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五章.谁家公子淡若莲(三)
经过垂花门,来到一处清幽雅致的小院,两边是抄手回廊,当中的小院内并无遮蔽视线之物,在院子中央却有一方不大的小池子,池子中尚且可见去岁残败的荷叶。
那侍从引着亦菱和沈彦真从东边的抄手回廊内向前厅走去,亦菱就一直望着那院子中央的水池。
已是四月时节,春暖花开,池水早已化开,阳光下清澈见底。尚未至夏季,新荷尚未长出,去岁的残叶留在水池中,也别有一番意味。
那侍从见齐王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水池上,遂笑道:“我家公子特意吩咐不要清理的,让殿下见笑了。”
亦菱闻言却摇摇头,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位气质高洁清华的男子,她不禁轻声道:“就这么留着,也挺好的,冬天的时候,虽然没有荷花了,但是能看着这残叶,也算是留个念想。”
那侍从只觉得齐王的声音中似有无限叹惋和哀伤,神色间也满含怀念和哀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引着二人往正房而去。
穿过前面的小前厅,便来到后面的正房大院。虽说是正房大院,却也与江国多数达官贵人府邸惯有的气派恢弘、峥嵘轩峻不大一样,反倒是有些云宁一带府院小巧别致、清新秀丽之感。正房同前厅相对,东西两边是厢房。
站在正房门前石阶上的几名侍从见那侍从引着齐王和沈公子而来,连忙迎上前,皆是恭谦有礼。其中一人对那引路的侍从道:“公子醒了。”
那引路的侍从闻言,不禁惊喜万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么,公子是有福之人,定然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他才察觉自己在贵客面前失态,遂不好意思地对亦菱和沈彦真笑道:“又让齐王和沈公子见笑了。请二位移步。”说着,微微弓着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亦菱对着他笑了笑。忠心护主本是美德,她又怎么会笑话他呢?
站在门口的侍从轻轻推开了门。引路的侍从引着二人进了屋内。
屋内飘散着阵阵的药香,这药香中却又夹杂着其他的香气。亦菱觉得好生熟悉,她不禁嗅了嗅,随后惊奇地回身看着引路的侍从,道:“这屋内怎么有一股荷花的香气?”
那引路的侍从不禁笑道:“齐王殿下英明,这屋内有用去岁的荷花制成的香囊。我家公子最喜欢荷花,所以特命我们采了荷花,又制成了香囊,好让这屋内,在荷花尚未盛开的季节。也能飘散荷香。”
亦菱闻言点点头,见屋内的挂落上悬挂着好几个做工精致的香囊,想必就是侍从所说的荷花香囊了。
亦菱环顾了一下屋内,问道:“你家公子现在……?”
侍从会意,道:“哦。我家公子此时就在卧房休息,还请殿下和公子稍等片刻,容在下进去通报一声。”那侍从又命其余几人引贵客落座、上茶,随后方才轻轻推门,进了东边的卧房。
不一会儿,那侍从出来,敞着卧房的门。亦菱透过门口,却只能看到屋内层层的垂落的帷幔,瞧不清屋内的情形。
仿佛屋内浅淡的荷香一般,有一道声音自卧房内传出,轻轻浅浅、低低沉沉、柔柔缓缓,“有贵客来访。无奈在下不能亲自迎接,还望见谅。”
那声音虽然低沉轻浅,但在亦菱听来却是十分清晰,同时又是那样的低柔好听,一时竟不能回神。只怔怔地透过门望着卧房内层层叠叠的帷幔。
沈彦真到底是医者心,一直关注着病人的情况,他闻言温和地笑着回道:“无妨,不知阁下现在感觉如何了?”
屋内公子却没有再出声,那先前引路的侍从恭敬地对沈彦真道:“沈公子,我家公子虽然已经醒来,但尚未大好,还请沈公子和殿下帮忙给我家公子瞧瞧。”
沈彦真这半天就等这句话呢,他从座位上起身,略理了理衣衫,就跟着那侍从往卧房内走,亦菱恍恍惚惚地也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卧房。
卧房内,层层叠叠的帷幔遮住了视线,隐约可见屋内的床榻上坐着一个人。
那侍从请亦菱在南面的罗汉床上落座,随后轻轻地掀起帷幔,引着沈彦真走到榻边。随着两人向前走,帷幔在二人身后再度层层放下,很快,亦菱就只能隐约看到层层帷幔后沈彦真和那侍从的身影了。
床榻边似乎放着一个绣墩,沈彦真在那绣墩上落座,那侍从似乎轻声说了句什么,隐约可见床榻上的公子从床榻边的帷幔后伸出一只手来。沈彦真端坐在床榻旁,开始给那神秘公子诊脉。
亦菱望着眼前的场景,思绪却飘飘忽忽地回到了许久之前。她还记得筠如那次生病,在将军府梧桐院,也是像现在这样,在帷幔后,伸出一只手来,让穆太医给他诊脉……她还记得筠如曾经告诉过她,他的母后最爱的便是荷花……她还记得筠如是一位如莲花一般清华高贵、孤冷高洁的男子……她还记得……太多的记忆涌了上来,都是她自知道他故去的那一刻,就再也不敢轻易记起的回忆。此时此刻,这些回忆尽数涌了上来,堵得喉咙难受,想哭却哭不出来。
卧房内药香味更加浓郁,但却丝毫没有掩盖住那一丝清新浅淡的荷香,坐在罗汉床上的亦菱缓缓地扬起脸,望着头顶飞罩上悬挂着的香囊,出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彦真诊脉结束,走了过来。
亦菱闻声回神,见沈彦真神色怪异,似要同她说什么事一般,便连忙起身,正欲走上前问个究竟,那侍从却忽然开口,抢先对沈彦真道:“沈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彦真意味深长地望了亦菱一眼,随后对那侍从点点头,两人走出了卧房。
亦菱站在原地,怔然了半晌,方才意识到,现在卧房内只余她和那位床榻上的公子了。
屋内一片寂然,亦菱站在原地,不由地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主动开口,试探地问道:“不知公子是……?”
换来得却是一片沉默,亦菱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又道:“公子不能出声么?可是刚才不是还说话来着?”
依旧是一片沉默。亦菱觉得自己仿佛对着虚空说话一般,连个回声都听不到。
亦菱不由地腹诽,这公子究竟是何身份,竟然如此神秘,连名号都不报,连面都不露,甚至她和沈彦真来这府上,都不能知道路线。这便奇了,她这个当朝齐王,竟不知朔城还有这么个人物。
隔着重重帷幔,隐约可见那神秘公子的身影,亦菱一时好奇心大盛,她见这卧房内反正也没有其他人,不如她走过去看一眼好了。于是,亦菱便迈开步子,一层一层地掀开帷幔,轻轻地向床榻边走去,一直走到了床榻旁,站定。
床榻边也垂着一层厚厚的帷幔。卧房内帷幔层层叠叠,太多,再加之窗子上也遮着纱帘,所以卧房内光线很暗,尽管现在同那位神秘的公子只隔着一层帷幔,但亦菱还是无法看清床榻上坐着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感觉到,当她在床榻边站定的时候,那床榻上的公子缓缓地转过头来,望着她。尽管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幔,她还是可以感觉到他清澈温柔的目光。
亦菱心中没来由地一动,她伸出一只手,仿佛已经不受控制一般,缓缓地探向前去,欲掀开那层帷幔……
“你在做什么?!”愤怒的声音忽然传来,亦菱吓了一跳,猛地收回手,回身看去。
第三百一六章.谁家公子淡若莲(四)
隐约看到重重帷幔后,一人站在门口处。尽管看不见那人的脸,但是光是听声音,亦菱就知道此人定是十分愤怒了。
那人见亦菱半晌不应,噔噔噔地就走了过来,他的身后,重重帷幔被搅得来回飘荡。
待那人来至跟前,亦菱定睛一看,乐了。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头足足比亦菱高了一个头,但是却长了一张娃娃脸,圆圆的嫩嫩的,还偏要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表情,好像一位要教训子孙的老头子,这反差太过明显,亦菱禁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问你话呢?你要对我家公子做什么?”少年底气十足,仿佛亦菱今天不说出个究竟来,就不放她走了似的。
亦菱玩心大起,故意正色敛容道:“我刚才想看看你家公子长什么样,怎么啦?不行啊?”
“你!”少年听到亦菱回嘴,顿时暴跳如雷,“你还敢说?!我家公子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亦菱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样子,满不在乎地道:“听听,听听!说的好像你家公子不禁看似的,你家公子莫不是纸糊的?还能被人给看坏了是怎么的?”
“你家公子才纸糊的!”那少年一听不乐意了,气鼓鼓地反驳道,“我家公子是世间少有的人物!岂是你这等俗人有资格评头论足的?”
“嗬!”亦菱笑道,“那我今日还偏要看看这‘世间少有的人物’长什么样!”说罢就要伸手去掀床榻边的帷幔。
那少年急了,伸手打掉了亦菱的手,“你还敢在公子面前放肆!”
“你打我!”亦菱故意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快要笑疯了,这少年身量挺高,没想到是个纸老虎,气势倒是挺足的,可这力气未免也太小了。对于亦菱这样的习武之人,外加上过战场的将军,这简直就是挠痒痒嘛。
“子语,不得对贵客无礼。”帷幔后。神秘公子忽然出声道。
“是吧,是吧?是他先无礼的对吧?”亦菱一看他家公子都给她撑场子,顿时更加理直气壮了,随后她指着少年道,“你竟敢对本殿下无礼,该当何罪?”
那少年气极反笑,面带嘲讽地道:“呦!我当是谁呀,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齐王殿下啊!传说中男妃一堆男宠无数的齐王殿下怎么纡尊降贵,驾临鄙府了?别呀,我们可担待不起!”
一听少年提到前段时间坊间风传的她的坏名声。亦菱更来劲儿了,抚掌大笑着道:“嗨,你还别说,本殿下今天来就是带你家公子走的!早就听说你家公子是世间少有的人物了,所以本殿下特地来接你家公子去齐王府。今天晚上就封他个侧妃当当!”
“你敢!”少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亦菱,好像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本殿下当然敢!”亦菱一叉腰,一挺背,一扬头,“本殿下说到做到!”
“你!”少年气急败坏,正欲张口继续攻击,却忽然瞪大了眼睛。随后转过头去,一脸惊讶地隔着帘子看着他家公子。
亦菱也怔了一下,她也听到了帷幔后,神秘公子轻笑的声音,纵然低柔轻缓,却依旧能够听出他十分开怀。这是发自内心的笑。
那少年惊讶地隔着帷幔看着他家公子。仿佛看着从未见过的新奇物事一般,久久不能回神。
亦菱看看帷幔后的神秘公子的身影,又看看怔然讶然的少年,不禁腹诽,难不成这少年从来没见他家公子笑过?
随后。那少年脸上也露出了欣喜之色,他家公子笑了,他也跟着开心。但很快,他便意识到,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名声不好男宠无数的齐王殿下将他家公子逗笑的,于是他脸色一僵,白了亦菱一眼,随后隔着帷幔对着他家公子道:“公子怎么被这个妖女逗笑了?”语气好生不解、好生委屈。
帷幔后,神秘公子止了笑,淡淡地道:“子语,不得无礼。”
尽管他的声音平和,语气淡淡,但是亦菱和叫做“子语”的少年还是听出了公子语气中的责备之意。
叫子语的少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忍住了,垂了头,一脸委屈地站在那儿。
亦菱心中正暗爽不已,却听帷幔后的神秘公子缓缓地开口了,“齐王殿下,戏弄在下的侍从,似乎很有趣啊。”
那声音低柔婉转,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亦菱不禁一怔。尽管听出这位神秘公子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亦菱出于礼貌,还是客气地抬手行礼,赔罪道:“这位公子,方才多有得罪了,实在是在下见这位侍从有趣得紧,不由自主地逗了他几句,还望公子海涵。”
“你!”叫子语的少年猛地抬头,气鼓鼓地看着亦菱,正欲说话,却忽然感觉到公子的目光隔着帷幔扫了过来,顿时泄了气,再度垂了头。
帷幔后神秘公子缓缓地道:“在下并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殿下不必介怀,倒是在下治下不严、管教无方,若是方才子语或是其他人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哪里哪里?”亦菱笑道,“公子客气了。”不知道为什么,亦菱总觉得同这位公子用这么客气的语气说话很奇怪很别扭。
两人正说着,先前那位拦车引路的侍从同沈彦真一道回来了,那侍从见到少年垂首立于榻边,一副委屈不甘的样子,顿时心如明镜,诚恳地对亦菱行礼道:“家弟年少,行事莽撞,得罪殿下了,还请殿下谅解。”
亦菱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阁下多虑了,令弟很可爱。”
那侍从转头看向叫子语的少年,轻声斥道:“还不给殿下赔罪,跟公子认错?”
叫子语的少年抬头瞟了一眼他兄长,又看向亦菱,神色立即转为不屑和不服,随后又委委屈屈地望了一眼帷幔后的他家公子,随后再度看向亦菱,顿时又变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那侍从摇头叹气,又对亦菱抬手行礼道:“在下管教幼弟无方,请殿下见谅。”
亦菱毫不介意地笑道:“无碍无碍,呃,还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那侍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连忙对亦菱和沈彦真道:“在下方子言,先前竟忘记介绍自己,失敬失敬。”
亦菱不禁又是一笑。这兄弟两人真有意思,一个如此彬彬有礼,另一个却像一只以为自己是老虎的小狸猫,动不动就伸爪子示威,然后嗷呜嗷呜地毫无威慑力地叫唤几声。
沈彦真走上前,靠近亦菱,轻声道:“的确是寒毒。”
亦菱闻言颔首,随后轻声问沈彦真:“现在就给这位公子解毒?”
“可以吗?”沈彦真关切地看着亦菱。
“我当然是没问题了,随时都可以开始,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亦菱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方子言。
沈彦真对方子言道:“我们这边,现在就可以开始为这位公子解毒。”
方子言闻言惊喜地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方子言惊喜感激地望着亦菱和沈彦真,似乎想要说万分感激的话,却由于一时激动万分,说不出来。
亦菱淡笑着打断,“我只有一个要求,为这位公子解毒的时候,因为怕受到打扰影响解毒,所以不许有任何人在场。”亦菱看了一眼身侧的沈彦真。若是她给这位神秘公子解毒的时候,众人都在场,要是让这位沈大公子沈大神医瞧出了端倪,她可就惨了。
“好、好!一定,一定!”方子言满口答应。
随后,方子言对着帷幔内的身影轻声说了句什么,亦菱隐约看到那位公子轻轻颔首,随后,方子言掀开了右边的那一半帷幔,亦菱顿时一怔。
这床榻上竟然也横着悬挂着一袭帷幔,正好将床榻分成了左右两部分,那位公子此时就坐在床榻上左边的那部分,背对着床榻中央的帷幔,并且后背轻轻地贴着中央的帷幔,而床榻边左边那一半的帷幔没有掀起,所以外面的人仍旧看不到里面那位公子的样貌。
亦菱不由地腹诽:这家人准备得倒还挺周全。
方子言见亦菱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公子身份特殊,不宜为他人所知,还望殿下理解。”
亦菱猛点头,“嗯,理解,理解。”说罢,便俯身钻了进去,坐上了床榻的右半边,面对着中央的帷幔。
方子言缓缓地放下了帷幔,恭敬地道:“不知殿下是否还需要什么,若是有,请殿下一定提出来,在下一定竭力协助殿下。”
亦菱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解毒的过程中没有任何需要,再强调一次,不许有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是,一定!”方子言答应着,转身掀开外围的一层帷幔,恭敬地对沈彦真道:“沈公子,请先到外间休息喝茶吧。”
沈彦真关切地望了亦菱一眼,随后转身同方子言离开了卧房。
待到卧房的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传来,亦菱才稍稍松了口气,正色敛容地端坐好,调整位置,使得自己伸手的时候,手掌刚好可以隔着床榻中央悬挂着的纱帘抵在神秘公子的后背上。
第三百一七章.谁家公子淡若莲(五)
待到一切准备完毕,亦菱轻声道:“公子,我开始了?”
神秘公子并未出言,只轻轻颔首。亦菱隔着帷幔隐约瞧见他的动作,随后轻轻舒了口气,伸手将双手的手掌轻轻地抵在他的后背上。
亦菱的双手丝毫没有感觉到神秘公子有一点颤动,不由地问道:“那个,你不害怕么?”
