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六章.世间安得双全法(六)
亦菱心中暗叫糟糕!
此时她尚且身在半空中,无处着力,已然来不及躲避了,她只得挥动起手中的长剑,欲打掉那些飞来的暗器。
电光火石之间,亦菱用手中长剑堪堪打飞了几枚暗器,但无奈暗器太多,接连而至,她有些应接不暇。正在此时,她眼前有一道深灰色的身影闪过,随后她便感到手臂一痛,一枚暗器擦着她的手臂飞过,竟划破了几层衣衫,在她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挺深的口子。
还有几枚暗器几乎是瞬间擦着她的脸颊、头还有身侧飞过,这之后她才落到了地上,没站稳,踉跄着退了几步,方才稳住了身形。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亦菱也顾不得手臂处鲜血直流,就那样定定地站在那里,神色先是震惊,随后是迷茫,再后来是黯然和愤怒。
洛沉碧也在一旁站着,方才他见到那数十枚暗器接连飞向亦菱,心中大惊,慌忙将同他缠斗的几人逼退,随后正要飞身赶来,却见到了方才的那一番场景,立时顿在了原地,眉心微蹙,目光也紧紧地锁在了亦菱身前那位身着深灰色棉袍的人身上。
而那些幽冥鬼域的人,包括那位仍旧立于围墙之上的人,皆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法术一般,不再动作,连周身阴森的杀气都消散了许多。尽管隔着一层黑纱,但还是能感觉得到,他们的目光皆汇聚在一处,那位身着深灰色棉袍的人身上。
兵部尚书6大人此时也停住了动作,但他的目光却没有像众人那样,看着亦菱身前的那人。而是落在了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形状奇怪的暗器上,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的几个儿子围在他身侧,面面相觑,一脸不解,却皆不敢言语。
皇女府和兵部尚书府的家丁护卫们,则是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因为自己的主子们不知为何。突然都住了手。而他们的敌人,这些罩着斗笠、蒙着黑纱的黑衣人们,不知道为何也不再动作了。他们感到十分困惑。却都不敢开口询问,只得一脸费解地站在原地,看看自家主子,再看看那些黑衣人。
亦菱的目光一直落在身前那人身上。许久都不曾挪开,直到她听到围墙上立着的那名黑衣人轻轻地道了一声:“师叔祖?”
那声音虽然极小极轻极其飘渺不定。但站在这已经恢复静谧的街道上,耳力极佳的亦菱可是听了个分明。师叔祖?她的心随着这一声一直沉了下去。
她垂下了眸子,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奇形怪状的暗器。那暗器她见过一次,就是此前在朔城那会儿夜里闯入冯太尉府时静儿中的那种暗器。一根不到小拇指一半粗的弯弯曲曲的银针周围尽是刺状的突起,活像一直正在爬行的蜈蚣,这样的暗器一旦深深扎入体内。若要取出,势必要钩破周围的肌肉皮肤。不可谓不毒。
洛沉碧也收回了落在着深灰色棉袍那人身上的目光,几步来至亦菱身旁,轻柔地拉起她的手,瞧了一眼手臂上仍旧在流血的伤口,柔声道:“还好没毒。”随后,他伸手点了亦菱手臂上的几处穴道,血渐渐地不怎么流了。
围墙上的那人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之后,就打了个手势,随后身形便从围墙上消失了。而其余的黑衣人也在众人还定在原地愣神儿的时候,迅地撤离了此地,宛如一阵风一般,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冥鬼域的人前脚刚走,旁边东西走向和南北走向两条街道交汇处便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众人皆向声音的来向看去,只见身披玄黑轻甲、胯下高头大马、手提长枪、腰跨宝剑、背负弯弓的一群将士自街角处现身,足有五十多人,来人竟是禁卫军!
为那人正是昨日率兵护送亦菱回府的禁卫军副统领,亦是当朝御史大夫时煊的亲侄子,此刻,那人勒住马,翻身而下,他身后的五十多名禁卫军兵士齐齐翻身下马,一众人齐刷刷单膝着地、跪拜下去,为那人抱拳道:“属下护驾来迟。”
亦菱闻言挑了下眉,方才兵部尚书府的那些人冲出来时,她就分明感觉到这些人已经赶到了,只不过一直隐匿在旁边的街上,不曾现身。如今想来,怕是老祖宗早就吩咐过他们要护送自己回府,却又指明不到关键时刻不可贸然出手,看来无论什么事都逃不过她老人家的眼睛。
只怕那些幽冥鬼域的人忽然收手,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身边这位身着深灰色棉袍的人,也是因为这些已经赶到的禁卫军吧。亦菱淡笑道:“无妨,时副统领还有各位将士快请起身。”那时副统领闻言这才起身,身后的五十来人也跟着起来,动作整齐得仿佛一人。
亦菱转过头去,目光落在旁边一身深灰色棉袍的王叔身上。
这时,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亦菱脸上,似是在观察她的神色,但随即他便垂下了眸子,弯身行了一礼,恭敬地道:“殿下。”
亦菱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沉声吩咐道:“回去再说。”语毕,绕过王叔,走到兵部尚书面前,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危难时刻,6大人仗义出手相救,本殿下感激不尽!此等恩情,必当涌泉相报!”
这一袭话说的6大人心花怒放,心想这个决定可算是做对了,但面上仍旧谦虚恭敬,甚至还略带几分受宠若惊,连忙回了一礼,微笑道:“皇女殿下遭奸人刺杀,我等身为臣子,定当赴汤蹈火、竭力相救!方才微臣出手,原是应该的,殿下何需言报?”随后,面色一变,愤怒地道:“只是这女帝脚下、皇城之中,竟然有人胆敢刺杀皇女殿下!可惜让那些贼人跑了!不然微臣定当将其尽数捉住,押往大牢拷问!”
亦菱闻言暗自笑,心想你还想捉住幽冥鬼域的人?他们若想走,怕是没人能拦得住吧。她将话题一转,关切地问道:“不知6大人、几位公子是否受了伤?”
6大人闻言哈哈大笑道:“不瞒殿下,二十多年前,微臣还带兵上过战场,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至于几个犬子,让他们受点伤、吃点苦也算是磨炼啊!”
亦菱闻言一笑,顺便扫视一眼周围,见兵部尚书府的家丁护卫们仅仅是受了些伤,没有人重伤或是惨死,倒是自己这边的人倒下了几个。亦菱遂抬手道:“既然6大人和几位公子都平安无事,本殿下也就放心了。本殿下还有家事要处理,不便在此久留,若是6大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6大人见亦菱那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就连她本人都挂了彩,连忙客套道:“微臣这边没什么事,倒是殿下受了伤,还请殿下尽快回府治疗。”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亦菱见状,也不再客气,福了一礼,便带着皇女府众人回去了。
留守在皇女府内的家仆见自家主子沉着一张脸进了府,身后跟着神色凝重的洛公子、面无表情的王总管,还有一众多少都受了点伤的护卫们,最后还有人抬着重伤的护卫和几具尸体,整个皇女府的人顿时忙乱起来。那五十余人的禁卫们则井然有序地迅进入皇女府,也不待任何人吩咐,便训练有素地分散在皇女府各处,将整个皇女府都严丝合缝地守卫起来,怕是连一只苍蝇都不允许放入。
亦菱率先迈入前厅,两名管事的迎了上来,瞧见主子的脸色却是不敢多言。待洛沉碧和王叔也进了前厅,亦菱方才沉声命众人都退下。两名管事见状连忙挥退了前厅内伺候的仆侍,随后也退出了前厅,合上了门。
待屋门一合上,亦菱就冷笑一声,道:“王叔,本殿下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你!”
王叔闻言却不慌不忙地行礼道:“老奴不知殿下所指何事,还请殿下明示。”
亦菱又是冷笑一声,“王叔,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装糊涂了,刚才本殿下可是瞧得分明,也听得分明!当年暗中下毒害死我父王的人,还有一直以来潜伏在这府中,作为幽冥鬼域内应的人,就是你吧!王叔!”
王叔闻言身形微微一颤,却仍旧垂眸不语。
亦菱见状便知他这是已经默认了一切,顿时火冒三丈,怒道:“当我得知父王被害的真相,知道他是被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暗中用慢性毒药毒死之后,当我觉我已将整座王府的护卫布局都重新编排过,而那些幽冥鬼域的人潜入王府仍旧如入无人之境之后,我曾怀疑过很多人!但就是没有怀疑过你!”
“王叔你曾经亲口说过,你自十五岁起便跟随我皇祖父,而后又侍奉我父王,几十年来忠心不改,甚至连我父王过世后,仍旧留在齐王府打理府上的一切,我想,这个人怎么都不会是王叔你。却不知冯太后的内应还有幽冥鬼域的内应竟然是同一个人!就是你!你根本就是幽冥鬼域的人!”
第三百七七章.世间安得双全法(七)
王叔闻言,一直低着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一双饱经风霜但锐利依旧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亦菱!
在那一瞬间,亦菱感觉到一种空前的压迫感劈头碾压而来!连周身都跟着泛起彻骨的寒意!
她习惯性地将手放在了身侧的剑柄上,而一旁的洛沉碧也顿时紧张起来,原本就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以她方才观察到的王叔武功的高深程度,若是她和洛沉碧两人联手应对,用尽全力,恐怕都只能将将打个平手,毫无优势可言。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退缩,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人,可是当年亲手下毒害死她父王的人!杀父之仇,怎能不亲手来报?
室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似乎连这一屋子的空气都随之紧绷起来!
三人就这样对峙了片刻。
沉寂半晌后,王叔却蓦地仰大笑起来,亦菱感觉那种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了,周身的寒意也渐渐散去。她却丝毫不敢大意,手仍旧按在腰侧的剑柄上,拧起一双秀眉,紧紧地盯着仰大笑的老者。
王叔笑够了,大声道:“不错!殿下猜得一点也不错!我的确是幽冥鬼域的人。”
亦菱眸光一凛,心中怒意和杀意更盛!她冷声道:“王叔终于肯承认了,这么说,当年暗中用一个死婴将我皇兄掉包的事,也是你干的!”
“不错!不错!”王叔大笑着应道。那笑声诡谲异常,亦菱听得心里直毛,周身寒毛根根竖立。
“王叔曾亲口说我皇祖父和父王都待你不薄,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这么做?!”亦菱愤然质问道。
“江恭帝和齐王殿下的确都待我不薄。但只可惜,我最初效命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王叔啧啧感叹道,仿佛他当真觉得很可惜一般,“如殿下所言,我本来就是幽冥鬼域的人,当年被老域主派到江恭帝身边潜伏。后又潜伏在齐王身边。暗中执行域主派人送来的命令。”
亦菱眸光又冷了几分,她沉声道:“老域主?就是他命你毒杀我父皇的?”
王叔笑着摇了摇头,此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淡然。仿佛是在同亦菱闲话家常一般,“那时候老域主已经过世了,毒杀齐王和将齐王之子掉包的事,都是少主下的命令。”
“少主?”亦菱冷笑一声。“他同我父王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下如此命令!”
王叔一边笑一边摇头,感叹道:“仇恨倒是没有。要怪就只能怪你父王太过非凡出众。”
亦菱闻言一怔,随后更加恼火,这算哪门子理由?因为一个人优秀过人,所以就要陷害他毒杀他?
“若是齐王殿下还活着。只怕现在天下的形势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王叔犹自感叹着,言语里颇有几分惋惜的意味,随后他看向亦菱。“殿下是在你父王过世后才出生的,所以殿下连你父王的一面都不曾见到。所以不了解你父王是一个怎样的人。你父王有惊世绝艳之才、远大鸿鹄之志,若是当年他没能被我毒杀,那么继承皇位的那个人,必然是他!而他一旦当上了江国的皇帝,那么如今在这九州大6之上,中原五国之中,最强大的国家必然是江国!只怕这会儿,江国已经开始吞并其他四国、统一中原五国的进程了!”
听了王叔的这番话,亦菱震惊了好一会儿。没想到……父王他……竟然是如此才清志高之人!就连杀身仇人都这么评价了,岂能有假?
亦菱愕然半晌,随后抬眼看向王叔,目光陡然转寒,冷哼一声道:“就算再有惊世绝艳之才、远大鸿鹄之志又如何?还不是被你给毒杀了?”
王叔闻言淡淡一笑,那笑容竟带着几分叹惋和惨然,“齐王殿下他,虽然才智高绝、抱负不凡,但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过重情。而重情之人往往容易轻信他人,若非齐王殿下当年太过信任我,以他的才智谋略又怎会轻易中了我的招?”
亦菱闻言怒火更盛,“难道我父王被你毒死,都是他的错了?”
王叔摇了摇头,叹道:“孰是孰非,再说下去,已无意义。”
亦菱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道:“那方才幽冥鬼域的人来刺杀我,你为何还要出手相救?!直接让他们杀了我,不就结了?难道……难道王大总管你还想一直伪装下去,潜伏下去?”
王叔笑道:“哈哈哈!不错!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而且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若不是前些日子我同小少主相认时,小少主明确吩咐过要我照拂殿下,那么今日我也不会如此尽力相救。”
亦菱闻言亦仰哈哈大笑,“这么说,本殿下倒要谢谢王叔今日‘尽力相救’了?本殿下是不是也要去谢谢那位小少主?”亦菱看着王叔,笑容中充满了讽刺,“不知王叔可否告知那小少主究竟是何人?”
王叔也回视着亦菱,目光中闪过一丝嘲讽和鄙夷,随后他别开视线,摇叹道:“啧啧,啧啧,殿下比起你父王,可是差远了!”
他的态度、语气和神情彻底激怒了亦菱,亦菱刷的一声抽出长剑,便要招呼上去,却忽然被洛沉碧拉住了,亦菱连忙转头对洛沉碧道:“沉碧,这些事在今日定然要有个了断,你不要拦着我!”语毕,正要挣脱洛沉碧的手,却见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神色也是一派凝重,亦菱心中不解。
洛沉碧向着王叔那边扭了一下头,示意亦菱看那边,亦菱便转头看去,不由地傻了眼。
王叔面色一片死灰,双唇也呈现出可怖的紫黑色,随后他的嘴角缓缓地溢出了一道暗红色的血迹,滴在了深灰色的棉袍上,不多时就在其上晕染成一片暗黑。
“扑通!”
终于在晃了几晃之后,王叔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亦菱连忙冲上前去,对着王叔愤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洛沉碧也紧随其后,拉住亦菱的手臂,不让她伸手去碰已经身中剧毒的王叔。
随后他弯下身去,查看了一番,片刻后直起身子对亦菱道:“想必是幽冥鬼域特制的毒,已经没救了。”
亦菱大喘一口气,指着倒在地上已然是进气儿少出气儿多的王叔质问道:“你竟然服毒自尽?”
王叔强忍五脏六腑翻搅的剧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幽冥鬼域……蜈蚣堂之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潜伏,一旦……一旦事情败露,不待他人……动手,定要……服毒自裁……”
亦菱眼见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不待自己动手就径自服毒自杀,而她还有满腹的问题不曾问清,顿时如狂一般怒吼道:“那小少主究竟是谁?!你们幽冥鬼域究竟隐藏在何处?!你们有几个堂?!除了墨蛇堂、蝎子堂、蜈蚣堂还有什么堂?!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洛沉碧在一旁生怕亦菱一不小心碰到了王叔身上的毒,连忙伸臂环住她的腰身,往后拉扯着,阻止她扑上前去。
王叔却好似根本听不到亦菱的话一般,他的眸光已经涣散,脸上带着解脱的笑容,喃喃道:“我王锐终此一生,都……不曾……辜负老域主、少主……和小少主,如今……身死,亦死而……无憾了……”
亦菱怒火冲天,大叫道:“你不辜负你那所谓的老域主、少主和小少主,就能背叛我皇祖父和我父王了吗?啊?”
王叔听了亦菱的话,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和苦涩,张了张嘴,声音却比方才更加弱,更加几不可闻,“世……世间……安……安得……双全法……”费力说完这一句后,他像是累得再也撑不住了一般,眼一合,头一歪,咽了最后一口气。
世间……安得双全法?
亦菱神情恍惚,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若不是洛沉碧还扶着她,她此刻就要坐到地上去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她喃喃地重复着王叔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细细地品味着个中深意,一时间竟失了神。
屋内着的烛火蓦地噼啪炸了一声,亦菱一个激灵,方觉魂魄归位,她怔然抬眼看着洛沉碧。
洛沉碧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看她回过神来,方轻声道:“此事不得声张,若是让幽冥鬼域的人知道了……”
亦菱一听就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两人默然相对,站了片刻,亦菱方唤人来,只道王总管方才为了救她,不幸惨遭刺客毒手,身中剧毒而亡,命人好生将王总管安葬,随后又将一名管事升为总管。府上众人不疑有他,纷纷遵命忙碌起来。
王叔的尸体很快便被抬走停放,仆妇们也来来往往将前厅内重新打扫一番,又往香炉里添了新香,不多时,弥漫在前厅内的血腥气和死亡的气息就一散而空,仿佛这里方才不曾有人倒地身亡一般。
第三百七八章.世间安得双全法(八)
亦菱脚步匆匆,还未行至飘雪阁,就见静儿等人迎上前来,她们身后还跟着6君心等人,众人皆是一脸肃然暗沉。她顿时心道不妙,远远看去,只见飘雪阁院内一片狼藉,不由地拧眉道:“怎么回事?府内也遇袭了?”
