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重归故地意万千(十三)
出了宫,老祖宗和亦菱同乘一辆马车,赵子逸则独自乘坐一辆马车,三人在一众侍卫侍从的护卫下一同返回晋王府。
坐在马车里,老祖宗问道:“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亦菱听了,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言简意赅地同老祖宗说了一遍,老祖宗听了只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便是她没有被子允毒害,你也应当除掉她,这种事情绝不可心慈手软。”
亦菱心中一动,便知老祖宗是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老祖宗轻叹一声,又道:“若霏这孩子……唉……”话也没说完,便单手支着头,合眼养神起来。半晌后,忽又开口道:“此事你应当尽快写信告诉你皇祖母。”
亦菱忙应道:“孙儿明白,孙儿回去就给皇祖母传信。”
之后祖孙二人便一直沉默着。亦菱看着闭目养神的老祖宗,心中愈佩服起她老人家来。老祖宗已有八十高寿,却仍旧耳聪目明,头脑清醒,心思敏捷,凡事皆不糊涂。方才她不过是大致讲了一下,老祖宗就立即领会和理解了。
她记起前几日自己向三皇兄问起为何赵子允连杜太后都不畏惧,却独独敬畏老祖宗时,三皇兄的回答。的确,像老祖宗这般果敢坚毅、刚强威严、雷厉风行之人,连一向自以为是的赵子允都不得不心生敬畏。三皇兄说,赵子允迄今为止,只打心眼儿里佩服敬畏过两个人,一个便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外祖父,翳国前任丞相杜正,另一个便是老祖宗了。
回到晋王府。祖孙二人辞别了赵子逸,各自回房歇了。
次日,亦菱一大早就被孙姑姑唤了起来,孙姑姑带着几名从夏国跟来的宫女一同服侍亦菱梳洗打扮好。亦菱纳闷儿不已,她平常素来不喜被人服侍,孙姑姑等人皆是知道的,为何今日却主动来了?
待穿着好。亦菱走出自己的卧房。见老祖宗正端坐在外间正对着门的主位上喝着茶水,便上前请安。
老祖宗对她微笑道:“今日横竖无事,老祖宗带你去一个地方。”
亦菱心中虽疑惑。也只得应了,在孙女官等人的陪同下,随着老祖宗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透过夏用的薄纱帘,亦菱看到马车一直驶出了临阳城外。往城郊白骨林的方向行去。果不其然,不过一个时辰后。马车边来到了白骨林外,亦菱下了车,回身扶着老祖宗也走下来,这才现她们来到的这个白骨林的入口就是她当年逃命时误闯入林中的那个入口。
而此时亦菱也彻底明白过来。出前老祖宗叮嘱她们每个人都服下一粒却尘解药的用意。
站在当年的那个入口处,亦菱不由地感慨万千,当年命大。她才有机会在今日故地重游,还能在白日里一睹这白骨林的样子。
老祖宗安排了几名随行的侍卫守着林子入口处。随后又让亦菱同她上了马车,向林中快驶去。
约莫两个时辰的功夫,一行人方才来到林子中央的那处空地。亦菱不禁暗自感叹,她当年趴在马背上,时而昏睡、时而清醒,任由那马儿慢慢地往林子深处走,后来那马儿中毒倒地,她又只得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往里走,最后也中了毒,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力爬到了这林子中央的空地处,是故当年竟足足花了几日的功夫才到达这里。
马车在空地中央停了下来,亦菱和孙女官搀着老祖宗下了马车。
老祖宗在地上站定,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抬起手中的金拄杖,指了指空地东边的一条小路。
就在老祖宗打量四周时,亦菱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形,觉除了她们来时的那一条纵贯南北的林中主道外,空地周围还有其余几条小路,各自沿着不同的方向,延伸至林子深处。
亦菱和孙女官搀着老祖宗,沿着她老人家刚刚指过的那条小路往林子更深处走去。不一会儿,前方又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处有一座用普通的灰石板修筑的圆台。
圆台并不高,只有五级石阶,站在圆台下几步开外的地方便可以看到圆台之上的情形。整个圆台和圆台周围皆是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一点灰尘也不曾见到,定然是有人天天打扫。圆台表面铺着一圈一圈的石砖,皆是九和九的倍数。
亦菱见了心中一动,这大约是个祭台,九五之数,莫非是……
一旁的老祖宗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不待她问便缓缓地道:“这祭台之下,便是太祖女帝同剑仙雪公子的地宫。”
亦菱听了十分惊讶,她明明记得夏国皇陵就建在朝凤城西北边的凰山上,去岁刚回到夏国认祖归宗时,她还拜祭过先祖,难不成她当时仅仅祭拜了几个牌位?
“这片白骨林并非是天然形成的,”老祖宗继续缓缓地说道,“当年雪公子临终前,嘱咐太祖将他葬在临阳城外,太祖便派人在这临阳城外选了一块风水极佳的地方,遍植却尘树,随后将雪公子的陵寝建在了这片林子中央,前后历时十五年。”
亦菱闻言明白过来,冷如雪当年在灵霄山上现了却尘这种可以分泌毒浆的树,而后她为了防止有人打扰到雪公子,便将灵霄山上的却尘树移栽到这临阳城外,形成了一片保护林。林子足够大,寻常闯入者和误入者还未走到林子中央,就会毒身亡。自己当年不过是七岁稚童,竟一路撑到了那片林中空地处,还及时地被两位姑姑找到,救走,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老祖宗看了看面前的祭台,又道:“后来太祖过世,吩咐太宗将她也葬在此处,如今那朝凤城外的皇陵中,不过是供奉着他们的牌位而已。”
亦菱点了点头。明白过来。陵墓二字,地上为陵,地下为墓。冷如雪将她和雪公子的地宫设在此地,仅在地上建了一座不起眼的祭台,作为地宫具体位置的地上标示,以便后人准确地找到此地。同时,若有人意外地穿越了白骨林。到达此地。见到这普通的圆台,很难会联想到其下还有一座皇家之墓。这也是继整片白骨林之后的第二道保护措施。
“可是老祖宗,雪公子为何要让太祖将他葬在此处?容氏一族源于宁地。论理也应当迁回宁国去啊。”亦菱不解地问道。
老祖宗闻言却摇了摇头,“雪公子少时便离家,他对家族做出背叛周室、另立政权的决定十分不满,更不愿遵从容家家主的命令留在怀远。所以他不可能让太祖在他过世后将他葬在宁地。”
“至于为什么太祖和雪公子都愿意将自己葬在这里,大约是因为他们二人的母亲皆是临阳人士。”老祖宗忽然回身望了一眼。尽管视线已经被重重密林遮挡,但她老人家还是冲着北偏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在这里还可以遥望天云山。”
亦菱恍然大悟,她幼时登上过临阳皇宫中的高楼。望过临阳城西北边那座终年积雪的天云山。相传,阳雪宫就是建在那天云山上,那里有他们二人共同的回忆。
“菱儿!”老祖宗忽然中气十足、郑重其事地喊了亦菱一声。
亦菱正望向西北方向。冷不丁地被唬了一跳,忙看向老祖宗。只见她老人家正看着自己,一脸的郑重肃然。亦菱不由地也跟着肃然起来,忙站直身子,裣衽行礼,应道:“老祖宗。”
老祖宗将拄杖靠在自己身上,松开握着拄杖的手,两手在半空中拍了两下,清脆的拍手声顿时响彻林间。
掌声未落,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亦菱就看到从四面八方的密林中飞出无数的黑衣人来,他们像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随后齐刷刷地单膝跪拜下来。与此同时,亦菱惊讶地现,同她和老祖宗一同进入林中的孙女官等人也都齐齐跪拜在地。
老祖宗的手重新握住了金拄杖,颇具威严地命令道:“见过你们的新主子!”
跪拜在地的众人竟如同一人一般齐声道:“属下拜见主上!”
起初,亦菱很是震惊了一下,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支秘密的力量,这是一支只属于夏国女帝的力量,正如玄卫和暗卫之于宁国皇帝一样,这些人是夏国女帝的暗卫。
老祖宗转过头来,郑重地对亦菱说道:“这是凰影卫,只忠于夏国女帝的秘密力量,从今往后,我便把它交给你了。”
亦菱浑身一震,虽然她不明白这支属于夏国女帝的秘密力量,老祖宗为什么不交给皇外祖母和母皇,但是她此刻知道的是,如今老祖宗在开国女帝冷如雪和剑仙雪公子的墓前,将这凰影卫的执掌之位传与自己,就是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下一任的夏国女帝。
亦菱忙敛衽跪倒,郑重地行礼道:“孙儿定不负老祖宗重望!”
