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五章.争先斗奇献寿礼(二)
“亦风和亦芮有心了,”老祖宗面带慈祥的笑容,看着自己的曾外孙和曾外孙女儿,随后回身命跟着自己的女官王姑姑道,“叫人把这株扶桑,搬到福寿殿去。”
杜亦芮一听顿时喜不自胜,杜亦风也喜上眉梢。今日众人献得寿礼都是要先入了内务府登记在册的,现如今老祖宗一句话就命人把这株朱槿搬到了她老人家日常起居的福寿殿,说明老人家可是喜欢得紧。
两人又行了礼,回到了席位上。
杜亦芮欢喜地刚刚在席位上坐好,等待着女官宣布寿宴歌舞环节开始,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宫侍的一声高呼:“北胡汗王到——!”
众人闻言皆是惊讶不已,北胡汗王?怎么到朝凤来了?
众人正惊讶时,只见宫侍引着三名穿着打扮有别于中原人的男子步入殿内,为首的一人英俊潇洒、器宇轩昂,一直来至主位前,模仿着中原人的礼仪作揖行礼,朗声道:“北胡阿如罕特来为夏国上皇贺寿,并献上寿礼。”
因为是阿如罕是北胡汗王,北胡并非依附于夏国的小国,故阿如罕并未行跪拜之礼,仅仅是作了揖。尽管他并非中原人,但是他还有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作揖行礼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是平日里就这样行礼一般,完全没有别扭感和违和感,殿内众人见了皆是惊讶不已,都想着这北胡汗王怎么能对中原礼仪如此熟悉。
主位右边的首位上。杜亦风却是一脸淡然,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在北胡汗王步入大殿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便拿起方几上的一壶果酒,自斟自饮起来。
阿如罕行了礼,随后对一旁引路的宫侍略点了下头,宫侍便高声宣读起北胡汗王所献的寿礼,殿内众人听后再次感到惊讶不已。
北胡之地刚刚经历了一场空前的内乱,北胡汗王阿如罕潜伏多年,一朝发兵。接连攻打了乌苏、扶勒两个北胡之地的大国,随后又以雷霆之势横扫了北胡之地其余大大小小的部落。此时正应当是稳定政权、休养生息之际,这北胡汗王却在此时穿越了夏国和北胡之地之间的江、翳两国,来到朝凤献上了如此丰厚的寿礼,又怎能不让人感到惊讶?且先不说肥美的牛羊和骏马就分别多达百余头。最令人感到吃惊的是,这寿礼中还含着八匹北胡黑骏!
九州大陆的骏马,以西域汗血宝马和北胡黑色骏马为最,两者均是千金难求的宝马。北胡的纯种黑骏,通体漆黑,无一丝杂色,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光泽,宛如墨玉一般,故北胡之地的人又将其称作“哈拉哈斯”。意为墨玉。
上好的纯种黑骏很是难得,就连乌苏、扶勒的王庭都未必能拥有十匹以上,如今这北胡汗王一下子就献上了八匹。当真是大手笔!
殿内赴宴的百官已经开始暗自思考这位北胡汗王这样做的目的了,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朝凤,必定不单单是为了献上寿礼这么简单,他定有所图。
主位上,老祖宗、女帝和皇夫三人也皆是惊讶不已,尤其是老祖宗。虽然刚才冷若雨已经提前告知她北胡汗王也来到朝凤为她贺寿,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北胡汗王会献上这么丰厚的寿礼。尤其是这八匹黑骏。世宗女帝冷浅露年轻之时也曾亲自率兵打过仗,自然是**极了骏马神兵这一类的物事,如今得了这八匹珍贵的北胡黑骏,她自是惊喜不已,起身笑着道谢,又赶忙命人在首位处加了席位,奉北胡来客为上宾。
新加的席位就设在杜世子和杜郡主旁边,阿如罕经过杜亦风的席位旁时,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杜亦风,随后迅速地移开了视线,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杜亦风也抬眸同阿如罕对视了一眼,随后就垂下眼眸,神色似是阴郁了几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旁的杜亦芮察觉出情况不对,连忙倾身靠近兄长,压低声音问道:“哥,怎么了?”
杜亦风沉声道:“她回来了。”
杜亦芮闻言一拧眉,但随即又舒展开来。看来洛沉碧也平安回来了,她稍稍放心了些,但一想到没能在半路上除掉冷亦菱那丫头,她又感到万分的不甘心。“哼!她还真命大!比起冷亦兰……”
“亦芮!”杜亦风低声斥道,打断了杜亦芮的话,同时目光严厉地瞥了妹妹一眼。
杜亦芮自知失言,连忙噤声。冷亦兰那件事,是他们兄妹之间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秘密,一旦泄露,那就是致命的灾难。
杜亦风沉着脸,低声道:“这次又让她逃过了,不会有第三次了。”说罢,又饮了一口酒,随后他仿佛变脸一般,迅速恢复了先前温文尔雅的神情。
众人依次献了寿礼,接下来便是歌舞庆贺,第一批献舞的舞女已经款款地来至大殿中央,尚未站定,却听殿外宫侍再度高声通传:“皇女到——!”
众人闻言齐齐地转头向殿门处看去。
主位上,冷若雨喜不自胜,附在老祖宗耳边道:“老祖宗,您的曾外孙女儿菱儿回来了!”
老祖宗闻言,这才从方才宫侍的高声通报中回过神儿来,忙笑道:“是菱儿啊!快、快让她进来!”
冷若雨对一旁的女官略点了下头,不多时便有宫侍引着一女两男步入了大殿。
走在前面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着一身浅藕荷色的宫装,其上绣着莲花样式,头上只簪着一根白玉簪,挽成一个简单大方的发式,其余的青丝尽数垂在身后,如黑瀑布一般柔顺光泽,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佩饰。尽管少女的衣着打扮并不华丽,但其观之眉清目秀、清丽脱俗,只是简简单单地往那儿一站,便自有一种高贵大气的气质,让人丝毫不敢小瞧了去。
殿内众人看了,不由地纷纷暗自感叹,原来这位就是女帝陛下早年送走的那位皇女,自幼不在夏国宫中长大,竟也长成这般人物。
第三百四七章.争先斗奇献寿礼(四)
回归袅~oo~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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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顿时静得如同空无一人一般。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大殿中央高高悬挂展开的巨幅地图,没了言语。
许多老臣更是要惊掉了下巴,他们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在夏国宫中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那幅九州地图。
主位之上,上皇冷浅露怔怔地注视着大殿中央的九州地图,眸中迸射出久违的耀眼光芒!
在她看着地图展开的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初登大宝、意气风发之时,白马银甲、指挥千军万马,气吞山河、立志一统五国!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她的性格也逐渐变得深沉稳重,敛去了年少时慑人的锋芒。但是,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却并没有磨去她内心的志向!她始终记得自己年少时就怀有的那个梦,那个一统中原五大国的梦,那个席卷九州山河、重现周朝辉煌的梦!在地图展开的瞬间,她深藏在心底的那个梦顿时化作一团熊熊的烈火,火焰直从眼中迸射而出!同她第一次率军亲征时的感觉一样,此时此刻,她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随之沸腾了!
老祖宗身侧,女帝冷若雨惊讶万分地看着大殿中央的地图,半晌才回过身来,随后,她看向自己的女儿,露出疼**的笑容。眼中也满是骄傲自豪的神色。
皇夫李汐则是震惊了一瞬,但很快便敛去了惊讶的神色,目光一转,落在站在地图前的亦菱身上,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右侧首位上,杜亦风、杜亦芮兄妹二人的表情可谓是瞬息间千变万化。杜亦风先是震惊万分。随后便是阴沉不定,接着就是杀气腾腾,但最后还是归为温和淡然,仿佛之前的情绪都不曾有过一般。而杜亦芮先是惊讶不已,随后又懊恼了片刻,最后则是露出万分怨毒的神情,一直死死地盯着冷亦菱,仿佛当场要将她生吃活吞下肚一般。
右侧首位旁边的席位上,北胡新任汗王阿如罕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中央的地图。神色如常,但深邃的双眸中却闪烁着同世宗女帝冷浅露眸中一样的光芒!
左侧首位席上,洛沉碧不着痕迹地将大殿内每一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随后淡然地收回视线。他旁边的容卿则是至始至终都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既不看大殿中央的巨幅地图,也不观察周围人的神色,只是悠然自得、从容优雅地自斟自饮着,仿佛大殿内发生的一切都同他无关似的。
老祖宗坐在原位望着大殿中央的巨幅地图。怔了半晌,随即起身。颤颤巍巍地就要走下主位前的玉阶,上前去一看究竟。
两旁的女帝和皇夫见状,连忙起身搀扶,三人一站起身,大殿内的百官命妇也都跟着纷纷起身,站在各自的席位旁。一时间只听见大殿内衣衫窸窣声,却连半点说话声也听不见。
老祖宗在外孙女儿和外孙女婿的搀扶下,走到了巨幅地图前,颤抖着伸出双手,缓缓地抚摸着巨幅地图上所绘的每一道河流山川。她不禁眼含热泪,喃喃道:“我十七岁时,第一次带兵打仗,第一次驻扎军营,就是在这里啊……”她轻轻地摩挲着地图上标出的地点,仿佛轻柔地抚摸着一件绝世珍宝,又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些过往的回忆。
老祖宗每看到一处地方,就不由自主地讲着当时发生的事,同时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地图上相应的地方。亦菱恭敬地站在一旁,耐心地听着,心中对老祖宗的敬佩之情也随之油然而生。她看着老人家激动的侧脸,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也不由地感到激动起来,眼前的这位八十高寿的老人家是她的皇曾外祖母,是传说中铁腕治国的夏国世宗女帝冷浅露啊!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如此近距离地站在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身侧,心中又怎能不感到激动万分?
忽然,老祖宗好像在地图上看到了什么,她竟惊喜地转过头对着大殿右侧一个席位旁站着的大臣笑道:“燕子,快来看,快来看!这是三十六年前,我们带兵时经过的那个地方!”
亦菱闻言,也顺着老祖宗的视线望去,只见右侧席位上,紧挨着北胡汗王阿如罕的席位旁,立着一位身着正一品官服的妇人,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很是精神干练的样子。亦菱不禁一怔,原来这位就是夏国朝廷中为数不多的女官之一,太尉陆燕。
陆太尉闻言连忙来至老祖宗身旁,看了一眼地图之上老祖宗的手轻轻摩挲的地方,随后转向老祖宗,恭敬地道:“回上皇,这正是当年上皇同臣经过之地。”
老祖宗闻言仰首大笑道:“**卿果然也记得!当年我们所能寻得的所有地图上根本就没有标出这一片山坳,没想到这出自画圣师徒之手的九州地图果真名不虚传,这样的细微之处都标的清清楚楚啊!好哇,好哇!不愧是稀世珍宝!”
老祖宗言毕,站在地图前开怀大笑。
一旁的太尉陆燕闻言恭敬地作揖道:“君子得宝玉,神将得名剑,明主得珍宝,上皇,看来那个一直以来都不曾放弃的梦,就要实现了。”
陆太尉一席话说得意味深长,老祖宗转身望向陆燕,眸光熠熠,同时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两位长辈交谈的时候,亦菱就安静地立在一旁,悄悄地打量这位传说中几乎能同夏国的铁腕女帝齐名的刚正女官。
陆燕是女帝冷紫婵时期名动五国的陆将军之幺女,出身将门,自然对领兵打仗之道有着自己的一番独到的见解,故女帝冷紫婵时期便已成为皇女冷浅露的幕僚,为冷浅露出谋划策,后来冷清露、冷浅露姐妹反目,争夺帝位,陆燕成为了冷浅露夺位的得力帮手,冷浅露即位后,重用陆燕,陆燕便凭借着世宗女帝的器重和信任、还有自身的能力和努力,一路走来,坐上了朝堂三公之一太尉的位置。
正如洛沉碧之前所说的那样,夏国没有女将军,但是夏国却有率军亲征的女帝和她的亲信幕僚。曾经的开国女帝冷如雪带兵亲征过,如今的这位已经退居上皇之位的世宗女帝冷浅露也曾带兵亲征过。三十六年前,亦菱算了算,也就是皇曾外祖母四十四岁的时候,那时候正是皇外祖母冷思琳继位的第七个年头,夏国突生内乱,老祖宗不得已重新出面主持大局,也就是那一年,她率军亲征,而太尉陆燕也随侍一旁,担任军师一职。
亦菱见这位年逾七旬的老妇人看上去不过年过半百的样子,十分精神,一副干练果断、雷厉风行的样子,外加对其事迹早有耳闻,心中不免生了亲近钦佩之意,冒出一丝结交的想法,但就凭她一个初归夏国的晚辈,又如何能贸然去结交这位朝中权贵呢?
这边亦菱正绞尽脑汁地想着,那边老祖宗看到众人都毕恭毕敬地立于各自的席位旁,不发一语,遂笑道:“众**卿都站在那儿做什么?都来看看这绝世名家所绘的九州地图吧!”
殿内百官一听,连忙应了,纷纷走过来,围在老祖宗等人身边,满脸崇敬地瞻仰着眼前的巨幅地图。
杜世子也随着人群缓缓踱来,站在外围,仔细地打量着高高悬挂的地图。他的目光掠过地图上的每一寸河山,每掠过一寸,他眸中的**就加深一分,直至最后,他的眼神已将他的野心暴露无遗!
杜亦风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随之沸腾起来!他望着眼前巨大而详尽的地图,眸中蹿起了熊熊火焰!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伸出手去,将不远处的地图牢牢地抓在手中,就好像他渴望将天下牢牢地攥在手中一样!
蓦地,杜亦风回过神来,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失态了,他迅速收敛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淡然,随后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发觉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那幅地图上,没有人注意到他方才神情的变化,遂稍稍松了口气。
正当杜亦风再度抬眼望向地图时,却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连忙看过去,只见皇表妹冷亦菱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双眸子清丽透亮,仿佛看透了一切。心中杀意顿生,但仍旧面不改色,只是淡笑着微微颔首示意。不远处,冷亦菱也淡笑着回应了。
当殿内百官都纷纷上前瞻仰这件稀世珍宝之时,众命妇家眷仍旧留在了各自的席位旁。令人奇怪的是,杜郡主杜亦芮也没有上前去看,只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大殿中央。没有人看到她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没有人看到她看着那幅九州地图的眼神就好像看着自己平生最大的仇人,仿佛恨不得当场将那地图撕成一千块碎片一般!
亦菱从皇表兄杜亦风身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仍旧站在自己席位旁的皇表姐杜亦芮,当她看到杜亦芮脸上狰狞可怖的神情时,不由地一惊,随后眸色一沉,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第三百四八章.你方唱罢我登场(一)
众人围在地图前,看了半晌,老祖宗才乐呵呵地命人将地图好生收着,又回身对亦菱道:“菱儿这寿礼深得我心呐!”
亦菱闻言心想,本来她这次回来,想尽量低调一些的,没想到刚一回来参加老祖宗的寿宴,就被皇表姐强行推了出来,没办法了,既然低调不成了,那她就高调一些,好好将杜家兄妹一军!
思及此,她微微一笑,拱手道:“老祖宗,亦菱送给老祖宗的寿礼,可并非是这幅九州地图啊!”
“哦?”老祖宗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曾外孙女儿,随即耍赖似的道,“不管菱儿要送的寿礼是什么,这幅九州地图可是已经归老祖宗我了!菱儿方才自己亲口说的,这幅地图是你给老祖宗寻来的,菱儿若想要回去,老祖宗可不依!”
已经各自回席的众人听了,更是惊讶不已,这刚刚归来的皇女殿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还有比这九州地图更珍贵的宝物不成?
一旁的女帝冷若雨也笑道:“菱儿,你就别逗老祖宗了,这地图啊,老祖宗喜欢的紧,她是不会还给你的!”
一旁的老祖宗也应景地赶忙命随侍女官差人将巨幅地图搬到她日常起居的福寿殿去,那样子好像生怕晚一刻亦菱就要反悔了似的。
亦菱在一旁觉得好笑不已,心想这老祖宗年纪这么大了,还这么调皮。但是她面上仍旧恭敬地道:“回老祖宗,回母皇,菱儿所献的寿礼,并非这件死物。”
话音刚落,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呼声,众人俱是惊讶不已。堂堂皇女殿下竟将天下人视若珍宝的出自画圣师徒之手的九州地图称为“死物”?!而且那还是她自己方才进献上来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祖宗和女帝也惊讶不已地看着亦菱,亦菱淡定自若地笑道:“亲手绘出此图的人才,比这传说中的地图,更为珍贵。”
皇女殿下声音不大,殿内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连同老祖宗在内的人都怔住了。大家纷纷猜想,难不成她还将画圣请来夏国了不成?
老祖宗率先反应过来,爽朗地笑了几声,又回身对女帝笑道:“这个鬼丫头,哪儿来这么多花样?”