静儿忙道:“还是上次那些人,戴着斗笠、罩着黑纱的那些人。”
亦菱一挑眉,“莫不是衣襟上绣着蝎子的那些黑衣人?”
“正是!”静儿颔道,“依属下看,他们不像是来刺杀谁的,倒像是来找寻什么东西的。”
静儿话音未落,亦菱便心头一凛,难不成他们是来找濯玉剑的?随后她便一个闪身落入飘雪阁,随后飞快地进入自己的卧房内,弯身扣动床沿处的机关,便从床下弹出一个抽匣,那一柄着淡淡绿光的雪影剑仍旧安安静静地躺在抽匣内,那幽幽绿光是容卿撒了一种不知名的药粉在剑身上所致,为的就是将原本纯白如雪的雪影剑伪装成出青玉色泽的濯玉剑。
亦菱松了一口气,复又将抽匣推回去,随后转身走出卧房。
一路上所经之处尽是一片狼藉,外间满地的碎瓷片和木屑,原先放在屋角处的一张圆桌子都被打散架子了,院内一株已经落光了叶子的西府海棠几乎被削掉了三四尺,枝枝杈杈零乱地散落了一地。唯有穿山游廊靠近正房角落处摆放的那一盏一人来高的六方宫灯完好无损,大约是因为地处角落处,一眼看上去又不是什么重要物事,方才逃过这一劫。
亦菱见状不禁摇头叹息,那株西府海棠被削掉了这么多枝桠。也不知来年开春还能开出多少花来。
静儿、6君心等人跟着进了院子,见亦菱从正房内出来,皆迎上前来。
6君心问道:“主上,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听到6君心叫亦菱“主上”,叫做婠儿的姑娘顿时露出惊愕的神色,瞟了6君心一眼,恰好被亦菱看在眼里。
亦菱对着6君心淡淡一笑。道:“重要的东西倒是没丢。只是这屋内家具摆件被毁得不像话。”
6君心闻言,面上一窘,连忙行礼道:“是属下们保护不力。”
亦菱忙摆手笑道:“无妨、无妨。重要的东西没丢就行了。”
说话间已有家丁仆妇抬着、搬着或捧着各类物事鱼贯而入,入园后皆向亦菱行了礼,随后便各自散开,有的打扫院子。有的清理屋子,有的更换家具。有的摆放物件,一众人有条不紊收拾起来。亦菱见状不禁在心中感叹,这新上任的大总管就是麻利,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安排好了人手。
亦菱看了看面前6君心、静儿等人。见他们大多都受了点伤,遂让他们各自回去上药、包扎。
亦菱独自在院内站了片刻,见庭院和正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正欲进屋,忽见洛沉碧拎着一个小药箱步入园内。不由地笑道:“你这样子,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彦真呢。”
洛沉碧闻言亦笑道:“我哪能同那药痴相比?”
亦菱听到洛沉碧说沈彦真是“药痴”,顿时想起当年在怀远将军府的时候,沈彦真在自己的屋子里堆满了瓶瓶罐罐,地上也摆满了各类药材,当真是药痴一位,于是她更加乐不可支。
两人一同进了正房,在刚刚整理好的外间坐下。
洛沉碧抬起亦菱的手臂,仔细地看了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道:“幸好伤得不深,并未伤及经脉。”
亦菱轻叹一声,道:“若非王叔刚才突然出手,挡回了大部分暗器,还将那个划了我手臂的暗器打偏了不少,只怕现在我这条手臂就要废了。”提及已经自尽的王叔,亦菱脸上满是不甘和愤然,然而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伤感。
卧房内,替亦菱更换被褥幔帐等物的侍女们收拾停当,见洛沉碧也在外间,便都识趣地悄然退下。
待里间众人都离开后,洛沉碧方才轻声道:“若不是方才他在危急时刻被逼得不得不出手,情急之下又只好使出本门武功,你也不会察觉到他的身份。”
亦菱点了点头,今日一事,也算是有个不错的结果了,至少她揪出了府里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大内奸,也算是了却了心中的一件大事。
她又道:“以前,我以为这府内不仅有幽冥鬼域的内奸,还有冯太后当年安插进齐王府的内奸。经过刚才的事,我才想明白,原来冯太后根本不曾在齐王府安插过内奸。正如王叔方才说的那样,我父王宏才大略,要在他的身边安插奸细何其难也?若不是王叔早年就陪在我祖父身边,后来又是我祖父让他侍奉我父王,我父王断然不会轻信于他。”
“如今想来,当年定是那冯太后意欲害死我父王,正好同幽冥鬼域的目的一致,双方不知如何搭在了一起,建立了合作关系,里应外合,先是用一个死婴将我皇兄换走,然后又用慢性毒药毒死了我父王,而此事冯太后一直瞒着她的弟弟和儿子。按照幽冥鬼域一贯隐秘的风格,估计当年他们是用了某种特殊的秘密手段同冯太后联络的,怕是冯太后至始至终都不知道齐王府的内应就是王叔吧。”
洛沉碧闻言颔道:“应是如此。否则以冯太后的性子,早就在事成之后将那内应除去了,又岂会留到现在?”
亦菱听了点头表示赞同,顿了顿,她又疑惑地道:“沉碧,我早先就让你和容卿帮忙暗中查找府中内应,可是一直都没有消息。我记得去年在并州的时候,我们遇到了那些墨蛇堂的人,他们觉那柄夜月剑在容卿手中之后就撤退了。而那柄夜月剑正是北冥家族的传家宝剑,我想……以容卿对幽冥鬼域的了解,他会不会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们?”
洛沉碧闻言,正在给亦菱上药的手一顿,随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会的,若是他一早便觉王叔有问题,定然早就同你我讲了。”
亦菱心中仍有一丝疑虑,但听到洛沉碧这么说,只得点了点头,不再提此事。
两人默然片刻,洛沉碧动作轻柔而迅地给亦菱上好了药,又将伤处包扎起来。亦菱放下了衣袖,遮住了手臂上缠绕数圈的纱布,又道:“沉碧,方才王叔说他们是因为我父王太过出众所以才下手毒害他的,如此说来,幽冥鬼域的目的莫不是妄图暗中控制住五国?”
洛沉碧颔道:“大约正是如此,你父王太过出众,若是继位为江国皇帝,势必会威胁到幽冥鬼域的势力,所以幽冥鬼域的人才要先下手,以绝后患。”
亦菱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原本她得知冯太后、洛渊等人皆同幽冥鬼域的人有来往,而幽冥鬼域的人又曾经追杀过筠如和自己,就已经将幽冥鬼域视为仇敌,如今又得知自己的父王是被幽冥鬼域的人毒害的,而原因竟是父王才清志高、宏才大略,会对他们的势力构成威胁!这让她对幽冥鬼域更加恨之入骨。
亦菱又道:“这么说,幽冥鬼域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能够暗中控制各国,所以便要在暗中维持当前的局势,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若是有一国逐渐壮大,意图吞并其他四国,它就要立即出手,从中阻挠。”
亦菱本以为自己分析得挺有道理,谁知洛沉碧闻言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不禁诧异地瞪圆了眼睛,只听洛沉碧道:“你这样讲虽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但依我看,他们更像是要颠覆整个中原的政权。”
“啊?!”亦菱闻言立即惊呼一声,“这是为何?”
“我曾听到过这样一个传闻,”洛沉碧的声音放轻了一些,亦菱立即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着,“当年周朝皇帝铲除北冥家族时,并没能一网打尽,而是有漏网之鱼。幸存的北冥家族的人因为抄家灭族之仇痛恨周朝皇室,但又苦于没有实力反抗,只得隐匿起来。而这幸存之人的后人便是北冥夜,暗夜宫和幽冥鬼域的创始人。”
“他继承了祖先遗愿,心心念念要颠覆周室,重振北冥家族。可当时世家纷纷叛乱,周室已然覆灭,他只得将仇恨转嫁到了中原五国之上,毕竟中原五国同前周朝一脉相承。所以他先隐姓埋名,拜师澹台天语,而后离开师门创建了暗夜宫,之后为了方便行事,便将整个暗夜宫的势力隐匿了起来,演化为今天的幽冥鬼域。”
“而如今幽冥鬼域的目的应该仍旧未变,那就是颠覆中原五国!”
洛沉碧蓦地加重语气,亦菱跟着心中一震!
“诚然,若是他们能够在暗中维持当前局势,让各国相互牵制,而他们将势力渗入各国,暗中控制各国政权,便能够从中获益,但这远远达不到他们想要的目标。”
“那……他们待要如何?”亦菱喃喃地出声问道。
洛沉碧温和的眼神暗沉了几分,原本轻柔的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我恐怕,他们是要选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做他们的傀儡,然后暗中扶持此人登上帝位,一统五国!届时,他们就能将整个中原大6控制在手中!而天下苍生只能任其荼毒!”
第三百七九章.世间安得双全法(九)
听到洛沉碧的这番话,亦菱不禁大惊失色,她万万没想到,幽冥鬼域的天大阴谋竟是如此恶毒!
而且,洛沉碧的话让她想起了洛渊曾经说过的话。
洛渊的目的也是如此!同幽冥鬼域一样!
难怪洛渊会结识幽冥鬼域中人,原来他们的想法竟然一致,而且一致的可怕!
亦菱满脸惊愕。她想到了云宣帝上官绝尘,想到了翳成帝赵子允,想起了自己的皇表兄杜亦风……看来,他们都是幽冥鬼域背地里扶持的待定人选!上官绝尘曾经听从他背后的某位公子的建议,一心要除掉皇甫祎,而后皇甫祎和6君心等人就在半路上遭到了幽冥鬼域的追杀!这说明上官绝尘同幽冥鬼域定然有着某种程度的联系。她的皇表兄就更不用说了,怕是今日这帮幽冥鬼域蜈蚣堂的人来刺杀她就是杜亦风在背后指使的!至于她的那位所谓的大皇兄赵子允……当年他动临阳政变时,围攻安王府的那些黑衣人……莫不就是幽冥鬼域的人?!
忆起当年的事,在加上如今对其他事的了解,所有的事竟然诡异地串联到了一起!饶是身在温暖的室内,亦菱仍旧惊出一身冷汗!
而那位曾藏身冯太尉府、后来又毒杀了荆先生的坐着轮椅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位幽梦公子?上官绝尘亲口所说的那位为他出谋划策的公子,是不是就是那位幽梦公子?
那她上次在方子语府上救的那位公子,是不是就是……而此刻方子语就在府内,那她岂不是主动将威胁引入了府中?
亦菱登时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旁的洛沉碧说完后顿了顿,抬眼见亦菱满脸惊恐,也不知正想着什么。一副陷入恐惧想法的样子,便不由地轻声唤道:“菱儿?”
可是正陷于震惊和恐惧中的亦菱完全没听到洛沉碧的声音,她正在仔细回忆那两次拜访方府时,那位神秘公子说过的话,还有他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最后她得出结论,方府的那位神秘公子的声音同她印象中幽梦公子的声音不大相同。遂稍稍放心了些。
手上传来一阵温暖。亦菱这才从恐惧的想法中回过神来,垂眸一看,洛沉碧的手越过桌面。握住了她放在桌子边的手。感受到洛沉碧手上的温度,亦菱这才惊觉,自己的手竟然冰凉得不像话。
“菱儿。”
温柔的声音自一旁传来,亦菱抬眼望去。只见洛沉碧面带笑容,那一双沉静的眸中尽是和熙的暖意。
“别怕。就算幽冥鬼域暗中支持杜世子又如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亦菱不禁一怔。原来洛沉碧竟以为自己方才是在担心这个,可是她刚才是因为将许多事都串联了起来,一时感到十分恐惧而已,并没有想到自己即将同幽冥鬼域支持的皇表兄争夺皇位的事。她望着洛沉碧温柔如水的眼眸。心中一阵感动,阵阵暖意自心底和被他握着的手上传出,流遍四肢百骸。最终交汇在一处。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洛沉碧,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她相信他,相信他绝不会食言。
倘若到了那一天,她和杜亦风公然撕破脸,争夺帝位,就算洛渊和幽冥鬼域的人在暗中支持他,她也不会畏惧,因为她身边有洛沉碧和容卿,有这两位名动五国的公子为她出谋划策。
想到容卿,亦菱心中不免又有些疑惑,犹豫了半晌方才道:“沉碧,有一件一直没同你讲,我曾经看到你的叔父洛渊和容卿在一起,两人商量着什么事,确切地说,是你叔父在吩咐容卿一些事……”
未待亦菱说完,洛沉碧就淡笑着道:“我知道,容卿都告诉我了。”
亦菱诧异地看着洛沉碧,“他当真都同你说了?”
洛沉碧稍稍颔,神色微沉,又道:“这些年来我叔父独自在外,从不曾同我们联系,却一直暗中同幽冥鬼域的人来往,怕是在策划着一个大阴谋。容卿为了弄清此事,便以我叔父弟子的身份一直留在他身边。”
竟是如此!亦菱恍然大悟。原来容卿不是被洛渊威胁操控,而是主动潜伏在洛渊身边的。
“那容卿他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站在上官绝尘那边同我们敌对了吧?”亦菱又道。
“定然不会的。”洛沉碧语气十分肯定,感觉到亦菱的手不再似方才那般冰凉,他便轻轻地松开了手,缓缓收了回去。
听到洛沉碧这么说,亦菱这才放心了些。若是容卿不站在她这边,就算届时还有洛沉碧的支持,她可没有把握能赢过杜亦风和上官绝尘他们。思及此,亦菱不禁又记起皇甫祎来,若是此时他还活着,那她这边的实力就更加强大了,就算杜亦风、上官绝尘、赵子允还有洛渊和幽冥鬼域的人联手对付她,她都不害怕。只可惜,原本她同他都说好的,一起来夏国朝凤,只是如今她来了,一并带过来的却不再是那位气度高华、清淡如莲的贵公子,而是一具冰冷的棺桲。
一种物是人非、无可奈何的感觉袭上心头,亦菱不禁有些伤感。却听一旁的洛沉碧问道:“方才这里也遇袭了?”
亦菱点头道:“是啊,还是那些蝎子堂的人,翻找了一通,将我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的,我猜他们八成是在找濯玉剑。”
洛沉碧闻言眸光一寒,沉声道:“穷途末路,遍地白骨。濯玉重现,天下易主。他们果真是为了这个来的!”
亦菱却是扑哧一笑,那笑容带着七分得意、三分狡黠,“幸好我早就用濯玉剑把容卿的雪影剑换了过来,现在我那濯玉剑应该被容卿随身带着呢,就算那些蝎子堂的人将整座皇女府都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濯玉剑!”
亦菱正说得得意,却猛地顿住,她面上一红、脸色一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她只要同洛沉碧在一起单独聊天,聊着聊着就总能扯到容卿身上去,真是莫名其妙。
她不免感到有点尴尬,又觉得有些歉疚。自从老祖宗强行命令她和容卿不得相恋之后,每当她听到老祖宗同她提起容卿或是“成亲”一类的字眼时,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剜掉了一块儿肉,生疼生疼的。如今她在洛沉碧面前提及容卿时,他又是什么感觉呢?更何况在她的请求下,他今日刚同老祖宗说过要推迟成亲的事。她觉得他的感受她此刻也能体会得到。
一旁的洛沉碧却似是浑然不觉,接着道:“除了关于濯玉剑的这个传言,还有一个传言是这么说的:风雨凄凄,骨肉分离。女帝七代,四海归一。”
风雨凄凄……骨肉分离?亦菱身形一颤。为什么这些传言总透着一股浓郁的悲凉哀伤的感觉呢?倘若她能够继承大统,并决意实现自开国女帝以来就有的那个梦想,开始一统天下的征程之后,会不会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届时,这中原大6又将变成什么样子?烽烟四起,满目疮痍?哀鸿遍野,尸骨满地?
亦菱不由地蹙起了秀眉。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有人在门口站定,轻轻地叩了叩门。
亦菱一挑眉,这个时候谁还会来呢?“请进!”
门外的人闻声推开了屋门,亦菱见是方子语,顿时起身笑道:“原来是子语小兄弟,快快请进!”
方子语还未跨进屋内,就笑道:“殿下啊殿下,你可真是大忙人,我们这些人等闲不得见啊!”
亦菱一听方子语拐着弯儿地打趣自己,说自己只知同洛沉碧聊天,不由地面色一红,自打从宫里回来,她的确没顾上同其他人道个平安呢。她连忙行礼赔罪,笑道:“哪有啊?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方子语闻言却笑而不语,又对着一旁的洛沉碧恭敬地行了一礼,“洛兄。”
洛沉碧也温和地笑道:“原是子语小兄弟来了。”
亦菱见方子语面对洛沉碧时,恭敬的态度中又带着几分热络,而洛沉碧看着方子语时,则带着几分欣赏,不由地一脸诧异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洛沉碧笑道:“你在宫里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处下棋。”
“哦?是么?沉碧的棋艺可是高得很啊,你竟然能同他对弈?不简单呐!”亦菱惊奇地看向方子语,她没想到除了容卿和皇甫祎之外,竟然还真有人能同洛沉碧棋艺相当。
方子语听到洛沉碧这么说,脸却微微地红了。亦菱见了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了,却不知其实同洛沉碧下棋的另有其人。
方子语在另一张椅子上落座,刚坐下便开口道:“不知殿下有没有听到这些日子在外面风传的那些流言?”