亦菱起身时,见众人仍旧跪倒在地,而老祖宗则看着自己,神情不似方才那般肃然,而是在嘴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明白过来,转身略带几分威严地道:“平身吧。”
众影卫齐齐应了,飞快起身,方才从林子中飞身而出的众人不过一瞬的功夫又不见了踪影,大约是像方才一样,藏身在了密林中,暗中保护她们,而孙女官等人起身后仍旧垂手静立,守在一旁。
随后老祖宗又带着亦菱祭拜了两位先祖。
亦菱扶着老祖宗起身后,好奇地低声问道:“老祖宗,怎么有那么多影卫跟着我们来到临阳了?他们一直都在暗中?孙儿竟一点都不曾察觉。”
老祖宗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若是我不吩咐他们暗中跟着,你以为我们能活着到临阳?”
亦菱闻言心头一凛!莫不是杜亦风又下手了?他也真能忍,一直都耐着性子,而如今竟敢对老祖宗动手了!
老祖宗抬起手中的拄杖,指了指祭台的后面,“你再随我去那边瞧瞧。”
亦菱连忙扶着老祖宗绕过祭台往她老人家所指的方向走去,孙女官在另一边扶着,其余的人皆恭敬地跟随在后。一行人约莫走了三四里路,前方竟又出现了一个圆形祭台,同方才的一模一样。
亦菱见那祭台也是九五之数的讲究,不由地又是一怔,这祭台下的墓里又葬着谁?
待她欲问老祖宗之时,却见一旁的孙女官早已悄悄退至远处,而老祖宗则挣开了她的手,自己拄着拄杖,颤颤巍巍地走向那祭台,脸上是亦菱从未见过的凄惶和哀伤。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老祖宗扑坐在祭台的石阶上,轻轻地抚着石板,双眸闪着泪花,“熠天,我又来看你了,我带着我们的曾外孙女儿来看你了。”
亦菱站在一旁,将老祖宗低如耳语的话收入耳中,不知怎么地,眼睛也跟着红了。大约是老祖宗和皇曾外祖父之间的深情触动了她,又或者是老祖宗悲伤的情绪传染给了她,她霎时觉得这整片白骨林都透出一种清冷落寞之感,十分凄凉。她呆呆地望着轻抚石板喃喃低语的老祖宗,想象起有一日她爱的人离她而去之后的情形,一时竟忘了上前扶着老祖宗,安慰她老人家几句。
许久后,老祖宗才说完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话,招手吩咐亦菱祭拜她曾外祖,亦菱照做了,随后起身扶起老祖宗。
老祖宗站定后,望着远处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树叶,轻叹一声道:“菱儿,老祖宗有句话想同你讲,不知你听不听得进去。”
亦菱忙道:“老祖宗请讲,孙儿一定仔细听着,好生记着。”
老祖宗语重心长地叹道:“孩子啊,你如今还年轻,还会因为那些所谓的得失而仓惶不已,但等你到了老祖宗这个年纪,就会觉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没有什么是永远属于一个人的。”
亦菱闻言心中一震,她意识到老祖宗的话暗指她和容卿,顿时又是一阵感伤,不过这情绪很快被她按捺下去。她正色道:“孙儿明白。”
老祖宗听了却笑了,“你若要明白,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日子呐!”她老人家又抬起拄杖,指了指来时的路,“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第四百零八章.重归故地意万千(十四)
进了临阳城,已是黄昏。
老祖宗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亦菱则坐在一旁,透过薄纱帘望着街上的行人,怔然地想着老祖宗方才的话。
忽然,她看到人群中有一个非常熟悉的背影,心中不由地暗暗一惊,随即仔细一瞧,顿时又是一喜,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苦苦找寻了好几年的人,竟然就在临阳城中!
当下亦菱也不犹豫,赶忙回禀了老祖宗,说要去见一位故友,老祖宗听后没多大反应,只是抬了抬眼皮,嘱咐她小心些,早点回府,随后便合眼继续养神。
亦菱吩咐驾车的人停了马车,自己从马车上跃下,瞧准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离去的方向,随后跟了上去。
起初,亦菱想要给那人一个惊喜,便没有径直追上去相认,只是小心地跟在那人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以免被察觉。但不一会儿,亦菱便现那人似是十分警觉,竟好像已经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便加快了脚步,在人群中穿梭了片刻,一个闪身就进了街道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亦菱连忙拨开人群,飞快地跟上去,也进了那小巷子中,只见那一抹身影在小巷子尽头一转身,不见了。此时已经离开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亦菱不再有什么顾忌,足尖一点,飞跟了上去。在小巷尽头,又出现了一个岔道,连接着另一条巷道,亦菱也转身追过去,很快前方又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方才她差点将人跟丢,此刻也不想着给人惊喜了。只想快点将人追上。又拐了几道弯,追了几条巷子,亦菱方才跟上了那人,她轻盈地落在那人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但是,还未待她站稳,就见那人从怀里的簸箩中翻出一把剪子。猛地高举起来。就要刺向自己。亦菱吓得连忙抬手架住那人的手臂,“三姐,是我!”
那人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放下了手,随后一把抓住了亦菱的手臂,“七妹?!”
亦菱看着眼前已经了无音讯好几年的三师姐荆紫芊。心中百感交集,同时又是满腹疑问。但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荆紫芊突然见到亦菱,亦是激动得不能言语,师姐妹二人就这样站在安静的巷道中默默对视着。忽然,旁边的一道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体态偏胖的妇人提着一个水桶走了出来,见到荆紫芊,先是道了一句“李家娘子”。随后看到亦菱,咦了一声。便问荆紫芊这是谁。
荆紫芊只笑着道:“这是我远房表妹,来看望我的,我们先回去了刘二嫂。”随后便连忙拉着亦菱进了旁边的宅子,接着迅地合上了大门。
亦菱冷不防被拉进这个院子,不由得四处打量了一番,见这不过是个一进的小院,南边是大门,北边是三间正方,东西各有一间厢房。进门处并无遮蔽视线之物,院子当中有一株枣树,树下摆着一张不大的石桌,周围散置着几个石墩子,看上去也算小巧雅致。
亦菱正四处打量着,忽然从正房里跑出两个小女娃,一下子从自己身边跑过,扑进了一旁荆紫芊的怀里,嘴里还脆生生地喊着娘亲。亦菱正惊讶着,又见正房的门帘被掀起,一名身着浅灰蓝色布衣的男子缓步而出,站在石阶上对荆紫芊微笑道:“她们正念叨着娘亲呢,你就回来了。”
认出男子是谁,亦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云国前太子上官望尘怎么也在这里?
上官望尘看到亦菱却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招呼道:“七妹来了。”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的。”荆紫芊微笑着对上官望尘道,随后摸了摸两个小女娃的头,“还不问七姨母好?”
两个小女娃见了生人也不胆怯,仰头看着亦菱甜甜地笑了,“七姨母好!”
亦菱见两个小女娃一个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一个不过两三岁的样子,却都是聪明灵巧,很是招人喜欢。她弯下身子,抬手摸摸这个的小脸蛋,又摸摸那个,“你们好啊。”
一旁的荆紫芊笑道:“七妹,我们进去坐吧。”随后又对两个小女娃道,“你们就在院子里玩儿,不许跑到外面去。”
两个小女娃脆生生地应了,跑开了。
荆紫芊打起帘子,让亦菱进了屋子,上官望尘亲手给她倒了一盏茶,三人在桌边坐下。
就算再迟钝的人此时也应该明白过来了,更何况亦菱也不是迟钝的人。此时她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当年她曾去商都探望过大师姐和三师姐,那时候虽然大师姐嫁给了上官望尘,三师姐嫁给了上官绝尘,但她当时看得出来,三师姐对上官绝尘一点感情都没有,反倒是十分仰慕上官望尘。
后来景帝驾崩,上官绝尘逼宫夺位,上官望尘因大师姐难产过世而悲痛欲绝、心灰意冷,放弃了同上官绝尘相争的念头,离开了商都。而在那之前,上官绝尘就以局势混乱为由,送走了三师姐,还派了许多王府暗卫,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和看管。
后来三师姐幸运逃脱,不仅避开了上官绝尘派来的那些暗卫,还躲开了幽冥鬼域的那帮人和她派去的濯玉宫女弟子。不曾想,三师姐竟然遇到了上官望尘,两人还组建了新的家,生活在了一起。
亦菱望着屋外院子里你追我赶的两个小女娃,不禁笑着感叹道:“真是可爱啊!”
