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五章.胡搅蛮缠闹冯府(八)
很快,陆君心等人还有一众王府侍卫也纷纷来到这座幽静的无名小院内,带回来的消息同之前一样,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同静儿昨晚所说的相关的线索。
亦菱闻言心想,昨晚守在这个庭院内的人定然已经离开了冯府,他们一定料到自己这边的这些人会来搜寻,所以提前离开了。这说明那些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颇有心计,行事也是小心谨慎,冯府内连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看来今天的搜查只能无果而终了。
亦菱正要开口下令返回,却听庭院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是冯府的家丁护院们一窝蜂地冲了进来,连冯太尉也在其中。
冯太尉怒气冲冲地走在最前面,高声叫骂道:“好你个齐王!竟然敢如此放肆,跑到冯府来撒泼!”
冯太尉身后的人闻言皆是抽了口冷气,亦菱这一边的人闻言也是惊讶不已。冯太尉竟然敢公然开口责骂齐王,当今皇上的堂妹,这不是明摆着嫌自己命太长,不想要项上人头了?
亦菱听到冯太尉如此嚣张的责骂声,眸光一寒!
这冯太尉果然有问题!若是换做从前,他们两人在朝堂上公然对吵,冯太尉也绝对不会如此彻底地撕破脸,骂出这么绝的话。但是今天,从她进门到现在,冯太尉一直表现得十分张狂,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亦菱不由地警觉起来,难道……冯太尉和栗御史他们有了什么得力的筹码?可以保证在这次同江国李氏皇族的斗争中占得优势?这个筹码会是什么?亦菱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冯太尉,眼眸中除了寒意和敌意就是警惕,本来她还想着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呢,如今被冯太尉这么一激,她干脆不打算走了!
按照她之前的吩咐。两名濯玉宫女弟子、陆君心等人还有一众王府侍卫,四散到冯府各处,仔细排查,绝不放过一点可疑的线索,同时也尽量避开冯府的人,尤其是那些跟着冯太尉到处抓人的冯府家丁和护院,尽量不起正面冲突。但如今这么多人聚集在这座原本幽静的庭院内,自是引起了冯家人的注意,所以他们也跟了过来。看现在的情形,双方是一定要起冲突了。
于是,亦菱冷笑一声,一挥手,这边的人便飞身而出,迎上了冯府众人。
冯太尉见状,自然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亦是抬手一挥,趾高气扬地道:“上!今天替本官好好收拾收拾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虽然对面站着的是齐王和齐王的人,但是冯府的家丁护院看到齐王等人不由分说地就冲进冯府开始大肆搜查,一向嚣张惯了的他们早就憋了一口气,如今又有自家老爷给撑腰,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天老子都不怕了。
于是乎,不过一瞬间,双方人马顿时打成一团!
但是冯府家丁护院又岂是齐王这边人的对手?
濯玉宫女弟子、宁国前任玄卫统领和玄卫。随便一人出手都比冯府的十个人要强。尽管冯府人多势众,但明显不是齐王手下人马的对手,完全是用一批一批人堆上来打的。此外,冯太尉虽然位居高官,担任主管军务的太尉一职多年,但他毕竟多年不曾带兵打仗、修习兵法了,自然比不上刚在宁国担任过镇国大将军的亦菱。此时亦菱指挥着齐王府这边的众人可谓是游刃有余,无论是组织性还是协调性明显要比冯府那边的众人要高出好几个档次。而且武功一点儿都不弱的齐王殿下也亲自上阵了,更是一招横扫千军万马不在话下。
至于容洛二位公子,早在亦菱一挥手下令之后就收到了亦菱的信号。很有默契地心领神会,随后两人趁着一片混乱之时,飞身离开了这座乱哄哄的庭院。趁机四处搜查,寻找线索去了。中途有冯家的人想要拦住两位公子,但他们又岂是容洛两位公子的对手?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扑过来,连两位公子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双方人马混战了足足有一刻钟之后,冯府的家丁护院倒了一片,好多人都在地上打滚儿哀嚎。齐王府的人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适可而止,绝对不会闹出人命,但同时又绝对不会让人好受。
站在庭院门口观战的冯太尉脸色越来越黑,好似能滴出墨汁一般。
亦菱此时可顾不上观察冯太尉的脸色,她正打得酣畅淋漓,一看时机已到,高声对周围齐王府的众人喊道:“冲出去!将这太尉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给本殿下翻个底朝天!动手!”
此言一出,齐王府一边原本就高涨的士气更是一路飙升!
不一会儿,齐王府众人就横扫了冯府众人,随后真的将整座太尉府翻了个底朝天。亦菱看着被自己和自己带来的人搅得天翻地覆的冯府,心里一阵舒坦。虽然没搜查到什么线索,但是将冯府闹了个鸡飞狗跳、天翻地覆也算是解解气了。
不过,亦菱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太过飞扬跋扈、胡搅蛮缠了些。此前在朝堂上就跟冯太尉还有栗御史和冯栗一党的人死磕,如今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来大闹太尉府,实在是太不讲理了。不过一想到冯栗二人是害死她父王的元凶,她就觉得自己这么不讲理这么胡搅蛮缠地搅得冯家不得安生,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亦菱转而又想到此前住在这座庭院内的神秘幕后之人,心道此人果然强大,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对付。想到这里,她不免又有点忧愁起来,冯栗一党在朝堂上已经十分嚣张了,他们现在已经发觉自己是控制不了当今皇上的,并且已经察觉到李氏皇族想要削弱世家,尤其是冯栗两家的意图,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举动,比如……亦菱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冯太尉现在表现得这么有恃无恐。定是已经手握得力的筹码,胜券在握了。不安和恐慌的情绪袭上心头,亦菱不禁蹙起秀眉。看来这件事要尽快动手了。
亦菱非常想要继续追查和搜索下去,不论是用智计也好,还是用武力也罢,至少要查到一些才会善罢甘休。但是现在她心中着实挂念皇兄李卓璃和好友沈彦真的情况,所以只好带着“恋恋不舍”的情绪看了一眼冯家大院。随后下令撤离冯府。
于是,在齐王殿下率领一众亲信和侍卫飞扬跋扈、胡搅蛮缠地将整座太尉府搅得天翻地覆之后,齐王府众人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了太尉府。
亦菱等人走到大门口时,恰逢洛沉碧也来到了大门口同他们会合。亦菱看着洛沉碧,露出询问的眼神,洛沉碧见状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亦菱见状失望地轻叹一声,看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亦菱扫视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发现那道熟悉的清雅的白色身影,不由地问道:“沉碧。容卿呢?”
洛沉碧回身看了看冯府大门,道:“我也不知,我们一离开那座庭院,就分开行动了。”
众人又略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容卿归来。亦菱开始有些担心了。
正在此时,冯府内传来一阵喧闹声。比之方才的声音更大更吵。
亦菱回身,见冯太尉又领着一帮家丁护院追了出来,不禁冷笑一声。看来冯太尉今天是不肯就此罢休了,伤了一批人,就又聚集起一批人,非要同他们决战到底。
冯太尉阴沉着脸,走在最前面,一直走到大门口处最高一级的石阶上站定,他身后的众人列队排开,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棍棒之类的家伙事儿,一脸警惕地看着她这个蛮不讲理的齐王殿下。
冯太尉沉着脸道:“齐王,这就想走么?”
亦菱看着冯太尉。只见他黑着一张脸,跟他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由地又是冷笑一声。看来这冯太尉这么多年在朝堂上不是白混的。若是换做他人,被她这么随便找个由头,无理取闹地大闹一通,要么早就气得怒火冲天、七窍生烟了,要么早就气得破口大骂、口不择言了,要么干脆就被气晕过去、不省人事了,没想到这冯太尉只是阴沉着一张老脸,又重新召集了一群家丁护院,追上来讨说法,不可谓定力不强。
亦菱闻言笑得灿烂开怀,和颜悦色的,仿佛同老朋友推心置腹地交谈一般地反问道:“怎么?冯太尉冯大人这是要挽留本殿下?要不,本殿下带着人再将太尉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好好地翻查一遍?”
冯太尉闻言面色登时又阴了几分,咬着牙道:“昨天晚上是不是你搞的鬼?说!”
冯府内震天动地的声音早就惊动了周围几座府邸的人,此时,冯府大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好奇地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人。亦菱余光一扫周围的看客,不禁窃笑一声。如此大好机会,她怎能放过?
于是她提高声音,故意气愤地说道:“什么?冯大人,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在场的众人,谁不知道昨晚冯府发生了离奇事件,闹了半夜的鬼?这种鬼神一类的事情,冯大人你怎么说扣到本殿下的头上,就扣到本殿下的头上了?未免也太不讲理了?”
周围围观的众人闻言,顿时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间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
冯太尉看着周围人对着他的方向指指点点,不由地脸色发青,厉声斥道:“少在这儿强词夺理!依本官看,昨天晚上就是你搞的鬼!”
亦菱闻言却是不急不闹,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摊了摊双手道:“冯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究竟是谁不讲道理,在这儿强词夺理啊?”
亦菱此言一出,周围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围观众人都向冯太尉投去鄙夷的目光。
亦菱见状赶忙趁热打铁,“冯大人,您老人家不尊重本殿下,不尊重皇室就已经不对了,竟然对鬼神也没有半分敬畏之心,这可是太不应该了啊!”
众人闻言纷纷交头接耳,说起昨晚闹鬼的事情,大家都猜测定是冯太尉为官不仁,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坏事,导致那些冤魂回来报复了。亦菱将这些议论的话听了个真真切切,心中高兴不已。她没想到自己昨晚的举动不仅将冯府搅得人心惶惶、混乱不堪,还让冯太尉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大家现在对冯太尉的印象好像都不怎么好啊……
思及此,亦菱迫不及待要再添上一把火。
恰在此时,亦菱看到不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飞掠而来,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于是,她双足一点,身子轻盈地跃上了停在门口的齐王府马车,站在车辕上,微微侧着身子,居高临下地斜睨着站在冯府门口的众人,声音中充满了皇室贵族特有的尊贵和威严气势,“冯大人,你方才污蔑本殿下的那些话,本殿下暂且不计较。但昨晚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擅闯王府,被本殿下的人一路追到冯大人府上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今天呢,本殿下带人前来搜查,虽然什么都没有查到,但是这并不代表本殿下不会再追究此事。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本殿下发誓,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回府!”
说罢,亦菱霸气地一甩衣袖,转身进了马车内,洛沉碧和容卿也一先一后地跟着进了马车。其余的齐王府众人纷纷上马,众星捧月地护着齐王府马车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离开了太尉府。
亦菱坐在马车内,开心地不得了,方才她这一招趁火打劫,更加抹黑了冯太尉在市井中的形象。她相信,不出几日,冯太尉的无耻行径就会传遍大街小巷,甚至会传到朝堂之上和深宫之中。咳咳……虽然这无耻行径大多都是她故意找茬儿扣在他头上的。经过今日这么一闹,冯太尉就算没被她气死,也会被她气个半死。
第二百八六章. 帘影摇光灯色昏(一)
亦菱得意地笑了几声,抬眼却见容卿正垂眸深思,淡然面色中隐约带着几分担忧,不由地问道:“容卿,你刚才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容卿抬眼,淡淡一笑,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过,我方才在冯府的最北面看到了一个熟人。”
“谁?”亦菱顿时来了精神。难不成有新的线索?
“荆先生。”容卿淡淡地道。
亦菱闻言一怔,“荆先生又来了?”
容卿颔首,道:“看样子,他似乎是来查探情况的,不过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进府。”
亦菱连忙问道:“那他是不是看到你了?”
“没有,他到了冯府北面,略站了片刻方才离去,期间并没有看到我。”
亦菱点点头,“我知道了。”这荆先生果然跟冯府有联系!今日容卿所见恰好验证了静儿她们前些日子发现的事。
容卿又道:“荆先生此人不简单,你以后同他打交道时要多加小心。”
亦菱闻言一抬眸,正对上容卿漆黑深邃的眸子。她清楚地从那幽深似海的眸中看到了几分关切和担忧,不由地心中一暖。虽然方才在冯府时,容卿使了些手段想要套出她的真话,这样的行为让她感到有点不舒服,但是现在他又是这样地关心她,她顿时又感动起来。
齐王府马车驶到丞相府大门前,缓缓地停下了。
本来洛沉碧和容卿想同亦菱一道去丞相府探望沈彦真,但亦菱觉得沈彦真现在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本来就不想见任何人,如果他们三个同时去探望。他定然是不会见的。所以她还是让他们先回去了。
亦菱独自一人下了马车,一直看着齐王府马车还有齐王府众人离开了这条街,随后踏上石阶,走到紧闭着的木门前,抓起木门上的铜环敲了几声。很快,旁边的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名带着毡帽的家丁探出头来。见是亦菱,出声询问道:“姑娘有何事?”
亦菱一面在心中暗自感叹这丞相府的家丁礼貌多了,比起太尉府那些嚣张至极、狗仗人势的奴才不知强了多少倍,一面微笑地报上名号:“烦请这位小哥转告贵府主人,就说齐王依约来访,探望令郎。”
那家丁一听来人是齐王,顿时瞪圆了眼睛,忙道:“原来是齐王殿下,失敬失敬!我家老爷吩咐过了。若是齐王殿下亲临府上,定要大开正门,全体迎接,小的这就给殿下开正门!”说罢就要叫上其余家丁来开正门,并且还连忙差人去通知沈丞相。
亦菱见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明明已经跟沈丞相说了。不用摆这么大排场,没想到沈丞相还真打算大开正门,全家上下都来迎接。实在是太招摇了……
亦菱连忙出声叫住了那名急匆匆欲依令办事的家丁,同时闪身从开着的角门进了相府。
那家丁见齐王执意如此,也是没辙,只得又催人去通报自家老爷。
正当亦菱在相府家仆的引领下向相府内走去时,从前厅走出来好多人,为首的一人正是沈丞相,他身后紧跟着一名衣着华贵、气质高贵的妇人,显然是沈丞相夫人、沈彦真的母亲。
沈府众人一路小跑着来到亦菱面前,沈丞相连忙行礼道:“老臣参见齐王殿下!”
沈夫人也跟着福礼道:“民妇参见齐王殿下。”
两人身后,沈府的一众亲眷家仆齐齐跪拜。只见得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亦菱连忙扶住沈夫人,连声道:“丞相和夫人这是做什么?无需行此大礼啊!您二老快快请起,还有他们。也让他们赶快起来!”
沈丞相闻言忙道了声谢殿下,随后回身对身后的一众亲眷家仆道:“都听到没有?还不快起身谢殿下?”
众人又纷纷起身抬手行礼谢齐王殿下。
亦菱脑袋又大了一圈。这相府的人都是怎么回事儿?好像把她当成救命恩人一般来看待了,太恭敬热情了!
众人簇拥着齐王殿下和沈丞相夫妇进了前厅,沈丞相命人上了上好的茶,随后就将所有的亲眷和周围侍候着的家仆遣了出去。亦菱象征性地抿了几口茶,却见沈丞相愁眉苦脸,沈丞相夫人更是双眼红肿,显然已经哭了好久了。
亦菱见状心中十分焦急,放下茶杯,率先开口道:“沈相,夫人,彦真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是不肯让大夫瞧瞧么?”
沈丞相闻言一声长叹,满面愁云地道:“不瞒殿下,我们也不知道啊!从今晨寅时起,彦真就紧闭房门,任我们在门外怎么敲怎么说都不开啊!”
亦菱闻言忙道:“只有他一个人在屋里么?”
“是啊,彦真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什么人都不让进,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还病着……”沈丞相夫人一开口,眼圈又红了,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她连忙拿出帕子拭了拭泪。
一向沉稳的沈丞相此时也不免有些焦急,“彦真这孩子,唉……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我们都不知道他的伤势究竟怎么样了。”
亦菱闻言沉默起来。早朝的时候沈丞相就同她说过,早些年沈彦真拜师习武时受了伤,这几年伤势时有反复,也不告诉他们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今天旧伤复发,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但是亦菱知道所谓旧伤复发这些话不过是沈彦真用来敷衍他人、掩盖事情真相的托辞。她一听就知道,沈彦真恐怕是寒毒发作了,就像在将军府时那样,他将紫苏园内所有的仆侍都遣了出去,只留自己一人在屋内。
一旁的沈丞相夫人干脆用帕子捂了嘴,低声呜咽起来。
沈丞相出声斥责道:“你看看你,当着齐王殿下的面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
亦菱闻言,心中不由地一暖。沈丞相出声斥责沈夫人,虽有责怪之意,但语气中包含更多的却是心疼和怜惜,明显是见到爱妻伤心不已、哭个不停,自己心里也难受,再加上沈丞相对儿子沈彦真的关切和担忧,不禁让亦菱对这位她还不怎么了解的沈丞相产生了好感。这沈丞相平日在朝堂上看似稳重严肃、不苟言笑,但对妻儿却是如此尽心尽意,疼爱妻子,关心儿子,可谓是一位好丈夫,一位好父亲。
亦菱心中不由地对这位素来严肃的一国之相产生了尊敬之情,她连忙开口道:“沈丞相,我这就去看看彦真,好好劝劝他,或许他就改变主意了。”
沈丞相和沈夫人闻言皆是惊喜不已,好似把亦菱当做救命恩人了一般,连声道谢。但同时沈丞相脸上又有些为难之色,一方面他担心自己的独子,希望独子的好友、面前的这位齐王能够好生劝劝他,让大夫给他瞧瞧,但另一方面又见亦菱刚坐下喝了两口茶,就要去探望自己的儿子,生怕怠慢了这位齐王殿下。
亦菱心思玲珑剔透,一眼就猜到沈丞相的想法了,于是连忙道:“听闻彦真病了,我这位好友也很焦急,如今就是坐在这里喝茶也是坐不住,先去看看彦真,待他好些了再回来同二老喝茶闲聊也不迟啊!”
