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雪埋尸骨冰封魂(六)
“敌军中路大军,总共六十万人,几乎被大雪尽数埋葬。”韩毅风沉声道,“而我方将士们,由于面对着苍山,同那些从山上下来的敌军迎面交手,所以能够看到山上的情形,一些人得以及时躲闪逃离,故我方并未全军覆没。”
“但尽管如此,”韩毅风继续道,声音变得愈加沉痛,“我军三十万将士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五万。”
亦菱闻言倒抽一口凉气。中并没有记载这些事实,甚至从未提及江国铁骑神军也损兵二十余万。那场雪崩该有多么可怕!埋没了近百万人!葬送了如此多的生命!此时的亦菱不免有点后怕,看今天那场雪崩恐怕不比当年那场雪崩的威力弱多少,若是他们再慢一步,那就真的要埋葬冰雪之下了。幸好他们及时逃了出来,不然就算有内功护体,就算武功再高强,也难以逃过这场大自然的吞噬。
亦菱长长地出了口气,却听韩毅风又道:“当时我身为军中主将,杀敌时冲在前面,所以距离山脚最近,周围的将士们看到情况突变,山上轰鸣不止,随即大块大块的冰雪坍塌崩落,就喊叫着要我离开那里。”
“我当时杀敌正起劲儿,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仍旧往山脚下的方向冲去,却忽然被几位副将拉住。他们死死地拽住我的手臂,皆是一只手抓着我,另一只手仍旧挥舞着刀枪击退杀过来的敌人。无论我怎么抗议,怎么喊叫,怎么挣脱,甚至是下了命令,他们都不松开,就是不让我再往山脚的方向迈一步。”韩毅风顿了一下,“然后冰雪就在那一瞬间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我愣神儿的功夫,那些将士们就集体发力,一把将我抛了出去。”
亦菱出神地聆听着。觉得自己眼前也仿佛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我在半空中翻腾旋转,最后砰地一声落在了积雪之上。我赶忙爬起来一看,入目的却是那大片崩塌滚落的冰雪瞬间将那些将士们吞没!”韩毅风悲痛万分地说道,“我长啸一声,就要扑回去!他们不止是我的部下,不止是这铁骑神军的将士们,他们是同我一道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啊!可是他们就那样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忽然被淹没了!被埋葬了!而他们临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拉住失去理智的我,拽住已经杀红了眼的我。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合力将我抛了出去!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不顾兄弟们的死活?我怎么能贪生怕死,只顾着自己逃命?我怎么能将他们丢在那冰天雪地里?”
“我要回去!这是当时我心中唯一的一个想法。”韩毅风在一大通情绪激动的讲述之后蓦地平静了下,语气也平静缓和了许多。不似方才那么悲痛、那么激动、那么快速。
亦菱一言不发地望着身侧的韩毅风,她一边惊讶于韩毅风这个素来一脸冰冷、让人感觉不易亲近的人竟然一下子同她说了这么多,一边又深切地同情他,她知道他如今冷酷的性格跟他现在讲述的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来经历,都会深深地受到影响,成为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就像她七岁那年,大批的刺客涌入安王府,将原本富贵华美又不失清幽雅致的安王府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这整件事带给她的阴影一样。
同时她也知道,他如今的平静缓和之下酝酿着更大的痛楚,接下来一定还发生了更令他刻骨铭心、至苦至痛、终身难忘之事。
“但是很快我又被拦住了。”韩毅风忽然剑眉一展,万年冰寒的脸上竟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拦住我的是毅云,我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韩毅风转过头来看着亦菱,脸上仍旧带着怀念的笑容,甚至还带着几分宠溺,“五年前,毅云也就同你现在一样大,只有十六岁,毅云同我不一样,是家父的妾室所出,是家中庶出的儿子。你应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中,嫡庶分别很严格。”
“嗯。”亦菱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权贵士族家门之中严格的规矩,妾室和庶出子女很没有地位,同正室和嫡出子女相比简直就是天地之别,名门望族之中,庶出的儿子不允许继承家业,嫡出的儿子尤其是嫡长子则作为重点培养的继承人,自小锦衣玉食、读书习字,在家中是人人尊重的正室少爷,而那些庶出子女的地位有时候还不及嫡子嫡女身边地位较高的贴身侍从和一等女婢。
就算对于那些身份尊贵的皇子王孙来说亦是如此,皇后所出的皇子尤其是嫡皇长子,总归是要比妃嫔所出的皇子尊贵,也有优先的皇位继承权。一国朝廷中的朝臣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德高望重的老臣,往往十分看重这一点,他们深信嫡皇长子对于皇位的传承和一国的稳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皇位一定要优先传给嫡皇长子,而不能越过他传给别的皇子。若非如此,当年宁庄帝也不会先传位给嫡皇长子皇甫祎,并在临终前嘱咐他要给他的九皇弟皇甫祾铺路。而九王爷皇甫祾一举夺位,废除宁元帝,至今仍能够维持朝堂的稳定局势,也实属不易。
韩毅风的这个庶出弟弟韩毅云能够跟着他的兄长进入军营,亦是不易之事。
韩毅风又移开了视线,眺望着远处一片白雪茫茫的大地和苍山,仍旧是一脸怀念,“毅云十一岁那年,也就是十年前,家父在战场上不幸中了一根毒箭,最后不治过世。那年我奉先帝之命,接管家父所率军队,继续驻守边关,同乌苏、扶勒两国敌军对峙,守护我大江国土。而毅云那时候刚刚没了父亲,就将我这个长兄当做父亲一般尊敬爱戴,每次我回到朔城家中,他都缠着我要我给他讲战场上的事,还求我教他武功。”
“家父在世之时,并不喜欢毅云,只重视我一人,而祖父亦是只疼爱我这个嫡长孙,对毅云总是不理不睬,我当时看毅云年幼,可怜可爱,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自那之后,只要我不率军驻守边关,不在沉香阁习武练功,我就会回到家中,亲自教授他武功,到了晚上的时候就给他讲战场上的故事,还有沉香阁中和江湖上发生的一些奇闻趣事,毅云总是听得很入迷,到了该歇息的时辰也不走,还要听下一个故事。”韩毅风宠溺地笑着,仿佛此时那年幼可爱、乖巧懂事的弟弟就在他的面前。
“就这样,我们快乐平安地度过了五年。五年前,边关探兵急报,乌苏、扶勒两国忽然有所动作,已经联合起来派军队欲攻打我大江边境城镇,我急忙率军赶往这幽州边境,驻守在此地,提前防范。而那时毅云已经在我的安排下进入了铁骑神军,他勤奋好学,又能够吃苦,几年来武艺突飞猛进,完全够资格入选铁骑神军。他当时参军不过才几个月,执意要随军驻守边境,我拗不过他只得同意。”
“可是没想到……”韩毅风忽然又抓起酒坛子,猛灌了一口酒,眸中浮现出刻骨的痛色,“没想到那竟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我这个不够格的长兄上战场。”
“他,也是被雪崩给……?”亦菱试探地问道,心中觉得十分惋惜。虽然是韩家庶子,但其武功能力绝不比韩家嫡子逊色,若能够在军营中和战场上得到充分的历练,假以时日,也定然会成为一代名将,只可惜就这样早逝了。
“是的。”韩毅风痛苦地道,“在我失去了理智,怒吼着要冲回去的时候,他拦住了我,我正要推开他时,却听到他说了一声:‘大哥小心!’然后他便扑过来,将我护住,冰雪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全都砸到了他的身上,待那一阵冰雪过去,我抱着他破雪而出,却发现他浑身是血,已经不行了。”
“啊……”亦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露出恐惧的神色。雪崩实在是太可怕了!瞬息间就可以吞没掩埋一切,瞬息间就可以夺走多少条鲜活的生命!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大哥,你快走,别让我们为你白死……’”韩毅风语调悲戚,他不由得顿了一顿,才接着道,“我听到他临走前的最后这一句,顿时如同当头一棒,瞬间醒悟过来,对,我的兄弟们,我的弟弟毅云,为了救我已经死了,我不能辜负了他们的这一片情意,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连着他们的份儿一起活下去!”
“当时情况危机,我也来不及多想,我甚至都来不及带着毅云一起离开,又一片雪浪就漫天卷地地涌了过来,我只得将毅云放在雪地上,然后带着余下的未被掩埋的将士们迅速逃离了那里。如今的这两万铁骑神军,其中的大部分将士们都是当年那场的雪崩的幸存者。”
第二百四一章.并州西北三军会(一)
亦菱闻言心中一阵沉重。这些刚毅勇武的将士们,如今回到这幽州之地,苍山脚下,看到曾经埋葬自己兄弟们的那一片雪原,心中会作何感想?恐怕不会好受。
“雪崩结束之后,我们那剩余的不到五万人,集体回来过,找寻那些被大雪掩埋的将士们,可是茫茫雪海,深深积雪,要将他们全都找到谈何容易?当时也是冬天,那些积雪都冻结成冰,挖都挖不开。最后,我们接连挖了七天七夜,只找到两千人的尸首。其他的人或许是被冰雪掩埋得太深,或许是被雪浪冲到了其他地方,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了。”
韩毅风眺望着远方的雪原山脉,眸中带着悲痛亦带着深深的怀念,亦菱也远眺白雪皑皑的苍山山脉,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五年前的今日,毅云还有我的那些兄弟们,葬身在了这里,而那一天恰好是毅云十六岁的生辰,如果毅云还在世,那么今日便是他二十一岁的生辰。”
韩毅风说完,又一把抓起酒坛子,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几口酒。
亦菱闻言,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样的情形下,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用,于是亦菱也学着韩毅风的样子,豪爽痛快地抓起酒坛子,一仰头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酒。刚才已经领教了这北疆烈的浓烈辛辣,亦菱此时早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尽管喉咙感到如火龙穿过一般的灼烧火辣,她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咳嗽出声。
韩毅风看了一眼仰头饮酒的亦菱,星眸中露出些许赞许的神色。
“敬那些埋骨冰雪之下的将士们!”韩毅风忽然将酒坛举起,置于亦菱身前。
亦菱会意,举起酒坛子跟韩毅风手中的酒坛一碰!“敬韩将军之弟韩毅云!敬那些英武忠诚的将士们!”
“敬我的小弟毅云!敬那些曾一同骑马射箭、沙场上同生共死的兄弟们!”韩毅风又跟亦菱碰了一下酒坛。
两人豪气干云地同时仰头痛饮,仿佛在这一刻早就忘记了什么行军打仗,早就忘记了前面还有敌军要追赶。早就忘记了国恨家仇,早就忘记了此次出兵的任务,天地之间只余二人还有那埋葬在冰雪之下的将士英魂。
两人各自将自己的那坛酒喝了大半。随后起身站在山包上,怀着怀念与哀思。将剩余的烈酒在雪地上洒了一圈。
洒酒祭兄弟,洒酒祭同袍,洒酒祭知交,洒酒祭英豪。
==================================================================
接下来的几天,铁骑神军一直追着乌苏、扶勒两国联军往西边并州的方向而去。但奇怪的是,乌苏、扶勒两队似乎并没有要同江队交手的意思,好像有什么急事一般。一直往西边赶去。
在幽州和并州的交界地带,绵延不绝的苍山山脉在这里断开了一处,形成了一个东西宽约五里,南北长约几十里的峡谷地带。
铁骑神军追着乌苏、扶勒联军来到大峡谷处。没有了山脉的阻隔,这下双方军队终于相遇了。
过去的几十年间,乌苏、扶勒屡屡主动挑起战事,侵犯江国,妄图攻入中原。但苦于江国韩家名将辈出,又亲自统帅铁骑神军,驻守边关城池,让他们这些虎视眈眈、蠢蠢欲动、野心勃勃的北部小国根本无法得逞。
尽管北部小国没有得逞,但双方多年纷争不断。有多少江国将士死在他们的刀枪之下,而且韩家家主的儿子、江国战神韩毅风的父亲就是被他们的人用毒箭射杀的。而北部小国的人们也有好多战死在了苍山的南边,远离他们的家乡,永远回不到苍山北边他们从小长大的部落里了。因此,双方人马一旦碰面,无异于江湖上仇家相遇,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铁骑神军主帅一声令下,江国将士们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策马向着峡谷中的敌军冲去!
乌苏、扶勒军队原本是要在这避风的峡谷内安营扎寨,休息半日,没成想从峡谷南边忽然杀出一路江队,还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骑神军!峡谷中毕竟不算开阔,几十万大军要想迅速离开峡谷,往北边逃去比较困难,无奈之下,乌苏、扶勒的主帅只得命部下硬着头皮迎上去,先挡住铁骑神军的势头再说。
亦菱骑马奔在队伍的前面,刚交上手就察觉到事情的怪异之处,乌苏、扶勒两国的将士们似乎并不想同他们大干一场,只不过就是随便过几招,然后将他们的脚步阻止在原地,就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也没有拼杀的劲头,好像就是纯粹的敷衍。
亦菱一边跟拦住她的四五名敌军过招,一边惊奇地想,难道这些敌军转性了?不想跟他们敌对了?想和谈了?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假装出来的,又是另一个陷阱和阴谋?
乌苏、扶勒的部分将士阻拦从大峡谷南边入口冲进来的铁骑神军再往大峡谷深处推进,而剩下的大军则迅速地收拾行装,拆卸刚刚搭建好的行军营帐和刚刚搭好的锅灶,明显是要跑路的样子。
亦菱见状更加感到奇怪了,这些敌人扎营就扎营了,大不了都从军营里冲出来跟他们打一场,为何要派一部分人拦住他们,然后另一部分人迅速收拾东西呢?这是什么兵法策略?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本兵书上见过,好神奇!
一片刀光剑影之中,亦菱同容卿、洛沉碧还有韩毅风先后对视了一下,交流了一下眼神。经过短短几天的休养,洛沉碧头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容卿复发的旧伤也有好转的趋势,所以此时二人也在队伍前面同敌军厮杀着。由于几天前的夜里,亦菱同韩毅风一同饮酒祭奠阵亡在冰雪之下的将士们的英魂,那一晚韩毅风又同她说了好多心里话,所以原本不太熟的二人如今亲近了许多。再加上两人都是聪明人,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对方的意思。
亦菱从其他三人眼中看到了同自己一样的疑惑。这便奇了,连容卿和洛沉碧二人都能感到疑惑的事。连韩毅风这样身经百战的战神都能感到不解的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峡谷中的敌军大军都整装待发,敌军主帅一声令下,大军迅速地向着大峡谷北边入口奔涌而去了,而那些正在同铁骑神军交手的敌军将士们得到信号,在大军几乎全都要撤出大峡谷的时候,忽然集体虚晃一招,竟没有一人恋战。齐齐地转身跟随大军步伐,往北边逃去了。留下正欲痛快打一场胜仗的江国将士们不明所以地留在原地大眼儿瞪小眼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向来是这些北部小国主动挑事,主动越过边境进犯中原大国,最近这几天是怎么了。一直往西边赶去,而且对于主动上前攻击的江国铁骑神军竟然是用这种敷衍的态度!莫非他们集体中了什么妖术魔咒?