神秘公子轻轻摇了摇头,轻笑着叹道:“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他低柔轻缓的声音中带着豁达和无畏,却又隐含着些许伤感和凄然的情绪,亦菱听了心中一紧,不免也感到一丝凄然。
她缓缓地闭上眼,开始运起濯玉心法。
有了给沈彦真和皇兄李卓璃解毒的经验,亦菱此时可谓轻车熟路,她镇定自若地让内力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之后,开始运用濯玉心法第十三层。
很快,一阵寒意便顺着手掌流入体内,亦菱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诧异地睁开眼,望着前方隔着一层帷幔的神秘公子的身影。她没有想到,这位看似病弱的公子体内竟然也有内力,不同于寒毒的内力。而且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位神秘公子体内的寒毒带着的寒气似乎比沈彦真和皇兄体内的都要重。
随后,她再度闭上眼,专心地运功吸毒。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亦菱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正欲收回抵在神秘公子背后的手掌,却忽然感到神秘公子的身子颤了颤,随后那神秘公子身子一沉,倒了下来。
亦菱大惊失色,连忙隔着帷幔,伸手扶住他,“公子,你还好吗?啊?”
那神秘公子却没有应声,显然是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
亦菱抬眼,隔着帷幔看到,那神秘公子对面的月白帷幔上有一片斑斑点点的暗红血迹!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亦菱惊慌不已,前两次。她分别给沈彦真和皇兄解毒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是昏迷的状态,但是她运功将他们体内的寒毒尽数吸走后,他们后来都醒了过来。而这一次,她是在这位神秘公子清醒的情况下给这位公子吸毒的,为何这位公子之前还醒着呢,现在反而昏迷了?难不成她真把人给治坏了?
她不由地开口唤沈彦真和方子言进来。
守在外间的二人闻言,连忙推门而入。
“怎么了?菱儿?”沈彦真冲进来,焦急地问道。
“他、他吐血昏过去了?怎么回事儿啊?”亦菱手足无措。
方子言连忙走过来,帮忙扶住他家公子。亦菱这才松了手。跃下床,一脸惊惧地看着床榻上的神秘公子,生怕自己真把人给治坏了。
方子言一手掀起中央的帷幔,另一只手臂托着神秘公子缓缓地躺下,随后他撤掉了中央的帷幔。又将床边的帷幔小心地放好,再将公子的手从帷幔后拉出来,至始至终,他都将公子遮掩得很好,站在亦菱和沈彦真的角度都无法看到床榻上神秘公子的模样。
待方子言做好了一切,沈彦真上前,道:“我来看看。”随后便在床榻边的那个绣墩上坐下。细细地给那位神秘公子诊脉。
片刻后,沈彦真收回了手,淡笑着对亦菱和方子言道:“没事了,他体内的寒毒已经尽数清除了。”
“太好了!”方子言激动不已。
亦菱则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神秘公子没事儿,她倒是要被吓死了。
“可是他为何会吐血啊?”亦菱还是担忧不已。她记得自己给沈彦真和皇兄解毒的时候,他们可都好好的呀。
“这位公子身中寒毒时日过久,寒毒侵入体内时间较长,致使体内寒气过重,我给他写一张方子。调养一段时间,就无大碍了。”沈彦真温和地道。
“谢谢齐王殿下!谢谢沈公子!”方子言激动至极,他连忙转身命人取来笔墨纸砚,沈彦真写了一张方子,又嘱咐了几句,随后要同亦菱一道告辞。
方子言连忙道:“已是午后了,殿下和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在府上用膳吧。”
沈彦真摇头,温声道:“不必了。”说罢便同亦菱一道出了卧房。
谁知两人刚走到外间,方子言便头一个行了跪拜大礼。紧接着,外间内,还有屋外的一众侍从齐齐跟着行跪拜之礼。
亦菱和沈彦真皆是一怔,亦菱连忙上前,欲扶起方子言,“你们这是做什么?何必行此大礼?”
方子言拜了拜,道:“齐王殿下和沈公子不是一般人物,金银珠宝这等谢礼自是看不上的,殿下和公子今日救了我家公子,我们无以为报,只得在此立下誓言,他日殿下和公子若是有何吩咐,我等定随叫随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等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方子言身后众人齐声道。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气势十足,亦菱和沈彦真听了自是震撼不已。
亦菱不由地在心中感叹,他们竟然对主子如此忠心,又不由得想,是怎样的主子能让自己的侍从如此忠心耿耿呢?亦菱去扶方子言,却扶不起来,后者执意跪在地上,亦菱只得淡笑着道:“好好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对我来说,什么随叫随到、赴汤蹈火的是不必了,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朔城了,倒是这位沈公子,”亦菱笑着抬手冲着沈彦真比划了一下,“还要留在这里。”
方子言闻言连忙看向沈彦真,眼神热切,仿佛沈彦真今天若是不吩咐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就长跪不起了似的。
沈彦真无奈地笑道:“我是医者,救人性命是我的职责,天经地义。你们无需这样报答。”说罢,他淡笑着将方子言扶了起来,也让他身后的众人起身。
方子言看看沈彦真,又看看亦菱,苦笑着道:“这下还真不知让在下如何是好了。”
亦菱笑道:“对我来说嘛,你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倒是不必了,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齐王殿下请说!”方子言一听亦菱有请求。立即就来了精神。
亦菱抬眼看了看悬于挂落上的香囊,伸手一指,道:“能不能送给我一个荷花香囊?”
方子言一听,这太行了。连忙笑道:“当然可以啊,齐王殿下,只是这香囊是去岁秋天,公子亲手制成的,时间太久,香气未免淡了许多,不如这样吧,待公子醒来,在下将此事告知公子,待今年的新荷长好。在下采了,让公子制成了香囊,再给殿下送到府上。”
亦菱笑道:“怎么,这个香囊还是你家公子亲手制的?”
方子言道:“哦,不瞒殿下。这荷花香囊内香料的具体配方和制作方法只有我家公子自己知道,所以都是公子亲手制的。”
亦菱忍不出扑哧一笑,道:“这外面的香囊袋,该不会也是你家公子亲手缝制的吧?”
方子言笑道:“殿下说笑了,这装着香料的香囊袋,是在锦绣阁特地定做的。”
亦菱点点头,道:“只是不知今年新荷长出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朔城了。不过也罢,届时若是不在了,我会差人来取,你可得记着啊,这事儿我是肯定不会忘的,到时候肯定管你来要!”亦菱此时同方子言说话。全部用“我”自称,一点王爷架子也没有,此时再一张口要东西,怎么看都像催债的。
方子言笑道:“恩人的要求,在下怎么会忘呢?一定记得牢牢的。一定!”
方子言并一众侍从簇拥着亦菱和沈彦真二人再度来到垂花门前,亦菱见院子外面,早有侍从落了轿子等着他们了,正在此时,方子言双手奉上了绸缎条带,亦菱见了,故意做出一副惊讶加气恼的样子,叫道:“哎嗨!这怎么回事儿啊,啊?还来?连离开的时候都不让看路啊?”
方子言又无奈又为难地小声道:“殿下,我家公子的身份……实在是不能轻易泄露……这个……”
亦菱一听“不乐意”了,“不能轻易泄露?那你,啊,还有你们,刚刚还信誓旦旦,说什么随叫随到呢,我们都不知道你们是谁,住哪儿,到时怎么找你们啊,啊?”
方子言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是在下疏忽了,殿下,公子,日后若是有事需要吩咐在下,请到城南的锦绣阁,跟掌柜说要联系方家的人,他们自然会带殿下和公子来这里。”
亦菱逗上了瘾,又道:“嘿——!还得我们自己去找,我说……”
一旁的沈彦真连忙笑着拉住了正毫无形象直跳脚的亦菱,道:“好了,菱儿,你就别逗他们了。”
于是,亦菱和沈彦真再度用绸缎条带蒙上眼睛,由着这些侍从带出了这座府邸,坐上了来时沈府的马车,缓缓地离开了。
蒙着眼睛,行了许久,亦菱感到马车停了下来。
方子言掀开车帘,轻声道:“殿下,公子,好了。”
活音未落,只见两名侍从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扑在车辕上,“公子,公子,您没事儿吧?”其中一人刚说完,就看见了方子言,大叫着要冲上前揍他,嘴上还叫嚷着:“就是你这个匪徒!掳走了我家公子!你居心何在?我跟你拼了!”
“不得无礼。”沈彦真淡淡地道,那侍从连忙停了下来。
方子言对着车内二人恭敬地行礼道:“殿下、公子,后会有期了。”
沈彦真淡淡颔首回应,亦菱则是小声嘟囔道:“下次?我可不想再被蒙着眼睛了……”
方子言离开后,沈府侍从看着马车内的沈彦真和亦菱道:“公子,殿下,您二位真的没事儿吗?”
沈彦真温和一笑,道:“没事儿,倒是你们,被迷晕了这么久,感觉可还好啊?”
“小的们皮糙肉厚的,禁得起这点折腾。”那侍从笑道。
恰在此时,远处驶来两辆马车,停在亦菱和沈彦真所乘马车前,四五名家丁打扮的青年纷纷跃下马车,为首的一人道:“哎呦,齐王殿下,沈公子,小的们可找到您了!”
“你们是?”亦菱和沈彦真诧异地问道。
“哦,小的们是栗府的,少爷还有其他几位爷恭候殿下和沈公子多时了,殿下和公子还未至,少爷担心殿下和公子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特地让小的们来接二位。”那家丁语速极快,飞快地就解释了一遍。
亦菱往车外一看,果真是去往栗府的那条街道,随后她看了看天色,“啊?都这么晚了啊!糟了糟了,我把这事儿都给忘了!”亦菱转头一看,沈彦真神色淡然,遂道:“彦真,你还记得去栗府赴宴的这事儿?”
“当然啊,”沈彦真一脸理所当然地道,“不然方才他们要留我们用膳,我为何会拒绝了呢。”
亦菱顿时无奈了,“那你刚才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
沈彦真更是无奈,“提醒你?难不成在你给那公子解毒到一半的时候,推门进去唤你一道离开?”
亦菱垂下头。说的也是……
沈彦真眉目温和地对栗府的家丁道:“都这个时辰了,午宴早就结束了,殿下和我就不去了,还请转告你家少爷。”
栗府家丁忙道:“殿下,沈公子,我家少爷说了,午宴一直延到晚上,连同晚宴一起办,我家少爷还吩咐小的们,只要找到二位,一定带到府上。”
“这……好吧……”沈彦真闻言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马车帘放下了,马车再度行驶起来,向着栗府的方向驶去。
车内,亦菱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沈彦真,道:“彦真啊,刚才是你先答应那个叫什么方子言的,去替他家公子瞧病的是吧?”
“没错。”沈彦真点头承认。
“所以,”亦菱看着沈彦真,一脸坏笑,“一会儿小栗子若是因为我们迟到了罚酒,我的那份儿你替我喝!”
“好,好。”沈彦真无奈地笑着,点头应允。
第三百一八章.化蝶双飞翠玉笛
亦菱回到齐王府时,已是深夜,并且一身的酒气。
不过她没喝多少酒,身上的酒气主要来自于沈大公子。栗少熠,还有表兄蓝越琳他们果然没打算放过迟到许久的她和沈彦真,非要罚几杯酒,于是乎,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沈彦真不仅认了自己的那一份惩罚,连亦菱的那一份也一并承担了。再加上后来众人兴致高涨,又喝了许久,沈大公子就彻底醉了。齐王殿下作茧自缚,最后还得亲自送醉的一塌糊涂的沈大公子回府。
亦菱回到恋雨轩,正打算换件衣裳,却发现自己的屋子亮着灯,她推门而入,见洛沉碧坐在外间飞罩下的围椅上。
“沉碧,你怎么来了?对了,今天小栗子设宴,你怎么没去啊?”亦菱一边脱了罩在外面的外衫,一面问道。
洛沉碧闻到亦菱身上的酒气,不由地露出无奈的神色,“今天临时有事,就没去。少熠他们催你喝了许多?”
亦菱窃笑一声,道:“被他们灌了的人若是我,我现在还能自己走回来么?彦真现在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沈丞相刚才都发火了,沈夫人和我劝了半天,方才平息。”
洛沉碧温和地笑道:“明日少不了他一顿骂。”
亦菱在洛沉碧旁边隔着一张四方桌子的围椅上坐下,从桌上拿起茶壶——里面的茶水是热的,许是洛沉碧刚沏好的——她倒了杯茶,漱了漱口,随后又倒了一杯,喝了几口,方才道:“对了,沉碧,找我有事么?”
洛沉碧抬手,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件,递与亦菱。
亦菱打开一看。是她母皇冷若雨写给她的亲笔书信,信中内容无非是催她尽快回夏都朝凤。
亦菱看后,对洛沉碧道:“我母皇又催我尽快回去了,横竖这边的事儿也都结束了。那些守在夏国边境的刺客应该早就离开了吧,要不我们下个月就动身?”
洛沉碧闻言,脸色微沉,“不可。”
“啊?”亦菱惊讶不已,在回夏国这件事上,洛沉碧可是一向都比她还要急的,怎么现在她准备动身了,他却说不可?“为何不可?”亦菱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洛沉碧。
“杜亦风又有动作了。”洛沉碧沉声道。
亦菱顿了一下,“难不成他又派了刺客?”
“恐怕没那么简单。”洛沉碧脸色有点凝重。
亦菱见了,心里一沉。能让洛沉碧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可不多。难不成这杜亦风真的就这么可怕?
“总之,这段时间我们先留在朔城,待那边情况明朗一些了,再动身。”洛沉碧起身道。
“那还要等多久啊?”亦菱抬头看着洛沉碧。
“最晚九月初九,我们必须回到朝凤。”洛沉碧神色认真地道。
“九月初九?”亦菱感到诧异。“九月初九是什么日子?为何要赶在那之前回去?”
洛沉碧淡淡一笑,望着亦菱,“九月初九是老人家过八十大寿的日子,作为曾外孙女儿和第一帝位继承人,菱儿,你必须在场。”
亦菱一怔。今年的九月初九,她的皇曾外祖母就过八十大寿了啊。嗯。那她是得回去。亦菱又道:“那杜……我是说,我皇表兄那边呢?”
“不管他在计划着什么,我都会一一破坏掉。”洛沉碧一字一句地道,“总之,这段时间我们先留在朔城,你要万事小心。待到可以动身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好。”亦菱神色肃然地应道。
洛沉碧离开后,亦菱又独自坐了片刻,脑子里面乱哄哄的,想了许多事。随后她换了件干净的没有酒气的衣裳。又去找陆君心等人,吩咐他们尽快查一查朔城有没有一户姓方的大户人家,接着便往瑾瑜轩而去。
瑾瑜轩。
一道黑影恭敬地立于容卿面前,语气也是万分恭敬小心,“回公子,杜公子想知道您何时动身前往夏国。”
容卿淡笑道:“杜公子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种事了?”
那黑衣属下顿时无言。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极轻极轻的脚步声,来人显然轻功极佳,但屋内二人亦不是平凡之辈,那黑衣属下听到有人前来,心中一紧,抬眼看着容卿,低声道:“公子……”
“你先去吧。”容卿淡淡地道。
“是,公子。”黑衣属下飞快地闪身,来到北侧的窗子,动作迅速地拉开窗子,轻轻地跃了出去,随后回身轻轻地关上了窗子。
就在窗子刚刚闭合的刹那,亦菱推门而入。
“容卿,你刚才跟谁说话呢?”亦菱一面在身后合上门,一面诧异地扫视屋内。
“没有,大概是你听错了吧。”容卿淡笑着,从容不迫地为亦菱倒了一杯茶。
“容卿,你说你确实不知道那两位内应是谁?”亦菱一坐下,就开口道,同时看着容卿,仔细地观察他的每一个表情。
可是容卿的表情仍旧如往常一样,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副沉着镇静的样子,“是的,我的确没有查出来。”容卿将茶杯递与亦菱,反问道:“难不成你发现了什么?”
“没有。”亦菱轻叹一声,“容大公子都查不出来的事情,我又怎么能查出来?”
