老祖宗便借口回去休息,要离开。杜太后便扶着老祖宗走了,顺便去差人吩咐厨房备饭。
两位长辈离开后,亦菱和赵子逸又沉默起来。
许久后,赵子逸温柔地笑道:“小月。你回来了。”
一声小月,顿时唤起了她千般回忆。她记得在她还是怜月公主的时候。父皇、母妃和二皇兄等人都叫她月儿,只有三皇兄叫她小月,这是独属于三皇兄的称呼。
她还记得,那一年。疏影殿的梅花树下,三皇兄一袭白衣、眉眼俊雅,轻抚着她的脸。轻声叹着,“小月。我们若是普通人家的兄妹该有多好?”
只是那时,她年纪尚幼,读不懂三皇兄眼眸中那一抹化不开的忧伤。
如今,她回来了,却已是物是人非,她不再是当年的怜月公主,亦不再是三皇兄同父异母的皇妹。他们不过是表兄妹,还是分属于两个国家的人。现在,她已经明白了当年他眸中那一抹忧色的含义,却是多么希望自己永远都不明白才好。
“嗯,我回来了。”亦菱微笑着道。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只觉得浑身有暖流流过,一直暖到了心里,前几日在城门前时的万千感慨顿时又涌了上来,临阳,可是她的第一个家啊。
赵子逸望着亦菱,眼眸中满是暖意,随后又略带几分诧异地问道:“小月,我记得在怀远的时候你的医术还不怎么样,何时竟连这世间第一毒都能解了?”
亦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在朔城那会儿,偶然现我们师门传授的功法可以解掉这寒毒,说来也不是什么大本事,我现在可是连一些基本的草药都分不清呢。”
赵子逸闻言笑了,不过既是师门绝学,便不好再问。亦菱又问道:“三皇兄,中了寒毒之后,究竟是什么感觉啊?”
赵子逸抬眼见亦菱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由地微微一笑,只当她是想将寒毒研究清楚,也不疑有他,便如实地描绘了一番。
亦菱听后又道:“那三皇兄,你有些时候会不会感觉到内力忽然消失,无法从丹田中调用?”
赵子逸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不曾遇到这样的情况,平日里几乎是感觉不到寒毒的存在的,只有每年寒毒作时,运功时会感觉到有一种阻碍。”
亦菱闻言点点头。这同她此前与沈彦真讨论过的结果一样,寒毒作为一种性寒的怪异内力,会同中毒者体内原本就存在的内力生冲突,两者相互对抗压制,时间一久,寒毒对身体的影响逐渐加大,其力量会盖过原本的内力,进而导致毒。
不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的感觉同他们不一样?三皇兄说平日里几乎感觉不到寒毒的存在,而拂衣楼前任楼主无名所著的书上也记载着类似的话,这就是说他们不曾有过内力凭空消失一段时间的经历。那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呢?亦菱暗中提了口气,试着调用丹田中的内力,可是同方才一样,丹田内仍旧空空如也,仿佛自己的内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亦菱感到有些慌张,但见三皇兄正微笑着望着自己,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掩饰道:“三皇兄是何时中的毒?”
赵子逸闻言回忆了半晌,“具体是何时中得毒,怎么中得毒,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第一次作是十三岁的时候,也就是我拜师后的第二年。”
拜师后的第二年?亦菱心中一惊,她记得沈彦真也告诉过她,他也是在师父将一身修为传与他并过世后方染上寒毒的。
“三皇兄,你拜师的时候,尊师是不是将修为传了一些与你?”亦菱瞪大眼睛看着赵子逸,眼睛一眨不眨,心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赵子逸闻言略带几分惊奇地看着亦菱,“小月,你是怎么知道的?”
亦菱一听她三皇兄这么说,便知自己猜对了,便将此前同沈彦真讨论过的话简略地叙述了一遍。
赵子逸听后点点头,道:“不错,我十二岁那年,遇到了家师,家师说我很有习武的天分,虽然我之前一直在宫中跟随教习武艺的师父修习,但改修沉香阁武功也不算晚。所以我便重新拜了师,家师指点了我几日,又亲自替我重新打通经脉,传给我部分修为,而后就离开了。也就是那之后的第二年,我突然现自己中了寒毒。如今想来,的确同师父将他的部分修为传与我有关。”
亦菱心中有些激动。三皇兄的经历也印证了她此前的猜测,若是其他人亦是如此,那么她的猜测应该就是正确的,这所谓的寒毒其实就是一种性质极为阴寒的内功。而从染上寒毒的几乎都是沉香阁、拂衣楼、弄影殿这三大门派的弟子这一点来看,或许真的是当年冷如雪曾为她的三位师兄疗过伤,将自己体内的内力传给了三位师兄,而三大门派又素来有师父临终前将修为传与弟子的传统,因而这阴寒的内力便一代一代地传承了下来。百余年来,三大门派的弟子大多为男子,他们的内功性温质阳,自然无法接收容纳这种极为阴寒的内力,是故身体便会受到影响,以为自己中了某种无解的毒。
只是亦菱还有一点想不通,如果她的猜测真的正确的话,这种寒毒其实最初就是濯玉宫创建人冷如雪的内力,那身为濯玉宫女弟子的自己为何无法吸收化用这种内功,反而也会受到影响?不仅在刚刚吸收之后会感觉到浑身冷,而且已经出现两次自己的内功凭空消失的情况了。这又是因何缘故呢?
亦菱正纳闷不已,却听赵子逸在一旁笑道:“我记得我初遇家师那年,师伯带着沉碧,同家师一起来到了临阳,那时候你和沉碧玩得特别开心,我听说如今你们就要成亲了,说来你们两人还真是有缘分。”
亦菱一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她小的时候还见过沉碧?
她记得洛沉碧此前同她说过,三皇兄的师父郭淞同翳国前任相国杜宪杜正是知交,杜丞相过世后,郭淞前辈前来临阳追悼,并入宫见了自己好友的女儿,也就是杜皇后杜若霏一面,将杜丞相生前留给她的话告诉了她。也就是那时,郭淞前辈遇到了三皇兄,见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习武之才,遂收他为弟子,指点他习武。之后郭淞前辈每年都要来到临阳指点教习三皇兄。而洛沉碧说他也是在他师叔郭淞过世后,才知道他师叔又在外面收了个弟子的。看来当年郭松前辈是在前任阁主洛汶和洛沉碧父子二人不在场时,悄悄地收了三皇兄做弟子。只是她竟然对幼时见过洛沉碧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难道洛沉碧此前说的他们的初遇,就是幼时在临阳皇宫的相识?