“什么流言?”亦菱睁大眼睛看向方子语。她前些日子可是被老祖宗软禁在宫里了,哪里能听到什么流言?但听到方子语忽然这么问她,她直觉这些流言定然同自己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方子语轻叹一声,似是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这些日子,坊间皆道殿下就是第二个世祖女帝。”说完,还未待亦菱如何,他自己倒是露出了窘迫的神情。
亦菱闻言一怔,顿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世祖女帝不就是老祖宗的皇姐冷清露么?
第三百八十章.世间安得双全法(十)
冷清露在位时间虽不长,却在为帝期间广纳夫侍,据说当时达官贵人家的公子们,但凡是有才有貌的,都逃不过被抓入宫的命运。别说在当时了,就是在现在,这都是极为惊世骇俗的举动。说她是第二个冷清露,那不就是说她也好男色,也爱往府中收罗俊男美男么?她曾经在怀远和朔城的时候,都曾有过此类传言,没想到如今来了朝凤,竟然还有如此传言。
亦菱看了眼方子语,却见方子语一脸窘迫和无奈,顿时想到这不大好听的传言中的主角不止是自己一人,还有府上的几位公子,当然也包括方子语小兄弟,于是她顿时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方子语见亦菱非但不因这不良传闻恼怒,还有心情笑话他,顿时气恼起来,脸都有些涨红了,“你还笑?!”
亦菱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拍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本殿下倒是不怕,就怕子语小兄弟受不了!”
“你!”方子语脸涨得更红了,“我好心来提醒你,你不但不领情,还笑话我!哼!”
这下连一旁的洛沉碧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亦菱笑得止不住,说不了话,只得又摇头,又摆手,表示自己根本就不在意这等传言。
不过方子语虽然气恼,却没往心里去,顿了半晌后又道:“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传言说殿下其实是御史大夫时煊的女儿。”
亦菱本来笑得口渴,谁知刚端起茶水,就被方子语这一句话惊得一口水喷了出去。
方子语看着亦菱,露出一分得意的神色,那表情好像在说:看你刚才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现在怎么反应这么激烈。
亦菱被呛得只咳嗽,想说话也说不了,一旁的洛沉碧却微微蹙眉问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
方子语正色道:“听说这流言最早是从狩猎围场那边传回来的。据说时御史这次伴驾随行,狩猎时尽显武艺、收获颇丰,看到时御史狩猎时的官员都说她的招式动作,同殿下此前在送行宴上与郡主比试时所使用的招式惊人的相同。而且,刚才说过的那个传言。咳……”方子语顿了一下。又道,“时御史也是这样的。”
亦菱立即听明白了,一是因为她们二人武功招式惊人的相同。二是因为……呃……她们都有广纳面的传闻,所以人们才猜测她是不是时御史的女儿。但亦菱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难道仅凭这么点相同之处就能做出如此猜测?”
方子语道:“我也觉得奇怪呢,不过这些传言都是从围场那边传来的。还传得跟真的似的,说殿下其实是时御史的私生女。也不知是跟哪个……呃……面所生的,”方子语越讲越觉得好些话都难以说出口,“还说殿下自幼被时御史藏在府中悄悄地养大,一直不曾对外公布殿下的存在。殿下的一身武艺就是那时候时御史亲自教授的,还说当今女帝陛下的女儿夭折后,女帝陛下为了确立一位合适的继位人。就同时御史秘密地达成了协议,于是时御史就将殿下悄悄送出了夏国。直到前些日子才寻回。并且让殿下以皇女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方子语每句话都说得很艰难,但亦菱却是听得分明,她不禁一拍桌子,怒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幼时一直都在临阳!我的武功也是拜师濯玉宫后修习的!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流言!”
比起第一个传言,这个更让她感到意外,而且愤怒。而她表现得越愤怒越激烈,她的内心就越忐忑,因为她根本无法忽略一个事实,就是她心中实际上已经产生了些许的怀疑。她只不过是在用大声说话这样的方式来反驳自己内心产生的那一道怀疑的声音而已。既然能够传出这样的流言,那定然是有原因的,绝非空穴来风。
方子语摊了摊双手,无奈地叹了一声,道:“我刚听闻这些传言的时候,正打算同殿下商量,好早作打算,谁知殿下竟被上皇陛下关了起来,如今这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此时再想制止已经晚了。”
洛沉碧蹙眉道:“这流言既是从围场那边传过来的,定然同杜世子脱不了干系。”
亦菱闻言脑中灵光一闪。果真如此!
杜家兄妹二人这些日子以来可是没闲着。
杜亦芮身为一国郡主,当今女帝的亲外甥女,狩猎期间公然同北胡汗王阿如罕斗得不可开交,丢尽了夏国皇室的脸不说,还不慎用流箭伤了女帝陛下,这下可是捅了大篓子。
杜亦风虽然身在狩猎围场,但一只眼睛还瞧着朝凤皇城,一只手还伸过来暗中动作。他先是派人下手烧了老祖宗的福寿殿,妄图烧毁那幅九州地图,还要嫁祸到自己亲妹妹身上,而后又暗中指使幽冥鬼域的人来刺杀她,以为他此时不在朝凤就能不被怀疑。现在又弄出个什么流言,说她这个皇女血统不正,并非当今女帝的亲生女儿!如今看来杜亦风这一系列动作都是有预谋的,而且居心叵测,一招接着一招,隐隐透着一股不达到把她彻底击败打垮的目的就誓不罢休的意味!
亦菱心中一阵恼恨,但一想到老祖宗素来不喜见到亲友自相残杀,只得将心中的那一股恨意压下。她淡淡地瞟了一眼方子语,又转头看着洛沉碧,略带几分无奈的语气说道:“你们俩个故意的吧?”
方子语闻言惊讶地看着亦菱,洛沉碧则是露出苦笑的表情,无奈地叹道:“真是瞒不过你。”
亦菱一听他这么说,就明白自己猜的没错。
虽说方子语前些日子听到这些传言后就想来找她商量对策,而她那时已经被软禁在了宫中,没能及时知晓此事,但刚才洛沉碧也说了,他们两人最近时常在一处下棋。既然两人已经如此熟络了,方子语又怎会不同洛沉碧讲此事?更何况,朝凤城内突然流言四起的事又怎能逃过洛沉碧的眼睛?两人定然一早就商量过了,只不过他们两人商量过后,决定采取的措施不是及时制止流言,而是放任流言风传,甚至还要暗中推波助澜。再添上一把火。
这样一来。就会达到流言甚嚣尘上的效果。表面上看,名声受损的是她,正统身份遭到质疑的是她。竞争优势遭到削弱的也是她。但实际上,仔细想一想,流言传得越凶,对她反而越有利。一方面。流言四起的情况会让杜亦风自以为他的奸计得逞,会让他一时感到得意。同时也会让他暂时松懈下来,进而忽略了更深层次的问题。另一方面,流言越传越凶,势必有一天会传到老祖宗那里去。论精明,有谁比得过老祖宗?老祖宗定然知道这流言的来历,以及放出这流言的背后之人的目的。届时难保老祖宗不会动手惩治杜亦风,甚至迁怒于整个杜府。再加上杜亦芮已经闯了大祸。老祖宗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如今看来,杜家兄妹二人虽然得意一时,用不了多久,可就要齐齐遭殃了。
想通这些事后,亦菱却并没有感到多么开心多么得意多么解气。相反,她感到很无奈,很落寞,也很伤感。原本血脉相通的亲人,却要将对方视若仇敌。
方子语惊讶了半晌,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传言,一个是关于濯玉剑的,一个是关于夏国女帝的,说不上同殿下完全相关,也说不上同殿下完全不相干。”
亦菱点点头,道:“嗯,这两个我都听说了。”
方子语看了一眼洛沉碧,便知定是他方才同亦菱说过了,接着道:“我还听说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位武艺不俗的剑客,自称七公子。”
亦菱闻言心里突地一跳,她是知道的,这江湖人口中的七公子定是容卿无疑了。
方子语看着亦菱,一脸淡笑,“这位公子敢给自己取名七公子,自诩同江湖六公子齐名,可见其实力不凡,野心不小。”
亦菱闻言嘿嘿嘿一笑,心想你若是知道这七公子就是六公子之一的容大公子,估计得吓一大跳。
“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方子语接着道,“有人称曾亲眼见到这位七公子随身佩戴着一柄青玉色的宝剑,极像是近百年都不曾在江湖上现身的濯玉剑。”
方子语看着亦菱,脸上笑意加深,眼中透出清锐的光芒,“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殿下你使出的障眼法吧?”
亦菱闻言心中微微一惊,讶然道:“子语小兄弟是如何得知的?”她着实没有想到方子语竟然知道此事的真相。
方子语见亦菱如此反应便知真相的确如此,心里不由地生出一阵由衷的佩服之意,说话的语气也不免带了几分敬佩,一脸自豪地道:“是我家公子这样讲的。”
亦菱惊讶地道:“你家公子也来朝凤了?”她的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了那个月白帷幔后的绰约身影。
“啊,那倒没有。”方子语连忙否认道,“这是我还在朔城的时候,我家公子告诉我的,那时候曾有传言说有一位佩戴着疑似濯玉剑的白衣人在朔城现身了。”
亦菱点点头,那时候她是为了骗过荆先生和那位神秘的幕后之人,如今则是为了自保。如今她已经以夏国皇女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了,如果再加上一个濯玉宫现任宫主的身份,就会为自己招来更多的敌手,届时她可是招架不住了。一想到那句“濯玉重现,天下易主”的话,她的心里就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如今在她实力尚弱,还未站稳脚跟之时,还是隐瞒此事为好。
至于方子语……亦菱抬眼看着他。以方子语的敏锐和智慧,还有方家那位神秘公子的玲珑心思,许多事是瞒不过他们的,倒不如坦诚一些,反正她已经基本上肯定那位神秘公子并非幽梦公子,而且她直觉那位神秘公子对她没有什么敌意。
思及此,亦菱淡笑道:“你家公子说的没错,我就是濯玉宫宫主,那柄濯玉剑此刻就在容卿那里,想必这次七公子的传言都是他弄出来的。”
方子语闻言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亦菱便知那位公子定然也将濯玉剑在容卿那里的事告诉了他。
亦菱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洛沉碧,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从容淡然地喝着茶,就连听到方子语说起他家公子的时候,也不曾有所反应。亦菱不由地感觉有点奇怪,照理说,那位如此强大神秘公子,早就应该引起洛沉碧的注意了,可是他偏偏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难不成他认识方府的那位公子?亦菱被自己脑中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至于‘女帝七代,四海归一’的那个传言,对殿下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方子语神色严肃起来,“如果殿下继位的话,应该就是夏国第七位女帝吧。”
“没错。”亦菱点点头。
“如今这句话流传颇广,怕是杜世子不会善罢甘休。”方子语蹙了蹙眉。
“是啊!”亦菱不禁无奈地叹了一声。若非如此,皇表兄又怎会弄出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传言来。
洛沉碧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地道:“如今,我们的确有些被动了。”他转头看着亦菱,“如果有一日我们要反击了,你会不会像如今杜世子对付你这样去对付他呢?”
亦菱又是一声叹息,顿了半晌方才道:“不知道啊,我也正矛盾着呢,正如王叔刚才说的,世间安得双全法啊!”
洛沉碧闻言露出无奈的神情,他自然知道亦菱在为难些什么。
方子语则是一脸惊诧地看着亦菱,随后垂深思起来。
亦菱也沉默起来。
是啊,世间难得双全法。
正如她无法既顺了老祖宗的意,而又能同容卿相守。
正如她无法既选择了容卿和洛沉碧两人中的一人,而又能不伤害到另一人。
正如她无法既顺利地登上了皇位,而又能继续同杜家兄妹二人保持当前这种还算和谐的关系,哪怕这种关系只是表面的。而如果她像杜家兄妹对待自己这样对待他们,固然不会让自己再如此被动,但也会就此让老祖宗对自己失望。
唉……这世界上有多少事不得兼顾啊。
第三百八一章.怎奈相见不相识(一)
次日一早,洛沉碧就告知亦菱,他派出去的人传回来消息,说女帝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倒是皇夫为了保护女帝,中了一箭,伤势较重一些。
亦菱闻言先是松了口气,但随后不由地又担心起来。
虽然这位父王对她十分冷漠,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生父李浚的亲弟弟,是她的叔父,而且也是弄影殿前任殿主,是她的皇兄李卓璃和她的好友上官轻尘的师父。如今他为了保护母皇,竟中了箭,也不知他伤得究竟如何。而且,这件事老祖宗早晚都要知道的,届时老人家少不了要火。只怕这朝凤城的天就要变了……
果不其然,亦菱担心的事很快就应验了。
早上洛沉碧刚刚告诉她围场那边的具体情况,下了早朝后,就有宫侍来告知她老祖宗要见她。亦菱心中七上八下地来到了福寿殿,进门后,只觉得殿内气氛颇为压抑,殿内侍立的宫女皆垂而立,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亦菱见状心里一阵忐忑。
孙女官一脸愁苦地迎上前来,一边引着亦菱往内殿走,一边压低声音对亦菱道:“下官没能瞒住,上皇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会儿正火呢。”
亦菱略点了点头。
孙女官对立在东暖阁门口的两名宫女抬了一下下巴,两名宫女连忙轻手轻脚地拉开屋门,孙女官亲自替亦菱打起帘子,亦菱独自一人步入室内。
亦菱见老祖宗侧卧在软榻上,一手支着头,双眼合着,脸上怒意仍旧未消。便小心恭敬地福了一礼,“孙儿给老祖宗请安。”随后便垂手立于一旁。
谁知亦菱刚在一旁站定,老祖宗就倏然张开眼睛,锐利的目光直落在亦菱身上!
“这么大的事儿竟敢瞒着我!”老祖宗怒喝一声。
亦菱吓得浑身跟着一颤,只觉得头皮麻,后背上前两天被老祖宗打过的地方突突地疼,只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若不是洛小子一下了早朝就去了京畿。一时半会儿叫不回来,我就把他叫过来,连你一起骂!”老祖宗干脆坐起身。怒视着亦菱,“你们出息了,便觉得我这个老东西不中用了,怕是以后出了天大的事儿都敢瞒着我!”
亦菱闻言惊慌不已。连忙跪下道:“回老祖宗,不关沉碧的事。是孙儿自作主张,不让人将此事禀告您的。孙儿怕您知道了此事后着急上火,毕竟当时具体的情况还没弄清楚。”
老祖宗冷哼一声,“你倒是挺讲义气。挺会维护人的!”
亦菱连忙惶恐地低下头道:“孙儿不敢。不过今早传来消息,母皇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孙儿一早收到消息。正打算来禀告老祖宗呢。”
老祖宗闻言,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你母皇没事?”
“是。”亦菱忙道,“也请老祖宗不要为此事着急上火,若是母皇回来得知老祖宗为着她的事着了急,定然要自责的。”
老祖宗听完亦菱的这一番话,心情顺畅了不少,怒气也消了大半。
亦菱见状刚要松口气,却听老祖宗又道:“你母皇身边那么多护卫侍从,怎么就伤着了?”
亦菱闻言顿时吓了一跳,老祖宗这是又要兴师问罪了?她一紧张,说话不免都有点结巴,“回、回老祖宗,孙儿不知。”
老祖宗脸上不免又带了几分怒意,“你不知?我怎么听说是亦芮那丫头惹出来的事!”
亦菱心里暗暗一惊。老祖宗竟然都知道了!但是她又不能当着老祖宗的面趁机落井下石,只得诚恳地道:“回老祖宗,孙儿的确不知母皇受伤的缘由。至于传言说是因为皇表姐的缘故,孙儿不敢轻信,毕竟狩猎围场远在千里之外,我们这边也只是听到一些传闻,并没有收到详细的具体的消息,更不曾亲眼看到,又怎能仅听一些传言就做出肯定的判断呢?母皇那边已经准备启程返回了,过不了几日就会平安到达朝凤,请老祖宗不要太过挂心。”
老祖宗听亦菱这么说,不由地多打量了她几眼。本以为这丫头因为她母亲的事会非常愤怒,虽不至暴跳如雷,但也会火冒三丈,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冷静,说的话句句在理,头头是道,让人听着还挺舒坦。老祖宗不由地对亦菱刮目相看,一时也没那么焦急生气了。
亦菱说完后垂着眸子,半晌不听见老祖宗说话,惊疑不定地抬眼看了一眼,却见老祖宗正盯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探究,探究中又带着赏识和欣慰,不由地一怔。
老祖宗见亦菱抬起眼来,遂收回打量的视线,淡淡地道:“听闻你昨晚回府的路上遇袭了?”