容卿笑吟吟地望着亦菱,“过奖了。”
亦菱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一个是曾经暗中毒害我父王的冯太后的内应,一个是神不知鬼不觉接应那些戴着斗笠黑衣人的幽冥鬼域的内应,看来他们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啊,隐藏得很深。”
容卿轻声道:“菱儿,既然你上次说那荆先生是幽冥鬼域中的一个神秘的幕后之人派来试探你的,而那些闯入王府的幽冥鬼域的黑衣人也是来试探你的,有没有可能那个幽冥鬼域的内应就是荆先生?”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亦菱万分肯定地道,“在我们离开朔城去幽州之前,我就已经对王府的整个守卫格局和排布进行了改进,并且只告知了王府侍卫长一人。同时我派了几个人轮流监视荆先生,看他是否有什么举动,结果,除了那日黑衣人闯入恋雨轩前有几道黑影落到了他所在的聚贤阁内之外。根本没发现其他异常情况,我们不在朔城的期间他几乎都没有离开那里,因此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新的守卫排布方式。而我们不在朔城的那段时间,幽冥鬼域的人又来过好几次,都没有被王府守卫察觉。所以,那个接应他们的人定然不是荆先生。”
“等等,”亦菱忽然一顿,随后拧起眉,“会不会真的是那个侍卫长?”
容卿淡笑道:“不是他,我确定。而且上次你这么问的时候洛沉碧也说了,不可能是他。”
亦菱点点头,喃喃道:“吴越岭、吴越岭……”对啊!亦菱脑中灵光一闪,她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原来同自己的表兄蓝越琳的名字很像啊。都有一个“越”字,而且最后一个字的读音也相近,难不成他们俩有什么亲属关系?莫非是远亲?
“菱儿。”容卿忽然开口,打断了亦菱的思绪。
“嗯?怎么了?”亦菱回过神儿来,看着容卿。
“你为何一定要查出这两个内应?”容卿幽深似海的双眸望着亦菱。
亦菱一怔,聪明如容卿怎么会问出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那个内应同冯太后里应外合,暗中给我父王下毒。让我父王逐渐中毒至深而死,并且还偷偷抱走了我皇兄,用一个死婴来代替,这样的血海深仇我又怎能不报?”亦菱搁在桌子上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虽然现在冯栗二人已除,但那个内应一日不揪出来。我这大仇就一日不得报!”
“至于那另一名内应,”亦菱冷笑一声,“他或许是幽冥鬼域的人,也或许不是,即便不是。他也是为幽冥鬼域效劳的人。所以,我一定要找出来,亲手……”亦菱顿住,但眸光中的恨意和杀意却愈加浓烈。
“你非常恨幽冥鬼域,以及幽冥鬼域的人。”容卿轻声道,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亦菱脸上,“为何?”
亦菱转过头,诧异地看了一眼容卿,今晚是怎么回事儿?容卿总是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啊。尽管感到诧异,亦菱还是如实地道:“因为幽冥鬼域的人不怀好意地试探我,因为幽冥鬼域的人跟你的那位所谓的师父洛渊有联系,而且联系还很密切,因为幽冥鬼域墨蛇堂的人上一次流露出想要对你和沉碧动手的意思,因为幽冥鬼域的人曾经想要杀了筠如。”
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容卿略微诧异地挑了下眉。
“虽然,他们没能得手,”亦菱冷笑一声,继续道,“但是光是存了这个心思就不行!更何况他们还亲手杀了那么多正保护筠如的玄卫!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我发誓。”
容卿缓缓地移开视线,轻轻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碰着茶杯,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菱儿,那荆先生是幽冥鬼域的人,同时他也曾是商邑荆家的人,他义父一家早年被云景帝下令满门抄斩,这时云宣帝上官绝尘在那位幽梦公子的建议下打算杀了皇甫祎,他难道就愿意帮助自己的仇家,眼睁睁地看着幽冥鬼域的人在玄卫带着皇甫祎离开灵霄山后继续追杀他们?”容卿的声音渐渐地变轻,“难道,你就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么?”
亦菱如遭雷击,猛然一惊!对啊!荆先生怎么可能伙同上官绝尘他们,任由幽冥鬼域的人追杀筠如?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不可能啊!如果换做是她,自己的灭族仇人想要杀一个人,那自己无论如何也会保全那个人,偏不让仇人如意!
亦菱坐在那儿,苦思冥想了许久,而一旁的容卿在说完这一番话后就仿佛睡着了一样,一直合眸沉默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亦菱猛地抬起头来,道:“容卿,我打算让这齐王府的所有人同我一道去夏国。”
容卿缓缓地睁开眼,亦菱接着道:“你也跟我一起去,对吧?”
容卿闻言看着亦菱,淡笑道:“是的。”
亦菱顿时笑开,“到时候,这些齐王府的老人就交给你了。”
“好的。”容卿自然明白亦菱的意思。
“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容卿,你早些歇息吧。”亦菱起身,笑着道,看着容卿的时候,她的眼里满是欣喜的笑意。说完,她走出了屋子,走出去了一段路,一直没听到身后有任何声音。
蓦地,一道笛声划破夜空,欣然响起,仿佛一双蝴蝶结伴,成双成对地翩翩飞起。
亦菱身形一顿,回身望去,只见一直坐在屋内的容卿不知何时来到了门边,白衣曳地的公子轻轻地依着门,一只通体翠绿的笛子置于唇边,吹奏出这美妙的乐曲,一只用大红玉线编制而成的蝴蝶坠子就坠在笛子尾端,轻轻地摇摆着。
婉转回旋的乐曲声中,两人隔着穿堂,对望。
第三百一九章.有心栽花花不开(上)
次日一早,亦菱收拾停当,正打算出门,陆君心就风尘仆仆地进来禀报。
亦菱一挑眉,道:“朔城当真有个方家?我怎么从未耳闻?”
陆君心恭敬地道:“回主上,根据属下们调查后得到的消息,这朔城的确有一个门第显赫的方家。”
亦菱道:“朔城的达官贵人我都能数上来,若这方家真是名门望族,我又怎会听都没听说过呢?”
陆君心一板一眼地回话道:“这方家已经退隐朝堂了,主上不曾听闻,也是常理。”
“哦?退隐了?”亦菱闻言颇感兴趣地道。
“是的,主上。”陆君心解释道,“这方家乃是百年书香门第,家族中一连几代都出过殿试状元、翰林学士,更值得感叹的是,这方家接连出过好几位太傅,江恭帝、江孝帝还有当今圣上,他们还是皇子时,教他们读书习字的太傅皆是方家的人。”
“竟有这等事?”亦菱惊奇地道,“如此听来,这方家的确是煊赫荣耀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可是为何却选择隐退了?”
陆君心道:“根据属下所查,这最后的一位方太傅,也就是亲自教过当今明帝的方太傅,他在明帝十二岁那年染病去世了,临走前,他特意请求当时还在位的孝帝,请孝帝允许方家从江国朝堂就此隐退,并且嘱咐自己的子孙族人,切不可再涉足朝堂。”
亦菱不解,“为何啊?”
陆君心一顿,道:“属下也不知。”
这位方太傅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觉得自己的家族已经荣极巅峰,接下来便是不可扭转地走向衰落?所以决定功成身退,选择让家族退隐?
亦菱暗自思索了片刻,随后抬眼,看着陆君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的缘故,现在她怎么看陆君心怎么觉得他特别正常。同那两次在晚上见到的他不大一样。亦菱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陆君心,陆君心有点不自在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遂一脸窘然地开口道:“敢问主上,属下是否有哪里不妥?”
“哦,没有,没有。”亦菱连忙否认,但是视线仍旧停留在陆君心的身上,末了,她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皇甫禛那里的事。”
陆君心连忙道:“回主上,属下记得。”
亦菱试探地道:“那你那天为何会在那里?”
陆君心又急忙道:“回主上,公子是被上官绝尘和赵子允所害。但那日在灵霄山脚下,属下清清楚楚地听到上官绝尘同皇甫禛说:‘这是公子的建议’,所以属下十分想知道这位公子究竟是谁。”
“哦。”亦菱看着陆君心,点点头,“那后来那天……”
亦菱忽然顿住。陆君心不解地问道:“主上说什么?”
“哦,没什么。”亦菱摇摇头,“你忙着调查,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是,主上,属下告退。”陆君心抱拳行礼。随后离开了。
亦菱狐疑地看着陆君心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出了齐王府,亦菱跃上等候在王府角门处的马车。
随行的侍从是经常跟着亦菱外出的一个小伙子,很是机灵,也懂得察言观色,见到自家主子来了。笑道:“殿下,今天去哪儿啊?”
“沈丞相府。”亦菱淡笑着道,随后掀开帘子,正欲进车厢,却听那侍从一脸兴奋地道:“难怪大家都说呢。哎,殿下有所不知吧?最近这几天啊,整个朔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传什么?”亦菱回首,微微扬眉,她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殿下,现在整个朔城都传殿下要同沈丞相家的大公子喜结连理,传得有模有样的,说皇上很快就要下旨赐婚了。”侍从兴奋地道,好像要成亲要被皇上赐婚的不是亦菱,而是他一样。“殿下,容小的斗胆说一句,那沈家大公子小的见过,虽然不及府上的两位公子,却也是俊秀温雅,难得的人物,殿下若能迎了沈公子进咱们齐王府,那咱们齐王府……”
话未说完,亦菱一个闪身进了马车厢,啪的一声撂下了帘子,“赶好你的马车。”
那侍从一个激灵,连忙止住了话头,连声应道:“小的遵命,殿下。”随后跃上了车辕坐好,“吁”了一声便赶着马出发了,同时心中暗自嘀咕:难不成我刚才说错什么话了?他挠挠头。也没觉得哪一句说得不对啊!
一到相府,沈夫人便在几位女婢侍从的簇拥下迎了上来,沈夫人见了亦菱,仿佛是受苦受难的黎民见到了明君仁君一般,连声道:“原来是齐王殿下来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出什么事了吗,沈夫人?”亦菱忙问。
“唉——,别提了,”沈夫人叹了口气,“昨天老爷火了,还是殿下帮忙劝住的,而且那时老爷碍于殿下在场,不便大发雷霆。结果今天一早,老爷就命人将彦真拎到书房,谁都不许进去打扰,父子俩到现在都没出来,我方才悄悄地趴在门口听了半日,老爷一直在骂彦真呐!彦真前不久才病过一场,我实在是担心得不得了啊……”沈夫人说着,眼圈还红了。
拎?亦菱怔了一下,她实在是想象不到沈彦真被人“拎”到书房的情形……
亦菱知道沈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成天当宝儿似的,生怕他受了一点委屈,所以此时定是焦急不已,于是她连忙宽慰道:“沈夫人先别着急,我这就去看看,沈丞相大人不会连我这个当朝亲王也拒之门外吧?”
沈夫人破涕为笑,连声道:“定然不能,定然不能!”
一行人簇拥着亦菱和沈夫人来到书房门前,忽听得沈丞相在屋内一声怒喝,随后是“哗啦啦”的什么瓷器打碎的声音。
沈夫人听了,吓得脸都白了,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提起裙摆,飞快地来到门前,抬手便用劲儿敲门,一面敲一面冲着里面喊:“老爷!老爷!您骂归骂,可别动手打啊!别伤了彦真啊!”
亦菱原以为沈丞相最多就是说一说道理,教训教训彦真几句,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都动手了,那打碎的瓷片可是很锋利的啊!亦菱也连忙上前,刚到了沈夫人身边,却听屋内传来沈丞相愤怒的声音:“我不是都说了么?不许任何人来干涉!你个见识短的妇人!跑来管什么?我今天非教训教训这逆子!”
沈夫人闻言不禁捶门大哭:“老爷啊!别打啊!求你别打彦真啊!咱们可就这一个儿啊!”
亦菱见情况不妙,忙开口道:“沈丞相大人下令不许任何人来干涉,那是不是也包括本殿下啊?”
亦菱此言一出,沈夫人顿时噤了声,但仍旧抽抽搭搭地哭着,泪珠一个劲儿地往下落。
屋内也陷入一片沉默。
过了片刻,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沈丞相站在门内,恭敬地对亦菱行礼道:“臣不知齐王殿下驾临鄙府,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臣正在管教逆子,让殿下见笑了。”
亦菱却道:“沈大人,还是因为昨晚彦真喝醉的事儿么?”一面说着一面抬脚跨步,就要不请自入。
沈丞相见了,连忙让到一边,让亦菱进去,同时惭愧地道:“殿下所说的,只是头一件事。”
亦菱见沈彦真立于书桌前,脊背挺直,没有半点认错的样子,见众人来了,只是把头别过去,显然也在同他父亲置气。
亦菱扫视了一眼地面,只见地上尽是摔碎的青花白瓷片和飞溅的水渍,由此推断,沈丞相方才摔的大约是茶壶或笔洗一类。不过沈丞相虽然气急,却也显然顾及着不要伤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所以这地上虽然满是碎瓷片,却没有一个是落在沈彦真脚边的,沈彦真身上亦是干干净净的,连一点水都没有泼到他身上。
亦菱见状,稍稍放心了些。
沈夫人跟在亦菱身后,焦急万分地扑入屋内,一把就拉住了她的儿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瞧着,“彦真,你父亲打你了没有?伤到哪里没有?啊?”
沈彦真心中也正气着,见到沈夫人,只得勉强露出笑容,轻声道:“娘,我没事。”
沈丞相命人将书房门合上,屋内一时只有他们四人。
亦菱对沈丞相淡笑着劝解道:“昨日栗大人在栗府设宴,我、彦真还有韩少将军、蓝大人都在场,大家正值年少,一时高兴免不了多喝几杯,而且彦真还替我喝了不少,所以才会醉,就这么一次而已,沈大人何需为这点小事动怒呢?”
沈丞相闻言长叹一声,“殿下有所不知啊,臣并非因为这件事生气,臣年纪大了,已经萌生辞官退隐之心,所以想要彦真继续留在朝堂,承袭爵位,为家族争光,可是,唉……”
那边,沈彦真听了,气道:“父亲,您不必再说了,您的愿望并非儿子的愿望,儿子是说什么都不会继任的!”
“你!”沈丞相闻言大怒,重重地一拍书桌,喝道,“逆子!”
沈夫人见状,吓得赶忙护在儿子身前,生怕沈丞相怒急了过来打儿子。
第三百二十章.有心栽花花不开(下)
亦菱连忙上前道:“沈大人息怒,这件事不算小事,慢慢来,好说好商量不是?您先坐着歇一会儿,我劝劝彦真,或许他就想通了。”
沈丞相闻言半晌不语,平息了片刻,方才道:“让齐王殿下见笑了,既如此,那就有劳殿下了。”
亦菱一听连忙走到沈彦真身旁,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彦真,我们出去走走。”
沈彦真闻言略点一下头,脸色仍旧不好看,看也不看沈丞相一眼,转身便出了书房。
一走出书房,门刚合上,亦菱就听到沈夫人猛然拔高的声音,“你干嘛吓唬儿子?!儿子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拼了!”
亦菱不禁吐了吐舌头,这沈夫人看着温柔贤惠,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没想到发起火来这么可怕,跟母老虎似的。
两人并肩在相府内院的小花园走了一会儿,沈彦真的神色方才缓和了一些,他仍旧用一贯温和的声音道:“菱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哦,对,我找你是有事。”亦菱淡笑道,“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吧。”沈彦真也淡笑着回视着亦菱。
两人停住脚步,旁边正是一方不大的池塘。亦菱道:“昨天,在那户人家的府上,你给那位神秘公子诊脉之后似乎觉得有点奇怪,好像又要同我说什么,但是却被那方子言打断了,彦真,你是不是察觉到有什么事不对劲儿了?”
“哦,没有。”沈彦真连忙否认,“我只不过是发觉那位神秘公子所中的寒毒比较重也比较深而已。”
“哦。”亦菱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我曾经听熙明提起过,他说寒毒只有在沉香阁、弄影殿和拂衣楼的弟子中才出现过,并未发觉三大门派以外的人中过此毒。可有此事啊?”
沈彦真一顿,看着亦菱,神色认真地问道:“熙明同你说这个做什么?”
“呃……”亦菱一怔,总不能说是她偷偷听来的吧?“我们就是无意中谈到这个。他说起来的。”
沈彦真轻叹一声,道:“的确如此。”
亦菱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道:“既如此,那不就说明昨天那位神秘公子也是三大门派之中的人么?”
沈彦真闻言不语。
亦菱又道:“既然寒毒只出现在三大门派之中,而那位神秘公子又身中寒毒,难道这不能说明他就是沉香阁或是弄影殿或是拂衣楼的人么?你觉得他会是……哪一个门派的弟子呢?”