亦菱微微一笑,对着不远处侍立的宫侍点了点头,宫侍领命,忙传话让一直候在外面的柳覃觐见。
在殿内众人的目光下,一身青袍的画圣弟子迈着从容优雅的步伐走了进来。在殿中央立定后,动作行云流水般地行礼,同时不卑不亢地高声道:“草民柳覃拜见上皇,拜见女帝陛下!”
殿内众人又一次地惊呆了,柳覃?画圣唯一的嫡传弟子?
老祖宗惊讶地看着青袍男子,随后上前扶起,淡笑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柳先生啊!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柳覃起身。亦是淡笑着道:“鼎鼎大名四字,草民不敢当。”
殿内众人这才回过神儿来。感情这位自幼被送走、如今才回到夏国的皇女殿下竟将画圣唯一的嫡传弟子作为寿礼献于了上皇!见过送礼送奇珍异宝的,见过送礼送美女美男的,可这送上一位知名的画师,还真是头一回见!
老祖宗笑道:“既然柳先生来了,那我就厚着脸皮提个请求,邀请柳先生留在这宫内。做我夏国皇家画师,不知柳先生意下如何啊?”
殿内百官闻言,又是一阵惊讶,堂堂夏国一代铁腕女帝,竟然当众连“厚着脸皮”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足可见她老人家对这位柳先生的重视。
杜亦风和杜亦芮兄妹二人先是惊讶不已,随后看到老祖宗似乎对此事很满意,两人顿时感到极度不快,尤其是杜亦芮,也不关注老祖宗究竟在和那位柳先生说什么了,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亦菱。
还未待柳覃回话,已经回到席位上的太尉陆燕起身道:“启禀上皇,臣倒是有个提议,以柳先生之才和对九州各地地形的了解,足以在军中做一位谋士,不如请柳先生入军为军师。”
老祖宗闻言不禁大笑着道:“好哇!好哇!这个提议好,准了!”
殿内百官闻言都各自低头合计起来,这皇家画师虽然身份尊贵,但毕竟只是一位画师,若是这位柳先生入军做了军师,那实权可就大了,这柳先生又是皇女殿下通过贺寿这种方式举荐的,实际上也就是皇女殿下那边的人,可见这位皇女殿下刚一回来就开始着手安插自己的人了,而上皇竟然顺水推舟地就准了,难道上皇的意思是……?
正当众人各自合计之时,柳覃忽然拜谢道:“草民谢上皇赏识,但草民不才,不足以入宫为画师,更不足以入军为军师,草民的笔,只有在外才能画出恣意的山水,还望上皇应允。”
殿内正在各自盘算的众人顿时惊掉了下巴,这柳先生竟然如此有个性,天下多少有才之士渴望入世建立一番功业,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他居然这么干脆地拒绝了!
老祖宗倒是没有半点愤怒的意思,只是讶然道:“那柳先生今后要安身何处啊?”
亦菱抬眸看了皇曾外祖母一眼,心道这老祖宗果然不是一般的精明,这句话问得可真是妙啊,明显就是在帮自己,只是不知道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柳覃顺着老祖宗的话答道:“草民只愿继续在皇女殿下府上,做一名悠闲的画师。”
老祖宗闻言开怀大笑,随后爽快地应道:“既如此,就不勉强柳先生了。”随后,她又转身对自己的曾外孙女儿笑道:“菱儿的寿礼算是献不成了,不过念着还有那幅地图,也就罢了,一会儿还得罚你一杯!”
亦菱忙笑着应了。
殿内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柳先生竟然放着尊贵的皇家画师和军师不做,却愿意做皇女府上一名小小的幕僚?这……而且上皇被当众拂了面子,非但不生气,反而欣然允了,这……还有这“寿礼”不听话,皇女殿下还是一脸淡笑,丝毫没有不快之意,这、这都是怎么回事儿啊?
曾祖孙俩在事先完全没有商量过的情况下,配合如此默契地在众人面前唱了一出戏,当然,得益最大的就是亦菱了,今天的寿宴上她可是出尽了风头,一回来便赢得无限风光,老祖宗一高兴下还当众宣布赐予她府邸、家仆及各类珠宝丝罗,真可谓是名利双收。
献寿礼的环节终于告一段落了,女帝搀着老祖宗回到了主位上,亦菱也请柳先生入了席,众人坐定,开始欣赏宫中唯美的舞乐了。
亦菱在席位上坐稳后,这才缓缓松了口气,随后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洛沉碧,见洛沉碧正看着自己,面带春风拂面般的笑容,便立即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忽然记起从前在怀远的时候,洛沉碧曾对她说过,她的这位皇曾外祖母似乎有意让母皇传位于皇表兄杜亦风,可是今天在这寿宴上,却这么给她面子,不免让她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让她感到有几分不安,这位老人家当真是无比精明、心思难测,谁知道她老人家究竟是何意呢?
亦菱抬眸看向殿中央,不知何时,那些旋转飞舞的舞女已经退下了,此时站在大殿中央临时搭好的台子上的是两名扮相不同的伶人,一名是女子,身着银白铠甲,正端着手唱着曲子,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一旁的男子身着黑色铠甲,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女子。这两人唱的正是演绎当年开国女帝冷如雪和皇夫杨君昊一同出征场景的那场戏。
亦菱不禁转头看了一眼主位,只见老祖宗正看得津津有味,母皇和她的皇夫也正专注地看着,亦菱又环视一周,见殿内众人也都看得正入迷,就连方才一直怒视她的皇表姐杜亦芮此时也专注地看着殿中央的戏。
亦菱不禁苦笑一声,他们这些看戏之人又何尝不是演戏之人呢?
当她踏入这夏国的皇宫之中时,她也就成为了一名戏中人。这朝堂之上,每日都在上演着明争暗斗的戏码,你方唱罢我登场,所有人身在戏中、乐此不疲。
她方才那第一出戏唱的不错,算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而今后,她还要唱更多的戏,努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殿内丝竹歌舞词曲声不绝,戏中人们似乎都沉浸在这一片歌舞升平的氛围之中,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派祥和之下的暗潮涌动。
亦菱敏感地察觉到,主位上总有一道目光落在她所在的席位上,有好几次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到主位上的老祖宗正看着他们这边,而且视线似乎是落在了坐在她一旁的容卿身上,亦菱不禁心中一紧,糟了,难道老祖宗心中已经认定她和洛沉碧……所以看不惯容卿?可是转念一想,老祖宗的女儿,她的皇外祖母,同时拥有两位皇夫,而且当时老祖宗并没有反对,如今,老祖宗总不至于看不惯她和容卿如此亲近吧?可是,老祖宗为何如此关注容卿呢?亦菱想不明白,心里七上八下的。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温暖的感觉顿时席卷而来,亦菱转头看着容卿。
容卿洒然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忧。
亦菱的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她微笑着点点头,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大殿中央的歌舞。
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两人的手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
第三百四九章.你方唱罢我登场(二)
寿宴接近尾声,亦菱稍稍松了口气,以为稍后就可以回到老祖宗赐予的府邸内好好休息一番,不料偏偏又节外生枝。
原本进献了寿礼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的北胡汗王阿如罕突然起身离席,提出了一个请求。
同夏国联姻。
话音一落,整个大殿内顿时静得仿佛空无一人一般。
亦菱瞠目结舌地望着主位前行北胡王庭大礼的北胡汗王阿如罕,随后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心底缓缓地升起,她慢慢地拧起了眉头。
从江国都城朔城出发,来夏国都城朝凤的路上,她遇到了北胡汗王阿如罕。在夏国和江国交界处的一个小镇,阿如罕和他的随从乔装打扮成北胡商队的样子,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他就是北胡汗王。
如今想来,事情的确有些古怪,北胡和夏国并无接壤之处,如果要从北胡来到夏国,势必要经过江国和翳国,而所有路线中,最安全最快捷的路线,便是沿着北胡草原南边,江国和翳国的交界线,一路向南,最后抵达夏国北部同江国、翳国的交界之地,从而进入夏国境内。
可是很显然,面前的这位北胡新汗王却没有走这条路,而是绕路而行,从江国进入夏国,这样不仅麻烦,而且一路上还要受到江国各处关卡的盘查,麻烦诸多,除非……除非他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一定要走这条路。
后来,自己这边的一行人进入夏国境内后,就一直遭到杜亦风派来的刺客的暗杀,一路上危机重重,所以就比阿如罕晚了几日才抵达朝凤。
亦菱神色凝重地看着阿如罕。心想这位新任的北胡汗王究竟打得什么主意?绕过江、翳两国,来到夏国给老祖宗贺寿这样莫名其妙的行为就已经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如今又提出要同夏国联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今夏国皇族中尚未婚配的少女,只有两人,杜亦芮还有她自己。难不成还要从她和皇表姐两人中选出一人,送到北胡去和亲?想想都觉得荒唐。
从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来看,这位新任的北胡汗王并不是一位取得一点成就后就自得意满、止步不前之人,而是一位胸怀鸿鹄大志、勃勃野心之人。他并不满足于灭了乌苏、扶勒,为父亲和族人报仇,他似乎还妄图攻入中原的大地。
如今他提出要同夏国皇族联姻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奢望夏国能够帮助北胡,里应外合,攻陷中原?
怎么可能?夏国毕竟也是中原五大国之一,同其他四国一脉相承。怎么可能向着外族,将老祖宗留下的河山拱手相让?
难不成他还奢望北胡同江、翳两国开战之时,夏国从背后出兵相助?同北胡联手,夹击江、翳两国的军队?
怎么可能?夏国同江、翳两国一向交好,皇族之间一直有姻亲关系,若说夏国同江、翳两国联手,一起压制北胡近来的嚣张气焰还比较有可能。阿如罕不会单纯地以为娶了一位夏国皇族的女子为妻,夏国就会对北胡倾力相助了吧?
亦菱越想越觉得疑惑。怎么看阿如罕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傻事的人。她转头正想问问洛沉碧这是怎么回事,却看到洛沉碧正定定地看着对面席位上的杜亦风。平素温和的笑容消失得一丝不剩,眼神凌厉,神情阴沉。
亦菱心中暗惊,难不成此事还同杜亦风有关?她连忙顺着洛沉碧的视线看向杜亦风,却见她的这位皇表兄此时正好整以暇地回视着洛沉碧,一脸从容淡然的温和笑容。还略带友好的意味。
亦菱见了,差点把方才宴会上吃得东西统统吐出来。这皇表兄还真行,若不是她知道他这副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此时肯定信以为真了。友好?可笑!杜亦风最恨的眼中钉,除了自己。就是洛沉碧了吧,从这一路上刺客明确的目标和毫不犹豫的狠毒打法就能看出一二。
正当众人瞠目结舌、惊疑不定地看着阿如罕之时,主位上的老祖宗缓缓地开口了,“尊敬的北胡汗王,也应该知道我们夏国一贯以来的传统,自开国以来,皆是女子继承帝位。如今的女帝只有一个女儿,总不好……”老祖宗一顿,微微一笑,眯起了眼。
亦菱闻言心里突地一跳,如今女帝的女儿,不就是自己么?听老祖宗这意思,难道是已经默认了自己就是帝位继承人了?
殿内众人闻言,也俱是惊讶不已,上皇的一个态度比当今女帝的一道圣旨的分量还重,如今上皇的意思,虽然表达得委婉,但俨然已经将刚刚归国的皇女当做了下任女帝,这……
杜亦芮嫉恨的目光凌厉地扫了过来,亦菱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叹,老祖宗啊老祖宗,众人都以为您老人家向着我,实际上您老人家将我推上了风口浪尖,以后曾外孙女儿我在夏国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啊。
阿如罕张开嘴,正要说话,一旁席位上的杜亦风却突然起身,对着主位的方向拱手道:“启禀老祖宗,亦风倒是有个提议,家妹亦芮,已至婚配年龄,尚未许亲,若是北胡汗王不嫌弃家妹性子顽劣,不如……”
“哥!”杜亦芮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兄长。
殿内众人惊讶的目光顿时转移到了杜家兄妹二人身上,就连主位上的女帝冷若雨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主位上的老祖宗仍旧面带微笑,慈**地望着右首席位上的两位晚辈,却不置一词。
杜亦风淡淡地看了妹妹一眼,仍旧抬眼对主位上的老祖宗道:“还望老祖宗……”
“哥!”杜亦芮啪地一拍几案,刷地一下站起身,满是怨恨和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兄长,随后泪水夺眶而出,她也顾不得这是老祖宗的寿宴了,噔噔噔地一路小跑,离开了大殿。
亦菱轻叹一声,好好的一场戏,怎么唱得唱得,就跑调了呢?
后来,老祖宗又同北胡汗王周旋了片刻,最终也没有敲定和亲的人选,这件事就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一场原本好好的寿宴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第三百五十章.你方唱罢我登场(三)
宴席散后,亦菱同老祖宗、母皇道了别,随后便同容卿、洛沉碧、柳覃等人一道,来到老祖宗赏赐她的府邸门前。
亦菱看着气派的皇女府大门,不禁啧啧叹道:“老祖宗的赏赐就是不一样,这座府邸,比起怀远的将军府,还有朔城的齐王府,丝毫不差,甚至还要好。”
一旁的洛沉碧闻言笑道:“这座府邸便是历代皇女继承帝位之前所居的皇女府,第二任女帝冷紫婵,老祖宗,还有你的皇外祖母和母皇,都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啊?”正抬脚打算迈过高高的门槛进门的亦菱闻言,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幸好另一边的容卿伸手扶了一下,要不然堂堂夏国皇女归国第一日就在自己的府邸门前摔得四仰八叉,传出去得让人笑死。
“这……”亦菱看着皇女府气势恢宏的正门,不禁感到更加疑惑了,她看向洛沉碧,欲言又止。老祖宗今天在寿宴上的表态,还有专门将这座府邸赐予她,是不是真的打算……?
亦菱扫视一眼周围,虽然四周都是自己人,但站在府邸门前公然探讨老祖宗的用意,着实不妥,她只得将疑问都吞回肚子里,转身抬脚,理直气壮地进了皇女府。既然这座府邸都赐给她了,管它曾经是谁住过的,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又有何不可?
天色已暗。府内各处已点燃灯盏。
一进门,亦菱便看到府内众家丁仆侍,来来往往地四处走动着。一派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的景象。
一名管事见到亦菱等人进了府,连忙迎上前,笑道:“殿下,府院洒扫布置得差不多了,殿下、两位公子还有柳先生的居所也都安排好了。”
亦菱满意地点头。虽说老祖宗赐予府邸时,一并赐予了许多家丁仆妇,但目前这府邸内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随她从朔城来到朝凤的人。皆是齐王府的旧仆,面前的这位管事也是。“王叔呢?”亦菱随即问道。
管事恭敬地笑道:“王总管还在府西的库房处。亲自监督殿下从江国带来的物品清点入库呢。”
亦菱闻言点点头,有了王叔这个忠心耿耿的总管家,她省了不少事儿。亦菱想,反正入库一类的事情她也不太懂。所以干脆不过问了,直接去居所休息吧。
正想着,忽听不远处一阵喧哗响起,亦菱一蹙眉,“怎么回事儿?”
管事也傻眼了,怔怔地望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
不多时,几名齐王府的旧仆一路奔来,一边跑,一边招呼众人:“走水了!走水了!府西走水了!快去帮忙!”
走水?亦菱一挑眉。一撇嘴,她这个刚归国的皇女可真是当得“红红火火”呀,进了自家府邸。还没坐下歇歇呢,就莫名其妙地着火了。
亦菱回身对柳覃行礼,恭敬地请柳先生先去居所休息,又命管事差人引着柳先生去他的居所,随后对容洛二人道:“走,我们去看看。”
还没走到府西失火处。就见王叔带着几名仆侍快步走来。
亦菱连忙加快脚步,上前问道:“王叔。听说府西走水了,火势大么?”
王总管摇头道:“不大,殿下不必担忧,火已经灭了,只是殿下从江国带来的一些物品,被烧毁了。”
亦菱苦笑一声,她从江国带来的物品,大多都是要赠与夏国朝堂官员的见面礼,也算是为日后在夏国朝堂立足铺路,没成想,今天才到朝凤,礼还没送出去,就被烧毁了一部分,看来还要重新买了。
“库房内原来存放的物品并不多,所以损失不严重。”王叔又道。
“查清失火的原因了么?”亦菱道。
王总管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低声道:“回殿下,方才库房的火着起来之后,老奴看到几个蒙面黑衣人从库房后一闪而过,登上府邸围墙后便消失不见了。”
“蒙面黑衣人?”亦菱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快的她都来不及抓住,“这么说是有人故意纵火?”