沈丞相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看着亦菱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佩服。沈夫人更是连声道谢,又抹着眼泪恳求亦菱好生劝劝她的爱子,亦菱都极有耐心地连声应着。在家丁的引领下,亦菱随二老向沈府内院走去。
走到一处名唤“芷兰庭”的院落前,亦菱率先止住了脚步,沈丞相夫妇二老和跟随的几名家仆也都连忙跟着停了下来,亦菱抬眼看着上面的三个大字,微微一笑,道:“想必这座庭院就是彦真的起居之所?”
沈丞相在一旁惊讶不已,“殿下如何得知这就是他的住所?”
亦菱微笑道:“一看名字就知道了。彦真素来痴迷医药,这芷兰庭中的芷应该指的就是白芷,有些兰花也可入药。彦真素来喜欢用草药作为庭院的名字。”亦菱想到定南王府的“半夏庭”,还有将军府的“紫苏园”,不由地露出怀念的笑容。
沈丞相闻言亦是哈哈一笑,“想不到,殿下同彦真的关系这么好,连他的这些喜好都知道啊!”
众人进了院子,还没走到正屋前,沈丞相夫妇二人还有那些家仆就齐齐停住了脚步,亦菱回身不解地问道:“二老怎么不走了?”
沈丞相长叹不语,沈夫人的眼泪又下来了,哭着道:“彦真他不允许我们靠近屋子。”
亦菱闻言顿觉无语,这沈丞相夫妇还真拿他们的儿子没辙啊,不让进就真不进,不让靠近就真不靠近啊?直接找人把屋门撞开不就结了?
亦菱独自一人走上了石阶,回身看了一看,见身后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每个人都带着期待又紧张的神色,沈夫人更是将手中的帕子绞成了一团,紧张不已地望着她。亦菱轻叹一声,回身在屋门前站定,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还没待她把手收回来呢,就听屋内传来一阵带着怒意的不耐的声音,“走!我不是都说了么?不许任何人进来!再来烦我,我就自绝于此!”
第二百八七章. 帘影摇光灯色昏(二)
亦菱闻言敲门的手登时顿在半空中,身后传来沈夫人抑制不住的呜咽声,她怔了半晌,方才放下手,开口轻声道:“彦真,是我,亦菱。”
屋内顿时一阵沉默,亦菱见沈彦真没有反应,又提高声音道:“我来看你了,你把门打开好吗?”
屋内人沉默了一会儿,道:“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语气比方才缓和了许多。
亦菱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沈夫人连连摆手,示意亦菱不要说他们也在,好像生怕亦菱这边一开口,那边她儿子就不活了似的。
亦菱无奈地轻叹一声,如果她撒谎骗了沈彦真,若是一会儿沈彦真真的开门了,看到了其他人,说不定一怒之下把门一关,以后任谁来敲门都绝不开了。于是亦菱对着屋内道:“彦真,你的父母也在呢,但是我跟他们都说好了,他们不进去。你把门打开,只有我进去看你,好吗?”
说完,亦菱回身对沈丞相夫妇使了个眼色,二老会意,连连点头。
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半扇门从屋内被人打开了,但是开门的人却站在门后,完全看不到人。亦菱连忙走了进去,随后就听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亦菱回身,见沈彦真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吃力地靠在门板上,面色苍白,下唇已经被咬破,还滴着鲜血。
亦菱连忙上前扶住沈彦真,焦急地道:“彦真,你怎么样了?走,我扶你回床上歇着。”
亦菱刚扶着沈彦真往出走了一步,沈彦真就支持不住,身体前倾,几乎跌在地上,亦菱大惊,连忙使劲儿揽住沈彦真不让他摔倒。沈彦真回头指着门口,吃力地道:“门、门……”
“门怎么了?”亦菱费力地扶着比自己重好多的沈彦真。不解地问道。
“门没锁。”沈彦真不放心地注视着门口。
亦菱会意,心中无奈至极。她知道沈彦真的意思,她知道他生怕他的父母进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所以只好一只手扶住沈彦真,另一只手艰难地够到门栓把门拴上。
亦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沈彦真扶到卧房内的床榻上躺下,又温柔地给他盖好了被子,随后在床榻边坐下。
沈彦真转过头来,望着亦菱,面色苍白,目光温柔。
亦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沉默了许久。沈彦真开口道:“我父母呢?他们还在外面吗?”
亦菱闻言起身。走到外间隔着窗子看了看,见沈家二老还有几名家仆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就是正屋的门口。好像要齐心协力把门板看穿一样。
亦菱轻叹一声,走回卧房,看着沈彦真道:“他们还在外面站着呢。”
沈彦真闻言,垂眸不语。
亦菱见状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起初她看到沈丞相夫妇担心焦急的样子,心里有些责怪沈彦真,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让进,也不让大夫进来瞧瞧,别人都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这不是更让人担心着急吗?而且他还用那么激烈的手段威胁家人,不让家人强行开门,这不是更让家人担忧和伤心吗?但是亦菱看到沈彦真现在难受痛苦的样子,瞬间就理解了他的苦处。沈彦真,他也是怕父母见到他这个样子。跟着痛苦伤心,又怕父母知道了寒毒的事情,知道他每年都要发作,可能撑不了几年之后,受不了这个打击。毕竟他是沈丞相夫妇的独子。
亦菱轻叹一声,既同情和可怜沈丞相夫妇二老,又心疼和怜惜自己的好友。
沈彦真仍旧垂着眼,不言不语。亦菱见他自己难受着,这边还要挂念着双亲,怕双亲为自己忧心,又因双亲担心自己而歉疚不已,她也跟着心里难受。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是她什么都清楚。
亦菱出声宽慰道:“彦真,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歇着,一会儿我去跟你父母好好说,不让他们这么担心你。你以后也不要说出那样的话来威胁他们,这样他们只会更担心更着急。”
沈彦真闻言,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无力地道:“如果我不那么说,他们早就让人把门撞开了。届时,他们破门而入,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亦菱眼圈一红,将双手伸进厚厚的锦缎面的棉被中,抓住沈彦真的手,连声道:“我知道的,我懂的,我都懂的……”
锦缎面的棉被下,沈彦真的手攥紧了亦菱的手,一双眸子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床榻边的人,苍白的脸上一片温柔。
亦菱心里一暖,眸中浮现出坚定的光芒,她也攥紧了沈彦真冰冷的手,掷地有声地道:“彦真,你好好休息,我一定会找出解毒的办法的!”
沈彦真闻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似是相信了亦菱的话,但他的眸中却蓦地浮现出一抹失落和凄绝的神色,不过一瞬,很快又被温柔吞噬。
亦菱不是没有发现沈彦真眸中闪过的那一瞬失落和凄绝,她知道沈彦真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够找到解毒的办法,因为沈彦真作为拂衣楼上任楼主的大弟子,医术过人。连他都束手无策的顽疾,她这个对医术的了解少之又少,可以说只知道皮毛的皮毛的人又怎么可能有办法呢?但是亦菱偏不信这个邪,整个天下只要有难题就有解决难题的办法,只要有毒,无论这个毒多么霸道多么可怕,终归能找到解毒的办法,她坚信这一点。她必须坚信这一点,不然怎么办呢?难不成什么都不去尝试不去努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沈彦真像他师父那样痛苦地死去?
尽管盖着厚厚的锦被,亦菱还是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沈彦真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亦菱看了看周围,卧房内只有一个火盆。虽然已是早春三月,但这里毕竟是朔城,天气仍旧比较冷,大多数人家仍旧点着火盆取暖。对于亦菱这样的正常人来说,卧房里放一个火盆就足够了,但是对沈彦真这样备受寒毒折磨的人,即便是屋内点着火盆,也是浑身冰冷不已。
亦菱看了看沈彦真,觉得他这么硬撑着也不是办法,遂起身走出屋子。
亦菱见沈丞相夫妇二人仍旧在距正房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不由得走上前。二老连忙迎了上来,面色焦急。
亦菱见状,连忙微笑着道:“彦真还好,不过是此前的伤势有些反复而已,并无大碍,沈丞相和夫人不用担心。”
沈丞相见齐王和颜悦色、面带微笑地这样说了,自然是稍稍松了口气。
沈夫人闻言仍旧十分担忧,焦急地追问道:“彦真伤的怎么样?是不是难受的厉害?用不用找大夫来给瞧瞧?”
亦菱闻言笑着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彦真还好,而且他本身就医术过人,他自己知道情况,不会有事的,您就放心。”
沈夫人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亦菱又吩咐丞相府的家仆多搬来几个火盆,又命人烧了热水送到芷兰庭,随后又对沈家二老说道:“二老先回去歇着,天气这么凉还在这里站着,彦真知道了会担心二老的,不利于休养。”
沈丞相夫妇闻言,连声道好,随后两人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芷兰庭。
丞相府的家仆行事效率极高,不多时便将亦菱要求的物品都准备好了。但是因为自家公子不允许跨入屋内半步,连自家老爷和夫人都不敢不听从公子,所以他们更不敢造次了,只好站在正屋前,有的端着火盆,有的端着热水,皆是不知所措。
亦菱见状只好亲自上阵,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嘛。于是乎,当今齐王殿下亲自把火盆和热水一盆接着一盆地搬到了屋内,随后将家仆遣走,重新拴好了屋门。
亦菱把几个火盆全都搬到了卧房,每个角落里面都放了一个,床边放了两个,屋子中间放了一个,整个屋子顿时热乎起来了。亦菱顿时出了一身汗,她也不避讳沈彦真,干脆把锦裘和夹袄都脱了。因为今晨一从皇宫出来,她就同容卿和洛沉碧等人去大闹冯府去了,随后就直接来丞相府探望沈彦真,所以没来得及回府换下朝服。亦菱脱了锦裘和夹袄之后,觉得穿着宽袍大袖的朝服很是不便,干脆将朝服也三下五除二地脱了下来。最后亦菱只穿着一身洁白的中衣,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亦菱瞧见床榻上的沈彦真翻了个身,面向里了,不由得笑道:“我都没不好意思,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彦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穿那么少,不怕着凉么?”
亦菱觉得沈彦真的语气颇有几分幽怨的味道,就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到别人身强力壮,不由得又羡慕又嫉妒一样。亦菱不禁哈哈大笑,“你当我是你啊,沈大公子!我现在热的还出汗呢!”
厚厚的锦被下,沈彦真的身子明显抖了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亦菱给气的。
第二百八八章.帘影摇光灯色昏(三)
亦菱觉得自己不大厚道,毕竟沈彦真还难受着,遂止住了笑声,挽好袖子后,将铜盆里的热水倒入另一个放着小半盆凉水的铜盆中,随后伸手试了试温度。
待将铜盆中的水温调得差不多比人的体温略高一些了之后,亦菱把巾子浸入温水中,又待巾子完全浸湿,并且温度同温水的温度一样了之后,捞出来拧干,然后走到床榻边坐下来,用巾子轻柔小心地擦拭着沈彦真的额头和脸庞。
沈彦真本来面向里躺着,被亦菱这么不由分说的一擦,顿时翻过身来,看着亦菱,惊讶地道:“菱儿,你这是做什么?”
亦菱再次不厚道地笑道:“瞧瞧你,跟个大姑娘似的。一般发烧的时候,都是用冷水擦拭,降低体温。现在你浑身冰冷,我用温水给你擦擦,这样你就不会感觉那么冷了。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亦菱说罢,又给沈彦真擦了擦修长光洁的脖颈。刚擦了一遍,沈彦真从耳后到脖颈就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同刚才苍白如纸的颜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不知是因为被温热的巾子拂拭了一遍,暖和了,还是因为真的害羞了。
亦菱见巾子没有方才那么温热了,又起身去水盆里浸了浸,随后又捞出来拧干,坐回来继续给沈彦真擦拭脸庞和脖颈。沈彦真似乎也适应了亦菱这样照顾人的方式,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任亦菱摆布。
亦菱一边擦拭,一边道:“方才我出去跟你父母好好说了,他们总算放心了一些,眼下已经回去歇着了,你不用挂念,也不要感到愧疚,自己尽快好起来,才能让他们安心。”
沈彦真不言不语,只是张着一双清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亦菱。
亦菱又浸温了巾子。回来将沈彦真的左手臂从锦被下拉了出来,细细地给他擦拭着手,末了又将他中衣的衣袖挽起来,擦拭着他的手臂。待沈彦真的手臂和手不再那样冰冷的吓人了之后,亦菱连忙把他中衣的衣袖放下来,又重新把他的手臂放入锦被下。随后,亦菱又用热水温了巾子,把沈彦真的另一只手和手臂也细细地擦拭了一遍。这样,她能擦的地方都擦到了。
亦菱将巾子搭在铜盆边,回身坐在床榻边看着沈彦真。见沈彦真的脸色不似方才那样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了。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冷得颤抖不已了,她不禁微微一笑,同时在心里略松了口气。虽说她自幼经历了临阳政变,进入濯玉宫后。就独立了许多,不喜有人在身边伺候,即便是之前在将军府还有现在在齐王府也是不喜身边有侍女服侍,平日里的起居都是自己动手,但她的身份毕竟一直不低,从未伺候或者照顾过他人,方才她不过是用温水给沈彦真擦拭了一下,让他暖一暖,却忽然觉得照顾人的感觉真不错。
沈彦真也温柔地回视着亦菱。轻声而诚挚地道:“菱儿,谢谢你。”
亦菱不由地一怔,从前在怀远,沈彦真一直都称呼她将军,如今在朔城。即便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本名,还只是改口称呼她为王爷,今天叫她菱儿,还是第一次。亦菱觉得很亲切,这样的称呼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彦真注视着亦菱,认真地道:“菱儿,谢谢你安慰我,谢谢你抚慰我的父母,谢谢你这么细心地照顾我。”
亦菱垂眸一笑,道:“客气什么?这点小事,算什么?说来倒应该是我谢谢你呢。从前在宁军军营,你好几次替我疗伤,有一次我发烧昏迷了,你还一直在旁边照顾我呢。”亦菱认真地垂首看着沈彦真,“彦真,谢谢你。”
沈彦真浅浅一笑,“这些都不需要谢的,我是医者,救死扶伤,这本是医者应该做的。”
亦菱闻言望着沈彦真,目光灼灼,满是崇敬和仰慕之情,“彦真,像你这样救得了天下之人,又心怀仁慈博爱的医者一定都是圣人转世,是天上悲悯众生的仙人下凡。”
沈彦真闻言,却垂了眸子,神色一黯,话锋一转,语气凄然地道:“可最让人无奈的是,我救得了天下之人,却唯独救不了自己。”
亦菱闻言心中一痛,连忙道:“彦真,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们还有时间,所以就还有希望,对不对?如果连你自己都绝望了,那么我们还怎么继续努力地寻找解毒之法?”
沈彦真闻言并没有接着亦菱的话说,他抬眼望着亦菱,眼神诚恳,又带着乞求地道:“菱儿,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帮我做一件事情?”
亦菱连忙点头,“好,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帮你做。”
沈彦真从锦被下伸出一只手,指着几步开外的一张小方桌子,道:“那里,有纸笔。”
“纸笔?”亦菱不明所以,她起身走到小方桌子旁一看,明明是卧房内一张用来放茶具和摆设的小方桌,此时却被沈彦真当做了书桌,而桌子上笔墨纸砚齐全,一沓上好的怀远产的纸张旁边放着一本书。亦菱对这本书可谓是十分熟悉了,正是那本拂衣楼前任楼主无名生前所著的。而那一沓纸张的旁边,还有几张已经写满字迹的纸张,亦菱定睛一看,显然是沈彦真的笔体,她大致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却是沈彦真在描述自己寒毒发作时的症状和感受!
亦菱何等聪明,她立即就明白了沈彦真的用意。她看着铺了满桌的笔墨纸砚,还有那些写满字迹的纸张,心里一酸,险些就要滚下泪来。显然是沈彦真寒毒发作,已经十分难受了,无法离开卧房去书房,但是仍旧想要像他师父那样,把寒毒发作时的症状和自己的感受记录下来,为后世留点什么,所以就将这张放在卧房的小方桌当作了书桌。看到沈彦真这样都不忘自己身为医者的本分和职责,亦菱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钦佩、又是酸楚、又是难受。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搅得她回身望着床榻上的沈彦真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彦真躺在床上,偏过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恳求,“菱儿,我叙述,你来帮我记录可好?”