沈彦真似乎有些不确定地道:“这也未必……”
亦菱不解地扬了扬眉,“可是你和熙明都说了啊,难不成还有例外?”
沈彦真道:“就我们目前所知道的,身中寒毒的人的确都是这三大门派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就没有三大门派之外的人染上寒毒。或许有这样的人存在。只不过我们一直都不知道而已。而且,”沈彦真看着亦菱,神色认真诚恳,“我的确不认识那位公子,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并不是三大门派中人。”
亦菱轻叹一声。有几分沮丧地道:“这样啊……我还以为我的猜测是对的呢……”
“什么猜测?”沈彦真不禁问道。
“彦真,你不是曾经说过,这寒毒,虽然名为毒,但其性质却同毒大有不同,若称之为毒,不如称之为一种奇异的内力。”亦菱道。“所以我便猜测,这寒毒会不会的确是一种内力。”
“哦?为何?”沈彦真眸光一亮。
“我记得我刚入师门之时,师父曾说过,濯玉宫只收女弟子,原因就是因为濯玉宫的武功,包括心法和剑法。性质偏寒,只适合女子修炼。”亦菱解释道,“而濯玉宫的武功之所以只适合女子修炼,就是因为女子属阴,适合修炼性寒凉的内功。”
“这寒毒也是性质阴寒之物。并且无形无影无色,同我们平日里所修炼的内功极其相似,所以我就猜这会不会就是一种性质寒凉的内力。”亦菱缓缓分析道,“如果我为你疗伤之时,将我体内的内力注入到你的体内,那么这种寒凉的内力留在你的体内,你无法调用,久而久之,它便在你的丹田内沉积下来,开始拖累你的身体,让你变得体弱畏寒。”
“同时这种内力同你身体内的属于你自己的内力无法相融,开始的时候两者的冲突并不明显,但随着这性质寒凉的内力在你的体内存在愈久,它对你的身体产生的影响也就越大,你体内原有的内力便自然而然地开始压制这种外来的内力,两者的冲突也就愈加剧烈,而寒凉的内力时而会占了上风,这时寒毒便会发作。而染上寒毒的时间愈久,中毒的人体质就越弱,这寒凉的内力便会更加的不受压制。这也就是为什么寒毒每发作一次,就更严重一次,而且间隔的时间会逐渐缩短。”亦菱说完,看着沈彦真。
沈彦真垂眸沉思片刻,抬眼道:“不错,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亦菱看到沈彦真的双眸清亮,内里似有光芒闪烁,不由地一笑,道:“我这个门外汉竟然敢在沈大公子面前搬弄,真是不知深浅呐!”
“怎么会呢?”沈彦真温和一笑,“你这么一说,倒是点醒了我,我现在也同意你的观点了,不过不是猜测,而是已经确定这就是一种奇异的内力。不过,你又是如何得知这是一种性质寒凉的内力呢?”
亦菱闻言不禁感到一阵心虚。她总不能说是自己亲自将寒毒吸入自己的体内,而且感觉到很寒冷很凉爽吧?亦菱笑道:“我这也是猜的,因为看到你每次发作,都身体冰凉,而且不停地喊冷,所以便推测了一下。而且这名字不也是‘寒毒’么?怎么说也有个‘寒’字啊。”
沈彦真不疑有他,微微颔首。
“唉,可惜啦……”亦菱叹了口气。
“怎么?”沈彦真道,“这个想法方向没错啊。”
“可是,这个想法已经被推翻了。”亦菱道。“之前熙明和你都说这寒毒只是出现在三大门派的人之中,而三大门派同濯玉宫一脉相承,所以我就猜测,会不会是许久以前。也就是冷如雪的那个时候,她的几位师兄受伤之后,她曾经为他们疗伤,将自己体内寒凉的内力传给了他们,而这种性质寒凉的内力便一代一代地传承了下来。”
沈彦真闻言一怔,随即道:“很有可能!师父临终前,将拂衣楼楼主的位置传与了我师弟莫凉,而将他的一身修为传与了我。如今想来,我就是在师父去世之后才染上寒毒的,而我师弟莫凉却没有。”
亦菱却道:“可是。若是有三大门派之外的人也染上了寒毒,这又怎么解释呢?难道也是因为偶然间互相用内功疗伤,导致这寒毒越传越多?还传到了三大门派之外?”
沈彦真颔首道:“有可能。”
亦菱重新振作起来,兴奋地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几日就好好调查调查!拂衣楼的情况已经清楚了。我再去问问别人。”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亦菱正欲告辞离开,去着手进一步调查寒毒的事,忽然想起自己还肩负着劝说沈彦真的义务呢,连忙又问道:“对了,彦真。你方才同令尊因为什么争执起来了啊?”
沈彦真脸色一暗,道:“自然是承袭官位,光耀门楣的事。”
“你,当真不愿么?”亦菱问道。
沈彦真长叹一声,“我能回朔城,入朝堂任职。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了。菱儿,你应该知道,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是什么。”
“嗯,我知道。”亦菱点头。沈彦真一向痴迷医术。她最清楚不过了。本来他的愿望是当一名妙手回春、悬壶济世的医者,却迫于家族的压力,不得不回来入朝为官,投身到那他根本就不喜欢的朝堂之争中。
“但是,家父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其他几位叔父之子,要么就年纪尚幼,要么就资质平庸,都不足以挑起整个沈家,如今看来,这一辈,也就只有我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沈彦真忽然顿住,随后长叹一声,再不说了。
亦菱也轻叹一声,同情地看着沈彦真,轻声道:“真是矛盾啊……”
沈彦真忽而转头看着亦菱,为难地道:“菱儿,你说,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亦菱沉默了片刻,回视着沈彦真,随后,她缓缓地开口道:“彦真,我虽然不能代替你做选择,但是,我想告诉你,有些时候,当我们无法做出选择之时,就跟着自己的心走。”
“跟着自己的心走……”沈彦真轻声地重复道。
“没错,跟着自己的心走。”亦菱眸光坚定,“就比如我自己,原本我是非常抵触回到夏国,继承所谓的帝位的。但是现在,我却非常坚定地想要回去,继承帝位,实现我的目标。因为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五国的领土和臣民最终都落到上官绝尘的手中!”
沈彦真不由地一震。
“所以,彦真。”亦菱望着沈彦真,语气诚恳而坚定,“你问问自己的心,究竟要做何选择。”
沈彦真立在那里,沉思了半晌,忽然开口道:“谢谢你,菱儿,我已经想好了,听从家父的意思。”
啊?亦菱闻言直接大瞪眼儿。什么情况?她明明说的是跟着自己的心走啊?怎么沈彦真会做出完全相反的选择呢?这、这是为何?
不得不说,她方才是存了一些私心的。首先她知道沈彦真不愿意承袭爵位,担起沈氏一族的担子,而是想要当一名流芳千古的医者,作为友人,她自然愿意让好友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同时,她也想要将寒毒研究清楚,这免不了需要沈彦真的大力相助,她不久便要启程离开朔城了,如果沈彦真承袭了官位,就会留在朔城,无法同她一道去夏国了。所以她方才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劝说他。可谁知却得到了适得其反的结果!这怎能不让人惊讶?
呃……这算不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呢?
亦菱诧异地看着沈彦真。阳光下,沈彦真清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眸中却满是坚定和期待。
第三百二一章.亦芮醋闹生辰宴(一)
转眼到了五月,齐王府迎来了继等来一位新主子之后的又一件盛事——新主子齐王殿下十七岁的生辰。
在齐王府上上下下忙着准备了几日之后,五月十二日,亦菱在齐王府设宴,请了许多同僚和好友。因为是齐王的生辰,所以许多朝中官员也纷纷登门献礼,一时间齐王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皇上和太皇太妃也于旁晚到场,在场的官员不禁纷纷感叹这齐王果真是当今朝廷上的红人,连皇上和太皇太妃都如此看重她。
没过多久,太皇太妃就率先离开齐王府,回宫去了。太皇太妃一走,许多年长的官员也就纷纷向齐王告辞离开了。这样一来,留下来继续参加齐王生辰宴的,就只有一群意气相投的年轻人了。尽管皇上李卓璃仍旧在场,但同样在场的洛沉碧、容卿、沈彦真、韩毅风、栗少熠,还有几日前才抵达朔城,此时也在宴席上的莫凉等人都是他的师兄弟,众人也不觉得拘束,所以宴席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众人聚在一处,自然是又唱又跳、又喝又闹,好不热闹。
正当菜过五味、酒至半酣之时,忽然一道声音响起,顿时搅了这宴席欢乐的气氛。
“呦!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这齐王府乱糟糟的跟市集似的!”
众人闻言,顿时止住了声音,喧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向门口一看,只见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少女衣着装扮不俗,身后还跟着几名身怀武功、训练有素、神色警惕的侍从,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少女和侍从前脚刚踏入前厅,齐王府的几名侍卫就急匆匆地跟了进来,齐齐跟亦菱行礼赔罪道:“殿下,她硬要闯进来,属下们怎么拦都拦不住啊!”
亦菱淡淡一笑。道:“没事,你们不用自责,先下去吧。”
几名侍卫应了,迅速退下。
虽然来者语气不善。并且还敢直呼齐王的姓名,但亦菱还是保持风度,淡笑着起身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你居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亦菱,随后忽地得意地笑了一声,转头对着一旁席位上的洛沉碧道,“沉碧,告诉她我是谁。”
洛沉碧却是一脸漠然,自从看到少女走进来之后,就转过头去,一直都没再看她一眼。此时少女同他说话,更是装作没听见,显然并不想要搭理这位少女。
亦菱看到洛沉碧的神情和对少女的态度,再加上少女此前亲热的称呼和有些得意的命令口吻,顿时明白了两人的关系。两人定然认识,并且看样子这少女对洛沉碧还有些特别的意思,但是洛沉碧却显然对少女没什么好感。联系到之前三军会合之时,皇表兄杜亦风曾经拜托她寻找他的胞妹杜亦芮的事,亦菱顿时猜到了少女的身份,她定是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表姐妹,杜亦芮。
此前她从幽州回到朔城。也派人找过这位表姐妹,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后来她也就将此事放下了。没想到今天她自己找上门儿来了。
亦菱遂笑道:“原来是亦芮皇表姐来了,皇表兄亦风曾经同我说过的。正巧了,今天是我的生辰,若是皇表姐不嫌弃。就坐下来一起喝几杯吧。”
杜亦芮闻言却一挑眉,冷哼一声,“我道是这里怎么乱糟糟的,原来是堂堂齐王殿下的生辰啊!只可惜了,本姑娘有个规矩。从来不在这一天参加任何人的生辰宴,因为今天是兰表妹的生辰,也是兰表妹的忌辰。”
亦菱闻言不禁蹙了下眉,就算再迟钝的人现在也能明白过来了,这杜亦芮杜大小姐今天分明是来挑事儿的!但亦菱并没有发火,而是端起酒杯,走出席位,来到席位前,将手中的酒转半圈洒在地上,诚恳地道:“我竟不知今天还是我那位从未谋面的双生姐姐的忌辰,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是,这一杯酒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敬九泉之下的皇姐冷亦兰的,望她泉下有知,能略得宽慰。”
亦菱不过三言两语就四两拨千斤地将杜亦芮顶了回去。容卿不由地抬眼看了亦菱一眼,眸中柔光一闪,沈彦真也看着亦菱,眸中满是欣赏的神色,而坐在主位旁边的李卓璃则是略带怒色的看着不速之客。
“哼!”杜亦芮本来还想就此话题继续刁难亦菱,让她下不来台,没想到她这么机智,不过几句话就化解了尴尬的场面,杜亦芮心中愤恨不已,却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冷哼一声,白了亦菱一眼,随后很自觉地来到洛沉碧的席位旁,也不待主人邀请,就心急火燎地凑上前,坐在了洛沉碧身边,并且很不满地嚷嚷道:“沉碧,你刚才怎么不理我啊?没听到我说话么?”
洛沉碧闻言不语,端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仿佛坐在他身边的杜大小姐是空气一般。
亦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蓝越琳却开口道:“哎呀,这突然是什么声音啊?也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怎么跟那恼人的蚊蝇一般,嗡嗡嗡的?”一边说,他还一边四处张望,仿佛真的在找什么“恼人的蚊蝇”一般。
看到蓝越琳又夸张滑稽又充满讽刺的表演,一旁的栗少熠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蓝越琳转头对栗少熠道:“是吧,少熠?你也听见了吧?”
栗少熠正色道:“没错,我也听到了,确实挺烦人的。”
杜亦芮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两人话里的意思,顿时狠狠地瞪了两人几眼,嘲讽道:“我也听见有什么东西嗡嗡嗡地叫个不停了,好像有两只,确实挺烦人的。”
蓝越琳闻言冷冷地看向杜亦芮。亦菱腹诽,这杜亦芮的性格同她哥哥的简直是大相径庭,不仅不讲礼节、没有礼貌,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而且那一张嘴还又毒又刁,一副尖酸刻薄、蛮不讲理、嘴不饶人的样子,当真是让人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难怪一向待人温和有礼的洛沉碧自打她一进来就不搭理她呢。
“啪!”蓝越琳忽然抬手,两掌对拍了一下,众人闻声皆看向他,只见蓝越琳一脸嫌恶的表情看着掌心,好像他方才拍死了什么恶心的虫蝇一般,随后蓝越琳转头对栗少熠道:“真是够烦人的,这蚊蝇不仅嗡嗡嗡地不停地叫唤,还咬人呢!”话未说完,蓝越琳就拍了拍手,似是要将那被拍死在掌心的恶心蚊蝇拍落下去。
杜亦芮气急,腾地一下起身,正要开口,亦菱见情况不妙,如果自己这个主人再不出面阻拦,自己的这位皇表兄和这位皇表姐就要吵起来了,没的让在场的客人们看笑话,于是连忙端起斟满酒的酒杯,起身笑道:“既然皇表姐今天远道而来,不如我们喝一杯,皇表妹我未能远迎,还望皇表姐见谅。”语毕,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杜亦芮见亦菱出面干预,也是无法,只得狠狠地瞪了蓝越琳一眼,又冷冷地瞟了亦菱一眼,也不理她,又坐了下来,随后自然而然地往洛沉碧的方向靠了靠,甚至还伸出手,拉住洛沉碧的手臂,一边轻轻晃动,一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娇嗔道:“沉碧,你怎么不理人家嘛……”
亦菱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的视线落在杜亦芮拉着洛沉碧手臂的手上,心中感到有些不快。毕竟,洛沉碧是母皇下旨钦定的下任女帝的皇夫,这杜亦芮竟然做出如此举动,不禁让亦菱怀疑她对洛沉碧的喜欢背后是否还有着更深层次的目的。亦菱陡然转寒的目光落在杜亦芮身上,杜亦芮却丝毫没有察觉,仍旧在执着地纠缠洛沉碧。洛沉碧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臂,眸底闪过一丝厌恶,亦菱见状,神色缓和了一些。
“呕——!”蓝越琳夸张地一扭身子,弯下腰、低下头,做出呕吐状。
一旁的栗少熠唯恐天下不乱地“关切”道:“怎么了?蓝公子?难道这菜品有问题?”
蓝越琳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菜品,瓮声瓮气地道:“还不是刚才那只蚊蝇掉了进去,恶心死了!”
“哎呦,那可真够恶心的!”栗少熠连忙附和道。
“你们!”杜亦芮刚刚被洛沉碧嫌弃了,正感到失落,忽听到蓝越琳和栗少熠二人一唱一和地奚落讽刺挖苦她,顿时火冒三丈,起身就指着二人骂道:“我看你们是当真吃了虫子蚊蝇,满嘴的臭气,说话都是臭的吧!”