荆紫芊道:“大一点的那个是大姐的孩子,小的那个是我的。”
“是大姐的?”亦菱惊讶不已。再听荆紫芊详细一说,方才明白过来,原来当年大姐难产过世,她的女儿起初没有呼吸,谁知后来竟幸运地活了过来。被宫女现,让上官望尘一并带离了商都。
只是那个小的——亦菱瞟了一眼屋外的孩子——如今都已经两三岁了,若是三师姐和上官望尘的孩子,这年龄也对不上啊!难道……他们早就……?
荆紫芊并不知道亦菱心中所想,但看到亦菱望着屋外的那个小一点的孩子,不由得解释道:“小的是他的孩子。”
亦菱闻言猛地转过头来,小的那个女娃。竟然是三师姐和上官绝尘的孩子?!一时间她感到又惊讶又恼火。惊讶的是。三师姐和上官绝尘一向不和的两人,竟然还有了一个女儿。恼火的是,上官绝尘。这个她和三师姐共同的仇人,让三师姐怀了他的孩子不说,还不好好待她,派了那么多暗卫不知道要把她押送到哪里去。幸好三师姐逃走了。不然还不知道上官绝尘要将她怎么样呢。
想到那个狠毒的人,亦菱就是一阵咬牙切齿。她看到荆紫芊也是一脸懊恼。便知她心中也恨着那人。不过好在亦菱见到荆紫芊在看着孩子的时候,眼神变得又温柔又疼爱,可见她并没有把她对上官绝尘的恨转移到孩子身上,遂放心了不少。
“三姐。姐夫,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临阳城住下的?家中生活得可还好?”亦菱收起了惊讶和恼火的神色,笑眯眯地问二人。从前在商都的时候。她就叫上官望尘姐夫,如今还是叫他姐夫。
上官望尘微微一笑。道:“我将近四年前就来到这里了,紫芊是后来才到的,碰巧遇到了我。”
荆紫芊看着上官望尘,眼里的爱意藏也藏不住,“是啊,现在望尘在附近的一家官学里教书,我则得空绣一些花样,定期给绣房送去,日子过得也还宽裕。”
亦菱听了点点头,又想起方才隔壁那刘二嫂称呼三师姐为“李家娘子”,三师姐也是有些防备的样子,可见他们现在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虽然也算安逸舒适,但她还是不敢轻易放松警惕,便问道:“姐夫现在可是改姓李了?”
上官望尘点点头,还未待他说话,荆紫芊就抢先笑道:“可不是!他呀,现在可是李先生了!刚来的时候怕被别人察觉身份,就说自己是一个没落官员家的儿子,姓李。横竖这里李是个大姓,姓李的大小官员又多了去了,谁会怀疑呢?”
亦菱也打趣道:“所以三姐就是李家娘子喽?”
荆紫芊忽而被亦菱这么一说,脸顿时就红了,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亦菱打量了两人一回,见三师姐看着上官望尘时,满眼满脸的欢喜爱慕,而上官望尘望着她时,则是一派温柔怜惜,但却唯独少了从前看大师姐时的那份爱意,便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上官望尘爱着的人,到底还是大师姐。
三人正聊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声,三人皆连忙起身望去,只见院子里,小一点的女娃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大一点的正蹲在一旁像个小大人似的哄着她,大约是两人方才你追我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上官望尘道:“应该没什么大碍,我去看看,你们姐妹二人好久不见,就多聊一会儿吧。”说着便掀开帘子走出了屋子。
荆紫芊一直望着上官望尘的背影,看到他走到两个女娃旁边,弯下身子,抱起小的那一个,又伸手搂住大的那一个,一脸温柔地说着什么,一副慈父的样子。半晌后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见亦菱正笑着看着自己,脸不禁又是一红,忙端起茶壶,又往亦菱的茶杯里添了些热茶。
亦菱见荆紫芊倒茶时,衣袖滑落一些,露出了手腕,手腕上赫然有一处细长的伤疤,联想起自己方才叫住她时,她从针线笸箩里掏出一把剪子,猛地要扎向自己的样子,电光火石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一震,“三姐,你的手腕上是什么伤?”
荆紫芊一怔,随后放下茶壶,另一只手捋了捋衣袖,遮住腕部的伤疤,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什么,不小心弄的,早好了。”
亦菱根本不信,伸手一把抓住荆紫芊的手,拉到自己眼前,仔细一瞧,脸就立即沉了下来,“三姐,你的手筋被人挑了?”
荆紫芊不自然地抽回手,勉强笑道:“好几年前的事了,早就接好了,如今没什么影响。”
“可是你的武功,岂不是全废了?”亦菱不可置信地看着荆紫芊,她不敢想象三师姐若是被废去了一身过人的武功,不再拥有强大的自保能力,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荆紫芊眸中的难过一闪而过,为了不让小师妹担心,赶忙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你看,三姐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的么?平日里根本不受影响,绣出来的花样也卖得好……”
“谁干的?”亦菱眸中寒意一凝,打断了荆紫芊的话,“是不是上官绝尘?”
方才她们说话时,提及上官绝尘,皆是用“他”取代,彼此心知肚明,如今乍一听见这个名字,荆紫芊眸中不可控制地溢出了恨意。
亦菱见了便知自己猜的没错,啪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具叮当响,“好个上官绝尘!你当真狠啊!”
荆紫芊见了忙握住亦菱拍在桌上的手,急切地道:“七妹,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亦菱转向荆紫芊,问道:“三姐,你当初避开我派去的那些女弟子,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荆紫芊低下头,有些愧疚和伤感地道:“我的武功已经被废掉了,师门惨遭劫难,我非但不能出力,还会拖累你们。”
亦菱见三师姐早已不复当年骄傲自信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酸,叹了一声,柔声道:“三姐,你不必自责,如今你能好好地活着,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想必九泉之下的两位姑姑知道你还能坚强地活着,也会十分欣慰。濯玉宫的事你放心,我不会让濯玉宫毁在我们这一辈手里的。而上官绝尘,我总有一天会让他付出代价!”
“嗯!”荆紫芊拼命地点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师姐妹二人隔着一张桌子,双手紧握着,久久不语。
第四百零九章.提剑跨骑挥鬼雨(一)
之后亦菱和老祖宗又在临阳城内逗留了几日,方启程返回朝凤。
回去的路上也并不平静,她们先后遇到了六批刺客,一批比一批下手狠毒。起初的几批刺客身份不明,但最后的两批,亦菱认得,正是幽冥鬼域蜘蛛堂和蝎子堂的杀手。毫无疑问,这定是皇表兄杜亦风在暗中操控的。
看到一批一批的刺客半路杀出,亦菱只是冷笑。她还以为杜亦风有多能沉住气,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老祖宗不过是同她去一趟临阳,他就坐不住了。对她下手倒也罢了,反正已经不是头一遭了,但是他竟然大逆不道地一并对老祖宗下毒手!实在让人气愤。
再看那幽冥鬼域,起初是墨蛇堂和蜈蚣堂的人一门心思地要杀她,而蝎子堂的人则仅仅是试探她,妄图查清她在濯玉宫的真实身份,并搜出濯玉剑,蜘蛛堂的人则在搜寻三师姐荆紫芊的踪迹,追杀皇甫祎、七姑姑和皇祖母。如今却彻底掉了个儿,墨蛇堂和蜈蚣堂的人因为容卿的关系停止刺杀她,而蝎子堂和蜘蛛堂的人则好像知道了什么,开始对她痛下杀手。由此可见,幽冥鬼域这个神秘而又可怕的组织,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的。
不过,虽说派出这些杀手刺杀她的人是杜亦风,但是以杜亦风的能力,未必能让蝎子堂和蜘蛛堂的人听从他,背后操控这件事的,定然还另有其人。至于是洛渊还是那位幽梦公子,就不得而知了。
尽管一路上刺客不断,但因为有凰影卫在暗中保护,所以老祖宗和亦菱均毫发无伤。但纵使凰影卫再强大,遭遇幽冥鬼域这样阴狠毒辣的对手。也折损了不少人。亦菱咬牙切齿地暗中记下了这笔账,发誓日后定要从幽冥鬼域身上尽数讨回来。
七月,女帝颁布旨意,宣布退位,同时传位于皇女冷亦菱。新任女帝登基后,前任女帝冷若雨主动提出要去守皇陵,得到老祖宗应允。
新帝登基。大赦全国。并下旨设立中书、门下二省。任命洛沉碧为左相、时煊为中书侍郎,总领中书,任命张政为右相、陆叡为门下侍郎。总领门下。另有官员调度,暂且不提。此外,亦菱又随便找了个由头让陆君心暂且在禁卫军中担任了一个小官职,又将皇甫禛安插在了军中。自然。皇甫禛不能再用原名,化名为冷禛成为了女帝陛下亲兵中的一员。毕竟是女帝陛下还是皇女时的幕僚和亲信。任的又不是什么大官职,所以这些安排并没有引起百官的关注。
除了这些事外,亦菱还记挂着皇甫祎的棺椁如何安置。夏国律法有所规定,皇陵不得轻易开启。即便她如今已是女帝,也不能破例,所以将皇甫祎迁入皇陵一事就被迫暂且搁置了下来。
八月。翳国北胡开战,江夏两国派兵援助。江国神将韩毅风率铁骑神军前往翳国北部边境。夏国新任女帝冷亦菱亲自率军前往。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着,军营内没有生火,大多数兵将都在营帐内休息,只有少数看守营门和巡逻的将士冒着雨在外守着。
主帐内,亦菱端坐在主位上,正在翻阅军报。在她和老祖宗去临阳的那段时间里,云宁两国再度发动战争,直接导致原本三年一次的今年轮到在夏国都城朝凤举办的五国盟会被迫中止。而北胡汗王阿如罕也像个疯子一般,刚刚新婚半年,就急忙发动对翳国的战争。这又牵制住了翳、夏、江三国的军力,致使三国不再有精力去理会和调停云宁两国的事。
亦菱将手中的军报扔在一边,轻叹一声,从朝凤出发前,她刚好收到了皇表姐杜亦芮的信件,信中说她已经查出有了身孕,亦菱因此对阿如罕是愈加恼火,放着新婚的已经怀孕妻子不去陪,偏要挑起战事。而且本来容卿传信来说濯玉宫已经基本建成,她原定这个月底召集天下的濯玉宫女弟子在灵霄山举行濯玉宫的重建仪式,一切计划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战事给搅乱了。所以她打定主意要教训教训他,最好是一直把他打回老巢,让他十年之内再不敢有所动作!