亦菱闻言心想,果然已经有人禀告老祖宗了。若不是老祖宗就在她面前坐着,她真想翻翻白眼儿。老祖宗定是一早就料到自己近日会遇到危险,所以才会派禁卫军接连两日护送她回府,只不过昨日禁卫军一开始在暗中保护,没有立即现身罢了。可现在,她老人家偏要做出一副我才听闻的样子,真真是……唉,别说她了,就是她还有皇表兄、皇表姐三个人合起来都对付不过老祖宗,老人家真是要成精了!
亦菱想归想,但还是迅地掩去自己的小心思,恭敬地答道:“是。”
“伤得可重?”老祖宗又问,话语中带着关切之意。
亦菱心中一暖,淡笑道:“回老祖宗,不过是受了点轻伤,孙儿并无大碍。”
老祖宗点点头,又道:“你可知是何人要害你?”
亦菱闻言又想翻白眼儿了,老人家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偏要问她这一句。她能说什么?在明知道背后指使的人是皇表兄却没有直接证据来证明的情况下,她还能言之凿凿地一口咬定就是他?
亦菱只得道:“孙儿也不确定。孙儿从前在宁国的时候,得罪过云宣帝一党的人,翳成帝也一直想除掉孙儿,不过他们都隔着这么远,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刺客派到朝凤来。”
老祖宗自是听出了亦菱的话外音,蓦地将话题一转,问道:“若是有一日,你皇表兄亦风要害你,你待如何?”
亦菱一怔,她没料到老祖宗会直接这么问。其实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尤其是昨夜,她听了王叔临终前那句话后很受震动,颇有感触,辗转反侧想了一夜。
皇表姐杜亦芮虽然同她十分不和,但凭良心说杜亦芮还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皇表兄杜亦风就不同了,造谣生事、嫁祸他人就不说了,还屡次派人刺杀她,虽然两人表面上还没有撕破脸,但暗地里已经隐隐有几分势不两立之意了。她认为,比起当面对她恶声恶气背地里却不曾真的害过她的杜亦芮,表面上和颜悦色却在背地里下毒手的杜亦风要可怕得多。
若是杜亦风真的逼得紧了,而她还是无动于衷,这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可问题就在于,如果她反击了,像杜亦风对她那样反击回去了,老祖宗又会如何看待此事?老人家已经多次同她表示过自己的态度,不喜看到小辈们自相残杀。若她也心狠手辣地回击了,老祖宗难保不会失望和愤怒,那届时她极有可能因为逞一时之气而因小失大。
但是,话又说回来,难道为了顾及老祖宗的感受,就只能一味地退缩和忍让?
亦菱将昨晚她想了一夜的事在脑中理了理,方才态度恭敬而又诚恳地道:“回老祖宗,倘若有一日,皇表兄要害孙儿,那就要看皇表兄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老祖宗闻言眸光一闪,身子坐得更直了些,道:“哦?你说来听听。”
亦菱态度不卑不亢地道:“若是他下手不狠,孙儿也不会同他计较,毕竟我们是表亲,而且这点自保能力孙儿还是有的,能够保自己无虞,孙儿认为就够了。但若是他下手太狠、欺人太甚,乃至于将孙儿逼到了绝路上,那届时孙儿是一定要回击的!只不过,孙儿就算回击,也会把握好一个度。毕竟,骨肉相残、手足相杀的事,孙儿是做不出来的。”
亦菱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老祖宗眸光又亮了几分,随后老人家竟仰大笑起来,心情似乎畅快愉悦的不得了。
亦菱惊讶地张着嘴看着老祖宗,没明白她老人家为何前一刻还带着恼意,这会儿突然就这么开心愉快了?这情绪……未免也变化得太快了吧?
亦菱这边仍在傻,老祖宗止住了笑,低头见亦菱还跪在地上,连忙道:“还跪着做什么?快,快起来!”随后又高声命暖阁外侍立的孙女官传人摆饭。
亦菱刚起身,就见老祖宗笑眯眯地看着她,“午膳就在宫里陪着老祖宗一起用了吧!”
亦菱一听老祖宗要留她用饭,哪敢不从?自是恭敬地应了。
结果,用膳时候,孙女官等人都不停地向她投来无比崇拜和钦佩的目光。上皇陛下之前还大雷霆呢,结果这皇女殿下一进去,说了半晌的话,上皇陛下就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她们能不佩服吗?
于是,亦菱这顿饭就是在无数道“炙热”的目光中煎熬地吃完的。
第三百八三章.怎奈相见不相识(三)
亦菱望着6大人,心中还在揣测他如此行事的目的,却听那边女帝又道:“众爱卿还有什么意见,不妨在此刻都提出来。”
不同于往常温婉平和的模样,此时的女帝端坐在高高的皇座之上,俯视丹陛之下静立的群臣,一派威严肃然的样子,目光也变得凌厉了许多。
亦菱蓦地见到母皇这个样子,跟着一怔。随后明白过来,怕是这次老祖宗和母皇都铁了心要改革朝政,一改自女帝冷紫婵时期以来三省虚设的状况。
女帝话音刚落,那边兵部尚书6大人就转过身去,缓缓地扫视了一眼殿内众人。忠皇派和中立派原本讶然地望着他,见到他看过来,都别开了目光。而杜世子一党的人,对上他的目光之后,皆垂下了眸子,不再出列表异议。显然,他们都将6大人的眼色理解成了“本官自有打算,你们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于是,殿内不再有官员站出来提出异议,这件事就算成了。
第三件事紧随其后。
继女帝任命洛沉碧和张政为相后,她又接连下了几道旨意,调度了朝中的几处人事。
先是下旨命御史大夫时煊和兵部尚书6叡协同洛沉碧和张政总领朝政。紧接着又下了两道旨意,升林老丞相嫡孙林青和为户部尚书、杜家旁支子孙杜铭誉为兵部尚书,各自补了张政和6叡的缺。
这几道旨意可是颇有讲究,一方面提拔了6叡和林青和,算是对林老丞相和6太尉请辞的弥补,平衡了林6两大世家在朝中的势力,另一方面提拔6叡辅佐两相总领朝政。又提拔杜家的杜铭誉,也算是平衡了杜世子和皇女两方的势力。
这几道旨意一下,朝中百官无人再有异议,尤其是杜世子一党,都觉得女帝此举甚妥。虽然他们一方没有了6太尉这一强有力的靠山,但如今6叡6大人得到了升迁,纵使女帝的旨意中没有明说让他任太尉。但协同洛张二人总领朝政的意思。就是位同副相,这甚至比他迁至三公之一的太尉之职更加得势。而且,兵部一向是杜世子的地盘。如今6大人不再任兵部尚书,女帝就升了杜铭誉的职,让他替了6叡,这兵部还是杜世子的兵部。
但亦菱却明白这头一道圣旨其中的深意。母皇经老祖宗授意。特下此旨,不仅让原先总领朝政的官员从三公三人。变成了四个人,而且还巧妙地有意地模糊了三公职权的权限。洛沉碧和张政二人为相,时煊和6叡二人相当于副相,四人总领朝政。相当于有四位相国。御史大夫和太尉这两个官职如今已形同虚设。
听到这几道旨意时,亦菱不禁微微一笑。老祖宗好手段!不过略微动作,就已然改变了朝局!中书门下两省的设立。指日可待了!
除却以上三件大事之外,又生了一件事。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就是老祖宗在皇城外迎接女帝等人归来时,受了风,病倒了。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受点风寒,并无大碍,女帝和亦菱等人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但后来非但不见起色,反而病得越重了,这下女帝可急了。老祖宗虽然只是受了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但对于一位年至八旬的老人来说这还是非常危险的。老祖宗虽然已经退位多年,但如今的朝堂全凭老祖宗镇着,若是她老人家有个什么,这局势非乱不可。
但时近年关,朝政繁多,女帝不能一直在跟前侍奉,而几位小辈中,杜亦风去了京畿卫,杜亦芮被关在世子府,就只剩下亦菱了。于是女帝只好让亦菱在老祖宗跟前端药奉汤,亦菱自然应了,每日进宫除上朝外,皆是在福寿殿侍奉陪伴老祖宗。
老祖宗见亦菱每日辰时入宫,至戌时她歇下了方才出宫回府,奔波不已,遂干脆命人将偏殿好生收拾一番,让亦菱就在永寿宫住下。时隔几日,亦菱再度入住她此前被软禁的那间偏殿,感慨万千,这待遇和心境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啊。上一回是犯了错的囚徒,这一次是尽孝心的皇女殿下。
这天中午,亦菱刚服侍老祖宗用了午膳、喝了药,扶着老人家在榻上躺下,就听老祖宗吩咐道:“菱儿,你母皇这些日子忙,我也没让她过来请安,你下午替我去她那儿一趟,问问过年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是,老祖宗。”亦菱忙恭敬地应了。
“我听说你父王也醒了,你也替我去看看他。”老祖宗顿了顿,又嘱咐道,“还有亦芮那丫头,你再替我去一趟世子府,看看你皇表姐。”
“是,老祖宗。”亦菱一一应了。
“你且去吧,晚上回来跟我一道用晚膳。”说着,老人家眼睛也合上了,一副困倦的样子。
亦菱见状恭敬地应了,而后悄声无息地退下了。
亦菱出了永寿宫,一路行至母皇平日起居的永安宫,刚走至前殿,就见母皇身边的姜女官领着几名宫女迎上前来。
亦菱忙上前笑道:“姜姑姑,母皇现在做什么呢?可是歇下了?”这姜女官原是曾经在她将军府里待过的人,还替她补过朝服,亦菱此时见了,自然觉得要亲切几分。
姜女官微笑着行了一礼,道:“回殿下,陛下还未歇下呢。”语毕,她又上前一步,靠近亦菱一些,压低声音道:“皇夫殿下来了,此时正同陛下在后殿,下官们皆回避了。”
亦菱闻言有点惊诧。父王昨日才醒来,怎么今日就能走动了?还来到了母皇的永安宫?难道不应该是母皇去他的寝宫看望他么?怎么反过来了?
不过她情知此时不便去打扰,便同姜女官告辞,离开了。
出了宫门,亦菱一路去了世子府。
杜亦芮虽然被软禁在她自己的院子内,但一切日常起居仍旧比照以往。女婢仆妇一应俱全,虽然不能离开院子,稍微憋屈了些,但总体上讲生活得还是很舒适的。
亦菱来时,两位嬷嬷正在教习,见她是奉了上皇陛下的命令来的,便皆告辞退下了。杜亦芮见来人是亦菱。虽然神色淡淡的。但与以往怨恨嫉妒的神情大不相同,还主动请亦菱上座,命女婢上了好茶。行事举止皆十分得体。
亦菱见状不由地感到十分惊讶。难道宫里的嬷嬷就这么会教导人?不过几日的工夫,皇表姐就这么转性了?
亦菱端起女婢捧过来的茶盏,揭开茶盖,茶香顿时溢出。亦菱不禁感叹,果真是好茶。待她将茶盏端至唇边时,仍是不免犹豫了一下。
杜亦芮看到她的动作,不由地白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道:“放心吧。皇表妹,我不会蠢到在自己的屋子里毒死你。”
亦菱闻言咧嘴一笑,“也是!”说罢咕嘟地喝了一口。又连连叹道:“好茶!好茶!这是宫里的贡茶吧?老祖宗赏赐下来的?”
杜亦芮见亦菱品茶的样子一点也不优雅,反而带了几分洒脱。不由地怔了一下,倒也没露出鄙视的神色,点了点头,道:“老祖宗寿宴后赏赐下来的。”说完也端起自己的茶盏,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小口,一副大家闺秀、皇室贵女的样子。
亦菱见了不由地笑道:“皇表姐这几日的功夫果真没白费。”
饶是杜亦芮闯了祸之后老实了不少,加之这些日子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规矩,心态也平和淡然了不少,此时听到亦菱的话也不免有点恼了,脸一红,反驳道:“我还没笑话你这个野丫头呢,你倒来奚落我!”
亦菱闻言也不生气,呵呵一笑,又道:“我成天侍奉老祖宗呢,哪儿有时间专门跑来奚落你?”顿了顿,又道:“老祖宗虽在病中,仍旧放心不下你,教我过来看看你如何了。”
杜亦芮闻言讪讪地道:“我还能如何?左不过就是每天跟着两位嬷嬷学规矩呗。”随后,她微微蹙了蹙眉,问道:“老祖宗可还好?病得重么?”
亦菱摇摇头,道:“不过是受了点寒,病得倒是不重,就是几天来一直没什么起色。老祖宗年事已高,太医们也只敢用些温和的药,效果不大。我还想着过几日跟老祖宗和母皇请示一下,我们两个一起到城外的济安寺去给老祖宗祈福。”
杜亦芮听了眸光一亮,面露喜色,“真的?”不过未待亦菱答话,她又露出沮丧的神情,“你哪儿会那么好心?还让我同你一道去?我现在可是戴罪之身。”
“做甚么将我想得那么坏?老祖宗病了,我们这些小辈尽尽孝道难道不是应该的么?”亦菱笑着瞟了杜亦芮一眼,“再说了,我一个人可不敢到城外去,万一再遇到什么刺客杀手的,我这项上人头可就危险了。”
杜亦芮闻言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别开眼不再看亦菱,也默然不语。只不过刚才是恼的,现在是愧的。
亦菱心中暗自冷笑。皇表兄派幽冥鬼域的人刺杀她的事,皇表姐果然也知道。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位皇表姐还没有完全泯灭良心和亲情。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亦菱也没再多说什么,又换了个话题道:“北胡汗王离开朝凤之前,向老祖宗请罪了。我猜测他是怕老祖宗将你罚得太重,所以才要主动担下此事。他可都是为了皇表姐你啊,啧啧……”
杜亦芮闻言,脸更红了,这回是羞的。她啐了一口,道:“少瞎猜了,没有的事!”
杜亦芮嘴上虽然否认,但面上不由地露出笑意,连眼里都涌出了暖意。
亦菱在一旁瞧得分明,不由地笑了。看来皇表姐也对北胡汗王阿如罕有了感情,这未必是件坏事。她将来同皇表兄定然是有一场恶斗的,皇表姐早日离开这里,远离这些纷争,寻得一个好的归宿,也算是幸事一桩。
第三百八四章.怎奈相见不相识(四)
亦菱回到宫里,直接去了永安宫。
同此前一样,刚进了宫门姜女官等人便迎上前来。
亦菱笑道:“姜姑姑,母皇此时可得空?”
姜女官福了一礼,面带忧色地道:“回殿下,皇夫殿下还在同女帝陛下说话呢。”
“啊?”亦菱闻言惊讶不已,她午后来的时候两人就在后殿说话,现在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两人竟还在说话?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让母皇和父王谈了这么久?
姜女官不待亦菱再问,又一脸焦急地道:“殿下,下官们可把您给盼回来了。”
亦菱一听她话中有话,不由地皱了下眉头,道:“姜姑姑,生什么事了?”
姜女官忙道:“午时皇夫殿下来后,下官们皆退了出来,但方才下官见陛下和殿下这么久都不曾唤人侍候,便自作主张想要进去奉茶。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陛下和殿下正在激烈地争吵,下官还听到有瓷器摔碎的声音。下官们不敢贸然闯入,又不敢去打搅上皇陛下,便只得等殿下来了。”
亦菱一听,不由分说地快步往后殿走去,边走边道:“本殿下去看看。”
姜女官等人连忙跟上,一行人刚走至后殿门外,就听殿内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又有什么物事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打碎了。
亦菱不由地顿住脚步,身后姜女官等人也停住了。
“你住嘴!”冷若雨几近歇斯底里地叫嚷道。
“雨儿!你醒醒!他已经不在了!我皇兄早在十八年前就不在了!你清醒一点!”皇夫李汐担忧焦急而又带几分恼怒的声音传来。
“你住嘴!你住嘴!你给我住嘴——!”
“哗啦啦——!”又是什么物事打碎的声音。
亦菱听到屋内两人竟吵得如此激烈,内容还涉及到了自己的父王李浚,不由地面色一变,随后回身对姜女官等人道:“姜姑姑。这里就交给本殿下了。”
姜女官一听连忙福礼告退,领着众宫女离开了。姜女官在宫中行事这么多年,自然懂得主子的秘密知晓得越少越好。
亦菱见她们走远了,才走到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叩门,却听屋内李汐愤怒而又伤心的声音传来:“你到底要我怎样?你到底要将我逼到何种地步?嗯?”
“你说要我陪你回来,我陪你回来了。你说要我陪你留在这宫中。这么多年我也留下来了。你说要我不同我们的女儿兰儿和菱儿相认。不让我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我也做到了!兰儿至死都不知道我才是她的父亲!菱儿如今也回来了,我也一直不曾流露出任何感情!不曾引起她的任何怀疑!你究竟还想让我怎样?”
门外。亦菱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在那一瞬间被抽走了似的,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不明所以,不知所措。整个世界也仿佛在那一瞬间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她隐约感到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她竟不是母皇和齐王李浚的女儿。而是母皇同李汐的女儿!而这件事母皇和父王竟然一直瞒着所有人!瞒了这么多年!
过了好一会儿,亦菱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归体了。听觉也恢复了。
“谁要你多管闲事的?谁要你多管闲事的!”冷若雨痛哭着喊道,“我不要你管!”
李汐气得喘了几口气,又恼怒又伤心地道:“我不管你?我若是不管你,你现在就不只是坠马轻伤这么简单了!那一箭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你知不知道?嗯?”