赵子逸见亦菱想了半天,仍旧一脸茫然,不由地笑道:“你当时不过六岁,记不清了也是正常。”
两人正说着,见杜太后复又返回,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公子。
第四百零二章.重归故地意万千(八)
杜太后一面往里间走,一面笑道:“子逸,你表弟听说你醒了,来看你了。”
那年轻的公子跟着走了进来,对着坐在床榻上的赵子逸行礼笑道:“见过皇表兄,皇表兄可算醒了,之前都把皇姑母急坏了。”
亦菱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见是那天刚到晋王府时见过的那位年轻公子,她记得杜太后当时唤他为“铭轩”来着。此人对赵子逸的态度虽然恭敬,但却并不拘谨,可见表兄弟二人感情很好,很是亲近。
赵子逸温和一笑,“让你们担心了。”
随后,那年轻公子忽然转过身来,对着亦菱裣衽行礼,恭敬地道:“杜铭轩参见公主殿下,给公主殿下请安。”
亦菱正在一旁暗自打量他,忽见他转过来正色行礼,不禁有些措手不及,一时有些讶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杜太后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这是你皇表妹。”随后又转过身来,对亦菱笑道:“这是你堂舅父杜意的儿子杜铭轩,比你年长一岁。”
亦菱顿时明白过来。翳国前任丞相杜宪,也就是她的皇外祖父的亲兄长,共有三位嫡出的子女,长子杜章,如今承袭了爵位,现任翳国相国,长女杜若霏,就是当今的杜太后,而次子杜意,是翳武帝元年的榜眼,如今任户部侍郎。而面前这位年轻的公子就是杜意的儿子。
亦菱连忙行礼,微笑道:“亦菱见过铭轩表兄。”
杜铭轩诚惶诚恐地连忙回礼,“不敢不敢。”
亦菱想自己虽然是怜月公主,但毕竟已经离开临阳多年,如今刚刚回来。这杜家公子为何对她如此恭敬?那样子完全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自内心的尊重。她不免有些讶然。
赵子逸在一旁打趣道:“铭轩如今在礼部任职,看来受到不少那些满嘴礼仪规矩的老臣的影响。”
杜太后也对亦菱笑道:“你这几日都在这院内,不曾外出,所以不知道,如今怜月公主救了晋王的消息都在外面传遍了,大家敬佩你也是正常。”
亦菱不好意思地笑了。杜太后见赵子逸面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又精神了许多,笑得合不拢嘴,又道:“该是用饭的时候了。母后让厨房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
赵子逸温和地笑着,对着他的母亲点了点头。杜太后又转过来对亦菱和杜铭轩道:“菱儿和铭轩也一起用了吧。”
两人皆应了。
亦菱内力消失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便恢复了正常。接下来的几天,亦菱又给赵子逸解了两次毒。算是彻底把赵子逸体内的寒毒都吸走了。而内力不翼而飞的情况再也没出现过,这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这天。亦菱运功打坐,恢复修为,待她结束运功后,觉已是巳时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起来。她跃下床榻,走到外间,见杜太后正巧走了进来。
杜太后温柔地笑道:“结束了?饿了吧?方才见你仍旧在打坐。不便打扰,我们就先用了午饭。现在饭菜都热着呢。这会儿就用了吧。”
“好的,堂姨母。”亦菱微笑着应了,随着她出了西厢房。
在一众侍女的随侍下,两人一路出了书房的院落。此时老祖宗和赵子逸都在午休,杜太后便命人将饭摆在了前厅。
亦菱自来到临阳的那天起,就没出过晋王府,甚至都不曾离开书房所在庭院的正房大院。如今她一路走来这才注意到书房所在的庭院是个三进的院落。
杜太后见她好奇地四处张望,便耐心地替她解释了一番。这用作书房的庭院原是晋王府前院中最靠近后院的一处安静院落,原本是用作起居的,赵子逸见这院落环境不错,就设为了书房。前厅用作接待议事,后面正房大院的正房用作书房,里间设有床榻,供休息之用,赵子逸平日里几乎就宿在这里。而两边的厢房原先是用作存放笔墨纸砚等物的,如今全部腾出来,用作杜太后、老祖宗和亦菱暂时休息住宿的地方。正房后面的那一排屋子,则是用来存放各类书籍,一屋子的架子,排得整整齐齐,上面放满了各类书卷,多到足足放了一整排屋子。
亦菱一边听杜太后讲,一边四处打量,她幼时也来过晋王府一两次,不过时隔太久都忘得差不多了,如今才隐约忆起一点。她记得三皇兄刚搬到晋王府时,书房院落内有一株梅花树还是她和三皇兄一起亲手栽种的。说是他们一起栽的,其实基本上就是三皇兄自己栽的,她那时太小,锹锄树苗都拿不动,当时也就是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地给添添乱,帮帮倒忙什么的,最后她还用两只小手去拍树坑里已经铺好的土,弄了一身的泥,三皇兄见了是哭笑不得。
忆起这些小事,亦菱不禁露出怀念和温馨的笑容。
姨甥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前厅,亦菱见厅内早已摆好了一桌子的饭菜,不禁笑道:“堂姨母,这么多饭菜,菱儿一人哪里吃得完啊?”
杜太后慈爱地笑了,“你来了这么些天,都没好好休息,一直给你三皇兄解毒,堂姨母怪过意不去的。如今你三皇兄的毒已经彻底解掉了,堂姨母也放心了,今天这饭菜都是堂姨母亲手做的,算是正式地谢谢你了。”随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好久没亲自动手了,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亦菱听了不禁一怔。她没想到杜太后竟然这么有心,若是寻常人为了答谢救命之恩,定然是奉上许多金银钱财、玉石宝物。但那样的谢礼虽然丰厚贵重,却总给人一种落了俗套的感觉。如今杜太后贵为一国太后,竟然亲自下厨答谢自己救了她的儿子,这样的谢礼可谓珍贵难得,而且充满了真心实意。
亦菱忙笑道:“那菱儿就却之不恭了,定要好好地品尝一番,不能浪费了。”
杜太后拉着亦菱进了前厅,非要让她在主位上坐了,亦菱推让半晌,杜太后只道她们都用过饭了,这一桌子饭菜是专门为她准备的,理应由她坐在主位上。亦菱推辞不过,只得坐了。杜太后便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亲自给亦菱布菜。
杜太后一边给亦菱夹菜,一边不停地解释着每一道菜的做法和来历,兴致很高,亦菱也不插嘴,只在一旁恭敬地听着,时不时真诚地赞上一句。
杜太后说了半日,忽然一拍脑门儿道:“瞧瞧我,光顾着说了,忘了先给你盛碗汤了。”说着起身亲手给亦菱盛了碗汤,笑道:“菱儿尝尝,这也是我方才亲自做的。”
亦菱连忙伸手接过来,待她垂眸看了一眼白瓷碗里的汤,脸色却顿时变了。她缓缓地放下汤碗,抬眼看着杜太后,“堂姨母,您这是什么意思?”
白瓷碗中是青笋火腿汤,这是先帝月妃最拿手的一道汤膳,先帝和怜月公主都十分爱喝,月妃生前也经常亲手做了这道汤,给先帝和怜月公主送去。这在临阳皇宫是人人皆知的事。
亦菱看着白瓷碗中最熟悉不过的汤膳,心中愈加不快。杜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她明明知道母妃姚宛月当年经常给父皇赵臻和自己做这道汤,如今她也亲手做了这道汤,是故意要让自己想起当年的事?