韩毅风命令铁骑神军将士们原地待命,随后打马过来,同亦菱、容卿和洛沉碧三人道:“殿下,二位师兄。依你们看,我们要不要也从这大峡谷穿过,从这苍山山脉的北面追击敌军?”
“不可,韩将军!”亦菱当即否认道,“万一这是敌军故弄玄虚设下的埋伏呢?我们只有两万大军。虽然行军速度快,行动方便,但毕竟不敌他们几十万大军,万一中了敌人的圈套,我们的损失可就惨重了。”
“没错。”洛沉碧接着道,“看他们方才的表现,不一定是真的就要逃走,以避免同我们大战一场,或许真的只是在演戏呢?”
“的确,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容卿也赞同地道,“我们不妨仍旧走苍山南边这条路,隔着山脉跟随他们往西边去,看一看他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好。”韩毅风闻言一脸肃然地点点头,“我只是觉得这乌苏、扶勒两国的大军这一次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所以想追上前去看一看,不过既然我们都认为可能有诈,若是直接追上去,又到了敌国的境内,我军的确会陷入危险之中,那么就按照容师兄所言,我们继续从苍山南侧往西边追击。”
随后,韩毅风便下令折返。
两万铁骑神军迅速地离开了大峡谷,继续沿着苍山山脉的南线,往并州境内而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铁骑神军时常派出探兵翻越苍山,刺探敌军情况,发觉敌军并没有什么其他异常的举动,没有设陷阱,亦没有设埋伏。
后来亦菱也按捺不住了,同韩毅风商量后派出一小路人马翻越苍山偷袭骚扰敌军,并且命他们迅速返回来。让众人感到惊奇的是,每一次的偷袭骚扰竟然都十分成功,敌军完全没有准备,像是一群没头苍蝇似的混乱逃窜。明明有几十万大军,在人数上占据绝对的优势的敌军竟然不敢同铁骑神军正面大战一场。
后来亦菱自己也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了,她不顾容卿和洛沉碧二人一脸无奈的反对,主动请求带领一路铁骑神军,翻过苍山去偷袭了敌军一次。果真如前几次回来的将士们所说的那样,敌军一见到他们几乎不交手,直接就跑,跑得比雪原上的雪兔还快。
但是亦菱同时也发现了一点,那就是那些敌军的将士们无论多么惊慌,队伍阵型变得多么混乱,他们慌乱之中逃离的方向永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西边。
西边究竟有什么?
亦菱不解地端坐在马背上眺望西边。
乌苏、扶勒虽然是小国,国力不够强盛,士农工商皆不够发达,但苍山北面的广袤土地皆是这两个小国的领土。由于两国人口极少,所以幅员辽阔的国土上人烟稀少,大部分都聚集在靠近苍山山脉的地方,尤其是东边的一带。因为这些地方的资源算是比较丰富,土地也比较肥沃,苍山山脉东边的大片森林里有数不清的植被野兽,可供两国聚居形成部落的臣民们采集狩猎。
但是再往西边就不是两国的领土了。
是西域各国的领地。
并州的西北部,一路绵延的苍山山脉就要延伸到尽头了,接下来是一望无际的北部荒漠,植被稀少,水源匮乏。再往西边走,又是闻名世间的祁连山脉,祁连山脉中较低的山峰,比苍山山脉中最高的山峰还高,而祁连山脉中最著名的山群就是天云山,那传说中的仙山。祁连山脉同苍山山脉一样,大体上是东西走向的,但偏向于东南与西北方向。同样,祁连山脉也将西部荒漠分割为南北两部分,南边自然就是翳国国土,而北边、西北边、还有更西边就是西域各国的境内。
第二百四二章.并州西北三军会(二)
那些游牧部落合并而成的北部小国,同西域各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两者之间素来没有什么瓜葛。更何况,双方之间隔着万里荒漠,了无人烟。不可能绕道通过翳国境内到达彼此的国度,只能通过荒漠。但自古以来能够穿越这万里荒漠,活着进去又能活着走出来的人是少之又少。因此,双方几乎没有过联系。
可是看乌苏、扶勒两国联军的架势,明显是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吸引着他们一路往西而去!如此执着!如此坚定!如此义无反顾!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一开始是由于双方的素来的敌对关系,见面就要对战,而且为了阻止乌苏、扶勒的野心得逞,所以铁骑神军一直追着敌军往西边而去。可是到了如今,就是再傻的人也看出来了,这敌军分明就是不愿意同他们交手了,而且也根本不是故弄玄虚、欲擒故纵,假装敷衍,实则引诱他们跳入陷阱。根本就没有陷阱和埋伏,根本就没有奸计和阴谋,似乎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牵扯住了他们的注意力,使得他们接连赶路,连宿敌在身后穷追不舍也不管不顾了。
在接连几日率领一路将士们骚扰试探敌军后,亦菱已经肯定敌军根本就没打算设计陷阱埋伏来引诱他们深入。可问题是他们为什么忽然对江国的铁骑神军和中原大国肥沃的土地、无尽的资源失去了争夺抢夺的兴趣?
亦菱骑在马上,眺望西边,脸色沉重了起来,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有什么更大的阴谋不成?
出于好奇,也是为了弄清楚乌苏、扶勒大军究竟有什么企图,所以韩毅风等人一直未下令折返,众人从幽州一路行来,进入了并州的地界,如今眼看着就要到达并州西北边境了。敌军竟然失去了踪迹!
亦菱、韩毅风等人皆是大惑不解。亦菱转身对各自骑在白马上的容卿和洛沉碧二人道:“难道这片土地上还有什么秘密的地道不成?”
容卿、洛沉碧二人皆是摇头否认,容卿道:“据我所知,没有。不过……”容卿顿了顿,神情间也有几分凝重。
“不过什么?”亦菱连忙追问。
“不过,他们可能藏起来了。”容卿望着北面已经延伸至尽头的苍山山脉说道。
“藏起来了?”亦菱闻言不禁感到好笑。“他们干嘛要藏起来?”
洛沉碧也望着北边。道:“他们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目的。”
亦菱无奈,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啊!这几天谁都看出来了,乌苏、扶勒联军疯狂往西边赶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目的和原因。但洛沉碧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亦菱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们定是遭遇了国破家亡一类的危难,不然也不会如此。”洛沉碧的视线缓缓地从苍山山脉的尽头处移开,转而眺望西北边那一片一望无际的荒漠。
国破家亡一类的危难?亦菱惊讶不已。洛沉碧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有容卿,定是也分析出了这一点,理由呢?
亦菱正欲开口询问,忽听得不远处韩毅风一声令下,“全军戒备!注意西方!”
此言一出,整个铁骑神军的将士们立即刷刷刷地行动起来,不出片刻。就冲着西方排好了阵型,箭在弦上,长枪在手,全体立即警惕起来!
而亦菱、容卿和洛沉碧三人也都转而望向西边。
亦菱顿时警觉起来,她有点紧张地望着西边,难道西边有敌人?探兵查探到了?是谁?难道是乌苏、扶勒的军队?可是他们是怎么在自己这边人的眼皮子底下从北边过来。藏到西边去的?而且西边可是翳国境内啊!一旦有人擅自闯入,翳国驻军立即就会发现的!他们犯不着冒这个险,主动惹上翳国这另一位强敌啊!
正当亦菱紧张不已,又疑惑不解之时,忽听得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号角声传来。不过一会儿,一片黑压压的军队从西边一座山丘的后面现身而出!军队前方,上绣“晋”字的大旗迎风招展,猎猎飞扬!
翳国晋字军!
晋王统帅的军队!
如果说铁骑神军是江国的神话,那么晋字军就是翳国的神话!
如果说统帅铁骑神军的大将军韩毅风是江国的战神,那么统帅晋字军的晋王赵子逸就是翳国的战神!
这是一支同铁骑神军一样英勇无畏的军队,这是一支同铁骑神军一样创下了战无不胜之传说的军队!
晋字军的前身就是翳国武帝赵臻曾经统帅的,翳国传奇相国杜宪杜正时任军师的,大败西域各队,使得西域各国在近三十年内均不敢再进犯翳国的传奇神军。如今翳武帝赵臻的三皇子,翳国晋王赵子逸亲自统帅下的晋字军,分成几路,分别驻守翳国北部、西北还有西部边关,多年来,西域各国和北部小国,无一敢来犯。
虽然曾经的四大战神是韩毅风、上官绝尘、岳悠然和皇甫祉,并没有赵子逸,但赵子逸却是有实无名的翳国战神。只因当年排名时他年纪尚幼,尚未做出成绩,所以并没有获得战神的名号。
“收!”韩毅风见是翳国晋字军,眸中闪过一道喜色,连忙挥手下令。
铁骑神军的将士们迅速收弓收枪,解除了方才的戒备。
亦菱在看到“晋”字大旗的瞬间,心中一阵惊喜,但随后心中又涌上不安和惊疑不定,或许三皇兄并不在这军中呢?那岂不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铁骑神军在韩毅风的命令下缓缓前行,向着西边不远处江国和翳国的交界处行军而去,同时晋字军的将士们也往这边行来。两军即将交汇之时,亦菱清楚地看到,翳国晋字军队伍之首的主帅一身银甲,骑着一匹通体漆黑、毛发泛亮的骏马,右手提着一杆细长银枪,身后一袭大红披风迎风飘扬,端的是清逸俊秀、英姿焕发,不是晋王赵子逸是谁?
亦菱心中大喜,几乎就要从马背上跃起,飞身而去了!自从上次在灵霄山山谷见了一面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三皇兄赵子逸了。不知道三皇兄近况如何,回到临阳后翳成帝赵子允有没有刁难他?二皇兄又安葬在何处了?如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江翳边境?
亦菱忽然觉得两军行进的速度太慢,她都要等不及两军会合了。
仿佛过了好几年,两军终于在江国、翳国交界处会合了,双方主帅打马来到对方身侧,皆是面露喜色。亦菱和容洛二人也打马上前,五人会面,气氛愉悦,几人皆是欢喜非常。
“子逸!”韩毅风一改往日一脸冰冷的样子,一脸喜色地道。
“子逸。”
“子逸。”
容卿和洛沉碧二人也招呼道,二人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喜之色,但也是十分欢喜,容卿脸上露出一贯淡然从容的微笑,笑容却比平时要真实许多,洛沉碧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亦菱更是眉开眼笑,喜色外露,见到自己的亲人自然是万分亲切。
“毅风,容卿,沉碧。”赵子逸温和地笑道,随后将视线转到亦菱身上,“小月。”
“三皇兄!”亦菱笑逐颜开地道,一面在心中感到奇怪,三皇兄也是沉香阁的弟子,照理说他们四人应当以师兄弟相称,为何只以名字相称,仿佛平辈一般。
亦菱这边疑惑着,那边韩毅风已经将此次铁骑神军出兵的目的大致说了一遍,当然也解释了一下为何亦菱和容洛二人也在军中,赵子逸也同样说出了晋字军此次来到江翳两国边境的目的,“这一次,我们也是察觉到边境有异动,所以才行军至此的。”
亦菱闻言顿时一惊。翳国边境也有异动!莫非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莫非那些小国当真在酝酿着什么天大的阴谋?那三皇兄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此时亦菱压根儿都没有想到自己也在这里,若是赵子逸在这里遇到了什么危险,她同样也逃不掉。
亦菱急忙问道:“可是三皇兄怎么亲自来了?是从哪里过来的?”
赵子逸不慌不忙地一脸平和地微笑道:“我原本率军驻守在西边,后来这边驻军的将士送来急报,说这边有异动,所以我便率军过来查看一下。”
赵子逸说完顿了一下,随后声音放轻,对亦菱道:“小月也知道,自从灵霄山那件事之后,皇兄就对我多了许多猜疑和防备,我如今也不方便回临阳,干脆随军驻守在外了。不过小月放心,二皇兄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二皇兄已经按照亲王规格葬入了皇陵。”
赵子逸三言两语说完了此事,神情平和,语调轻松,但亦菱知道三皇兄一定是花费了不少代价才使得翳成帝赵子允做出让步,允许二皇兄赵子安葬入皇陵的。要知道在赵子允的眼中,他的这个二皇弟是曾经能够威胁到他皇位的最大敌人,在他和追随忠于他的臣子心中,赵子安无异于叛逆分子,当捕而诛之,又怎能以亲王规格风光地葬入皇家陵墓呢?
第二百四三章.并州西北三军会(三)
想到这一点,亦菱不由地感到一阵心酸,如今三皇兄统领晋字军驻守在这遍地黄沙、风沙漫天、条件恶劣的地方,定是迫不得已。在灵霄山那次,三皇兄为了自己不惜同赵子允对峙,赵子允那样阴险狡诈、心胸狭窄之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临阳,三皇兄是回不去了。
亦菱眸中蓦地划过一道凛冽的恨意!
间接害死二皇兄不算,如今还要百般刁难三皇兄,赵子允,我们之间的仇恨算是永世不能化解了,除非你死!就算我死了,此仇此恨都不算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狂风卷起黄沙,席卷而过。亦菱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脸跟谁有着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样子。不过好在其他四人说起了另一件事,此刻都没有注意到她此时的神情,不然绝对会被吓一跳。
“你们这边也有异动?”韩毅风忽然开口问道,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而且剑眉星目间也浮上了凝重之色。显然,这位身经百战的战神此时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
“是的,就在半个月前,接到北部驻军的急报,我才率领部分西部驻军赶到了北部驻军大营,后来发现北边荒漠中有来路不明的军队经过,就一直暗中跟随,来到了这里。”赵子逸说道,他在提到来路不明的军队时双眸中有忧色一闪而过。
来路不明的军队?!还行军经过西北荒漠?!这也太神奇了!亦菱闻言在心中默默地惊叹道。当今世上竟然有军队能够穿越这西北荒漠?恐怕连铁骑神军和晋字军都做不到。
韩毅风闻言神色一变,肃然道:“我们是追着乌苏、扶勒联军来到这边的,原本也是接到边关急报,说敌军在幽州北部边境出没,有所异动,所以才从朔城赶到那里一探究竟。”韩毅风同赵子逸说完,又转身对容卿和洛沉碧二人道,“依你们看,这敌军是不是就是为了荒漠中的来路不明的军队而来?”