亦菱鼻子不禁又是一酸,她咬紧下唇,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中掉落出来,随后点了点头。
亦菱重新挽起袖子,在小方桌子前坐了下来,随后研了墨,提起笔,在新研的墨内沾了沾,提腕悬笔置于一张尚未写字的纸张上,随后转头看着床榻上的沈彦真。
沈彦真淡淡一笑,遂开口叙述了起来。亦菱则端坐在桌边,提笔认真地一字不差地将沈彦真所说的统统记录了下来。
一人口述,一人记录,整个安静的午后就在这淡淡的叙述声和轻轻的书写声中度过了。
沈府众人见齐王殿下进了芷兰庭的正房,一直不曾出来,也不敢轻易打扰,午饭时间也没敢来唤她。这眼看着已经到了申时,天色都暗下来了,沈夫人坐不住了,说什么也要把齐王殿下叫出来用晚膳。
沈丞相也觉得不能怠慢了齐王殿下,人家专程来看望自己的儿子,不能一直让人家饿着肚子不是?
于是沈丞相夫妇又带着几名随侍的家仆来到了芷兰庭。
沈丞相夫妇仍旧在距离正屋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命一名家仆上前叩门。
那家仆领命拾级而上,轻轻叩了叩门,“齐王殿下?齐王殿下?”
恰在此时,沈彦真的叙述告一段落,亦菱起身伸了伸酸痛的手臂和脖子,忽听屋子外面有人唤她,遂应道:“何事?”
那家仆连忙道:“齐王殿下,天色不早了,老爷和夫人来请您去前厅用晚膳呢。”
亦菱闻言,看了看窗户外面,见天色果然暗了下来,心道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来的时候还不到中午,现在就已经到了晚上了。她转头问沈彦真,“彦真,你一定也饿了?我一会儿给你带些清淡的?”
沈彦真满脸疲惫,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亦菱见状一瞪眼,一扬眉,道:“那怎么行?我一会儿跟沈夫人说,让厨房给你做点清粥小菜,我给你带回来。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体怎么受得了?”
沈彦真无奈地一笑,见拗不过亦菱,只得点点头。
亦菱见他疲惫不已,知道他叙述了一下午,定是累了,遂上前给他掖了掖被角被边,又提起棍子把屋内几个火盆里的炭火拨了拨,确认每个火盆都烧得正旺,这才穿上朝服,又穿上夹袄,披上锦裘,对沈彦真道:“你先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彦真点点头,动作很轻,几不可见。
亦菱放心地转身离开了屋子。
沈彦真躺在床榻上,看着亦菱离开的背影,终于支持不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很快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第二百八九章.帘影摇光灯色昏(四)
亦菱走出屋子,沈丞相夫妇连忙上前招呼她,比来的时候还要热情和恭敬,仿佛亦菱真的是他们儿子的救命恩人一般。亦菱怪不好意思的,毕竟她也没做什么。
亦菱对沈丞相夫妇二人道:“彦真好多了,现下正在屋内歇着呢,他让二老不要担心他。”
沈夫人闻言一脸喜色,连道了几声“阿弥陀佛”,又拉着亦菱的手连声道谢,好像当真是亦菱把沈彦真给治好了一样。
沈丞相闻言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连声赔罪,并恭敬地请亦菱到前厅用膳。
亦菱又对沈夫人道:“彦真也饿了,沈夫人您看要不命人做些清粥小菜,我一会儿给彦真送进去。”
沈夫人听见自己儿子主动要吃饭了,几乎喜极而泣,连忙派人吩咐厨房去做了。
亦菱当真是饿了,坐在桌子边,也顾不上端着皇亲国戚的架子了,狼吞虎咽地吃了比平日里多两倍的饭菜。沈丞相夫妇见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诧的神色,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亦菱,时不时地开口劝她多吃些,就好像慈爱的父母见到自己的孩子饿坏了,希望她尽量多吃一些一样。旁边为三人布菜的沈家侍从,也始终神色淡然地为亦菱和自家老爷夫人布菜,见到当朝唯一一位女王爷,吃相竟如此不雅,没有一个人露出一丝惊讶或是鄙夷的神色。这让亦菱感到十分佩服,沈府的规矩果然严格,沈家的仆侍不知要比那些蛮横至极、狗仗人势的冯家家仆好多少倍。
亦菱心中惦记着沈彦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之后,就起身告辞,走时候拿上了给沈彦真带的晚饭。
亦菱拎着食盒进了芷兰庭的正房,见屋内一片昏暗,随手把食盒放在进门附近的一张桌子上,随后掀开帘子进了卧房。卧房内,那张被沈彦真当做书桌的小方桌子上点着一盏灯。那还是她离开前点的。此时,那盏灯放出昏暗的光芒,勉强能照清这卧房内的摆设。
亦菱走上前,拿起灯罩,发觉里面的蜡烛快要尽了,所以灯光才如此昏暗。亦菱正要出门找沈家家仆换一根蜡烛,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她都进来这么一会儿了,动静也不小,床榻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亦菱复又罩上灯罩,提着灯走向床榻。灯光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的。映在床榻边的帘子上。也是忽明忽暗、晃晃悠悠的。
亦菱稍稍掀起帘子。在床榻边坐下,将灯提得略高一些,照了照床榻上的沈彦真,却见沈彦真仍旧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躺着。一双眸子闭合着,似是睡着了。
亦菱轻声唤道:“彦真,我给你带饭回来了,起来吃一点。”
沈彦真仍旧闭着双眼,没有回应。
亦菱心道,是不是太累了?怎么睡得这么沉?
于是,亦菱右手提着灯,空出来的左手轻轻推了推沈彦真,一边又道:“彦真。醒醒,起来吃点东西,彦真?”
不料,沈彦真仍旧一点反应都没有,亦菱心中登时咯噔一下!
她伸出空着的手去探了探沈彦真的额头。立即大惊失色!沈彦真的额头冰冷骇人,竟然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恰在此时,灯内的蜡烛尽了,噗的一下灭了,整个屋内登时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亦菱六神无主地坐在床榻边,还保持着提着灯的姿势,心中惊慌失措!
怎么办?怎么办?!
她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冲出去找人,但是这样一来就违背了沈彦真本人的意思,她这样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唤人,那么沈府的所有人,尤其是沈彦真的父母,统统会跟着她慌乱不已。届时,整个沈府都会陷入一片慌乱之中。所以她不能就这样出去叫人。紧接着,她想到了容卿和洛沉碧,如果她现在差人去把他们请来,沈丞相夫妇二人定然会知道,难保他们不起疑心,说不定他们一担心一着急,发现了自己之前安慰他们的话都是假的,到时候就麻烦了,她就是浑身张嘴都讲不清楚。搞不好,他们还会知道沈彦真中了寒毒的事情,到时候……唉,亦菱都不敢想接下来的后果了,总之她是不能声张的。但是现在怎么办?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又不懂医术,总不能胡乱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亦菱的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她起身把已经灭掉的灯重新放到桌子上,随后在屋子内急得团团转。
黑暗中,亦菱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下午沈彦真叙述时说过的一句话!
“寒毒,虽为毒,其性与毒颇异。内力逼之,丝毫不动,隐有吞噬外力之势。若称之为毒,不若称之为异象内力。”
若是当真如沈彦真所说,寒毒不像是一种毒,更像是一种怪异的内力,那么它会不会像其他内力一样可以在人与人之间传递?会不会像内力一样,可以输送给别人,也可以从别人那里吸取?
想到这一点,亦菱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办法。她自幼就将濯玉心法十三层背得滚瓜烂熟,运用起来也是驾轻就熟。纵使她并不知道后三层剑法的招式,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利用这一整套心法修炼内功。她记得皇祖母蓝汀染曾经告诉过她,濯玉心法第十三层,运用好了甚至可以从他人那里吸取内功,收为己用。这是一种十分霸道的用途,亦菱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从来不曾有机会尝试过。吸收其他武者体内的内功,她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如今,救人要紧,亦菱也顾不得许多了,虽然她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但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
亦菱顿时来了精神,说做就做!她走出屋子,唤来前院守夜的家仆,让他送来几根新蜡烛,随后亦菱点了蜡烛,罩好灯罩,又把外间的几盏灯也拿进了卧房,换上了新蜡烛。卧房顿时被几盏灯照得通明。
亦菱脱下锦裘、夹袄和朝服,仍旧穿着中衣,脱了鞋子,爬上了床榻。她扶起已经昏迷的沈彦真,然后坐在沈彦真的后面,两只手掌抵在沈彦真的后背上,支撑着他,让他保持着坐姿。随后,亦菱闭上双眼,心中默念起濯玉心法来。从第一层开始,亦菱逐渐运起内功,周身的内力开始沿着经脉运行起来。
运行了几个周天之后,亦菱开始通过手掌向沈彦真输送内功。果然不出所料,她的内力一进入沈彦真体内,就如同石沉大海,一点反应都没有。随后她开始反其道而行之,转而开始回吸沈彦真体内的内力。
很快,亦菱就感觉到自己方才送入沈彦真体内的内力缓缓地顺着手掌、沿着手臂,回到了自己体内。亦菱心中一喜!这第十三层心法果然管用!
随后,亦菱迅速压下了心中的喜悦,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的心情。运功疗伤,最忌讳的就是情绪波动。
自己送入沈彦真体内的内力一丝丝地缓缓地都流回到了自己的体内,随后,亦菱猛地感到手心一凉,一丝带着寒意的似乎是内力的东西穿过了沈彦真的脊背,进入了她的手掌,亦菱神色顿时肃然起来。真正的吸“毒”开始了!
亦菱猛地提气运功,让体内的内力运行得快了几分,那一丝进入手掌的寒气也加快了速度,沿着她的手臂迅速地流入她的体内,随后同她经脉中的内力融合在一起,一同在她的体内运行起来。接着,越来越多的寒气从沈彦真的背后冒了出来,源源不断地进入了她的掌中。
亦菱发觉,这些“寒气”果真同内力十分相似,但是却不知为何,带着一股寒意,让人感觉很冷。同时,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寒气”进入她的体内,同经脉中的内力融合在一起之后,只在体内运行了一周天,随后就从她原有的内力中剥离出来,进入了丹田,随后就像是沉睡了一般,再未出现过。
不知不觉中,亦菱已经吸收了好多“寒气”,她坐在床榻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那些已经进入丹田的“寒气”不再释放出寒意,但那些仍旧在经脉中运行的“寒气”却是不断地释放着寒凉之气,弥漫在整个经脉中,亦菱觉得自己的经脉都快要被冻住了。
那些寒气将寒凉之气释放到经脉之中后还不罢休,继续冻人,于是,这寒凉之气就溢出了经脉,渗入了亦菱的骨髓、皮肉中,亦菱觉得自己虽然是在早春三月,坐在一间放了好几个烧得正旺的火盆的卧房内,却像是身在寒冬腊月的冰原之地,赤脚裸身地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不多时,亦菱就冻得打起了寒战,上下牙都开始哆哆嗦嗦地打架了,抵在沈彦真背后的手都要冻僵了。
亦菱心道。这寒毒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奇怪?非要把人冻死不成?
就在此时,亦菱忽然发觉从沈彦真体内流入自己掌心的寒流似乎减弱了一些,几乎都要冻僵了的她顿时精神大振!
第二百九十章.帘影摇光灯色昏(五)
阴谋不断,即将迎来第二卷新一轮的情节~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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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她已经将这种寒气吸走了大部分了!
于是,亦菱顿时振作起来,更快地催动体内的内功运行,更加疯狂而快速地吸收着沈彦真体内的寒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亦菱感到最后一丝寒气从沈彦真的体内飘出,钻入她的掌心之后,就再也没有寒气从沈彦真的背脊处钻入她的掌心了。亦菱还未来得及收回手掌,就感到一股精纯的内力带着体温涌入了她的掌心。她的手掌立时暖和了起来。随着内力缓缓地流入,她的手臂和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亦菱诧异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将沈彦真体内的那种十分像带着寒意的内力的寒毒尽数吸入自己的丹田之中后,又开始吸取沈彦真体内的内力了。亦菱吐了吐舌头,若是沈彦真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内功减弱了,会不会很郁闷呢?她不由地轻笑出声,并且很厚道地缓缓地停止了运功,慢慢地提气吐纳,随后收回了手掌。
失去亦菱手掌支撑的沈彦真缓缓地向后倒了下来,正好靠在了亦菱的肩上。亦菱轻轻地扶着沈彦真的肩膀,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人。
沈彦真的脸色已经不再那么苍白,面上隐约有了血色,神情也轻松安详了许多,想必是没那么难受了。亦菱一只手揽着沈彦真的肩,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地覆在沈彦真的额头上,掌心处传来一片温热,亦菱露出开怀的笑容。沈彦真的体温终于恢复了正常,因为是男子的缘故。比她的还要热一些。
亦菱想仰天大笑,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有效地对付寒毒的办法了!但是她不敢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一是怕吵醒沈彦真,二是她方才消耗了很大的体力。实在是太累了。亦菱侧过身子,轻轻地扶着沈彦真缓缓地躺下,随后,她跳下床,回身替沈彦真盖好锦被。待她做好这一切,窗外的天空已经微微擦亮了。
大概是因为太累了,亦菱竟靠着床边睡着了。
天光大亮,日上三竿。
床榻上的沈彦真缓缓地张开了双眼,随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到亦菱正靠在自己的枕边。睡得正香。她的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身上,窗外的阳光透过层层纱帘照在床榻上,她的手臂和柔荑被藏青的锦缎被面衬得如同美玉雕成的一般,白皙莹润,隐隐透明。
沈彦真的唇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随即他发现亦菱只穿着中衣,什么都没盖,就这么靠在床边睡着了,又不由得蹙了蹙眉。他略微欠起身,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宽大锦被拉过来,欲盖在亦菱的身上。
亦菱被沈彦真的动作惊醒了,她抬起头来。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沈彦真欠起身子,两只手拉着被子,正注视着她,惊喜地道:“彦真。你醒啦!”
沈彦真正欲给亦菱盖被子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他淡淡一笑,“嗯,醒了。”随后放下拉着被子的手,略带不满地道。“你怎么穿这么少就睡着了,着凉了怎么办?”
亦菱笑道:“这屋内点着这么多火盆呢,怎么会冷呢?”随机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火盆内的炭火几乎都尽了,好几个火盆里的火都灭了,还有一个仍旧冒着一点小火苗,苟延残喘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道这火盆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不是存心拆台么?
沈彦真倒是没再责备,只是关切地道:“赶快把衣服穿上。”
亦菱走到一旁,拿起朝服,一面穿一面对沈彦真笑道:“彦真,怎么样?感觉好多了?”
沈彦真闻言这才想起关注自己的身体,他闭上眼感觉了一下,再睁开眼时,眸中闪着诧异的神色。这是怎么回事?不仅一点都感觉不到冷了,反而感觉身体内很暖和,这种感觉同他平日里寒毒未发作时的感觉不大一样,好像是寒毒第一次发作前那种久违的感觉。
沈彦真坐起身,右手搭在左手的手腕上,开始给自己把脉,不一会儿,他惊奇地发现,自己体内那一道诡异的带着寒意的气息不见了踪影,难道这一次的寒毒发作过了以后,沉寂在了丹田内不成?他坐在床榻上,闭上双眼,开始提气运功。
亦菱穿好了朝服,看到沈彦真坐在床榻上提起运功,心虚地抿了抿嘴,还好昨天她及时收住了,没有吸取太多沈彦真的内力,要不然沈彦真肯定会发现的。
片刻后,沈彦真蓦地睁开眼,万分惊奇地看着亦菱道:“这是怎么回事?”
亦菱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茫然地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沈彦真一脸不可思议地道:“体内的寒毒,好像……没有了?”随后他抬眼看了一眼亦菱,发觉她唇角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诡异笑容,猛地想起她昨天紧握着他的手一脸坚定地说一定要找到解毒的办法,沈彦真脑海中灵光一现,问道:“菱儿,莫不是你……?”
“我?”亦菱一脸无辜地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沈彦真怀疑地看着亦菱,最后用确定地语气说道:“肯定是你,菱儿,不要骗我了,告诉我,怎么做到的?”