杜太后见亦菱脸色沉了下来,不禁冷笑一声:“你果真想起那个贱人了。”
亦菱冷哼一声,重重地搁下筷子,“堂姨母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菱儿愚笨,这样的暗示可看不懂。”
杜太后也将手中用来给亦菱布菜的筷子往桌上一扔,带着几分怒意道:“那个贱人不知给你们灌了什么*汤,让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亦菱听杜太后张口贱人、闭口贱人地骂个不停,顿时火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沉着一张脸压抑着熊熊怒火道:“我母妃再怎么说也是先帝的妃子,而且她如今已经不在了,请您对她放尊重些!”
杜太后也腾地一下站起身,同亦菱平视着,冷笑一声道:“听听,听听!一口一个母妃叫得多亲呐!你知不知道,当年你被老祖宗和你母皇送来临阳的时候,最初是养在我的宫中的!”
亦菱怔住。竟有此事?
杜太后见亦菱怔住了,脸上的冷笑愈加明显,“虽说姚宛月那贱人出身濯玉宫,同老祖宗和你母皇都相识,但她毕竟同你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当初你被送过来的时候,是以我的养女的名义养在宫里的!先帝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偶然得了你这么一个养女,疼爱地不得了,几乎天天都到我宫里去看你。姚宛月那个贱人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便买通了我宫里负责照料你的宫女和太医院的太医,串通起来设计了一出好戏。”
“那年夏天你身上莫名其妙地起了痱子,浑身都红了,终日啼哭不止。先帝和我急得不得了,让太医来看,太医们却都说是我宫里的人照顾不周导致的。恰在此时,宫中流言四起,都说我这个养母刻薄你这个养女,先帝闻言大怒,命人彻查,查出的结果就是我宫里的人在你的饮食起居上动了手脚,虽不致死,却足以让你不断地生病。于是先帝下令处死了我宫里的一众人,又将你抱到了姚宛月那个贱人那里去抚养!”
第四百零三章.重归故地意万千(九)
亦菱听了心中震惊无比,但震惊之余还多少有些怀疑。毕竟当年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如今只听杜太后的一面之词,不能断定真伪。
她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堂姨母,就算您所说的都是真的,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后来我在母妃宫中长大,母妃一直待我很好,视我如己出。就算她当年做过那样的事,我也可以原谅她,如今您还有什么好介怀的呢?还请您对一个已经逝去多年的人放尊重一些吧。”
谁知杜太后听了又是一声冷笑,“你倒是大度!她的目的是达到了,可她有没有想过她当初暗中动手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将你弄死!你当初还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亦菱听了不免又有些火了,本来这次她回到临阳是给三皇兄解毒的,她同杜太后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毕竟生过当年的那件事,她们之间仍旧心存芥蒂和怨恨,却都暂且维持着一个表面的和平,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但是不知为何,今天杜太后屡屡主动挑起事端,非要提及当年的事,还妄图挑拨离间,让她转而去怨恨姚宛月,这实在是让她忍无可忍。
亦菱一脸肃然地道:“堂姨母,我如今唤您一声堂姨母,是因为您是我母皇的堂姐。但我如今尊重您,却是因为您是三皇兄的母后。当年您和大皇兄动政变,杀了父皇和母妃,还想对二皇兄和我动手,若不是三皇兄暗中保护,我根本不可能活着逃出临阳城!当年我虽然小。但却清楚地记得,您当初是怎么对待三皇兄的!您根本就没有把三皇兄当做您的亲生儿子来看待!”
杜太后闻言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亦菱见了不禁冷笑一声,接着道:“可如今您和三皇兄相处得很好,我不知道您和三皇兄之间后来又生了什么,但从这次的事可以看出来,您是真心地关心三皇兄的。而三皇兄也敬您爱您。所以。我看在三皇兄的份儿上,也尊敬您。请您也不要再说我母妃的坏话了!”
杜太后起初脸色变得煞白,但接着就变得通红。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亦菱话音未落,她就几乎吼了出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当年子逸的确暗中救了你们,但最后放你出城门的人是我!如果当年不是我暗中让人开了城门。你怎么能从子允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临阳城?”
亦菱身形一震。难怪她之前还觉得奇怪呢,晚上城门应该早就关了。她当年究竟是怎么伏在马背上一路狂奔出城的?原来竟是杜太后让人打开了城门。
杜太后愤然道:“说你母妃的坏话?我说的根本就是事实!你根本就不了解姚宛月是个怎样的人!你当时年纪还小,而她在你面前又伪装得太好,所以她到死都在你心里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你如今才会心心念念地想着她记着她!可她根本就是一个机关算尽、心狠手辣、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当年。她得知先帝最爱的就是我亲手做的那一道青笋火腿汤,所以千方百计地讨好我,跟我学了去。而后又专门从宫外请了有名的厨师,学会了许多菜色。没用多久就把先帝的宠爱都夺了去!一时宠冠后宫,连我这个皇后都比不过!后来你被送来临阳,她觉得先帝因为喜爱你这个小公主所以天天去我的宫里,因此她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所以不惜一切手段将你抢了去,还让我落了个刻薄养女的恶名!”
“从那之后,她在宫中的地位再也无人可以撼动!可是她不知道,先帝早就看透了她的为人!早就开始防着她了!”
亦菱浑身一震,“不,不可能!您骗人!当年父皇和母妃感情甚笃,您嫉妒了,所以才会百般诋毁她!”
“我骗人?哈哈哈哈……我骗人?”杜太后不禁笑了,随后厉声道,“你知不知道,当年先帝心中属意的皇位继承人是子逸!”
“不可能!当年父皇明明有意传位于二皇兄!”亦菱也高声反驳道。但是她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她慌张了,她不确定了,万一杜太后所说的都是真的呢?
“为什么先帝对子逸不闻不问?为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假装从来没有他这个儿子?为什么他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却在宫中好好地活了下来?为什么先帝最喜爱二皇子,总是流露出要传位于他的意思?这都是保护子逸的手段!”杜太后一字一句地道。
亦菱怔住了。听到这里,她已经无法再做反驳。不错,这的确是皇家的一种保护手段,反其道而行之,最喜爱的往往装作最不在意,冷落在一边,其他的则用来作掩护,做靶子,目的都是为了保护最喜爱的那个。如果父皇当初属意的人当真是三皇兄,那么他定然是用二皇兄做了靶子,将二皇兄推到风口浪尖,让他来承受一切风险。而赵子允则是完全受到了蒙蔽,误认为他要对付的人是二皇兄,所以才会动政变,对二皇兄下毒手。
杜太后见亦菱不再说话,冷笑一声,接着道:“先帝早就同我说过,姚宛月这个女人野心太大,心机太深,若是继续放任她,将来难保皇权不会落到外戚手中。所以就算子安再好,也不能将皇位传与他。先帝表面上给予她无限荣宠,实际上却在暗中破坏她的谋划,削弱她的权势。”
亦菱握紧了拳头,手心已经沁出一片汗水,心中亦是震惊不已!