主帐内一片安静,帐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传来,亦菱皱了皱眉头,若不是行军中忽然遇到这场雨,道路泥泞难行,这会儿夏*队早应同翳*队汇合了。
亦菱对帐外侍卫吩咐道:“去问问洛丞相,这里距离约定的汇合之地还有多远?”
半晌没听见有人应,亦菱猛然察觉情况不对,高声道:“来人!”
主帐的帘子被缓缓地掀起来,露出站在门口的杜亦风那张笑得欠揍的脸。
亦菱看到原本守在帐外的几名侍卫此时皆倒在地上,头上的斗笠掉落下来,上面溅满了血。
亦菱忽然笑了,“杀人无声,皇表兄好功夫!”
杜亦风提着剑跨入帐内,帘子在他身后落下,隔开了帐外的世界。“皇表妹过奖了,我不过是借着雨声的掩护而已。”
亦菱面上笑得灿烂,眸中却满是寒意,“皇表兄,你究竟想做什么?”
杜亦风摇头叹道:“不想做什么,只是替皇表妹倍感惋惜啊!”
“哦?皇表兄不妨说来听听。”
杜亦风难掩得意之色,语气却故作惋惜,“皇表妹的皇位还没坐热呢,就要香消玉殒了。”
“哦?”亦菱一挑眉,满脸讶然,“朕有老祖宗教导和庇佑,这皇位坐得稳着呢,更何况朕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又怎会……”
“冷亦菱!”杜亦风听到亦菱提及老祖宗,不由地脸一沉,“少在这里装傻充愣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终于撕破脸了!亦菱这次带兵出发前就知道这次路上肯定不太平,但是她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信!朕信!”亦菱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不过皇表兄,有一句话朕得提醒你,名不正则言不顺,你今日就这么将朕杀了,回头就算回了朝凤也难平民心。届时别说你能不能坐稳皇位了,恐怕你连皇位都根本坐不上!”
杜亦风闻言仰首哈哈大笑起来,“皇表妹啊皇表妹,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兄妹二人说话的这工夫,我的人早就控制了整个军队,现在这军营里我说了算。我杀了你之后,还会继续带兵行军,但是不同他们汇合。等到了北胡边境,就将你的尸首丢弃。随后我再联系北胡汗王,合演一出交手的戏。这一切完成之后我就班师回朝,禀告老祖宗就说我们的军队还未同江、翳两*队汇合时就遭遇了北胡军队,女帝陛下在同敌军交手的过程中不幸受伤,失去了下落,江、翳两国根本无法作证。我回到朝凤后定要大张旗鼓地派人四处寻找你,届时天下人都会夸赞我重情重义,又有谁会指责我这个做兄长的呢?而且你死后,我们这一辈就只有我有资格继位了。”
“说来还要感谢皇表妹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你说北胡汗王攻打翳国,我们不过是派兵支援,你这个女帝非要亲自率军,恰恰给我创造了机会。如今我们距离北胡边境不远了,四周再没有别人,又下着雨,有雨声作为掩盖,神不知鬼不觉,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哈哈哈哈……”杜亦风得意地大笑起来。
亦菱心里冷笑一声。不错,这次的战事本不是冲着夏国来的,即便是冲着夏国来的,她这个女帝也没必要率军亲征。但是阿如罕恨透了赵子允,一心要找翳国的麻烦,而翳国驻守边境的又是三皇兄赵子逸的晋字军,这次的战事赵子逸定然会亲自率军,她担心三皇兄所以才执意亲征。像杜亦风这样无情无义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出卖的人,又怎么会理解她的行为呢?
亦菱面上犹自笑着,“皇表兄的算盘打得真好,只是这一切若要实现,前提是你能杀得了朕。”
杜亦风又是哈哈大笑几声,接着神色瞬间变得狠戾非常,提剑飞身而来,“冷亦菱,拿命来!”
亦菱抽出身侧的佩剑,迎了上去,两人瞬间交手,乒乒乓乓大战起来,那瞬间迸发的杀气几乎就要将主帐掀了去!
杜亦风杀气逼人,亦菱抵挡起来却并没有那么费力。虽然她继位以来,国事繁重,但她每日都要抽出一个时辰来打坐练功,以防武功退步。说来也怪,自她从临阳归来,就再也没有出现内力凭空消失的情况,反倒是好似吃了什么神丹一般,内功突飞猛进,竟比她曾经在濯玉宫潜心修习武功时一年进步的幅度还要大。因此,此时的亦菱并不担心自己丧命于杜亦风之手,倒是觉得这主帐内空间不够施展招式。
杜亦风见亦菱武功比之前冬猎送行宴上表现出来的还要强,顿时心中杀意更胜,下手愈加狠辣。
亦菱边挡边退,几步便退到了主帐边。
杜亦风一剑刺来,亦菱轻巧一避,那剑便将主帐穿透,杜亦风气得猛地回身抽剑,只听呲啦一声,主帐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亦菱仍旧靠在主帐边,也不主动攻击,杜亦风见状回手又是一招,亦菱又是巧妙一躲,主帐上又多了一道口子。
如此往复,两人在这主帐边一步地内纠缠了片刻,那主帐上就有一块被杜亦风的长剑划得七零八落,亦菱见时机已到,虚晃一招便从那破洞中钻了出去。
杜亦风被亦菱折腾了半晌,招招落空,此时见亦菱钻了出去,这才明白亦菱放着好好的帐门不走,偏要耍招就是故意消耗他的体力,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喘了两口粗气,一剑劈开了主帐内的几案,也跟着冲了出去。
第四百一十章.提剑跨骑挥鬼雨(二)
亦菱飞身而出,见杜亦风没有立即追上来,便一个旋身绕到主帐正门,赶往丞相所在的军帐。
方才听到杜亦风已经控制了整座军营,说她心里一点都不担心那是假的。在她流落在外的这些年里,杜亦风借着其外祖母陆太尉的影响力,早就在军中扎下了根,这次她率军出征,除去女帝的亲兵队伍,其余的将士们少说有一半是追随他的。虽说军令如山,将士的天职即是服从命令,但除了皇权和虎符,在军中的威望也是至关重要的。而自己回到夏国不久,又是刚继位的新帝,最缺的就是后者。
此外,因是新帝亲征,所以此次随驾的除了杜世子和洛丞相之外,还有时煊。时煊从前虽任御史大夫一职,但其兄弟侄子皆是在军中任职,所以时家的根基仍在军中,时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比在文臣中的要大。亦菱知道老祖宗特命时煊跟随也是知道时煊武功很高,又有声望,可以一路保护和关照她,但时煊的立场一直不明,她甚至曾经一度怀疑时煊是杜世子一边的人,所以她心中愈加不安。若是时煊当真同杜世子联手挑起此次哗变,她又能有几分反击之力呢?