亦菱在门外听了。浑身跟着一颤。
方才在世子府,皇表姐杜亦芮一脸愧疚和懊恼地向她描述了母皇受伤当天的情形。当时皇表姐正同北胡汗王阿如罕打闹着玩儿,皇表姐一时兴起。张弓搭箭瞄准阿如罕,想同他开个玩笑。她知道阿如罕一定能躲开,阿如罕也的确躲开了,但没想到的是,那箭射出后,越过阿如罕,竟直直地射向了母皇。在场的众人都吓得丢了魂儿。
而正在此时,皇夫李汐飞身扑过去,挡住了那一箭,还抱着母皇跌下马,期间他一直紧紧地抱着母皇,是故母皇只受了点轻伤。本来那一箭力道不大,只浅浅地扎入了他的右肩处,但他抱着母皇跌到地上时,箭尾重重地杵到了地上,那只箭受力深深扎入皮肉中,几乎将他的右肩右胸刺穿。所以,他才会伤重昏迷,高烧不醒。
亦菱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涩,受伤的那人可是她的生父啊!
听了李汐这番话,冷若雨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歇斯底里地尖声嚷道:“谁让你管了?你若是不管,我现在就去找浚哥哥了!我和浚哥哥就在九泉之下重逢了!”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传来,屋内沉寂了一瞬,但很快,亦菱听到她的母皇再度失声痛哭起来,“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李汐拼命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我就是打你了!你现在脑子太不清楚了,竟然连这种话都敢说出口!你不在乎我,不顾及我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连我们的女儿都不顾了?菱儿刚刚回来,还没站住脚,她面临着多少危机和险境?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的心里……你的心里至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么?你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吧!”
略带几分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亦菱来不及反应,殿门啪的一声就被狠狠地拉开了,李汐抬脚就跨了出来,脸色煞白,也不知是因伤未痊愈还是被气得。
李汐抬眼见亦菱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外,脚步不由地一顿,神色也是一怔,随后他迅地打量了一下亦菱的神色,没觉异样,便连招呼也没打,径直走了。
一直守在偏殿处等候他的侍从们见到主子终于出来了,连忙跟上前去。
亦菱就那样怔怔地站在原地,回望着一众人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她仍旧一脸怔然地那样站着,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亦菱缓缓地回过神来,听到屋内母皇仍旧在低声啜泣,犹豫了一下,才轻叹口气,抬脚迈了进去。
冷若雨坐在地上,双手遮面,哭得正伤心,听到有人来了,缓缓地抬起眼。
“母皇……”亦菱轻声唤道,这一张口不要紧,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天外传来的一般,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万年都不曾开口说过话了似的,端的是虚无缥缈。
冷若雨泪眼朦胧中见自己的女儿走过来,连忙站起身,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一面痛哭一面喃喃地道:“我的女儿,我的好女儿,你是我和浚哥哥的女儿……我和浚哥哥的女儿……浚哥哥最喜欢女孩儿了,他一直都想要个女儿……虽然兰儿已经不在了,但还有你啊,菱儿……浚哥哥一定很开心……我们的女儿就在我们身边……一直在我们身边……”
冷若雨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亦菱讲话。
亦菱听到母皇这么说,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她明明就是母皇和李汐的女儿,却偏偏被说成是母皇和李浚的女儿,还被瞒了这么久。
如今见到母皇这个样子,亦菱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大约是母皇太爱齐王了,齐王被毒害后,她一直都走不出那段阴影,甚至还移情到了她的父王李汐身上。因为李浚和李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十分肖像,母皇便将父王李汐当做了替身。
但是,母皇心中的那个人,始终都不是李汐,而是李浚。她甚至执意要把自己和皇姐亦兰当做她同李浚的女儿,她不是为了欺骗别人,而是为了欺骗她自己,这样她就能活在一种幻境里。当她看着李汐的时候,就觉得是在看着李浚。当她看着自己的时候,就觉得是在看着她和李浚的女儿。
亦菱僵直着身子,任由母皇紧紧地抱着,任由母皇紧紧地靠在她身上,将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裳。
不经意间,真相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招架不了,她措手不及。
许久后,天色暗了下来,冷若雨也哭累了,渐渐地止住了啜泣。
亦菱这才唤姜女官等人来,服侍母皇净面梳洗,见母皇终于不像方才那般疯癫魔怔,遂稍稍放心了些,回永寿宫去了。
回到福寿殿,老祖宗早已起身,等着她回来一起用晚膳,见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地问道:“怎么了,菱儿?”
亦菱不想让老祖宗担忧,忙扯出一个笑容道:“回老祖宗,孙儿没事。”
老祖宗瞟了她一眼,回身吩咐孙姑姑传人摆饭,转过身来又道:“你去了这半日,我早就饿了。”
亦菱一听喜道:“老祖宗食欲大开,说明这病就要好了。”
老祖宗闻言笑得眯起了眼,拍了拍亦菱的手,“借你吉言。”
寂然饭毕,亦菱仍旧扶着老祖宗去暖阁躺下,老祖宗问道:“你同我讲讲吧,他们可还好?”
亦菱面色一怔,她想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母皇和父王的事,便先把皇表姐的情况同老祖宗说了一遍。
老祖宗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便不再过问杜亦芮的事,又道:“你母皇那边呢?还有你去看过你父王了么?他如何了?”
亦菱一顿,不知该如何讲,只得垂下眸子。
躺在榻上的老祖宗叹了一声,“莫不是他们两人又吵架了?”
第三百八五章.怎奈相见不相识(五)
亦菱不由地苦笑了一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祖宗。
如今她不过才回来几个月,今日就撞见了一次,这么多年来,老祖宗不知道撞见过多少次他们争吵了,只是不知有没有方才那般激烈。
老祖宗见亦菱这副样子,便知道她猜了一个准儿,不由地又是一声叹息,摆摆手道:“你们这些孩子啊,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亦菱听了心里一紧,忙赔笑道:“老祖宗快别这么说,我们这些小辈不值得您担心,您现在得什么都不想,好生养病才是。”
“罢了,罢了……”老祖宗仍旧摆手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得操这份心。雨儿和汐儿可是又因为你父王的事吵起来了?”
亦菱闻言一顿,母皇和父王果真连老祖宗都瞒着,连老祖宗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他们的女儿,不是齐王李浚的女儿。
“是。”亦菱应道。
“啧啧……这么多年了,左不过就是这点事……”老祖宗叹道,“你母皇也是个痴情的人呐!就是痴得有些过了。”
亦菱也跟着轻叹一声。不错,母皇的确是个情痴,陷得太深,走不出来了。面前的老祖宗其实也是个情痴,只不过她老人家痴情归痴情,总还是理智的、负责的,对这片江山、对夏国子民、对子孙后代,皆是负责的。不想母皇,疯癫起来,心里便只有那一个人了。
亦菱想着仍觉得心里凉,又想起父王李汐方才的模样来,母皇的那些话就连她听了都觉得心寒,更何况父王李汐呢?他该多伤心多痛心啊!
亦菱满面忧色,老祖宗见了。不由地问道:“你又在这儿苦恼个什么劲儿?莫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传言?”
亦菱听了心里咯噔一下,那些传言到底还是传到老祖宗这里来了。她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哪有?不过是些不切实际的谣传罢了,孙儿哪里会信那些?”
“你心里还是有点怀疑了。”老祖宗盯着亦菱,目光熠熠,语气十分肯定。
亦菱只得垂默认了。说没有一点怀疑是假的,尤其是那个她是时煊私生女的传言。传得太过有理有据。太过真实可信,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有点相信了。若不是方才听到了母皇和父王争吵的话,她这件心事还不知道要揣多久。
“好孩子。别相信,那些都是假的。”老祖宗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住亦菱的手,柔声安抚道。“你的确是你母皇的女儿,是我们冷氏皇族的皇女。这一点绝对假不了。老祖宗给你担保,你大可放心。”
“嗯。”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亦菱拼命地点点头,她觉得鼻子有点酸。
“你也不要怨恨你母皇。当年将你送走,都是老祖宗的意思。”老祖宗又道,“当年你父王过世后。你母皇生了一双女儿,要我给取名字。当时我屋内的一盆兰花开的正好,我就说那姐姐就叫兰儿吧,妹妹呢,又想了想,嗯,就叫菱儿吧。你们这一辈又是亦字辈儿的,所以姐妹俩就是亦兰和亦菱。”
老祖宗轻叹一声,眼神也迷蒙起来,似是回忆起当日的场景来,她继续喃喃地道:“当我说出亦菱两个字时候,忽然就想起了熠天,亦菱亦菱,莫不就是忆凌么?”
亦菱心中一震,原来自己的名字还有这么一层含义,还有老祖宗借此追忆和怀念曾外祖父凌熠天的意思。
“原本啊,我是想将你们两个都留在宫中养大的,可后来仔细一想,若是你们姐妹两个长成后,再生像我和我皇姐清露当年那样的悲剧,可如何是好啊?于是,我便让你母皇留下了你皇姐亦兰,并把你送走了。”
“你母皇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就从濯玉宫的几位圣女中选了一位可靠的,将你交与了她,也就是后来抚养你的姚宛月。”
“本来我们想着你能在临阳好好长大,做个幸福的公主,将来嫁个好人家,这也很好。没成想,你们七岁那年,你皇姐就大病一场,没救回来。我和你母皇正商量着要派人去把你接回来,就收到消息称临阳政变,翳武帝和姚宛月都惨遭毒害,你也受到牵连,下落不明。”
听到老祖宗提起这些,亦菱蓦地想起自己七岁那年为了逃离那些刺客的追杀,独自一人闯入白骨林的经历,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记起当时的场景,她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好在后来还是寻得了你……现在想来,就算当时不将你送走,就算后来兰儿那孩子没早早离开,你们也未必就会姐妹反目。”老祖宗感慨万千地叹道,又问亦菱,“我当年因为一时顾虑做出这个决定,菱儿,你不会记恨老祖宗吧?”
亦菱忙笑道:“菱儿怎么会记恨老祖宗呢?这些年菱儿在外也算经历丰富,学到了许多东西,这也算是一种财富吧。”
老祖宗闻言看着亦菱,慈爱地笑了,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亦菱听了这句,鼻头一酸,险些掉出泪来,不过她拼命忍住了。
自从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翳武帝赵臻,自己的母亲也不是姚宛月,而是另有其人,她的心里就总是在想,她的亲生父母为何要把她送到临阳去,由他人抚养。自从那次她在皇祖母蓝汀染的那栋小木屋外无意中听到母皇和皇祖母的对话,她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知道,为什么一对双生姐妹,被送走的那个是她。若说心中没有一点怨恨是假的,她还是非常在意的。
不过今天,她终于听到老祖宗向她解释当年事情的经过,顿时释然不少。如今她已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归来了,她还能怨恨谁呢?想起她的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姐亦兰,想起洛沉碧前些日子同她说过的一个传言。亦菱不禁又打个了哆嗦。倘若当年被送走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或许自己还不会有今天这么好的结局。
待老祖宗沉沉睡去后,亦菱又给老祖宗掖了掖被角,方才静悄悄地退下。
站在福寿殿外,亦菱抬眼望了望清朗的冬夜星空,想着那一片夜空中究竟哪一颗星星才是皇姐。
半晌后,她轻叹一口气。白花花的雾气便自口中逸出。飘散在寒冷的夜里。
若是真如洛沉碧猜测的那样,皇姐的死另有隐情,那么她找到真相的那日又该如何?
亦菱攥紧了身侧的拳头。许久后放开,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次日,早朝过后冷若雨同亦菱一道来到福寿殿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冷若雨在屋内,祖孙二人说了好半晌的话。
期间亦菱一直在外殿等候。也不知她们说了什么,但见母皇出来时,眼睛都有些红了,想是因为昨日同父王吵架的事被老祖宗教训了一顿。
冷若雨走出来见亦菱正在外殿等候。便道:“菱儿,老祖宗让你同母皇一起去看望你父王。”
亦菱一怔,随即意识到大约是回宫以来。母皇都不曾去看望过父王,甚至在父王醒来后。都是父王主动去母皇那里的。老祖宗知道了,定然要说母皇,还特地下命让她们两人一道去,目的就是想让自己在一旁监督母皇。免得母皇当时答应,过后不去。想到这一点,亦菱不免有点心寒。父王的确是深爱着母皇的,可惜母皇爱的那个人始终不是父王,而是齐王李浚。而母皇竟然能对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如此冷漠,连自己都觉得难过,更何况父王呢?
亦菱陪同冷若雨一道去了皇夫的寝宫永宁宫。
永宁宫的宫侍们见了,纷纷行礼请安又慌忙进去通报。不过,女帝陛下来看望皇夫,又有何人敢拦?是故冷若雨不待通报的宫侍传话出来,就径直进了殿内,亦菱也紧随其后。
母女二人刚行至皇夫休息的暖阁门外,就听暖阁内传出李汐低沉而疲惫的声音:“不见。”
亦菱愣了一下,随后看向一旁,只见母皇的脸色顿时一沉,她心道不妙,生怕母皇一个不悦即刻拂袖离去,只得赶忙开口道:“父王,老祖宗命母皇和儿臣来看望您,不知您的伤可好些了?”
话未说完,屋内传来一阵茶盏碗碟碰击的声响,大约是李汐听到自己的女儿也来了,一时惊讶,手一抖没拿稳杯子,险些摔到地上。
半晌后,暖阁内又传出皇夫李汐的声音:“不见。”只不过这一声比方才轻柔了许多。
亦菱轻叹一声,上前轻轻扯了扯母皇的袖子,以示提醒。
冷若雨神色稍缓,有几分别扭地开口道:“你、你可好些了?”
暖阁内李汐冷冷地道:“昨日不是才见过么?我好得很。”
冷若雨咬了咬牙,随即做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也不顾暖阁内和中殿内还有宫侍在场,快地说道:“昨日的事,是朕不对,朕向你赔不是了。你好好养伤,朕和菱儿改日再来看你。”说罢,也不待暖阁内的人再说什么,拉着亦菱头也不回地走了。
亦菱被母皇扯着一直出了皇夫的寝殿,心中暗自感叹老祖宗果真不简单,不过对母皇进行了片刻的思想教育,就让母皇率先低头认错了。要知道她的母皇虽然性格温婉,但骨子里可是十分傲气的,轻易不会俯认错。
出了寝殿,又走了一段路后,亦菱心中一闪念,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便回头望去。
那一瞬间,她隐约看到半掩的寝殿门后闪过一片宝蓝色的衣角,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涩之意。
她真的很同情她的这位尚未相认的父王。宝蓝色可是齐王李浚生前最喜爱的颜色,母皇将父王当做了替身,必然希望他总穿宝蓝色。而父王便是在此刻,不但身负重伤,还生着母皇的气的时候,仍旧穿着宝蓝色的衣衫,只可惜母皇却始终没有回头,哪怕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亦菱转过身去,跟在母皇身后往永宁宫外走,一路上仍旧能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她感到心中一阵难过。也不知道这个秘密究竟要守到何时,奈何此前她同生父相见不相识,如今却是相见不得相认。
第三百八六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又过了几日,亦菱果真向老祖宗请命,同皇表姐杜亦芮一道去了城外的济安寺,给老祖宗消灾祈福。
巧的是,两人归来后的第二天,老祖宗的病就有了起色。
女帝大喜,百官也皆道皇女和郡主是上皇陛下的福星。老祖宗自然也高兴,不仅赏赐了亦菱,还解除了杜亦芮的监禁,并且下旨让杜亦芮入宫待嫁。
这样一来,照顾老祖宗的事就由亦菱和杜亦芮两人轮流来,亦菱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
这天,轮到亦菱照顾老祖宗,待老祖宗歇下午休后,亦菱回到偏殿,随手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亦菱便有些迷糊了,眼睛也控制不住地合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外间说话,一个恼火不已地嚷嚷着,声音还挺大,另一个则低声劝她小点声。亦菱费力地睁开眼,见门帘被打起,白兰探头探脑地看进来,见她醒着,不好意思地笑道:“殿下醒了?阿梅回来了。”
前些日子亦菱入宫时,老祖宗怕她不习惯由陌生的宫女侍候,便特许她带着自己府上的两名侍女进宫,亦菱就带了白兰和白梅姐妹二人进了宫。进了宫自然就不能再称呼她为“宫主”了,姐妹俩自然改了口,同宫中其他人一样称呼她为“殿下”。至于静儿,亦菱就让她留在了府上,只说府上的事交给别人她不放心,静儿也未起疑心。
今天早些时候,她让白梅回府取点东西过来,不知这会儿她究竟嚷嚷些什么。
亦菱遂直起身,懒懒地道:“嗯。让她进来吧。”
还未待白兰回身传话,白梅就着白兰打起的帘子一头钻了进来,一脸窝火地道:“殿下,您可该回去看看了,不然赶明儿您那未婚皇夫可就教别人给抢走了!”