“是的,殿下,”王叔神情凝重地道,“依老奴看,方才那几人的身手,同我们从朔城来朝凤的路上所遇到的那些刺客的身手,十分相像。”
亦菱一挑眉,又是杜亦风?不对,不对,杜亦风不像是能做出这么冲动和幼稚的事的人,更有可能是杜亦芮,之前在寿宴上,她看到杜亦芮看着那九州地图的眼神,好像恨不得当场烧了它似的,所以杜亦芮极有可能派人来给皇女府库房放一把火,妄图烧掉她带过来的礼品。
她转头看向洛沉碧,洛沉碧却是淡淡一笑,道:“他们兄妹二人间的关系,未必如看上去的那样好。”
哦?亦菱不解,难道杜家兄妹二人还会内讧不成?而且洛沉碧为何要同她说这个?
看来今天的这场戏还没完。
亦菱眼珠一转,笑了,随后对王总管道:“王叔,我带给皇表兄和皇表姐的礼品没被烧毁吧?”
王总管忙道:“回殿下,给杜世子和杜郡主的礼品尚未来得及入库,所以未被烧毁。”
“那好,”亦菱抚掌笑道,“现在时辰还不算晚,本殿下就带着礼品上门去会会他们。”
王总管连忙应了,转身差人去取送给杜家兄妹二人的礼品。亦菱回身对容卿和洛沉碧笑道:“我自己去,你们先休息吧。”
容卿微微一笑,“好。”
洛沉碧惊讶地看着容卿,一副完全不敢相信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的样子,随后看向亦菱。担忧地道:“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有什么危险的?难不成杜家兄妹二人还能公然在他们府上把我给杀了?”亦菱笑道。“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你们先去歇着吧。”说完也不等洛沉碧答话,转身便走。
洛沉碧还要跟上前去,却被容卿一把拉住,“我记得,你好像还欠我一局棋。”
洛沉碧看看已经走远的亦菱。又看看笑得灿烂的容卿,无奈地轻叹一声。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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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菱坐着马车来到杜世子府,只见门前的侍卫衣着整齐、佩剑发亮,个个都是精神气派的样子,不禁啧啧暗叹:皇表兄的面子功夫做的就是足啊。
一名侍卫见亦菱走上府前石阶。连忙走过来,态度和蔼地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来世子府,所为何事?”
亦菱看到世子府门前的侍卫如此有礼貌,不禁感到有点惊讶,一般达官贵人家的仆侍对待外人的时候,气焰都很是嚣张,没想到皇表兄治下如此之严,手下的人竟丝毫没有仗势欺人之举。
随行的皇女侍卫接道:“这位不是小姐,是皇女殿下。”
世子府侍卫闻言一惊。随后恭敬地道:“原来是皇女殿下,小的此前不知,多有得罪。还望殿下宽恕,小的这就为殿下通报。”
“通报就不必了,”亦菱清了清嗓子,端出皇女殿下的架子道,“本殿下是来拜访皇表姐的,找个人带路就行。”说罢就自顾自地进了世子府大门。
门前的一众侍卫知道来人是皇女殿下。没人敢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女殿下理直气壮地进了府。
府内的一名管事见了。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引着亦菱往杜亦芮所住的园子走去,同时暗中差人将此事通报给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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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杜亦芮一挥衣袖,几案上的茶盏哗啦啦地尽数被扫落,碎了一地。
几名随侍的婢女见了,纷纷跪在地上,俯身低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一名不知情的婢女正端着一个小瓷盅走进来,忽听杜亦芮一声暴喝,吓得手一抖,脚下一趔趄,手上的托盘一倾斜,瓷盅摔落在地,瓷盅内的热汤飞溅出去,有许多溅到了杜亦芮的裙摆上。
婢女怔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嘴上还不停地求饶:“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求郡主饶命!求郡主饶命!”
杜亦芮缓缓地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裙摆,随后又缓缓地抬眼,看着一面磕头一面求饶的婢女,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容,轻声道:“你方才称呼本小姐什么?”
那婢女猛地抬眼,随后如梦初醒,大惊失色,慌忙道:“奴婢一时慌乱,口误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婢女砰砰砰地磕头,磕得比方才还要用力,很快她的额头便磕破了,鲜血渗了出来,沿着眉眼留下,看上去很恐怖。
杜亦芮脸上的笑容加深,眸中闪动着嗜血的红光,看上去更加恐怖。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的婢女,开口对其他几人道:“按住她,把本小姐的鞭子拿过来。”
其他几名跪在地上的婢女闻言,怔了怔,随即都反应过来,几人连忙起身,上前按住了那名正在磕头的婢女,其中一人把挂在墙上的鞭子取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双手奉给杜亦芮。
杜亦芮伸手一握鞭子,在空中虚打一下,抽得空气噼啪一声响,吓得几名婢女皆是一哆嗦。
被按在地上的婢女此时已经停止了磕头,当她看到自家小姐脸上狰狞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什么,吓得一面大声求饶,一面疯狂地挣扎起来,其他几人纵然同情她,但又不敢不听令,只得死死地将她按在地上。
杜亦芮高高扬起了鞭子,然后猛地抽下来,按着那名婢女的其他几人迅速起身躲闪,那一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那名婢女的身上,顿时抽破了身上的秋衫,一道血痕赫然出现在白皙的后背上。
“啊——!”
第三百五一章.你方唱罢我登场(四)
一声声瘆人的惨叫不断传来,还有鞭子抽打人体的劈啪声混杂其中,亦菱在园子门口顿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引路的管事,“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管事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大约是小姐又在教训婢女了。”
“教训?”亦菱不禁咋舌,这皇表姐是教训手下婢女呢,还是杀猪宰羊呢?竟弄出这么大动静。
亦菱抬脚向园子内走去,管事连忙跟上前,对守在门口正瑟瑟发抖的两名婢女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正要开口通报,亦菱却已经走上石阶,推门而入了。
推开门后,亦菱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
一名婢女倒在地上,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额头和嘴角也淌着鲜血,而她的皇表姐杜亦芮则挥舞着鞭子,拼命地鞭打着,双目赤红,神情狰狞,完全没有注意到亦菱的到来。
杜亦芮手中的鞭子再度高高地扬起,亦菱见那名女婢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顿时起了恻隐之心,闪身上前,一把握住了杜亦芮刚要挥下的鞭子。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拦本……”杜亦芮赤红着眼怒吼道,随后看到了亦菱,猛地顿住。
亦菱的手紧紧地握着鞭子,面上露出轻松淡然的笑容,略带几分打趣地说道:“皇表姐,教训婢女嘛,最多骂几句就好了,何必亲自动手呢?气大伤身啊!”
“你!”杜亦芮闻言气结。但还是缓缓地放下了鞭子,一脸讽刺地道,“本小姐的事。不劳尊贵无比的皇女殿下来过问。”
“啧啧啧……”亦菱咂咂嘴,道,“皇表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是一家人,你在这里鞭打婢女、草菅人命,传出去多不好。不仅皇表姐的名声会受影响,我们整个皇族的颜面都要受损。”
杜亦芮扔下了鞭子。亦菱也跟着一松手,鞭子便软软地落在了地上。
杜亦芮转身坐到了椅子上,冷笑道:“少拿这些大话来压我!”随后她打量了一下亦菱,又道。“你来做什么?”
亦菱淡笑道:“皇妹我特地登门拜访,就是来给皇表姐送礼物的,是我从江国带过来的,唉……”亦菱故意长叹一声,“结果今天一回府,库房就走水了,烧毁了好多我从江国带过来的物品,不过幸好给皇表姐的还没烧毁,所以我就想着尽早送过来。”
亦菱回身对随行的侍从道:“还不呈上来?”
捧着一方锦盒的侍从连忙上前几步。将锦盒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亦菱笑道:“皇妹自幼离家在外,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比不上自幼在宫中长大的皇表姐见多识广。这是皇妹亲自挑选的首饰,还望皇表姐不要嫌弃。”
杜亦芮冷哼一声,“说得好听,我又不是傻子,你以为你话里有话,我听不出来?”
亦菱惊讶地道:“皇表姐误会了。皇妹没别的意思啊!”
“哼!”杜亦芮不屑地道,“你府上失火干我何事?用不着立即就跑过来兴师问罪吧?”
亦菱闻言一顿。随即仔细地审视着杜亦芮脸上的表情,并未发现任何端倪,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道:“那火当真不是皇表姐放的?”
杜亦芮冷笑道:“我放的?我说皇妹啊,皇妹啊,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我刚从宫里回来,正想着怎么应付和亲的事儿呢,哪儿顾得上去给你的府邸放把火?哼,该不会是你自己得罪了太多人,遭报复了吧?”杜亦芮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亦菱。
亦菱回视着杜亦芮,觉得她说的应该都是真的,也对,和亲的事儿就够她烦的了,她怎么可能还惦记着给自己找点麻烦?亦菱淡笑着安慰道:“皇表姐不必太过烦心,和亲的人选毕竟还没定下来呢,再说了,我们夏国跟北胡并不接壤,中间隔着江、翳两国,老祖宗未必就会同意和亲的事儿。”
“我们夏国……哼,这么快就把自己当夏国人了……”杜亦芮在一旁低声嘟囔道。
亦菱假装没听见,继续淡笑着道:“倒是没想到皇表兄会主动提出让皇表姐去和亲,啧啧……”
杜亦芮闻言,眸中立即窜起了愤怒的火焰,低声咒骂道:“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亦菱耳力好,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脑中忽然闪过方才洛沉碧说过的话,看来真的是兄妹不和?
经过方才一番试探,亦菱已经认定纵火一事并非杜亦芮授命,故告辞道:“皇妹一到世子府,就先来了皇表姐这里,这会儿还要去看望皇表兄,就不叨扰皇表姐了。”
杜亦芮听到亦菱毕恭毕敬地称呼杜亦风为“皇表兄”,不禁冷哼一声,算是应答。
亦菱也不恼,垂眸看了看仍旧伏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那名婢女,又道:“既然皇表姐不喜欢这名婢女,不如就赠与皇妹吧,皇妹初来乍到,身边正缺人服侍呢。”
杜亦芮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示意她**怎么着就怎么着。
亦菱回身命侍从将那婢女抬到来时的马车上去,随后便离开了杜亦芮所居的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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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亦风自宫中回来,正在世子府书房内关着门同几位亲信商谈事宜,忽听有人轻敲书房门,不由地不耐烦地道:“本公子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门外家丁为难地支吾道:“公子,可是……”
杜亦风扶额轻叹一声。道:“进来。”
那家丁连忙推门而入,并快步走到杜亦风身边,凑到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啪!”杜亦风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来禀告本公子?”
那家丁吓得浑身一震,忙道:“就刚刚,殿下现在已经在小姐那里了。”
杜亦风闻言更加恼火,高声喝骂道:“这么重要的事不先来告知本公子,快滚出去!”
那家丁吓得屁滚尿流地离开了书房。
杜亦风一抬眼,见左右从来不曾见过他发火的众亲信都惊讶地看着他。顿时意思到自己的失态,抬手攥拳置于唇边轻咳了几声。随后不好意思地起身笑道:“皇女殿下到访,本公子要去接待一下,诸位先休息片刻,本公子稍后便回来。”
“公子请。”众亲信忙起身应道。
杜亦风匆匆离开了书房。向杜亦芮所居之处走去。
他前脚刚走,书房内就立即炸了锅,众亲信议论纷纷,这皇女殿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让一贯冷静自持的公子如此沉不住气,甚至还发了那么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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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菱刚走出杜亦芮所居的园子,迎面就遇到了步履匆匆的杜亦风,不禁笑道:“皇表兄,皇妹我正要去找你呢。”
杜亦风顿时露出一脸如三月春风般的笑容。“不知皇妹到访,有失远迎啊!”
两人在侍从们的簇拥下,去了前厅。杜亦风命人上了好茶,刚坐定,亦菱便笑道:“皇表兄这府邸可真是雅致得很呐,皇妹我真是羡慕不已。”
杜亦风抿了一口茶,笑道:“皇妹说笑了,我这府邸再华美。也比不上皇妹的皇女府啊!”
亦菱闻言却愁上眉梢,轻叹一声。
杜亦风见了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皇妹?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皇妹刚刚回来,如果有什么需要表兄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不要客气,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亦菱愁苦地道:“唉……别提了,皇表兄,老祖宗赐给皇妹这座皇女府,皇妹我刚搬进去,连一天都不到,西边的库房便走水了,这要是传到宫里去,让老祖宗知道了多不好啊,传到外面去让人听了,免不了又生出许多闲言碎语。”
杜亦风闻言淡笑道:“皇妹不必担忧,老祖宗不是那么迷信的人,不过是偶然走水了,没伤着人就好。”
但随即,他好像恍然大悟一般,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露出愤怒的神色,啪地一拍桌子,怒道:“又是亦芮那丫头!太没有姐姐的样子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这就去说说她!”说罢,便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亦菱连忙起身拉住杜亦风,顺着他的话道:“哎!皇表兄,不必了,不必了,火势不算大,已经扑灭了,损失也不严重,皇表兄就不要责怪皇表姐了。”
杜亦风顿住脚步,回身看着亦菱,见她一脸诚恳和焦急,好像生怕他去责骂杜亦芮似的,心中遂放心了不少,随后长叹一声道:“亦芮这丫头从小就被惯坏了,皇妹宽宏大量,不要同你皇表姐一般见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亦菱淡笑着连声应道。
杜亦风又是一声长叹,随后看着亦菱,信誓旦旦地道:“皇妹放心,以后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亦菱感激地道:“那皇妹在此先谢过皇表兄了。”又笑道,“对了,方才那一场火烧毁了一些存放在库房内的物品,不过幸好给皇表兄带来的礼品没有烧毁,皇妹看着时辰不晚,就赶紧送过来了。”
杜亦风不禁笑道:“皇妹见外了,还送什么礼啊。”
跟着亦菱而来的侍从奉上了一对放在锦盒中的玉如意,亦菱笑道:“皇妹自幼离家在外,没见过什么世面,眼光不好,皇表兄可不要嫌弃啊。”
杜亦风笑道:“怎会怎会?”又命一旁的侍从好生收着。
目的已经达到,亦菱只略坐了片刻,就告辞离开了世子府。
回府的马车上,亦菱看着倒在马车内软榻上奄奄一息的婢女,不禁上前给她输入了些许内力,想要缓解一下她的伤势。不料她刚动手片刻,就立即呆住了,这、这婢女竟然会武功?她的内力竟然还不弱?
亦菱缓缓地收回了手,看着双眼紧闭的婢女。她方才应该是用内功保护过自己了,所以内里伤得并不算重,此时昏过去也仅仅是因为失血太多。
亦菱坐回去,重新靠在车壁上,合上了双眼。
软榻上的婢女蓦地睁开了双眸,看向亦菱。
第三百五二章.你方唱罢我登场(五)
皇女府内,大多亭台楼阁的名字中都有“雪”字。
相传,皇女府的第一位主人,也就是夏国第二任女帝冷紫婵特别喜欢下雪的天气,所以她亲自给府内各处庭院命名时,皆取了含雪字的名字。
飘雪阁、落雪苑、晴雪轩、飞雪楼、观雪台、赏雪亭……
因为名字太过相像,往往容易弄混,但是这些名字还是一代一代地保留了下来。
此时此刻,飞雪楼内,容卿和洛沉碧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摆着一方棋盘,不闻人语,只能听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轻轻的啪啪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局势仍未分明,洛沉碧落下一子,开口道:“你找我来究竟有何事?莫不是……你已经确定了就是那人?”
容卿淡淡一笑,回手从身后拿出了一样东西,置于几案上。
洛沉碧垂眸,视线落在容卿放在棋盘旁边的物事,一柄通体乌黑发亮的宝剑。
夜月。
“他们来联系我了。”容卿淡淡地道。
洛沉碧猛地抬眼看向容卿,露出惊讶之色。
“而且正如你方才所说的那样,内应正是他。”容卿微微一笑,语气轻缓地仿佛在同洛沉碧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们……他……”洛沉碧目光一沉,神情凝重起来,他的视线再度落在夜月剑上,缓缓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容卿身子一斜。靠在一旁的软垫上,一副慵懒散漫、漫不经心的样子,“还能怎么办?暂且静观其变好了。”
洛沉碧闻言抬手挥袖。拂乱了棋局,直视着容卿,沉声道:“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但若是他和他们要伤害到菱儿,届时我可不会客气!”