此刻,她心里最挂念的是洛沉碧,也不知他现在是吉是凶。
亦菱刚落在丞相帐前,身后一阵疾风袭来,她连忙回身格挡,堪堪挡住杜亦风的一击。
杜亦风笑道:“皇表妹还想找洛丞相帮忙?是怕此时洛丞相的魂魄都到了奈何桥边了!”
亦菱冷笑一声,“就凭你?别说你连他的衣角的碰不到,就算你真碰到了,用一根指头碰的我剁你一根指头,用一只手碰的我剁你一只手!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了你送你下去给他陪葬!”
杜亦风面露感动之色。“皇表妹和未婚夫真是感情至深啊,我听了真的好感动,不如我这个做兄长的帮一帮你,送你下去陪他一起上路?”
话音未落,一具尸体亦菱身后的军帐中摔了出来。
杜亦风垂眸一看,瞳孔一缩,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洛沉碧从容地掀开帐帘走出来。右手提着的剑上仍旧滴着血。身上的衣衫却是干干净净,一滴鲜血也无。尽管迎着帐外淅淅沥沥的秋雨,洛沉碧俊朗的脸上却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面色温和的仿佛刚刚根本没有杀过人一般,“杜世子派来的人,我都好好地照顾到了。”
亦菱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没想到洛沉碧也有这么故意气人的时候。两人对视一眼,见对方安然无恙。皆放下心来。
杜亦风脸色阴沉得仿佛此时阴霾的天空,他心中更加坚定了这两人留不得的决定。
一群将士自主帐方向飞奔而至,为首的对杜亦风抱拳道:“世子,中军已被我方控制。”
亦菱心里咯噔一下。中军是人数最多且最精锐的军队,杜亦风此时能控制住中军怕是少不了时煊的支持,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杜亦风仰天大笑几声。随后目光来回地落在亦菱和洛沉碧两人身上,“本世子现在命令你们。杀了这两人!先得手者,就是本世子日后继位时的第一功臣!”
众人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瞬间将亦菱和洛沉碧两人围在中间,争先恐后地上前攻击,欲取人头以换取日后的荣华富贵。
虽说亦菱和洛沉碧武功远在他们之上,但毕竟是以寡敌众,一时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杜亦风则退到一边,静静观看,也不出手。
亦菱见了,暗自呸了一声,杜亦风打得算盘她最清楚不过了,定是刚才交手发觉他自己不是她的对手,知道他自己自然也不是洛沉碧的对手,所以先让手下的人轮番上阵消耗他们二人的体力,待他们精疲力尽之时,他再出手一击必胜。
起初,她和洛沉碧还是相互背对着,一同抵挡众人的攻势,但很快,这些人似乎受到了杜亦风的指示,逐渐地将两人分隔开来,最后一众人彻底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攻击亦菱,一部分攻击洛沉碧。亦菱眼看着自己同洛沉碧的距离越来越远,不由得后悔起来,若是这次不让洛沉碧随军而来就好了,若是他出了意外,她得愧疚一辈子。想到这一点,亦菱心中对杜亦风的恨不免又加深了几分,于是手下的招式也更加的狠辣,不一会儿,包围她的人中就有好多都挂了彩。
正在这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南边传来一阵震天的喧闹声,亦菱旋身的瞬间快速地一瞥,只见一群人正拼命地向这边赶来,正是忠于她的亲兵!而另一群人则拼了命地阻挡着他们,正是忠于杜世子的叛兵!
亲兵们见女帝有危险,皆是大吼一声,个个都拼命突围,向这边冲来,杜亦风的人一时抵挡不住,节节败退过来。
杜亦风见状,知道自己再不动手就更没有机会了,于是瞬间飞身加入围攻亦菱的这边,拼尽平生所学一心要置亦菱于死地!
亦菱一边抵挡杜亦风手下的轮番攻击,一边又要应付杜亦风突如其来的凌厉攻势,一时竟有些应接不暇,身上也添了几道口子,且基本上都是杜亦风的功劳,但好在她内功尚足,闪避得还算及时,伤口都不深。
然后又过了片刻,亦菱又开始后悔了。因为濯玉宫重建仪式尚未召开,自己还不能暴露身份,所以濯玉剑还在容卿那里,而这次出征她也没有带容卿给她的雪影剑,只是带了一柄相对普通的佩剑,因为战场上她主要使得是长枪,所以并没有在挑选佩剑上下功夫。如今同杜亦风这么一过招,她手中兵刃的劣势便逐渐显露出来,杜亦风所用的是一柄古朴的佩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自己手中的佩剑虽是女帝御用,较杜亦风的剑相比却是次了不止一个等级,这过招的时间一长,佩剑的剑刃已有多处裂口,有些地方甚至还卷了刃。
正当亦菱后悔不迭时,杜亦风忽地一招袭来,她本能地挥剑格挡,却听当的一声,手中佩剑竟断为两截,上面一截嗖的一声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插入一个叛兵的胸中,那叛兵竟当场毙命!
杜亦风看着亦菱手中断了一多半的剑,不由得冷笑一声,“皇表妹,你的死期到了!”语毕,飞身扑来,手中剑尖直指亦菱!同时,随杜亦风一起围攻亦菱的叛兵们也齐齐攻上来。亦菱见状,只得弃了那半截剑,连忙身形向后一倾,飞速后退,同时频频出掌震开叛兵们刺来的长剑!
亦菱轻功虽好,但后退的过程中同一众叛兵对峙,速度拖慢了不少,杜亦风很快便追了上来。与此同时,洛沉碧正被一群叛兵围攻,一时难以抽身相助,而那些亲兵正在不远处拼命地想要冲破那些围堵他们的叛兵们的防线,一时也不能赶来相救。亦菱心中默念一声佛,心道难不成今日当真要葬于杜亦风手下?
杜亦风的剑尖已来至眼前!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
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杜亦风的剑身!
杜亦风手中的剑竟莫名地偏至一边!堪堪扫过亦菱的脸侧!
杜亦风没想到会有人忽然偷袭,差点没握住手中的剑,脚下也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亦菱也被他绊了一下,滚落在地,方才这一番闪躲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一碰到地面,就是一阵阵撕裂的疼痛。
亦菱和杜亦风连忙从地上站起身,两人竟很有默契地暂且住了手,向方才偷袭的来向看去。
只见时煊骑在马上,率领一众将士飞快赶来,方才那一招就是从她那边来的!
亦菱惊讶不已,她万万没有想到关键时刻会是时煊救了自己。她原本以为时煊是杜亦风那边的人!
杜亦风也懵了,一副完全没有搞清楚情况的样子,像是傻掉了一般站在原地看着一群人在雨中蜂拥而至。
时煊至二人面前勒住马,一跃而下,率身后众将士齐齐行礼,“臣等救驾来迟。”
杜亦风这才反应过来,竟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时大人!竟敢欺骗本世子!”
时煊行礼毕,直起身来,眯起眼望着杜亦风,微笑道:“上皇陛下密诏,特命臣此行保护女帝陛下,至于世子,既已动手,就是逆臣贼子了,臣自然要替陛下除掉世子。不过,上皇陛下还有令,若是世子能知悔改,此事还可另当别论。”
杜亦风听到时煊提及老祖宗,想到自己的多年谋划和暗中举动定然已被老祖宗知晓,脸色先是一白,接着又是一红,随后彻底阴沉下来,“哼!本世子既已动手,再无回头的可能!想除掉本世子,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罢大手一挥,身后众叛兵纷纷上前攻来!
时煊见状连忙护在亦菱身前,同时随她而来的将士们也迎上前去。另一边,洛沉碧刚刚解决掉了所有围攻他的人,匆忙赶来也护在亦菱身侧。不远处,女帝亲兵同叛兵对峙之处,显然也是亲兵占了上风。一时间战局竟蓦地扭转过来!
这边杜世子的人像疯了一般欲做最后一搏,时煊不敢懈怠,一心抵挡向亦菱攻来的叛兵!
亦菱的目光落在时煊的一招一式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时煊此时所用的,竟是濯玉剑法!