白兰也赶忙进来,赔笑道:“殿下,阿梅一时生气。口无遮拦。您也别同她计较。”
亦菱闻言有些诧异,却也没在意,毕竟平日里大家都是以同门师姐妹相待的。哪里会在乎说话的方式和语气?她淡笑着道:“看把你给恼的,怎么回事儿啊?说来听听。”
白梅见亦菱还笑,更着急了,“殿下您怎么还笑呢?您入宫的这段时间。您从世子府带回来的那个叫什么婠儿的姑娘,成天地往洛公子的落雪苑跑。廉耻都不顾了!若不是今日您让我回去取东西,碰巧让我听见府内的人议论,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亦菱瞪大了眼睛,竟有这种事?
白梅见亦菱终于有点反应了。继续一脸嫌恶地道:“那个什么婠儿姑娘,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您也算她的救命恩人,从前您在府上的时候。也没见她侍候您这么积极。现在您不在府上,她倒巴巴儿地成天往落雪苑去!洛公子也真是。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说避讳着点,由着她去找!”
“咳咳……”白兰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对白梅道:“洛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亦菱却一挑眉,道:“那婠儿姑娘去落雪苑的时候,都是洛公子也在的时候?”
“可不是?”白梅仍旧恼火不已,“她根本就是冲着洛公子去的!洛公子要不在,她去做什么?难不成还能洗干净了爬到洛公子的床上去躺着等他?”
“阿梅!”白兰脸色一凝,斥道,“越来越没分寸了!”
白梅惊觉自己失言,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连忙低了头,但嘴上仍旧不依不饶地嘟囔道:“我早就看她不是什么好人!哼!”
亦菱和白兰对视了一眼,两人即刻心领神会。上次静儿和婠儿两女的事,只有她们俩知道,就连白梅都没告诉。不过白梅比较敏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讨厌婠儿。
不过片刻,亦菱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对白梅道:“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殿下,上皇陛下差人来送膳汤了。”
“膳汤?”亦菱微微讶然,随即道:“让她进来吧。”
“是。”
随后门外的宫女打起帘子,一名宫女端着膳汤轻步走了进来,平稳地端着手上的木漆托盘,恭敬地向亦菱屈膝福了一礼。
亦菱迅打量她一番,只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衣着干净鲜亮,确实是老祖宗宫里人的打扮,只不过是位品级不高的宫女罢了,看上去也有些面生。她微笑着道:“老祖宗让你送膳汤过来?”
“回殿下,是。”那小宫女脆生生地答道,“上皇陛下见殿下今日中午都没怎么用膳,特意吩咐御膳房另做了一道膳汤,说让殿下补补身子,别为了照顾她,您也病倒了。”
亦菱见小宫女对答如流,不禁又笑了,“本殿下离开福寿殿的时候,老祖宗可是已经歇下了,又怎会命御膳房做了这个送来?”
小宫女一丝不苟地答道:“回殿下,是午膳后上皇陛下吩咐孙姑姑的,那时您不在场,所以不知。”
亦菱点了点头,盯着她手里托盘上缀着红梅的白瓷盅,略带几分好奇地道:“是什么汤?呈上来让本殿下看看。”
“是。”小宫女恭敬地应了,走上前,将托盘轻放在亦菱面前的几案上,又端起其上的白瓷盅,小心恭敬地放在亦菱面前,随后一只素手轻轻地掀起瓷盅上面的盖子。
香气顿时四溢,亦菱闻到后还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却听那小宫女一面拿开盖子,一面恭敬地笑道:“是山鸡丝燕窝汤。”
亦菱顿时神色一滞,方才涌上的食欲顿时荡然无存。
呃……燕窝……她可是一点都不喜欢。
这还要从她还是怜月公主的时候说起。有一次母妃姚宛月亲手喂她吃燕窝,正吃着,赵子允来了,见了就问小皇妹吃什么呢,她说吃燕窝,那赵子允顿时哈哈大笑着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回身道:“燕窝就是燕子的口水,小皇妹吃了燕子的口水!”那时候她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听了后恶心得哇哇大哭,从那以后说什么都不吃燕窝了,直到今日,仍是如此。不过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老祖宗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亦菱神色变了几变,但因是老祖宗特意让人做了送来的,也不好推辞,只得道:“先放着吧。”
小宫女见皇女殿下没有立即就用这道膳汤的意思,但自己送汤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又福了一礼,准备退下。
“白兰,打赏。”亦菱一面吩咐,一面起身。许是方才迷糊了一会儿,这会儿虽然醒了,但还是有些不精神,亦菱起身时没站稳,身子晃了一下,手本能地一扶桌子,袖子好巧不巧地扫到了那盅汤。
哗啦一声,瓷盅碎在了地上,里面香气四溢的汤也泼了满地。
亦菱正欲说话,脸色却忽然一变!
那瓷盅内的汤一接触到地板,立即出嘶嘶的声响,随后地板上泼了汤的地方迅地被侵蚀得坑坑洼洼,变得黝黑一片。
白兰脸色一沉,道:“这汤有毒!”
白梅吓得脸色煞白。
亦菱抬眼直直地看向那名小宫女,厉声道:“怎么回事?”
那小宫女本来正要退下,见到亦菱不慎打翻瓷盅的场景便停下了脚步,一脸茫然的看着地上的碎片残羹。听到亦菱的喝问声,她抬起眼来看着亦菱,面上并无惶恐慌乱之色。
“啊——!”白梅蓦地惊呼一声。
就在她的惊呼声中,只见那小宫女的嘴角、眼角、鼻孔、耳孔同时流出了黑色的血迹,小宫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没能出任何声音,随后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白兰连忙冲上前,将手指放在她鼻子下面一探,末了轻叹一声,“没气了。”
亦菱拧紧了眉,事情生的太快,她真是毫无头绪。
守在外间的宫女们听到里间屋内传出一系列声响,吓得连忙打了帘子进来,为的那名品级较高的宫女焦急地道:“殿下,可是生什么事了?”她们生怕皇女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届时上皇陛下和女帝陛下都饶不了她们。
还未待亦菱说话,闯进来的宫女们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皆是一阵惊呼。
亦菱又拧了拧眉,沉声吩咐道:“不要惊慌,此事先不要声张。”
为那名宫女看着被侵蚀的地板,惊魂甫定地道:“方才她端着膳汤过来时,奴婢明明亲自用银针验过的,怎么会这样呢?”
白兰查看了一下地上的残羹,随后道:“这种毒银针是验不出来的,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害死殿下,才如此用心良苦地选了这种银针验不出来的剧毒。”
白梅此时也恢复了镇定,白着一张脸肃然地道:“究竟是谁用心如此险恶?竟要置殿下于死地?”
亦菱心中暗自道:还能有谁?就算没有任何证据和迹象,她此时也猜到是谁了。
她抬眼吩咐道:“白梅,你去悄悄地将李姑姑请过来,不要惊动其他人。”又对那几名宫女道:“你们守着偏殿的门,暂时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话音未落,却见一人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
竟是杜亦芮。
第三百八七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杜亦芮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起初她惊慌不已,神色仓皇,但当她看到碎了一地的瓷片和那名倒地的宫女之后,似是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她抬眼看着亦菱,带着几分恶狠狠的意味道:“算你命大!”说完,她也不待别人说话,转身便像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屋内几名宫女面面相觑,郡主突然闯入,她们还没来得及见礼呢,她便跑走了,这算怎么回事儿?
为那名宫女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地看着亦菱,“郡主她……”
亦菱道:“你们先照本殿下吩咐的去做吧。”
几人只得应了,白梅立时去寻李姑姑,几名宫女也去门口守着了。
屋内只剩下亦菱和白兰二人。
白兰神色一派凝重,“殿下,此事您怎么看?”
亦菱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今天的事她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大约是杜亦风要毒害她,却欲嫁祸到他的亲妹妹杜亦芮身上,杜亦芮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所幸她还算有些良知,便赶忙过来提醒她,谁知她过来的时候,一切早就败露了,那宫女已被杀人灭口,事情已经结束了。
不,事情远没有结束。
亦菱看着地上的残羹和被侵蚀的地方,冷笑一声,山鸡丝燕窝汤?她记起洛沉碧此前同她说过的话。如今看来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还想用当年用过的同样的方法除掉她。
亦菱抬眼,轻呼了一口气,道:“不是她。”
只三个字,就说明了很多问题。白兰一点即透,立刻明白过来。
想到这件事竟来的如此突然,如此的不合时宜,亦菱不免轻叹一声。虽说是有惊无险,但随之而来的更大的问题是老祖宗那边怎么办?这件事应该让老祖宗知道么?老祖宗此时还病着,不过刚刚有了点起色,若是因此事大雷霆。受了刺激。又病得重了可怎么办?看来还是先瞒着她老人家为妙。
正想着,门外宫女通报李姑姑来了。
亦菱忙让进来。
李姑姑进屋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沉声道:“殿下,这是生了什么事?”
亦菱却指着地上那名宫女的尸身道:“烦请李姑姑帮忙看一眼,此人可是老祖宗宫里的人?”
李姑姑上前仔细一瞧,点点头道:“是上皇陛下宫里的。刚进宫不过一年,就在福寿殿外殿当值。她……怎么会这样?”李姑姑皱紧了眉头。
亦菱言简意赅地道:“她以老祖宗的名义送了有毒的汤过来。被我不慎打翻后现,还没来得及质问她,她就莫名其妙地中毒倒地身亡了。”
“堂堂永寿宫中,竟出现这等事!谋害皇女殿下!”李姑姑气愤地道。“此事定要禀告给两位陛下!”
“李姑姑,请等一等!”亦菱见李姑姑震怒不已,忙上前几步。劝道,“李姑姑。此事,本殿下想暂且压下来,不禀报给老祖宗和母皇。”
李姑姑原本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神情肃然地看着亦菱。
亦菱又道:“不瞒李姑姑,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本殿下其实心中有数。纵然现在并无明显的证据,但若要顺着线索查下去,定能水落石出。只是,现在老祖宗还病着,母皇那边刚刚狩猎归来,还受了伤,本殿下实在是不想因此事惊动她们。更何况,如今快到年底了,因为这件事闹起来,实在是……唉……”亦菱长叹一声,颇为无奈。
李姑姑声音软了几分,不似方才那般坚决,“可是这毕竟事关殿下的性命安全,总不能就这么算了……”顿了顿,她又道:“下官现在就去重新安排殿下这边的人手,一定要加强警戒!断不能再让歹人钻了空子!”
亦菱苦笑一下,指了指地上的尸身和那一片狼藉,道:“那本殿下先谢谢李姑姑了,只是这里的事,还是应该当紧处理了。”
李姑姑点点头,转身便去安排人手了。
李姑姑不愧是在老祖宗宫中当值多年的女官,办事效率极高,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宫女的尸身便被人悄悄抬走处理了,地上的碎瓷片和被剧毒侵蚀的一片片黢黑皆被清理干净了,只是那地板上被侵蚀得坑坑洼洼的地方一时没法儿掩盖,不过若是不仔细去看,也现不了。
待一切收拾停当,李姑姑便转身离开,重新安排人手去了。
李姑姑前脚刚走,亦菱就听到外殿的宫女们齐声道:“奴婢参见上皇陛下。”
又听老祖宗的声音传来:“殿下可在里面?你们守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不准朕进去了?”
亦菱一个激灵,随后赶忙起身迎了出去,笑道:“老祖宗怎么来了?”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扶着老祖宗往里间走,又道:“老祖宗病还没好利索呢,就要走这一趟来看孙儿,若是病又重了可如何是好?到时候孙儿可是要自责死了。老祖宗若是有什么事,差人过来吩咐一声,孙儿自会过去啊。”
老祖宗一面被亦菱扶着在一旁的榻上坐了,一面摇头笑道:“听听!听听!这小丫头倒比我这个老婆子还唠叨!”
孙姑姑忙笑道:“殿下最是孝顺了,这也是陛下您的福气。”
老祖宗故意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道:“什么福气?耳朵都快磨破了!”
亦菱一听不干了,反驳道:“老祖宗,孙儿才说了几句呢,您那耳朵就磨破了?这也太脆弱了吧?”
说完众人都笑了。
说笑了一阵子,老祖宗拉着亦菱的手,让亦菱在她身边坐下,随后道:“菱儿啊,老祖宗有话要问你。”
此言一出。孙女官等人立即会意,连忙悄然退下,一直在屋内没离开的白兰也跟着退下了,只留祖孙二人在屋内说话。
亦菱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着呢。谁知待众人都离开后,老祖宗却忽然不说话了,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愉悦。带着沉重和愁绪。眼睛也时不时地在地上扫过。
亦菱见了心里一突一突的,端的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难道老祖宗听到了风声?瞧出了端倪?不大可能吧,她刚才处理得挺隐秘的啊。就算有传言。老祖宗也不会这么快就听到了啊。
亦菱这边正坐立不安地胡思乱想着,就听老祖宗忽然道:“你做得很好。”
亦菱心中大震。老祖宗都知道了!老祖宗竟然都知道了!
老祖宗抬眼见她一脸震惊的样子,慈爱地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但随即想到了什么,面上又染上了疲累与伤感。“送来的是什么汤?”老人家低声问道。
亦菱惊骇不已。但心知老祖宗已经知晓了此事,她不能再推说不知,只得如实答道:“是一盅山鸡丝燕窝汤。”
“哼!山鸡丝燕窝汤?”老祖宗眸光蓦地闪过一丝锐利和怒意,“当年你皇姐兰儿就是喝了一盅以你母皇名义送过去的山鸡丝燕窝汤之后。忽然病倒,没过一个时辰就猝亡了。御医查了许久,都没查出原因来。”
亦菱闻言心中大惊!老祖宗竟然连当年的那件事都知道!看来洛沉碧所说的皇姐其实是被毒死的事是真的!
“是不是也是银针验不出来的毒?”老祖宗垂眸扫了一眼地上坑坑洼洼的地方。沉声问道。
“是。”亦菱闷声道。
“难怪当时查不出原因来。”老祖宗又是冷哼一声,声音中隐含怒意。
亦菱垂下头。这算不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表兄杜亦风自以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多少年前就下狠手毒死了皇姐亦兰,如今还妄图用同样的方法对她下毒手,甚至还要嫁祸到自己的亲妹妹头上,这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之计不可谓不毒。但他却浑然不觉,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被老祖宗看在了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亦菱心中暗叹一声,皇表兄这一步险棋可是没走好,且不说别的事,就冲着他小小年纪就狠心毒死了皇姐亦兰,如今又对她下毒手未遂这两件事,老祖宗就不会放过他。老祖宗最痛恨见到小辈们自相残杀,尤其是她老人家现在年纪大了,自然希望阖家欢乐、和和美美,一辈子大风大浪闯过来了,如今不想再看到血雨腥风。皇表兄表面正人君子、光明磊落,背地阴险小人、偷施暗算,他现如今只能自求多福了。
老祖宗抬起手中的金拄杖使劲敲了敲地板,沉痛而愤怒地道:“我平生最恨手足相残!不然当年也不会顾虑重重,在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就将你送走。没想到亦风这小子如此心狠手辣,竟连自己的亲妹妹和两位表妹都不放过!这样的伪君子如何能担当重任?!”