容卿靠在软垫上,神情慵懒,回视着洛沉碧的目光却幽深如夜。深沉的看不出一丝情绪。许久后,他忽然笑开。“你最近变得有些沉不住气了,这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
洛沉碧闻言顿时有些火了,啪地一拍几案,棋盘上散乱的棋子顿时被震得跳起来。他沉着脸看着容卿。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动的什么手脚!我不管你跟杜亦风之间有什么约定和计划,但若是对菱儿不利,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容卿目光深沉地注视了洛沉碧片刻,随后轻笑出声,“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这不是威胁,”洛沉碧直视着容卿,“这是警告。同时,也请你不要忘了,我们三人间的约定。”洛沉碧一字一句地说道。同时将“三人”二字咬得很重。
容卿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淡去,眸色愈加幽深。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在屋内蔓延开来……
“容卿!沉碧!你们在吗?”亦菱一边唤着,一边推开了屋门。一开门便看到容卿和洛沉碧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摆着一方棋盘,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容卿又落下一子,随后看了看棋局,淡笑着道:“看来今天我们又无法分出胜负了。”
洛沉碧也笑道:“是啊。又平了。”
随后两人才转头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亦菱。
亦菱并未发觉任何异样,快步走过来。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你们在下棋啊,先别下了,跟我去看一个人!走吧!”说罢伸手拽了拽两人的衣袖,好像要把他们从座位上揪起来似的。
洛沉碧和容卿连忙起身,亦菱松开手,飞快地向屋外走去。
容卿和洛沉碧诧异地对视一眼,随后跟上前去。
容洛二人一路跟着亦菱,来到飘雪阁东厢房,屋内几名濯玉宫女弟子正围在一张软榻旁,议论纷纷,见亦菱三人进来,纷纷退后避让。
亦菱看向静儿,静儿会意,说道:“这位姑娘方才醒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随后又昏了过去。”
亦菱闻言点点头,随后回身对容洛二人道:“容卿,沉碧,你们帮忙看一看吧。”
容洛二人也不多问,先后上前给那位昏迷不醒的婢女把了把脉,随后亦菱急忙把两人拉向一边,洛沉碧温和地笑道:“别担心,那位姑娘伤得并不重,只需……”
“她的内功如何?”亦菱却蓦地打断洛沉碧的话,低声询问道。
洛沉碧和容卿皆是一怔,他们没料到亦菱关心的竟是这个。
“内功不低,同她们几人相当。”洛沉碧回身看了一眼围在榻边的那几名濯玉宫女弟子,说道。
亦菱点点头,忧心忡忡地压低声音道:“想不到连杜亦芮身边的一个普通婢女都会武功……”
“她是杜亦芮身边的……”容卿诧异地看着亦菱,随后无奈地扶额叹道,“你怎么把杜亦芮府上的人给带回来了?”
亦菱嘟了嘟嘴,“没办法嘛,杜亦芮下手那么狠,我若是不管,就算她有内功护体,过不了多久也要被打死了。”
洛沉碧也是无奈地笑道:“既然已经带回来了,就这样吧,不过你要万事小心,凡事多留个心眼。”
“那是自然。”亦菱的目光落在洛沉碧的衣袖和衣摆上,“咦?”随后她又打量了一下容卿,发觉二人的衣服都有点皱巴巴的,这同平日里两人一贯干净整洁、从容优雅的模样严重不符,亦菱不禁诧异地看看洛沉碧又看看容卿,难不成两人刚才还过招了?
亦菱诧异地目送容洛二人离开飘雪阁的东厢房,随后回身对几名濯玉宫女弟子道:“她伤得不重,只需上些伤药,再让白兰去抓点药回来煎了,让她服下就好,你们不必都守在这里了,留一个人就行。”
静儿主动道:“回宫主,今晚先让属下来照看这位姑娘吧。”
亦菱点点头,“那好,辛苦静儿了。”
静儿微笑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亦菱走出东厢房,其他几名濯玉宫女弟子都行礼离开了,唯独白兰落在后面。
亦菱见了不禁打趣道:“想不到你的医术这么好,我当年在灵霄山上可是压根儿就没好好修习医术啊,现如今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白兰闻言笑道:“宫主武功高强,属下更是羡慕不已呢。”
亦菱看着白兰笑而不语。
白兰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手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亦菱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怕什么?”
白兰深吸一口气,靠近亦菱,压低声音道:“宫主,方才那姑娘醒了一下,属下在一旁看到,那姑娘看静师姐的眼神,就好像……她们是熟识一样。”
“嗯?”亦菱诧异地看着白兰,“怎么可能?那姑娘可是杜郡主身边的婢女,怎么可能跟静儿熟识呢?”
“属下也觉得奇怪呢……”白兰一脸窘迫地挠了挠头。
亦菱不以为意地笑道:“或许是她刚醒过来,认错人了,别想了,赶紧抓药去吧。”
待屋内的人都走了,厢房外的声音也都渐渐远去了,榻上的婢女忽然睁开眼,看向静儿。
静儿则一改往日平静温和的模样,目光蓦地扫向榻上的人,怒道:“怎么回事儿?说!”
榻上的婢女吓得浑身一抖,翻身跌下床榻,忍着背上伤口撕裂的疼痛,跪着爬向静儿,然后抓住了她的衣角,哀求道:“姐姐,姐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那杜家大小姐实在是太歹毒了!前天我眼睁睁地看见她抽死了一个婢女,然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地命人把尸体拖下去了!再这么下去,我也会没命的!”
“所以,你就可以罔顾公子的命令,在没有提前请求的情况下,就擅作主张么?”静儿气道。
“可是公子和姐姐之前一直都不在,直到今日才回来,我之前没法联系到你们啊!若是我不早一点做打算,万一没等到你们回来,就被打死了呢?”那婢女一边说,一边痛哭着,涕泪齐下,十分凄苦。
静儿见了,心生不忍,语气也跟着软了一些,“虽说如此,你行事未必也太鲁莽了,这以后还怎么把公子交待的事交与你去办?”
跪在静儿脚边的婢女闻言,把静儿的衣角抓得更紧了,哭着道:“姐姐,婠婠知道,公子是我们姐妹的救命恩人,婠婠也想报答公子,可是那也得好好活着才能报答不是?”说罢,呜呜呜哭得更凶了。
静儿长叹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心彻底软了下来,她俯下身,扶起妹妹,将她扶到榻上坐下,然后蹲下身子,看着她,又抬手抚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婠婠,先好好养伤吧,这件事姐姐会找机会同公子解释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了,我们始终忠于公子。”
“嗯,嗯!”婠婠连连点头。
“不过现在,我们的主子是皇女殿下。”静儿又道。
“嗯,姐姐,我知道了。”婠婠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静儿起身,坐到妹妹旁边,将妹妹抱在怀里。
屋内恢复了先前的安静,仿佛不曾有人哭过,也不曾有姐妹争吵过一般。
东厢房窗外,佯装去抓药又杀了个回马枪的白兰此时正俯身听着,等了片刻,见屋内不再有动静传来,这才转身悄悄地离去。
第三百五三章.谁道女子不如男(一)
“此话当真?”亦菱蹙起眉,抬眼问道。
“属下不敢欺骗宫主。”白兰一反常态,一脸肃然地道。
亦菱垂首思忖片刻,随后抬头吩咐道:“这件事不要同别人讲,暂且不要惊动她们。”
“是,宫主。”
“药煎好了吗?”
“我抓了药,就交给阿梅去煎了,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
亦菱微微一笑,“走,我们给那位婠婠姑娘送药去。”
白兰从白梅那里端了药出来,又随着亦菱往东厢房而去。
屋内,杜亦芮的那名婢女仍旧躺在床榻上,已经醒了,静儿正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同她说着话。见亦菱和白兰走进来,静儿连忙起身,床榻上的婢女也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亦菱阻止了。
静儿忙对亦菱笑道:“宫主,属下方才问了,这位姑娘叫婠儿。”
亦菱看着床榻上的婢女,淡笑着道:“原来是婠儿姑娘。”
“不敢,不敢,奴婢婠儿,谢殿下救命之恩!”婠儿一面说着,一面挣扎着就要起身。
亦菱连忙伸手虚按了一把,道:“婠儿姑娘不必如此,本殿下这里没这么多规矩。”
婠儿不知所措地看向静儿,静儿忙对婠儿笑道:“宫主说的没错,你在这里不必拘束。”
“对了,方才,本殿下的皇表姐为何要那样打你?”亦菱关切地询问道。
婠儿垂下了头,小声道:“小姐就是那样的,她从来不让别人称呼她为郡主,府上的下人们,谁要是口误了,就要被活活打死的。”
原来如此……亦菱这才明白,怪不得上次杜亦芮来朔城搅她的生辰宴的时候。她的那些随从都称呼她为“小姐”,而她自己也自称“本小姐”,原来是不想让别人称呼她为郡主。至于她不想被称为郡主的原因嘛……亦菱在心中暗自冷笑一声。
亦菱轻叹一声。又道:“你就先在这里养伤,等伤养好了,愿意离开也可以,愿意留下也可以。”
亦菱话音未落,婠儿就急忙表忠心,“奴婢愿留下来!奴婢愿留下来!”
亦菱闻言笑了。“留下来也好。不过你可要想好了,留下来的话,表面上是本殿下的贴身侍女。暗中本殿下还要另外安排任务给你,你会武功对吧?那就更要交与你一些有难度的事了。”
婠儿闻言,喜不自胜,“能为殿下做事,奴婢……”
“哎!等等……”亦菱忙笑着打断了婠儿的话,“不要奴婢奴婢的,以后当着本殿下的面。应当自称属下,只有静儿等人而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就同她们一样,称本殿下‘宫主’。”
“是!属下遵命!”婠儿连忙应道。
“本殿下还有事,你们先歇着吧。”亦菱笑着摆了摆手,离开了东厢房。
出了东厢房。走了一段路。白兰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宫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宫主明知道……为何还要把她留下来?”白兰担忧地道,“还有那静……唉,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了,还有那静师姐,她们明摆着不是忠于宫主的人,留在身边多危险呐!”
亦菱回身,对着白兰狡黠地眨了眨眼,“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们口中的‘公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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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府,书房。
杜亦风的众亲信刚刚散去,只余一人。
“公子,属下尚有一事不明,方才公子为何……?”
杜亦风露出阴损的笑容,“亦芮那丫头一向将喜恶表现在脸上,她同表妹的关系不怎么样,我早就看出来了,正好借此机会,再给她们两人之间添上一把火。”
“所以公子就命人给皇女府库房放了一把火。”那亲信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错,以亦芮那丫头今天在寿宴上的表现,表妹定然会怀疑到她头上。”杜亦风得意地嗤笑一声。
那亲信又想起了什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可是公子也不该主动提出送小姐去和亲啊。”
杜亦风冷笑一声,“有何不可?正好借此机会,打消她的念头。不该有的野心,就该趁早放弃。”
“公子的意思是……小姐她……”亲信惊讶万分地看着杜亦风。
“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还不知道么?”杜亦风一脸的不屑,“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想看着我跟表妹斗得两败俱伤,而后她好顺理成章地登上帝位,简直是在做春秋大梦!”杜亦风不禁笑出声来。
那亲信闻言,也露出了阴险的笑容,称赞道:“该下手时就下手,不必碍于所谓的情面,先生看中的,就是公子的这一点。”
杜亦风闻言顿时开怀,一扫先前一脸的阴霾,温和地笑道:“不知先生何时回来?”
那亲信忙道:“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杜亦芮气鼓鼓地又砸了半天东西,直到自己的屋内一片狼藉,方才住手,屋内几名婢女吓得瑟瑟发抖,无一人敢上前劝阻,看到自家小姐终于停手了,都暗中松了口气。
杜亦芮坐下来,喝了口茶,一斜眼,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几名婢女。
几名婢女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是感觉到杜亦芮的视线扫过来,几人皆是一抖。
杜亦芮冷笑一声,道:“都给本小姐听好了,再有口误者,就地处决,绝不留情!”
几名婢女同时一抖,忙齐声应道:“是,小姐。”
杜亦芮移开视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几名婢女如蒙大赦,纷纷轻步退出,合上了屋门后离开了。
杜亦芮方才摔了半日东西。又用鞭子抽打了那名叫婠儿的婢女,又同亦菱说了一会儿话,随后又摔了许多东西,这会儿觉得渴坏了,一口气儿喝了几杯茶,还想喝。发现茶杯和茶壶里都没有水了。
杜亦芮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了。随后猛地举起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茶杯顿时摔得粉碎,屋内一片狼藉的地面显得更加凌乱不堪。
“郡主?”杜亦芮冷笑一声。“同样是老祖宗的曾外孙女儿,凭什么你就是皇女,我就得是郡主?”
轻轻的叩门声传来,杜亦芮利芒一扫,射向门口,“谁?”
门外传来家丁恭敬的声音,“公子请小姐去书房一叙。”
杜亦芮又是一声冷笑。随后道:“本小姐这就去。”
杜亦芮起身,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衫。哥哥啊哥哥,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个皇位,你未必就争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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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菱离开飘雪阁,来到落雪苑寻洛沉碧,见洛沉碧正坐在书桌后。专注地写着什么。
亦菱凑上前一看。竟是新建濯玉宫所需的机关图纸,不禁笑道:“有你和容卿帮忙。省了我不少事儿。”
洛沉碧抬眼道:“方才容卿给我看了他负责的那部分,已经差不多画好了,等到我这边完工后,再总体细化一下,应该就可以开工了。”
亦菱惊喜道:“这么快?那我就可以去同老祖宗和母皇说了。”
洛沉碧笑道:“明年此时,新的濯玉宫就能建成了。”
亦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话题一转,压低声音道:“他们兄妹果然不和。”
洛沉碧放下笔,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问过那名婢女了,”亦菱道,“她说她被打的原因是她不小心口误,称呼杜亦芮为郡主。”
洛沉碧微微一蹙眉,“为了这么一件小事。”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亦菱嘴角勾起,“她痛恨这个称呼,因为这个称呼提醒了她自己的身份,而她根本就不想要现在的这个身份,她想要更高的……”
“原来如此。”洛沉碧淡淡一笑,“杜亦风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了,确切地说,他已经有所行动了。”
“你是说库房走水的事儿?”亦菱一挑眉,笑道,“我也觉得就是他捣的鬼,表面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背地里挑拨离间,恨不得我和杜亦芮现在就打起来。”
洛沉碧微笑着道:“他们兄妹不和,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正好,我一直怀疑一件事情,却苦于太过久远,无从考证,我们不妨下一个套,让他们自己钻进来。”
“哦?何事?”
从落雪苑出来,亦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洛沉碧的猜测是真的,那么……
亦菱拼命地摇了摇头,赶走脑中的想法,她的心情竟然如此的复杂,有恐惧,有惊讶,有悲伤,有愤怒,甚至……还有淡淡的喜悦和期待?而这一丝丝的喜悦和期待还让她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和愧疚之情。
这种情况她还从未遇到过,她茫然地向前走去,经过飞雪楼之时,隐约听到其中传来轻轻的“啪、啪”声,好像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亦菱不禁驻足观望,难道容卿在自己同自己下棋?
她走进院子,叩了叩正屋的门,“啪、啪”的声音停止了。
“进来吧,菱儿。”容卿柔和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亦菱推门而入,惊奇地道:“咦,你如何知道是我?”
容卿淡笑道:“除了你和沉碧,一般不会有人来找我。”
亦菱闻言却是一怔,不知为何,她竟从容卿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孤独之感。她不禁顿住脚步,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坐在棋盘前的容卿,心酸之余又感到有些奇怪,容卿从来不曾轻易在语气中或是神色中表现出自己的情绪。
亦菱的视线左移,落在容卿面前的棋盘上,棋盘上白子黑子数量相当,势均力敌,难分胜负。而容卿的右手手指正捏着一颗黑子,并且来回在指间摩挲着,并不落子。亦菱的视线从容卿旁边的插屏上一扫而过,忽然明白了什么。
第三百五四章.谁道女子不如男(二)
“怎么不坐?”容卿淡笑着看着亦菱,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
亦菱看了看对面座位上的软垫,随后狡黠一笑,快步走到容卿身边,挨着他就坐下了。
“干嘛要我坐在对面啊?难道还要让我跟你下棋?我才不呢!”亦菱坐在容卿身侧,很自然地伸手环住了容卿的左臂,还把头靠在了容卿的肩上,一脸又撒娇又甜蜜的样子。
容卿微微侧头,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亦菱头顶的乌发,柔声道:“怎么了?怕了?”
亦菱点点头,“嗯,怕了,怕你孤单寂寞,所以就过来陪你坐在一起啊。”
容卿闻言笑了,脸上露出温柔亲昵的笑容,连幽深的眼眸中也溢出了柔和的笑意,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亦菱离开容卿的肩膀,直起身,同他拉开一些距离,好整以暇地歪着小脑瓜看着他,“这么晚了,你怎么不歇息,还在自己下棋呀?”
容卿淡淡一笑,道:“在想一些事情,下棋能让心沉静下来,有助于思考。”
亦菱笑着又扑进容卿怀里,打趣道:“呦,还有什么事能难倒我们容大公子啊?说来给本殿下听听,本殿下今个儿心情好,就帮帮你喽!”