“极有可能。”容卿一脸从容地道。
“十有正是。”洛沉碧一脸沉静地道。
亦菱闻言眸色一凛。以她对容洛二人的了解,这两人说话从来都会给自己留有一定的余地,不把话说满说死,如果一件事他们二人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们也不会说出来,即便是说出来,也最多说七成。如今两人用词竟然如此极端。一个说“极有可能”,一个说“十有正是”。这“极有”和“正是”可是十分确定的字眼。如此说来,两人此时已经完全确定那些乌苏、扶勒敌军一直往西边赶路的目的了——就是冲着那荒漠中出现的来路不明的军队而来。
韩毅风和赵子逸此时都看着容卿和洛沉碧,明显是等待着下和解释。
洛沉碧接着道:“这几日我们追击乌苏、扶勒军队而来,却发觉他们根本就不理会身后的我们,一心一意地向西边赶路,而且很着急的样子。而就在这之前,苍山发生雪崩的那一天,他们还派人登上山顶查探我们这边的情况,明显是要伺机而动,准备随时翻越苍山。攻入幽州。”
“但是当日雪崩之后,他们却忽然撤军离开,一路往西边而来,并且一路上无论我们如何追赶,如何主动进攻。如何暗中偷袭,”洛沉碧说到此处,看了亦菱一眼,亦菱吐了吐舌头尖,心想又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还有你韩师弟呢。“他们都不会积极地正面应对,只是一味地逃避,”洛沉碧接着道,“好像只要敷衍过去了就好,别起什么太大的冲突,导致两方对峙起来,僵持不下,无法离开,无法继续赶路一样。”
“这便明显地说明了一点,他们遇到了一件比攻入江国更重要的事,重要得多的事,让他们立即启程向西行进,而且分秒必争。”洛沉碧微微顿了一下,神色也肃然了几分,“分秒必争”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其余的听者不由地也跟着心中一震,神色也都肃然起来,尤其是亦菱,眸中浮现出忧色。平衡稳定了百余年的局势终于要被打破了么?
“通过他们急切的表现,在加上之前的分析,不难推断出,他们遇到的那件更重要的事,十有就是他们自己的国家遭到了其他军队的进攻,而且是非常突然的攻击。”洛沉碧用一贯温和的语气解释道,他的神色恢复了往常一般的温和沉静,但原本如湖泊一般沉静无波的双眸此时却不再平静,暗潮涌动。
除了容卿之外,其余几人听到洛沉碧的话后俱是一惊。亦菱更是“啊”了一声,震惊不已。
乌苏和扶勒两国素来交好,不曾有过纷争,而且两国目标一致,联手欲从中原大国,特别是江国这里占些便宜,所以这突然发动攻击的定然不会这两个国家其中之一,而西域各国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中间隔着万里荒漠,若要一支军队完好无损地通过荒漠之后,还能保持最佳的战斗力,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洛沉碧所说的突然对北部小国的发动攻击的军队是什么军队?从哪里来?亦菱百思不得其解。
待洛沉碧分析完之后,容卿接着道:“这支突然发动攻击的军队,极有可能就是子逸的部下急报中那支经过北边荒漠的来路不明的军队。”
容卿说完之后,众人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听到容卿这么说,顿时都觉得很有道理。这支来路不明的军队时间出现的刚好吻合,正是在乌苏、扶勒大军在几百里之外的幽州北部同江国驻军和铁骑神军对峙的时间,而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此处了,这说明那支军队已经对北部小国发动了攻击,而位于西边的那个北部小国,就是乌苏。乌苏若是被攻破,东边的扶勒也难逃被痛打的命运,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两国大军都不敢含糊,一接到急报就立即拔营行军,离开了幽州北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容卿眺望着远方苍山山脉的尽头处,“沿着这江翳边界一直往北走,在那苍山山脉尽头之处的北面,有一个古老的部落,而这个部落在十五年前被乌苏军队攻占,当时的部落首领被乌苏国国主亲手诛杀,整个部落最后不得不归顺了乌苏,成为乌苏国的一部分……”
“你是说,那个来路不明的军队极有可能就是出自这个部落的?”亦菱问道。
“不错,”容卿收回视线,注视着亦菱,眸中露出赞赏,“乌苏国中的大部分部落归属乌苏已经有百余年了,其余的就算没有百余年,也有七八十年了,而这个北面的部落十五年前才归顺乌苏国,还是被迫的,而且他们的前任首领是被乌苏国国主亲手杀害的,所以这个部落有足够的动机发动反叛。十五年的时间,不可能让一个族群忘记他们的仇恨,也不足以让一个群体完全地融入一个新的大群体中去。”
韩毅风、赵子逸二人闻言皆点点头,十分赞同容卿的说法。
而亦菱却感到有一件事情很奇怪,“既然这支来路不明的军队就是属于那个要发动反叛的部落的,那么他们为何不是直接从北部部落中出发往东而去,而是从西北的荒漠中出现,经过那片荒漠之后又往东而去的呢?”
容卿微微一笑,反问道:“如果你是那个部落现任的首领,欲发动叛乱,报仇雪恨,并且十多年前就开始筹划和组建军队了,那么你会将暗中培养的军队安置在部落中或是部落附近么?”
亦菱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随后,她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么说这个部落现任的首领将整支军队藏在了荒漠之中?以免被乌苏国发现?”
“正是如此。”容卿淡然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荒漠之中有一个秘密军营。”
几人闻言皆向西北荒漠的方向看去,好像这样就真的能看到那个秘密军营似的,当然,几人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沙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赵子逸眺望那片荒漠片刻,随后收回视线,回首对几人笑道:“看来这一次,对我们来说都是虚惊一场。”
韩毅风的神情也轻松了不少,“是啊,他们开始内斗了,我们自然就不用终日警惕戒备着了。”
亦菱闻言,又看了看身旁的容卿和洛沉碧二人,只见他们二人的神色却并没有轻松多少,虽然一个仍旧是一脸从容淡然,一个依旧是一脸温和沉静,但两人的眸中皆带着忧虑的神色。
亦菱十分不解,敌国内乱,不正好便宜了中原大国么?这有什么可值得忧虑的?亦菱凑近二人,低声问道:“难道此事还有什么不妥?”
洛沉碧对亦菱轻声道:“此事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容卿也轻声道:“我怀疑……”
话未说完,忽听得身后南方传来一阵悠远的号角声,众人齐齐回身望去,只见南边竟然浓烟四起!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至近,由模糊至清晰,不多时,那滚滚的烟尘之中就出现了一片人马的身影,竟然又是一支军队!
第二百四四章.并州西北三军会(四)
亦菱瞪大了眼睛望着身后的滚滚浓烟,这是哪支军队?怎么从南边来?
铁骑神军和晋字军在韩毅风和赵子逸的命令下立时戒备起来。众人骑马待在原地,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片刻后,那支军队裹着烟尘来至跟前,为首的一人骑着通体雪白的骏马,身披银亮的铠甲,头戴银质头盔,铠甲和头盔的边缘镶着一层黄金,在阳光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身后还披着一袭月白的披风,纵使刚刚从那滚滚浓烟中穿行而过,依旧洁白如初,干净清爽。此人面容清癯俊秀,纵使一身戎装,仍旧给人以洒然飘逸之感,仿佛他并非身在军中,而是一身宽袍广袖,漫步在飘渺云端。
亦菱见了不由地在心中暗暗赞叹,好一位俊秀出尘翩翩公子!
那支军队到了距离铁骑神军和晋字军差不多一个射程的距离之后,那为首的白马银甲公子抬手止住了身后的军队,隔着一段距离,他抬手行礼,朗声道:“在下夏国杜亦风,奉陛下之命特来援助翳国、江队!”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亦菱亦是惊讶不已。来人果然大气,竟然率先自报家门,只是……此人竟是她的那位素未谋面的皇表兄杜亦风?!印象中,杜亦风应该同赵子允、上官绝尘还有皇甫禛的风格相似,既然都是洛渊选中的人,那么也必然是阴险狡诈、心狠毒辣之人,没想到竟然是如此清俊飘逸的人物,跟其余那三人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啊!只是这真君子,假君子,不能以貌取之,还要待细细观察,看其品性究竟如何。还有,母皇竟然派这位皇表兄前来支援,夏国是如何得知江国和翳国边境有异动的?母皇派这位皇表兄来此地。究竟有何用意?
不过瞬间的功夫,亦菱心中已经连着转了好几道弯儿弯儿,但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近些年来,夏国、翳国、江国三国交好,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而且在对付野心勃勃的边境小国这件事上,想法和行动都是一致的。因此常常联手对付那些小国。所以韩毅风和赵子逸一听到是夏队,立即就命各自的将士们解除了戒备。
杜亦风自报家门之后。方才打马缓缓行来,一直到亦菱等五人跟前,才勒住马。
待杜亦风走至近前,亦菱才看到这位皇表兄的腰侧挂着一柄佩剑,剑鞘古朴雅致,丝毫不显华美张扬,她不禁想起洛沉碧曾经对这位皇表兄的评价——“这个杜亦风,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低调隐忍,深藏不露。他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人在支持着他。”果真如此,别的目前还看不出来,但这位皇表兄低调倒是真的,而且看上去十分洒脱,没有什么深沉的心机。洛渊怎么会选择支持这样的人?他不是就喜欢像上官绝尘那样狠绝毒辣、颇有心机之人么?
亦菱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仍旧在一旁细细观察着。
杜亦风勒住白马之后,抬手对赵子逸和韩毅风行礼,笑道:“晋王殿下,韩将军,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听他的语气,似乎三人非常熟悉,时常见面的样子。亦菱不由地腹诽。也难怪,近年来夏队时常和江国、翳国两队同行,共同对付敌国,他们三人熟识也是应该的。
赵子逸也微笑着行礼回应道:“杜世子,近来可好?”
韩毅风则是抱拳行了个军礼,虽然仍旧是一脸冰冷,但却十分客气地道了一声:“杜世子。”
杜亦风又转向旁边的三人,在看到容卿和洛沉碧时,露出了惊喜之色,“在下方才远远看去,只见韩将军这边军中竟有两位仙人一般的人物,在下道是谁呢,没想到竟是容公子和洛公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亦菱闻言眼珠子差点儿凸出来。杜亦风怎么跟谁都一副很熟的样子?洛沉碧作为素来支持夏国的沉香阁的阁主,时常在夏国国都朝凤,这杜亦风认识洛沉碧也就不奇怪了,可是他怎么跟容卿好像也很熟的样子?
容卿从容微笑着回礼道:“杜世子,好久不见了,今日真巧。”
洛沉碧也温和地笑着询问道:“杜世子近来可好?陛下贵体尚安?”
杜亦风一脸洒脱,爽朗的笑道:“好,好,陛下很好,在下托陛下的福,也很好。”
亦菱在一旁闻言后,却是眸色一沉,这三人之间的关系绝对有问题。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位皇表兄,但是她对容卿和洛沉碧二人已经很了解了,他们两人方才那一人一句话,绝对不是简单的客套寒暄!
一个说“今日真巧”,似乎别有深意,另一个则是问起她的母皇,夏国女帝,更是意有所指,而这个皇表兄也不简单,闻言连脸色也没变一下,仍旧一脸洒脱地客套着,仿佛容卿和洛沉碧说的话都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字面意思,并没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可是容卿和洛沉碧那两句话背后所指的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她就想不明白了。
“这位……莫不就是亦菱皇表妹?”杜亦风和容卿、洛沉碧二人客套了几句之后,终于将视线移到了亦菱这里。
亦菱连忙笑道,“正是,这位莫不就是亦风皇表兄?”
杜亦风又爽朗地笑了几声,“正是,正是,初次见面啊!久仰亦菱皇表妹盛名,我这位不成气候的皇表兄那是着实佩服啊!今日一见,亦菱皇表妹果真是清丽脱俗,仙人之姿,不同凡响之人啊!”
亦菱一面微笑着听着,一面在心中道:你就夸,反正我脸不红心不跳,你就是把我吹捧到天上去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待杜亦风一番话说完,亦菱自然也不甘示弱,摆手笑道:“不敢不敢,亦风皇表兄过奖了!皇表妹我可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传言罢了,不足为信呐!”
不过是谦虚客套之言,亦菱这么说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她却敏锐地察觉到,当她说到“传言罢了,不足为信呐”这句话的时候,这位皇表兄的神情微微僵了一下。嗯?难道这句话还戳中了他的什么心事,或者是什么软肋?
“倒是亦风皇表兄,”亦菱继续说道,自谦过后紧接着便是反过来猛夸别人,“一表人才,清俊潇洒,有飘逸出尘之姿。说出来也不怕被亦风皇表兄笑话,皇表妹我方才一看,吓了一跳,还真以为是哪路神仙率领天兵天将下凡来了呢!”
亦菱话音未落,杜亦风、赵子逸、韩毅风都爽快地笑了起来,一旁的容卿和洛沉碧却是诧异地看着亦菱。
他们两人自是知道半年前夏国那一路不明刺客的事,而且他们二人也都知道亦菱认为那刺客八成就是她眼前的这位皇表兄派出来的,而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如今却看到亦菱同这位皇表兄谈笑风生,相互吹捧,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以他们二人对亦菱的了解,按照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怕是早就一脸愤恨恼怒,恨不得扑上去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的神情了,就像她曾经对待上官绝尘那样。但是现在这位江国齐王殿下,这位夏国皇女殿下,却是一脸轻松平常,语气亲切愉悦地同这位皇表兄寒暄着,仿佛是自幼骨肉分离,如今终于重逢的亲兄妹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杜亦风洒脱地仰首笑了片刻,随后又道:“亦菱皇表妹真会说话,哄皇表兄开心!皇表兄我别的不敢说,自知之明可是有的,我哪有皇表妹说的那么优秀啊?听闻亦菱皇表妹自幼师承濯玉宫,剑法轻功、诗词曲赋、琴棋书画,那可是样样精通啊!而且还曾经在宁国担任正一品镇国大将军,连名列四大战神之一的当时还是平南王的云宣帝都成了皇表妹的手下败将!比起亦菱皇表妹的盛名才名,皇表兄我可是差得远了!”