“啪!”老祖宗末了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金石相击出一声重响。
亦菱浑身一颤,随后赶忙安慰道:“老祖宗息怒,事情还没查清楚呢。再说您为此事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
老祖宗长叹一声,伤感地道:“我们这一族本就人丁稀少,如今你们这辈儿也就只你还算成气候。”
亦菱闻言垂下眸子,“孙儿不敢让老祖宗失望。”
老祖宗抬眼看着她,“你是个好孩子!”说罢,拄着金拄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亦菱见老祖宗要走,连忙起身扶着她往外间走去。
外间,随侍老祖宗的孙女官等人仍旧静立等候着,见祖孙二人出来,孙女官连忙走过来帮忙扶着老祖宗。
不过几步路,老祖宗走起来显得有点费劲。亦菱见状心里一酸。前些时日老祖宗还身子硬朗、精神矍铄,这几日病了一场,又不巧遇到这种事情,竟忽然苍老了许多,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似的。
待行至偏殿门口,老祖宗便对亦菱道:“你不用送了,晚膳时候也不必过来服侍了,好生歇着吧。还有,这件事你以后就不要管了,自己多注意着些,莫要让人害了去。”
亦菱闻言只得恭敬地应了,随后站在门口,看着老祖宗在孙女官的搀扶下迈出了偏殿。
出了屋子,老祖宗站定后回身看着亦菱,又道:“此事你做得很好。”
亦菱听了一怔。老祖宗回身对她说这句话时,似乎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雷厉风行、生杀予夺的气势。而且这已经是老祖宗第二次说她做得很好了。
站在偏殿门口,望着老祖宗远去的背影,亦菱隐约感到她的皇表兄杜亦风此生大概是同那金光灿灿的皇位宝座彻底无缘了。
第三百八八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老祖宗病了这一场,拖到十二月才差不多好了。
女帝等人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地准备过年诸事。
老祖宗生病的这段时间,亦菱除了上朝外,大多数时间都在一旁侍候,并没有过多地关注朝堂上的动静。尽管如此,她还是隐隐感到朝堂上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暗潮汹涌。因为上皇陛下这一病,朝中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
尤其是杜世子一党,原本因为杜世子被责罚离开朝堂去了京畿卫,他们低调收敛了许多。结果上皇陛下这一病,他们不免又活跃起来。再加上6叡6大人如今位同副相,同时煊时大人走得近了,而时煊这些时日也隐隐表露出同6叡交好并靠向他们一边的意思,因此他们一方的势力隐隐强大了不少,他们的心思自然也活络起来,想趁着上皇无暇顾及朝政之时,尽快地进一步壮大自己一方的势力。
而杜亦风虽然去了京畿卫,也没闲着,继幽冥鬼域蜈蚣堂刺杀事件之后,又弄出了一个山鸡丝燕窝膳汤下毒的事,明摆着一心想要害死亦菱,好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帝位继承人。
故亦菱这些时日虽然一心侍候照顾老祖宗,并一直住在还算清静安定的永寿宫,但仍不免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
老祖宗病愈后,先是下令让杜亦风回到了皇城,随后又见亦菱回来后的这几个月将各部的事务学习得差不多了,便命她暂且离开朝堂,到禁卫军中去当差。
上皇陛下病刚好就做出如此举动,不免让人猜测是不是她老人家又要开始打压皇女一方的势力,抬高杜世子一方的势力了。不过包括亦菱在内的明白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上皇陛下平衡朝局的一种策略,此前杜亦风因受到杜亦芮的牵连暂且离开了朝堂,而林老丞相和6太尉两人相继请辞,洛沉碧和张政两人同时兼任相国,一时间原本处于弱势的皇女殿下一方的势力大增,其势头甚至隐隐过了杜世子一方。如今老祖宗命人将杜郡主接入宫中继续学礼仪并且待嫁,算是莫大的恩宠了。随后她还特意让杜世子返回皇城。接着又寻个由头派亦菱去了禁卫军中,这一进一退之间,让两方势力再度相当起来。
亦菱虽然身在局中。却心清目明,将一切都瞧得分明。她心中不免更加佩服起老祖宗来,并且将老祖宗这一举一动都暗自记下来,这可是帝王心术中最核心的部分。平衡术。唯有将各方势力都平衡好了,当权者方能将大权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并从中得益。老祖宗虽然没有同她明说,但亦菱却已经在一旁领悟到了一些。
转眼间到了过大年的时候,宫中接连设宴三天,除夕、初一、初二。皇亲贵胄,百官命妇,同殿欢庆。共赏舞乐,端的是一派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景象。
但亦菱知道。这一切都是因老祖宗还在的缘故。
母皇本来打算像往年一样办一场新春宫宴,但老祖宗却话说,今年是自己这个皇女第一年回到夏国,也是自己在朝凤过的第一个大年,应该大办一次,更可况今年狩猎时还出了意外,她老人家又病了一场,好好办一次宫宴也算是去去晦气。于是才有了今年的大办。
而有了老祖宗亲自坐镇,各方势力就算暗中再怎么按捺不住,再怎么蠢蠢欲动,过年这段时间也不敢再有什么明显的动作了。纵使是年前山雨欲来风满楼,过年这几日这风也刮不起来,更别说那山雨根本降不下来了。是以,除夕、初一和初二这三日的盛大宫宴在一派歌舞升平、喜乐祥和的氛围中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休朝之日,百官可以各自在家同家人共度佳节,或是走亲访友、串门拜年。
皇女府自然是门庭若市、热闹不已,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所以初三白天的时候,亦菱只顾忙着接待来客,赠送回礼,真真是应接不暇。直到晚上的时候才得空叫上洛沉碧、方子语和皇甫禛一同用晚饭。几人又说又聊又喝酒,一直到夜半方散。
初四白天,亦菱照例接待了好几批来客。快至傍晚时,灰色的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亦菱见了开心不已,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她急忙命人将赏雪厅收拾布置出来,又吩咐新总管让厨房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随后亲自去请其他几人。
戌时,天色已经暗沉了下去,雪却越下越大,在夜色的映衬下,愈加显得纯净晶莹。不多时,整个世界都变得银白一片,亭台楼阁皆是银装素裹,远远望去赏心悦目。
赏雪厅内,亦菱同洛沉碧相对而坐。
方子语昨夜喝得多了些,今日头昏脑涨,早早便已歇下,实在是不能再来赴宴了。
皇甫禛原本替皇甫祎守孝,昨日赴宴已是破例,今日不欲再来,亦菱也不好勉强。
故此时赏雪厅内相对饮美酒、品佳肴的就只有她和他了。
赏雪厅是皇女府后院中一处颇有特色的建筑,是一间不算大的厅子,可容十余人同时用餐。厅子四面没有墙,皆是一面一面的窗扇,罩着淡水色的轻纱。坐在这厅内,既可以享受火盆烤着的温暖,又可以观赏到外面的雪景,可谓府内观赏雪景的最佳去处。
亦菱喝了口酒,放下杯子,抱怨道:“子语也真是不胜酒力,昨天晚上也没见他喝多少,今天怎么就不行了?平白浪费了这大好景致。”
洛沉碧闻言淡淡笑道:“我见你昨日没少邀他举杯共饮,你是早先在军中同将士们练出来了,子语却是不曾喝过这么多,自然不行了。”说着他端起酒杯,广袖一掩,仰饮尽,动作若行云流水,优雅从容。
亦菱见了微微一怔,随后就忽然觉得今晚只有他们两人相对饮酒赏雪也不错。
“对了,那名宫女的家人找到了么?”亦菱吃了一口菜后,忽然想到了此事,便随口问道。
洛沉碧一听“那名宫女”这四个字,脸色顿时一滞,眸中也闪过怒意,声音也比方才冷了几分,“嗯。”
“找到了?在哪里?”亦菱闻言顿时直起了身子,追问道。
“在外城西南角的一处普通民宅里。”洛沉碧沉声道,“找到的时候,一家人都没命了。”
亦菱闻言不禁倒吸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仵作验过后,说大约是除夕夜被杀害的。”洛沉碧微微蹙起了眉,又道,“我派的人去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伙人也在暗中调查。”
“是老祖宗的人。”亦菱肯定地道。
“嗯。”洛沉碧颔表示赞同。
亦菱冷笑一声,道:“皇表兄可真是有意思,既然已经许诺照顾好她的家人了,又已经让她的家人搬离了原来的住所,藏到了别的地方,结果到最后还是杀人灭口了,还是在除夕夜。”
洛沉碧声音中隐含怒意,“他是察觉到有人顺着这条线索调查过来了,所以他只好先下手以自保了。”
“就算他先下手了又能怎样?”亦菱不屑地一笑,“老祖宗什么都知道了,且不说我这次的事,单是我皇姐那件事,这罪名他就已经逃不掉了。”
听到亦菱提到亦兰,洛沉碧不由地自责起来,“菱儿,都是我不好。本来我怀疑当年的那件事,想要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但没想到杜亦风会这么早下手,险些让你……”洛沉碧猛地顿住,修长如玉的手指紧紧地攥住酒杯,几乎要将酒杯捏碎,“如果你出了事,我……”
亦菱听了心里一暖,忙笑着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我压根儿就没喝到那汤,算是有惊无险了,你自责什么?”前些日子她将此事告诉了洛沉碧之后,若不是她拼命拦着,洛沉碧几乎就要提剑冲到世子府上把杜亦风给剁了。现在他倒是冷静下来了,可是又开始自责了,她得赶快把这个苗头给打住。
洛沉碧垂下眸子,仍旧有些后怕地叹道:“是啊,还好有惊无险……”
亦菱忙转移话题,问道:“那老祖宗派去的人有没有现你也派了人去?”事当天,老祖宗亲口嘱咐她不要再管此事,就是不想让她派人追查下去,可是她不派人,不代表洛沉碧不会派人。若是让老祖宗现除了她老人家之外,还有一拨人在查此事,而且还是洛沉碧的人,难保不会想到她身上去,毕竟洛沉碧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亦菱觉得,在这种时候,还是乖乖的,不要招惹她老人家为妙。
洛沉碧道:“没有,我派去的人都万分小心,断不可能被老祖宗的人现。而且,杜亦风察觉到有人顺着线索调查,应该也是察觉到老祖宗的那些人,而不是我派去的人。”他又优雅地饮了一口酒,接着道:“好在调查灭口杀手的事也有了眉目,这条线索还未完全断掉。”他这样说着,眸中闪过肃杀之意。
亦菱见了,知道他要以此事来置杜亦风于死地,便压低声音道:“沉碧,我想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要动手了。”
第三百八九章.山雨欲来风满楼(四)
“哦?为何?”洛沉碧抬眼看着亦菱,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温和。那一双沉静的眸子,在看向亦菱时,之前的怒气和肃杀之意尽数消退,只余一派春水般的温暖柔和。
“既然老祖宗已经知道了此事和当年皇姐那件事,而且她老人家已经暗中派人着手调查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动手了。”亦菱低声解释道,虽然赏雪厅内此时只有他们两人,并无仆从侍候,在谈及这种重要的隐秘的话题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洛沉碧何等的睿智聪明,立即理解了亦菱的意思,“你是说,过些时候,老祖宗定会出手,我们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
“正是。”亦菱道,“我有一种感觉,老祖宗已经打算放弃他了。”
“是么?”洛沉碧忽然一笑,看着亦菱道,“老祖宗的心思很难猜,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亦菱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回视着洛沉碧。
洛沉碧又道:“倘若老祖宗并没有放弃杜亦风的打算,而我们却误以为她已经放弃他了,并在一旁袖手旁观,只等着她老人家动手替我们除去这一敌手,那最后只能落得措手不及、坐以待毙的下场。”
亦菱闻言神色凝重起来,“可是我总觉得我的感觉没有错。老祖宗平生最厌恶手足相残,杜亦风已经屡次触及了老祖宗的底线,老祖宗怕是早已忍无可忍了。”
洛沉碧微微摇了摇头,道:“老祖宗年轻的时候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但现在不同了,她老人家都到了这个年纪,自然不喜欢看到子孙后辈们斗得你死我活。若是换做从前。她或许还会对杜亦风下狠手,但如今她老了,希望小辈们都平安幸福,能陪伴着她,所以她最多只是打压打压杜亦风以示惩戒,却不会把他怎么样。”
亦菱闻言拧起了眉。听洛沉碧这么一说也挺有道理的,老祖宗如今的心境同年轻时候大不相同了。又怎么会亲自下手残害自己的子孙后代呢?纵使她老人家已经对杜亦风有所反感了。但还是不会下狠手动杀心。
沉默半晌,亦菱方道:“不错,沉碧。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巴望着老祖宗替我们动手收拾他。但是我们也不能太过锋芒毕露,太过心狠手辣。若是那样,老祖宗也会像厌恶杜亦风那样厌恶我们的。届时。我们非但没能抢到那个位子,反而会害了自己。”
她顿了顿。又问:“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洛沉碧也稍稍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可以低调行事,暂且按兵不动。不对他下手,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准备,我们要在暗中枕戈待旦。等到时机成熟时,随时出击。一举击溃对方。”
“如此甚好,这样也不会招惹到老祖宗了。”亦菱点点头,表示赞同。
洛沉碧又饮了口酒,随后悠闲自得地品起菜来,仿佛刚才不曾谈论过什么极其重要的话题一般。
亦菱见了不禁微微一笑,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神色再度沉重起来。
如今洛沉碧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可是待日后她当真继承了帝位,想要一统五国之时,洛沉碧还会不会站在她这一边呢?毕竟,洛沉碧继承了他父亲平衡五国局势的主张,届时定会同她意见相左。
亦菱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问道:“沉碧,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问问你。”
洛沉碧闻言放下了酒杯,温和地笑道:“有什么不能问的呢?”
亦菱顿了下,问道:“沉碧,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和容卿博弈的事?”
洛沉碧闻言笑道:“自然记得,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亦菱抬手挠了挠耳朵,又清了下嗓子,不自然地道:“我就是想再问问你,嗯,再确认一下,如今你的立场仍旧不变么?”
洛沉碧听了一怔,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笑着反问道:“你为何要同我确认这一点?”
亦菱轻叹一声,坦诚地道:“不瞒你说,沉碧,我的想法和你的不太一样。倘若有一日我真的继承了帝位,我并不想像现在这样,维持五国局势平衡。”
洛沉碧神色认真地望着亦菱,一副仔细在听的模样。
亦菱长出一口气,接着道:“暂且不说其他几国,若我继位,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云国。我跟上官绝尘之间的仇恨太深了,他不仅亲手杀了我二皇兄和岳大哥,还派人毒死了我大师姐,又百般迫害我三师姐,致使她今日仍旧下落不明。”
亦菱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洛沉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和他之间,今生注定不死不休。”
语毕,两人对视了片刻,洛沉碧方才微微颔道:“我知道了,你是说有朝一日你登上帝位之时,绝不会顾全大局维持局势平衡。”
亦菱拿起酒壶斟满了酒杯,随后拿起酒杯爽快地一饮而尽,叮的一声将酒杯至于几案上,抬手抹了下嘴角的酒液,视线再度落在洛沉碧脸上,“届时,你会阻止我么?”
洛沉碧神色肃然认真地同亦菱对视了半晌,随后蓦地仰大笑起来,亦菱见状不由地一怔,她从来见到洛沉碧的笑都是温暖的柔和的,她从不曾见过洛沉碧如此开怀爽朗地大笑。
洛沉碧笑了一阵,看向亦菱,“若是你愿意,便是将这天地翻过来又如何?”
亦菱心中一阵震撼,怔然地望着洛沉碧,一时竟失了言语。
洛沉碧接着道:“既然你今日这么问了,那我不妨也告诉你,虽然我继承了家父的主张,维持当前五国平衡的局势。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平衡会永远地保持下去,这个平衡终究会有打破的那一天。打破这个平衡的人,亦有可能是一直维持这个平衡的人。只不过,一直以来他在一边维持平衡,一边等待一个合适的有利的时机。只待时机成熟,不等他人动手,他自会亲自动手打破这个局势。”
亦菱看着洛沉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面上溢出一丝惊喜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本意就不是一直将这平衡的局势维持下去,你只是在等待一个有利于你的时机,然后再动手,对不对?”
洛沉碧微笑着颔。
“啪!”亦菱激动地一拍几案,“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沉碧!”
洛沉碧温和地笑着问道:“这下你不会再担心日后我不支持你了吧?”
此言一出,亦菱的小脸顿时又垮了下来,“不对啊,你现在支持我继承帝位,是为了维持如今平衡的局势,可若是有一日这平衡不需要再保持下去了,你或许就会支持别人去了,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啊?”
“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相信我。”洛沉碧柔声道,“日后一切自会得到印证。”
亦菱讶然地望着洛沉碧,她没料到洛沉碧会忽然这么说,会突然做出如此承诺,更让她感到讶然的是,她竟然就这么信了,而且是从内心深处相信了。
洛沉碧转头看了看赏雪厅外纷纷洒落的雪花,不由地笑道:“看来你今夜找我来,不是赏雪的,而是说这个的。”
亦菱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提及相信他这件事,她又记起了静儿和婠儿的事,按照那天白梅告诉她的情况来看,当初静儿和婠儿所说的那位公子应该就是他无疑了,由此可见,静儿和婠儿并非敌对一方的人。
但毕竟静儿的身份是濯玉宫女弟子,可她效忠的人竟然不是自己这个宫主,而是洛沉碧,想到这一点,亦菱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没有那个人愿意把对自己有二心的人留在身边,纵使这个人一时无害。亦菱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但她总不能把静儿和婠儿赶走吧,这样做太过明显。把她们派出去做任务吧,实话说最近还真没什么任务可以安排,就算有,她也不放心交给她们了,还是把她们留在眼皮子底下能时刻留意到她们的一举一动才比较安心。但是把她们留在府上,又方便了她们同洛沉碧交流,这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所以,也就只有把洛沉碧支开了。
于是,亦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着说道:“洛大丞相如今高居相位,又得了陛下赏赐的一座府邸,为何还要屈居鄙府啊?”
洛沉碧闻言一怔,随后面上闪过一抹难掩的失落,但语气仍旧温和地道:“你这是……要赶我走么?怕外面的人传闲话?”