蓝越琳不气不恼,故意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仿佛他方才真的大吐特吐了一番似的,病恹恹地道:“吃倒是没吃,就是被臭虫喷了,免不了也是一身臭气。”
“哈哈哈……”栗少熠很配合地笑了,而且这次他实在是没忍住,直接大笑出声。
一旁的莫凉更是毫不客气地大笑不止,前仰后合的。
尽管此时气氛不大愉悦,还充斥着诡异的火药味,但在场的大多数宾客还是同栗少熠、莫凉一样被蓝越琳逗乐了,皆是大笑出声。就连一贯谦恭和善的沈彦真此时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第三百二二章.亦芮醋闹生辰宴(二)
亦菱心里也有些幸灾乐祸,为皇表兄为自己出头而感到开心,同时也为杜亦芮这个不招人待见的皇表姐吃瘪而感到窃喜,她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宾客,发觉除了一脸漠然的洛沉碧和一脸怒意的皇兄李卓璃,其余的人都在笑。一直留到现在仍在参加生辰宴的宾客都是同她交好的,自然也是向着她的。亦菱见状心中暗自高兴。
面对着前厅正门的主位上,设有三个席位,中间的一个是方才太皇太妃蓝汀染所坐的,左边的那个是江明帝李卓璃的席位,而右边的那个则是今晚生辰宴的主角齐王冷亦菱。接下来,下首左侧第一位,也就是紧挨着李卓璃的第一个席位,是洛沉碧,他的对面,也就是紧挨着亦菱的,右首第一位,是容卿。此时,容卿正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洛沉碧,虽然面上并未表露出来,但是那幽深似海的眸中却一闪一闪地,闪烁着同样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杜亦芮听到蓝越琳不温不火地讽刺她,而且在场的诸宾也皆是大笑,不由地又气又恼,顿时离开洛沉碧的席位,直冲到蓝越琳的席位前,指着蓝越琳的鼻子便骂道:“你是何人?竟敢骂本小姐!”
蓝越琳不由地露出诧异地表情,无奈又无辜地道:“这位小姐,你可冤枉在下了,在下并没有骂你啊!”
“你还敢狡辩!”杜亦芮气急,上前就要去揪蓝越琳的衣领,蓝越琳岂是束手就擒之人?他敏捷地一个闪身,立即躲开了杜亦芮的攻击,杜亦芮扑了个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桌子上的碗碟杯盘被她一碰,哗啦啦地倒了一片。碎了一地。
亦菱连忙从主位上走下来,拦在蓝越琳和杜亦芮中间,面对着杜亦芮,陪笑道:“皇表姐息怒!我这位皇表兄。就是这个脾气,一见到年轻貌美的世家闺秀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唐突了皇表姐,还望皇表姐大人大量,不同他计较。”
亦菱短短几句话,不禁给杜亦芮戴了高帽,还替蓝越琳解了围。但是这行为言语中,袒护蓝越琳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在场众人谁又看不出来?杜亦芮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亦菱的意思。亦菱分明是借着这个机会向她示威,表明蓝越琳是她的皇表兄,是她的亲人,但她却并没有把她杜亦芮当做一家人。
杜亦芮的脸色十分难看,但是亦菱挡在蓝越琳身前。并且大厅内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又不能做的太过分。杜亦芮狠狠地瞪了蓝越琳一眼,随后仍然不理会亦菱,冷哼一声,转身便回到了洛沉碧身旁坐下。
杜大小姐刚一坐下,就又贴住了洛沉碧,黏着他娇声道:“沉碧。他们都欺负我,你怎么也不帮帮我?哼!”
洛沉碧长呼口气,似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随后他又抽出了被杜亦芮揽住的手臂,也不看她,冷声道:“杜小姐。请自重。”
“你!”杜亦芮看到洛沉碧一脸冷漠,对她不理不睬,顿时一恼,但很快便泄了气,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嘟囔道:“干嘛这么冷冰冰的?哼……”
一向颇有涵养、举手投足间优雅贵气十足的洛沉碧此时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了自己优雅端正的坐姿了。简直是如坐针毡!
他一抬眼,正看到对面席位上的容卿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和杜大小姐,眸中仍旧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笑意。洛沉碧顿时觉得堵得慌,他看了刚刚坐回主位上的亦菱一眼,后者却并没有看向他们这边。
洛沉碧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旧感到很烦闷,酒杯酒壶就在一旁,唾手可得,他伸手拿起酒壶,迅速地将酒杯注满,由于心情烦躁,那酒不免溅洒出来一些。他并未在意,伸手端起酒杯。
“沉碧,别喝了,这酒有什么好喝的?”杜亦芮用极为娇嗔的声音劝道,同时还欲伸手去夺洛沉碧手中的酒杯。
洛沉碧连忙侧身,移开酒杯,但斟得满满的酒不免泼洒出来一些,打湿了衣襟。洛沉碧微微蹙眉,面上略带了恼意,转头看着杜亦芮道:“杜大小姐,我怎么样、我想做什么似乎同你并没有关系,请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杜亦芮不可置信地看着洛沉碧叫道,“你说我多管闲事?!”
主位上,亦菱淡淡地开口道:“沉碧,你前不久的伤才好,少喝点吧。”
洛沉碧转头看着亦菱,脸上露出了笑容,温声道:“好。”随后果真放下了酒杯。
杜亦芮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她死死地瞪着亦菱,忽而拍案而起,指着亦菱高声道:“你算什么?!凭什么管着沉碧?!”
亦菱懵了。啊?!皇表姐这是突然怎么了?她不是不想让洛沉碧喝酒么?自己不过是帮着劝了一下,这皇表姐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还嫌自己管着洛沉碧了?怎么?洛沉碧是她家的?
亦菱面上一脸困惑茫然的表情,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而且还暗自幸灾乐祸不已。这皇表姐打从进门儿起就打翻了好几个醋坛子了,现在干脆打翻醋缸子了。她显然是看到洛沉碧根本不待见她,同时却听了自己的劝,所以吃醋了。
不过亦菱的确不知道自己算什么,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她是要继承夏国帝位的皇女,而洛沉碧是她母皇下旨钦定的下任女帝的皇夫,她方才出言干预理应是恰当的行为。虽然她不一定真的会听从母皇的旨意,立洛沉碧为皇夫,但这并不代表她此时就不会给她这位张狂至极的皇表姐提个醒——无论是觊觎下任女帝的皇夫,还是对皇位存了心思,都不可以。
亦菱不禁笑道:“怎么了,皇表姐?我是你的皇表妹啊?洛沉碧也是我的好友,我劝劝他也是应该的嘛。”
杜亦芮站在席位后,胸中妒火熊熊烧,看到亦菱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还故作诚恳茫然外加无辜,顿时更加火冒三丈。指着亦菱的鼻子便道:“就凭你?哼!”杜亦芮声音拔高了不少,其余所有人皆是沉默无声,是以整个前厅都充斥着杜亦芮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凭你也想对沉碧指手画脚?”
亦菱顿时无奈了。她不由地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她几时对洛沉碧指手画脚了?对洛沉碧指手画脚的是你杜大小姐好不好?
“我同沉碧是青梅竹马,自小就相识了?你呢?”杜亦芮一扬头,摆出一副骄傲得意的样子,搬出幼时的事向亦菱示威。
亦菱脸上的笑意加深,但眸中却染上了寒意,她仍旧端坐在主位上,缓缓地道:“我同沉碧,也是自小就相识了。”
此言一出,洛沉碧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主位上的亦菱。但是亦菱正同杜亦芮对视着。并未发觉洛沉碧神情的变化。
杜亦芮闻言亦是一怔,随后低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洛沉碧,发觉洛沉碧正望着主位上的亦菱,眸中充满了惊喜和期待的神色,不由地妒火更旺。猛地抬眼,恶狠狠地看着亦菱,咬牙切齿地道:“你说谎!你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女,怎会在少时见过沉碧!”
亦菱轻笑一声。名不正言不顺?她开始觉得这位皇表姐有点儿意思了。
杜亦芮看到亦菱轻笑了一下,眸中迸射出凶狠的光芒,但随后,她忽然看到正中间的主位是空着的。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她哥哥曾经告诉她的一个秘密,遂也笑出了声。
亦菱这次是真的困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杜亦芮张狂地大笑了几声,随后指着中间的主位道:“不愧是江国堂堂齐王殿下的生辰,当真是特别啊。这空着中间的主位,莫不是留给你那位‘父王’坐的?”
亦菱闻言脸色一沉。这杜亦芮提什么不好,偏偏提起她被人毒害而故的父王,还是在她的生辰宴上。
亦菱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坐在旁边的皇兄李卓璃却狠狠地一拍几案,怒道:“来人,将此女拿下,关押起来!”
亦菱连忙起身阻拦,但是皇兄话已出口,那些随侍出宫、隐在前厅后暗中保护李卓璃的禁卫们迅速现身,上前就欲遵旨将张狂无比的杜亦芮拿下。
杜亦芮毫不示弱地高声道:“本小姐是夏国人!是当今夏国女帝的亲外甥女!你们谁敢动我?!”话音未落,斜眼一扫,眉梢凌厉地一挑,那些随她而来的侍从立即端起架势,纷纷护在她的身侧。
亦菱见双方就要打起来了,连忙对李卓璃道:“皇兄,这……”
李卓璃面上带着怒意,眸中闪着寒芒,似乎没听到亦菱的声音,冷笑一声,道:“既然是远道而来的夏国贵客,朕身为江国国主,自然要尽全力保护好贵客的安危,朕命你们留在齐王府,保护好这位夏国来的贵客!”李卓璃对随侍的一众禁卫吩咐道。
“是,皇上!”禁卫们齐声道,随后迅速地将杜亦芮还有她身边的几名侍从团团围了起来。
亦菱偷笑一声,皇兄这哪里是保护贵客?分明是假借保护之名,挟持并软禁了这位嚣张的杜大小姐。
亦菱见事已至此,遂面带微笑地对杜亦芮道:“皇表姐远道而来,参加表妹我的生辰宴,表妹我感激不尽。皇表姐一路舟车劳顿,定然乏了,若是不嫌弃,就在鄙府住下,不知皇表姐中意哪个院落?皇表妹这就命人收拾出来。”
杜亦芮原本一副怒气冲冲的神情,在听到亦菱的一席话之后却忽然缓和了下来,随后她得意一笑,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是琳璃轩!”
第三百二三章.亦芮醋闹生辰宴(三)
亦菱暗自冷笑一声,这皇表姐来之前把齐王府的情况摸得还挺清楚,连洛沉碧住在琳璃轩她都知道。
亦菱面上仍旧淡笑着,对杜亦芮道:“既如此,那就请皇表姐移步,表妹这就命人给皇表姐把厢房收拾出来。”
杜亦芮得意一笑,不屑地瞥了亦菱一眼,道:“不必了,我就在正房休息好了。”说罢扫视了一遍围在她身边的禁卫们,冷哼一声,一甩衣袖,走了。同她一道来的随从和李卓璃下令跟着她的那些禁卫们也连忙跟了出去。
亦菱轻轻松了口气。总算把这剽悍跋扈的皇表姐给请出去了,幸好没打起来。亦菱瞥了一眼几案上的残羹冷炙,顿觉没了兴致。
李卓璃敛了怒意,对亦菱道:“时候不早了,皇兄就先回宫了,如果有什么事就尽快告诉皇兄。”
亦菱点点头,心知皇兄是不放心自己把这么个刻薄厉害的皇表姐收留在府里,怕自己受人欺负,不由地笑道:“皇兄放心。”
李卓璃略一点头,随后也率其余的禁卫和随从离开了齐王府。
被杜亦芮这么一搅和,整个生辰宴欢乐愉悦的气氛都被破坏殆尽,江明帝离席后,众人也纷纷向亦菱告辞离开。不一会儿,宴席就散尽了。
亦菱送走了宾客友人,匆匆赶往书房。
书房内,莫凉正等着亦菱。亦菱推门而入的时候,见莫凉正站在一张丈余宽丈余高的地图前,仔细地瞧着。
听到亦菱进来,莫凉转身笑道:“你还真是好兴致,当了王爷也不忘过去当将军的日子,整天还看这地图呢?”
亦菱笑道:“我不过是挂在那里而已,平常都不看的。”
二人在桌子边坐下,亦菱亲自给莫凉倒了茶。
莫凉道:“上次在怀远分别时,分明说好届时你联系我的。可是本公子等啊等啊,你却一直都没有音信啊!若不是这次我来看望师兄,顺——便——来参加一下你的生辰宴,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不联系我了?”
亦菱自然记得在怀远时。为沈彦真和莫凉送行的时候,自己曾拜托过莫凉一件事。她笑道:“怎么会呢?只不过是因为前一段时间事情太多,还没顾上联系你呢。”
“啧啧……”莫凉摇头叹道,“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儿啊!”
“那件事,你查到了?”亦菱轻声问道。
“不错。”莫凉正色道,“你同我提过那位幽梦公子,我查到有关他的一些事了。”
“何事?”亦菱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莫凉压低声音道:“我回到商都后,按照你所说的,特意留意了我大哥。”
亦菱一挑眉。她当初同莫凉说什么他大哥莫殇同幽梦公子有秘密来往。完全是瞎猜的,她当时那么说,只不过是为了引起莫凉的注意,事关他的大哥,他定然会留心。这样一来或许会查到有关那位神秘公子的事情,没想到……
“我大哥果然同一位神秘的公子有密切来往!”莫凉神色肃然道。
“密切来往?”亦菱听出了莫凉特意强调了“密切”两字,不由地跟着重复道。
“没错。”莫凉不由地皱紧了眉头,这同他平日里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相比,判若两人。“我派人暗中调查了一下,没想到我大哥竟然同这位公子的关系如此密切,他们经常秘密见面。”
“在哪里?”亦菱连忙追问。
“商都有一处叫做轻云幽梦的宅院。我曾经亲自跟踪过我大哥,发觉他进了那座府邸,许久后才出来。”莫凉轻声道,“所以,我猜测,我大哥暗中秘密频繁联络的人。会不会就是你曾经同我说过的那位幽梦公子。”
“猜测?”亦菱不解地道,“难道你并没有查到那位同你大哥联系的神秘公子的身份?”
“没有。”莫凉摇摇头,“那人非常可怕。”
“可怕。”亦菱看着莫凉,连声道,“可怕?”
“他将自己隐藏得很好。我完全查不到有关他的任何事,而且,他的那座宅院,也是戒备森严,就连我都潜不进去。”莫凉皱着眉头道。
亦菱不禁讶然。拂衣楼虽然以医毒之术闻名于世,但作为雪公子的弟子之一所创建的门派,作为同沉香阁、弄影殿、濯玉宫一脉相承的江湖组织,其探查消息、搜集情报的能力是十分强大的,莫凉作为拂衣楼现任楼主,竟然都查不到关于轻云幽梦之中那位公子的任何消息,这说明了什么?
“既然无法直接去查那位公子,我就只能从我大哥这边入手,通过他来查那位公子了。”莫凉接着道,说到这里,他不禁一笑,一瞬间又恢复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幸好我平时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我大哥也不防着我,有好几次,我都借着找他聊天的名义进了他的书房,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看到了好多秘密。”
“什么秘密?”亦菱好奇地追问道,一听到有关那位神秘公子的消息,她就感到自己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
莫凉从怀中掏出几张纸张,放在了桌子上,指着道:“我把从我大哥书桌上偷看到的都写下来了。”
“真的?!”亦菱惊喜地道,同时伸手就要去拿过来看。
“等等。”莫凉笑道,随后动作迅速地抽走了那几张纸。
亦菱的手刚按在纸上,却扑了个空,她不由地道:“怎么了?”
“想看么?”莫凉微笑着,仿佛人贩子在引诱无知天真的小孩上钩。
“当然了。”亦菱笑道,不明白莫凉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
“那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实地回答。”莫凉微笑着道,眸中闪着坏坏地笑意。
“行,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告知。”亦菱爽快地应道。
“你和我师兄什么关系?”莫凉语出惊人。
亦菱傻眼了。“什么关系?”
“对啊,我问你呢,你们现在什么关系?”莫凉凑近亦菱,一脸好奇的表情。
亦菱失笑,随即诚恳地道:“什么关系?我同彦真,朝堂上是同僚,私下里是好友。”
“真的?”莫凉做出“本公子一万个不相信”的表情。
“岂能有假?我还能骗你不成?”亦菱无奈地道。
“可是……”莫凉眯起眼,仔细地审视亦菱的表情,“我来的路上怎么听说,这卓璃师兄就要下旨给齐王殿下和我师兄赐婚了呢?”
“啊?!”亦菱瞠目结舌,“不可能啊,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啊?你从哪儿听来的?哎,我跟你说,传言不可信,那都是坊间胡乱猜测,瞎传的。”亦菱心中腹诽,怎么关于她的各种传言总是这么多呢?
“不可信?哼……”莫凉一脸不相信地笑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卓璃皇兄的确有这个意思呢?”