亦菱闻言也装不下去了,她知道沈彦真痴迷于医术,尤其是对于寒毒这样的无解之毒,更是关注。一旦知道有人找到了办法对付此毒,不问清楚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亦菱笑道:“先不说我是怎么做到的,先说说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沈彦真闻言正色道:“我现在的感觉同几年前我尚未中寒毒前的感觉一样,自从师父过世那年,我体内的寒毒第一次发作之后,我每天都觉得自己的经脉中流转着一种阴寒之气,提气运功时,更是如此。那一道阴寒之气就像一种内力,同我原本的内力融合在一处,一同在经脉中流转。”
亦菱闻言,却微微感到诧异,为什么同样是寒毒,在她体内和在沈彦真体内就不一样呢?她昨晚运功时,那些沉入丹田的阴寒之气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再未出现过。那种感觉就好像这种寒气被她的丹田吞噬掉了一般,又好像那些寒气进入她的体内之后无法像其他内力一样运行,只得在丹田中沉睡一般。
“但是现在,”沈彦真继续道,“无论是平常时候还是运功之时,那一道阴寒之气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方才尽力地调用了丹田内的全部内息,也未找到那股寒气,就好像它凭空消失了一般。”沈彦真抬眼望着亦菱,神色认真而温柔,“菱儿,一定是你。告诉我,你找到了什么办法?”
亦菱闻言心想:我昨天偶然间想到了这个办法,但是沈彦真他还并不知道濯玉心法中有一层是可以吸取他人内功的,若是说出来,就相当于我泄露了师门的秘密。更何况,这根本算不得什么解毒的办法,不过是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而已。思及此,亦菱决定不和盘托出,她做了个鬼脸,调皮地笑道:“我才不告诉你呢!”
沈彦真无奈地笑着看着亦菱对着他做鬼脸。
亦菱看了看窗外,猛然发觉上午都快要过去了,顿时惊呼道:“糟了!”
沈彦真忙问道:“怎么了?”
亦菱焦急地穿上夹袄,一只手抓起锦裘就往身上披,“要上早朝,已经迟到了!”话音未落,整个人如同一阵风一般,迅速地冲出了卧房。
床榻上的沈彦真只听到刷的开门声和啪的关门声,随后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沉寂。沈彦真想了想,喃喃自语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每旬的休朝之日,不必上朝啊?”
亦菱风风火火地出了芷兰庭,迎面遇到了沈丞相夫妇二人并他们身后的几名随侍的家仆侍女,亦菱惊奇地道:“沈相也没去上朝?”
沈丞相闻言一怔,“齐王殿下,今天是每旬的休朝之日啊。”
亦菱一拍脑门儿,“哦,对啊!我都忘了!”原来虚惊一场。
“只是……”沈丞相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了?”亦菱敏锐地察觉到了沈丞相的凝重之色,连忙问道。
沈丞相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身侧的沈夫人道:“你先进去瞧瞧。”
沈夫人闻言却神色一黯,略带几分委屈和伤心地道:“我就算先进去了,也进不了屋子啊。”话未说完,眼圈又红了。
亦菱知道沈丞相有话要同自己说,所以他想找个借口把沈夫人还有随侍的家仆们支开,遂开口对沈夫人笑道:“彦真已经大好了,夫人可以进去探望他了。”
沈夫人惊喜地道:“真的吗?”
亦菱点头笑道:“嗯,千真万确,就算夫人进了屋子,彦真他也不会生气了。”
沈夫人闻言喜笑颜开,立即提起长裙,加快脚步就往芷兰庭院内走去,随她而来的侍女们也连忙跟上,沈丞相回身对身后随侍的家仆威严地道:“你们还不快跟着夫人进去看看?”
那些家仆连忙应了,纷纷跟上前去。
只余二人之后,沈丞相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道:“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皇上……恐怕不太好啊……”
第二百九一章.宫灯十里映血光(一)
亦菱的右眼皮突地跳了一下,皇兄前天明明还好好的,结果昨天早朝时就忽然称病休朝了,到今天竟然还没好转,而且照沈丞相的话来说,甚至还严重了。亦菱不禁蹙起眉,难道一切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皇兄他……
沈丞相又道:“齐王殿下,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亦菱肃然道:“沈丞相但说无妨。”
沈丞相回身扫视了一圈周围,确定周围再无他人,方才低声对亦菱道:“当年,前任齐王殿下走得很蹊跷,臣恐怕是冯太后和其胞弟冯太尉在其中做了手脚。恭帝命臣暗中彻查此事,却是一点线索和证据都没有,所以此案至今悬而未决。这几日,皇上忽然病重,臣恐怕同当年前任齐王殿下的事情有些相似之处。臣斗胆说一句,冯氏一族,逆臣贼子,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不得不除啊!”
亦菱闻言,心中先是一惊,后是一震!
果然同皇兄几日前告诉过她的那样,他们的皇祖父曾经也怀疑过是冯太后和冯太尉对父王动了手脚,让他毒发身亡,却没有查到任何证据。而且,让她感到惊讶的是,皇祖父当年竟然派沈丞相去暗中调查此事,当年沈丞相同父王年纪相仿,那时候的沈丞相尚未位列高官、职掌相印,皇祖父就已经如此信任他了。更令她感到震惊的是,冯太尉居然想要对皇兄暗中动手!如果沈丞相所言非虚,那皇兄岂不是危险了?
亦菱心中着急万分,但面上仍旧保持着冷静,她记起容卿、洛沉碧还有荆先生告诉她的计策,拉拢沈氏一族,还有沈氏一族的亲信同党,壮大自己这一边的势力。想到这一点后,亦菱心思一转,恭敬地对沈丞相行礼作揖。诚恳地道:“既然沈丞相率先开诚布公,那么本殿下也就不打算瞒着什么了。本殿下决定彻查此事,并且扳倒冯家,此事还需要沈丞相的大力支持!”说罢亦菱又抬手行礼。深深地弯下腰去。
沈丞相两忙抬手扶住亦菱,真心诚意地道:“既然殿下这么说了,那么我沈家定当竭尽全力,忠心不二,维护皇上和殿下!”
亦菱闻言心中一喜,有了沈丞相的这句话,基本上就得到了大半的保证。
随后,亦菱同沈丞相告辞,匆匆离开相府,进宫去了。
亦菱心急如焚地来到明帝寝宫前。再次被侍卫们拦住了,亦菱这次更是火冒三丈,端起王爷的架子,高声喝道:“大胆!谁敢拦着本殿下?”
汤副统领一脸为难地走上前,好言相劝道:“齐王殿下。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寝殿,违令者……”
“违令者怎样?”亦菱一仰头一挑眉,语气强硬,底气十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违令者……”汤副统领一脸为难地正要说出下面的话,却忽听得一声“若是哀家也违令了。也要算作违令者?”
亦菱一怔,随后缓缓地回过头去,只见太皇太妃蓝汀染从容淡定,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十几名如花似玉、端庄大方的蓝衣宫女,分列两队。动作整齐优雅地跟在她身后。仿若仙女下凡一般,随着她们的到来,寝宫正殿前忽而吹过一阵早春清风,带起她们身上淡淡的香气,充盈了整片空气。
守在殿前的禁卫们顿时怔在当场。有的人甚至看直了眼睛。
汤副统领额上沁出了汗珠,他能斗胆拦住齐王殿下,就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又来了一尊大佛,这不是存心要压死他么?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拦着太皇太妃啊!皇上见了太皇太妃还恭恭敬敬的,难不成他还能铁青着一张禁卫副统领的脸,死活挡着正殿的门,不让太皇太妃进入寝殿探望皇上?
正当汤副统领冷汗直流之时,方才还在大殿前的石阶前跟一众禁卫军死磕的齐王殿下忽然从草原狼变成了小雪兔,蹦蹦跳跳地窜到太皇太妃的身边,抓住太皇太妃的手臂就开始摇晃,一边摇晃一边还娇滴滴地道:“皇祖母,您可来了!他们不让菱儿进去探望皇兄呢,菱儿好担心皇兄……”说完,眼圈还红了。
满头冷汗的汤副统领登时傻了眼。这方才还端着王爷架子、疾言厉色的齐王殿下怎么突然就判若两人了?还撒娇,还告状,还装可怜?
蓝汀染闻言眸光一凛,看着石阶上的汤副统领,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说道:“哀家和齐王要进去探望皇上,原是祖母探望孙儿,妹妹探望兄长,本是人之常情,怎么?汤副统领难不成还硬要拦着?”
蓝汀染微笑着说完此话,语气也是平易近人、和风细雨,但却分明让人感到一阵寒意。
汤副统领的冷汗顺着脖颈流到背脊上,又顺着脊梁不住地往下流,最后他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行礼恭敬地道:“末将此前多有得罪了,还请太皇太妃、齐王殿下恕罪。”说罢命令手下,“还不速速让开?”
一众拦在殿前的禁卫们纷纷撤向两边,在石阶上让出一条宽宽的大道让太皇太妃和齐王殿下通过。
于是,亦菱跟在皇祖母身后,光明正大、趾高气扬、大摇大摆地进了正殿。
前殿进门处,有四位内监分左右垂首而立,见太皇太妃和齐王殿下驾到,纷纷叩头行礼。
亦菱又随皇祖母走到中殿处,中殿前有四名着鹅黄宫装的宫女分左右而列,见到她们便盈盈下拜。跟随蓝汀染进来的蓝衣宫女们停留在了中殿,没有跟着两人再往前走。
行至内殿前,紧闭的门前立着的两名宫女,直接走上前来,在蓝汀染和亦菱的身前跪拜下来。有意无意地恰好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亦菱心中倍感诧异,如果她没猜错,皇兄应该同沈彦真一样,也中了寒毒,昨日称病休朝,还有今日仍旧卧病在床,都是寒毒发作所致。但是沈彦真为了不让自己中了寒毒的事情外泄,不愿意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而皇兄的寝殿内确有内监和宫女守着,这不是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他的异样么?
蓝汀染看着跪拜在脚下的两名宫女,语气淡淡又颇具威严地道:“你们起来,把门打开,哀家和齐王要进去探望皇上。”
谁知两名宫女闻言并没有起身,仍旧跪在两人面前,身子低低地伏在地上,其中一个道:“回太皇太妃的话,皇上口谕,严禁任何人进入内殿探望。”
蓝汀染冷笑一声,道:“哀家道是殿前的禁卫为何这么容易就让哀家进来了,原来这内殿前还有拦路的。”
两名宫女闻言伏在地上的身子抖了抖,随后开始不住地叩起头来,诚惶诚恐地连声道:“太皇太后饶命!齐王殿下饶命!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蓝汀染又是一声冷笑,“奉命行事?奉谁的命?依哀家看,可不是奉皇上的命!”
亦菱闻言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皇祖母。难不成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寝殿的还另有其人?
身后传来轻微的窸窣声,亦菱回身看去,只见从中殿那边又走来四名宫女。四名宫女皆身着鹅黄色的宫装,腰上束着淡金的腰带,显然是皇上身边侍候的宫女。四人手中各托着一个黑漆木盘,为首的一人端着的黑漆木盘上放着一只青花白瓷碗,里面盛着黑乎乎的汤水,碗里还放着一只青花白瓷汤匙,只露出一个勺柄在外。跟在她后面的宫女手上的托盘上放着一盏白瓷青花茶杯,上面盖着白瓷茶杯盖。再后面的宫女手上的托盘上放着一个小铜盆,铜盆里的热水向外冒着热气,铜盘边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两方巾帕。最后一名宫女手上的托盘上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明黄中衣,领口处一寸宽的滚边用金线绣着五爪飞龙,显然是皇上的衣物。
四名宫女行至蓝汀染和亦菱两人身边,手上平稳地端着黑漆木盘,齐齐屈膝福礼,“奴婢见过太皇太妃,见过齐王殿下。”
蓝汀染淡淡地瞥了一眼几名宫女,对为首的那一名宫女道:“你手上的是什么?”
那名宫女如实答道:“回太皇太妃的话,奴婢手中是给皇上服的药。”
恰在此时,内殿的门缓缓地推开了,一名年长的宫女带着两名年轻的宫女走了出来,恭敬地给蓝汀染和亦菱行礼。
亦菱心中又是十分诧异。皇兄的内殿中怎么还会有宫中的嬷嬷随侍?照理说,皇上的宫中通常只有内监和宫女随侍,只有年幼的皇子皇女身边才会跟着年长一些的嬷嬷或是姑姑。难不成皇兄病了一场,还被人当成了小孩子?
年长的宫女行了礼,扫了一眼端着黑漆木盘的四名宫女,轻声斥道:“既然都把药端来了,还不给皇上送进去,难不成要等到药凉了?”
为首的宫女闻言连忙应诺,四名宫女垂首绕过亦菱,就要往内殿走去。
正在此时,太皇太妃蓝汀染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慢着,都给哀家站住!”
第二百九二章.宫灯十里映血光(二)
四名正要鱼贯而入的宫女闻声立时止住了脚步,战战兢兢地垂首而立,不敢再做下一步动作。
蓝汀染顿了片刻,整个中殿和内殿前静得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压抑的气息,几名宫女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那名年长的嬷嬷神色从容淡定,似乎一点儿也不惧怕太皇太妃的威势。
这片刻的沉默让众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了太皇太妃的威严和气势,蓝汀染看时机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皇上既然已经下令,禁止任何人进入内殿,那么,你们怎么可以进去?”蓝汀染眸光冷冷地扫了一眼四名端着黑漆木盘的宫女,随后又视线一转,看向那名嬷嬷和她身后的两名宫女,“还有你们,怎么也在内殿之中?难不成,你们有资格进入内殿,有资格留在内殿,哀家却没有这个资格?嗯?”
蓝汀染声音淡然清冷,最后一个“嗯”字却是语气严厉,尾音悠长,亦菱的背脊上都禁不住泛起了丝丝寒意。
端着一铜盆热水的那名宫女吓得一抖,险些将托盘上铜盆里的水倾洒出来。
那名年长的嬷嬷却从容不迫地开口回道:“回太皇太妃的话,奴婢们是皇上特许留下来在身侧随侍的,因此可以出入内殿。”
亦菱闻言浑身一抖,心道这位嬷嬷可真是胆大包天,敢这么跟皇祖母说话,一点惶恐恭敬的意思都没有不说,还敢踩在皇祖母的头上,说什么皇上特许,难不成她们就有特权,皇祖母就没有了不成?
正当亦菱以为皇祖母要大发雷霆之时,却听皇祖母轻笑一声,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么这汤药又是怎么回事?”
亦菱闻言一蹙眉。目光顿时锁定在为首那名宫女手中端着的那碗药上。青花白瓷碗衬得那汤药黑乎乎的,竟比那盛碗的黑漆木盘还要黑上几分。
“听闻皇上禁止太医院的太医们前来问安诊脉,太医们不曾为皇上诊脉,那么这药又是从何而来的?说!”蓝汀染眸光一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位嬷嬷!
亦菱闻言心中一震!她眸光一闪,提气运功,脚下一动!朝服的下摆微微摆动了一下,随后,一股劲力卷起气流便掠向那名端着药碗的宫女!只听那名宫女轻轻地啊了一声,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在地。那名宫女勉强站定,那黑漆木盘上的药碗却随着她的晃动打翻在了木盘内,碗中的汤药登时倾洒出来,泼了大半在地上。
黑乎乎的汤药一接触内殿前光可鉴人的地板。立即就发出嗞嗞的声响,随后就可以看到一股股的青烟从洒在地板上的汤药中飘出,不多时,那被汤药泼洒的地板处已经被侵蚀得不成样子了!
亦菱登时大惊!药中有剧毒!
那名端药的宫女见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磕头求饶。其余的三名宫女见状也跟着跪下了,她们将手中的黑漆木盘放在身前,齐齐俯下身子叩头求饶。站在年长嬷嬷身后的两名宫女也不由地垂下头去。那位嬷嬷却是面不改色,从容镇定。
蓝汀染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嗞嗞冒泡的汤药,眸光凌厉地射向跪倒在地的宫女,“这药里怎么会有毒?说!”
那端药的宫女吓得浑身颤抖,衣襟瑟缩。颤抖着声音道:“太皇太妃饶命!太皇太妃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这药、这药是朱嬷嬷让奴婢端来的!”
亦菱闻言眸光一凛!朱嬷嬷?!她记得冯太后和其胞弟冯太尉的母亲就是朱氏!亦菱猛然想起昨日冯太尉嚣张至极、有恃无恐的种种行为举动,又想到今晨沈丞相同她说的那些忠告,顿时冒出一头的冷汗!难道这就是冯太尉有恃无恐的原因?难道这就是冯太尉的得力筹码?难道冯太尉已经下手谋害皇兄了?
年长的嬷嬷闻言飞起一脚,登时将那名瑟缩在地的宫女踹翻!目露凶光,狠毒地道:“我几时要你去端药了?你莫要血口喷人!”说完还要抬脚踹那名宫女。
亦菱看不惯那朱嬷嬷嚣张歹毒的样子,上前一把拉住朱嬷嬷。用力向后一扯,朱嬷嬷冷不防被亦菱这么一扯,踉跄了几步,伸出去的脚也没有踹到那名可怜的宫女。朱嬷嬷回头正欲破口大骂,却见是齐王殿下。登时将冒到嗓子眼的话吞了回去。亦菱愤怒至极,也顾不上尊敬不尊敬宫里的老人,喝道:“放肆!太皇太妃面前竟敢如此撒野!”