容卿闻言不禁轻笑出声,随后伸出左手,揽住亦菱,将亦菱环在自己怀里,抬起右手,给她看指间的那枚黑子。
亦菱笑了,指了指棋盘上的一处地方,道:“不知道这颗棋子落在哪里了?就落在这里好了。”
容卿闻言顺着亦菱所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笑道:“落在那里,就输定了。”
亦菱吐了吐舌头,把脸埋进容卿怀里,“那我就不知道了。棋局太复杂,看不懂。”
容卿轻笑出声,随后目光落在指间的黑子上。摩挲了几下,缓缓地道:“可是,这枚棋子打磨的不够光滑,有点扎手。”
靠在容卿怀里的亦菱微微一怔,她蓦地想起了在朔城方府上,那位神秘公子同她说过的话。
……你说你觉得自己像一枚棋子。不断地被人操控着。一切都不由自主。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你是否被人操控,而在于你是否甘心被人操控……
……既然你不甘心受他人摆布,那么你就应该付诸行动……
……既然不甘做棋子。那就做自己的弈者……
亦菱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蓦地住了口。她瞟了一眼旁边的插屏,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既然棋子扎手,那就再多打磨一会儿,摸着光滑了、顺手了再用。”
容卿微微一笑。垂眸看着她,“你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亦菱点头,满脸的认真。
“那就好。”容卿移开目光,意味深长地道。
离开飞雪楼,亦菱不禁驻足,回身望了一眼仍旧亮着灯的屋子。
从一开始踏进那屋内。她就敏锐地察觉到。屋内除了她和容卿,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容卿的第二位师父洛渊。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屋内有第三个人,就藏在那架插屏之后,并且那人就是洛渊。
方才容卿给她的暗示她也看得分明,容卿刻意地指了指棋盘对面的那个座位,待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座位上的软垫明显凹下去一些,显然是刚刚有人在其上坐过,并且离开没多久,故那软垫凹陷下去的部分还没有完全恢复平整。这说明在她走进屋子之前,有一个人就坐在容卿对面,正在同他对弈。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就是洛渊。如果没猜错的话,容卿方才那些话,也是说给他这位所谓的师父听的。
所以,当容卿方才提到指间的棋子时,她想起了方府那位神秘公子曾同她说过的话,“这枚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甘心受人摆布,所以才变得扎手了”,她本来想这么说,但是忽然又想到插屏后还站着一个人,容卿的话就是说给那个人听得,所以话到嘴边,她蓦地一转,就变成顺着容卿的话说了。
想到洛渊,亦菱不禁冷笑一声。他还打着如意算盘,以为他的乖徒儿正牢牢地控制在他自己的手中,却不知他的乖徒儿可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乖。他不是认为只有心狠手辣如上官绝尘和赵子允那样的人才能一统天下么?她偏偏不信,她一定要继承女帝之位,然后将他一心支持的上官绝尘、赵子允、杜亦风等人统统打败!谁说女子不如男?到时候她要看看,他所支持的、信任的那些所谓的最佳人选,被她这个女子一一打败之后,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亦菱离开后,容卿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插屏,淡笑着轻声道:“师父,您听到了么?”
一人绕过插屏,从其后走了出来,赫然是容卿的第二位师父——洛渊。
亦菱刚刚步入飘雪阁,迎面见到了白梅。
白梅匆匆上前,禀告道:“宫主,方才王总管来寻宫主,说是有一位姓方的公子求见,人现在正在前厅候着呢。”
姓方?亦菱脑中一闪,顿时惊讶不已,难不成是方子语?他不是说有事要办么?怎么这么快就寻来了?
亦菱连忙匆匆赶至前院的前厅,一进门,见正坐在那里喝茶的人正是方子语,不禁一面上前,一面笑道:“子语小兄弟,这么快就办完令兄交与你的差事了?”
此言一出,轮到方子语讶然不已了,“快?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亦菱笑道:“我今天才到朝凤,刚好赶上老祖宗的寿宴,你晚上就来了,算是快的了。”
方子语更加惊讶地看着亦菱,“我是先去办的事,随后才赶来的,这才用了月余的时间,殿下不是早就从朔城出发了么?怎么路上花了这么多时间?”
亦菱闻言一怔,这才想到自己一路上的凶险。自是不必说了,有杜亦风派来的一拨接着一拨的刺客杀手袭击阻拦,他们就是想走得快也不成啊。亦菱不便同方子语细说。只是淡笑着道:“可能是我们队伍人太多,自然走不快了。”
方子语闻言笑道:“可不是?殿下几乎把齐王府的旧仆都带来了。”
亦菱扫了一眼,发觉方子语身后侍立着两名随从,便道:“这是你从朔城带来的人?”
方子语回身看了一眼,方道:“是的,他们都是原来在方府就跟随我的人。绝对可靠。”
亦菱赶忙又问:“你只带了这两个人?”
方子语讶然笑道:“是啊。我又不是那种成天需要别人伺候的大少爷,本来我连这两人都不想带来的,但是大哥不放心。执意要我带着两人随侍,我拗不过我大哥,这才带来的。”
亦菱闻言有些失望。看来她失策了,她原本以为这一切都是那位公子暗中谋划的,所以那位公子一定会跟来,没想到只来了方子语和两名侍从。亦菱失望了一会儿,转念又一想。方子语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为自己所用,而且就算那位公子现在没有来,只要她同方子语保持着密切联系,这条线索就不会断。
这么一想,亦菱又释然了。她环视一周。并且发现前厅内有行李等物,遂关切地问道:“你的行李呢?没带进来?”
方子语笑道:“还在外面的马车里呢。”
亦菱闻言忙转身命人去把行李搬进来。还让王叔给方子语安排了住所,就在晴雪轩。
亦菱和王叔亲自引着方子语和两名随从来到晴雪轩,亦菱进屋转了一圈,发觉屋内收拾得不错,各类物事一应俱全,遂满意地点点头,又对方子语道:“天不早了,你们又赶了这么久的路,就先歇息吧,日后有空再聊,如果缺什么,尽管跟我或者王叔说。”
王总管见到亦菱对这位方公子如此友善,而且还自称我,一点架子也没有,心知这位方公子定是自家主子的好友,不敢怠慢,忙顺着亦菱的话笑道:“方公子不必客气,如有需要,尽管跟老奴开口便是,方公子在这府上,就像在自己府上一样。”
方子语拱手笑道:“那我就先谢过殿下和王叔的照应了。”
亦菱满意地看了一眼王叔,她越来越觉得,有这么一位处事老练、游刃有余的管家,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省了她不知道多少事儿。
亦菱同王叔一道,从晴雪轩出来,本欲回飘雪阁休息,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遂同王叔道了别,独自一人往府北走去。
待亦菱等人走后,屋内只余方子语和两名侍从,其中一名侍从迅速告退去收拾行李,而另外一名侍从则走到桌子边,从容地落座。
方子语则恭敬地向坐在桌子边的侍从行了一礼,“公子。”
亦菱独自一人来到府北的一处寂静的小院内,正房内仍旧亮着灯,昏黄的烛火透过窗子映照出来,显得孤单黯淡,透着几分凄清与寂寥。
她轻轻叩了叩门,待屋内人应了一声,方才缓缓推门而入。
屋内,皇甫禛正坐在桌子边,借着昏黄的烛火看着什么,看到来人是亦菱,也不避讳,随手将手中的纸张放在桌子上,便站起身。
亦菱淡笑道:“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皇甫禛也是微微一笑,道:“这么晚了,你不是也没歇息?怎么样,今天在寿宴上还算顺利吧?”
亦菱点点头,“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多了,我还以为皇表兄和皇表姐要怎么在寿宴上刁难我呢,有北胡汗王阿如罕这么一搅局,这场戏就草草收场了。”
“北胡汗王?”皇甫禛闻言一蹙眉,“他也来了?”
“就说呢,”亦菱道,“我也纳闷他为什么大老远地从北胡赶来朝凤,而且,阿禛,你猜那北胡汗王是谁?”
皇甫禛笑道:“北胡汗王就是北胡汗王呗,难不成我还认识他?”
亦菱闻言一拍手,“你还真认识他!还记不记得咱们来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北胡商队?那个领头的就是阿如罕!”
“我们来时的路上碰见的……那不就是说,他们也是从江国境内进入夏国的?”皇甫禛蹙眉道,“他怎么选了这么一条路?”
亦菱点头道:“我也纳闷儿呢。”
皇甫禛沉默片刻,随即走向一旁放着书卷的木箱,一边道:“稍等一下。我找个东西。”
亦菱顺着视线看去,只见木箱的盖子打开着,里面尽是书卷纸张等物。有一部分已经被皇甫禛拿了出来,随意地堆在旁边的几案上,想必是她方才进来前,他就在看着什么文书一类的东西。
亦菱的视线又落在站在木箱前不停翻找的皇甫禛身上,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自皇甫禛来朔城找到她之后,两人日渐熟络起来。还在齐王府之时。她就时常去找皇甫禛聊天。后来两人亲近起来,她就唤皇甫禛为“阿禛”,而皇甫禛就唤她为“阿菱”。皇甫禛也较之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像从前在怀远时那样一脸阴沉,而是时常露出笑容,变得开朗起来,大约是因为他皇兄的过世,他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想到皇甫祎,亦菱不禁转头看向后堂,虽然有碧纱橱隔断着。看不真切后堂的情景,但她知道后堂存放着皇甫祎的棺桲,是她让皇甫禛、陆君心等人从江国一并带过来的,但是这皇女府没有专门停棺的义庄,所以她就差王叔特意在府北找了个偏僻幽静的小院落,用来暂时存放棺桲。
“找到了。就是这个。”皇甫禛手里拿着一份文书一类的东西走了过来。递与亦菱,亦菱收回视线。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当初……”皇甫禛顿了顿,提起过去,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是当初上官绝尘让我帮他查的东西,我另外留了一份,原来就存放在我在怀远的一个秘密的别院内,后来我去朔城找到你后,又差人去怀远带回朔城,这次来朝凤也一并带上了。”
亦菱惊讶地看着那一大木箱卷宗文书,“这些……都是上官绝尘让你帮忙查的?”
皇甫禛颔首,道:“大部分是,也有一些是后来在朔城我自己查找的。”
亦菱垂眸扫了一眼方才从皇甫禛手里接过来的文书,抬眸讶然道:“阿如罕?上官绝尘让你查阿如罕做什么?”
皇甫禛如实地道:“大约是那位幽梦公子让他留意阿如罕,他当时忙于其他事务,就将此事交与了我。”
“你是说那位幽梦公子让上官绝尘留心阿如罕?”亦菱闻言更加惊奇了,“可是当时,阿如罕还只是一位身负血海深仇的小部落首领啊!”
皇甫禛肃然道:“既然幽梦公子这么吩咐了,自有他的道理,只不过我们现在尚不能理解和领会他的意图罢了。”
亦菱点点头,皇甫禛说的没错,幽梦公子是何许人也?还能去做没用的事?他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只是,当时阿如罕还在韬光养晦、未报杀父之仇,也未曾统一北胡各部,幽梦公子就已经开始关注他了,如今阿如罕不仅率领部众一举灭了乌苏、扶勒两国王庭,还统一了北胡各地大大小小的部族,甚至还表露出窥探中原的野心,这位幽梦公子果然眼光独到、智谋过人,着实可怕。
皇甫禛指了指亦菱手里的文书,道:“希望这些能对你有所帮助。”
亦菱将文书好生收入袖中,“我回去仔细看看,过几日再给你。”
“对了,阿禛,”亦菱瞟了一眼后堂,“你皇兄……你打算怎么办?”
皇甫禛闻言轻叹一声,面上染上了一层哀伤,“带皇兄回宁国是不可能了,以皇兄的身份,就算我将他带回怀远,也不能葬入皇陵。”
亦菱闻言也是一阵伤感。也对,皇甫祎被皇甫祾夺了皇位,是废帝,依律不得葬入皇陵。可是,现如今,也没法找到合适之处安葬他。
亦菱轻叹一声,上前一步,握住皇甫禛垂在身侧的手,轻声道:“阿禛,我答应你,如果我能顺利继承帝位,就将你皇兄……就将筠如葬入夏国皇陵,我说到做到。”
她的声音虽柔和,目光却坚定无比,皇甫禛闻言惊讶地垂眸看向她,正对上那一双目光坚定的明眸,心神顿时为之一震。
随后,亦菱松开了手,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后问道:“对了,君心他们呢?”
皇甫禛怔了怔,方才回神道:“我让他们先回去歇息了,今晚这里由我守夜。”
亦菱点点头,又道:“阿禛也早点歇息吧,别一直守着,这皇女府还是很安全的,而且没几个人知道筠如在这里。”
皇甫禛淡淡一笑,应了。
亦菱离开了这座府北的小院,往自己所居的飘雪阁而去。
而与此同时,陆君心一身黑衣,凭借着宁国玄卫前任统领的身手和自己长期以来积累的经验,飞快地穿行在皇女府的亭台楼阁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的家丁仆侍和来来往往巡逻的皇女府护卫,将身形完美地隐藏在了夜色之中。
最后,他轻轻地落入了晴雪轩的庭院内,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他方才落下的地方,只余一片寂寂月色。
第三百五五章.谁道女子不如男(三)
坐在马车内,亦菱无奈地扶额叹道:“我去拜见几位朝中重臣,你们两个跟着我做什么?”
亦菱看看右边,“这种时候,你不应该避避嫌么?嗯?沉碧?”
“还有你,”亦菱又看看左边,“你为什么也要跟着嘛,容卿?”
看到两人皆是笑得一脸纯良无害,亦菱垂首长叹一声,“真是要疯了!我干嘛要带着你们两人去见几位朝臣啊!这得让人误会成什么样啊?”
“我们就这么拿不出手?”洛沉碧一脸无辜地道,“那些朝臣,你都不熟悉,我之前就认识他们了,由我陪着去拜访,总比你一个人突然到访要好得多吧?嗯?更何况,陆太尉是我外祖母,我这个外孙好久没回来了,也该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了。”
亦菱一脸无奈地看着洛沉碧,“对,没错,现如今本殿下拜访朝臣和你这个孝顺的外孙子看望外祖母都能混为一谈了。”
容卿也不甘寂寞地淡笑着开口道:“我们不是在怀远就约好了么?既然决定合作了,去拜访朝臣这么重要的事,我这个出谋划策的帮手当然要陪同了,这样也方便随时随地替你出主意。而且,林丞相是我的外祖父,我好些年都没有见过外祖父了,如今家母刚过世不久,我更应该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
亦菱闻言一怔,“林丞相……是你外祖父?七姑姑她难道不是……”
容卿稍稍颔首,道:“家母虽并非孤女,但当年进入濯玉宫时,的确是以孤女的身份进入的。家母年幼时,一次外出途中,与家人走散,落入人贩手中。后被濯玉宫的蓝宫主所救。但当时因为家母年纪太小,记不住也说不清自己的家族,所以无法找回家去。只得在濯玉宫留了下来。”
“后来,家母出师,认识了家父,两人私定终身,结为连理。再后来,家母通过不断地回忆、打听才找到了自己的家族。但因为家母当时已经成亲。并且肩负教导濯玉宫下任女弟子的责任。所以她并没有留在林家,只是定期回到朝凤,探望外祖父。”
“家母离家的那些年。外祖父一直派人在外面不断地寻找家母,但却一直没有找到,他一直感到很自责、很愧疚。如今家母意外过世,外祖父一定很难过,我这个做外孙子的,都已经来到朝凤了,自然要去探望和安慰一下他老人家。”
亦菱闻言不禁轻叹一声。原来七姑姑林晚晴并不是真正的孤女。只不过是幼时同家人失散,被皇祖母蓝汀染救了,才成为了濯玉宫女弟子。一想到七姑姑是被幽冥鬼域的杀手所害,亦菱心里一阵难受,她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容卿,看到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过伤痛的神情。遂稍稍松了口气。
以容卿的性子。此时怕是早已恢复理智,将失去母亲的痛楚转化为前进的动力了吧。思及此。亦菱稍微放心了些。
丞相府,书房内,亦菱三人已经同林丞相坐了片刻,四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着,许久也没涉及到关键话题。
亦菱虽然感到有点失望,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刚刚回到夏国,算来除了那天老祖宗的寿宴,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到这位老丞相,自然不能指望老丞相现在就提点她什么了。亦菱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告辞,再去太尉府,却听林老丞相开口道:“有些话,我想单独同你们说。”
此言一出,亦菱三人皆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三人面面相觑,不理解林老为何突然要单独找他们谈话。
“沉碧啊,就从你先开始吧。”林老咳了一声,起身向书房里间走去。洛沉碧也连忙起身跟上。
亦菱惊讶地看着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纱帘后,随后又惊讶地看了看一旁的容卿。这林老为何不先同他的外孙子容卿谈话,反而先找了沉碧?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容卿则对着亦菱微微一笑,随后继续优雅从容地饮起茶来。
林老同洛沉碧在里间聊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其间亦菱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可惜什么都没有听到。
许久后,洛沉碧从里间走了出来,神情温和淡然,瞧不出喜怒,他对着容卿略点了下头,随后便落座了。
容卿即刻起身,略微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随后步入了里间。
亦菱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她知道林老和容卿祖孙两人的谈话内容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七姑姑林晚晴,这样一来相当于祖孙两人要一同重新经历一遍得知亲人过世后的痛楚。
“别担心,”洛沉碧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亦菱因紧张而交握的双手,“林丞相是站在上皇和陛下这边的,就算他目前没有明确表示支持我们,他也不会现在就站到杜亦风那边的。”
亦菱点了点头,对着洛沉碧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哪里知道,她现在担心的根本就不是林丞相站在哪一边,而是容卿会不会难过。只不过,这话她不好直接对他说出口。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容卿才从里间走出来,亦菱连忙看向他,见他神色如常,仍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一直高高提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
容卿对亦菱轻声道:“菱儿,该你了。”
亦菱起身,走到里间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比第一次上战场还要紧张。毕竟,林老是三朝元老了,如今又高居相位,可以说,夏国朝堂中,除了老祖宗和母皇,就数林老位高权重了。今日才第二次见面,林老就要找她单独谈话,她能不紧张么?