第四百一一章.提剑跨骑挥鬼雨(三)
正当亦菱还在震惊中,尚未回过神来时,叛军一方伤亡及被俘人数已然过半,杜亦风败势已成,在一群死忠部下的拼死护送下逃离了军营。.。
没有亦菱的命令,众人不知该不该追击,时煊和洛沉碧看着亦菱。亦菱看了看二人,见他们身上多少都有伤。她咬着牙对身侧的亲兵道:“把朕的枪取来!追!”
不过片刻的功夫,亦菱一身轻甲骑在马上,手提长枪、背负弓箭,率领数千名‘精’锐向杜亦风败逃的方向追去。
只疾行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前方便出现了一大片人马,亦菱于快马上定睛一看,见竟是翳、江两国联军同北胡骑兵在‘交’手,双方斗得不可开‘交’,杜亦风和他带走的夏国叛兵竟也在其中,战场上一片‘混’‘乱’。
亦菱打了个手势,就率夏兵加入了战局。一时间翳、江两**队同亦菱带来的夏兵联手,共同对战北胡军队和追随杜亦风的叛兵,当真是一场‘激’烈的恶战!
厮杀间,亦菱见率领翳**队的主将竟是∷,m.翳成帝赵子允,三皇兄赵子逸也在。而江国主将是意料之中的韩毅风。北胡那边,北胡汗王阿如罕为报仇自是亲自上阵。但亦菱想不明白的是翳成帝此次为何会亲征。
一个驭马转身间,亦菱猛地收紧了瞳孔!距离这边一片‘混’战中的人马大约四分之一里处,竟有一批将士护着一辆马车,马车车辕上立着一人。亦菱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洛渊!
想不到他竟然也出现在战场上!
惊讶之后,亦菱冷笑一声,洛渊前些日子还在朝凤。还去皇‘女’府上找过容卿,如今又随着赵子允来到这边境之地,想必赵子允这次率军亲征就是他出的主意。
翳、江两国的将士们开始见一群夏兵蜂拥而至,以为是夏国援军到了,没想到这些夏兵竟帮着北胡军队,反过来同己方厮杀,一时都懵了。谁知片刻的功夫。又来了一批夏兵,却是站在了他们这一边,这让他们感到很疑‘惑’。
赵子逸见亦菱率军赶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亦菱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不远处韩毅风也投来询问的目光,亦菱用口型告诉他杜亦风叛变了。韩毅风见了二话不说。回身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斩了两名靠近他的夏国叛兵。
阿如罕看到亦菱,却是皱了皱眉头,原本双方实力相当,再加上杜亦风偶然出现,局势十分有利于他这一边,但如今亦菱又带来了一批夏军‘精’锐,这下反倒是自己这边弱了一些。
亦菱没工夫看阿如罕,她一面厮杀一面逐渐靠近杜亦风。虽然她曾经答应过老祖宗。不会兄妹相残,但杜亦风方才分明想要置她于死地。她此时定要给他点教训,最好是能废了他的武功,让他此生再无还手之力。
阿如罕这次倾尽举国之力‘欲’给赵子允致命一击,不曾想江夏两国横‘插’一杠子,阻碍了他的复仇大计。他神‘色’‘阴’狠地扫视一周,随后咬紧牙,将手中的那柄弯刀舞得愈加呼呼生风,一连扫清前方的障碍,竟势不可挡地向赵子允所在的方向冲去!
片刻后,亦菱来到杜亦风面前,两人骑在马上对视着。杜亦风忽然嗤笑一声,“皇表妹还真是执着,既控制住了局面,就回去好好坐你的皇位,现在偏要来这里送死。”
亦菱见杜亦风身上有几处伤,略显狼狈,知他此刻的内功已不比方才,遂笑道:“老祖宗下密诏要保全皇表兄,朕虽不违抗,却可以替老祖宗好好儿地教训教训你!”语毕,挥舞手中的长枪,驱马上前,直‘逼’杜亦风的面‘门’!
杜亦风连忙挥枪格挡,瞬息间,两人已过了十余招!
缠斗半晌,杜亦风渐渐弱下来,亦菱却是越战越勇,已明显占了上风,她于马上回手又是一招!手中长枪直刺向杜亦风!
杜亦风慌忙横枪于‘胸’前,只听砰的一声,堪堪架住了亦菱的长枪!亦菱暗中使劲,手中的长枪一寸一寸地压下去,杜亦风手中的枪被压出了一道弧度,且越来越弯,眼瞅着就要断了。
正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声,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起来,正是翳**队和北胡骑兵‘交’手之处,亦菱心中担心三皇兄赵子逸,连忙回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人马一片‘混’‘乱’,有好多将士将什么人围在了中间。
“不好了!不好了!北胡汗王把皇上给杀了!”
亦菱一听顿时愣住了,赵子允竟被阿如罕杀了?!她坐在马上向那边看去,却只能看到人头马头攒动,‘混’‘乱’不堪。
阿如罕杀了赵子允,大仇得报,不‘欲’多做停留,趁着翳、江两军一片‘混’‘乱’之际,率北胡军队撤离。杜亦风也趁着亦菱分神的功夫,将手中的长枪一抬,端飞了架在自己枪上的亦菱的枪,‘抽’身便走。
亦菱也不做纠缠,转身驾马往赵子逸的方向而去。
翳国将士见皇上被杀身亡,一时都‘乱’了方寸,既没能拦住北胡的将士,还冲散了盟友江**队的阵型,赵子逸一方面命人好生将赵子允的尸身抬上马,另一方面还要稳定军心,忙得不得空。韩毅风刚刚从惊变中定下神来,赶忙指挥铁骑神军重整阵型。
亦菱远远地瞟了一眼赵子允的尸身,一时不知心中究竟是何种滋味。她扫视一周,忽然看到有一个人正‘欲’离开战场。
一个强烈的想法冒出来,亦菱将长枪往马鞍侧面一‘插’,伸手向背后探去,拿起长弓,‘抽’出羽箭,随后张弓搭箭,瞄准那人。
不远处,洛沉碧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正对上亦菱的视线,随即怔住了。
亦菱看着洛沉碧。忽然大喊一声:“沉碧!对不住了!”
手中羽箭应声而出!
嗖的一声,那羽箭竟向洛沉碧的方向急速飞去!
洛沉碧身边的时煊傻了眼,不远处赵子逸和韩毅风听到喊声看过来,见状也愣住了。在场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定在了原地,夏国‘女’帝竟要杀了当朝丞相、她的未婚皇夫?
正当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时,那羽箭竟从洛沉碧的耳畔呼啸而过,越过战场中千千万万的将士马匹。直‘射’向更远处!
不过一瞬间,远处那辆马车车辕上立着的人中了当‘胸’一剑,直‘挺’‘挺’地跌了下去。那马车不过刚刚转了一半的方向。还未来得及离开,下令的人就当场中箭咽了气,马儿受惊,长啸一声。拉着马车疯狂地跑远了。
洛沉碧不可置信地望着洛渊倒下的方向。随后转过头来看着亦菱,却见亦菱并没有给他对视的机会,勒马转身,率一众夏兵策马扬鞭地追着那撤走的北胡军队而去。洛沉碧轻轻地摇着头无奈地笑了,随后看了眼时煊,时煊明白洛沉碧的意思,点了点头,洛沉碧便驱马率剩余夏兵追随而去。
时煊一直望着亦菱远去的身影。许久后才同赵子逸、韩毅风招呼了一声,回军营去处理哗变后诸事。
这下事情变得有趣起来。明明是北胡和翳国之间的战争,江国和夏国只是派兵支援,而且被杀的人明明是翳国的成帝,可到了最后却成了夏国‘女’帝拼了命地去追杀那撤离的北胡将士,留在原地的众人,尤其是翳国的将士们皆是懵了。
韩毅风与赵子逸是同‘门’师兄弟,翳国发生了这么大事儿,他少不了要留下来帮着赵子逸处理后事、稳定军心,所以并没有命铁骑神军去追击阿如罕。只是翳成帝于战场上意外身亡,翳国赵氏皇族一脉便只剩了晋王,翳国怕是要‘乱’上一阵子,五国的平衡也隐隐被打破了,只怕……韩毅风暗自皱了皱眉。
亦菱率夏军风驰电掣般追着阿如罕和杜亦风而去,没过多久便追上了他们,双方便是一阵厮杀。阿如罕念及亦菱是自己妻子的表妹,并不打算下杀手,而杜亦风身上多处受伤,纵使想杀了亦菱也是有心无力,亦菱也没有要杀二人的意思,明显只是想要消耗北胡的兵力。于是双方僵持了好一阵子后,阿如罕再次寻机‘抽’身撤军。原本他想借着自己对地形的了解甩掉亦菱,但没想到的是亦菱竟好似对这里了如指掌,即便是他将夏军远远甩在身后,再也看不到了,不出一日亦菱还是会率夏军再度出现,竟是步步紧‘逼’,如影随形!