谁知那朱嬷嬷闻言非但一点惧色没有,反而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齐王殿下,这罪名奴婢可担当不起啊!奴婢不过是教训教训不懂规矩的宫女,怎么能说是在太皇太妃面前撒野呢?”
亦菱闻言登时一怔。这朱嬷嬷显然没将皇祖母这位在宫中地位仅低于皇上的太皇太妃放在眼里!这朱嬷嬷恐怕真是当年冯太后身边的亲信!
正在此时,内殿门口的声响惊动了中殿的宫女和外殿的内监、禁卫。一众人匆匆赶了过来,见了太皇太妃和齐王殿下,又是叩拜请安。
汤副统领率领十几名禁卫,佩剑而来,先给蓝汀染和亦菱行了礼,道:“末将听到内殿有异常动静,怕太皇太妃和齐王殿下遇到危险,遂擅自率部众进来护驾,还望太皇太妃和齐王殿下不要降罪末将。”
蓝汀染闻言冷笑一声,道:“哀家和齐王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就怕殿内的皇上已经身在危险之中了。”
此言一出,汤副统领惊讶地抬起头,随机就看到了地上正嗞嗞冒泡的汤药,登时变了脸色!
“空口无凭,哀家就算说了你们也不信,如今众人都在场,给哀家看仔细了!这汤药中含有剧毒,分明是有人想要谋害皇上!”蓝汀染言毕,眸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意,高声唤道,“汤副统领!”
汤副统领连忙抱拳应道:“末将在!”
“还不带人将这些妄图谋害皇上的贱婢拿下!”蓝汀染一甩衣袖,怒喝道。
“末将遵命!”汤副统领高声应道,随即命手下上前,将朱嬷嬷、那四名宫女还有跟在朱嬷嬷身后的两名宫女统统拿下,架了出去。
一时间内殿前、中殿后一阵喧闹声。六名宫女连声尖叫,抵死不从,被禁卫生拉硬拽着往前走,回身对着蓝汀染和亦菱大叫“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那朱嬷嬷更是嚣张,被两名禁卫架住后不停地挣扎,又蹬又踢又踹,嘴上还叫嚷着“放开我!我是皇上幼时就跟在皇上身边的嬷嬷!你们竟敢如此对我,太放肆了!”
亦菱回身看着禁卫架着无比张狂的朱嬷嬷绕过中殿的隔断墙壁走远了,冷笑了几声。自皇上幼时就跟在皇上身边的人又如何?妄图谋害皇上,一样得死!
那十几名跟着蓝汀染而来的蓝衣宫女方才听到响动后也都来到了内殿前,蓝汀染吩咐道:“你们几人,分开守着前殿和中殿,任何闲杂人等,没有哀家的允许,不得踏入寝殿半步!还有你们四人,跟哀家和齐王进来。”说罢,蓝汀染回身迈进了内殿。
亦菱跟着皇祖母走进了内殿,她身后跟着四名蓝衣宫女,走在最后的两人轻轻合上了门。
屋内寂寂无声,只能听到几人走路时衣摆摩擦的窸窣声。
内殿被隔断为三间,中间的外间供皇上起坐休息,东暖阁是皇上平日里就寝之处,西暖阁是一个小书房,供皇上不去御书房时,翻阅书卷、练字作画或是批改奏折之用。蓝汀染和亦菱一路进了东暖阁,四名宫女留在了外间,恭敬地垂首等候。
东暖阁靠东墙处放有一张金丝楠木床榻,床榻侧面和床头均雕着金龙卧行图,床榻上的锦被、玉枕、暖褥俱是用明黄色的绸缎制成,屋内层层叠叠的床帘帷幔,俱是杏黄色的轻纱,下面缀着金黄的穗子,轻纱上绣着纷繁复杂的百龙云游图。东暖阁南边靠窗放置着一张罗汉床,上面放置着长方和正方的秋香色绸缎靠垫,其上绣着双龙戏珠图。北边靠墙放置着一对荷花宝座围椅,一对椅子中间是雕着荷花的方几,围椅上同样是秋香色绸缎椅搭。总之,这房间内无处不体现出主人尊贵无上的身份。
蓝汀染走到罗汉床边坐下,靠着秋香色的靠垫,一只手搭在罗汉床中间的矮几上,对亦菱道:“菱儿,你去看看你皇兄现在怎么样了。”
“是,皇祖母。”亦菱恭敬地应了,轻轻掀起将起居处和床榻隔开的一袭杏黄纱帘,向床榻走去。隔着床榻边层层的帷幔锦帐,亦菱隐约能瞧见床榻上的人。她轻轻地走到床塌边,缓缓地掀起帷幔,见皇兄李卓璃双眸闭合,似是睡得正香。她轻声换道:“皇兄,皇兄?”
连唤了几声,却无人应,亦菱回身对蓝汀染焦急地道:“皇祖母,皇兄好像陷入昏迷状态了,这可怎么办?”
蓝汀染闻言也走过来,唤了几声“璃儿”,亦是没有应答。
亦菱焦急万分,“是不是皇兄已经服了那些有毒的汤药?中毒昏迷了?”
蓝汀染缓缓地摇了摇头,看着亦菱道:“那汤药中的毒,是皇祖母命人下的。”
第二百九三章.宫灯十里映血光(三)
亦菱登时一惊!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皇祖母。“皇、皇祖母,为、为什么?您为何要……?”
蓝汀染拉住亦菱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皇祖母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方才那朱嬷嬷是自你皇兄年幼时便随侍在身边的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但是,她表面上是皇上的人,实际上却是冯太后的人。”
亦菱点点头,这个她方才就想到了。
“当年冯太后偷换皇子的事情,想必你皇兄也同你说过了。”蓝汀染又道。
亦菱又是点点头,道:“嗯,皇兄已经告诉过我了。他是父王的长子,是我的亲兄长。”
蓝汀染轻叹一声,道:“冯氏就算死了,都不让人安生。”提及昔日的情敌和对头,她的语气中又有恨意,又含着无奈。
“可是,冯太后既然已经不在了,那朱嬷嬷为何还跟在皇上身边?而且气焰还如此嚣张?”亦菱一脸愤恨地道。
蓝汀染神色染上了几分凝重与深沉,“冯太后偷换皇子的事,做的十分隐秘,她甚至都不曾将此事告诉过她的胞弟冯太尉。至于那朱嬷嬷,她更是不知道你皇兄就是浚儿的孩子。冯太后恐怕日后会生出许多变故,所以就多了个心眼儿,在你皇兄身边安插了许多她自己的人。她过世后,这些人便逐渐地在宫中潜伏下来,成为了冯氏一族在宫中的暗线。”
“冯氏一族在宫中的暗线!”亦菱惊呼一声。完了完了!这同她方才忽然想到的一模一样!亦菱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难怪冯太尉这些天这么嚣张,原来是联络上了宫中的暗线!”
“没错。”蓝汀染沉重地点点头,“那些暗线素来低调谨慎,从不轻易显露自己的身份,如今这暗线之一的朱嬷嬷忽然变得这么张狂跋扈,定然是有所倚仗。冯氏一族的谋逆计划可能已经展开了,冯太后曾经的亲信也没有必要再隐藏身份,谨小慎微地活着。对我们这一支低声下气了。说不定这天色一边,他们翻了天,连着江国也从李改姓了冯了。”
亦菱闻言心中不由地一紧,连忙道:“皇祖母千万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只要我们祖孙几人同心,菱儿就不信那冯氏一族真能翻了天去!”
蓝汀染闻言,看着亦菱,慈爱地笑了,“皇祖母相信菱儿,相信我们一定能度过这一关,守住你皇祖父留下来的江山!”提及故去的爱人,蓝汀染不禁红了眼眶。
“嗯!”亦菱见状心中也是一阵动容。
“至于这汤药的事情,”蓝汀染话题一转,开始进入正题了。亦菱也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是皇祖母我的计划。”
“计划?”亦菱不解地道。
“那冯氏一族,还有同冯氏一族素来走得很近的栗家都是狼子野心,一直妄图控制你皇兄。但是璃儿又岂是任由他们操控之人?璃儿非但不愿被他们操控,甚至还起了削弱世家的心思。冯栗二人见状。定然明白控制皇上这条路走不通了,于是他们就开始有了新的计划。这新的计划,十有就是谋害你皇兄!”蓝汀染神色陡然变得凌厉肃然。
“他们也真敢想!”亦菱冷笑一声,眸中泛起了杀意。
“他们恐怕是用了什么方法,联络到了那些潜伏在宫中的冯太后留下的暗线,然后借助她们的身份和力量,轻而易举地接近了皇上。起先皇祖母也怀疑他们要像当年给你父王下毒那样。给你皇兄下毒。但是我派人暗中调查,并未发现你皇兄平日里用的汤药和膳食中有毒。”蓝汀染缓缓地说道,“但是,他们如果不下毒,还能用什么办法谋害你皇兄呢?我想了又想,一日忽然察觉到了事情的怪异之处。”
“什么怪异之处?”亦菱连忙追问。
“那汤药虽然并不含毒。却多是性寒凉的药材煎成的。”蓝汀染蹙眉道,“你皇兄本就身体寒凉,太医们又怎会给你皇兄用那些寒凉的药物呢?”
亦菱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她清楚的记得,还在将军府的时候。她曾偷听到言熙明和皇甫祎的对话,得知寒毒这种十分诡异的无解之毒只在沉香阁、弄影殿和拂衣楼的弟子中才会有。皇兄李卓璃师承弄影殿,是现任弄影殿殿主上官轻尘的师弟,所以也极有可能身中寒毒。所以,她此前才会猜测,皇兄这次称病休朝就是因为寒毒发作。方才皇祖母说皇兄本就身体寒凉,恐怕也是因为寒毒,才导致体性寒凉。那朱嬷嬷打着太医院开的方子的旗号,命人给皇上煎这种寒凉的药,恐怕别有用心。难道……她们竟知道皇兄中了寒毒的事?
蓝汀染这边又道:“你皇兄恐怕是……唉……中了那种传说中无解之毒。”
亦菱心中一惊,看着皇祖母,原来她老人家已经知道了!
“那朱嬷嬷八成是也知晓了这一点,所以正想利用这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害你皇兄。”蓝汀染分析道,“我知道了这些,却苦于不能声张璃儿中了寒毒的事,且没有确凿的证据来治她们的罪,所以就命人暗中在那汤药中下毒,然后以此定罪。”
亦菱轻轻舒了一口气,“幸好皇祖母命人暗中给汤药中下毒,然后适时地赶来揭穿,要不然她们还要在皇兄身边侍候好久,皇兄早就被她们害死了!”
蓝汀染却没有露出丝毫轻松的神色,“方才被禁卫带走的那些人,不过是那些暗线的一部分,还有的我们并没有揪出来。”
“还有?”亦菱闻言一蹙眉。
蓝汀染点头,拍了拍亦菱的手背,又道:“我们忽然出手,把她们的一部分人关了起来,她们很快还会采取行动,菱儿,我们这样……”蓝汀染凑近亦菱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遍。
亦菱听后点了点头,随后又转过头看了看皇兄,叹道:“只是皇兄还昏睡不醒。”虽然她和皇祖母都认为皇兄中了寒毒,如今昏迷不醒是因为寒毒发作,但她们毕竟不是医者,不敢完全确定,纵使她知道如何缓解寒毒之症,此时也不敢贸然行动。
蓝汀染闻言垂首看着沉睡中的李卓璃,不禁也是愁上眉梢,轻叹着对亦菱道:“璃儿怕是病重了,只是如今太医院里的人,都不能轻易信任。更何况璃儿曾禁止太医院的太医们前来给他诊脉,这定是有他的原因的,我们也不能在他昏迷的时候,擅自替他做主。”
亦菱闻言灵机一动,道:“皇祖母,沈彦真可以。”
蓝汀染面上一喜,“可是沈丞相家中长子?”
“正是!彦真他也是拂衣楼上任楼主的大弟子,医术高明,请他来为皇兄诊脉,最好不过了!”亦菱兴奋地提议。
蓝汀染闻言喜道:“那当真好!菱儿快去差人把沈家公子请进宫里来!”
亦菱得了皇祖母的令,连忙起身往外走,“我这就去把彦真请过来!”
尽管孙儿还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蓝汀染此时也没忘笑着打趣自己的孙女儿,“听听!听听!这‘彦真’、‘彦真’的,叫得多亲呐!”
亦菱听了面上一红,跺着脚就往外走,“讨厌!讨厌皇祖母!菱儿这也是担心皇兄啊!”
蓝汀染见状更是掩唇笑了起来,方才沉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不多时,沈彦真进宫来,亦菱上前拉住他的手就开始嘘寒问暖。本来她不想让沈彦真进宫的,毕竟沈彦真身体刚刚恢复,需要休息。但是情况紧急,她也是迫不得已。
亦菱这边拉着沈彦真的手,连珠炮似的问道:“彦真,感觉好些了吗?用过午膳了吗?累不累?累的话坐下歇息一会儿。渴不渴?渴的话我去给你倒杯茶。”
那边蓝汀染拿眼儿瞅着自己的孙女儿,笑得意味深长。
沈彦真温和地笑着,一一答了,连忙又跟太皇太妃请安
蓝汀染看见自己的孙女儿同丞相家的公子并肩站在自己面前,正是男才女貌、一对璧人、好生般配,她笑得合不拢嘴,慈爱地道:“快起来,你就是沈丞相的长子沈彦真?听说现在在户部任职?”
沈彦真一抬眼,看见太皇太后看着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亦菱笑得意味深长,顿时明白过来,清隽的容颜登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彬彬有礼地回话道:“回太皇太妃的话,微臣正是沈丞相之子,如今在户部度支司任职。”
“好,好哇!”蓝汀染越看沈彦真越喜欢,合不拢嘴地笑着,连声道好。她心想,让这沈丞相家的公子做自己孙女婿当真是不错。
亦菱一抬眼,也看到了自己的皇祖母脸上诡异的笑容,她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皇祖母的心思,难道皇祖母误会她和彦真的关系了?皇祖母下一句话不会是指婚?天哪!想到这一点,亦菱满头冒出了冷汗,她连忙岔开话题,对身侧的沈彦真道:“彦真,快来看看我皇兄如何了。”
沈彦真闻言正色起来,应了一声,跟着亦菱来到了床塌边。
第二百九四章.宫灯十里映血光(四)
沈彦真将李卓璃的手臂从锦被下拉出来,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并起来搭在李卓璃的手腕上,细细地诊了片刻。
亦菱在一旁看着,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片刻后,沈彦真起身,走到太皇太妃面前,抬手行礼道:“回太皇太妃,皇上的脉象明显是中了寒毒。”
蓝汀染闻言愁云袭上眉梢,“璃儿果真中了那无解之毒,这可如何是好啊?”
亦菱走过来,神色轻松地道:“皇祖母,菱儿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皇兄醒来,并且能够彻底去除他体内的寒毒。”
蓝汀染心中一喜,有几分不敢相信地道:“真的吗?菱儿?你可以解这种寒毒?”
亦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算是。”
解?不算,也就是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而已。
她记得那还是在将军府紫苏园的时候,沈彦真告诉过她,这寒毒之症,一旦染上,每年都会发作一次,而且,会一年比一年严重,最后会将中毒者折磨致死。
她虽然不会解毒,但她总算找到了一种可以暂时缓解寒毒之症的办法。如果她不把寒毒从沈彦真或是皇兄的体内转移出来,那么他们每次发作都会越来越严重,很可能下一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是她不一样,她从未染过寒毒,如今她利用濯玉心法将他们体内的寒毒吸入自己体内,又多出好几年的时间来找寻真的解毒办法。虽然,这个办法十分冒险,但她心甘情愿地冒这个险。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和最好的友人受苦,甚至还面临着随时都会失去他们的危险。
沈彦真也在一旁道:“太皇太妃,此事微臣可以作证,微臣的毒也是齐王殿下解的。”
蓝汀染闻言挑眉,惊讶地看着亦菱,“想不到菱儿还有这样的本事!”