杜太后忽然将话题一转,看着亦菱道:“濯玉宫有一种剧毒,名唤却尘。菱儿肯定知道吧?”
亦菱抬眼望着杜太后,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说什么,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
杜太后扯出一个冷笑,“却尘虽是一种剧毒,但若是只用一丁点,便不会致死。但这毒却会在体内残留和积攒下来,一点一点地侵蚀着身体。日积月累,中毒者就会病亡。就像临阳城外的那片白骨林,长满了却尘树,误入林中的人刚开始只是染上了些微的毒,不会倒下,但越往里走,中毒越深,就会毒身亡。”
听到杜太后这么讲,亦菱心中忽然产生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杜太后接着道:“当年先帝觉姚宛月暗中蠢蠢欲动,便打算先制人,命子允假意动政变,刺激姚宛月,看她会不会提前动手。如果她中了圈套,行动了,那么先帝就能顺势将她的势力连根拔起,彻底除掉她这个威胁。”
“可是子允他的确很蠢,并没有完全按照先帝所嘱咐的那样来行动,而是多此一举,暗中给先帝下了毒。不过,他只是下了一点点的毒,并不致死,却足以让人有所反应。子允原本是想嫁祸给姚宛月,彻底坐实她弑君篡位的罪名,却没想到……”杜太后神情悲愤,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却没想到,姚宛月那贱人竟然早就暗中给先帝下了毒!就是却尘!”
“怎么会?”亦菱震惊不已,身形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椅子。
杜太后悲愤交加,“她早就开始一点一点地给先帝下毒,结果子允只是用了一点毒,就将先帝体内积攒的毒素全都勾了出来,先帝当晚直接毒身亡了!”
“事后,姚宛月察觉事情不对,想要动手,但是子允毕竟早了一步,将她控制起来。我冲进她的宫里,质问她为什么要对先帝下手,她却张狂地大笑着,说她早就想杀了先帝,好让她的儿子继承皇位,这样她就能把所有的权力统统握在手中!她还说她就是将毒一点一点地放在了先帝最爱的青笋火腿汤里!我命宫女搜出了她藏着的却尘,我亲自掰开了她的嘴,将那瓶中剩余的毒药统统倒进了她的口中!然后我亲眼看着她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痛苦地呻吟,最后七窍流血暴毙!我就是要让她知道,中了却尘这种剧毒的感觉!我就是要让她也尝尝先帝临死前所受的那种痛苦!”
亦菱满脸震惊地看着杜太后,几乎都站不稳了。她不敢相信,当年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真正杀死父皇和母妃的凶手竟然不是赵子允!真正害死父皇的人竟然是母妃!而毒死母妃的人竟然是杜太后!
杜太后见亦菱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不由地苦笑一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先帝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子允当机立断,动政变,欲除子安而后快。子逸早有准备,暗中放了子安一条生路,而我念着你是若雨的孩子,且我又养过你几日,多少也是有点感情的,便命人开了城门,放走了你。”
亦菱怔怔地看着杜太后,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这都是真的么?”
激动的情绪过后,杜太后似是有些疲惫,她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道:“你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皇陵查看他们的尸骨,看看我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先帝和月妃已经入土为安了,他们的陵墓棺桲又岂能轻易开启?不过杜太后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那便必然是真的了。亦菱深吸一口气。她信了,就算她多么不愿意相信,她都必须承认这些应该就是当年的真相。十一年前,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小丫头,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公主,又怎能看清这许多的真相呢?
正当亦菱和杜太后两人沉默下来,默默相对之时,前厅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身便服的赵子允跨着大步走进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着。
第四百零四章.重归故地意万千(十)
方才两人说话前已经摒退了众人,所以亦菱和杜太后都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更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赵子允,因此两人一时皆怔住了。
赵子允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了一番,忽然大笑起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母后和皇妹还在用午饭?”
亦菱冷静下来,打量了赵子允一眼,见他虽然身着便服出宫,但衣袍上仍旧用金丝银线绣着五爪飞龙,在玄墨色云锦料子的映衬下,暗暗滚过流光。比之上一次见到他时,现在的赵子允愈加霸气阴沉,隐隐给人一种压迫之感。
亦菱目光凛然,面上却带着微笑,道:“不过是我同堂姨母聊得高兴了,一时忘记了用饭。”
一旁的杜太后此时开口道:“皇上,你怎么来了?”尽管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但声音仍旧有些颤。
赵子允看着他的母后,唇边略带冷笑,“听说三皇弟醒了,朕这个做兄长的,就算再忙也应该来看看他。”
亦菱在一旁微笑道:“那大皇兄怕是要白跑一趟了,三皇兄还未完全恢复,现在正在午休,大皇兄只能下次再来探望了。”
赵子允转过头来看着亦菱,眸光转冷,唇边的笑意却加深了几分,“不妨事,朕今天来也是想要告诉母后和皇妹一声,朕打算后天在宫中设宴,一是庆贺三皇弟得以康复,二是迎接从邻国来的贵客,三是感谢皇妹救了朕的三皇弟,届时朕会派人来接母后、三皇弟和两位贵客入宫。”
说罢,赵子允面带冷笑地瞟了一旁呆怔的杜太后一眼,随后转身就离开了。
亦菱紧紧地盯着赵子允的背影。拧起了眉。
半晌后,杜太后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他都听到了……”
亦菱缓缓地侧过头看着杜太后,杜太后猛地抬眼看着亦菱,满脸的惊恐和焦急,“怎么办?子允他从来不知道他父皇最初属意的人是子逸,刚才他定然是都听到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他弟弟的!”
亦菱沉声道:“堂姨母先不要着急。就算他听到了又怎样?如果方才堂姨母所说的都是真的。当年害死父皇和母妃的人并非大皇兄,那就说明他并不像传言中那般狠毒,他不会对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下手的。”
亦菱话音未落。杜太后就猛地起身,紧紧地攥住亦菱的手,死死地盯着她,惊恐地摇着头道:“不!你不知道。子允他变了!自从十一年前那场政变后他就变了!他变得心狠手辣,刚愎自用!谁胆敢反对他。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谁胆敢挡在他的前面,阻碍到了他,也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他一定不会放过子逸的!怎么办?我该如何是好啊?”