亦菱又缓缓地吐了口气,这才轻轻地叩了叩里间的屋门,随后才轻轻推门而入。
亦菱合上门后,转身看到林老站在门口与书桌间的空地上,背对着门口,面对着书桌,佝偻着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亦菱见了不禁垂下眸子,她想,定是方才林老同容卿谈及了七姑姑。老人家思及亡女,此时一定很难过。
略待了片刻,亦菱方才恭敬地抬手行礼道:“林丞相,晚辈悉听教诲。”
林老闻言缓缓地转过身来,随后也抬手弯身恭恭敬敬地对着亦菱行了一礼,“老臣参见皇女殿下。”
亦菱见了大惊。连忙上前几步扶起林老。“林丞相,这可使不得啊!”
方才,她同容洛二人来访。皆是以晚辈拜访长辈的姿态面对林老的,而林老也坦然受之。此刻,二人单独相对时,林老却突然以君臣之礼相见,让她颇感惊讶和不适。
林老被亦菱扶起后,捋着胡须淡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老臣虽然年纪大了。但是面对殿下时,也是臣子,自然应当以礼相见。”
亦菱不好意思地笑道:“林丞相折煞晚辈了,晚辈初来乍到,怎能无故受礼呢?”
林老闻言笑着赞道:“殿下真是谦逊知礼啊!”
随后,林老转身从书桌上拿起一卷纸。递与亦菱。“殿下,这是老臣受命要亲自交与殿下的。”
亦菱赶忙接过来。展开一看,发现这一卷纸共有三张,每张都是一份名单,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
“林丞相,不知这是……?”亦菱抬眼,满脸疑惑地询问道。
林老一手撑着腰,一手捋着胡须,缓缓地解释道:“殿下手中的这三份名单,是老臣亲自拟出来的,这第一份上所写的人都是确定忠于上皇和女皇陛下的朝臣,而第二份则是杜世子一党的,第三份则是中间派,既不死忠于陛下,也未曾表现出忠于杜世子的言行。”
亦菱闻言不禁暗自惊讶,顿时觉得手中这三页纸张犹如千斤重,她小心地大致翻看了一下,发觉第一份名单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林丞相自己。而太尉陆燕和御史大夫时煊则被列在了第三份名单上,这让亦菱困惑不已,且不说别的,就以老祖宗和陆太尉私下里的交情,陆太尉竟然还不是忠于老祖宗和母皇的人?
亦菱大致看了一眼名单,随后有点不知所措地询问道:“敢问林丞相,这份名单是……?”
林老淡笑道:“老臣是奉命行事,但是暂且不能告知殿下老臣奉得是谁的命。”
亦菱闻言只得点了点头,不便再追问。如今她以皇女殿下的身份刚刚来到朝凤,正是敏感时期,林丞相如此老成持重之人不可能鲁莽冲动地立即就如此明显地帮她,所以定是有人授意,只是不知究竟是母皇还是老祖宗。
亦菱将名单重新卷起来,放入袖内收好,随后抬手弯腰,恭恭敬敬地对着林老行了一礼,“不管林丞相是经谁授意,将此名单交与晚辈,晚辈都在此先谢过林丞相了。”
林老伸手轻扶一把,淡笑着道:“殿下何需客气,就算未经授意,老臣也会将老臣所知道的尽数告知殿下。”
亦菱闻言更是惊讶,“晚辈不过一介女子,何德何能,竟能得林丞相如此相助,实在是感激不尽。”
林老抬手捋着胡须道:“殿下此言差矣,谁道女子不如男呐?我夏国女帝,皆是女中豪杰,开国女帝和当今上皇更是曾率军亲征,老臣听闻殿下曾经在宁国任过大将军,后来在江国时,又以亲王身份带过兵,依老臣看,殿下颇有上皇当年的风范呐!”
亦菱听了顿时更不好意思了,挠着后脑勺笑道:“晚辈若是能及老祖宗十分之一也是万幸了,岂敢同老祖宗相提并论?”
林老闻言放下了一直捋胡须的手,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亦菱,语重心长地道:“老臣有句话要嘱咐殿下,殿下天资聪颖、果敢坚毅,日后在朝堂之上,保持住自己的本心便可。”
保持本心?亦菱闻言一怔,随后感激地行礼道:“晚辈谨记林丞相教诲。”
第三百五六章.谁道女子不如男(四)
离开丞相府,亦菱三人又赶往太尉府。
太尉陆燕见三位晚辈来访,尤其是其中还有她的外孙子洛沉碧,自是十分高兴,正好将至晌午,陆太尉热情地留三人在府上用饭,还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
几人等着用饭的功夫,就坐在前厅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时间很快便过去了。陆燕同外孙沉碧还有容卿二人很是谈得来,她每每看向亦菱时,也是满脸慈祥的笑容。
亦菱见了,也是十分开心。在老祖宗的寿宴上,她见了陆太尉,就心生结交之意,但一直苦恼着自己初归夏国,不便贸然结交,没想到今天一切顺利,果然有陆燕的外孙子沉碧陪着,事情变得容易多了。
一眨眼到了用饭时辰,陆燕亲自带着三位晚辈往太尉府后院而去。
太尉府上并无未出阁的小姐和其他女眷,没什么不方便之处,故陆燕便将午宴设在了后院的花园内。
时值金秋九月,太尉府后院摆满了栽种在大白瓷盆中的菊花,品种众多,有碧空银花、汴梁绿翠、飞雪迎春、红衣钩盘、黄莺出谷……黄、白、紫、红、粉、绿……端的是五颜六色、形状各异,教人目不暇接。
几人在一座亭子的石桌旁落了座,亦菱见陆太尉命人备了一桌子好菜,中间还摆着一盘的大闸蟹,大约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的,还冒着白花花的热气。
陆老太慈**地笑着,让晚辈们落了座,又要亲手给几位晚辈斟了刚烫好的黄酒,亦菱几人连忙起身让了一回。陆老太见状笑着打趣道:“你们惶恐什么?我这府里人少,素来冷清,今个儿好不容易来了人,陪我这个老太太喝喝酒、说说话,我给你们倒几杯酒怎么了?”
亦菱听了只得乖乖地应了,接过酒杯。
容卿也从容地接过酒杯,恭敬地道了声谢。
洛沉碧则笑道:“外祖母偏心。先给他们斟酒。最后才给外孙儿。”
陆老太咂咂嘴,“听听,听听!多大的人了。还跟外祖母撒娇呢,好好好,外祖母一会儿啊亲手给你剥蟹吃!”
亦菱还是头一回听到洛沉碧同长辈撒娇,忍不住笑起来。
陆老太哄完外孙子。又转过头来对亦菱和容卿笑道:“我这外孙子可孝顺了,知道老太婆我喜欢秋菊。前几日特派人送来了许多盆,各色各品的,这园子里面大多都是沉碧送过来的。”
容卿微笑着道:“记得从前在沉香阁时,每到秋天。沉碧都会张罗着派人给您老送几盆秋菊。”
亦菱也看着园子内的各色秋菊笑道:“沉碧真的很有眼光,挑得秋菊盆盆鲜亮好看。”
陆老太一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老少四人相谈甚欢。一餐饭吃得是有滋有味、其乐融融。
洛沉碧幼时曾随母亲来外祖母府上住过一些时日,如今看着这园中熟悉的景色。不禁忆起幼时在这园中玩耍的情景,一时兴起,同师兄弟容卿讲起他儿时的事来。聊到高兴处,师兄弟二人干脆起身逛园子去了。
亭内陆老太则同亦菱聊得正欢。陆老太从始至终都没有摆什么官架子,那满脸慈祥的笑容,同那天在寿宴上一脸肃然的神情相去甚远,对待亦菱的态度也不是那种朝臣对待皇室子弟时恭敬有加的态度,而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对着一名乖顺懂事的晚辈时那种温和慈**的态度,呃,确切地说,更像是对着自己的外孙媳妇儿的态度。而亦菱也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拘谨,同陆老太聊得甚欢。
陆老太笑道:“本来今日想请你们几个尝尝我去岁酿的菊花酒的,但是今天吃蟹,还是配黄酒的好。”
亦菱笑道:“您老亲自酿的菊花酒?那晚辈回头儿得跟沉碧说说,过几日再来,定要跟您老讨要一杯。”
陆老太闻言不禁放声大笑,“听听,听听!还怕我老太婆小气,不给你们喝是怎么的?”
亦菱见陆老太开心,也自是高兴不已。陆老太的夫婿几年前过世,陆老太的儿女又早已各自成家,不在身侧,因此这陆府就只剩下陆老太一人,虽说府上仆妇众多,但没有亲人相伴,终归会有凄清之感。
亦菱笑道:“哪有啊?倒是您老若是不嫌弃,沉碧和晚辈还可以常来陪你说说话。”话一出口,亦菱惊觉自己失言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完了,完了!刚才那话怎么听都像是以外孙媳妇儿的身份自居说出来的话。
陆老太闻言更是开怀不已,笑道:“你和沉碧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啊!”
亦菱闻言脸更红了,窘的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陆老太止了笑,又想起了什么,神情稍稍黯淡下来,轻叹道:“也不知亦风、亦芮那俩孩子最近在忙什么,好久都没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唉——!”
亦菱闻言心想,这段时间杜家兄妹二人一直忙着派刺客围追堵截她,以阻拦自己到达朝凤,当然他们兄妹二人更希望自己在半路上就被杀掉,可惜啊可惜,他们终究是没能如愿,自己毫发无损地归来了。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能是想想,可是万万不敢当着陆老太的面说出来的。
“我有两个女儿。”陆老太话题一转,看着亦菱开口道。
亦菱一怔,随后也坦然回视陆老太,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一个嫁给了沉香阁前任阁主洛汶,一个嫁给了你的舅父杜竞。”陆老太移开视线,看向远方,回忆起两位**女,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眸中流露出难以言表的伤痛,“可惜两人皆是福薄命浅,年纪轻轻就都去世了。”
亦菱闻言不禁垂下眸子。原来沉碧自幼丧母,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同自己讲过这些过往,身为亲密的好友,她竟连这些都不知道,实在是……
“那时候,沉碧、亦风和亦芮都还小,可怜我这三个外孙,自幼就没了娘亲。”陆老太望着远处的眸中泛起点点泪光,亦菱见了也不敢多语,只得静静地听着。
“她们姐妹两人,少时感情很好,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闹翻了,互相不理睬对方,我这个做娘亲的,也不曾问个究竟,当时还心想亲姐妹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过不了多久她们自然就和好了。”陆老太缓缓地道,“可是,没过多久,两人的亲事就订了下来,先后嫁了出去,姐妹二人再也没有机会面对面地及时化解矛盾了。”
“又过了几年,大女儿带着沉碧回来探亲,住在这府上,碰巧有一日二女儿也带着亦风和亦芮来了,我高兴得不得了,想着她们姐妹许久不见,定然有许多话要说。”讲到此处,陆老太不禁长叹一声,“谁知她们姐妹二人当年闹了矛盾,又没能及时和解,后来几年不见,早已疏远,不再似少时那般亲近,两人见面竟似仇敌一般,相互间连话也不说半句,更是不让沉碧同亦风、亦芮他们表兄弟、表兄妹相认,所以他们三人至今也不以表亲相称。”
亦菱闻言这才了然,怪不得在江国西北部三军会合之时,她压根就没听到沉碧和皇表兄以表兄弟相称,而后皇表姐来朔城搅乱她的生辰宴时,也是直呼沉碧的名字,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如今我那两个女儿早已过世,而这三位外孙儿又不相认,沉碧和亦风还处不到一起去,事情闹成今天这个局面,我老太婆有很大的责任呐!”陆老太自责不已地道。
亦菱忙出言抚慰道:“您千万别这么想,小辈之间的矛盾怎么能怪到长辈头上去呢?要怪也只能怪小辈们不懂事,不考虑长辈的感受。”
陆老太闻言不禁收回了望着远处的视线,重新落到亦菱身上,此时此刻她眼中的泪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审视的眼神和严肃的神情。
亦菱不禁一怔。这陆老太分明话里有话,婉转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呢。她一直以为以老祖宗同陆老太这么多年来的关系,陆老太定是忠于老祖宗的,但是林老丞相交与她的那三份名单上,太尉陆燕的名字却明明白白地记在了第三张纸上,也就是表明目前为止她没有表示出支持任何一方的举动。
原因亦菱大约从陆老太的一席话中听出了几分,沉碧是她的外孙,杜家兄妹也是她的外孙和外孙女,而目前为止双方又是对立关系,她不可能明显地偏帮哪一方。
陆老太目不转睛地看着亦菱,缓缓地道:“虽然作为臣子,我这么说当今皇女不妥,但是作为长辈,我还是要说一句,你是个好孩子,也希望你以后能明白和体谅我这个老太婆的苦心。”
亦菱闻言心里突地一跳。这陆老太是借机敲打她呢,这句话既是小小的警告,又是小小的请求。沉碧同她是一边的,而杜家兄妹二人虽有不和的迹象,但一致对外时定然是团结在一起的,陆老太的话无非就是让她做出一个承诺,无论将来两方的矛盾因为争夺帝位而激化到何种程度,她都不会对杜家兄妹下狠手。
第三百五七章.谁道女子不如男(五)
亦菱抬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陆老太,诚恳而真挚地道:“您老放心,您的外孙和外孙女也是我舅父的孩子,是我的皇表兄和皇表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做得太绝,毕竟,血浓于水。”
陆老太闻言眸中微微闪过些许释然,还有欣慰,她微笑起来,看着亦菱道:“有皇女殿下这句话,老太婆我就放心了。如今看来,比起当今陛下还有仁宗陛下,皇女殿下更有上皇当年的风范。”
亦菱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子。
今天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话了呢。若说皇外祖母和母皇皆不似老祖宗那般雷厉风行、果断干练,她是信的。虽然她不曾见过皇外祖母冷思琳,但是根据各种记载和传闻,皇外祖母比起她的母亲冷浅露相差甚远。而母皇她也见过了,作为帝王,的确是温柔娴静有余,威严霸气不足。至于她自己,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够比得上当年的老祖宗,只是不知为何林丞相和陆太尉都要说自己有老祖宗当年的风范,难道他们都听到了什么风声,或是察觉到了什么?
亦菱正兀自垂眸思索,忽听陆老太又道:“容卿和沉碧这俩孩子,都不错啊!”
亦菱闻言暗自一惊,抬眼一看,陆老太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亦菱只得干笑几声,算作符合,难不成她还要当着沉碧外祖母的面,对容洛二人大肆评论一番?
陆老太看着亦菱微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觉得他们谁更好哇?”