亦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解毒。”
沈彦真在一旁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亦菱表面上装作思考需要他帮什么忙的样子,心中却是合计了起来。她将他们身上的寒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此事定然不能让沈彦真知道。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能让沈彦真知道。但是直觉告诉她就应该瞒着。
于是,亦菱假装想了想,然后道:“也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是这期间不能受到任何惊扰,所以还请皇祖母和彦真到外间歇着,另外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东暖阁。”
蓝汀染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裙,道:“这样也好,那皇祖母就去外面等着了。”
待蓝汀染走出东暖阁,沈彦真有些不放心地对亦菱嘱咐道:“菱儿。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叫我。”
“好的,放心。”亦菱微笑着道。
待东暖阁的门缓缓地合上了之后,亦菱回身轻轻地迈着步子向龙塌走去。
同昨晚一样,亦菱将李卓璃轻轻地扶起,然后坐在李卓璃的身后。用手掌抵着他的后背,支撑着他的身体。
视线之内,尽是明黄淡金的色彩,亦菱心中感觉有些忐忑。自己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坐在龙塌上好像不太好?她不过只是个亲王,这样的举动可是大不敬的罪名啊!亦菱缓缓地合上眼,眼前浮现出李卓璃苍白的面色和紧闭的双眼。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大不敬大不恭的,抛开皇上和亲王的身份不说,他们就是兄妹,还是亲兄妹。亲妹妹为亲兄长排毒疗伤,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了。
思及此。亦菱心中踏实了许多,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默默地念起了濯玉心法……
许久之后,亦菱轻轻地舒了口气,缓缓地停止了运功,随后张开双眼。轻轻地扶着兄长躺下。虽然兄长仍旧在沉睡,但亦菱还是怕自己惊扰到他,于是轻手轻脚地下床,登上了软靴,然后又回身替兄长盖好被子。
床榻上,李卓璃仍旧在沉睡,面色比先前好看了许多,锦被上明黄的缎面衬得他俊秀的脸庞白皙透明,阳光透过东暖阁的窗子,又穿过杏黄色的纱帘,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给他的容颜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亦菱看着自己的亲兄长,发自内心地笑了,随后她轻轻地放下床塌边的纱帘,轻轻地离开了东暖阁。
殿外已是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暖阁外间,蓝汀染坐在蟠龙宝座右边的位置上,侧腰靠着秋香缎子的软垫,一只手的手肘搁在扶手上,支着额角,正在闭目养神。
沈彦真则是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地看一眼紧闭着的东暖阁的屋门。
亦菱轻轻推门走了出来。
沈彦真见状,连忙走上前,询问道:“如何了?”
亦菱满面微笑,连眼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很成功,皇兄还睡着呢,休息好了,醒来以后就没事了。”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昨晚替沈彦真解毒,花了六个时辰,今日替皇兄解毒,还不到四个时辰,已经很快了。
“那就好。”沈彦真点点头,注视着亦菱,“你还好?”
亦菱忙道:“好啊,我很好。”
沈彦真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仍旧注视着亦菱,似乎有些担心,好像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蓝汀染缓缓地张开眼,冲亦菱招了招手,道:“来,菱儿,让皇祖母看看。”
亦菱乖顺地走了过去,挨着皇祖母坐下,蓝汀染坐直身子,拉住亦菱的手,登时一惊,“菱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亦菱闻言心中也是一惊,她方才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为了不让皇祖母和沈彦真瞧出端倪,只得道:“可能是天气尚寒,又到了晚上,屋子里有些冷。”
“冷吗?皇祖母怎么没觉得,这屋子里还是很暖和的。”蓝汀染双手包住亦菱的手,替她暖着手,又慈祥地笑道,“饿了?”
“嗯。”亦菱点点头。
蓝汀染忙对几名侍候在一旁的蓝衣宫女吩咐道:“传膳。”
蓝衣宫女应了,连忙去吩咐御膳房准备了。
蓝汀染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儿,又笑眯眯地看着沈彦真,道:“今天晚上,让你们两个年轻人陪我这老人家好好用一顿晚饭,我有话要问你们。”
沈彦真恭敬地行礼道:“是,太皇太妃。”
亦菱闻言心中警铃大作!皇祖母先前还自称“哀家”,端着太皇太妃的架子,如今连这些规矩都免了,只做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还说有话要问她和彦真,这不是明摆着想歪了她和彦真之间的关系么?亦菱顿时纠结不已,这好不容易皇兄没事了,皇祖母还要给她找点事儿处理,她一会儿该怎么跟皇祖母解释呢?她明明已经有心上人了啊!
蓦地,亦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心上人,潜意识里她竟然已经认为自己有心上人了。而那个人,不言而喻,就是容卿。每天每天,她忙碌的时候,可能不会想起他,但是一旦清闲下来,无事可做之时,他那白衣如雪的身影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根本无法让自己不去想他,想他如雪的白衣,想他如墨的乌发,想他清雅绝伦的眉眼,想他身上淡雅清新的香气,想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想他如同仙乐般动听的声音。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魔了,才会如此地挂念一个人。他在身旁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他不在身旁的时候,她更是控制不住地要想起他。原来,这样的人就是自己的心上人。
亦菱垂首不语,蓝汀染见状只当她是累了。
不多时,御膳房备好了晚膳,蓝汀染领着亦菱和沈彦真二人移步中殿,中殿处早已有宫女内监摆好了桌椅,三人落座后,宫女端着一道道菜鱼贯而入,很快,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菜品就摆满了圆桌。亦菱一闻到饭菜的香味,顿时就觉得自己饿了。
蓝汀染笑道:“虽是在宫中,但今晚只是你们两个小辈陪着我这个长辈用膳,不必拘礼。”说罢拿起了尾端镶白玉的银筷子。
亦菱和沈彦真应了,这才也拿起了筷子。
寂然饭毕,宫女鱼贯而入,撤走了晚膳。一旁侍候的几名宫女递上来茶水,三人漱了口,宫女又递上来巾帕,三人拭了拭嘴。随后又有宫女端着果品点心和茶水进来,蓝汀染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这才笑着道:“这是我命御膳房特意做的糖蒸酥酪和梅花香饼,你们尝尝。”
亦菱和沈彦真应了,两人各自放了手中的茶盏,然后拿起宫女新换的簪银竹筷,去夹糕点。两人的筷子竟同时夹住了一块梅花香饼,亦菱和沈彦真皆是一怔,抬眼看着对方,随后沈彦真温和一笑,收回了筷子,把那块糕点让给了亦菱。
亦菱也对沈彦真微微一笑,夹起了糕点,正要送入口中,忽然眼角余光瞥见皇祖母正看着他们二人,笑得意味深长,登时一惊,险些将糕点掉到桌子上。
第二百九五章.宫灯十里映血光(五)
蓝汀染慈爱地看着沈彦真,说道:“彦真呐。”
亦菱顿时又是一惊。这、这、这皇祖母刚才还说什么“沈家大公子”呢,这么半日的功夫就改口跟着她一样叫“彦真”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沈彦真温和一笑,“是,太皇太妃。”
蓝汀染慈爱地问道:“母亲可还好啊?”
沈彦真稍稍颔首,道:“承蒙太皇太妃关心,母亲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我记着你母亲还是一品诰命夫人呐,今年过年的时候还进宫见过一面。”蓝汀染笑道,又问,“家中除了父母,可还有其他人啊?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沈彦真淡淡一笑,如实答道:“彦真是家中独子,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了,但是还有几位叔伯,尚且健在,叔伯们各自都有孩子。”
“好,好哇。”蓝汀染笑道。
在一旁吃糕点的亦菱差点噎着。皇祖母难不成是户部户籍司的?专门负责调查别人户籍?要不然怎么问得这么详细?调查得这么详细也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地说好,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蓝汀染看着沈彦真,止不住眼里的笑意,嘴上夸道:“瞧瞧这孩子多好啊!长得又俊,又知书达礼、质彬彬,说话也招人爱听,光是看着也招人喜欢。”
在一旁喝茶的亦菱差点呛着。皇祖母这话明摆着是说给自己听的啊!皇祖母果然看中沈家大公子了,这明摆着是要给她和彦真指婚的趋势啊!
亦菱悄悄地抬眼一看,却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沈彦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面色温和,但目光却别有深意。亦菱登时脸色一红。不过这脸红可不是因为羞的,而是因为心虚。她总觉得沈彦真似乎察觉出了什么,难道他猜到她替他和皇兄解毒的办法了?可是他是怎么发觉的呢?
但是皇祖母蓝汀染可不这么认为,她看到自己心目中的孙女婿“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儿,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则是“无限娇羞”地红了脸。低了头。
于是,她忍不住开口打趣道:“哎呀,菱儿啊,皇祖母不过是夸一夸彦真。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亦菱闻言又差点呛着,她忿忿地瞟了一眼皇祖母,还让不让我好好地喝茶吃点心了?
蓝汀染被忿忿地“瞪”了一眼,非但不生气,反而还乐得呵呵直笑。旁边侍候的几名蓝衣宫女也忍不住抬袖掩唇无声地笑了起来。沈彦真也笑着望着亦菱。
亦菱顿时一窘,转头忿忿地看着“罪魁祸首”,“皇祖母!”
蓝汀染笑得更开怀了。一时间,太皇太妃爽朗开心的笑声飘飘忽忽地传到了殿外……
殿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宫中各处都点上了宫灯,大道两旁。小道两侧,长廊中,凉亭内,各处正殿偏殿……从远处看,一片灯火璀璨。将整座恢弘巍峨的皇宫照得通明。
正是宫灯十里,灿若繁星。
通往皇上寝殿的宫中主道上,几道人影提着宫灯匆匆而过,一路上并未遇到他人。不多时,几道人影就来到了寝殿外,他们吹熄了手上的宫灯,随后趁着禁卫换班的空当。顺利地靠近了正殿。
几道人影躲在墙根底下,一个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隐约传了出来:“朱嬷嬷,您确定皇上此时就在东暖阁?”
妇人的声音传来:“那是自然,根据我们的人传来的消息,此时皇上就在东暖阁。身边并无护卫,而太皇太妃、齐王还有那沈丞相家的大公子,此时都在中殿,正在喝茶谈天。”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皇上病重,他们不在皇上身边守着。在中殿做什么?当心其中有诈!”
先前那妇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哼!他们能有什么诈?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皇上一死,她们没了倚仗,只能任我们宰割!”
恰在此时,从殿内深处传出一阵笑声,当然,笑声最大的当属太皇太妃蓝汀染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冷笑道:“皇上都病重了,她们还笑得出来。”
另一个附和道:“一会儿有她们哭的时候!”
又一个却忧心忡忡地道:“皇上病重,她们应该担心不已啊,怎么还能喝茶谈天,大笑不止呢?”
妇人闻言道:“皇上病重的事情怎么可能轻易外泄?她们自然也是不想让外界起疑心,所以才装模作样,故作开心。”
一人连忙恭维道:“朱嬷嬷说得有道理。”
另一人又问道:“朱嬷嬷,我们到了东边,怎么潜入东暖阁内?”
妇人得意的声音传来:“守在东暖阁周围的禁卫都是我们的人。”
其余几人闻言都惊呆了一下,随后方才那人又问道:“朱嬷嬷,我们几时动手?”
被称为朱嬷嬷的妇人低声吩咐道:“就是现在!”
“不是应该等到半夜么?现在动手太早了,容易暴露啊!”旁边一人连忙道。
“哼!”妇人冷笑一声,道,“现在皇上正昏迷着,身边又无人,正是下手的好机会。等到半夜做什么?难道还要等到半夜皇上身侧有人守着了,再动手不成?”
几人齐齐低声应道:“就听朱嬷嬷的!”
黑暗中,妇人眸中迸射出一道凶光!“现在,动手!”
几道人影顿时消失在了墙根下!
不一会儿,从墙根的阴影下走出来一名妇人。她掸了掸身上的衣衫,从容不迫地向正殿门口走去。
还未来至跟前,就有禁卫发现了她,禁卫举起手中的刀枪,喝道:“什么人?站住!”
几道黑影避开重重的守卫,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沿着正殿西侧和北侧的墙迅速地掠过,最后来到了正殿东北角。
守在正殿东北角的禁卫们警惕地察觉到异常,同时面向异常声音传来的方向,为首的那人却是压低声音道:“什么人?报上名号!”
几道黑影闻言对视了一番,随后一人站出来,压低声音,只说了一个字:“冯。”
守卫东暖阁外侧的禁卫闻言,似乎是早有了准备,并没有感到惊讶,继续压低声音问道:“如何证明?”
站出来的那人对身后的几人点了点头,几人同时从阴影中走出来,每个人都举起了右手,每个人的右手中都攥着一块铁牌,铁牌上是镀银的一个字,冯。
那几名守卫的禁卫见状,也都各自从腰间拿出一块铁牌,上面亦是镀银的一个字,冯。
这正是可以证明冯太后当年留在宫中的暗线身份的标志!这些刻有“冯”字的铁牌在他们那里深藏了多少年!直到今夜才拿出来!这么多年来,他们深藏于宫中,本本分分地侍候主子,却从未忘记自己真正的主子——冯太后!
尽管冯太后已经故去多年,但他们仍旧默默地蛰伏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为的就是这一天!就算主子的胞弟冯太尉下令刺杀皇上,他们也绝不犹豫!因为,这就是他们的使命!这就是他们默默无闻、安安分分地存在于皇宫中这么多年的意义!
几道黑影和几名禁卫互相亮明身份之后,迅速地收起了铁牌。
几名禁卫转过身去,离开了附近,再没有回身看他们,明摆着是给他们让出了行动的时间和机会。
不远处几名禁卫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对着这边高声道:“那边出现了什么情况吗?”
这边为首的禁卫立即回话道:“没有!不过是一只野猫经过!”
那边再没了声音,这几道黑影顺利地混进了正殿东暖阁。
为首的黑影率先靠近了东暖阁的窗边,手中银光一闪,一柄匕首又轻巧又迅速地插入了两扇窗之间的缝隙中!只听轻轻的喀嚓声,锋利的匕首撬开了拴着窗子的木栓!为首的黑影手腕一转,收回匕首,随后手指按住窗框,轻轻地推开了窗子……
不过转瞬间的功夫,几道黑影就一个接着一个地轻声跃入了东暖阁内!窗子又轻轻地关上了。正在此时,那些守卫东北角的禁卫又走了回来,正巧碰上了寝殿宫中来回巡逻的一队禁卫。巡逻的几人扫视了一下周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同守卫东暖阁的禁卫点头招呼了一下便继续向南巡逻去了。
妇人从容不迫地继续向前走,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禁卫的喝问声。
一名禁卫立时横枪拦住了她,高声喝道:“还不站住?速速报上名来!”
妇人冷笑一声,斜睨了那禁卫一眼,眸中射出狠毒的光芒!
那名禁卫见状,顿时一惊,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怎么回事?”这边的声音惊动了站在正殿门前的汤副统领,他一面快步走过来,一面问道。
那禁卫这才回过神儿来,仍旧拦着妇人,回头对汤副统领道:“有人欲擅闯正殿!”
还未待汤副统领开口,妇人就冷笑一声,高声道:“擅闯?!注意你的口气和措辞!”妇人从袖口中拿出一枚金牌,上面赫然刻着一条盘旋而上的金龙!
第二百九六章.宫灯十里映血光(六)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我是皇上身边的朱嬷嬷,自皇上幼年时就跟在皇上身边了,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我也敢拦?!”自称朱嬷嬷的妇人威势十足地喝道。
妇人亮出金牌的那一瞬间,周围的禁卫们,连同汤副统领在内都怔住了。
“还不让开!”朱嬷嬷喝道。
没有汤副统领的命令,拦住朱嬷嬷的禁卫也不敢轻易放行,他仍旧横枪拦着朱嬷嬷,回身看着自己的上将。
汤副统领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让朱嬷嬷进入大殿。
正在此时,又有一队禁卫在冯统领的带领下,赶了过来。冯统领是冯太尉的侄孙,因为武功不错,又是仕族子弟,叔祖又在朝堂上位居高官,所以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内廷军,随后步步高升,直至今日,成为了皇宫禁卫统领。此前,他一直统领禁卫军,守护皇宫。几日前,也不知为何,皇上忽然交给他一项任务,虽然只是在京畿之地,但也花费了他几日的时间才完成皇上交给他的事。他正欲率领部众返回皇宫时,忽然收到叔祖传来的信,于是他率亲信部众快马加鞭,不过一个时辰就赶回了皇宫,顺利通过一道道宫门,来到了正殿前。
汤副统领和其余禁卫见状,连忙上前抱拳行礼。“统领,您回来了。”汤副统领表现出些许如释重负的感觉。
冯统领瞥了汤副统领一眼,看着正殿前的情况,傲慢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汤副统领满脸难色地看了一眼趾高气扬的朱嬷嬷,对自己的顶头上将道:“朱嬷嬷要进正殿,但是太皇太妃此时正在殿内,而且太皇太妃下令没有她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踏入正殿半步。”
“原来是朱嬷嬷,”冯统领语气顿时变得恭敬起来,“朱嬷嬷为何要进入正殿啊?”
朱嬷嬷冷哼一声。理直气壮地举起手,再度亮出手中的御赐金牌,高声道:“我要进正殿,何人敢拦?!更何况。我此时要进正殿,是为了救皇上!”
“救皇上?!皇上怎么了?”冯统领闻言不禁大惊失色。
朱嬷嬷又是冷笑一声,斥道:“亏你们平日里还自称忠臣良将!皇上陷入危险了,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还拦着要救皇上的人!当真是瞎了眼、迷了心!”
冯统领似是不解,又似是故意地问道:“可是,太皇太妃在殿内啊,这整座正殿都被禁卫围得水泄不通,谁敢在此时加害皇上?”
汤副统领听到冯统领忽然问出这样的话,不由地看了他一眼,眸底划过一片寒光。
朱嬷嬷冷笑道:“冯统领可不要忘了。太皇太妃可不是当今皇上的亲祖母啊,哼!听闻皇上病重,却不知为何不许太医来诊脉,如今皇上昏迷不醒,太皇太妃还带着她的亲孙女儿齐王殿下在殿内喝茶谈天。欢笑不断,冯统领是聪明人,该不会不明白?”