亦菱见杜太后一副慌张惊恐、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如果连亲生母亲都怕了他,那这个人该有多么狠毒?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三皇兄的实力她多少是了解的,三皇兄平日里虽然低调小心、与世无争。但自己一方的势力还是很强大的,不然也不会稳居晋王之位这么多年。就现在来看,就算赵子允真的丧心病狂地想要动手,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亦菱的手被杜太后攥得生疼,她微微皱了皱眉,嘴上却放柔了声音安慰道:“我听闻近年来西域各国蠢蠢欲动,屡屡滋扰翳国边境,而北边的北胡如今也虎视眈眈,妄图攻打翳国。按照如今的形势来看,大皇兄要想坐稳这个皇位,少不了三皇兄这位在朝中、军中和百姓中声望都极高的晋王的支持。若是他视三皇兄为眼中钉,贸然下手,非但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还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但少了一大镇守边境、稳定局势的助力,还会失了民心。大皇兄不是傻子,堂姨母先放宽心,您担心的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生的。”
杜太后听亦菱说得挺有道理,这才稍稍冷静下来,轻轻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亦菱瞟了一眼旁边一桌子已经凉掉的饭菜,不禁轻叹一声。听杜太后说出那么多当年的真相,又被赵子允这么一搅和,她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杜太后冷静下来后,匆匆忙忙回宫去了,提前为后日的宫宴做准备,以防万一。
亦菱则独自离开前厅,往书房所在的庭院走去。
刚走进前院,亦菱就见那天为的太医陈院使从前厅旁绕了过来。陈院使见是亦菱,连忙上前行礼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亦菱微笑道:“不必多礼。陈院使,三皇兄现在如何了?”
陈院使恭敬地应道:“回殿下,晋王殿下如今已无大碍,休息调养些时日便可完全康复。”
亦菱点点头,陈院使又道:“方才微臣已经将药方药材和注意事项都交待给了晋王殿下身边的侍从,微臣这就回宫去复命。”
亦菱这才记起包括这位陈院使在内的几位太医这些日子一直留在晋王府,在两个多月前三皇兄第一次昏迷的时候他们就来了,至今都不曾回宫,甚至连家都不曾回过一次,如今三皇兄没事了,他们也终于能交差休息了。亦菱笑道:“陈院使辛苦了。”
陈院使诚惶诚恐地道:“不敢不敢,晋王殿下如今得以康复,皆是殿下的功劳。”
陈院使告辞离开后,亦菱绕过前院的一排厅,走进正房大院,见赵子逸和杜铭轩表兄弟二人正立在正房的檐廊下,凭栏相谈。一个清贵俊逸,一个温和儒雅。据说两人都像极了当年前丞相杜正的模样。
亦菱走上前,打过招呼过后她的神色肃然起来,低声道:“方才大皇兄来过了。”
一旁的杜铭轩闻言微微蹙起眉,“皇上来过了?”
亦菱点点头,“他原本是来探望三皇兄的。不过我说三皇兄正在休息,不便探望,他就走了。但是他临走前说后日要在宫中设宴,庆贺三皇兄病愈。”
听了亦菱的一番话,杜铭轩的神色凝重起来,“这……皇上这是冲着我们来的啊。”
亦菱听到杜铭轩说我们,便知他是把她也当做自己人了。心中一暖。不由地微笑起来。她见杜铭轩神色忧虑,而赵子逸仍旧一脸淡然沉静,仿佛后日的宫宴同他无关似的。便问道:“三皇兄,后日我们去么?”
赵子逸云淡风轻地微笑道:“去,当然去,为什么不去?”
亦菱见赵子逸一副从容不迫、毫不畏惧的样子。心中放心了不少。看来三皇兄的确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同赵子允抗衡。
一旁的杜铭轩也舒展了眉头,说道:“就算皇上在后日的宫宴上想找表兄的麻烦。他也不能真的把表兄怎么样。虽然去年表兄率军击退了北胡军队,但那北胡汗王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定会伺机再度兵的。”
亦菱听了不禁一怔,追问道:“北胡汗王为何执意要攻打翳国?他不过才刚刚打败乌苏、扶勒两国。统一了草原各部,为何要这么急着进攻中原?”
杜铭轩闻言解释道:“表妹有所不知,十一年前临阳政变后。当今皇上登基时为了稳定朝局和边境,同乌苏、扶勒两国的国主达成了协定。在那之前。北胡汗王的父亲被乌苏国国主亲手诛杀,而那北胡汗王阿如罕忍辱负重,归顺了乌苏国。”
“但乌苏国国主仍旧担心他的势力会逐渐壮大,便动了削弱他力量的心思。当然,乌苏国国主并不能直接杀了阿如罕,那样整个部落都会脱离他的控制,所以他既要留着这个傀儡,又要削弱他的势力,同时还不能自己动手,以免激起那个部落和周边其他几个部落的不满和反抗,因此他欣然同皇上达成了协议。”
“他支持皇上登基,并且保证翳国北部边境不受到草原的滋扰,而皇上则要帮他出手打击阿如罕的势力。所以,当年皇上秘密派出了一支军队,暗中杀掉了阿如罕的母亲和他的几个兄弟,这样一来阿如罕失去了兄弟的协助和母族的支持,势力锐减,在乌苏国国主看来,他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了。不曾想,这阿如罕是个坚韧的人,到底还是暗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隐忍多年,一举给亲人族人报了仇,如今还打下了乌苏、扶勒两国,统一了草原各部。”
“阿如罕成功建立北胡,对皇上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阿如罕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他定然会回来找翳国的麻烦的。”
亦菱不禁讶然道:“竟有这种事!怪不得去年阿如罕刚刚统一了草原各部,不待稳定内部局势,就急着攻打翳国,原来竟是为了报仇。”
杜铭轩面上略带几分讥笑地道:“前些日子表兄昏迷不醒,太医们都说表兄所中的毒无药可解,皇上的心情可是矛盾得很。一方面他自从两年前外出一次回来后便一直将表兄视作威胁,若是表兄自己毒身亡了,不用他动手,对他来说算是好事。但另一方面,若是表兄真的有什么闪失,那晋字军便失去了主心骨,边境也失去了表兄坐镇,届时别说那北胡汗王了,就是那些小小的西域各国也会坐不住的。所以,他既千方百计地阻止各方想法子救表兄,又严令不得将表兄病重昏迷的消息传开,真是个矛盾之人。”
亦菱听了不禁道:“可是现在临阳城内都传开了啊。”
杜铭轩冲她挤了挤眼睛,笑道:“是我让人传出去的,还有表妹回来救了表兄的事,也是我让人传开的。”杜铭轩哼了一声,做出一副解气的样子说道:“我就是要把这些消息都散布出去,以防皇上真的对表兄下手。”
赵子逸瞟了杜铭轩一眼,微笑道:“只怕这会儿我被小月救了的消息还未传出临阳城,但我昏迷不醒的消息已经传到草原上去了。”
杜铭轩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连忙作揖道:“那这下表兄又要去边关了,铭轩先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赵子逸见状无奈地笑了,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他,无可奈何地叹道:“你啊!”