这下轮到亦菱愣了,洛沉碧问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颇为幽怨,怎么看都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亦菱见了不禁感到又好笑又无奈,终究是心中不忍,遂笑道:“我同你开玩笑呢,若是真将你赶去相府了,我有事要找你时,那得多不方便?更何况,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倘若我当真在意,早就赶你们走了。”
其实,亦菱还有句话在舌尖上打转了一回,又咽回去了。洛沉碧本就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君,就算他住在她的府上,也没什么不对。更何况,他们两个又没住在一处,分别在两个庭院,也不存在不合规矩有伤风化的问题。
洛沉碧听到亦菱这么说,这才稍稍释怀。
第三百九十章.公子归来犹胜雪(一)
两人沉默下来,喝了半晌酒,品了半晌菜,又赏了一会儿厅外的雪景。
亦菱把落在厅外的视线缓缓地收了回来,看着对面的洛沉碧,轻声道:“沉碧,还有一件事我还没同你讲。”
洛沉碧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亦菱接着道:“那天我奉老祖宗的命去永安宫请安时,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亦菱顿了顿,看着洛沉碧,而洛沉碧也静静地回视着她,神情专注认真,目光温柔和熙。亦菱从那一片春水般的温柔中找回了些许勇气,继续说道:“我的身世竟然另有隐情。”
“那天我听到了母皇和父王的对话,”亦菱轻叹道,“才得知我竟是他们二人的女儿。”
洛沉碧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露出惊讶的神情。
亦菱见状苦笑道:“看来你也对此一无所知,老祖宗也不知道这个秘密,母皇和父王他们两个将此事瞒得太好了。”
“这么说,你的父亲不是齐王李浚?而是当今陛下的皇夫李汐?”洛沉碧讶然地道。
“正是,我是从他们两人的争吵中听到的,我原以为齐王李浚是我的父亲,没想到他不过是我的三皇伯父,我原以为父王李汐是我的叔父,没想到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如今想来,我皇兄李卓璃也不再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兄长了,而是同父异母的兄长。”亦菱苦笑着道,“我和我皇姐亦兰,是三皇伯父被毒害后才出生的,所以母皇就对外宣称我们两人是他的遗腹子。没想到,我们根本就是母皇和父王的孩子。我想。大约是三皇伯父被毒害后,母皇太过伤心,精神不济、神情恍惚,误将我父王认作了三皇伯父,他们才有了我们。”
洛沉碧仍旧有些惊讶地道:“陛下未免将此事隐瞒得太好了,连老祖宗都不知道,我也竟是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亦菱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加苦涩。“若只有她一个人隐瞒着。又岂能瞒得这么好?我父王一直帮她瞒着呢,就连这次我回到朝凤,他对我的态度也一直是十分冷漠的。生怕让别人看出了什么。”
洛沉碧不禁喃喃叹道:“竟有此事……那陛下她为何要隐瞒此事?”
亦菱苦笑着道:“我觉得我母皇疯了,她一直都不正常,别看她平日里在朝堂上思维敏捷、思路清晰,可一涉及到我三皇伯父的事。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若非那天我亲眼见到,根本就不会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母皇竟然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她对外宣称我和皇姐是她和我三皇伯父的女儿,其实并不是为了骗别人,而是为了骗她自己。当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和皇姐就是三皇伯父的女儿时,这个消息再度反馈给她。她就会活在一种不真实的却很幸福的幻象中,而我父王因为同三皇伯父十分肖像,故被她当做了三皇伯父的替身。”
“她一直都活在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幻象之中。她开心地认为她最爱的齐王李浚和他们的女儿,都一直在她身边。陪伴着她度过了这么多年。”
洛沉碧闻言叹道:“没想到陛下竟是如此痴情的人。”
亦菱听到洛沉碧如此感叹,不由地又是一阵苦笑。是啊,母皇的确是个痴情的人,只不过那是对三皇伯父而言,对父王而言,她就是个绝情薄情的人。一想到母皇对父王的冷漠态度,和父王伤心愤怒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样子,她的心里就跟着感到一阵难过。
但是一想到母皇也是因痛失深爱之人,痛苦地挣扎了这么多年,她就没法生母皇的气,没法因为她对父王的态度不好而责怪她。
算来,母皇也是个苦命的人。
冷氏一族的女儿,大多都情路坎坷。
冷如雪爱上了自己的师父雪公子,却立了杨君昊为皇夫,至始至终都没能同雪公子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老祖宗的皇姐冷清露爱上了皇曾外祖父凌熠天,可是皇曾外祖父爱的人却是老祖宗。老祖宗本来同皇曾外祖父两情相悦,可以白头到老,但无奈冷清露插手其中,还连累皇曾外祖父一起坠下高楼,死于非命。
老祖宗便从那时起孤身至今,这么些年来,先是撑起了夏国的江山,独自养大了皇外祖母冷思琳,又接连几次临朝主政,帮助自己的女儿、外孙女儿坐镇朝堂,稳定局势。如今她老人家还要操心曾孙子辈的孩子们,就算她十分想念皇曾外祖父,她也不能允许自己沉溺其中、不得自拔。
母皇本来同三皇伯父伉俪情深,还育有一子,只可惜遭奸人算计,孩子被掉了包,三皇伯父也被毒害身亡。幸运的是还有父王在身边守护着她,只可惜她不领情,不仅折磨着父王,也折磨着她自己,时至今日她都未能从当年的痛苦和阴影中走出来。
亦菱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像几位长辈一样?想到老祖宗声色俱厉地言明不准她和容卿厮守,她的心底就泛上来一阵阵的凉意。
洛沉碧抬眼,见亦菱满面凄苦伤感,不由地跟着心中一痛,但他也没有贸然开口询问缘由,只是淡笑着提起了别的事:“菱儿,我听闻你去到禁卫军中,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就得到了军中将士的认可,你是如何做到的?”
亦菱闻言从纷乱感伤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淡笑着道:“禁卫军本就是忠皇派的,老祖宗下了命令,他们不能也不敢不从,所以我去到军中的时候,倒没有出现什么军中将士不服气的情况。而后我又找时间同军中几位将领,还有愿意上前比试的军士们各自单独过了几招,结果自然……嘻嘻嘻……”亦菱不禁笑得有几分得意,她堂堂濯玉宫宫主,武功自然不差,即便是在威名显赫的禁卫军中,那也是出类拔萃的,军中将士们若是各自单独同她过招,轻易赢不了她。
洛沉碧见亦菱笑得得意,不由地也跟着笑了,“看来皇女殿下的武功近来又长进了不少,改日同臣切磋切磋?”
话音未落,亦菱就赶忙摆着手,故意做出一副惶恐紧张的样子道:“别,别,别!洛大人,洛大丞相,本殿下可不敢跟你切磋。届时打不过你,多丢脸呐。”
洛沉碧见状不禁开怀大笑。
让他这么一打岔,亦菱也就把方才伤感的情绪抛到一边去了,她微笑着看着开怀大笑的洛沉碧,不由地想,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这么笑了,同往日里那副温尔雅的样子可是大不相同,少了一分拘束,多了一分爽朗,少了一分压抑,多了一分畅快。
看着对面洛沉碧如此开怀的模样,亦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洛沉碧笑够了,又道:“你方才说老祖宗会动手收拾杜亦风我不相信,但老祖宗对你比对杜亦风要好,这一点我确是肯定的。”
“哦?此话怎讲?”亦菱讶然地道。
“单从赐马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洛沉碧温和地笑道,“老祖宗八十大寿时,北胡汗王阿如罕献上了八匹名贵的北胡黑骏,老祖宗不久后就各赐给陛下和皇夫殿下一人一匹,如今命你到禁卫军中当差,特意又赐给你两匹,你那位皇表兄知道了可是眼红的不得了。要知道老祖宗一下子就赐给你两匹,连陛下和皇夫殿下也不过各自只得了一匹,他更是连一匹都没得到。”
亦菱闻言却笑道:“这北胡黑骏固然好,但论起同我的默契程度来,却比不上我自己的那两匹。那天我闲着没事儿,试着骑了一下那匹母的,那性子烈的,差点把我甩出去。”
洛沉碧闻言无奈地摇笑道:“这要是让你皇表兄听到了,他得气死。老祖宗把这么好的名驹赐予了你,你还挑肥拣瘦的。”
“对了,沉碧,”亦菱忽然道,“那两匹黑骏给你一匹怎么样?这样的宝马,若是长时间闲着,实力会大大退步的。我已经有了两匹坐骑,再多了也顾不过来了,就给你一匹好了。我想,老祖宗当初赐给我两匹的意思其实也就是你和我一人一匹。”亦菱说着,不待洛沉碧点头,就笑着道:“嗯,就这么定了。就把那匹公的给你好了,它比母的那匹要温顺许多,好驯养。”
洛沉碧闻言却是笑而不语,面色温和地望着亦菱,沉静的眸中似是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亦菱仍旧自顾自地道:“不过这两匹马是一对儿,不能分开,所以就都暂且留在府里,你若是哪天骑了公的那匹出去,记得早点回来,要不然母的那匹会狂的。”
亦菱自己在这边叨叨了半晌,抬眼见洛沉碧正望着自己,也不言语,眼神很是温柔深情,顿时一怔,随即猛地想到了什么,脸腾地一下就烫了,好在她因为喝酒的缘故脸已经有些红了,再红一些也显不出来。她隐约记得开国女帝冷如雪和她的皇夫杨君昊的坐骑就是一公一母的一对儿……
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一晚,至亥时方散。
次日一早,亦菱一觉醒来时已过了辰时。因为不用入宫请安,所以她并不着急,慢慢地梳洗着。
梳洗完毕后,府内侍女呈上了早饭,亦菱正坐在桌子边用饭时,忽见白兰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殿下,容公子回来了。”
第三百九一章.公子归来犹胜雪(二)
一听此话,亦菱和周围侍立的婢女们皆是一脸惊讶。
随后,亦菱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跃起,一个闪身来到白兰身前,惊喜万分地按着白兰的双肩问道:“真的?是真的么?容卿回来了?”
白兰不由地笑道:“千真万确,容公子今早已经回到飞雪楼了,这是飞雪楼的侍从告诉我的,我可不敢欺骗殿下。”
白兰话音刚落,亦菱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飘雪阁,瞬间不见了踪影。
屋内侍女们讶然地面面相觑,白兰则站在屋门口砸吧砸吧嘴,小声自言自语地道:“我怎么觉得宫主的轻功又长进了不少呢?”
亦菱飞一般地来到飞雪楼的庭院前,只见前院内有几名侍从正在扫雪,还未待几名侍从反应过来见礼,她就迅地绕过前厅,来到后面的正房大院。
刚来到正房大院内,亦菱就看到一片银白的雪地上有一道黑影飞快地闪过,瞬间便进了正房屋内。
亦菱心中顿时大惊,那身影她可是化成灰都认识,正是那位说话阴阳怪气的幽冥鬼域墨蛇堂堂主!他来找容卿做什么?!难道他一直就埋伏在这里,等着容卿回来?
亦菱心中焦急万分,生怕那墨蛇堂堂主对容卿不利,但又不敢贸然行动,便消无声息地迅接近了正房,一个闪身跃入檐廊,弯身贴在了墙边。这一切动作在瞬息间完成,几乎没出一点响动,堪称完美。但亦菱刚在窗边站定,听到屋内的说话声,立时就惊呆了。
“少主。请您跟属下回去主持大局。”墨蛇堂堂主阴冷但不乏恭敬的声音传来。
“我不是你们的少主,请回吧。”容卿略显冷淡的声音传来。
“少主——!”墨蛇堂堂主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们的少主,不要再做纠缠了。”容卿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冰寒。
墨蛇堂堂主顿了半晌,只得改了称呼又道:“公子,还请您再考虑考虑。前任域主走得太蹊跷了,公子您身为他的独子。不能不查清此事啊!还有。请公子记得,蜈蚣堂还有我墨蛇堂,都是永远效忠前任域主和公子您的!”
墨蛇堂堂主劝了一回。又表了忠心,见容卿仍旧不为所动,只得无奈地道:“还请公子仔细考虑考虑,属下过些时日再来。”说罢。也不久留,一个闪身便出了屋子飞快地离开了。
紧贴着窗边墙壁的亦菱见那一身黑衣的墨蛇堂堂主从自己面前一闪而过。瞬间不见了踪影,她仍旧贴在那里怔楞了一会儿,随后飞快地奔进屋去。
由于她跑得太快,冲势太大。一进屋便撞在了起身走到门口正要关门的容卿身上,撞了个满怀。
亦菱踉跄地退了两步,随后抬眼一瞧。见容卿立在那里,仍旧一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墨如瀑,面容清雅,只是比先前稍稍清减了些。
容卿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定睛一看竟是亦菱,神色先是一喜,但随后他立即想到亦菱可能将方才墨蛇堂堂主同他说的话都尽数听了去,脸色不由地一白。
亦菱却没有留意到容卿神色的变化,喜不自胜地上前拉住容卿的手,“太好了!容卿,这真是太好了!”
容卿顿时怔住了。好?哪里好了?菱儿在说什么,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亦菱扬起脸一瞧,见容卿满脸怔然不解,遂欣喜若狂地道:“你不是我大侄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啊!”
容卿听了不由地又是一怔。原来她竟想到那儿去了。
亦菱松开容卿的手,笑逐颜开地就要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道:“我现在就进宫告诉老祖宗去!”
容卿这才回过神儿来,连忙伸手一把拉住亦菱。
亦菱回,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后眉开眼笑地道:“怎么了,容卿?”
容卿诧异地看着她道:“此事千万不可告诉老祖宗。”说完,他绕过亦菱,把屋门合上了。
亦菱闻言不解地道:“为什么不能告诉老祖宗?我刚才都听到了,你不是容家后人,你是幽冥鬼域前任域主的独子,你是北冥家的人。这就说明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姑侄关系,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我将此事告诉老祖宗,她老人家就不会反对我们了。”
容卿轻叹一声,无奈地看着亦菱说道:“菱儿,你也不想想,幽冥鬼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老祖宗若是知道了,她更不会同意了。”
亦菱听了身形一顿。对啊,老祖宗若是知道幽冥鬼域是一个多么可怕多么见不得光的组织,定然会更加反对他们在一起了,毕竟在她老人家心目中,幽冥鬼域前任域主失散多年的独子又怎么能比得上家世清白显贵的洛家大公子呢?
想明白这一点,亦菱原本高昂的兴致顿时被浇灭了不少,不过她很快又兴高采烈起来,“暂且不能告诉老祖宗也无妨,只要我们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就行了。”说着,亦菱往桌子边一坐,嘟着嘴道:“你这里有没有吃的啊,我饿了,刚才正用早饭呢,才动筷子,就听到你回来的消息,赶忙过来了,都没吃饱。”
容卿不禁笑道:“皇女殿下,这可是在你的府上,你竟然还问我要吃的东西。”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从一旁拿过来一个精美的雕花木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九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是不同的点心,做得十分小巧精致。
亦菱惊喜地道:“这可是临阳城九月坊的点心!”说着拈起一块,放入口中,露出一副回味和满足的表情,“从前在临阳的时候,二皇兄和三皇兄总买九月坊的点心给我吃,我觉得九月坊的点心做得比宫里的还好。对了,你去临阳了?”她问道,随后又拈起一块,吃起来。
容卿在一旁坐下,拿起桌上刚沏好的茶,给亦菱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不过是回来的时候经过那里,顺便买了一盒。”容卿饮了口茶水,见亦菱吃的正香,不由地温柔一笑,“还好现在是冬天,一路上冰天雪地的,要不然一路带回来,这会儿早该坏了。”
亦菱一连吃了好几块点心,觉得饱了,接着喝了大半杯茶,这才又道:“容卿,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是不是回天云雪域去了?”
容卿淡笑着颔,亦菱又嘟起嘴道:“那天老祖宗只说不许我们在一起,又没说要赶你走,你为何要不辞而别啊?这段时间我一直好担心你,每天一得空了就忍不住想,你在哪里啊,你在做些什么啊……哼!结果你连个信儿都没有。”亦菱不满地看着容卿。
容卿无可奈何地笑道:“我想沉碧一定告诉你了,所以就没再特意传信给你。”顿了顿,他又道:“我那天离开朝凤,并非是因为老祖宗的缘故。”
亦菱讶然的看着他,他苦笑道:“我是回天云雪域,调查我自己的身世去了。”
“你早就知道了?”见容卿点头,亦菱又道,“是王叔告诉你的吧。”
容卿问道:“不错,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亦菱便把幽冥鬼域蜈蚣堂的人来刺杀她的事前前后后地讲了一遍,“当我问他为何仍旧潜伏在府内时,他说是同小少主相认时,小少主明确吩咐过他要照拂我。后来,王叔临死前,又说了一句,他终此一生,不曾辜负过老域主、少主和小少主。”
“方才,我又听到那墨蛇堂堂主称呼你为少主,我就想到,你应该就是王叔口中的那位小少主,当初他同你相认时,也是你吩咐他要他暗中照拂我的,不然当日蜈蚣堂的人来刺杀我,王叔也不会竭力相救,以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我还记得,你有把古剑,名为夜月,”亦菱接着道,“是北冥家族的传家宝剑,上次在西北边境,墨蛇堂堂主似是认出了你手中的夜月剑,随后便带人撤走了,想来也是他猜到了你的身份。”
“是啊,”容卿叹道,“我这次回天云雪域,就是为了查找我当年为何会被家父家母收养。我回去问了从前追随我父亲的几位长辈们,只有两位深得家父信任的人才知道当年的事。”
“有一年他们陪同家父外出办事,住在一家客栈,一天听到客栈门外有婴儿的啼哭声,那周围还围了很多人,便上前一探究竟。只见一床小被子里裹着一个未满周岁的男婴,包裹缝隙处还插着一柄通体漆黑如墨的剑,剑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那婴儿的生辰八字。家父见围观的人虽多,但却无人出来相助,便主动抱走了那个弃婴。”
“那个弃婴……就是你。”亦菱喃喃地道。
“不错,正是我。”容卿颔道,“后来家父弥留之际将夜月剑和雪影剑一并交与了我,他当时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但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过世了。我想他当时大约就是想要将我的身世告诉我吧。那两位知情的长辈因为没有得到家父的嘱咐,所以也没敢主动告诉我,直到前些日子我回去问了他们,他们才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
亦菱望着容卿,满眼的同情怜惜,“那你的亲生父母当年为何要将你遗弃在那客栈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