杜亦风语气之中饱含羡慕钦佩之意,亦菱闻言却在心中暗道:消息传得挺快啊,连夏国的皇表兄都知道宁国的那位赵姓女将军,就是自己了,而且还知道自己自幼师承濯玉宫。不过此事也不奇怪,之前在朔城的那家百里酒馆中,荆先生就将这些都说了出来,这就说明百里酒馆背后的幽冥鬼域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而在背后支持杜亦风的洛渊同幽冥鬼域的人熟识,所以杜亦风理当知道这些事。
亦菱也开怀爽快地笑了几声,道:“亦风皇表兄过奖了!这盛名才名又算得了什么?盛名、才名,不过浮名、虚名罢了!皇表妹我庸俗之人一个,可比不上亦风皇表兄如清风流云一般的飘逸洒脱啊!”
杜亦风听到亦菱说“这盛名才名又算得了什么?盛名、才名,不过浮名、虚名罢了”时,脸色不由地变了变,由青到红再到黑,最后到白,不过变化极快,而且不算明显,很快就被杜亦风掩盖了下去。
第二百四五章.并州西北三军会(五)
但是面对着杜亦风的亦菱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亦菱不由地又纳闷儿了,她不过是正常地谦虚几句,顺便抬高对方几句,这位皇表兄的脸色怎么就又变了?
殊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亦菱简简单单是自谦的几句话,到了杜亦风耳中就成了“皇表兄你是个庸俗之人,总想着追逐所谓的盛名,殊不知这些盛名不过是虚名罢了!何必去一味地追逐呢?皇表兄你虽然看似洒脱,其实也不过如此罢了!”
再加上亦菱之前那一句“传言罢了,不足为信呐”,到了杜亦风的耳朵里就立即成了,“皇表兄你看似一表人才,但其实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传说中潇洒飘逸、为人高尚,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传言不可信呐!”
杜亦风表面上仍旧爽朗地笑着,心里却是暗暗敲响了警钟。这个皇表妹,不过才十六岁,却是实在不简单,不容小视。
亦菱方才看到这位皇表兄脸色变化,心中正纳闷儿呢,再一转头,又看到容卿和洛沉碧正诧异地看着自己。不由地又是疑惑不已,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我说错话了么?亦菱想了想,没有啊,我刚才说的可都是客套话啊,多谦虚,多朴实啊!还有夸别人的话,多中听,多真诚啊!
韩毅风仍旧是冰冷着一张脸,对这边的谈话也不留意,时不时地转头眺望一下西北边的荒漠,显然心中还惦记着乌苏、扶勒联军还有那支秘密军队。
而赵子逸则是平和一笑,说道:“我这位皇妹就是这样,不知道从哪本书上学来的话,现学现卖,让杜世子见笑了。”
亦菱不是傻子,刚才的事儿她没弄明白。但是三皇兄这句话她可是听出了端倪,明显是为自己开脱解围,而且话语中尽是维护自己的意思。照理说她和杜亦风的外祖父杜宗。和三皇兄赵子逸的外祖父杜宪杜正,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她和赵子逸算是旁系三代血亲,而杜亦风则是她亲舅舅杜竞的儿子,算来同她是旁系二代血亲,自然比同三皇兄的关系要近。但是三皇兄却说出了这样的话,七分解围,三分威胁的感觉,隐约含着杜亦风若是对她不利。那么他这个三皇兄绝不答应的意思。
亦菱心中一暖。在她心中,虽然赵子逸是比杜亦风亲缘关系还远一层的表兄,但是她从小在翳国临阳皇宫,早就把赵子逸当做了亲皇兄。比起这个十六年来从未谋面的皇表兄杜亦风,自是要亲近和信任许多。但同时,亦菱也感到奇怪,三皇兄为何要这样说?难道杜亦风真的会对她怎么样不成?就算之前那批从夏国境内追出来的刺客是杜亦风派来的打算除掉她的,按理说三皇兄应该并不知道此事啊!而且夏国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她还不甚清楚呢,难道三皇兄十分清楚?他知道杜亦风想要除掉她,好名正言顺地继承夏国帝位?
亦菱在一旁想着。其余几人却是仍旧谈笑风生,杜亦风神色如常,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正当众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忽听得北边远处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
杜亦风听到声音后,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恰被一旁的亦菱注意到了。
亦菱连忙坐在马背上,抻直了身子眺望北面,但是恰好被那一片延伸到尽头的苍山山脉的一部分挡住了,她什么也看不到。奇怪了,那这位皇表兄方才笑什么?难道此事同他有关不成?亦菱立即就被自己想法吓了一大跳。这里是江国和翳国接壤之地,距离夏国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而且身在南边夏国的杜亦风若想要同北部小国取得联系,必定要经过江国或翳国或是两国接壤的这一处边境地带,难保不会被人发现,杜亦风怎么会冒这个险?再说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还能从北部小国的内讧中获取什么好处不成?
亦菱再一转头,看到容卿和洛沉碧也望着北边,二人神情皆是如常,没有丝毫的疑惑不解或是诧异惊奇。于是,亦菱倾身凑到容卿身旁,低声道:“容卿,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容卿也倾身过来,靠近亦菱,轻声道:“定是乌苏、扶勒两队同那部落的秘密军队交手了。”
“啊?”亦菱两只眼睛顿时瞪得老大,“那个部落的秘密军队不是去攻打乌苏国的王城了么?怎么会在这边同乌苏、扶勒两队交手?”
容卿笑吟吟地轻声道:“如果你是那个部落的首领,趁着乌苏、扶勒两队去了幽州北部,乌苏国王城空虚,便率领秘密培养和隐藏多年的军队打了王城一个措手不及,然后会怎么做?”
亦菱想了想,低声道:“如果是我的话,我打完就跑,不能等那些乌苏、扶勒的军队来支援啊,到时候被里外夹击可就惨了!”
容卿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个部落的首领也是这么想的。”
“啊……”亦菱轻呼一声,恍然大悟,但随后她想起容卿之前说过的话,忽然又不明白了,“可是,你刚才说那些乌苏、扶勒的军队在这附近藏起来了,他们知道王城受到攻击,为什么不立即返回王城救援呢?”
容卿又是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道:“如果你是乌苏、扶勒的主帅,得知王城遭到突然的攻击,而且还是那个部落的人,会做出什么决定?”
亦菱闻言沉思了片刻,“嗯……如果我是主帅的话,肯定不会率领联军赶回王城了,因为得到消息的时候,王城已经遭到了攻击,再赶那么远的路回去救援已经来不及了,既然急报中已经报告了攻击王城的军队就是出自那个部落,那么他们攻击了王城之后,肯定会迅速撤回,不如就率先赶到那个部落撤回时必经的地方,埋伏在那里,待他们经过时,迎头痛击!这样不仅容易得手,而且回到王城之后,也不会因为救援不及时受到惩罚,相反还会因为清除了叛军而立了大功,那乌苏国国主难道还能降罪他们不成?”
容卿微笑着注视着振振有词的亦菱,随后道:“那个联军主帅也是这么想的。”
“哦,我明白了!”亦菱这下算是真正的茅塞顿开了,连之前所有的疑问此时也都解开了。同时,她心中暗暗地佩服容卿的手段,他几乎都没有亲自解释一句话,完全是凭借着引导和提问,让她通过思考自己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分析出了整件事的经过。她忽然觉得,如果让容卿去私塾或者官学里去当一位教书先生,凭他的才学、智慧、谋略和手段,定能教出满天下的人才妖孽来,届时,这整个天下可就热闹了……
亦菱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得容卿又轻声道了一句:“只不过……那乌苏国的国主不可能再亲自封赏那些清除叛军的功臣了……”
“咦?为何?”亦菱连忙转头问道。
容卿缓缓地坐直身体,移开视线,继续眺望着北面,不紧不慢地道:“因为他已经被那个部落的首领杀了。”
一阵冷风刮过,卷起头上的军旗,以及众人身后的披风。亦菱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不错,十五年前,那个部落遭到乌苏国的攻击,被迫归顺乌苏国,而当时的部落首领被乌苏国国主亲手诛杀,想必是那部落首领性格刚烈,坚决不投降不归顺,所以被乌苏国国主一怒之下杀掉。而部落首领被杀掉后,群龙无首,总要有一个人来主持大局,若是乌苏国国主派一个专门的人来统领整个部落,怕是人心背离,难以服众,于是就选中了一个能够统领整个部落,并且又同意归顺的人。这样的人在一个部落中并不多,恐怕只有部落首领的近亲才能做到让整个部落的人都听从臣服。所以亦菱猜测,定是那前任部落首领的儿子见到父亲被杀,知道自己如果一冲动也会被杀,同时再也不能给父亲报仇了,所以一面假意归顺,被杀父仇人封为新任部落首领率领部众,一面暗中培养军队准备复仇。隐忍十五年,一夕剑出鞘。杀父之仇,一定要报。所以容卿才会说,那乌苏国国主已经被杀了。
只是有一件事亦菱此时想不明白,难道那部落首领杀了乌苏国国主之后就没有考虑到后果么?若是乌苏、扶勒军队杀入他们的部落,将留守在部落中的人,包括女子、孩子,统统都杀光了怎么办?难道他打算报完杀父之仇后,就什么都不管了?连自己和部众的性命也不顾了?
亦菱不由地按照容卿刚才引导的那样来思考,如果我是那个部落首领,我率领军队攻入王城,亲手杀了乌苏国国主,然后会如何?嗯……我不会就这么等死,我不会看着乌苏、扶勒大军踏平我从小在那里长大的部落,既然已经决定复仇了,那就做的更彻底一些!不如干脆夺取王位,让乌苏国易主!
第二百四六章.并州西北三军会(六)
思及此,亦菱顿时心神激荡,自觉一股浩荡澎湃之气自胸中喷薄而出!那是被雄心壮志和爱恨情仇充满经脉心神的感觉!
远处,喊杀声和打斗声似乎愈加震天动地了。
亦菱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容卿,看到了他从容淡然的清雅侧脸,她想,如果他此刻知道了她的推测和想法,肯定还会和方才一样,笑吟吟地说:“那个部落的首领也是这么想的。”
亦菱忽然想到那一次在将军府的梨香阁她偷听到了洛渊和容卿的谈话之后,怒火中烧,恨不得立时冲下去跟洛渊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但除了发现自己被欺骗而感到的愤怒和发觉自己被背叛而感到的痛苦之外,她还同样感到周身热血沸腾。既然洛渊他们支持她的仇人,妄图助他们一举夺得天下,那么她偏不让他们如意!她偏要彻底摧毁他们的目标,她偏要做那个打败上官绝尘、赵子允等人,统一五国的人!那时候的她就是这样想的,跟方才站在那个部落首领的角度思考时一样,也是雄心壮志瞬间暴涨,充斥撞击着周身的血脉!
那个部落的首领一定也想到了这一步,一定也是像自己现在这样,感觉浑身热血沸腾。
亦菱微微一笑,她又转过头去,注视着容卿清雅绝伦的侧脸,以及他从容淡然的神情。
现在事情已经清楚了,她误会了容卿,她本该恨的人是洛渊,而不是容卿。但尽管她同容卿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了,但她还是没有更改自己的决定。上官绝尘、赵子允、洛渊,或许还有皇甫禛和身边的这位皇表兄杜亦风,她的仇人在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走到了一起,或者不如说这几个联手的人碰巧都是她仇恨的人,都是同她有过节的人,他们要完成的大业。她一定要用尽一切办法阻拦和破坏!终有一日,她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一手构建的宏图霸业,在她的手掌之下,土崩瓦解!倾塌覆灭!所以,她之前的决定不能变!她要变得强大起来。要继承女帝之位。要统一天下!
“亦菱皇表妹……?”
一个略带试探和询问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亦菱顿时从对未来宏伟目标的构想中回过神儿来。瞬间,远处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再度回来。涌入了耳中。方才她太过专注地陷入沉思,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响动了。
亦菱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只见她那位清俊潇洒的皇表兄杜亦风不知何时策马靠近了她,方才那一声正是他唤的。想到自己刚才正专注地注视着容卿,那一幕定是被这位皇表兄收入眼中,亦菱面上不由地微微一红。
“亦风皇表兄,何事呀?”亦菱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问道。
杜亦风亦是洒然一笑,轻声询问道:“亦菱皇表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亦菱闻言一怔,这皇表兄要单独同她说话?难不成还有什么重要的机密的事情,不得让他人听到?莫不是……母皇的传话?
想到这一种可能,亦菱连忙点头道:“好,那我们到那边去。”亦菱抬手,手中的马鞭一指南边。那里远离北面正在激战的地方,自然比这里要清净一些,也方便二人谈话。
“好。”杜亦风爽快地应了,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就要同亦菱往南边而去。
“等等!”一旁的洛沉碧忽然开口阻止,话是对亦菱说的,但一双眸子却紧紧地盯着杜亦风。
亦菱顿时一脸无奈,觉得那天早上那个情绪不大正常的洛沉碧忽然又冒出来了,他紧张过度了?这草原荒漠的,哪里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就算是她的这位皇表兄杜亦风有什么企图,想要谋害她,也犯不着在这众人都在场的时候动手?她同他,两个人单独离开大部队,到一边去说话,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这皇表兄肯定脱不了干系,他也不至于这么傻?再退一步讲,就算这皇表兄真的这么傻,选择在这种时候找她麻烦,就凭他一人,也不能把她这个濯玉宫继任宫主怎么样?
这还有什么可紧张的?洛沉碧最近是怎么了?上一次就像个因为妻子夜半偷偷离开而心情恶劣、极度不快的丈夫似的,又像个根本就不相信相公说辞的小媳妇似的,这一次又像个看到有不良公子哥儿勾搭自己女儿的愤怒父亲似的,亦菱现在甚至开始怀疑,沉香阁不仅教授众弟子武功剑法、医毒之术、诗词曲赋、琴棋书画,还教授众弟子唱曲儿扮戏,要不然这洛沉碧怎么无论哪个角色都能诠释和演绎得这么到位这么惟妙惟肖呢?
杜亦风听到洛沉碧忽然冒出来的这么一句之后,立即勒住马,好脾气地笑道:“洛公子,在下不过是同表妹说几句话而已。”
谁知洛沉碧闻言却是淡淡一笑,不温不火地道:“哦?真的只是去说几句话?”