亦菱见他们表兄弟二人相互打趣,不禁也跟着笑了。心道这铭轩表兄也是个有趣之人,心中不免又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陈院使去宫中复命后,又领了太后的懿旨,回家休息。他坐着马车回到家中,并没有先去见两个多月都没有见到的一家老小,而是径直去了书房。关起门来,他坐在书桌后亲自写了一封信,随后推开窗子,吹哨唤来一只鸽子,将信件仔仔细细地绑在鸽子腿上,随后将鸽子放走了。
那鸽子往东南方飞去,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空中的一个小白点,随后消失不见了。
陈院使立在窗前,望着那鸽子飞走,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四百零五章.重归故地意万千(十一)
六月廿五,翳成帝下旨在宫中设宴,庆贺其弟晋亲王康复。
正午时分,百官命妇皆入宫赴宴,翳成帝、杜太后、晋王还有夏国的上皇和皇女皆准时到场,殿内一时气氛热烈,丝竹管弦声、推杯换盏声不绝于耳,正是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象。
因夏国上皇既是贵客,又是长辈,故她的席位被安排在了主位之上,同翳成帝和杜太后并排而列。而亦菱的席位则被安排在了晋王赵子逸的席位旁,两人同列主位左侧位上。
席间,亦菱一直暗中留意主位上的赵子允。令她感到万分奇怪的是,宴席都进行到一半了,赵子允也不曾有所动作,他始终神色愉悦,甚至连平日里那阴鸷冷厉的气息都去了几分。
亦菱正纳闷儿不已,忽然看见一名身着临阳宫中女官服饰的女子从大殿后走了出来,走到主位上的杜太后身边,在杜太后身旁耳语了几句,而杜太后则略微点了下头。
待那女官抬起头来,亦菱看清她的容貌后登时惊呆了,而那女官也无意中对上了亦菱的目光,也怔了一下,随后对着亦菱点了点头,接着转身从殿后离开了。
亦菱仍旧坐在席位上惊讶不已。她竟在杜太后的宫中做了女官?而且看那衣裳配饰,竟是品级很高的样子。
那女官离开后,亦菱略坐了一会儿,随后借口殿内太闷,要出去透透气,便起身离开了。赵子逸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宫中走动,对身后的几名他带进宫来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几名侍从便跟上前去。
亦菱凭借着幼时的记忆。出了大殿,一路往东行去,她记得大殿东边不远处有一片不大的林子,正是供宫中主子们夏天在宫中行走累了时中途乘凉歇息之用的。
亦菱在几位侍从的陪同下进了林子,此时宴会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快要到未时了,太阳也逐渐向西偏去。林子里既凉爽又稍显幽暗。且一片静谧。不时地从西边隐约传来殿内的歌舞乐曲声。愈加衬得这里清幽安静。
亦菱才进了林子,没走多远,不出意外见到林中小路上立着一人。正是方才同杜太后说话的那名女官。
亦菱转身示意身后的几名侍从回避,待几人走到远处后,她方走上前去,微笑道:“四师姐。好久不见。”
那女官转过身来,对着亦菱微微一笑。“小师妹,别来无恙啊?”
这名女官正是濯玉宫第六代七圣女中的四圣女,凤玥。
亦菱却略带伤感地道:“师门惨遭奸人毒手,我又怎能安然无恙?”
凤玥闻言神色不禁一变。亦菱这边瞧得分明,脸色一沉,冷笑一声。“四师姐,果然是你!”
凤玥眼中的惊恐一闪而过。但她随即勉强扯出个笑容,露出无辜的神色,问道:“小师妹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亦菱冷笑道:“四师姐这么聪明智慧、这么心机深沉的人,怎么可能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此前师门被灭,那个内奸就是四师姐你吧!”
凤玥神情一震,随即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小师妹,你莫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亦菱冷哼一声,“若不是四师姐你泄露了师门所在,并且提供了却尘之毒的解药,翳成帝和云宣帝的军队又怎能找到灵霄山去?并且还顺利地通过了那个山谷?促成这件惨剧的人,就是你!”
凤玥身形微微颤了颤,随后勉强辩解道:“濯玉宫那么多女弟子,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泄露了师门的秘密?”
亦菱见凤玥仍旧不肯承认,厉声道:“每个濯玉宫女弟子身上都会携带却尘的毒药和解药,但是普通的女弟子只能从师门领取,还是定期定量的,但我们七位圣女却不同,我们知道毒药和解药的配方!那么多人攻上灵霄山,得需要多少解药!寻常女弟子怎能拿到那么多解药?定然是我们七人中的一人根据配方大量地制成了解药,分给了那些兵将!而我们七人中,只有你,四师姐,只有你来到了临阳,入了宫。如今看来你已经是杜太后身边的品级很高的女官了,若说不是你泄露的秘密,谁能相信?!”
见亦菱声色俱厉地质问她,凤玥不禁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亦菱便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一直将她逼得靠在了一棵树上,退无可退。
亦菱一脸悲痛和愤怒地道:“四师姐,你幼时也是一个孤儿,是两位姑姑将你带回了濯玉宫,给你饭吃,给你衣穿,教会你琴棋书画、武功剑法,若不是她们,你可能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你怎么忍心背叛濯玉宫?你怎么忍心陷害两位姑姑和师姐妹们?你怎么忍心帮助那些人攻入师门,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残杀她们?你怎么忍心!”
凤玥被逼问得浑身颤抖不已,但她死死地靠着树干,不让自己滑落在地。
“四师姐,如今我已经继任了濯玉宫的宫主之位,你说,本宫主该怎么处罚你这个叛徒?”亦菱说着,又往前迈了一步,同凤玥只间隔半臂的距离,她的眼中泛起了森寒的杀意。
凤玥惊恐不已,却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勇气,高声叫嚷道:“我根本就不是孤儿!”
亦菱一怔,随即拧起眉头,肃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当年被带进濯玉宫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孤儿!”凤玥高声道,泪水哗的一下涌了出来,“我是家里的长女,下面有三个弟妹,当年父亲病逝后,母亲也病倒了,家里没有钱,我只得跪在街头卖身葬父,太后娘娘身边的吴嬷嬷正好经过那里,给了我葬父的银子,还将我带入了宫中。”
“我不知道后来吴嬷嬷同太后娘娘说了什么,但后来太后娘娘接见了我,告诉我如果我能替她办事,那么我的母亲和三个弟妹的生活都由她来负责,她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能完成她交待的事,那么我母亲和弟妹们就活不成了!”
“我当时已经骑虎难下、身不由己,只得应下了差事。没过几天宫中政变,先帝被月妃毒死了,太后娘娘一怒之下毒死了月妃,接着她记恨月妃是用濯玉宫的毒药给先帝一点一点地下毒,便将恨意转嫁到了濯玉宫头上。她不知从哪里得知月妃此前觉宫中形势不对便暗中通知了濯玉宫的人来接应和保护你,随后她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她让我扮成孤女在外乞讨!”