“真的没有!我发誓!绝对没有这回事儿!”亦菱信誓旦旦地道,“你到底给不给我看?嗯?”亦菱语气一转,威胁道。
“给,给!”莫凉连忙举双手告饶,随后双手奉上,生怕亦菱“一时兴起”,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他揍一顿,他堂堂莫大公子可再丢不起这个人了。
亦菱端出王爷架势,斜睨了莫凉一样,清了清嗓子,随后把莫凉手中的几页纸拿了过来,借着烛火,仔仔细细地看着。
当看到“幽冥鬼域”这四个字的时候,亦菱瞪大了眼睛,随后转过头,不可置信地道:“幽冥鬼域?”
“嗯。”莫凉蹙着眉点头道,“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江湖上还有这么一个组织。”
“你查到什么了么?”亦菱一边继续浏览纸张上所记录的内容,一边问道。
“我派人暗中查了一下,这个幽冥鬼域不过是个杀手组织,但却十分隐秘,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而且它对外接纳金主交与的任务时,从来不用幽冥鬼域这个名字。”
“其他的呢?”亦菱放下了手中的纸张,神色有些凝重地问道。
“没有查到其他的。”莫凉沉声道,“这个组织的确有一手,隐藏得很深,我派出去的人,只回来了不到一半,回来的,也大多受了重伤。”
亦菱心中一凛。莫凉手下的人可都是拂衣楼的人,绝对的高手和精英,不过是暗中探查幽冥鬼域,就被除掉了这么多,这幽冥鬼域果然可怕,他们定然是发现了莫凉的人在调查他们,所以一经发觉就下手杀人灭口了。
“你大哥应该知道有这么个组织。”亦菱扬了扬手中的纸。
“不错。”莫凉颔首,“正如你所看到的,轻云幽梦的那位公子建议上官绝尘除去宁元帝,以绝后患,同时又派了幽冥鬼域的人协助,但他显然并不完全信任幽冥鬼域的人,所以又写了一封密信给我大哥,让他暗中派杀手追踪并刺杀宁元帝,以防上官绝尘和幽冥鬼域的人失手。”
“你方才看到的那部分,就是我从我大哥的书桌上看到了那封密信之后,暗暗记住,过后写下来的。”莫凉道。
“如此重要的密信,你大哥就堂而皇之地放在书桌上?难道他就不怕被人看到么?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你的动作?”亦菱蹙眉道。
第三百二四章.亦芮醋闹生辰宴(四)
“不会。”莫凉肯定地道,“我大哥的书房平日里从来不让他人轻易进入,包括负责洒扫的家仆,没有他的准许,也不得进入书房内打扫。但是我大哥从来不防着我,对我没什么戒备。而且,我偷看到的那封密信,并没有摆在书桌上,而是夹在一本书内,我无意中翻到后看到,才记录下来的。”
亦菱点点头,“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小心行事为好。”说罢,她又垂首仔仔细细地查看着纸上记录的内容。一想到那位神秘的幽梦公子竟然让上官绝尘那混蛋杀了皇甫祎,并且还觉得不够,还暗中派了幽冥鬼域的杀手,最后竟然还觉得不保险,又命莫殇暗中派了刺客,如此铁了心的要置皇甫祎于死地,亦菱的心中就会涌起一股沸腾汹涌的怒火,同时泛起一阵森寒刻骨的杀意!两者交织在一处,她抓着纸张的手开始颤抖,随后猛然收紧,纸张在她的手中被揉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莫凉轻声道。
亦菱的双手顿在半空中,随后缓缓地垂下,被揉得破烂不堪的纸张缓缓地落到地上。她知道莫凉为何而道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已经不在了。”亦菱的声音很缓,也很冷。
莫凉顿了顿,费力地解释道:“我……我当时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虽然我大哥要我那样做,但是……但是我并不想,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他是怎样的人?”亦菱猛地抬眼看着莫凉,目光清澈透亮,仿佛能一直看穿人的内心。
莫凉一怔,顿了片刻方才道:“他是一个很睿智精明的人,我扮作一位精通医术的年迈郎中,潜入监牢给他诊脉,并且借此机会在方子里面做手脚,他定然能看出来。所以我才会这样做。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被毒害。所以……所以我才按照我大哥所吩咐的那样做了,这样既能给我大哥一个交待,又不至于真的下手将他……”
亦菱缓缓地点了点头。莫凉止住了话语。
“如果,”沉默半晌后,亦菱开口道,“我是说如果,有一日云国同其他几国开战,你的家族所支持的上官皇室同皇甫祾还有我皇兄李卓璃、赵子逸他们展开了生死之战,你会选择哪一边?”
亦菱问完后,便看着莫凉,后者则是惊诧了一下,随后移开了视线。开始思索起来。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从方才莫凉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他并不怎么尊敬他们云国的那位宣帝,因为他一直在直呼其名。
过了许久,莫凉才艰难地道:“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会很为难。因为、因为我师兄彦真,还有卓璃师兄他们,都会成为云国的敌人。而我们都是师承一脉的师兄弟,我自然不愿意同他们为敌。可是、可是我大哥、二哥他们一定会支持上官绝尘的,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亦菱点点头,移开视线,缓缓地靠在椅背上。“莫凉,回去之后,不要再追究幽冥鬼域这件事了,更不要再去调查那位神秘公子了。”
“为何?”莫凉不解地看着亦菱。
“难道你还想让自己的人死得更多?”亦菱瞟了莫凉一眼。
“当然不想。”莫凉坚决地道。提及那些牺牲的下属,他的脸上泛起悲色。
“幽冥鬼域,是个很可怕的组织。尽量不要去招惹,否则……”亦菱顿住,其意已然不言而喻。
莫凉竟接着道:“相比幽冥鬼域,那位神秘公子更为强大和可怕。”
亦菱惊讶地看着莫凉,莫凉对亦菱微微一笑。“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不错。”亦菱点头。
“你不必担心,对于这件事,我自有分寸。”莫凉缓缓地道,“我绝对不会自不量力地为了查探那位幽梦公子的一星半点的秘密,而付出整个拂衣楼甚至是更为惨痛的代价。”
亦菱闻言心中一凛,“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莫凉轻笑一声,反问道:“你呢?你又是如何得知幽梦公子的?你又是如何得知他的强大和可怕的?”
亦菱一怔,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就说她仗着莫凉曾经欠了自己一个人情,让莫凉帮忙调查幽梦公子同他大哥之间有秘密联系一事,都不过是她一时兴起。至于她是如何得知幽梦公子此人的,这个该怎么说?
莫凉又道:“是洛师兄和容师兄告诉你的吧?或许还有……宁元帝?”
“你怎么知道?”这下轮到亦菱诧异不已了。
莫凉笑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抚平了衣摆上因坐着而起的褶皱,“我看到的那封密信,夹在一本书内,那本书卷,名为,正是那位幽梦公子所著,我也正是因此确定同我大哥暗中有密切联系的那位神秘公子就是你所说的那位幽梦公子。”
亦菱讶异地扬着头望着莫凉。
“你应该读过那本书吧?”莫凉微笑道。
亦菱机械地点点头。
“我也禁不住好奇的心理,读了读。”莫凉道,“你猜,我从那书中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什么?”亦菱望着莫凉问道。
莫凉站在一旁,垂首俯视着亦菱,缓缓地道:“吞噬一切的心。”
说完,莫凉便转身向书房门口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齐王殿下。”莫凉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对着身后仍旧坐在椅子上的亦菱摆了摆手。
“等等。”亦菱忽然开口叫住了莫凉,她站起身。
莫凉微微回身,亦菱郑重地道:“莫凉,还有一事,恳请你答应。”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不管你选择哪一边,请你将我们今晚谈过的,留在这里。方才的那些话,止于你我之间。”亦菱诚恳地道。
“当然。”莫凉颔首。随后又恢复了一贯嬉皮笑脸、散漫随性的样子,打着哈欠走出了书房。
莫凉走后,亦菱将掉落在地上的纸张拾起,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平。随后放入了书桌下的暗格内。
咔嗒一声,就在合上暗格盖子的那一瞬间,亦菱不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吞噬一切的心……么?”
亦菱走进恋雨轩院内,正打算去东厢房找静儿等人,却发现自己所住的正房亮着灯。亦菱惊诧不已,怎么会呢?这么晚了,不会有女婢来打扫,她本人又不在。屋内怎么会亮着灯?
亦菱连忙走过去,迅速地踏上石阶,推开门。
外间,容卿正坐在正对着门的主位处右侧的围椅上,很是自觉地很是悠然自得地喝着茶。仿佛这里是他的房间一般。
“你、你怎么在这里?”亦菱惊讶不已,回手合上了屋门,走到容卿旁边问道。
容卿笑吟吟地道:“你让莫凉住在瑾瑜轩,他是客人,我自然应当将正房让与他,现在我无处可去了,就只好来这里了。”
“不是……”亦菱猛地顿住。她本来想说“不是还有厢房么”。但是一看到容卿笑吟吟的脸,她就知道,如果容卿打定主意要留在这里,她就算说破了嘴皮子都没用。
亦菱站在那儿,正觉得头大,忽然门又被推开了。
亦菱回身一瞧。洛沉碧很自觉地连门都没敲就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两个的都到她这儿来了?
“沉碧,这……”亦菱惊讶地看着洛沉碧。
洛沉碧径直走到主位处左侧的围椅上坐下,同容卿一左一右地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好像这里就是他的房间一般。简直同容卿的神情如出一辙。
“鉴于有人侵占了琳璃轩,这段时间我就要叨扰你了。”洛沉碧刚一坐下,就抬眼看着亦菱,温和地笑着道。说罢,他很自然地拿起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亦菱无奈地看着并排而坐地二人,最后只得妥协,“成,那你们就留在这儿吧,一个东屋一个西屋,不许闹别扭。咳咳……我去睡西厢房。”说完,她就推门走了出去。
亦菱没有直接到西厢房休息,而是先来到东厢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门很快就打开了一条缝,白兰探出头,见是亦菱,连忙闪身让开,并且将门大开,让亦菱进屋。
“你们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亦菱见到白兰待她一进屋就立即合上了门,仿佛怕被别人发现她们住在这东厢房一般,遂笑道:“不用怕,你们现在的身份是本殿下的贴身侍女,你们濯玉宫女弟子的身份是不会被人察觉出来的。”
白兰压低声音道:“宫主,听静师姐说,那妖女来了,我们怕被她发现,所以才躲在这屋内的。”
“哦?难不成她认识你们?”亦菱一挑眉。
“宫主,杜小姐不认得白兰她们,但是认识我。”静儿走过来解释道,“在跟随宫主前,我曾在夏国执行过任务,遇到过杜小姐。杜小姐作为夏国皇族,自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但是杜小姐并不知道宫主的这层身份。我怕她看到我在这里,联想到宫主的身份,所以才让大家都留在屋内的。”
亦菱点点头,心道这静儿果然是聪颖心细之人,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她淡笑着道:“那杜大小姐现在的确就在齐王府,不过你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她现在被困在琳璃轩,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那位方家公子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亦菱顿了一下,问道。
白兰、白梅闻言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静儿道:“回宫主,属下们按照宫主说的,去查了那朔城方家,可是却并没有查到宫主所说的那位方家公子。”
没有查到?亦菱惊讶不已。如果说查不出真实身份,她还能接受,这查无此人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天是她在做梦不成?
“宫主,属下想要斗胆问一句。”白兰忽然凑上前,一脸好奇地道。
“说吧。”亦菱笑道。
“那个,这位什么方家公子,宫主此前不是已经派陆侍卫他们去查过了么?”白兰道,“难道宫主不信任他们,所以才命属下们再去查的?”
“阿兰!”静儿出声斥道,显然对她问出如此逾矩的问题表示不满。
亦菱抬手道:“无妨。”随后在屋子中间踱了几步,缓缓地轻声道:“我并非不信任他们,只不过是觉得这件事有点怪异。”
第三百二五章.惜贤爱才女王爷(一)
六月时节,朔城渐渐热了起来。
一个午后,亦菱把自己关在齐王府书房内,正盯着那一幅丈余宽高的五国地图苦苦思索着。
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洛沉碧走进来,温声笑道:“都什么天气了,你还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窗子也不开,不怕闷坏了?”
亦菱也未转过头看他,目光仍旧胶在面前的地图上,苦恼地喃喃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说北胡的新汗王阿如罕?”洛沉碧淡笑着走过来,扫了一眼地图,道。
“不错。”亦菱轻叹一声,“这阿如罕刚刚攻打了乌苏、扶勒两国,统一了漠北各部族,建立了新国,照理说现在正应当是巩固王位、稳定政权的时候,他却为何要突然出兵,骚扰翳国北部边境呢?”
亦菱所说的阿如罕,正是十五年前被乌苏国攻打并收服的乞颜部落首领的儿子。
之前在幽州北部边境,亦菱、韩毅风等人率铁骑神军正欲同乌苏、扶勒两国联军交手,不料两国联军忽然掉头离开,一路上狂奔,往西北而去。
后来亦菱根据边关传来的军情,才得知一切正如容卿和洛沉碧二人所料,那乞颜部落的新任首领阿如罕,为了报杀父之仇,假意归顺仇人,并且隐忍十五年,暗中培植军队,一夕出兵复仇,不仅攻打了乌苏国的王城,斩杀了乌苏国国主,为父亲报了仇,同时早已料到联军会埋伏阻击他们,便将计就计,佯装欲退回部落的样子,途中同乌苏、扶勒联军交手,大战一场,重创乌苏、扶勒联军。
这之后,这阿如罕还未收手。而是继续率骑兵往东北而去,攻下了扶勒国的王城,斩杀了扶勒国国主,接着阿如罕所率的骑兵便如同一阵狂风。短短几个月内迅速地席卷了漠北所有大大小小的部落,使得整个漠北达到空前统一的程度。
但是令亦菱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阿如罕迅速地统一了整个漠北之后,并没有将重心放在巩固王权之上,而是继续率兵骚扰了翳国北部边境。但仅仅是骚扰而已,好几次都是,待晋字军刚一露面,阿如罕便已率骑兵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之中。三皇兄赵子逸所统帅的晋字军竟然未能追查到阿如罕骑兵一丝一毫的踪迹,那可是名震五国、漠北和西域的晋字军啊!
亦菱对此大为不解。她不理解的有两点,其一便是阿如罕为何要这么做。其二便是他又是如何做到突然出现并发动袭击随后迅速消失,让晋字军无法追踪到的呢?
亦菱盯着悬挂在书房内的地图上,翳国北部的那一片地方。根据地图所显示的,那里是一片平坦而又荒凉的荒漠。
“竟然能将一支人数众多的骑兵队伍迅速地隐匿于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你说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亦菱转头。一脸费解地看着洛沉碧问道。
洛沉碧淡淡一笑,道:“你从这地图上又能看出什么呢?”
亦菱闻言轻叹一声,苦恼地道:“是啊,但我总不能现在动身离开朔城,亲自到翳国边境去查看吧?”
“不必这么做的。”洛沉碧温和地笑道。
亦菱一顿,随即听出洛沉碧话里有话,遂眼睛一亮。“沉碧,难不成你有什么办法?”
洛沉碧却先卖了个关子,淡笑着道:“跟我去一个地方,你就知道了。”说罢率先迈步踏出了书房。
亦菱对着洛沉碧的背影撇撇嘴,暗道看来最近洛大公子心情不错啊。也难怪,自从几天前她的那位皇表姐杜亦芮被她的那位皇表兄杜亦风强行召回了夏国之后。洛大公子的心情就变得舒畅至极、愉悦不已。
但是恰恰相反,她却不开心了。因为荆先生不知为何,突然告辞离开了齐王府,理由就是冯栗二人已除,他留在齐王府也没什么用处了。尽管她苦苦劝阻挽留。还是无法改变荆先生的决定。
虽然荆先生是幽冥鬼域的人,而且她至今不知道荆先生试探她的目的何在,也不曾顺藤摸瓜地查到那位幕后之人,但是,这些并不能改变她对荆先生的钦佩。从过去的这几件事来看,荆先生果然是一位世间少有的智者,每一次她去找他询问意见,他都能猜到她的来意,并且提前写好锦囊。而那锦囊中的提点,无一不是经典!她当然希望荆先生能够留下来继续为她出谋划策,她甚至还想过,要劝荆先生同她一道去夏国,继续做她的幕僚。
这样,一方面她可以得到一位得力的助手,尽管这位助手并不一定忠心于她。另一方面,她还能继续暗中观察,寻找能查出那位幕后之人身份的线索。但却不知为何,荆先生却突然主动提出离开,弄得她措手不及,也唏嘘不已。现如今,荆先生已经离开了齐王府,不知去向了。
一辆装饰朴素却质地上乘的马车缓缓地驶入朔城平民百姓聚居的地区,随后慢慢地远离了热闹喧嚣的街市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拐入了一条小巷。
马车缓缓地在一座不大的宅院前停了下来,洛沉碧掀开车帘,率先跃下马车,随后伸手扶着亦菱跃下。两人站在紧闭的宅院门前。
亦菱打量了一下宅院的门,发觉门旁贴着一副对子。
上联:东南西北,羁旅天涯客,四海为家,阅遍河山。
下联:春夏秋冬,不辞劳苦人,笔耕不辍,绘尽人间。
亦菱不禁缓缓地读出了声,随后连声叹道:“好对子,好书法,好气魄!”