亦菱在一旁甚是无语,这……这……
杜亦风闻言亦是坦然一笑,稍稍加重了语气,半开玩笑半嘲讽地道:“洛公子紧张什么?难道还怕在下这个表兄招惹表妹不成?洛公子该担心的恐怕不是在下,是那边的容公子。”杜亦风冲着容卿那边抬了抬下颌,然后又是洒然一笑,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很潇洒地策马走了。
留下亦菱骑马呆在原地,惊奇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虽然一脸平和温朗、眸中却透着不快的洛沉碧,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洛沉碧跟除容卿之外的人较劲儿落了下风,稀奇稀奇!看方才那个样子,难道这位皇表兄杜亦风真的同洛沉碧有什么过节不成?
亦菱不解地一抖缰绳,跟了上去。
就在杜亦风和亦菱刚刚走远了一段路,恰好听不到这边的声音了之后,一直假装什么都不曾听到的一直眺望着北面的容卿不急不忙地转过身来,对一旁的洛沉碧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们悄悄跟过去看看。”
亦菱和杜亦风走到南边的一处小山丘之后,这才勒马停住。
亦菱微笑着问道:“亦风皇表兄,究竟有何事呀?非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杜亦风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随后神色变得肃然了许多,他伸手探入铠甲内衣襟中,拿出一封封好的信件,递与亦菱。亦菱连忙伸手接过,扫了一眼,却见信封上没有任何字,没有写收信人,亦没有写寄信人。按照这个风格来看,亦菱猜测这封信十有就是她母皇冷若雨给她的。她扬了扬手中的信,“母皇让皇表兄交给我的?”
“不错。”杜亦风沉声道,“皇表妹,如今五国局势动荡不安,周边小国蠢蠢欲动,整个中原面临着空前的危机,这个时候夏国正需要你!”
亦菱闻言,内心感到一阵诧异,但面上却不曾表现出来。“这是母皇让皇表兄转告给我的?”
“不。”杜亦风微微摇头,直视着亦菱的双眸中尽是坦荡,“陛下要同皇表妹说的都在这信中了,陛下并没有同我说让我转告你什么,我也没有看信,所以并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但,方才那番话,是你皇表兄我的意思。”
亦菱直视着杜亦风坦荡清澈的双眸,心中一震,但随即又感到一阵愧疚。她之前认为那批疯狂下狠手攻击她和容卿的刺客就是这位皇表兄派来的,她曾经听了洛沉碧的话一心认为这位皇表兄想要除掉她然后取而代之成为夏国下一任君主,如今看来似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亦菱面上一窘,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道:“皇表兄高看我了,就算皇表妹我此时回到夏国,又能改变什么呢?难道我还有能耐重新平衡五国局势,稳定天下大势不成?”
杜亦风闻言却没有笑,一脸严肃正经地说道:“皇表妹你虽然自幼不在夏国长大,但毕竟也是在翳国临阳皇宫中生活过,这皇家规矩、朝堂秩序,应当也自幼耳濡目染,有所了解,须知这继承大统之事,只有名正言顺,才能让一国乃至天下平稳安定!”
杜亦风一席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振聋发聩,瞬间直指人心!
亦菱登时心神一震!不错,这位皇表兄说得对,名正言顺的人克承大统,方能让一国朝政稳固,方能让天下安定!
然而,这并非唯一的前提条件。并非只要是名正言顺的人继承帝位,一个国家就能得以长治久安,繁荣昌盛。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因素,比如帝王的品德为人,是否堪为一国之君,是否圣明仁慈,再比如他或她的臣子们是否贤能德馨,足以担当重任,辅佐帝王,再比如整个天下大势,是否趋于稳定平衡,周边的国家是否能够同这个国家和平相处,甚至是甘愿归顺……等等。
但姑且抛开这些不谈,真正让亦菱感到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是,对她说出这一番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这位皇表兄!
第二百四七章.并州西北三军会(七)
亦菱感到万分惊讶。毕竟,比起这位皇表兄,她更信任洛沉碧,而且信任得多。洛沉碧曾经告诉过她,要尽快回夏国,因为夏国还有一位皇表兄,深得人心,甚至连世宗女帝、她的皇曾外祖母也喜欢她的这位皇表兄,并隐隐流露出要让母皇将皇位传与他的意思。
而且经过之前发生的一件件事,亦菱心中这位皇表兄野心勃勃地想要打败自己继承夏国帝位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了。可是,如今这位皇表兄却一脸坦然正直,义正言辞地对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实在是让人吃惊不小。
名正言顺的人继承皇位才能保证朝堂乃至国家的安定。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这位皇表兄在同她表忠心,表示他绝对支持她登上皇位,而不会同她争夺皇位似的。
亦菱这下愁了,对方如此坦荡诚恳,她该说什么好?谦虚推脱一番,未免显得太虚假。大肆感谢一番,又显得太直白。
正当亦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时,只听杜亦风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亦菱皇表妹帮忙。”
亦菱闻言心道:难道我还能帮上你什么忙?随后却连忙笑道:“皇表兄有什么事需要表妹我帮忙,尽管说,我若是能帮上忙一定帮!”
杜亦风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不瞒皇表妹,我有一个胞妹,名唤亦芮,自小被娇惯坏了,连我这个长兄的话也不听。我离开朝凤来这里之前,她就偷偷离家了,派了许多人手去找也没找到,后来我得到消息,说她往江国朔城的方向去了,等到皇表妹回了朔城,还请帮忙寻找一下,毕竟在江国那边,我多有不便。”
杜亦风说的比较含蓄。但亦菱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朔城毕竟是江国的都城,他的势力还探不到那里,所以只得来求她帮忙。
亦菱满口答应,“皇表兄放心,你的胞妹也是我的表姐妹,我一回去就派人去找到她,然后先让她住在我那里,再联系你。”
“如此太感谢了!”杜亦风闻言后立即松了一口气似的笑道,好像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一般。
“皇表兄客气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亦菱也连忙客套道。
谁知。“的”字的余音还未散尽。亦菱只觉得周围顿时泛起一阵寒气!她余光一扫。竟然看到她和杜亦风周围突然冒出来十几名带着斗笠的黑衣人,每个人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剑,竟然瞬间向他们二人包围过来!
亦菱大惊!忙道:“皇表兄当心!”
杜亦风又岂是平庸之辈?他几乎同时和亦菱发觉到了黑衣人的到来。
“冷亦菱!拿命来!”
一道阴鸷冰寒的声音蓦地穿空而来,一直穿入亦菱的耳中!
“刷!”亦菱迅速抽出掩盖在披风下的濯玉剑。瞬间就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杜亦风也迅速地拔出腰侧佩剑,迎上了几名黑衣人!
刀剑相击声顿时响起!
亦菱的直觉很敏锐,她原本一直认为那荆先生是想试探自己,所以上一次那一批戴着斗笠的黑衣人并没有下杀手,但是这一次却明显不同,这些黑衣人全都杀气腾腾,周身的寒意逼人。他们不仅出现得突然,而且来势汹汹。亦菱已经顾不得什么隐藏实力,伪装自己了,性命之忧让她来不及思考,电光火石之间便拔剑同几名黑衣人缠斗起来!
纷乱的刀光剑影之中,忽然闪过两道身影。一青一白。
亦菱一见便知是容卿和洛沉碧二人,看到他们二人赶来帮忙,亦菱心中一喜,也顾不上仔细去想他们是不是一开始就跟着她和杜亦风,并且还偷听到了他们两人的谈话。
容洛二人的武功身手明显要比这两位表兄妹的武功身手高出很多,所以两人一加入战局,便分去了大部分的兵力,纠缠住了七八名黑衣人,让他们无法靠近亦菱。再加上杜亦风那边同时同二人缠斗,故亦菱这边只剩下了三人,对于亦菱来说,虽然不能轻易打败对方,但是打个平手、维持住局面可是绰绰有余。
此时,亦菱不用再担忧性命,一心一意地对敌,可以分出部分心神来思考整件事情的蹊跷之处。
首先,便是这些黑衣人为何要来杀她。之前的那一批黑衣人明显没有杀意,显然是同荆先生的想法一致,来试探她的。而如今的这一批却又明显是来取她性命的,而且经过这片刻的观察,她已经可以肯定,他们的满身杀气并非是装出来逼她出手好试探她的能耐的,而是真的。
其次,便是这一次的黑衣人虽然同上一次的黑衣人一样都是头戴斗笠身着黑衣,斗笠上罩着黑纱遮住了面容,显然都是幽冥鬼域的人,但是他们的身份却不一样。上一次的黑衣人,衣襟上、袖口上、衣摆上,都用暗色的丝线绣着蝎子,而且每个人的佩剑的剑鞘和剑柄上也都雕着蝎子。但是这一次的十几名黑衣人的衣服上却是绣着蛇,剑鞘和剑柄之上亦是蛇,墨色的蛇。亦菱曾经在容卿的宅院内遇到过那两名黑衣人,看见了他们身上的墨玉牌。上面刻着“墨蛇堂”。这些人显然是幽冥鬼域墨蛇堂的人。之前的那一批黑衣人,难道是……蝎子堂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幽冥鬼域的人之间还没有商量好?蝎子堂——或许叫蝎子堂——的人要试探她,看她究竟有什么能耐,究竟有几斤几两,而墨蛇堂的人则是要下手除掉她。这不是前后矛盾么?再怎么说他们也都是隶属于幽冥鬼域的人呀!难道幽冥鬼域的统领能力就这么差?管制得这么混乱?
再次,墨蛇堂的人为什么要杀她?她又没招惹过他们,唯一算是招惹的一次就是那次在容卿的宅院内了,她用非常手段将两名墨蛇堂的黑衣人给吓唬跑了。虽然那些黑衣人阴险狡诈,但却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儿就记仇?就要千里迢迢地追过来刺杀她?不至于?
此外,墨蛇堂的人同洛渊熟识,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洛渊明显是在做两手准备,如果自己被别人杀了,那么他还有其他人选,比如她的皇表兄杜亦风,如果她赢了,登上了皇位,那么他还有一个可以威胁利用的工具——容卿,他早就设计好一切,将容卿安插在她的身边,届时无论这两种结果实现了哪一种,他都不会吃亏。所以洛渊现在绝对不会主动派人杀她,至于别人会不会对她下杀手,而她又能不能活下来,他就完全不管了,只要坐山观虎斗,静待结果即可。因此,这绝对不会是洛渊请墨蛇堂的人出动来刺杀她。
最后,最让人感到奇怪的一点就是,几日前的一个晚上,也就是她同容卿之间的误会解开的那个晚上,她已经基本上确信,真正在背后、隐藏在暗处观察她试探她的那个人就是洛渊,如此一来他好做出抉择,究竟是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还是提前除掉她以绝后患。而根据容卿的说法,墨蛇堂的人同他那位所谓的“师父”洛渊彼此熟识,可是为何来试探她的人是蝎子堂的人,而同洛渊熟识的墨蛇堂的人却是来刺杀她的?
如此多的蹊跷和诡异之处让亦菱的脑中乱作一团,想不通理不清。
亦菱轻叹一声,手中利剑一晃,瞬间逼退了三个咄咄逼人的黑衣人,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边的三人,却看到一个黑衣人悄悄绕到洛沉碧身后准备偷袭他!而洛沉碧此时正同其他四人缠斗在一处,压根儿就没发现身后意欲图谋不轨的敌人,更别说分出一份精力来对付那人了!
情况万分危急!亦菱顾不得太多,她手中剑招一出,濯玉剑挥舞得快如闪电!再次逼退了那些又攻上来的黑衣人,随后身形一闪,来到洛沉碧身后,铛的一声!双剑相击!亦菱堪堪挡住了那意欲偷袭的黑衣人挥下来的利剑!如果她的动作再晚一秒,那么洛沉碧就算不死,也会受重伤!
正同四人激战的洛沉碧这才注意到身后情况,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洛沉碧回眸对这亦菱温柔一笑,仿佛两人此时不是身处险境,而是一片馨香花海之中,温暖的春风拂过,令人心旷神怡。
亦菱也迅速地回之一笑,随后她又扫视了一眼周围。
亦菱蓦地瞪大了眼睛!
不远处,正同四名黑衣人缠斗的容卿已经击伤了三人,还有一人正高高跃起,随后向着他的方向跃下,手中剑光森寒,直指容卿!而容卿则是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不躲避也不迎击,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正当亦菱要惊恐地出声提醒之时,却见容卿忽然抬手,手中长剑一挥,迅速化解了黑衣人的攻势,然后四两拨千斤地轻轻挑飞了黑衣人手中的利剑!
利剑划着森寒的冷光嗖的一声飞远了……
亦菱的视线不由地顺着那一道冷光而去,心中涌出无限的崇敬之情。不愧是闻名五国的容卿公子!
但当她再度移回视线之时,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失声尖叫起来!
第二百四八章.并州西北三军会(八)
高高跃起的黑衣人手中的利剑被容卿挑飞了,但是他仍旧向下坠落着,速度不减,那黑衣人并没有就此放弃,他右手一伸,借着落下的势头便冲着容卿一掌打去!
“不要——!”亦菱高声尖叫,惊恐尖利的声音瞬间划破天空!
但是也于事无补,只见那黑衣人化作一道黑影,直冲容卿而去!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亦菱始料未及,容卿亦是始料未及。那黑衣人直冲而下,一掌击在容卿胸前。
容卿受力,没站稳,接连后退了几步,随后身体前倾,口中喷出一道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纷洒落地,将土地染红。这一掌恰好打在他之前受伤尚未痊愈的地方,显然是雪上加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容卿一时支撑不住身体,差点跌倒,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手中的长剑插在地上,这才勉强支撑住。随后,他又吐了几口血,不过须臾竟已将他面前的那一片土地尽数染红。
亦菱见状大惊失色,心痛不已,连忙上前,却见容卿身形摇晃,似要倒下,连忙伸手扶住他,焦急万分地道:“容卿?”
容卿微微摇头,仍旧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没事。”语毕,又吐了几口血。
亦菱急了,没事儿还没完没了地吐血?亦菱往地上一看,只见容卿吐出来的血不是鲜红色的,而是暗红色的,不由地大惊,“难道是毒掌?”
此时,亦菱只觉得一股怒火冲天而起!她目光凌厉地一扫,只见方才打了容卿一掌的黑衣人已经平稳地落到了地上,而且施展轻功向着他的被容卿挑飞的佩剑飞去,显然是要将那柄剑拾回来。亦菱哪能让他如意?