“两位姑姑是什么人?她们的行踪又岂能轻易被人知晓?”凤玥苦笑道,“我只记得当年太后娘娘派出了无数探子和暗卫,最终也没打听清楚濯玉宫所在和两位姑姑的行踪,只知道她们进入翳国的大致路线和曾经经过的几座城镇。”
“她便派我到那几座城镇中乞讨,我在那几座城镇间来回辗转,乞讨了数十日!才幸运地遇到了两位姑姑,被她们现,带回了濯玉宫中,而当时她们已经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你。这就是当年我和你一同进入师门的缘由!”
亦菱惊讶地看着凤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们姐妹七个感情非常好,就像亲姐妹一般无话不谈,她没有想到四师姐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从来不曾在她们面前暴露出来。
凤玥苦笑一下,接着道:“离开师门前,我想尽一切办法让大姑姑将我派到翳国来。一回到临阳,我就同太后娘娘取得了联络,入了宫。太后娘娘又命我去做第二件事,那就是提供一切有关濯玉宫的信息,协助他们攻打濯玉宫。攻上灵霄山的路线好办,我只花了几天的时间就画好了地图,但若要通过那条必经的山谷,势必需要却尘的解药,于是我又按照解药的配方,开始配制大量的解药。我足足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将所有需要的药材配齐,并且制成了大量的解药。”
亦菱咬牙切齿地道:“四师姐,既然杜太后早就打算灭我师门,你也早在四年前就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不暗中传递消息回去,提前警示一下门人?那可是我们的师门!”
凤玥近乎崩溃地哭叫道:“我也想传消息回去啊!我也想给两位姑姑提个醒啊!可是太后娘娘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若是我胆敢有二心,就立即杀了我的家人!我的母亲和弟妹们都在她的手上啊!我能怎么办?难道我就应该放弃我们一家人的性命,给师门传递消息不成?”
亦菱一时沉默了。的确,这是个两难的抉择,无论放弃那一边,都是剜心刻骨的痛。就算凤玥冒险传递消息出去,然后让师门派人过来保护她的家人,也来不及了。以杜太后的手段,定然早就命人杀了她的家人,而后连她也一并杀了。
凤玥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树干跌坐在地,又愧疚又崩溃地大哭起来。
亦菱叹了口气,此时她对这位四师姐的感情是又怨恨又怜悯,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四师姐,除了进入濯玉宫、提供消息和解药这两件事外,杜太后还吩咐你做什么了?”亦菱垂下头看着凤玥,问道。
凤玥又哭了一会儿,方才抽噎着道:“太后娘娘命我继续关注濯玉宫的动静,最近我联系到了几名身在临阳附近的濯玉宫女弟子,她们说你正准备重建濯玉宫。”
第四百零六章.重归故地意万千(十二)
亦菱眸光一凛,心中再度泛起杀意,“四师姐已经将此事告诉杜太后了?”
凤玥摇了摇头,“还没有告诉太后娘娘呢。”说完她抬眼看了一眼亦菱,正看到她眼中的森寒杀意,顿时惊恐地大叫起来:“小师妹,你、你要做什么?”
亦菱沉声道:“四师姐,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蠢!杜太后一心要灭了濯玉宫,并非仅仅是因为她将对先帝月妃的恨意转嫁到了濯玉宫的头上,而是她已经隐约窥到了濯玉宫的秘密!四师姐作为七位圣女之一,也是知道的,我们濯玉宫存在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们濯玉宫的存在早晚有一天会威胁到其他几国的皇权!”
凤玥惊恐地瞪着亦菱,徒张着嘴,却是一个字都不出来。
亦菱垂眸望着跌坐在地的凤玥,压低声音道:“四师姐,你之前帮着杜太后和翳成帝灭了我们的师门,我暂且可以不再追究,因为你当时处在两难的境地,不论选择哪一方都情有可原。但我不能再纵容你将濯玉宫重建的消息告知杜太后,我不能在允许你这个濯玉宫最大的威胁继续存在下去。不过念在我们师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我不会让你感觉太痛苦……”说着,亦菱缓缓抬起了手。
凤玥此时已经完全惊呆了,她满面恐惧地望着亦菱,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出嗬嗬的声响。
出师前,因得了蓝汀染的真传,亦菱的武功自然要高于包括六位圣女在内的其他的濯玉宫女弟子。出师后,亦菱的一系列经历又使得她的武功大为进益,所以纵使她此时手中并无任何兵刃。也能在凤玥全然忘记反抗的情况下一掌将其经脉震碎,使其武功尽废,同时顷刻间毙命!
亦菱的手掌已经抬到了一定的高度,正要落下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呦!你们这是干什么呀?竟敢拦着咱家!”
亦菱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她转头看去,只见几名太监沿着她来时的小路向她们这边走来。而方才随着她从殿内出来的刚刚守在不远处的侍从们此时拦住了那几名太监的去路。
那几名赵子逸带进宫的人。虽然皆是侍从打扮,但皆是练家子,身手绝对差不了。但此时毕竟是在宫中,他们对上的又是宫里的大总管太监王公公,自然不能贸然动手。于是,他们不再拦着那几人。而是转身迅地来到亦菱身边,在一旁保护着她。
王公公手里拿着一个红柄白尾的拂尘。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见亦菱站在一棵树旁,而凤玥则瘫坐在树根下,不由地做出一副极为夸张的表情。掐着嗓子嚷嚷道:“呦——!这不是太后娘娘宫里边的凤姑姑嘛!怎么了这是?怎么坐在地上了?”
亦菱自然认得这位王公公,想当年这位王公公不过是大皇子宫里的一位管事太监,后来赵子允登上了皇位。这位王公公也跟着沾了光,逐渐被升为宫里的大总管。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此时,她见这位翳成帝身边的王公公竟然出现在这里,心中不由地起了怀疑。
凤玥刚刚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下,此时浑身瘫软,竟连一句话都说出不出来。亦菱见了只得对王公公道:“不瞒王公公,本殿下同这位凤姑姑是旧识,如今不过是在这林中偶遇,叙叙旧而已。”
王公公转过头来对着亦菱时,那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顿时换成了一脸谄媚的笑容,“奴才给殿下请安了,您出来这么久,皇上和太后娘娘都有些急了,连忙差奴才来寻您呐!”
亦菱微笑道:“本殿下还有话同这位凤姑姑说,还请王公公帮忙转告大皇兄和堂姨母,本殿下一会儿就回去。”
王公公狐疑地看了看瘫坐在地的凤玥,随后压低声音,略带几分讨好的语气对亦菱道:“殿下,奴才有句话不得不提醒您,这位凤姑姑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堪称太后娘娘左膀右臂之中的右臂,在太后娘娘宫中,仅次于颇有威信的吴嬷嬷。”
亦菱一听就明白过来,这王公公是提醒自己悠着点,别得罪了杜太后身边的人,把杜太后给惹火了。她颇有深意地看了王公公一眼,面上却微笑着道:“多谢王公公提点了。”
此时,亦菱心中已经隐约明白王公公的真正来意了,他方才告诉她那一番话虽然表面上是为了平息事态,实则是在火上浇油。凤玥对杜太后越重要,杜太后越倚仗凤玥,那么对亦菱来说,凤玥的威胁就越大,她就越要除掉凤玥,以绝后患。如此看来,王公公是专门过来添一把火的。
亦菱话音未落,就听王公公身后的一名小太监惊呼道:“啊!她、她、她……”
王公公回身白了那小太监一眼,尖着嗓子呵斥道:“在主子面前,嚷什么嚷?活腻了是不是?”