阿如罕并不知道,亦菱临行前仔细研究了那份真的九州地图,还悉心请教了柳先生,是故才会对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所以,每次阿如罕带兵在原地休息,看到亦菱率领夏军如鬼魅般地追上来时,都会学着中原人骂一句“见了鬼了”,而后双方又是一阵厮杀。
来回几次,同北胡军队一同撤离的夏国叛军几乎被杀光,北胡军队也折损过半,杜亦风也因伤势而昏‘迷’不醒,阿如罕在心中咒骂不止,正无计可施,快要被‘逼’急了的时候,亦菱忽然撤军了。
来得也怪,追得也急,走得也突然,真是奇了怪了!阿如罕看了看昏‘迷’的大舅子和损伤过半的‘精’锐,咬了咬牙,下令继续赶路返回王庭。
临阳除杜太后外,无人坐镇,赵子逸不敢多留,一面严令封锁成帝被杀的消息,一面运送成帝遗体回临阳。韩毅风任务完成,也出发返回江国复命。
亦菱同阿如罕‘交’手数次,也折损了不少人,见目的达到,也不恋战,撤军回营。
亦菱跃下马,进了主帐,洛沉碧紧随其后。
帐内一时只有二人,亦菱看着洛沉碧,心中有些歉疚,毕竟她前几日亲手‘射’杀了他的亲叔父,虽说洛渊并不是什么好人,但洛沉碧父母均已不在人世,他的亲叔父洛渊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她冒然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妥。
“沉碧,对不起,我……”亦菱歉疚地看着洛沉碧,却见洛沉碧忽然淡笑着摇了摇头,顿时止住了话,难道他当真不在乎?
“菱儿,你不必同我道歉,就算你当日不杀我叔父,我日后也是要代家父遵照‘门’规处置他的。”洛沉碧解释道。
“这是为何?”亦菱十分惊诧,毕竟,洛渊不过是行事古怪了些,妄图选择一心狠手辣之人来辅佐,进而一统天下,但也不至于用‘门’规处置啊。
洛沉碧苦笑着摇了摇头,“怕是容卿还不曾告诉过你,但是在朔城的时候,他告诉我了。当年毒害郭淞师叔的人不是郭浩师叔,而是我叔父洛渊。”
亦菱目瞪口呆,竟会是这样!
洛沉碧接着道:“他本就同郭淞师叔意见不合,又嫉恨郭淞师叔武功高强、座下弟子众多且个个优秀,故借着郭淞师叔和郭浩师叔刚刚争吵过的时机,趁机毒害了他,还栽赃给郭浩师叔。”
“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人。”亦菱感叹道。
洛沉碧望着亦菱,温和一笑,“所以,你不必道歉,倒是我要感谢你,若不是你当日出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毕竟他是我叔父,我只是晚辈。”
听到洛沉碧这么说,亦菱心中的愧疚全消,“不管怎么说,他也得到了报应,也算是对令尊和两位郭前辈的在天之灵有个‘交’待了。”
两人正说着,时煊进了主帐,正要跪拜。
亦菱忙上前扶住她,随后反倒是自己跪了下来,也不避讳洛沉碧,开口就道:“濯‘玉’宫‘女’弟子拜见五姑姑。”
亦菱幼时在濯‘玉’宫,只见过大姑姑白芷和七姑姑林晚晴,其余几位姑姑一概不曾见过,她曾听七姑姑林晚晴提起过五姑姑,说她是她们那一辈轻功最好的。数日前军队哗变,时煊护驾,亦菱亲眼见到她的武功,正是属于濯‘玉’宫一派,而且其轻功高深,身姿步法竟比大姑姑和七姑姑还要轻盈,亦菱当下就断定时煊就是五姑姑无疑。
时煊见亦菱恭敬跪拜,连忙扶起她,“陛下折煞臣了,臣从师父那里得知,她老人家已将濯‘玉’宫宫主之位传于陛下,如今倒是该属下来拜见宫主。”说着便要行礼。
亦菱连忙搀住她,笑道:“五姑姑一会儿陛下、一会儿宫主、一会儿臣、一会儿属下的,都把我给说晕了。这几日营中可还好?”
时煊神‘色’凝重,“回陛下,营中尚且安好,只是几日前朝凤来报,上皇陛下病重。”
亦菱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第四百一二章.乌云蔽月夜深重
(《女帝亦菱》第二卷物是人已非完,《女帝亦菱》第一部完,续本筹备中,首发起点女生网,届时敬请关注。)
冬天的风裹挟着秋末尚未调尽的残枝败叶一路呼啸着向前,朝凤城一连阴了几日,也不见降下雪来,才至申末,天色已是晦暗一片。
因着天气不好,朝凤城的街市早早就歇了,商户们纷纷闭门,寻常百姓也匆匆归家。宫里上皇一连多日病势沉重,女帝又率军亲征在外,数月未归,每日酉时一到,便有皇城禁卫军四处巡逻,往常繁华热闹的夏国国都如今四处都弥漫着一片肃杀萧索之气。
初酉,女帝陛下的仪仗匆匆进了朝凤城,没有任何迎接仪式,亦菱行色匆匆地进了宫,连衣服也顾不上换,飞快地赶往永寿宫,洛沉碧、时煊等人紧随其后。及至福寿殿外,亦菱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但她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轻易落泪,所以只有拼命地忍着。
一路上不断有急报传到她的手中,情况却是越来越坏。她甚至恨自己为何要意气用事地去追击杜亦风和阿如罕,以致于又将战事拖了多日,若是……若是因为这个她没能见到老祖宗最后一面,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福寿殿的宫女引着亦菱向后殿行去,行至东暖阁前,守在门口的宫女忙打起帘子推开门,亦菱刚要抬起脚,却忽听暖阁内老祖宗中气十足的一声:“把你的眼泪给我憋回去!”
这一声唬得亦菱忙顿住脚,原本进入福寿殿后就已经在眼睛里打转的泪珠子此时纷纷滚落,在脸颊上留下道道痕迹,亦菱垂首,泪珠子啪嗒啪嗒地砸落在暖阁前的地砖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水迹。一直跟在一旁的洛沉碧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块丝帕。
“若是哭就站在外面哭!不要进来!”
老祖宗又是一声呵斥,亦菱惊得抬起头来,又是一串泪珠滚落,随后她反应过来,忙用洛沉碧递与她的丝帕抹掉脸上水渍泪痕,深吸一口气,攥紧身侧的拳头,仰起头来,把还要往外涌的眼泪憋回去,半晌后长长呼出一口来,又在门口略站了站,这才进了屋。
绕过屏风,只见暖阁内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一众太医近臣女官皆垂手静立,只听得和宗女帝冷若雨轻轻询问的声音,“老祖宗可是要喝水?”
亦菱忙上前几步,见母皇斜坐在床榻边,父王李汐则立在榻旁,见她进来,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见她仍旧穿着军中的窄袖劲装,只是脱了外面的轻甲,又因着几日来着急赶路,顾不上处理伤口,渗出来的血染透了外裳,风干了,变成一道道暗红色,如今这暗红上又沁出几缕鲜红来,不由得微微蹙起眉。
亦菱也顾不上同他说话,别开视线向床榻上看去,笼着烟色轻纱的床榻上,隐约可见老祖宗的身影。
孙女官端来一盏茶,冷若雨忙接过去,老祖宗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
冷若雨知是要与亦菱单独说话,起身站定,一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一时间只闻得众人鱼贯而出时衣衫簌簌声和极轻的脚步声,很快众人都退出了暖阁,只余亦菱和老祖宗二人。
亦菱怔怔地站在一侧,直到听到暖阁的门轻轻合上的声音,才忽然惊醒,连忙扑到床榻旁,半跪在床榻旁的脚踏上,上身前倾,对着躺在床上的人轻轻唤了一声:“老祖宗。”声音一出,亦菱这才发现,她的声音竟然如此颤抖。
床榻上的老祖宗枕着枣红缎面的玉枕,微微歪着头看她,眼里满是慈爱的笑意,“回来了?”