洛沉碧淡淡一笑,不语。
亦菱转头问道:“不知这宅子内住着何人?我恐怕不是平凡之辈吧。”
洛沉碧淡笑着看着亦菱,缓声道:“你可曾听说过王灿竹?”
“王灿竹?”亦菱不禁瞪大了眼睛,惊喜道,“你是说这宅子内住着那位画圣?”
洛沉碧缓缓地摇了摇头,“画圣王灿竹已经于几年前故去,住在这宅子里的,是他一生唯一的一位嫡传弟子,柳覃。”
尽管听到画圣已经故去后的消息,亦菱心中倍感遗憾,但接下来,当听到画圣唯一的一位弟子就住在这宅院内的时候,她立即变得非常激动。要知道名动大江南北的画圣王灿竹和他的弟子柳覃,两人的画作可是千金难求啊!别说达官贵人府上,就连几国的皇宫内,都未必能藏有几幅。
画圣王灿竹同他的弟子柳覃,擅山水、人物,尤以山水为绝。最最绝妙和难能可贵的是,师徒两人自多年前便踏上了游历各地的旅途,并且将沿途所见描绘下来,传言师徒二人曾去过最南边的迦罗水寨,也到过最北边的漠北游牧部落,还游览过最西边的高昌、大宛等国,甚至还沿着最东边宁国、江国的海岸线走过。
更有传言说,师徒二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呕心沥血地专注于一件事情,那就是绘制一幅前所未有的精确、全面、详实而又可靠的九州大陆地图。
此时,站在这座小宅子门前,亦菱一听洛沉碧说出王灿竹和柳覃的名号,立即就明白了洛沉碧的用意。要知道全天下多少人,尤其是五大国的统治者们,都想要得到这份弥足珍贵的宝物。
是的,称之为宝物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如果得到了这一幅前所未有的精确地图,那么就等于对全天下的地形地势都了如指掌,这也就等同于将全天下的战略先机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同时也就等同于将全天下掌握在了手中!又怎能不称其为宝物?
而现在,亦菱正站在同这件举世珍宝只隔着一道门的地方——如果那幅地图真如传言般存在的话——她又怎能不感到无比兴奋和万分激动?
亦菱惊喜地看着洛沉碧,后者温和地笑着,直到亦菱露出询问的眼神,他才略点了点头。
亦菱连忙上前,抬手轻轻叩门。
半晌没人来开门,亦菱不禁又抬手叩了叩,同时开口对着门内道:“请问有人吗?”
亦菱话音落下半晌后,门内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有人,也无人。”
亦菱闻言不禁失笑,都开口说话,还说什么有人无人?遂开口淡笑道:“先生说笑了,在下都听到先生说话了,先生又怎能说院内无人呢?”
那慵懒的声音再度响起,“姑娘未曾推门而入,又怎知院内有没有人呢?”
亦菱不禁笑了,这柳覃柳先生还真是个怪人,明明都开口说话了,还说自己怎能知道院内有没有人,就算傻子也知道啊。
不过听这位柳先生话里的意思是他就不给开门了,门也没拴着,让她自己推门进去呢。
亦菱转头看了看洛沉碧,洛沉碧仍旧淡笑着点了下头,亦菱遂对着门内道:“既如此,那在下便失礼了。”说完,便将素白的小手轻轻地按在门板上,稍稍用力,只听吱嘎一声,门便被缓缓地推开了。
随后,亦菱看到了院内的场景,不禁感到有些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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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对子为凉儿原创,再次献丑了……遁走……
第三百二六章.惜贤爱才女王爷(二)
这不过是一座一进的宅子,庭院并不大,进门处并没有遮挡视线的影壁,所以可以一眼看到整个庭院。
庭院内栽种着花草,靠近西厢房的一侧还有一株几丈高的紫槐树,紫槐树下面放置着一方能容一人坐卧的石台,那石台上此时正有一人侧卧着。
亦菱的视线落在侧卧在石台上的人,顿时一怔,随后慌忙将视线移向别处。
侧卧在石台上的人是个男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夏衫,衣襟半敞,露出胸膛。他一只手臂垫在头下,双眸闭阖,似是正在小憩。
那男子听到有人进来,也不理会,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一面懒洋洋地说道:“不走进这院子内,姑娘又怎能知道院子内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亦菱闻言一怔。嗯,有道理。原来此人方才所说的有人没人不是单纯的原意,而是有没有要找的人。想到这一点,亦菱随即又感到奇怪,难道此人早就知道自己要来找她?
她转而看着洛沉碧,露出询问的眼神。
洛沉碧淡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不曾同这人提起过她。
亦菱不由地感到惊奇不已,正欲开口询问,却听那躺在石台上休憩的男子懒洋洋地道:“既然姑娘都已经进来看过了,这里也没有姑娘要找的人,请自便吧,恕不远送。”
啊?亦菱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她还没说什么呢,这主人便要逐客了?
一旁的洛沉碧淡笑着开口道:“先生好生悠闲自在,我等见了着实羡慕啊。”
那躺在石台上闭目休息的男子一听到洛沉碧的声音,猛地睁开眼,随后惊讶地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二人,当他的视线落在洛沉碧身上时,立即一跃而起,敏捷地整理好身上的衣衫,随后来到洛沉碧和亦菱身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原来是洛公子,失敬失敬。”
洛沉碧也淡笑着回礼。
亦菱则是惊讶地看着瞬间来至他们眼前的人,她方才甚至都没有看清楚,这男子就整理好衣衫来到了眼前。动作之快速敏捷让亦菱惊叹不已。
“不知这位姑娘是……?”男子一扫先前慵懒的样子,文质彬彬地笑着问道。
洛沉碧道:“这位是齐王,”随后又对亦菱道,“这位便是柳先生。”
“原来是齐王殿下。”柳覃对着亦菱行了一礼,比起方才对着洛沉碧时候的恭敬态度,多了几分随意。
亦菱也连忙回礼,笑道:“久闻柳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亦菱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这位柳先生。只见他大约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温雅,但是下巴上胡须遍布,可见他好久都不曾刮刮胡子了,这为他温雅的容貌平添了几分洒脱随意和**不羁的意味。再加之方才亦菱在门口看到的对联。其上那飘逸洒脱的书法,以及推门后看到的场景,她可以断定,这位柳先生定是一位自在悠闲、不受束缚之人。
柳覃倒也没在意亦菱,只是行礼问候,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洛沉碧身上。亦菱在一旁见了不禁失笑,心中暗忖:这柳先生果然不同他人。对自己这个堂堂齐王也是毫不在意,反倒是对名满天下的洛公子十分恭敬。
柳覃对着洛沉碧淡笑着同时也是恭敬地道:“不知公子和殿下今日造访敝舍,所为何事啊?”
洛沉碧温和地笑道:“今日是齐王要来拜访先生。”
柳覃讶异地转头看了一眼亦菱,亦菱连忙赔笑道:“是啊,久闻柳先生大名,今日听沉碧提起同柳先生相识。在下才有幸能来贵府拜访。”尽管来之前亦菱并不知道洛沉碧要带她来见这位柳先生,但是听洛沉碧对柳覃这么一说,亦菱立即领会了洛沉碧的意思,虽然他可以直接请柳先生帮忙,但这件事还是她这个当事人出面来提显得更有诚意。更何况。亦菱在见到这位柳先生之后就已经萌生了收为己用之心,自然想要主动讨好。
柳覃笑道:“殿下说笑了,柳某可担当不起啊。”又道:“公子和殿下若是不嫌弃,就请进屋喝杯茶吧。”
洛沉碧和亦菱遂跟着柳覃进了正房。
屋内也是十分简单朴素,没有太多的摆设,不过是家常用的桌椅等物。
柳覃一面引着二人进来,一面爽朗地笑道:“寒舍简陋,委屈公子和殿下了。”
亦菱不禁笑道:“哪里,哪里?”
三人在桌旁坐了,柳覃给洛沉碧和亦菱倒了茶,随后便同洛沉碧聊起了其他的话题,两人聊得甚为欢快,偶尔洛沉碧和柳覃也会同亦菱说上一两句,有时候亦菱也会主动插上一两句,但多数时候亦菱都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亦菱一方面惊讶于柳先生的学识渊博、见识广博,另一方面又纳闷儿这柳先生为何只字不提她来拜访的目的?难道他就不好奇?
许久后,洛沉碧才适时地提了一句,柳覃这才一拍脑门儿,连忙对亦菱道:“失敬失敬!柳某见到洛公子,实在是心中太过激动,一时聊得高兴,竟忘记了殿下来找柳某有事,失敬了!”
亦菱连忙摆手笑道:“没什么大碍,柳先生博才多学,让在下好生钦佩啊!”
柳覃又是爽朗地笑了几声,道:“殿下过奖了,柳某不过是略知一二,岂敢在洛公子面前卖弄啊?不知殿下此次来,所为何事?”
“哦,是这样的,”亦菱连忙正色道,“有一件事,在下想要请教柳先生,希望柳先生能为在下指点一二。”
柳覃道:“殿下请讲,若柳某知晓,定当言无不尽。”
亦菱道:“多日前,北胡骑兵偷袭翳国北部边境,但是当翳国晋字军出现时,北胡骑兵迅速撤退,并奇迹般地从一望无际的荒漠中消失了,在下苦苦思索多日,也没有想明白他们究竟是如何能够这样隐秘地撤退的。不知柳先生可知?”
柳覃仔细听完亦菱的叙述,随后笑了,一边笑还一边摇着头。
亦菱诧异地看了看洛沉碧,又差异地看着柳覃,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却听柳覃又道:“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翳国北部边境以北皆是一望无际的荒漠的?”
第三百二七章.惜贤爱才女王爷(三)
亦菱一顿,随即笑道:“自然是在地图上看到的,翳国北部边境那一带皆是荒漠。”
柳覃笑了,摇头道:“殿下不曾去过那里,自然不知道那里的真实情况。柳某可以肯定,殿下所参考的那张地图,定是错的。”
亦菱闻言眼睛一亮,“先生去过那里?”
“自然。”柳覃笑道,“柳某曾有幸跟随恩师北上游历,经过那里。”
经过?亦菱闻言,心中更是惊喜不已。听起来这柳先生同他师父还曾到过更远的地方,当年只不过是经过翳国北部边境而已。
“不知柳先生能否详细说明一下,在下洗耳恭听。”亦菱拱手诚恳地道。
柳覃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讲起他曾经在翳国北部的那段经历,同时自然也没忘将那一带的地形详细地描述了一番。
亦菱听得认真,待柳覃刚说完,便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可否把那里的地图拿给在下看一看。”
谁知,亦菱话音刚落,柳覃的脸噌的一下就拉了下来,随后他不悦地起身,背过身去,一甩衣袖冷声道:“柳某当齐王殿下是为何而来,原来也是为了那地图而来!”
亦菱见到柳覃忽然生气了,顿时懵了,不解地看向洛沉碧。洛沉碧微微蹙眉,看了看柳覃,随后对着亦菱慢慢地摇了摇头,示意她暂且不要开口,随后他也起身对着柳覃拱了拱手,温声道:“柳先生多虑了,我们不过是看一眼……”
“哼!”柳覃不待洛沉碧把话讲完,便冷哼一声打断,随即愤然道,“柳某原以为洛公子是正派人物,又是名满天下的公子,所以洛公子上次来访的时候。柳某才将那地图拿出来,供洛公子阅览品评。没想到洛公子今日竟带来这么一位俗人!”
俗人?!亦菱闻言,心中顿时火了。本殿下怎么就俗了?不过是仰慕你的才学,前来请教一番而已。怎么着?那地图还不能看了?一看就破了?不过一想到这位柳先生正是鼎鼎大名的画圣王灿竹唯一的弟子。而且听他方才话里的意思,他的确拥有那幅传说中的九州地图,亦菱只得隐忍着,毕竟是她有求于人,总得客气点。
洛沉碧闻言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出于对柳覃的尊敬还有自身一贯良好的修养,他并没有生气,仍旧淡笑着赔罪道:“先生此言差矣,我今日带齐王来此,是想要向先生求教。并非是……”
“哼!”柳覃又是冷哼一声,再度打断了洛沉碧的话,他猛地转过身来,对着洛沉碧和亦菱二人愤然道,“那些人带着重金前来。欲买恩师和柳某共同所绘的这幅地图,有的人甚至是妄图用高官爵位、荣华富贵来收买柳某,作为交换好让柳某心甘情愿地交出地图,你们二人又同他们有什么分别?”
“柳先生言重了,”洛沉碧陪笑道,“我们并不打算……”
“哼!”柳覃再度打断了洛沉碧的话,一甩衣袖道。“柳某原本仰慕洛公子的声名,有心结交,不料洛公子竟是这样的人!正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洛公子今日能带来这样的友人,说明洛公子也是一位俗人!”
“啪!”亦菱拍案而起!
正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柳覃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洛沉碧的话。已经是十分不尊重人了,如今竟然连着洛沉碧也一起骂了!之前柳覃骂自己是俗人的时候,她姑且还能隐忍不发,如今听到柳覃竟然说洛沉碧也是俗人,亦菱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顿时拍案而起。
亦菱这么“啪”地一拍桌子,“腾”地一下起身,惊到了其余二人,洛沉碧和柳覃皆惊讶地看向了她。
亦菱理直气壮地道:“柳先生说的没错,本殿下就是要买下你这幅地图!又能怎样?”
柳覃闻言怔了半晌,随后怒意浮上脸庞,冷哼一声,“怎样?还能怎样?柳某不卖!”
洛沉碧见两人吵了起来,走过来,正欲拉住亦菱劝阻,亦菱却是毫不理会,愤怒地指着柳覃便道:“本殿下原以为柳先生是一位不同寻常、深明大义的贤士,没想到竟同那些文人墨客一样的迂腐可笑!自命清高!”
“你!”柳覃听到亦菱反过来骂他,顿时又惊又怒。
可是齐王殿下压根儿就不给他回嘴的机会,接着高声道:“空有一身才学,却隐于市井,手握一件珍宝,却藏于家中,随便来个人就疑心大起,以为别人要来抢你的宝贝!不就是一幅地图么?有什么值得你这么藏着掖着的?”
“你、你……”柳覃被亦菱骂的晕头转向,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亦菱连声道“你、你……”
“哼!”亦菱冷笑一声,“柳先生也算是博学多才之人,又游历过九州大陆的许多地方,见识自然广博。一路上,柳先生应该也都真真切切地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吧,整个天下现在是什么样子!”
亦菱蓦地提高声音,义愤填膺地道:“中原五国分立,战乱不断!外有蛮夷觊觎,虎视眈眈!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你空负一身才学,却不为天下人忧心!隐居在这市井之中,终日悠闲度日,将这大好光阴白白浪费!你拥有一幅地图,却不将它付诸使用,藏在这破宅子里面,难道还要等着它发霉不成?”
柳覃瞠目结舌地看着亦菱,震惊不语。
“如果你能够将这幅地图拿出来,”亦菱继续愤慨地道,“交给能够很好地利用它的人,让这个人能够借助这地图上显示的信息统一了这天下,如果你能够出世为官,或是跟在值得追随的人身边,用自己的一身才学为其出谋划策,那也算是为天下苍生谋了一份福祉,为天下苍生的幸福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可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糊涂!”亦菱斥道,“你不卖?不卖正好!本殿下还不买了!”