亦菱瞟了一眼那小太监一脸惊恐的神情,随后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脸上的神情顿时凝固了。
瘫坐在树根下的凤玥此时七窍流着暗黑的血,睁着眼睛,目光涣散地不知望向了何处。
亦菱连忙蹲下身子,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心一沉,凤玥已经没气了。亦菱站起身,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四师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很快她就觉了事情的诡异之处,依凤玥中毒的症状来看,她竟是中了却尘身亡的!难道她是方才趁众人不注意之时偷偷服毒自尽了?可是看她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去意已决、想要自尽的人啊!
亦菱心中骇然,又充满了疑惑,她正要弯下身子再仔细查看一番时,却听杜太后的声音传来:“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
亦菱转过头去,只见杜太后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
王公公等人连忙恭敬地行礼。杜太后看着王公公,厉声道:“不是让你来请公主殿下回去么?停在这里做什么?”刚说完,她就看见了靠在树下断了气的凤玥,顿时惊呆了,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凤玥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她怎么了?”
王公公惶恐万分地道:“回太后娘娘,奴才也不知道啊!”
杜太后连忙转身吩咐道:“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不一会儿。有太监引着陈院使等几位太医匆匆赶来。尽管已经得了太后特许的休假。但今日毕竟是皇上特意下旨办的宫宴,陈院使等人也入宫来参加宴会了。此时他们得了命令,匆匆地从举行宴会的大殿赶了过来。
陈院使来到凤玥身边。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了一番,随后起身对着杜太后恭敬地行礼道:“回太后娘娘,凤女官已经中毒身亡了,她所中的毒同当年先帝和月妃所中的毒一模一样。”
杜太后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的目光落在亦菱脸上,神色中不免带了几分怒意。
亦菱则坦荡地回视着她。别说凤玥不是她下毒害死的,就算真是她杀的,她也不怕杜太后来兴师问罪。
“王公公,哀家宫里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在这林子里?”杜太后话是对着王公公说的,但眼睛却始终看着亦菱,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些许情绪来。可亦菱却是始终一脸淡然从容的神情。让人瞧不出任何端倪来。
王公公惊恐万分地跪下去,“回太后娘娘。奴才只是奉了皇上和您的命,来请公主殿下回去的,谁知奴才刚到就见到了这幅场景,奴才也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啊!”
亦菱不由地白了王公公一眼,这王公公表面上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实际上句句话都在挑起事端,明摆着居心不良。跟在王公公身后的太监们跪了一片,亦菱站在他们旁边,显得尤为突兀。杜太后瞧着她,满面怒意。
亦菱却淡然开口道:“人不是我杀的,若是堂姨母想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还是问问大皇兄吧。”说着,她移开视线,越过杜太后,看向她的身后。
杜太后面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她转过身去,只见来时的林间小路上,孙女官和一名从夏国随侍来的宫女搀扶着老祖宗向这边走来,她们身后是赵子允和赵子逸,还有一众宫侍随从。
杜太后好像明白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亦菱,亦菱也收回视线,侧过头来看着她,两人对视着,都明白了彼此心中的想法。亦菱见杜太后已经想通了,便不再多说。她暗自在心中冷笑一声,就算人不是她杀的又怎样?她和杜太后还能走得很近么?濯玉宫一事就注定了她们两人之间永远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而今天这件事纵使没有赵子允在背后算计,她也早晚会查出来那个内奸就是凤玥。
亦菱看着跟在老祖宗身后走过来的赵子允,唇边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容。赵子允的如意算盘可是打得真好,她本来就同赵子逸感情很深,而杜太后如今更是向着赵子逸多一些,如果她和杜太后的关系再进一步,那么他们三人就隐隐成了一体,这对赵子允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他不能看着她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所以今日就暗中设计了这么一出。
杜太后手里握着凤玥一家人的性命,所以可以放心地让凤玥去为她办事,而不必担心她突然背叛。作为杜太后身边地位仅次于吴嬷嬷的人,想必凤玥除了同濯玉宫有关的两件事外,平日里还替杜太后做了不少事。现在杜太后和翳成帝赵子允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想必凤玥替杜太后做了许多干涉到赵子允的事,这令赵子允感到非常不快。是故今日他不仅借此机会挑拨了她和杜太后的关系,还想借着她的手除掉凤玥这个眼中钉。
不过,以赵子允谨慎小心的性格,他必然不会完全依靠她来动手杀了凤玥,所以他早就在暗中动了手脚,悄悄地给凤玥下了毒,而且还用的是却尘,目的就是最终嫁祸在她的身上。
亦菱垂眸看了一眼靠在树下已经咽气的凤玥,轻叹了口气。凤玥作为濯玉宫的七位圣女之一,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给她下了却尘之毒,但是她却没有现,这说明赵子允大约早在杜太后离开临阳去朝凤请她们来给赵子逸解毒时,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并开始命人一点一点地给凤玥下毒,因此凤玥并没有察觉到。
赵子允的时间掐算得很好,正好让凤玥在今日毒身亡,这样一来,若是杜太后真的想不明白,就一定会将此事都算在她的头上,两人之间的隔阂和怨恨就更深了,而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老祖宗一行人走过来,赵子允看到七窍流血的凤玥,不禁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亦菱嗤笑一声。赵子允装得真好。
王公公等人吓得瑟瑟抖,不敢出声言语。
杜太后则淡淡地看向他,眼神颇有深意。
老祖宗则仿佛没有看到现在的情形一般,只对亦菱道:“都这个时辰了,我也乏了,走吧,菱儿,我们回去。”
亦菱应了,上前搀扶着老祖宗。
一旁的赵子允连忙对老祖宗道:“老祖宗,朕已经命人在宫中给您和皇妹安排好了住处,您和皇妹今晚可以留在宫里歇息了。”
亦菱瞟了赵子允一眼。他还想把她们留在宫里?那岂不是让她们由着他宰割了?哼,真是痴心妄想!
老祖宗淡淡地瞥了赵子允一眼,“不必了,我们还回晋王府去,走吧!”说着就拄着金拄杖往林子外走。亦菱也礼貌性地同杜太后等人道了别,随后搀扶着老祖宗往外走。一旁的赵子逸也辞别了赵子允和杜太后,同两人一道回府去。
有老祖宗在,赵子允也不敢拦着他们,只得看着他们三人迤迤然离去的背影,暗自咬牙切齿。
走到林子边缘处时,一阵清凉的林风吹过,隐约带来杜太后的声音:“将凤女官厚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