这句险些又将亦菱方才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勾出来,亦菱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嗯,回来了,老祖宗,孙儿回来陪着您,再也不走了。”
老祖宗缓缓抬起手来,亦菱连忙伸出双手握住,“老祖宗,您可感觉好些了?”
老祖宗闻言笑开了,“一见到你回来,我就好了。”
“真的?”亦菱喜道,“那您饿不饿?”
老祖宗缓缓摇头,稍稍从玉枕上欠起身,“你扶我起来,我们坐着说会儿话。”
亦菱忙起身,扶着老祖宗慢慢地坐起来,又赶忙从床榻里面揪过来几个软垫放到老祖宗身后,让她靠在上面,这才侧着身在脚踏上坐下来,稍稍仰着头,看着老祖宗。
老祖宗探出手去,打开了床头的矮橱上那一溜的小抽屉中的一个,从里面拿出一样物事来,放在掌心看了看,才伸手递给亦菱。
亦菱小心地接过来,竟是一块泛着淡青的白玉,其上雕着湖畔垂柳的花样,雕工精致,翻过来看,背面镌着浅浅二字。亦菱从未见老祖宗贴身戴过此玉,但整块玉晶莹透亮、水润光滑,显然老祖宗时常拿出来放在手中察看抚摸,这必然是老祖宗珍视之物。
亦菱疑惑地抬头看向老祖宗,老祖宗道:“这玉你且收好,若是有一日用得上,便去那天云山盛雪峰,寻一位名叫柳青云的前辈,你把这玉交与他,他自会帮你的忙。”
亦菱闻言心里一惊,“妙手神医柳青云?”
老祖宗点头,“正是。”
亦菱顿时感到万分惊喜,“那孙儿这就去把柳老前辈请来,给老祖宗诊脉。”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老祖宗抬手按住,“你先别忙,我这把老骨头,如今是不中用了。”
亦菱心里咯噔一下,“老祖宗千万别这么说,有小辈们陪着您,您还要享好些年的福呢。”
老祖宗却长叹一声,“现下也没剩下几个小辈儿了。”
亦菱心里一紧,知是老祖宗念及皇表兄杜亦风和皇表姐杜亦芮,忙将出征后的情况讲了讲,只是提及杜亦风率亲信部众军中叛变时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孙儿追着他们一路到了漠北,他们也再无回头反攻之意,孙儿便作罢,班师回朝了。”
听到杜亦风还活着,而且被阿如罕带回了北胡王庭,老祖宗露出欣慰的神色来,亦菱又笑道:“还有啊,皇表姐给我写了封信,说她已经有孕了。”
“真的?”老祖宗惊喜的神色溢于言表。
“千真万确,孙儿还能骗您不成?皇表姐还在信里说,让我帮她向老祖宗讨个好名字呢!”
老祖宗当真思索起来,“那如果是男孩儿,便叫毓灵,若是女孩儿,便叫毓秀。”
亦菱喜道:“钟灵毓秀之意,孙儿先替皇表姐谢谢老祖宗了。”
老祖宗微微垂眸看着坐在脚踏上的亦菱,“你做得很好。”
亦菱忙谦逊地道:“是老祖宗教导得好,孙儿谨遵老祖宗教诲,不敢忘。”
“但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任何一人威胁到你的皇位,”老祖宗突然声音一沉,“你不要犹豫,果断下手除掉。”
亦菱听了,心里先是一震,随后又是一酸,连着鼻子也一酸,险些又涌出泪来,连忙低头垂眼。都说长辈易偏心,连老祖宗这等人物也免不了一碗水端不平,虽然不希望看到小辈们自相残杀,但心里到底还是向着她的。
老祖宗轻轻拍了拍亦菱的手背,语气复又温和起来,“洛家小子人不错,沉稳内敛,性子又谦和,你母皇钦定了他做你皇夫,我也是支持的。”
亦菱闻言抬眼看去,只见老祖宗温和的笑着,眼里也满是慈爱的笑意,但那眼中除了慈爱,还有隐隐有些许规劝之意,不由得一滞,喉咙也哽住了。原本她有些犹豫不定,一方面心里还记挂着容卿,另一方面又不想伤害了洛沉碧,如今老祖宗这么一说,她就更不好忤逆母皇的旨意了。更何况此时老祖宗还病重着,她哄老人家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张口反驳呢?
亦菱忙扯出个笑容来,“老祖宗和母皇的安排,孙儿自是愿意的。”
老祖宗却跟着叹了一声,“可惜啊,这样的喜事我是见不到了。”
亦菱心一横,既然决定哄着老祖宗了,那就做到底,遂笑着开口道:“老祖宗喜欢的话,孙儿什么时候成亲都可以,届时还要烦着老祖宗给我们主婚。”
老祖宗顿时笑逐颜开,“钦天监早就定好日子了,你可不许反悔。”
亦菱点头,“孙儿如今已为一国之君,定然是君无戏言,哪有言而无信、事后反悔之理?”
“好,好哇!”老祖宗笑着,“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只是,有句话我还是要叮嘱叮嘱你。”
亦菱忙道:“您说,孙儿听着呢。”
老祖宗又叹了一声,“雨儿那孩子啊,太重情。”
亦菱心里一惊,难道老祖宗知道什么了?
“重情呢,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可坐在那个位置上,这就是最要不得的弱点。”老祖宗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原本应该是让你母皇多多帮衬着你,如今看来,你比你母皇要稳重懂事,所以老祖宗就多说一句,日后多体谅你母皇,也多劝着她点,人呐,不要总回头看,要多向前看。”
亦菱忙正色应道:“是,老祖宗。”
“还有你父王,”老祖宗又提到李汐,“他也不容易,你要记得多孝顺他。”
亦菱猛地抬眼,正对上老祖宗的目光,精明中透着了然,老祖宗果然都知道了!而且她显然也知道自己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是,孙儿明白。”亦菱稍稍垂眼,心中仍旧翻腾着一片惊涛骇浪。
祖孙俩默然静坐半晌,老祖宗又喃喃地开口道:“我这几日啊,总是梦见年轻时候的事儿。你皇曾外祖父总是立在那石桥上,对着我笑。有的时候啊,我好像又回到了同熠天一起在皇女府生活的日子,我就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着他在庭院中舞剑,满庭的落叶被他带起的风卷起,他收招后回首对着我笑,那些落叶在我们之间缓缓飘落。”
“我还梦见我和我皇姐关系还好着的时候,我们一起跟着先生读书,她总趁着先生背过身去,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塞给我一块糕点。后来大了一些,我们就总是偷跑出宫,手牵着手逛街市,我总不记得需要带银子,每次看到喜欢的小物件,都是皇姐替我买下。”
“还有母皇,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和皇姐淘气,很少对我们发火。唯一的一次,她生我的气,还是因为我执意要同熠天在一起……还有皇外祖母,我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几次,原本记不大清了,可梦里她的容颜那么清晰……”
亦菱看着老祖宗,老祖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睛却似是望向极遥远的地方,嘴角噙着微笑,满脸的怀念,脸颊上泛起红光。亦菱心道不好,连忙起身,轻声唤道:“老祖宗?老祖宗?”
老祖宗合了合眼,又忽而睁开,看着她,“菱儿……”
亦菱赶忙凑过去,“孙儿在呢。”
“把我和他、和他……”
“孙儿明白、孙儿明白!”亦菱使劲点头,泪水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老祖宗喉咙间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动,面带笑容地缓缓合上了眼,搁在缎面锦被上的手蓦地垂了下去,亦菱的眼泪刹那间涌出眼眶,“老祖宗?老祖宗?老祖宗!”
暖阁的门开了,冷若雨第一个快步进来,扑到床榻边哭了,孙女官引着一众侍奉老祖宗的宫女,捧着早已备好的装裹衣物、铜盆巾帕等物鱼贯而入,暖阁外一众近臣均跪倒在地举哀痛哭。
宫中不知哪里敲响了丧钟,远远传来,一声连着一声,沉闷肃穆。
亦菱扑倒在床榻边,泣不成声地哭了半晌,方才记起老祖宗不许她哭,但一时又收不住,抬眼望去,暖阁内人影重重,女官和宫女们来来往往地安排停床,不知谁开了暖阁的窗,原本温暖的甚至有些闷热的屋内顿时泛起凉意,冷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隔着几道纱帘,亦菱望向窗外,竟下雪了,这是朝凤城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永宁元年冬,世宗女帝崩于朝凤城永寿宫福寿殿,飨国八十一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