“啊?”亦菱被问了个大瞪眼,她完全没有料到老人家会问她这种问题。而且还问得这么直白,“他们俩……这……呃……嗯……”
见亦菱完全没了先前机敏伶俐的劲儿,陆老太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亦菱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陆老太戏弄了,合着老人家突然袭击,就是为了看自己笑话的!陆老太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捉弄人。真是……亦菱看着笑得都快找不到眼睛的陆老太。不禁也微笑起来,她越来越喜欢这位老人家了。
容卿和洛沉碧游园归来,重新在石桌旁落座。早有府内仆侍撤走了石桌上的残羹。又有婢女们端上了各色茶点果品。
洛沉碧笑道:“在远处就听到外祖母开怀大笑了,不知是什么事让外祖母这么开心,也说来给外孙儿听听,好让外孙儿也乐一乐。”
还未待陆老太开口。亦菱就赶忙道:“没事儿,没事儿。哎呀,沉碧呀,你外祖母府上这个桂花糕做得真不错,香甜可口又不腻。你尝尝吧?”说罢,亦菱笑眯眯地看着洛沉碧,同时也不待他再说什么。直接从碟子里拿起一块桂花糕,迅速塞到了洛沉碧的嘴里。
洛沉碧嘴里塞着一整块点心。一脸无奈地瞪着眼睛看着亦菱。豪爽的陆老太见了,也不顾几位小辈都在场,又径自哈哈大笑起来。
亦菱一转头,看到容卿也正在看着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不出一丝情绪,亦菱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她看着容卿,略带着几分讨好地笑道:“容卿,要不……你也来一块?”说罢拿起小巧的尾端雕花的银筷,往容卿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一块,随后放下银筷,小心翼翼地看着容卿,末了又转过头来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陆老太和洛沉碧祖孙俩。
陆老太看见亦菱的一系列动作,笑得更开心了,直呼自己笑岔气儿了。
洛沉碧还含着满嘴的尚未来得及咽下的桂花糕,闻言连忙给外祖母倒茶。
笑声一直传出很远,太尉府的仆妇们很久都没有听到陆太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他们不禁驻足,远远地望着花园亭子中的几人。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不时地有微微的秋风送入亭中,不冷不热的刚刚好。
离开太尉府后,亦菱见天色尚早,就带着容洛二人又造访了御史大夫的府上。
御史大夫时煊,虽然名字很像男子的,但却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时御史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细腻,身材胖瘦适中,完全看不出她如今已经年近四十。尽管在自己的府上,时御史也没有穿便服,而是穿着一身玫红的衣裙,上面用金银两色丝线绣着纷繁复杂的花样。时御史还像小姑娘似的,描了眉,涂了胭脂水粉,将一张脸弄得水润光亮。
亦菱第一眼见到她时,简直吓了一跳。时御史这样就好像要盛装赴宴一般,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是突然造访,没有提前告知时御史,她就要以为这时御史大人是特意为了迎接她而装扮成这样的。
而后亦菱又蓦地想到关于时御史的传闻,据说她府上男宠无数。想到这一点,亦菱不禁颤抖了一下。
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时御史见了,微笑着道:“殿下可是冷了,进来屋里坐吧,鄙府简陋,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时御史的声音温柔软糯,好像南国年方二八的小姑娘,亦菱听了不禁又是一抖。
时御史对亦菱微微一笑,转身引路前还将目光落在了容洛二人身上,并且还略作停留,亦菱见了,顿时感到一阵恶寒,这、这时御史该不会是比自己年纪大的、比自己年纪小的都可以吧?
亦菱三人并没有在御史府上逗留太久,只略坐了片刻就离开了,其间时御史一直面带微笑,始终眯着眼睛,涂了胭脂的如花瓣一般鲜嫩欲滴的红唇一直微微上翘着。
因为她一直眯着眼睛,所以亦菱无法看到她的眼神。但亦菱敏感地察觉到,一开始时御史来到府门口迎接他们时,时御史见到自己的瞬间,隐隐流露出一丝厌恶和敌意,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而现在坐在前厅喝茶时,她能够感觉到虽然有时这位风流的中年美妇会将目光落在容卿和洛沉碧身上,让她感到一阵别扭,但大多数时候,时御史的目光都是落在自己身上的,更确切地说,是落在自己脸上的。
纵使时御史一直眯着眼微笑着,她也能够感觉到那双眯着的眼眸里透出的审视的目光。时御史一直在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脸,意识到这一点,亦菱不禁感到奇怪不已,难不成她方才在太尉府吃螃蟹沾了一脸蟹黄不成?
亦菱只得故作镇定地坐着品茶,但其实早已如坐针毡。
时御史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谈不上恭敬有加,也谈不上傲慢无礼,叫人摸不透她的真实态度。
由于逗留的时间不长,而且又是在前院,不曾去过内院,所以一直到离开时亦菱都没能亲眼目睹一下传说中御史府上男宠无数的壮观场面。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亦菱心想,这御史大夫时煊未必就是比林老丞相和陆太尉简单的人物。
回到府里,用过晚饭,亦菱独自一人回到飘雪阁,还未走到正房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些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亦菱顿住了脚步,缓缓地回身。
身后一身贴身侍女装扮的静儿带着三名身着黑衣的濯玉宫女弟子齐齐行礼,“属下参见宫主。”
亦菱示意她们起身,“何事?”
静儿道:“回宫主,这几位姐妹是一直查找三圣女下落的濯玉宫女弟子。”
亦菱看了看三人,稍稍点头,“找到了么?”
三人中为首的一人惭愧地垂首道:“属下们无能,仍未能找到三圣女。”
亦菱感到有些诧异,“那你们为何回来报告?”
为首的那人又道:“回宫主,事情有了新的变化,此前,那些护卫三圣女离开的云宣帝的侍卫还有其他两路来历不明的人马,都同属下们一样,在三圣女失去踪迹的地方不停地寻找她,但是前不久,云宣帝的侍卫们还有其他两路人马都放弃了寻找,先后撤离了。属下们认为此事应当及时禀报给宫主,其余的人目前仍旧在寻找。”
亦菱一挑眉,云宣帝的侍卫们还有其他两路人马都放弃了寻找?亦菱暗自思索了片刻,随后道:“你们歇息一晚,次日返回,传达本宫主命令,将全部搜寻三圣女的人都撤回至朝凤。”
静儿还有其余三名女弟子闻言,皆是一怔,随即那三名女弟子连忙应道:“是,宫主!”
待三人离开去歇息之后,静儿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宫主,属下斗胆一问,宫主为何突然下令撤回全部人马?万一三圣女她……”
亦菱淡淡地瞟了一眼静儿,随后微笑道:“既然上官绝尘派出押送三师姐的侍卫们还有那两路来历不明的人马都撤走了,那就说明他们也没能耐查到三师姐的行踪,而我们濯玉宫也一直未能找到三师姐,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三师姐她自己藏起来了。”
“啊?这……为何……”静儿闻言更加不解。
亦菱淡淡一笑,道:“三师姐是我们这一辈女弟子中最睿智最通谋略最有心计的,她可以有千百种方法留下特殊的记号或是线索,避免被上官绝尘的侍卫和其他两路人马找到的同时,能够被我们发现,但是她却没有。这说明是她自己躲了起来,并且不愿意让任何找到她,包括我们。”
静儿一顿,“宫主的意思是,三圣女她也不想被我们濯玉宫找到?”
亦菱点点头,“三师姐自然有她的打算,只怕我们一直还在云夏边界寻找她,她却早已不在那里了。我们不必再找下去了,朝凤这边我还有其他的事情,正缺人手。”
第三百五八章.谁道女子不如男(六)
接下来的几日,亦菱又在洛沉碧的陪同下接连拜访了许多朝中重臣,在几乎没闲着的情况下度过了她来到朝凤后的第一个休假。
老祖宗并没有给她太多的休息时间,几日后,亦菱便接到了宫里来信,母皇在老祖宗的吩咐下,让她入朝参政。
所谓的参政并非真的参政,其实就是在朝堂上站着,多听多看多想,学习学习罢了。
亦菱原本觉得这样挺好,每天也不忙碌,按时上早朝,也不用发言启奏,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听朝堂百官都说些什么,观察观察他们都流露出一些什么神态,揣摩揣摩他们心里都想些什么,了解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如何。这其实同她在江国担任闲散王爷的那段时间没什么区别。
可惜好日子没持续多长时间,老祖宗又示意母皇,特地将她放到六部轮转,还特意给她找了一位先生,就是亦菱所熟悉的张政。令亦菱感到万分郁闷的是,张政张大人从前在怀远大将军府卧底当管家的时候,对她的态度虽然不讨好谄媚,却也是恭敬有加,如今亦菱被老祖宗一声令下,放到六部轮转,她原以为自己得了一位从前就认识熟悉的人当先生来指导,定然会省不少事,谁知事儿没省多少,这张大人对她的态度可是完全称不上是恭敬。
平日里解疑答惑时,张大人的态度还算温和,但是一旦亦菱犯了错误,张大人立刻脸一沉,高声指责起来,把亦菱说得连连道歉认错还不算。还非要把她说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而且周围还有许多其他的官员在批阅公文、处理政务,每当张大人突然拔高嗓门,大家纷纷看过来,亦菱觉得自己都快被众位大人的目光给烤熟了。
这还不算,张大人每日都会向母皇和老祖宗汇报亦菱当日的表现,母皇倒还好,不但从不说她什么。而且还时常鼓励她。老祖宗可就不好对付了。每日亦菱结束辛苦的学习之后,都要到永寿宫福寿殿去请安,不论她当日表现得好与不好。老祖宗都要鸡蛋里挑骨头地说上一番。每日请安后,亦菱就更郁闷了。
更有一次,让亦菱感到特别的难堪,那是她在户部学习的时候……
在亦菱被老祖宗一声令下放到各部轮转学习之时。洛沉碧,这位夏国女帝钦定的下任女帝的皇夫。也因女帝陛下的一道圣旨进入了户部。洛沉碧从前就在朝堂上挂着一官半职,不过因为他一直外出,常年不在朝凤,所以并没有正式入朝为官。此次回到朝凤后。名动五国的沉碧公子遵从女帝陛下的旨意正式进入户部任职。
亦菱在户部跟从张大人学习的时候,洛沉碧也在同一处处理政务,一日当亦菱被堆成小山的账册和各式各样的账目搞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忽听张大人一声喝道:“这里记错了!”
刷刷刷!周围户部官员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亦菱和张大人这边,张大人却浑然不觉。滔滔不绝地指出亦菱的错处和犯错的原因,还举出各种例子,一旁的亦菱窘迫得不敢抬头。
这时,洛沉碧闻言也走了过来,亦菱余光瞧见,顿时像看到救星一般,猛给洛沉碧使眼色,希望他能帮忙阻止张大人的长篇大论。
谁知洛沉碧走过来,拿起账册看了一眼,随后竟同张先生一道讨论起来!
亦菱从椅子上跌到地上,顺势钻进了桌子底下。
当晚,亦菱提着剑去找洛沉碧,两人在皇女府大战,哦不,过招百余回合!
总之,日子过得飞快,但是这段时间亦菱肚子里的怨气也是越攒越多,怨气增多的速度比时间流逝的速度还要快。
一转眼已是十月,正是每年的冬猎时节。按照夏国皇室的传统,每年冬初,夏帝都要亲率皇亲贵胄、王侯重臣前往位于朝凤北部的围场狩猎。这项传统始于开国女帝冷如雪,意在告诫后人莫忘修习武艺。
老祖宗年岁已高,不便前往。而亦菱也很惨地被老祖宗留下来继续学习如何处理政务,不能随同前往。皇夫李汐自老祖宗八十大寿之后便有事离开了朝凤,尚未归来。所以,只有女帝冷若雨带着自己的侄儿杜亦风和侄女杜亦芮,率一众王公大臣,前往围场狩猎。此外,北胡汗王阿如罕尚未离开朝凤,月余来一直住在夏国接待外国使臣的宾馆内,他也受邀一同前往围场参加狩猎。
临行前,老祖宗特地在永寿宫万寿殿设宴为女帝一行人践行,皇亲贵胄、朝廷命官皆要赴宴。北胡汗王阿如罕作为夏国贵宾,也在受邀之列。
照例,亦菱今日又被张大人说了一通,心里着实郁闷,但又没法不去参加宴会,她只好强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到永寿宫。走进万寿殿,亦菱见殿内只来了几位官员,而靠近主位的席位处只有洛沉碧一人坐在那里,其他的人尚未到场,遂走过去,坐在洛沉碧旁边,道:“沉碧,你怎么来这么早?”
洛沉碧温和一笑,“今天的事情少,处理完就提前过来了。”
亦菱闻言长叹一声,不顾形象地弯下腰,把头搁在几案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洛沉碧微笑着道。
亦菱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做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样子,随后叹道:“我若是能像你一样,轻轻松松地就能处理好这些事就好了。”
洛沉碧温声道:“要不我来教你?”
亦菱闻言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有一位张先生就够我应付的了,再加一位洛先生,那我还活不活?”
洛沉碧宽慰道:“你又不笨,只要肯用心,努力一段时间定然没问题。”
“怎么能没问题?”亦菱苦恼地抱着头,“规矩实在是太多了,这个要这样,那个要那样,尤其是那些账册,看得眼都花了!还不如去带兵打仗容易呢……”
亦菱正嘟囔着,杜家兄妹也来了,她连忙住了嘴,坐起身。
尽管每日在朝堂上都会碰面,杜亦风还是谦和有礼地同亦菱和洛沉碧打了招呼,随后坐在了二人对面的席位上,而杜亦芮走进大殿,看到亦菱照例又同洛沉碧同席,不禁狠狠地剜了亦菱一眼。
杜亦芮转过身后,亦菱冲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剜一眼就剜一眼吧,又不会少一块肉。
席间气氛十分融洽,君臣尽欢,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出乎意料地是,坐在亦菱对面席位上的杜亦芮,不似以往那样时常恶狠狠地盯着她看,这次宴席上,除了刚来时剜了她一眼后,就再没有看她,这让亦菱感到十分纳闷儿,难不成这皇表姐不把自己当成她最大的仇敌了?
菜过五味,酒至半酣之时,主位之上的老祖宗忽然清了清嗓子,殿内众人顿时停止了欢快的交谈,安静下来,齐齐侧身面向主位,准备恭听上皇的讲话。
老祖宗见众人都静了下来,顿了片刻,方才淡笑着开口道:“朕今日设宴,是为了诸位践行。众**卿都知道,这初冬狩猎是开国女帝传下来的规矩,是我夏国一贯以来的传统,开国女帝设立冬猎,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始终铭记,治国依文,安邦靠武,文不可荒,武不可废!如今五国实力相当,中原处于较为平定安稳的时期,但这只是暂时的,我夏国子民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否则终有一日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自开国时期便设立的冬猎之事,不仅仅是一个传统,更是一个神圣的仪式,诸位一定要认真对待!”
“是,上皇陛下!”殿内众人齐声应道。
主位上的老祖宗轻叹一声,又道:“朕老啦,不能亲自率众前往了,这次就由陛下率诸位前往围场狩猎。”
一旁的女帝冷若雨闻言,连忙道:“老祖宗放心,外孙女儿定然不辱使命,定将我夏国的传统发扬光大。”
老祖宗满意地看了女帝一眼,微微一笑,接着举起了酒杯,“在此,朕预祝此次冬猎圆满成功!”说罢,仰首饮尽。
殿内众人见状,纷纷随着上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后,老祖宗放下了酒杯,接着道:“此外,朕今日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当日寿宴上,来我夏国的贵宾北胡汗王曾提出要同我夏国和亲的请求,朕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听到此处,亦菱心里突地一跳,整颗心随后提到了嗓子眼处。糟了,糟了!最近她被六部轮转这件事搅得头昏脑涨,每天要学的东西、要处理的事情都应接不暇,更别提腾出时间精力去打听和亲人选这件事了,她早就把此事忘在脑后了!
亦菱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洛沉碧,洛沉碧感觉到她惊恐担忧的目光,不禁对着她温和一笑,示意她不用紧张。
“……朕同女帝陛下还有几位大臣商讨过后,决定和亲最合适的人选非郡主莫属……”主位上的老祖宗缓缓地说道。
啊?亦菱顿时怔住。老祖宗要送皇表姐去北胡和亲?
第三百五九章.谁道女子不如男(七)
但随即亦菱便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遂暗自松了口气,不似方才那般惊慌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对面席位上的几人。令人意外的是,杜亦芮这次没有像上次寿宴上时那样情绪失控、愤然离场,而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默默不语。
在别人看来郡主害羞了,难为情了,所以才低着头。但是坐在对面席位上的亦菱却能敏锐地感觉到杜亦芮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和怒气,虽然杜亦芮此时低着头,她看不到这位皇表姐脸上的神情,但她知道,此时杜亦芮的神情一定是愤怒的狰狞的。
而和杜亦芮同席的杜亦风则是一脸温和如常,带着得体的恰到好处的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一副他这位兄长对胞妹的这桩亲事很满意的样子。
亦菱看了却只觉得想吐。
杜家兄妹旁边席位上的北胡汗王阿如罕,亦是面带微笑,可是亦菱却明显感到,不同于杜亦风那种应景的礼节性的笑容,阿如罕的笑容透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亦菱见了不禁感到有点好奇,难道这北胡汗王当真喜欢皇表姐?
同北胡和亲之事已定,殿内朝臣纷纷举杯道贺,又有女官轻轻击掌,殿内丝竹之声顿起,舞女踩着节拍,踏着轻快轻盈的步伐,缓缓入内……
歌舞开始没多久后,有一名宫侍靠着殿侧轻步走过,来到洛沉碧身旁,俯身低语了几句。
随后,洛沉碧轻声对亦菱道:“京畿有点事情,我要去处理一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一会儿宴席散了不能陪你去老祖宗那儿请安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亦菱点点头,对洛沉碧微笑,示意他放心。
洛沉碧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亦菱一眼,随后转身同那名宫侍匆匆离开了万寿殿。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席位上的杜亦芮忽然起身。面向主位道:“老祖宗。亦芮不久后就要嫁到北胡去了,陪在老祖宗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亦芮今日想借此机会。也表演个节目,让老祖宗乐一乐。”
主位上的老祖宗闻言,自然欢喜,“那好哇!”她又转头对一旁的女帝笑道。“难得亦芮这丫头有心,咱们就看看吧!”