汤副统领闻言抬眼扫了朱嬷嬷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过,随后他迅速地垂下眼,乖顺恭敬地立在冯统领身侧。
朱嬷嬷此时正大放厥词,并没有注意到汤副统领异常的表现。方才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太皇太妃并非皇上的亲祖母。而且太皇太妃还是当今皇上已故的亲祖母冯太后的死对头,所以她极有可能为了揽权夺势,加害当今皇上。而且她方才的意思很明显,皇上已经病重昏迷了,又怎会亲自开口下旨不许太医为他诊脉呢?显然是太皇太妃假借皇帝旨意,不许太医前来诊脉。经朱嬷嬷这么一说。太皇太妃野心昭昭,已是大逆不道了。
“这……”冯统领一副惊呆了的样子,但是他表现得太过明显、太过夸张,反而让人感觉很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故意装出这副惊呆了的样子的。
“我的妹妹原本守在皇上身边。谨遵圣旨,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寝殿,但那太皇太妃还有齐王今日突然来到,三言两语就给我妹妹定了罪名,打入了大牢。”朱嬷嬷悲愤地道,“如此行径,天理不容啊!”
朱嬷嬷字字有力,句句在理,众人闻言不免多少会受到影响。汤副统领回身扫了一眼身后的禁卫,目光严厉,那些禁卫们见状,皆垂下头去,不言不语。
“我等乃是皇上身边的忠仆啊!”朱嬷嬷语气一转,从悲愤又变成了慷慨激昂,她双手握住金牌,抬手虚拜上空,“此生此世都忠心于皇上,怎能看着皇上为奸人所害?!”
“没错!朱嬷嬷说得对!”冯统领也慷慨激昂了起来,“我等乃是忠于皇上的臣子,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为奸人所害而坐视不理?!”
汤副统领冷眼看着冯统领,不由地在心中冷哼一声,还真会煽动众人的情绪!
朱嬷嬷这一席话说完,再加上冯统领在一旁煽风点火、随声附和,自然是没有人再拦着了。朱嬷嬷和冯统领带头气势汹汹地闯入了正殿。
汤副统领回身使了个眼色,随后也跟上前去。一众禁卫也跟着进了正殿。
朱嬷嬷和冯统领走在最前面,守在前殿门内的几名内监见了,连忙上前阻拦,一人嘴上焦急地说道:“统领大人和朱嬷嬷请留步啊!太皇太妃……”
还未待他把话说完,朱嬷嬷抬起脚便狠狠地将那名内监踢翻在地,随后,涌上来的几名冯统领的亲信将那几名内监拖走了。
一众人气势汹汹地穿过了前殿,来至中殿前,朱嬷嬷抬起一脚,踹开了中殿的大门,守在中殿内侧的几名宫女吓得尖叫一声,纷纷避让闪躲。
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帘,朱嬷嬷等人隐约能看到纱帘后一张桌子边,一位年轻的女子和一位年轻的男子正陪着太皇太妃坐着,三人似是正在喝茶谈天,十分开怀,旁边不过有几名蓝衣宫女侍候着,再无其他人。
朱嬷嬷正欲开口,却忽听纱帘后传来太皇太妃威严的声音,“你们,这是要逆天么?”
几道黑影跃入东暖阁内之后,轻声合上了窗子,随后他们围成半圈,逐渐靠近床榻。东暖阁连一盏灯都没有点,但是借着窗外洒入屋内的月色,隐约可以瞧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普天之下,能光明正大地躺在皇帝寝宫的龙塌上的还能有谁?几人不疑有他,迅速围上前,为首一人再度亮出了匕首!
月色下,银光森森,忽地一闪!只听“噗”的一声!
“嗯?”率先下手的那人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就嗯了一声。
其余几人纷纷看向他,其中一人低声问道:“怎么了?”
那人疑惑不已,“手感不对!”随后他迅速地抽出了插入盖着被子的人身体中的匕首。
几人上前,掀开被子借着月光一看!被子下面的哪里是皇上!分明就是另一条卷成一卷的被子!
为首一人顿时一惊,“不好!我们怕是中计了!撤!”
话音未落,东暖阁的门窗同时大开!从四周冲进来的禁卫将屋内的几人团团地围在了中间!
几人正欲上前厮杀,却忽然觉得脚下一软,手上的匕首也握不住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东暖阁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身后跟着两名禁卫,提着灯,原本一片漆黑的东暖阁顿时被照亮了,走进来的人正是方才巡逻时经过东暖阁的那一队禁卫的禁卫长。
“你、你们……”为首的刺客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双腿也支撑不住身体,就要倒下,连说话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了。这个时候的他才靠着最后残存的那一点意识明白过来,这屋内一开始就有上好的迷药,他们几人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原来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冯大人的计划彻底地失败了……
为首的禁卫长冷冷地扫了一眼支持不住、摇摇晃晃的几人,冷声吩咐道:“拖下去,连同那几个禁卫中的叛徒,找一个安静隐蔽的地方一起解决掉。”
“是!”禁卫们齐声应道,迅速地上前,打晕那几人,随后拖着他们离开了。
东暖阁再次恢复了安宁,那些弥漫在屋内的迷香气和杀气一同从开着的窗子飘散出去了。
禁卫长转身,带着其余几名属下,向中殿走去。
西暖阁。
书桌对面的窗子边设有一张软榻,是供皇上看书累了时小憩的。亦菱此时就坐在软榻边的一张椅子上,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东边的动静。
她的身侧,沈彦真手提长剑,长身而立,面对着西暖阁的门口,眼神警惕。
亦菱另一边的软榻上,李卓璃正躺在上面,身上盖着薄毯,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
不一会儿,亦菱听到东边传来细微的响动,随后隐约听到似乎有人说了些什么,但是听不清。很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西暖阁外经过,逐渐远去了,似是离开了内殿,往中殿而去了。
亦菱和沈彦真对视了一眼,沈彦真的神色轻松了一些。
亦菱欣喜地转过头来,对软榻上的李卓璃说道:“皇兄,他们已经把那些刺客抓住了!”
软榻上的李卓璃缓缓地张开眼,神色淡然地道:“既如此,朕也该露面了。”
第二百九七章.宫灯十里映血光(七)
闯入中殿的众人听到纱帘后传出的太皇太妃的声音,皆是一顿,每个人都感到背后升起了一阵莫名的寒意。
朱嬷嬷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随即她想到了主子冯太后对她的恩情,想到了冯大人的命令,想到了被关进大牢的自己的妹妹,顿时又坚定了起来,挺起背扬起脸,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理直气壮的样子。
冯统领听到太皇太妃的话后,也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不过随后他就壮起胆子,高声道:“我等是来解救皇上的!”
太皇太妃闻言冷笑一声,道:“解救皇上?皇上现下好好的,何须你们来解救?”
朱嬷嬷闻言亦是一声冷笑,眸中迸射出凶狠的光芒,咄咄逼人地道:“皇上卧病在床几日,现在已是昏迷不醒,何以称好?”
纱帘后,太皇太妃起身,缓缓地走了几步,跟她同桌而坐的两名年轻人连忙起身,立于一旁,行动举止间颇有几分诚惶诚恐的意味。
太皇太妃在距离纱帘三四步远的位置站定,温和地笑道:“原来是大朱嬷嬷啊。哀家记得大朱嬷嬷一直看守着冯太后生前所居的寝殿,不曾踏出那寝殿半步,今天怎么忽然想起来这皇上的寝殿了?哎呦,对了,对了,你们瞧瞧,哀家上了年纪,都糊涂了。这大朱嬷嬷的妹妹小朱嬷嬷是这些日子一直在皇上身边侍候的,大朱嬷嬷来这里定是探望妹妹来了。只不过……”太皇太妃温和的声音一变,顿时变得十分惋惜,她轻叹一声,还摇了摇头,华美又不失稳重的发髻上插着的簪子尾端垂下的流苏随着她摇头也一摆一摆的,“唉……这小朱嬷嬷妄图加害皇上,弑君谋逆,刚被哀家给惩治了。大朱嬷嬷。你实在是来的不巧啊。”
明明是又温和又惋惜的语气,让人听了却感到不寒而栗。
“你!”大朱嬷嬷闻言,却是双目赤红,面容狰狞。也顾不得什么群臣之礼、主仆之别了,完全不用恭敬的态度跟太皇太妃说话,“你少血口喷人、倒打一耙!明明就是你妄图弑君谋逆!我和我妹妹都是一心忠于皇上的!我妹妹遵照皇上的旨意,来到这寝宫随侍皇上身侧,你却无缘无故地找个借口陷害了我妹妹,然后亲自守在皇上身边,这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太皇太妃听后,并未发怒,仍旧笑着道:“遵照皇上的旨意?大朱嬷嬷。这皇上几时下的旨,让小朱嬷嬷来随侍的啊?哀家,怎么没听说啊?”
大朱嬷嬷怒极反笑,但是半怒半笑的面容却显得愈加狰狞,“皇上的密旨。又怎会让太皇太妃知道?!众所周知,太皇太妃并非皇上的亲祖母,冯太后才是!我们姐妹二人自皇上幼年起就随侍身侧,是皇上在这皇宫中十分信任的人!太皇太妃可就不一定了。”
太皇太妃蓝汀染眯起眼,淡淡地道:“这么说,大朱嬷嬷的意思是哀家不得皇上的信任了?”
大朱嬷嬷冷笑一声,道:“皇上现在昏迷不醒。太皇太妃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入,也不唤太医来给皇上诊脉,这心思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一旁的冯统领也及时地煽风点火,“就是,太皇太妃谋逆之心明显。我等忠心于皇上的臣子又岂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大朱嬷嬷提高声音道:“只怕皇上现在已经被这妖妇给害了!”
冯统领紧接着道:“上!拿下这妖妇!解救皇上!”
话音刚落,冯统领身后的亲信部众就冲上前,瞬间就将纱帘扯了下来!
纱帘扯下来的瞬间,众人才看清纱帘后的情形。
大朱嬷嬷看到太皇太妃身后站着的两人后。顿时瞪大了双眼!太皇太妃身后的两名年轻人哪里是什么齐王殿下和沈丞相家的大公子?分明就是一位年轻的宫女和一位年轻的内监假扮的!大朱嬷嬷下意识地看向太皇太妃,却看到太皇太妃一点愤怒或是恐惧的表情都没有,神色淡淡的,嘴角却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大朱嬷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糟了,难道太皇太妃知道他们今晚会行动,早就做好了准备?
正当冯统领的亲信部众一拥而上,欲拿下“谋逆”的太皇太妃和她身后的“齐王”、“沈公子”之时,汤副统领暗中给身后的禁卫打了个手势,他们也紧跟而上,目的却不是为了“拿下妖妇”,而是保护太皇太妃。
刚才还踌躇满志、胜券在握的大朱嬷嬷此时头脑中嗡嗡作响、一片茫然,她开始感到惊恐,紧紧攥成拳的手心冒出了汗珠,后背上却泛起阵阵彻骨的寒意。她将视线投在中殿尽头——通往内殿的门上,此时此刻,她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刺杀成功了。一旦皇上死了,那么太皇太妃谋逆弑君的罪名就坐定了,就算太皇太妃要拉她们姐妹一同下大狱,她也完成了冯大人交给她的任务。
然而,正当大朱嬷嬷盯着那一扇通往内殿的屋门之时,那扇门忽然打开了。
金冠束发、黄袍加身的李卓璃悠然地迈着步子,从门后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正是齐王冷亦菱和沈丞相之子沈彦真!
在场所有往前拥去的众人顿时齐齐地止住了脚步!
大朱嬷嬷瞠目结舌地看着毫发无损的皇上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浑身颤抖,如坠冰窟!不,这不可能!他、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就算还活着,他也应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怎么这么快就能醒了过来?不,不!这绝不可能!这一定是梦!这一定是梦!大朱嬷嬷把手放在自己的大腿根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分明感到了疼痛,但是眼前仍旧是一模一样的场景,没有丝毫的改变!
冯统领和他的亲信部众也都顿时傻了眼,看着皇上从内殿走出来,瞬间失了方才的气势,吓得犹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冯统领纳闷至极,他明明收到叔祖的书信,说冯栗两家联手,为保全家族,决心破釜沉舟,刺杀已经昏迷不醒的皇上,并且让他来宫中接应,帮助朱嬷嬷在刺杀皇上成功后,将弑君之罪巧妙地推到太皇太妃和齐王的头上。而且,叔祖在心中的语气十分自信,表现出这次行动基本上没有大问题的意思,他自是完全相信,谁知这皇上非但没有死,甚至都不昏迷了!如今皇上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这算怎么回事儿?冯统领转向大朱嬷嬷,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大朱嬷嬷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突变的场景,完全丢了魂儿的样子,顿时觉得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幸而身后有亲信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李卓璃虽然步履悠闲,但无形中却带着一种逼人的威慑,让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臣服,尤其是那些意欲谋逆的叛贼,更是被这种威慑压得抬不起头来,吓得七魂丢了六魂。
李卓璃走到太皇太妃身侧,抬手交叠,行了一礼,尊敬地唤道:“皇祖母。”
太皇太妃蓝汀染看到李卓璃已经醒来,并且毫发无损,脸色也不似上午时那么苍白了,顿觉宽慰不少,慈爱地笑道:“璃儿,你可算醒了。”
李卓璃闻言愧疚不已,“是孙儿不好,让皇祖母担心了。”随后,他转过身,凌厉地扫视了一眼面前众人,冷声道:“方才,朕听说有人在诅咒朕,散布谣言说朕已经被害,甚至还对太皇太妃出言不逊,可有此事?”
冯统领和其亲信部众齐齐打了个寒颤。
汤副统领走上前,抱拳行礼,诚恳地说道:“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朱嬷嬷和冯统领妄图谋逆,臣正要阻止,不料他们已经闯入殿内,惊扰了皇上、太皇太妃和齐王殿下,是臣的失职。”
冯统领不可置信地看着汤副统领,就算再愚笨的人此时也明白过来了,他的属下根本就不是站在他这边的人!方才他说要闯入寝殿,解救皇上,他的属下汤副统领可是半个字也没说过!如今皇上一现身,汤副统领第一个站出来揭出了他方才的行径。这汤副统领分明就是皇上的人!
冯统领只觉得大势已去,脚下一软,却硬撑没有倒下,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去想怎么刺杀皇上,或是帮助朱嬷嬷嫁祸太皇太妃和齐王,保全家族利益了,他只想着该怎么将这突来的变故转告给叔祖,好让他早作打算。家中还有他的妻儿,他今天行动落败,定是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只求能将消息传达给宫外的叔祖,让叔祖能够保全包括他的妻儿在内的族人的性命。
“方才的确有逆臣贼子意欲刺杀朕,不过并没有得手。”李卓璃冷冷地扫视了一眼朱嬷嬷、冯统领等人,又对汤副统领道,“还速速不将这些逆臣贼子拿下!”
汤副统领应了一声,随后率一众禁卫迅速地制住了朱嬷嬷、冯统领等一干逆臣贼子。
第二百九八章.宫灯十里映血光(八)
太皇太妃蓝汀染看着双手被按在身后的朱嬷嬷,不由地笑了笑,走上前,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当年狗仗人势,借着冯太后的名欺辱哀家的朱嬷嬷,今天也落到了这般田地。”随后,她俯身靠近朱嬷嬷的耳边,轻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恐怕你的主子冯太后都不曾告诉过你,你的主子冯太后,她并不是皇上的亲祖母,哀家才是。”
朱嬷嬷双眼圆睁,震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太皇太妃蓝汀染的脸。
太皇太妃蓝汀染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朱嬷嬷,嘴角带着一丝冷然淡笑,用很轻很轻但是足以让朱嬷嬷听到的声音说道:“大朱嬷嬷,你的妹妹并没有被哀家关进大牢受苦,哀家念在我们是昔日旧识的份儿上,给了她个痛快,现在,哀家就送你下去跟她重逢。”
说罢,太皇太妃蓝汀染回身一甩衣袖,厉声道:“拖下去,跟刚才那些人一样处置了!”
朱嬷嬷在听到自己的妹妹已经被秘密处决了之后,目光涣散,神情呆滞,魂魄似是被抽走了一般,即使听到太皇太妃厉声下令,她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站在李卓璃身后的亦菱冷冷地看着朱嬷嬷。果然同皇祖母告诉她的一样,这位朱嬷嬷和上午被拖走的那位朱嬷嬷长得很像。皇祖母说她们二人是亲姐妹,亦是冯太后的娘家朱氏一族的远房表亲,二人随冯太后入宫,作为冯太后的亲信侍女,一直侍奉身侧。后来,又被冯太后特派到皇兄身边侍候。名为皇祖母关心皇孙,派了两个稳妥的人在身边侍候,实则为监视和控制皇孙,监视他是否有任何异常的行为举动,身边是否有奇怪的人接近并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并且冯太后还要两位朱嬷嬷通过跟皇兄朝夕相处。赢得他的信任,最后达到暗中控制他的目的。最后,这大小两位朱嬷嬷,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在日后,若是皇兄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或是流露出打算削弱冯家的意图,那么她们就可以听从冯大人的指示,及时动手。
不过现在,她们姐妹两人就要在阎王府团聚了,什么动手什么行动都无从谈起了。亦菱冷笑一声。看到几人拥上前,将朱嬷嬷的双手擒住,按在身后,随后拖着她欲向殿外走去。
朱嬷嬷被人这么一拖。陡然反应过来!随后她的目光落在黄袍加身的李卓璃身上,瞳孔骤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挣!那些按住她的禁卫猝不及防,一下子没抓住,竟被她挣开了!