亦菱身形一旋,足尖一点,下一刻已经飞离了原地,仿佛鬼魅一般。瞬间便追上了那黑衣人!身形一闪便来到那黑衣人身前!
亦菱轻轻落到地上,挡住了黑衣人的去路,同时双脚恰好踩在他的佩剑上!
那带着斗笠的黑衣人见状心中一惊,半空中身形一滞。亦菱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冷笑一声,“想要你的剑?拿你的命来换!”
手中濯玉剑划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刷的一声,黑衣人脖颈处立时现出一道细细长长的红线,随后亦菱迅速地收手,闪身离开了原地!
与此同时,之前被她和容卿逼退的那几个黑衣人见到两位武功高强的公子之一的容卿被自己人打伤。瞬间觉得机会来了。纷纷围过来。几个举着利剑冲着伤得不轻的容卿而去,另外的则是围攻亦菱而来!
亦菱双眸之中愤怒的火熊熊地烧着,似乎要将面前冲过来的几人统统吞没!
黑衣人飞速冲来,亦菱速度亦不减!双方身形交错间。刀剑相击声瞬间响起!
几个黑衣人顿时闷哼一声,半空中身形踉跄不稳,只得被迫落到地上,勉强站住。而刺伤他们的亦菱此时已经来到容卿身边,手中利剑挥舞,迎上了那些嗜血的墨蛇!
“扑通!”
之前打了容卿一掌的黑衣人此时才重重地倒在地上,溅起周围的一片尘土,他的脖颈上,一道细小伤口喷涌出鲜血。染红了距离他并不远的那柄佩剑。
被激怒的少女齐王是可怕的,尤其是她最在乎的人被人打伤之后!不过须臾,双方局势立现,谁输谁赢,一目了然。那几个原本妄图趁着容卿受伤而杀了他的墨蛇。此时身上都多多少少受了伤。他们看向这个正同他们厮杀的少女王爷的眼神也变得严肃凝重了不少。
怒火中烧的亦菱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两种可能。
既然这些黑衣人不是来试探她的,而是来杀她的,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冯太尉和栗御史派来的?幽冥鬼域,虽然隐匿于世间,不轻易让世人知道它的存在,但是若要这么庞大的一个组织得以正常运行,银钱的需求少不了。数目巨大的银两从哪里来?自然是从买主的手中来,中原五国有好多这样的组织,通过完成买主交付的任务来赚取金银。不过对于像幽冥鬼域这样比较特殊的神秘组织,对外招揽买主任务的时候肯定不会用真实身份。所以亦菱此时猜测,那冯栗二人会不会是无意中联系上了幽冥鬼域,然后买凶杀人?同时他们会不会并不知道承接自己任务的组织叫做幽冥鬼域?
想到这一点,亦菱眼中立时迸射出更加凶猛的火焰!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冯栗二人真的是要同她、甚至是同江国李氏皇族撕破脸了!她一向奉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则,如今冯栗二人狼子野心,控制不了当今皇上就想着反叛!既然他们都动手了,那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你无情无义,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亦菱手中的濯玉剑挥舞得愈加快速凌厉,不多时几名黑衣人身上又多了好多道伤口,而亦菱身上却几乎没有受伤。
此外,亦菱还想到了一点,那就是这些黑衣人是幽冥鬼域墨蛇堂的人,而洛渊又同墨蛇堂的人熟识,可是方才墨蛇堂的这些人完全没有对容卿手下留情!上一次在容卿的那座宅院里,那两名黑衣人也是,明显散发出敌意和杀意,要不是她最后用那种恶心的手段把他们给逼走了,那容卿和洛沉碧二人免不了同他们来一场激战!洛渊那个混蛋会不会就是用这种手段来威胁容卿?来胁迫容卿为其办事?如果容卿胆敢不听从他的安排,他就请幽冥鬼域墨蛇堂的人出手。上一次让那些可能是杜亦风的手下扮成的黑衣刺客下手,只是个教训,就已经伤到了他,而且到现在还没好,今天明显就是直接下杀手了!难道洛渊和容卿之间因为什么事产生了分歧,导致洛渊下令动手?
思及此,亦菱蓦地眼中迸射出骇人的杀意!濯玉利剑在手,手腕灵活转动,身形轻盈飞舞,明明是优美的如同舞蹈一般的动作,却生生地带出冰寒的杀气!几个旋身间,亦菱周身剑光大盛!银光、白光、青光连成一片,漫天迸射!不过片刻,那漫天纷乱的剑光之中便飞溅出朵朵血花!一时间人影飞快旋转移动、闪转腾挪,并被剑光笼罩在其中,外面的人根本就看不清那正在厮杀的几个人的身形了。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也受了伤,方才就是他最先冲出来,喊了一声“冷亦菱!拿命来!”此时他阴鸷的目光中带着凝重和肃然,丝毫不敢大意,专心致志地躲避着防守着。同时他心中也憋着一口莫名的闷气,想他堂堂幽冥鬼域墨蛇堂堂主,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在一个女娃子的手下只能防守,却无还手之力?而且还是在他这边有好多属下一同和他对付这女娃子一个人的情况下!这真是岂有此理!说出去岂不是让人耻笑?待他回到幽冥鬼域的总址暗夜宫去,别说在域主、几大长老和其他几位堂主、副堂主面前,就是在自己的墨蛇堂的属下部众面前,他都抬不起头来!
黑衣人隔着面前的一层黑纱细细地观察着少女王爷的剑法。不由地在心中感到奇怪。濯玉剑法他见过,但这剑法虽然明显同濯玉剑法隶属一个体系,但又明显不同,他所见过的濯玉剑法中,最高层也就是第七层剑法,就已经很高妙精深了,如今这女娃子使出的剑招竟比那第七层剑法还要精深绝妙,而且威力无穷!一时间,他同他的属下们竟占不得半点上风!皆被那的眼花缭乱的剑招晃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应对,同时又被那凌厉炫目的剑光逼得节节败退,竟显现出招架不住、即将败退的趋势!这是什么剑法?!难道是濯玉宫一门秘密的绝学?
墨蛇堂堂主心中暗忖,同时觉得自己从前真是小看了这个少女王爷。上一次在容公子的宅院,这个女娃子突然推门现身,身形轻盈飘逸、气息轻缓舒长,显然内功深厚,但他总觉得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怎么可能拥有一身比他还高强的武功?就算她很厉害,以他们墨蛇堂的力量,难不成还除不掉她?
于是他率领部众万里兼程,赶到这里,不料却是这么一种情况!先是有一位帮那女娃子忙的杜世子,然后就是容洛二位难对付的祖宗!如果是他和他的二师弟——墨蛇堂的副堂主联手对付容洛二人,还可能打个平手,再不济也能拼个你死我活,斗个两败俱伤,但是如今二师弟去出任务,没有跟过来,他带着的这些部下没有一个能与容洛二人抗衡。
再加上他此前小看了这个女娃子,如今已经吃了哑巴亏,又不能说出口,不然他在属下部众心目中的形象会更加大打折扣!
亦菱这边虽然一时占了上风,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刚才她之所以能够瞬间杀了一名黑衣人,同时又击伤了数名黑衣人,完全是因为这些黑衣人之前同她或者是容卿等人厮杀,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影响了正常行动和出招。
第二百四九章.并州西北三军会(九)
而后她又猛地发力,凭借濯玉宫出神入化的轻盈轻功和轻快剑法,外加她手中的这柄细长轻巧的利剑——濯玉剑,瞬间加快了剑招,接连使出濯玉剑法的第八层落雨梨花、第九层流离星雨、第十层帘影摇光,剑光一时大盛,顷刻间迸射而出,笼罩住她和几名黑衣人,导致那些黑衣人在一片明晃刺眼、眼花缭乱的剑光中无法分辨她的攻击来向,所以节节败退,身上多处受伤。
但是亦菱自己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样猛然爆发的后果,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完全脱力。现在她的手几乎都要握不住剑柄了,而且她的所有招式完全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和韧性,还有心中如旺盛的大火一般熊熊烧的怒意来支撑着,继续地施展着。如果再打下去,她就会暴露,这些黑衣人就会看出来她已经没力气了,届时她就算能保住性命也难保不受重伤。
亦菱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几名黑衣人,思考着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付出最小的代价让这些黑衣人败退离开。当她的视线落在为首那名黑衣人的面纱上时,亦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黑衣人面纱之后的审视的目光。
亦菱眸色一凛!他在暗中观察她!亦菱顿时警觉起来,拼命地提气,手上一时又有了力气!亦菱咬紧牙关,又一发力,手中剑光竟再一次瞬间爆发!
但这一次,亦菱手中发出的漫天剑光并没有笼罩住打斗中的几人,而是形成一面迷神炫目的剑光影墙,刹那间压着几名黑衣人的面门而去!
几名黑衣人发觉自己终于不再被那快速至极、变化莫测的剑光笼罩在其中了,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但随后又发觉少女王爷紧接着又发力放出威力无穷的一招!几人皆是一惊,但随即立即冷静下来。齐王这一次的进攻明显是要收尾的意思,没有用变幻莫测的剑光将他们困在其中,而是用一招欲将他们齐齐逼退。隐约有一点放他们一马的意思在里面,同时也含着让他们见好就收、别再主动挑事的意思。
几位墨蛇堂的人。包括墨蛇堂堂主在内,凭着多年一同行动的默契,竟连彼此说一句话或是对视一眼的动作都没有,几人就如同事先商量好了一般,齐刷刷地飞身向后跃去,须臾便飞离了好远。
而亦菱的剑光虽然忽然爆发出来,威力不容小觑。但剑光和力道的来源——濯玉剑却随着它的主人向着相反的方向飞离而去,所以那铺天压来的剑光不过追着几名黑衣人推移了一段距离,之后便渐渐减弱淡去,直至化作点点星光四散消失。
亦菱运功向着身后容卿所在的方向飞去。而后在半空中一个优雅的旋身,面对着仍旧用长剑支撑着身体的容卿飞去,最后她掏空了丹田之中的最后一分内功,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轻盈地落在了容卿身侧。
亦菱这么做是有目的的。虽然方才只有一瞬的功夫,但她却深思熟虑、事无巨细地考虑到了许多方面。
首先便是那最后一招,看似威力无穷、恐怖之极,似要瞬息间夺取敌人的性命,但却是给敌方留出了身后大片的空间。容他们逃脱。
同时,这一招也是明显地逼退他们,让敌人心生畏惧,在她这最后一击之后不敢再轻举妄动。
最后,便是她这一落地。看似轻盈的一落,却是用上了许多心机。如果她方才没有用劲最后一分力气落到容卿身边,那么她就势必要在落地之后走过来,这样一来,那些个个都是高手的黑衣人定然能够看出问题来,肯定能够察觉到她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强撑着假装自己很强大的样子。如果她不是耗尽了最后一分内功来让自己落地时的身姿尽可能地显得轻盈飘逸,那么那些虽然阴险狠毒但是皆心细如发的黑衣人定然也能够从中瞧出端倪来。
如果她不这么做,那么她之前营造出来自己很强大的假象就会被识破,届时,不仅是她自己,连同容卿、洛沉碧,还有她的那位皇表兄,都要受到连累,深陷险境之中。毕竟,他们这边人少,而敌方人手虽然有死有伤,但却终归是人多势众。一旦双方长时间的厮杀下去,自己这一方赢的几率并不大,即便是赢了,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她付不起。
亦菱轻盈地落回容卿身边的那一瞬间,心中竟然涌出淡淡的喜悦,那是一种拥有了成就感的喜悦。她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越来越像容卿,像洛沉碧,甚至也像已经过世的皇甫祎。即便是短暂的瞬间,她也会像他们那样谋划一番,然后迅速地做出最有利的决定和选择。
而在这一瞬间,她也忽然明白了一点,容卿、洛沉碧、皇甫祎,或许还有那个她并不了解的幽梦公子,他们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高深莫测的武功,而在于无人能敌的睿智和出神入化的计谋。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像那个幽梦轩中坐在木制轮椅上的蓝衣公子,只要拥有了这份心机智慧,便能够轻松地指点江山、执掌天下,凌驾于众人之上!
百余年前的闻名天下的剑仙雪公子亦是如此。他虽然在江湖上的名号是“剑仙”,但是最终助他登上世间巅峰,载入历史古籍之中的,却并非完全是因为他绝世的武功和玄妙的剑法,更主要的是因为他所拥有的过人的谋略智计。如果他没有智慧心机,没有谋略手段,那么他终其一生只能是一个单纯的武夫,一个单纯的剑客,或许他仍旧能够在武学剑术上登峰造极,但他绝对不会获得如此高的成就,成为代代世人心中神圣一般的存在。
这一刻,亦菱心中涌出的不仅仅是成就感和喜悦之情,更多的是对谋略心机的渴望。由于同容卿、洛沉碧还有皇甫祎这样的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也耳濡目染,受到不少影响,使得她如今也能够运用一些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控制甚至引导事态的变化。这让她尝到了甜头,原来,掌控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她也想成为像容卿他们那样,能够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能够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谋士。
亦菱落下的瞬间,容卿抬眼注视着她,随后微微一笑,幽深漆黑的眸中泛起欣赏、称赞和了然的神色。亦菱心中突地一跳,随后又释然了。容卿是何等聪明之人?拥有一颗玲珑七窍心,就她这点小把戏小伎俩小诡计小手段,他自然是一眼就能看穿了。但很快,亦菱心中的喜悦和成就感就一散而尽了,取而代之的担忧和害怕,容卿究竟伤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很严重?
亦菱正要开口询问,这时,洛沉碧那边也将同他缠斗在一处的几名黑衣人给打伤了,让他们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没有还手之力,也就对他们这一方构不成什么威胁了。随后,洛沉碧便飞身而来,落到亦菱和容卿身边,看到地上暗红的血迹之后,却是温和一笑,对一旁正担忧不已的亦菱说道:“菱儿不用担心,容卿终于把之前旧伤之处的淤血都吐出来了,再调养调养很快就会痊愈了。”
啊?!亦菱闻言眼睛瞪得老大。这么说刚才那黑衣人不仅没有把容卿打成重伤,反而帮他把积压许久的旧伤淤血给一掌拍出来了,还把他给打好了?!这算什么事儿……
杜亦风那边也将两名黑衣人击伤,然后他也走到亦菱三人这边来。杜亦风身上也挂了彩,但却面不改色,仍旧一副潇洒飘逸的样子,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四个人站在一处,那些站在外围一圈的黑衣人竟没有一人再敢上前。
亦菱冷笑一声,对那为首的黑衣人道:“墨蛇堂堂主,难不成还要让本殿下送你一程?”