“是。老祖宗。”冷若雨笑道,随即对右首席位上的杜亦芮道,“亦芮想要表演什么呢?”
杜亦芮淡笑着道:“回老祖宗,皇姑母。亦芮听了老祖宗一席话,只觉得周身热血沸腾,正想表演一段武艺。”杜亦芮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对面席位上端坐的亦菱。“听闻皇表妹武功不错,不如亦芮就同皇表妹一道,比试一番,老祖宗看如何?”
“好哇,好哇!”老祖宗闻言笑着击掌赞同,“快叫人准备着。”
一旁的冷若雨闻言忙命女官差人准备。
亦菱坐在席位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难怪她方才看到杜亦芮起身的时候就觉得头皮发麻,原来今天的麻烦在这儿呢!她无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想要寻求洛沉碧的建议,却见旁边的席位上空空如也,这才记起洛沉碧方才有事,提前离席了。
亦菱又转头看了看主位上,却见老祖宗和母皇皆是一脸期待,自己也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起身离席。
恰在此时,有宫侍抬着几个兵器架子进入大殿,其上宝剑银刀、长枪短棒,一应俱全。
杜亦芮瞥了亦菱一眼,果断上前,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柄银刀,随后纵身一跃,潇洒利落地落在了大殿中央临时搭好的用于舞乐表演的二丈余高的台子上。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亦菱不用转头去看都知道喊得最卖力的都有谁,林老丞相交给她的名单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
亦菱也走到兵器架前,略微思忖了一下,觉得在这种场合下不便使剑,遂抬脚一踢,正中兵器架子底端,大多兵器受到震动,跳跃起来,但随后又落了回去,只有一杆银枪正位于亦菱踢中的地方的上方,所受的震动最大,直接飞弹而出,跃上半空。
亦菱也随即足尖一点,飞身而出,高高跃起,一伸手便将枪杆牢牢握在手里,随即在半空中一个旋身,稳稳地落到了大殿中央的台子上,不偏不倚,正好同杜亦芮面对面而立。
这一出场并不比杜亦芮方才那一起手逊色,顿时博得殿内众人连声喝彩。主位上的老祖宗更是抚掌对一旁的女帝笑道:“看来亦菱这丫头没少在武艺上下功夫!”
冷若雨连忙笑道:“菱儿这一点定是随了老祖宗了。”
老祖宗一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得意地道:“嗯,确实像我年轻的时候!”
杜亦芮也是自幼习武,一见亦菱方才的动作,便知自己遇到对手了,但听到周围的喝彩声,又心有不甘,顿时手腕一转,足下一动,一招便击了出去!
亦菱见状暗叫不好,这皇表姐怕是要把她的怨气撒到自己身上了,而且她还使的是刀,要知道亦菱可是最讨厌用刀的人了,比如上官混蛋。
不过一瞬,杜亦芮已来至身前,亦菱连忙闪身一避,挥枪一挑,顺势化解了杜亦芮的力道,挡了一招。
杜亦芮见亦菱轻松化解了自己的招式,顿时更加气恼,转身又是一招击出,中间都不带歇气儿的。
两人顿时乒乒乓乓地在台子上打了起来,那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比试,而像是真的要干上一仗。
台上,杜亦芮主攻,而亦菱主防。
十几回合下来,亦菱便发觉杜亦芮的武功不差,可以同濯玉宫女弟子中的静儿等人相当。但亦菱并不确定这就是杜亦芮的真实水准,如果她此时已经尽了全力,那么亦菱坚信自己的武功还是要高杜亦芮一截的。但是亦菱却不能贸然出手,一是因为她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实力,二是当着老祖宗还有这么多朝臣的面,若是她一个失手伤了皇表姐,让人以为她们姐妹相互残杀可就不好了,就算私底下关系怎么不好,大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另一边,杜亦芮发觉自己无论如何猛烈地进攻,都能被亦菱挡回来,顿时明白自己的这位皇表妹的武功定然不在自己之下,心中暗恨,手中的银刀挥舞得更加快速,并且加重了力道。
面对皇表姐愈加猛烈的攻势,亦菱的抵挡和防守不似方才那样轻松了,她隐隐感到有点吃力,同时又感到有些奇怪。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杜亦芮定是要借机找她的麻烦,没想到当两人真的交手后,她便发觉这位皇表姐的招式虽然凶猛狠辣,但每次一招发出之后,这位皇表姐总要犹豫一下,而自己正是借助这一瞬间的犹豫,每一次都能逃过一招,化解对方的招式。
她为何要犹豫一下呢?亦菱看着自己的皇表姐,有点想不明白。莫非她也怕当着老祖宗和众臣的面伤了自己,说不过去?但是以皇表姐冲动泼辣的性子,不像是能够考虑到这些的呀。
渐渐地,亦菱熟悉了杜亦芮的招式和路数,而杜亦芮持续猛攻了许久,有些乏了,力道不似方才那么大了,亦菱应付起来轻松了许多,每个回合间,亦菱还能得空扫一眼座下众人的神态表情。
主位上的老祖宗、母皇,还有右首席位处的太尉陆燕,皆是一脸骄傲自豪地看着两位晚辈比试,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位晚辈之间弥漫着的诡异气氛。而大学士出身的林老丞相对武艺比试并不感兴趣,都不怎么往台子上看。
但当亦菱无意中瞥到御史大夫时煊时,不由地一惊。时御史的脸面对着台子,不同那日在御史府上见面时一副妩媚慵懒的模样,此时此刻时御史一脸的肃然,她并没有看杜亦芮,而是紧紧地盯着自己,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盯着自己手上的一招一式,脚上的每一次移动、每一个步法,不同于殿内的其他人,时御史不仅仅是在看,而且是在研究自己的武功招式和路数!能够通过观察来探究他人武功路数的人定然也是会武的,时御史竟然会武!
得出这一结论的亦菱又是暗自一惊,就是这么一瞬间的闪神,杜亦芮再次攻来,这次她重新提气聚力,决心来一次猛攻!她飞身跃起,双手握着银刀,直扑过来正欲狠狠挥下!
亦菱猛地回过神来,顿时大惊,但此时她已经来不及挥枪格挡了,唯一的方法就是反手将长枪刺出,但这样的后果就是两人都会受伤,她该这么做么?
杜亦芮在半空中发觉亦菱正在发怔,似乎没打算抵挡,顿时也是一怔,一时犹豫起来,该不该收一收力道。
就在两人一个发怔、一个犹豫之时,一道身影忽然闪过,只听“当”的一声响,一柄弯刀牢牢地架住了杜亦芮挥下的银刀!
亦菱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来人竟是北胡汗王阿如罕。亦菱转身看了一眼旁边的兵器架,发觉兵器架上又少了一样兵器,正是阿如罕手中的那柄弯刀。
面前的两人正僵持在那里,两柄刀架在一起,谁也不让谁。
亦菱见状连忙知趣地向侧后方退了两步,正好能看到两人的表情,杜亦芮气急败坏地看着阿如罕,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而阿如罕则面带微笑,一副轻松自在、欢喜愉悦的神情。
第三百六十章.谁道女子不如男(八)
不过瞬间的功夫,杜亦芮敌对的目标就从亦菱转为了阿如罕,她双手紧握银刀,死死地架在阿如罕手中的弯刀上,同时狠狠地盯着阿如罕,好像恨不得当场用目光从阿如罕脸上剜下几块肉来。
阿如罕不慌不忙,手上稍稍使力,就将杜亦芮的刀震开,杜亦芮并无防备,连刀带人被震得连连退了几步方才停住站稳。
阿如罕微笑着看着气急败坏的杜亦芮,用标准的中原雅言道:“郡主的刀法,不错嘛!”
“少废话!今天定要将你打得说不出话来!”杜亦芮气道,随即挥刀上前,攻势比之方才同亦菱交手时,更加凶猛。
阿如罕一边从容躲闪应对,一边朗声笑道:“看来郡主是要把我的舌头割下来啊!”
杜亦芮见自己使足了劲儿,都没能让自己手中的银刀碰到阿如罕一根毫毛,顿时更加火冒三丈,手里的一柄银刀挥得呼呼生风。
亦菱站在一旁,见杜亦芮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稍稍松了口气,默默地走下台子,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台上的比试仍旧很激烈,主攻的一方仍为杜亦芮,只不过主防的一方换成了北胡汗王。方才亦菱同杜亦芮比试时,虽然也比较精彩,但毕竟亦菱和杜亦芮的武功都属于中原一脉的,比较相近,真正吸引人观看的地方不多。但现在杜亦芮同阿如罕比试就大为不同了,阿如罕自幼长在大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骑着小马驹练习射箭,他的武功路数也明显同中原的不同,带着北胡民族特有的剽悍和豪爽。纵使处于防守的地位,仍旧轻松自在、应对自如,因此此时两人的比试比之方才二女的比试更为精彩。
亦菱扫了一眼殿内观看比试的众人,发觉一向不喜武艺的林老丞相竟然也开始看起台上的比试,而且还看得津津有味,不禁感到有些诧异,看来这北胡汗王的招式的确比她这位皇女殿下的招式要吸引人。亦菱目光一转。看到方才一直注视着场中二人、面带骄傲自豪之色的陆太尉此时却收敛了自豪之色。专注地看着阿如罕的一招一式。亦菱不禁微微一笑,陆太尉此时关心的,恐怕不再是自己的外孙女儿的武功有多么好。而是北胡汗王的武功究竟如何吧。
待到亦菱将视线再一转,顿时一惊。方才一直盯着场中自己的时御史此时竟没有关注台上的比试,而是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已经回到席位上的自己。亦菱见了颇为诧异,难不成自己有什么吸引这位时御史的地方?时御史看到亦菱已经发现她在看她。顿时一怔,看上去似乎有点尴尬。亦菱连忙对着时御史微微一笑,以缓解尴尬的氛围,不料时御史没有丝毫回应,直接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亦菱碰了一鼻子灰,难为情地笑了笑,随后继续观看台子上的比试。
杜亦芮同阿如罕过了几十余招。不出所料,杜亦芮根本就不是阿如罕的对手。纵使不停地猛攻,她也至始至终都没能占得半点上风。而阿如罕看似一直处于被动的境地,却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始终面带微笑,轻松地化解了杜亦芮的每一道攻势。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北胡汗王的武功比郡主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亦菱也仔细地看着阿如罕的每一个动作,设想着如果是自己同阿如罕交手,谁更强一些。
最后,杜亦芮气喘吁吁地靠着台子边上的护栏,再没了力气,只能恶狠狠地用眼刀剜着阿如罕,而阿如罕则环臂站在一旁,面不红气不喘,好整以暇地看着杜亦芮,满脸都是笑意。
“好哇,好哇!真是太精彩了!”主位上的老祖宗抚掌赞道,殿内众人闻言纷纷反应过来,连忙随声附和。
老祖宗又乐道:“谁道女子不如男啊?论起武功,北胡汗王果真高强啊,但是,朕的两位曾外孙女儿也不差不是?”
众人闻言又是纷纷附和称赞。
杜亦芮知道老祖宗的意思是比试就到这里了,她再想报复也是没法,只得又狠狠地瞪了阿如罕一眼,随后跃下了台子。许是方才接连比试了两场,还都遭遇了十分强大的对手,杜亦芮此时早就脱力了,跃下台子落地的刹那,腿一软,向地上栽去。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和出糗,杜亦芮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被不知何时跟过来的阿如罕稳稳地扶住了,两人靠得如此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衣服的熏香。
一阵闪神后,杜亦芮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阿如罕,抬头挺胸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这一切亦菱都瞧着分明,她微微一笑,这北胡汗王绝对对皇表姐有意思。
宴会结束后,朝臣散尽,女帝冷若雨带着亦菱和杜家兄妹,陪着老祖宗回到福寿殿,几人又略坐了片刻,说了会儿话。
老祖宗端起茶杯,用茶杯盖轻轻拨了拨漂浮的茶叶,随后轻轻地啜了一口,复又盖上茶杯盖,放在一旁的几子上。
“雨儿啊。”老祖宗看着左首首位上的女帝道,此时并无外人,老祖宗直接唤着外孙女儿的小名。
“是,老祖宗。”冷若雨恭敬地应道。
“明日一早你们就要出发了,这次冬猎只有你领着两个小辈,要多加小心啊!”老祖宗殷切地嘱咐道。
“老祖宗放心,雨儿定会万分小心,不会有事的。”
“皇夫还没回来呢?”老祖宗又问道。
“哦,皇夫本来应该前几日就回来的,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老祖宗不必挂心。”冷若雨淡笑着道。
一旁的亦菱闻言这才想起自老祖宗的寿宴之后,她就没再见到那位皇叔,或者继父。或许是有事外出了?
老祖宗轻叹一声,道:“若是有汐儿那孩子陪着你,我还能放心些。”
冷若雨闻言打趣道:“瞧老祖宗这话说得。好像外孙女儿多不让人省心似的,老祖宗总这么说,雨儿可不依!”
老祖宗闻言顿时大笑道:“多大岁数了?还撒娇呢?当着这些小辈的面也不怕被笑话!”
亦菱看着这祖孙俩,一个逗乐一个开怀,也跟着乐了。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杜家兄妹二人,见杜亦风虽然面带温和的笑容,但心思明显没落在此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杜亦芮干脆就没有在听两位长辈说话。低着头,心思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菱儿啊,怎么没见沉碧那孩子?”
亦菱闻言蓦地收回落在杜亦芮身上的视线。转头一看,见主位上的老祖宗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忙道:“哦,沉碧他中途有事赶去京畿了。这会儿还回不来,不能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老祖宗闻言略点点头。又道:“怎么也没见那位容小公子呢?”
“啊?”亦菱闻言一怔,不明白老祖宗怎么突然提起容卿了,只得道:“老祖宗,今日这宴会容卿他不便到场。所以我也没请他来。”
老祖宗闻言又点点头,顿了片刻,忽然道:“明天让他进宫来。我有话同他讲。”
啊?亦菱闻言顿时大惊,自寿宴后。容卿再未在众人前露面,老祖宗也从未提起过他,可以说这段时间一直相安无事,可为何今日老祖宗突然提出想要见容卿了?老祖宗究竟想要对容卿说什么?
亦菱心中忐忑不已,只得先应了下来。
出了永寿宫,杜家兄妹辞别了女帝和亦菱,先出宫去了,亦菱则随母皇来到永安宫。
女帝随侍的宫女一合上宫门,冷若雨就拉着亦菱的手,嘘寒问暖,“瞧瞧我们菱儿,都瘦了。”
亦菱笑道:“哪有啊?菱儿最近吃的可多了。”
“这段时间学习朝政挺累的吧?”冷若雨摸着亦菱的脸,心疼地道。
“不累,不累!”亦菱连忙摆手笑道。
“菱儿啊,明天母皇就要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不要闯祸。”冷若雨嘱咐道。
“嗯。”亦菱连忙点头应道,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刚才在福寿殿老祖宗刚嘱咐了母皇一番,现在又轮到母皇来嘱咐她了,长辈们总归是不放心晚辈。
“若是老祖宗说你骂你,你就听着,千万别跟老祖宗顶着来,”冷若雨不放心地道,“你皇外祖母还有母皇,小的时候都被老祖宗训过打过。”
“打过?”亦菱瞪圆了眼睛,吞了吞口水,“真、真的这么可怕?”
“千真万确,所以你定要小心……”
“雨儿?”男子的声音自中殿传来,亦菱吓了一跳。
母女俩转头一看,见是皇夫李汐从中殿走了过来。
“回来了?”冷若雨松开一直拉着亦菱的手,迎上前惊喜地道。
“嗯,刚回来的,见你不在,就等了一会儿。”李汐看着冷若雨,柔声道。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亦菱,未做停留。
“来,菱儿,快来见过你父王。”冷若雨回首招呼亦菱。
按照夏国皇室的惯例,女帝的皇夫通常都封王,不过是个虚名,皇夫李汐的封号即是齐王。
亦菱闻言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亦菱见过父王。”
李汐略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就移开了视线。
亦菱笼在袖子里的手不安地绞着,她总觉得这位父王不怎么待见自己,看着自己的时候,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漠然。但是他看着母皇的时候,眼里尽是温柔的情谊,藏也藏不住。她想,他是真的**娘亲的吧,所以看到自己心**的女人同别的男人所生的女儿,自然心中不快,纵使那个男人是他的亲兄长。
冷若雨看着亦菱,柔声道:“都这么晚了,菱儿也回去歇息吧。”
“是,母皇。”亦菱应道,又福了一礼,退了出去。
“明天冬猎,你会陪我去吧……”
“那是自然……”
两人的声音自殿内传来,逐渐淡去,亦菱的脚步略顿了顿,随后走下了殿前的玉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