朱嬷嬷从袖口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扑向了李卓璃!
亦菱顿时大惊。连忙闪身挡在了皇兄身前!
电光火石间,亦菱只来得及挡住李卓璃,却来不及拔出身侧事先准备好的长剑去抵挡。朱嬷嬷已经扑了过来,手中的匕首高高举起,宫灯的映照下泛出森寒的光芒!
亦菱一惊之下,旋身推了一下皇兄李卓璃,朱嬷嬷已经红了眼。根本不顾眼前的人是谁,锋利的匕首已经刺下!但因为亦菱这么一旋身,所以匕首仅仅划过了亦菱的手臂,亦菱身上的锦裘、夹袄、朝服、中衣还有里衣,在那一瞬间就被锋利的匕首割破了,手臂上登时出现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不过一瞬就染红了里衣、中衣、朝服、夹袄还的衣袖,还在白色的锦裘上绽开了一片血色!
“皇妹!”李卓璃之前并没有发现朱嬷嬷的异常,待朱嬷嬷扑过来时,亦菱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还推了他一把,所以他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寒芒和皇妹亦菱手臂上涌出的鲜血,立刻担心地唤了一声。
李卓璃焦急担忧的声音还未消散,双眼赤红的朱嬷嬷再度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扑过来就要再次刺杀李卓璃!
亦菱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她疼得“嘶”了一声,但随后她眼前闪过一道银光,凭借着在战场上的经验和历练出来的反应速度,亦菱甚至都没有细想,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她也扑了过去!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是亦菱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反应能力!因为朱嬷嬷比她要先一步动作,绕过她扑向了皇兄,所以她已经来不及扑过去护住皇兄了,半空中亦菱方向一转,狠狠地撞向了朱嬷嬷!
朱嬷嬷冷不防被亦菱撞翻在地,亦菱的双手紧紧的箍住了朱嬷嬷的两只手臂,两人紧紧地钳制在一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刀剑无眼,亦菱撞上朱嬷嬷的时候,不小心又碰到了锋利的匕首,肩头瞬间也染上了一片血色!
亦菱顾不上手臂和肩头火辣辣的刺痛,坐起身,伸手去夺朱嬷嬷手中的匕首!
朱嬷嬷仍旧躺在地上,双眼赤红地瞪着亦菱,眼中几欲喷火而出!似是地狱之火一般,要将亦菱吞噬!
亦菱来夺朱嬷嬷手里的匕首,朱嬷嬷紧紧地攥着匕首,分毫不让!亦菱起身,双腿跪在朱嬷嬷的另一只手臂上,压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动,同时双手上阵,去掰朱嬷嬷紧紧攥着匕首的右手!哪知朱嬷嬷力气竟如此之大,亦菱双手都掰不开她的一只手!
眼看着朱嬷嬷双眸赤红,似欲滴血,而且还用力把手中的匕首向亦菱刺去!只听“噗”的一声!
亦菱眼前一红,脸上一片温热,有什么粘稠的液体顺着眉眼鼻梁嘴角蜿蜒而下……
但是亦菱腾不出手来抹把脸,因为朱嬷嬷的手上仍旧使着劲儿,如果她稍一松手,恐怕这匕首下一刻就刺入了她的身上!
亦菱被溅了一脸的血,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知道死死地掰住朱嬷嬷的手!
亦菱只觉得眼前红色的背景后闪过一个人影,似乎有什么人在她面前俯下了身子,随后就有一只手拿着一方巾帕轻柔地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脸上的血逐渐的被拭去,亦菱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皇兄李卓璃正俯下身子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脸上的鲜血,再看一边,朱嬷嬷双眼圆睁,手臂仍旧高高举起,手中仍旧紧紧地攥着匕首,但是瞳仁中已经没了光彩,显然已经断了气。视线上移,亦菱这才发现一左一右站着沈彦真和汤副统领,他们手持长剑,长剑的剑尖已经没入了朱嬷嬷的胸口。原来是他们两人方才同时出手,这才将朱嬷嬷就地处决。
李卓璃把亦菱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柔声道:“不用再抓着她了。”说完,他伸手轻轻地握住亦菱的手臂,缓缓地把她的紧抓着朱嬷嬷的手轻轻地拉了回来。
亦菱的双手离开了朱嬷嬷紧握着匕首的手,不一会儿,朱嬷嬷高举的手臂才缓缓地垂落在地,连同手中的匕首一起,只听“哐当”一声响,砸落在地板上,但朱嬷嬷的右手仍旧死死地攥着匕首的手柄,连一根手指都不曾松开!
沈彦真和汤副统领也先后抽出了长剑,沈彦真回身看着亦菱,用略带着几分无奈和责怪的语气道:“菱儿,你又受伤了。”
亦菱亦是无奈一笑,正欲开口,不料情况再次突变!
那些随着朱嬷嬷冲进大殿的冯统领的亲信禁卫,看到李卓璃从内殿走了出来,就都知道自己随上将参与谋逆未成,此命已是不保,正当他们垂头丧气、心灰意冷之际,忽见朱嬷嬷垂死挣扎,猛地跃起扑上前要最后一次刺杀皇上,顿时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如同被烈火点了一般,熊熊烧、滚滚沸腾起来!佩剑就挂在腰侧,唾手可得!顿时,这些禁卫如同被某种邪魔蛊惑了一般,双眸染上一片赤红!他们的手放在腰侧的佩剑上,只听一阵接连不断的唰唰声,众人赤红着双眼举起了手中长剑,一片银光闪过,他们高声叫嚷着冲上前!整个寝殿顿时喧闹嘈杂得如同战场一般!
汤副统领眸光一凛,高声对自己手下的禁卫道:“保护皇上、太皇太妃和齐王殿下!”语毕,他挥剑便挡住了一名正欲冲上前刺杀李卓璃的疯狂禁卫,另一名禁卫追上来,一剑把这名意欲行刺的禁卫给杀了。
顿时,整个大殿都如同炸了锅一般,剑光晃眼,杀声震天!
中殿中央,汤副统领手下的禁卫同冯统领手下的禁卫厮打在一处,双方都拼了命一般地砍杀昔日的同伴!
那一袭纱帘早就被众人踩在脚下,踩踏撕扯蹂躏得不成样子了,一片一片地浸在流成河的鲜血里。
亦菱一看这样哪儿成,顾不得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起身正好迎面遇到一名不知死活冲上来的禁卫,亦菱身形一闪,那禁卫扑了个空,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地上,亦菱眼疾手快,抽出腰侧的利剑,挥手一招就解决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禁卫!
随后,亦菱就同沈彦真、汤副统领一同守在李卓璃和太皇太妃蓝汀染身侧,护着他们免受那些疯狂的叛逆禁卫们的伤害。
第二百九九章.宫灯十里映血光(九)
夜空晴明,月色皎皎,整座皇宫都笼在一片清冷洁白的月色之中。
宫灯十里,灿若繁星,映着皎皎月色,衬得整座皇宫在夜间也显得如此华美瑰丽。
然而,就是在这样华美的宫殿之中,却弥漫起一阵杀意和血腥气,搅散了夜晚的宁静美好。
皇帝寝宫北面的角门处,十几道身影迅速地闪身而出,每两人抬着一人,却是动作轻巧,声响极小,他们很快就离开了寝宫,避开皇宫内巡逻的禁卫和来回走动的内监宫女,飞快而又轻声地向着御花园而去。
不多时,他们就抬着人来到了御花园西北角一处鲜有人至的小树林中,动作整齐地将抬着的人放下,随后抽出腰侧佩剑,齐齐动手,抹了被抬着的几人的脖子。那几个被抬的人原本就昏迷着,此时被人出手杀了,也是连一声都没出就断了气。
随后,他们迅速地处理了这些尸身,将这些逆贼的尸首埋在了这一片小树林下。末了,他们飞身离去,小树林仍旧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但是空气中却多了一丝血腥气。
皇上寝殿此时杀气弥漫,刀剑声不绝于耳,期间还夹杂着声声暴喝和惨叫。但自古逆臣贼子对抗圣明君主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汤副统领就率领手下一众禁卫将这些叛逆贼子尽数剿灭!
偌大的中殿,原本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满是血泊,连成了片,流成了河。尸体横陈遍地,死状可怖,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闻了不禁感到阵阵恶心。满地的鲜血甚至漫过了中殿,一直流到了前殿,又汇成一道道涓涓细流。流出了前殿,一直顺着殿前的汉白玉石阶流下,在明黄宫灯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恐怖骇人。
亦菱提剑立于一旁。回身见自己的皇祖母蓝汀染从容淡定地坐在围椅上,面色如常,她身侧身后立着的几名蓝衣宫女,尽管脸色微微有些惨白,但都还算镇定,至始至终不曾失控地尖叫出声。亦菱心中暗自感叹,不愧是皇祖母身侧的宫女,换做是寻常的宫女,看到这场面,就算不吓死也得吓个半疯。
亦菱看了看殿中央的情况。只见一干忠心于皇上的禁卫在汤副统领的指挥下开始清理一片狼藉的战场了。亦菱在场中扫视了一圈,发现冯太尉的侄孙冯统领也躺在血泊中,没了性命,想是方才一片混战中不慎也被杀了。
亦菱见状不禁摇头叹惋,正欲同皇兄李卓璃和皇祖母蓝汀染说话。却见一道身影闪至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亦菱定睛一看,是沈彦真,不由地道:“彦真,怎么样?没伤着?”
沈彦真略带责怪地道:“我又不是你,总受伤。”
亦菱一瞪眼,假意嗔怪道:“好啊。彦真,你竟敢嘲笑本殿下武艺不精!”
李卓璃走过来,也是责怪道:“皇妹,你都受伤了,还不赶快去内殿让御医瞧瞧,还在这里跟人说笑。”
虽说兄长是责怪的语气。但仍旧含着浓浓的关切和担忧,亦菱心中一暖。
一旁的蓝汀染也回身吩咐贴身宫女,“快去请御医,来给齐王殿下治伤。”
沈彦真回身抬手对蓝汀染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太皇太妃。微臣略通医术,即刻便可为齐王殿下诊治。”
蓝汀染闻言喜道:“瞧瞧哀家,老了不是?连这点都忘了,那就有劳彦真啦。”
亦菱瞟了一眼自己的皇祖母,总觉得她是故意的,哼!
说话间,众人移步至内殿西暖阁,沈彦真早已命人备好了热水,巾帕,纱布和伤药等物,亦菱坐在软榻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沈彦真在她周围忙碌。方才情急之下,亦菱顾不得太多,但是也不能让伤口的血一直流,所以顺手点了肩头和手臂上的两处穴位,暂时止住了血,因此她并没有流太多的血,伤口虽然深了些,但那匕首上并没有淬毒,所以也无大碍。饶是如此,沈彦真走过来给她清理伤口之时,还是蹙了蹙眉。
亦菱一看沈彦真露出不满的神色,怕他又出言责怪,所以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谨小慎微地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点嚣张的行为举止惹到了这位沈大公子。亦菱心里终于有些明白,莫凉那随性风流、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哥儿为何会怕他的师兄了。
殊不知,亦菱和沈彦真二人的神情尽数落入了一旁太皇太妃蓝汀染的眼中,在她看来,就是这沈家大公子非常地关心自己的宝贝孙女儿,而一向眼高于顶、清高得很的宝贝孙女儿,如今在这沈家大公子面前却是一副“娇羞和顺”的小女儿样子,可见“一物降一物”之言真矣!
这边,蓝汀染看着沈彦真是越瞧越喜欢,那边,李卓璃也看着自己的皇妹亦菱和自己的臣子兼好友沈彦真,顿时觉得他们特别相配,于是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不禁勾起了嘴角,笑意盈满了双眸。
亦菱这边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她抬眼一看,发觉皇祖母和皇兄都用一种暧昧的目光看着自己和沈彦真,心中顿时警钟长鸣!完了,完了,完了!看这样子,皇祖母和皇兄都要给她指婚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卓璃见皇妹神色大窘,遂移开了目光,屏退了左右,转而对一旁的皇祖母道:“皇祖母,方才那冯统领也不慎死于剑下,这件事……”
亦菱一听皇兄提起了此事,忽然想到自己方才被打断的话,连忙在一旁嚷嚷道:“是啊是啊,皇祖母,菱儿也有疑问,那大小朱嬷嬷还有那些暗线都被秘密处决了,不留活口,万一他们在宫中还有残余势力,我们又如何从他们口中得知啊?还有,方才那冯统领在一片混乱中被杀,此时若是传出宫去,让冯太尉知道了,这局面可就不好控制了。”想起冯太尉现在的嚣张气焰。亦菱不禁蹙起了眉,若是他知道自己的侄孙在宫中被杀,那么他会不会彻底撕破脸,跟李氏皇族来个鱼死网破呢?亦菱顿时忧心不已。
蓝汀染闻言从容地对自己的孙儿孙女道:“那些暗线的话可不是那么好套的。只要我们抓住了他们,就算我们不动手,他们找到机会也会自尽,就算严刑拷问,也不会从他们口中问出半个字来,所以不如秘密处决,以免夜长梦多。”
顿了顿,蓝汀染又道:“至于宫中是否还有残余势力,我们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一旦没了主子没了倚仗,他们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亦菱闻言心头一凛,这是要动冯家了!
“至于那位冯统领的事,”蓝汀染接着道,“我们不妨秘而不宣。”
李卓璃在一旁道:“皇祖母所言同孙儿所想的一样。不如这样……”
李卓璃轻声吩咐了一番,亦菱和沈彦真皆是颔首领命。末了,趁蓝汀染拉着沈彦真欢喜地说个不住的时候,李卓璃将亦菱唤至一旁,沉声道:“皇妹,五日后,是我们父王的忌辰。”
亦菱闻言一滞。五日后……竟是父王的忌辰。
“如今冯栗两家嚣张太甚。同我皇室一族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如果我们再不动手,恐怕就晚了。”李卓璃继续道,“今日,他们可以派潜伏在皇兄身侧多年的暗线来害皇兄,明日可能就会明目张胆地逼宫了!”
亦菱闻言眸光一凛。泛起杀意,“皇兄的意思是……?”
李卓璃压低声音,道:“五日后,我们不妨这样……”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亦菱闻言一喜。情不自禁地赞道:“皇兄好计策,皇妹定当竭力相助!”
李卓璃颔首道:“这次,一定要将冯太尉逼得现出原形,亲口说出真相!”
亦菱又道:“那栗家,皇兄又打算如何处置?”
李卓璃闻言果断地道:“栗御史当年也参与了谋害父王之事,朕必诛之!”
亦菱颔首,李卓璃又道:“但是,皇兄不打算动栗家。”
亦菱顿觉诧异,“为何?”
李卓璃轻叹一声,“皇妹,有些事情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单从栗御史这个角度讲,栗家不得不除,但若是将多方面因素综合起来考虑,这栗家应该留下。具体的事情皇兄过些日子再告诉你,这一次,你跟在皇兄身边,好好地看着,皇兄有些事情要教给你。”
听到皇兄郑重的语气,亦菱也不由得跟着认真起来,“是,皇兄。”
那边,蓝汀染也觉得有些乏了,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折腾了大半夜,都各自去歇息。”
李卓璃、亦菱和沈彦真应了。蓝汀染不放心孙儿,又把在自己身边侍候的几名稳妥的蓝衣宫女指给了李卓璃,让她们好生侍候皇上。随后,才带着其余的宫女离开。
汤副统领手下禁卫办事效率极高,中殿和前殿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地板上一点血迹也看不到,又有宫女在殿内两侧的几个熏炉中都了熏香,袅袅青烟自熏炉中飘出,香气盈满大殿,将先前的那些血腥气冲散得一点都不剩了。
亦菱和沈彦真陪着太皇太妃回到了长宁宫,蓝汀染看着一对璧人,真真是满眼欢喜,又见他们都累了,赶紧打发他们各自回府休息。
亦菱和沈彦真这才告退。
出了长宁宫,亦菱和沈彦真走在宽阔的宫中主道上,身前有四名内监擎着灯引路,身后还有十几名内监随侍。一行人走到一处宫殿旁,忽听得前面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其间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
半夜三更、夜色深重,这哭声忽然隐隐约约地传来,让人听了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亦菱一拧眉,问道:“何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