早在亦菱同几名黑衣人交手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出了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虽然斗笠上垂下的一圈黑纱遮住了他的脸,而她也从来不曾见过他的样子,但她就是认出了他,通过他的声音还有整个人的气质和感觉。毕竟,亦菱之前在朔城容卿的那座宅院里见过他一次,印象还是十分深刻的。所以亦菱已经确认,这个为首的黑衣人正是上一次那个两次闯入齐王府,并在第二次闯入之后被容卿和洛沉碧追出城外,之后又同另一个黑衣人赶回来找容卿和洛沉碧的那个人。
至于他是墨蛇堂堂主一事,亦菱也绝不是瞎猜。上一次,她看到两名黑衣人的腰间都挂着墨玉牌,上面刻着“墨蛇堂”字样,但是这一次再看其他的黑衣人,虽然腰间也都挂着墨玉牌,但明显与为首黑衣人的那一块不同,要小很多,而且刻出来的字上面浇铸的是红铜。而为首黑衣人腰间的那块墨玉牌足有大半个巴掌那么大一块,刻出来的字上面浇铸的是黄金。这同上一次那两个黑衣人中,被容洛二人追赶的那个黑衣人佩戴的墨玉牌一模一样。而另外一名一直未曾开口说话黑衣人,他的墨玉牌大小虽然同为首黑衣人的一样,但刻出来的字上面浇铸的是白银。所以亦菱推断,红铜字墨玉牌代表墨蛇堂的普通部众,而黄金字墨玉牌则代表堂主,至于白银字墨玉牌代表的是副堂主。
第二百五十章.并州西北三军会(十)
为首的黑衣人听到亦菱一下子就说出了他的真实身份,眸中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寒意!就算隔着一层厚厚的黑纱,对面的几人也在此刻分明地感受到了他锐利逼人的目光!
亦菱顿时眸色一凛,握着剑柄的手登时又收紧了几分!虽然此时她的力气还没有恢复,但如果对方仍旧不依不饶还要动手,她也绝不不会就此认输投降!
这时,旁边一直用长剑支撑着身体的容卿却不慌不忙地直起身,右手一握剑柄,把长剑从地上拔了出来,随后淡淡地笑道:“你们来这里,我师父他老人家不知道么?如果他不知道的话,那么……”容卿说到这里,忽然顿住,随后右手缓缓地将手中的长剑提了起来。
随着容卿的这么一顿,亦菱忽然感到一阵寒意猛地袭来,她诧异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容卿,却见他的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幽深似海的眸中此时愈加深如寒潭,明明平静无波,却没来由地让人泛起阵阵寒意。
而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也都随着容卿手上的长剑缓缓地上移,与此同时,每个人的心也都随着上移的长剑提了起来,一直提到了嗓子眼。
容卿和为首黑衣人的目光隔着一层厚厚的黑纱在半空中交汇!瞬间碰撞出冰冷的寒光!
尽管四周弥漫着骇人的寒意,但是亦菱却紧张得一颗心砰砰砰直跳,血脉喷张,脸也跟着发烫。她不由自主地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濯玉剑,手心处不断沁出汗水,剑柄也变得湿滑了,几乎要脱手而去了。
但正当亦菱提心吊胆,以为双方要再度厮杀之时。容卿接下来的举动却令她感到十分诧异。
只见容卿缓缓地将长剑提到腹部的高度,随后蓦地加快动作,手腕一转。手中长剑刷地一下入了剑鞘,竟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龙吟!
众人皆是被这一声震了一下。亦菱听到这一声之后,心中竟然不可遏制地泛起崇敬臣服之意。容卿这柄看似普通的长剑,定然不是世间凡品,而是剑中帝皇!
那为首的黑衣人看到容卿的动作,听到这一声剑鸣,黑纱之后的双眼蓦地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容卿腰侧已经入鞘的长剑,嘴唇微张。唇瓣和双手都在不可控制地微微地颤抖着!然后他的视线上移,落在了容卿清雅绝伦的容颜上,不过一瞬间。随后为首黑衣人蒙着黑纱之后的双眼紧紧地闭合了一下,那锐利逼人、阴寒骇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也随之消失了。
为首的黑衣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打了个手势,周围尚且站立着的黑衣人,包括为首的黑衣人自己,同时齐齐收剑,发出一声整齐的利剑入鞘之声!但这一声虽然整齐划一。其气势和震动却明显比容卿的长剑入鞘时发出的那一声要弱得多。
随后,为首的黑衣人竟然对着容卿一抱拳,声音中带着几分恭敬,同时也略带几分肯定地说道:“既然如此,容公子。我们后会有期了!”
说罢,大手一挥,“走!”黑影一闪,率先飞离而去!
而其余的黑衣人,没怎么受伤的和只受了轻伤的,有的一把抓起受了重伤的同伴的手臂,带着他们飞离而去,有的则是抬起躺在地上的已经死去的同伴的尸体,也迅速地离去了。
不过须臾,原地只剩下亦菱这边的四人,还有呼呼的风声。
亦菱惊讶地眺望着远方,却是连一个黑影都看不到了。这些黑衣人当真是干脆利落,来得也突然,走得也痛快。
当然最令亦菱感到惊讶的,不是这些黑衣人的雷厉风行、干脆利落,而是他们对容卿的态度,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那个为首的黑衣人,他对容卿的态度,实在是很不一般。
刚开始的时候,为首的黑衣人,也就是那位她猜测是墨蛇堂堂主的人,对所有的人态度都一样。正如上一次在容卿的宅院中见到的那样,阴阳怪气、声音阴鸷的让人没来由地感到恶寒。包括他突然冲出来时喊的那一声“冷亦菱!拿命来!”,亦是阴寒至极。
但是方才,在容卿将他的长剑收入剑鞘之后,那黑衣人竟然从之前的杀意毕露,片刻就变为恭敬。亦菱当然不会单纯地认为那黑衣人是因为容卿提及了他的那位所谓的师父洛渊,才突然转变对他的态度的,也自然不会单纯地认为那黑衣人是因为感受到了容卿的威严和发出的凛然寒意,所以突然肃然起敬、崇敬至极,才会忽然间恭敬地对待容卿。此事定然同他的那柄剑有关。而且,墨蛇堂堂主说“后会有期”的时候,语气十分肯定,仿佛他真的确信并且万分确定,日后的某一天总会与容卿再相见。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已经提前知晓了什么事情,比如一个双方说好的约定,或是别的什么。
亦菱瞟了一眼身侧的容卿,却发现他也眺望着远处那些黑衣人的身影须臾就消失了的方向,同时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亦菱实在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究竟知不知道黑衣人对他的态度为何忽然发生了变化,所以亦菱决定晚上回到大营的时候,好好地旁敲侧击一下。
亦菱又转头看了看洛沉碧,却发觉洛沉碧正在打量他的师兄弟容卿,目光中带着三分怀疑和七分审视,看那样子好像容卿不是同他相识相交多年的师兄弟一样,而是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亦菱心中疑惑不已,难道洛沉碧察觉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待亦菱从洛沉碧身上移开视线,看向杜亦风的时候,却发现杜亦风看着另外一个方向,露出惊讶的神色。亦菱也顺着杜亦风的视线看过去,结果差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只见不远处,一白一黑两匹骏马正向这边飞奔而来。正是她的那匹黑色战马,和皇表兄杜亦风的那匹白色骏马。方才十几名杀气腾腾的黑衣人猛地现身,亦菱和杜亦风从马背上跃下迎击,同时不约而同地一人踹了自己的坐骑一脚,好让它们远离不长眼的刀剑。两匹马看到突然冲出来的刺客受了惊,又被主人踢了一脚,双双嘶鸣着跑开了。
但万里挑一的骏马终归是万里挑一的骏马,就是比普通的马有灵性,大约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发觉主人这边没有危险了,这才赶回主人身边来。
令人感到好笑的是,亦菱的那匹黑色战马,嘴里叼着杜亦风那匹白色骏马的缰绳,跑在白色骏马的左前方,等于是拉着白色骏马在飞奔。而白色骏马显然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一边飞奔着,一边时不时地嘶鸣一声,同时扬起头和前蹄以示抗议。每当这个时候,白色骏马就拽着缰绳往后扯一下,而黑色战马也跟着减慢一下速度,但随后它也使劲把头往左一偏,扯动嘴里叼着的缰绳也往左前方一扯,拽着那后面正飞奔的白色骏马就是一个趔趄。
黑色战马似乎认为自己才是最有灵性的那一匹,并且主动地承担起带着白色骏马一同去找它们俩的主人的责任,所以才叼着白色骏马的缰绳扯着它往亦菱和杜亦风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但白色骏马乃是夏国仁宗女帝冷思琳的嫡孙——杜世子的坐骑,从来都是威风凛凛,目空一切,从来不把其他同类、尤其是平凡普通的马匹放在眼里,它哪里曾受到过这等窝囊气?
于是乎,两匹马一路上拉拉扯扯,你揪我一下,我拽你一下,你再扽我一下,我又拉你一下,趔趔趄趄地总算赶到了亦菱他们这边。停下脚步之后,两匹马都是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两匹万里挑一的上等骏马,此时累成这样,不是因为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路,而是因为在奔跑的过程中两匹马相互较劲,你不服我,我不让你的,实在是不轻松。
亦菱和杜亦风两人各自拍着自己坐骑的脖子和后背,看着对方哈哈大笑。
方才那一战紧张可怕的氛围顿时一散而尽。
待亦菱四人回到三军所在之处,远方的喊杀声似乎比方才弱了不少,双方的战斗接近尾声,却不知是哪一方得胜。
韩毅风和赵子逸看到四人归来,容卿和洛沉碧还是去的时候的那副样子,而亦菱和杜亦风身上的铠甲衣衫则是稍显凌乱,而且杜亦风身上还有几处挂了彩。
赵子逸不由地惊奇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亦菱和杜亦风竟然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方才比试了一下。”语毕,两人诧异地对视了一眼,随后皆笑了。
江湖上不成的规矩,友人、兄弟、或者是萍水相逢的人,只要是比试,那就是点到为止,不得下手狠毒、故意伤人。若是这表兄妹二人当真去比试了一番,那这位表兄的身上又怎么会挂彩呢?赵子逸和韩毅风如此精明的人,自然不会听信二人的话。不过两人也都没有说破。
第二百五一章.醉里挑灯看古剑(一)
远处忽然又传来一声悠远的号角声,比之方才的低沉,略显高昂。
明显是得胜的一方吹出的胜利号角,昭告所有人他们的胜利。
听到这一声号角声,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向北面,但是除了那一片挡住了众人视线的苍山山脉,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亦菱并没有跟众人一样眺望北方,而是多了个心眼,暗中观察了一下她的那位皇表兄杜亦风。只见杜亦风在听到这一声悠远嘹亮的号角声之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得意的笑容,但很快便掩去了,随后仍旧是一副坦荡洒然的神色,同众人一样望着北面。杜亦风并没有发现亦菱在暗中观察他。
亦菱见状后悄悄移开了视线,不着痕迹地撇了一下嘴角,微微蹙了一下秀眉,暗道:这皇表兄肯定有问题!那个部落同乌苏、扶勒两军之间的战斗怕是同他脱不了干系!
三队交会,三军主帅又是彼此都相识的故人,免不了寒暄畅谈一番。因此,待远处两军交战结束,整个天地再度陷入一片沉寂,夕阳也渐渐西沉之后,众人又聊了片刻。后来看时候不早了,而边境之处再也没有出现什么情况,于是众人又客套了几句,随后便各自回各自的驻军军营了。
韩毅风率领铁骑神军回到临时驻扎的军营,由于已经基本上确定乌苏、扶勒联军短期内不会再来江国边境寻衅挑事了,所以特地下令今晚铁骑神军的将士们可以痛快地喝上几杯烈酒。
同宁国、云国的军令不同,江国、翳国这样驻扎在北部边境的军队中从来不设禁酒令。因为到了寒冬,天气太过严寒,将士们驻守边关,条件艰苦,免不了要靠烈酒来暖暖身子。所以在江国、翳中适当饮酒暖身是允许的,但是绝对不允许痛饮狂饮至醉。而这一次,由于边境危机已经解除。铁骑神军这一次来边境查探情况,不仅没有主动挑起双方战事。同时也查探清楚了事情的经过,而乌苏、扶勒两队由于自己的王城受到攻击,此时已是无暇他顾,更不可能再来进犯江国了,所以铁骑神军这一次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因此,主帅韩毅风才特地允许将士们痛饮几大杯烈酒。
晚饭时的军营自是热闹万分,将士们几杯烈酒下肚。皆是一扫一路上严守军纪十分肃然的样子,都变得高谈阔论起来,更有的弄枪舞剑,即兴表演助兴。众人皆是十分开怀。
洛沉碧之前在雪崩之时因为保护亦菱受了伤,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也不宜饮酒,所以他没喝酒。容卿因为旧伤未愈,虽然今日被那黑衣人一掌将旧伤之处淤结了好久的淤血给尽数拍了出来。但仍然需要休息调养,所以他也没喝酒。这样一来,能同韩毅风喝酒的也就只有齐王殿下了。
由于此前亦菱同韩毅风一道洒酒祭奠雪崩之中阵亡的将士英魂,韩毅风又趁着酒劲同她说了不少积压在心头、不曾为外人道的心里话,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如今军中宴席上。两人并排坐在主位上,更是开怀畅饮,无话不谈。
韩毅风几杯烈酒下肚,就一改往常一脸冷酷的样子,健谈了不少,一个劲儿地跟齐王殿下说他的祖父、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家里的两位姑姑。每当谈及他已故的父亲和弟弟时,他都会露出无限伤感和怀念的神情。亦菱听了之后亦是感慨万千,也同韩毅风讲起自己幼时在翳国皇宫的事情来,讲起算是她养父养母的翳武帝赵臻,还有月妃姚宛月,还有二皇兄赵子安,而这三人如今已经同她天人永隔了,亦菱提起他们心中亦是一片感伤。
两人一边推杯换盏,一边感伤了一阵子,随后韩毅风又讲起年少时在沉香阁拜师学艺的事情,提起这个,韩毅风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时不时地还讲起几件有趣的事情,不过大多都是有关其他师兄弟的,听得亦菱哈哈大笑,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在心中想,哦,原来那谁谁谁还做过这种事啊!