随后,亦菱也是一甩衣袖,拉住洛沉碧的手,一面拉着他往外走,一面道:“沉碧,我们走!留在这里,没的让人侮辱!”
第三百二八章.惜贤爱才女王爷(四)
次日,亦菱又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在书房内悬挂着的地图前团团转。
说实话,对于她昨日一时冲动而做出的行为,她现在的确感到有些懊恼,又有些自责,如果她当时能够心平气和地出言相劝,说不定那柳先生就被她说动了。可是她偏偏忍不了那一口气,非要拍案而起,斥骂不止。如今她的火气也消了,人也得罪了,别说将那柳先生收为己用,就算她想要再去拜访柳先生,请求瞻仰一下那幅地图,都是奢望了。
亦菱在书桌前顿住脚步,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洛沉碧推门而入,一只脚刚迈进来便笑道:“昨天都说了,这么好的时节,你怎么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倒不如出去走走。”
亦菱叹了一声,道:“昨天倒是跟着洛大公子出去走了走,结果更烦闷了。”说罢,索性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支着头,连连叹息,一副愁苦不已的样子。
洛沉碧见了,不禁笑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昨天那件事烦闷吧?”
这一句刚好戳中了亦菱的心事,亦菱支着头的手一松,整个脑袋无力地垂下,砸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
“不幸让洛大公子言中了……”亦菱闷声道。
洛沉碧走过来,坐在一旁,安慰道:“这有什么值得烦闷的?虽说你昨日的反应有点激烈了,但是你说的话却是句句在理,并没有污蔑柳先生的意思。”
亦菱一听洛沉碧支持她,顿时来了精神,猛地抬起头坐直身子,“对吧对吧?我就说么,那柳先生太过分了!又迂腐又清高,昨天竟连你也一起说了!哼!”
洛沉碧听到亦菱维护自己,不禁一笑。“不过,你若是真的惜才,还真应该再去拜访一次。”
“真的?!”亦菱脸上一喜。方才她正独自纠结不已,心中又懊悔又想要主动去赔罪。但却拉不下脸来,如今听洛沉碧这么一说,自然高兴。但她随即想到自己昨天的言行……唉……
亦菱顿时泄了气,又趴在了书桌上,闷声道:“可是以柳先生的性子,我昨天都那么骂他了,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洛沉碧温声道:“你都没有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柳先生不会原谅,不会被你说动?”
亦菱一听,对啊!我都没试呢。怎么知道?说不定这柳先生大人大量就不计较了呢?说不定本殿下的真心实意就打动他了呢?
亦菱腾地一下起身,道:“沉碧,我们现在就去!”
洛沉碧淡然优雅地起身,笑道:“对了,我刚才忘了说。那柳先生最喜**前周朝末期那几位书法名家的真迹。”
“对了!”亦菱闻言一拍脑门儿,顿住正急匆匆往外走的脚步,道,“我怎么就忘了,登门赔罪,这礼物可是不能少的!”亦菱在书房门口踱了几步,随后道:“说起周末那几位书法名家的真迹。我记得这书房楼上收藏着几幅,放在楼上白白蒙了尘,倒不如送给喜**它们的人。”
洛沉碧温和地笑着,微微点头赞同亦菱的看法。
亦菱又差家丁唤来王府总管王叔,让王叔开了楼上屋门的锁,拿出了那几幅字。亦菱将几幅字摊在箱子上,仔细瞧了瞧。周末战乱,尘世昏暗,许多书画名家大多对世事悲观失望,遂退隐山林、不问世事。因此所做的字画也大多为飘渺之风,似有成仙归去之意愿。
自古书画不分家,柳覃拜师画圣王灿竹,得其真传,画技了得,书法自然也不差。亦菱记起昨日在柳先生宅院门前看见的那一幅他亲手所书的对联,亦是飘逸洒脱之风格。这柳先生喜**这几位书法名家的字也是常理。
亦菱又从中挑选了两幅,皆是同柳先生书法风格极其类似的字幅,随后让王叔帮忙包了起来,这才同洛沉碧又往柳先生所居之处而去。
来到昨日的那座小宅子前,亦菱顿住了脚步,深吸了几口气。
大门仍旧紧闭着,亦菱走上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无人应。
亦菱又轻轻叩了叩门,一面对着门内道:“请问柳先生在吗?”
半晌无人应,亦菱诧异地回身看了看站在石阶下的洛沉碧,洛沉碧点了点头,示意她柳先生此时定然在家。亦菱复又加重了力道,叩了叩门,同时也提高了声音,“柳先生在吗?”
“不在!”只听门后的院子内传来一声,显然是柳先生的声音,而且听上去没什么好气。
亦菱不禁一笑,她都能想象到柳先生此时慵懒散漫地躺在石台上休息的样子。“在下都听到柳先生说话了,柳先生又怎能说自己不在呢?”亦菱笑道,“在下是来给柳先生赔罪的,还请……”
话未说完,亦菱就听到门后院内柳覃愤然大喝一声:“不见!”随后就听到重重的“砰”的关上屋门的声音,尽管隔着挺长的一段距离,亦菱都能感觉到关门的力道之大。
亦菱悻悻地站了一会儿,又耐起性子,叩门道:“柳先生息怒,昨日并非在下有心之举,还望柳先生海涵。”说完后,柳先生却没有再作回应,亦菱试着推了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拴上了。以柳先生恣意洒脱、**不羁的性子,素来是不闩门的,没想到今天却拴上了,想必是早就料到他们还要来。
亦菱站在门口,说了半日,说到口干舌燥,可是屋内的柳先生却没有再发出一点动静。
亦菱耐心尽失,彻底火了,把手中精心包好的礼物重重地摔在地上,甩袖便走。“哼!迂腐之极的文人,摆什么臭架子!你不给开门,这罪本殿下还不赔了!”
洛沉碧看着亦菱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拾起被亦菱摔在地上的名家字幅,随后跟上前去。
如此,过了月余,亦菱再没找过柳先生,但是心中却着实放不下此事。如今已经进入七月,回夏国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亦菱想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尽早解决了。不管柳先生原谅不原谅她,或是愿不愿意帮她,她总要去赔罪,这件事总归得有个结果。
思及此,亦菱便来到琳璃轩找洛沉碧。
洛沉碧正坐在书桌后,提笔写着什么,见亦菱走进来,还未待她开口,便放下笔笑道:“终于想通了?”
亦菱闻言脸微微一红,随后理直气壮地道:“我自己闯下的祸,自然要主动弥补了!”
洛沉碧拉开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样包好的物事,对亦菱道:“还好我一直替你收着呢,要不然今天得空手去赔罪了。”
亦菱见那包裹正是之前包好的欲送给柳先生的那两幅字,想到自己当时冲动愤怒地摔了那字幅的举动,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第三次一同站在了柳先生的宅子门前,亦菱上前叩了叩门,诚恳地开口道:“在下特地来给柳先生赔罪,还请柳先生一见。”
不料,等了半晌,门后都没有动静。
亦菱不免有点泄气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看来这柳先生还是没有消气。
亦菱又敲了敲门,随后试探性地轻轻地推了一下门板,不料门板发出吱嘎的声响,竟然露出了一条缝,亦菱大喜,看来这柳先生今日并没有闩门。她回身看了一眼洛沉碧,洛沉碧微微颔首,于是亦菱大胆地推开了门。
大门一敞,亦菱和洛沉碧顿时看到了宅院内的情形,两人皆是一怔。
第三百二九章.惜贤爱才女王爷(五)
视线越过不大的庭院,亦菱看到正房的门大开着,而柳先生就坐在门口处的一把椅子上。
一身竹青色的长衫,原本胡子拉碴的脸也刮得干干净净,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竹青色的布带拢住,一副干净整洁、清爽利落的模样。
干净清爽的柳先生端坐在正房门口的椅子上,双腿分开大约有肩的宽度,双手分别置于两膝之上,同以往慵懒闲散样子全然不同。
很显然,柳先生正在等他们。他早就料到他们会来。
亦菱惊讶地合不拢嘴。这、这还是那位**不羁的柳先生么?
当亦菱还在惊讶不已之时,洛沉碧在一旁笑道:“柳先生当真是料事如神,一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拜访了。”
洛沉碧一边说着,一边迈入了院内,亦菱见状连忙跟上。
柳先生起身迎了出来,将两人引入屋内。
一进屋,亦菱便主动躬身行礼,诚恳地赔罪道:“在下此前多有得罪了,还望柳先生宽宏大量,原谅在下。”
柳先生也相对躬身行礼,正色道:“齐王殿下折煞柳某了,那日原是柳某的不是,还望齐王殿下海涵。”
亦菱本来深深地弯着腰、低着头,闻言不禁诧异地抬起头来,正巧柳先生也抬眼看过来,两人目光瞬间相对,顿时两人都直起腰哈哈大笑起来,先前的不快就此统统被化解。
三人在桌子旁坐下,洛沉碧对柳覃笑道:“柳先生果然是聪明人,这么快就想通了。”
柳覃仰首,爽朗地大笑了几声,道:“还要感谢洛公子将齐王殿下带到寒舍,让齐王殿下骂醒了柳某啊!”
亦菱在一旁故意蹙眉道:“柳先生,骂这个字,好像说的有点过了吧?”
“哈哈哈……!”柳覃笑得更开怀了,随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坛酒。拍了泥封,给洛沉碧、亦菱还有自己各斟一杯,道:“这酒可是柳某三年前就埋在院内那棵紫槐树下的,今日有知己来访。柳某就不吝啬了!”柳覃将一杯酒递与亦菱,又道:“要知道,柳某这酒可是贵客来了也喝不上的!”
亦菱连忙接过酒杯,心中欣喜不已,原来柳先生在心中早已将他们当做了知己,而不是所谓的贵客,这是一个好兆头,就算柳先生不同意随她一道去夏国,能交上这么一位友人,也算是很大的收获了。
三人先干了一杯。随后柳先生又给每个人斟满了酒,端起酒杯来,对亦菱道:“这一杯柳某要敬齐王殿下。”
“哦?”亦菱有些意外,她也赶忙端起酒杯。
“柳某要感谢齐王殿下,”柳覃万分诚恳地说道。“正如齐王殿下所言,柳某一直在逃避,不曾想过去面对,是齐王殿下一番话敲醒了柳某,柳某由衷地感谢齐王殿下!”说罢,仰首饮尽了杯中酒。
亦菱不好意思地笑道:“柳先生快别这么说,那天在下的言行实在是太过冒失。现在想想都觉得羞愧,这杯酒就当是在下给柳先生赔罪了。”说罢也一仰首饮尽了杯中酒。
三个人就这么一来二去,喝了半日,都微微有了些醉意。
柳覃来了兴致,起身走向外间的北面的那面墙,随后轻轻拉了一下从飞罩之后垂落的一根绳子。随后哗啦一声,一幅巨大的足以覆盖整面墙壁的地图就展示在了三人面前!
亦菱一只手尚且端着酒杯,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地一震,杯中的酒都洒出来些许。
原来柳先生一直将这地图放置在北墙飞罩之后。并且卷了起来,方才拿一根绳子不过是触动一个简单的机关,让那卷起来的地图得以顺着墙面铺展开来。
亦菱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幅地图,这是她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的一幅地图。尽管地图上面的一端高高地悬挂在正房外间屋顶的一边,但地图的另一端仍旧拖在了地上,可见这幅地图有多么的巨大。
更令人感到惊叹的是,这地图绘制得如此详尽和精美,每一根流畅的线条,每一个优美的文字,每一个精确的标记,都完美地融合在一处,将整个九州完整无缺地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亦菱只觉得饮入腹中的美酒顿时沸腾了起来、燃烧了起来!一股无法遏制的雄心壮志自心底喷涌而出!她看到这幅宏伟地图的瞬间,就仿佛看到了这万里河山,这整个天下!
亦菱几乎是无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有些跌跌撞撞地向那宏伟的作品走去,两只手向前伸出,仿佛想要去触摸那地图上所标记的每一处地点。
柳覃站在地图前,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背在身后,一副器宇轩昂、指点江山的模样,仰首望着地图上最北端的那一处地方,对亦菱道:“殿下请看,翳国北部边境那里,究竟是什么地形?”
亦菱闻言也仰首向上看去,视线落到那地图的上方,属于翳国北部边境以北的那一片地方,惊奇道:“那里有山丘?”
“不错。”柳覃道,同时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指着那里,“那里并非一望无际的荒漠,而是有许多起伏的山丘,彼此呼应。山丘不高,却足以遮挡视线,那北胡汗王阿如罕定是率领他的骑兵队伍隐匿在了那一片起伏的山丘之中,所以翳国的晋字军才无法找到他们。柳某猜测,那阿如罕八成是将他的骑兵大营隐藏在了那一片山丘之中。”
“原来如此……”亦菱一面点了点头,一面若有所思地低声喃喃道。上一次他们追着乌苏、扶勒两国联军一直到了江国西北部边境,却只能望到西北边一望无际的荒漠。想必是那里距离地图上所示的翳国北部的那一片山丘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程,所以当时他们才看不到很远很远之处的那些山丘。
亦菱抬眼看着柳覃,敬佩地道:“柳先生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果然名不虚传。”她是打心眼里佩服柳先生,试问这世间能有几人能在有生之年游遍江河山川,并且能将自己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
柳覃爽朗地大笑几声,道:“齐王殿下过奖了,柳某不才,不过柳某的这幅地图倒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上一次齐王殿下一番话十分在理,柳某的确不应该再藏着这幅地图,应该将它拿出来,用在它应该用的地方。”
亦菱闻言心中大喜。看来这柳先生果真想通了,看来自己之前的冒失举动反倒是促成了这件事!
柳先生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这幅巨大的地图上,目光温柔,充满**怜,仿佛是看着自己最最疼**的孩子一般。
亦菱在一旁恭敬地道:“在下斗胆一问,不知柳先生打算将这幅地图交付何人使用?”
柳覃转过身,看着亦菱道:“自然是遵照齐王殿下上一次所言,将它交给一位能够很好地利用它、并且能够借助它统一了这天下并让天下百姓过上安定生活的人手中。”
“呃……”亦菱一顿,不好意思地一笑,正欲开口,却听柳覃爽朗地笑道:“齐王殿下上次所说的那个人就是齐王殿下自己吧?”
亦菱一怔,随后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接着两人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二人身后,洛沉碧仍旧端坐在桌子旁,视线从地图上移到正在相对大笑的两人身上,不禁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的眸中清明一片,不见丝毫醉意。
亦菱和柳覃站在地图前,聊了许久,尤其是柳覃,兴奋不已,一会儿指着地图上的这边高谈阔论,一会儿又指着地图的那一边滔滔不绝,许久后两人方才坐回桌子旁。
亦菱拱手对柳覃恭敬地行礼道:“柳先生之才令在下钦佩不已,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覃爽朗一笑,道:“齐王殿下顾及什么?但讲无妨,柳某洗耳恭听。”
亦菱微笑着,语气诚恳地道:“在下不久便要启程去夏国了,不知柳先生可否一同前往?”
“自然可以!”柳覃爽快地笑道,“既然齐王殿下诚心相邀,柳某又岂有拒绝之理?而且这地图上还有几处尚未完工,柳某一同前去,正好也能将这地图完善一下。”
亦菱却怔住了,她压根儿就没想到柳先生能够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道:“这、这么说柳先生是同意了?”
柳覃仰首大笑道:“那是自然!柳某岂是那等信口欺人之辈?”
“太好了!”亦菱激动地起身道,“既如此,若是柳先生不嫌弃,那就请柳先生先搬至齐王府,待日后我们一同动身返回夏国。”
柳覃哈哈一笑,起身小心地将贴着北面墙壁悬挂的地图重新卷起并取下来。亦菱连忙上前帮忙,洛沉碧将等在宅院门口马车旁的两名齐王府侍卫唤来,让他们帮忙将地图抬到了马车上。
随后,柳覃便往门外走去,亦菱诧异地道:“柳先生不需要收拾收拾需要带的物事?”
柳覃道:“柳某这宅子内,最有价值的物事不过两件,一件便是那地图,另一件便是方才柳某请洛公子和齐王殿下饮得酒,如今那酒也喝了,地图也跟着柳某一道走了,柳某还需要带上什么呢?”说罢,仰天大笑。
亦菱闻言不禁钦佩无比,柳先生这洒脱随意的性子可谓是世间少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