韩毅风都说了年少时在沉香阁拜师学艺的事,亦菱自然也不能落下,紧接着她也讲了从前在濯玉宫拜师学武的事,一提起她的师父——两位姑姑,还有一众师姐妹,亦菱就眉开眼笑,但随即再一次感伤不已。上官绝尘和赵子允带人灭掉了濯玉宫,好多师姐妹都葬身在那原本是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甚至连亲自教授她濯玉剑法前七层的白芷姑姑,也被残忍地杀害了。还有林晚晴姑姑,容卿的母亲,至今下落不明。
亦菱这边正伤感不已,韩毅风啪地一声,大手一拍,拍在亦菱肩上,“殿下何需在此感伤?终有一日,你会为她们报仇的!”
韩毅风这句话说的是豪气干云,亦菱听后顿时一扫心中的阴霾,也跟着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起来!不错!我何需在此感伤?就算再感伤不已,也没有用!只有我变得强大了,能够给她们报仇了,她们在九泉之下才会欣慰!思及此,亦菱心中顿时豪情万丈!之前就已经下定的决心此时更加坚定了!我一定要回到夏国,顺利继承皇位,杀了赵子允给父皇母妃和二皇兄报仇,杀了上官绝尘给大哥岳悠然和二皇兄报仇,杀了他们给姑姑和师姐妹们报仇!
亦菱一仰首,饮尽了杯中酒。
“好!痛快!”韩毅风在一旁赞道,随即大手一挥,又抓起旁边的酒坛,给亦菱和自己满上,“来!这一杯我敬殿下!第一,敬殿下是女中豪杰,爽快之人!第二,敬这次殿下同我顺利完成了皇上交与的使命!第三,敬我们回去之后的合作!”
说罢,韩毅风一仰首痛快地将一杯酒饮尽,那动作端得是豪情万千!
韩毅风一席话说得亦是豪情万丈,但却十分隐晦。
亦菱闻言眸中微光一闪!合作?韩将军果然是智勇双全之人,连这个问题都想到了。不错,这一次的事虽然是乌苏、扶勒一方率先挑起的,与冯太尉和栗御史没什么干系,但两人却是借题发挥,想要以此来用一箭三雕之计,除掉她这个新贵齐王,并且嫁祸韩、蓝两家。韩家虽然素来行事低调,但又岂能容忍被他人算计陷害?所以,这一次回去之后,韩家定然会同她这个齐王,还有蓝家联合起来,联手打压冯栗二家。她本来也有这个打算,如今却让韩毅风先提出来了,她这个齐王殿下难道还能推辞不成?自然是同他一拍即合啊!
于是亦菱也举起酒杯,示意一下,随后仰首便一口饮尽,动作也是大气潇洒、爽快无比。
随后两人相视,皆从对方眸中看出了然的神色,随后二人仰首哈哈大笑。
“既然韩大哥这么说了,小妹自然会精诚合作!”笑毕,亦菱诚恳豪爽地一抱拳,对韩毅风承诺道。同时,她还自然而然地改变了称呼,从原来的韩将军和我,变成了韩大哥和小妹,进一步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韩毅风闻言剑眉一抬,星目一闪,亦是正色道:“既然小妹都这么说了,大哥我定然信任!”韩毅风也不是什么矫情扭捏之人,见亦菱主动取消了尊卑称呼,也不再讲求那些虚礼,称呼她为殿下了,亦是直接改成了小妹大哥,听着十分亲切。
“来来来!你我再干一杯!”韩毅风说完正经话,爽朗地大笑几声,转头又给亦菱和自己的酒杯满上了。
两人又干了一杯,随后你拍我肩一下,我拍你背一下,熟稔非常,亲热万分。真真是尚未结拜,却已亲似结拜兄妹了。
容卿和洛沉碧坐在亦菱和韩毅风二人旁边,那叫一个无奈。他们两人看着旁边的这两位这次行军的主帅,一会儿无比怀念、无限伤感,一会儿又嬉笑不已、大笑不止,一会儿又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再一会儿又一脸严肃、正儿八经,这会儿居然又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亦菱也就算了,本来就是感情丰富之人,这韩师弟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师兄弟多年了,还从来不曾见到他面部表情这么丰富多彩过呀!
容卿和洛沉碧二人面上无奈,心中惊奇。而此时,一旁称兄道弟、亲热无比的两人已经都有醉意了。
宴席将散,铁骑神军的将士们都尽了兴,可是主帅韩大将军还没喝够。“来来来!小妹,二位师兄,咱们去主帐!”韩毅风起身,红光满面、兴致盎然地邀请道,不仅叫上了亦菱,还把两位实际年龄比他小七八岁的师兄给叫上了。
亦菱也是没有尽兴,一想到边境这边的事基本上算是解决了,她就要回朔城,先找冯栗两家的麻烦去了,她就浑身上下热血沸腾,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自从来了江国,她就一直安分守己,当个闲散女王爷,好久没有找别人麻烦了。亦菱咂咂嘴,也站起身,爽快地应道:“走!”
第二百五二章.醉里挑灯看古剑(二)
凉儿又献丑了……本章亦是凉儿亲自所作。逃走……
==================================================================
四人进了主帐,容卿和洛沉碧两人仍旧是一个从容优雅,一个温和沉静,不似亦菱和韩毅风二人,都有点儿醉了,正兴致高涨,精神亢奋。他们两人在主帐中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了。
亦菱跟在他们后面,正要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还没坐稳呢,忽听得“铮”的一声锐响!只见在主帐内明亮灯火的映照下,银光一闪!韩毅风竟然将腰侧的长剑抽了出来!
亦菱惊得登时从椅子上跳起,“韩大哥,你这、这、这是要干嘛?”
韩毅风一改往日冰冷的样子,剑眉一挑,对亦菱微笑道:“小妹,看韩大哥给你们舞剑!”说罢视线已经移向手中的长剑,星眸中光辉熠熠,满是珍爱,随后神色陡然变得肃然凌厉,仿佛即将提剑上战场杀敌一般,随后手臂上举,长剑直直地指向天空,确切地说是指向主帐顶棚。
容卿和洛沉碧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无奈和惊奇。韩师弟一定是喝多了,今夜才会如此反常。
而亦菱见状则是一怔。韩毅风素来一脸冰冷的样子,但他本来就长得俊美,再加上习武为将的缘故,脸部线条又带着几分刚毅,平时一脸冰寒严肃看不出来,方才那么一笑竟展现出无限的魅力,亦菱看了不由地怔然半晌。但随后亦菱回过神来,顿时又是一脸欣喜。乖乖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韩毅风舞剑。
好在主帐比较大,占地面积开阔。中央顶棚足有六米多高,足够韩毅风舞剑了。
当韩毅风手臂伸直。手中长剑直指上空之时,长剑竟又发出“铮”的一声锐鸣,既是破空而响,又是剑身震动鸣叫,似乎在迎合主人此时的亢奋心情。
韩毅风此时也扬起了头,双眸紧盯着上方的利剑,一身黑甲在主帐内明亮的灯火下。竟如同黑晶墨玉一般发出晶亮的光芒!而他身后玄色披风也随着他方才猛然地一动跟着抖动了一下,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
方才那一声破空而上的剑鸣竟在主帐内余音不绝!那长剑迸射出明亮的银光,仿佛要冲破主帐,直上九霄!
就是如此简单的起手动作。竟然具有如此的气势!亦菱心中无比震撼!
“一舞追风震四方!”在保持这一个起手动作片刻之后,韩毅风蓦地又是一动,右手握剑,整个长剑忽而劈下,随后又是一个横扫。在韩毅风的身前划过一个半弧,与此同时,韩毅风口中吟起了一首诗,声震四座!
“惊天动地气自昂!”韩毅风一个旋身,长剑随着他在周身接连舞出数十招!铮铮的剑鸣和闪闪的剑光伴随着他的一句诗迸发而出!瞬间充满了整间营帐!
“谁道寒川无英杰?”韩毅风接着猛地跃起。几乎就要触到主帐的顶棚了,随后在半空中又是接连回旋转身,一口气舞出十几剑招!亦菱甚至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被这剑气搅乱、破碎、崩裂、震动!
“你若为君我为皇!”韩毅风运功一个急坠,砰地一声稳稳地砸落在地上!整个主帐都随着他一震!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忽而一收,接着瞬间一出!直至韩毅风的前上方,正好指向主帐前方中央高高悬挂的五国地图!
听到这一句,亦菱心中猛地一震!并非是因为韩毅风,仅仅是一名武将,吟出这样的诗句,无疑是逾矩了,而是因为他的这一句正好触动了亦菱的心事!而且他手中的长剑伴着这一诗句的吟出之时,恰好指向了中原五国包括周边数十小国的地图!你若为君我为皇!这一句诗如同一柄利剑,瞬间劈开了亦菱心中的桎梏!心间翻江倒海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冲破束缚,奔涌而出!
“若分离,切莫伤,此情能同日月长。”一阵疯狂凌厉充满气势的剑招之后,韩毅风的动作忽然轻缓下来,同时慷慨激昂的语气也平缓温和了不少,轻声吟出诗句,竟带有几分缠绵哀思之意,手中的长剑也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缓慢地划着柔和的弧线,颇有侠肝义胆、英雄柔肠的感觉。
亦菱听到这句诗之后,竟控制不住,泪水一涌而上,盈满了眼眸,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转。而她心中也似有万千情意,柔肠百转,情深意长。
在带着无限的深情与哀思吟出了这一句诗之后,韩毅风缓缓地仰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同时双臂慢慢地垂下,长剑也随着他的动作垂在身侧。
如此,沉默了片刻,正当整个营帐内仍旧萦绕着无限的感伤之意时,韩毅风蓦地睁开双眼,眸中光芒闪烁!同时右手一抬,长剑置于身前,左手也跟着抬起,双手握住了剑柄,猛地发力!长剑跟着破空而出!发出一声鸣响!与此同时,亦菱竟感觉自己腰侧的濯玉剑也跟着共鸣了一声!似要主动从剑鞘内飞出一般!
“双手一出追风去!”韩毅风高声吟诵道,随后又是猛地一跃,手中长剑飞快舞动,剑光纷乱,剑招快速,剑气震动!一片剑光将舞剑之人完全笼罩在其中!随后韩毅风手中长剑蓦地转移方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白夺目的弧线!忽而再一次直至上空!然而这一次的动作却分明同起手时的动作和招式不同,除了肃然和凌厉之气,又多出了豪情和狷狂!
“七分锐志三分狂!”韩毅风蓦地以这最后一招直至上空收手,同时那些围绕着他旋转纷乱的剑光还没有消散!仍旧一片纷繁炫目地在半空中交错汇集!而这最后两句诗更是气势恢宏,充满了豪情壮志!令人听后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亦菱早就顾不得什么矜持、什么规矩、什么皇家教养,站在地上觉得不起劲儿,干脆直接站在了椅子上,居高临下,连蹦带跳,鼓掌叫好!
相比之下,容卿和洛沉碧的表现就没这么激动了,他们二人仍旧端坐在椅子上,神情如常,但心中却是无比震撼。两人皆是注视着站在主帐中央,仍旧保持着最后收尾动作的韩毅风。师兄弟多年,他们从未见过韩师弟像今天这样激动亢奋的样子。
自从韩毅风第一天走进沉香阁起,就一直是沉默寡言,满脸冰冷,天天独自一人刻苦练功。直到几年之后,他才逐渐同各位师兄弟亲近起来,但尽管如此,每一次师兄弟们眉飞色舞,高谈阔论的时候,他也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只有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说上一两句,每一次师兄弟们嬉笑打闹成一团的时候,他也从不参与,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万年冰山的脸上时而露出极浅极淡的笑容。
容卿和洛沉碧是何等人物,纵使当时年幼,他们也知道了这位比他们大了七八岁的师弟,在来到沉香阁之前刚刚经历了什么。因此他们也知道他为何会变成现在一脸冰冷、不易亲近的样子。生父刚刚牺牲在战场上的少年一夜长大,变得同他真实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稳重、低调深沉。五年之后,又一次的巨大伤痛深深地刻在了这个一代年轻战神的心中,让他原本冰寒的面容和冰封的心,变得更加冰冷。他将自己完全冰封起来,让他们敬而远之,无法亲近,更加无法走入他的心中。
时至今日,即便是面对师兄弟们,还有铁骑神军中的将士们、兄弟们,他虽然偶尔能露出笑容,但却几乎不曾说出什么藏在心底的话,更不会做出今日这样情感外露、慷慨激昂的举动!深深了解韩毅风的容洛二人又怎能不感到深深的震撼?
“好!好!”亦菱高高地站在椅子上,啪啪啪地大声拍着手,“好剑法!好诗句!好气势!好壮志!”亦菱接连说了几个好,连手掌都拍红了也毫不在意。
韩毅风缓缓地放下手臂,微笑着走了过来,“小妹过奖了!”
容卿也在一旁夸赞道:“好剑法!在沉香阁流光剑法的基础上,又加入了自己的招式,豪情万丈、气势恢宏,可谓锦上添花,尽显战神风采!”
韩毅风闻言俊脸微微一红,谦虚地道:“哪里哪里?师弟献丑了,比起两位师兄的剑术,师弟的剑术简直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洛沉碧也在一边温和地称赞道:“韩师弟何必自谦?真的好就是真的好。不过还有一事,我还真想问一问韩师弟,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从来不曾见到你赋诗作词,这一首诗可是你作的?”
韩毅风闻言俊脸又红了几分,也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害羞的。“不瞒师兄说,方才那首诗名曰,正是以我的这柄佩剑追风为名,也正是师弟拙作,是我前些年行军途中有感而发,一时兴起,一气呵成的。在两位师兄面前吟诗作赋可谓是班门弄斧,让两位师兄见笑了。”
第二百五三章.醉里挑灯看古剑(三)
容卿和洛沉碧闻言连连称赞不已,韩毅风笑得更不好意思了。
亦菱则是在一旁惊讶不已,韩毅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绉绉的了?且不说方才一边舞剑一边吟诗,而且那首诗还是他亲自作的,就他方才那一番自谦的话就酸的可以了!简直就像是私塾或是官学里面的老先生,一张口就是“之乎者也”、“不敢当”、“您见笑”了一类的。
韩毅风走到亦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随后将手中的长剑举至眼前,细细地欣赏打量着,眼神充满了欢喜和珍爱,仿佛他此时此刻注视的不是一柄剑,而是他此生最爱的人。
亦菱见状也好奇地凑过来,细细地打量着韩毅风的佩剑,只见此剑长约三尺,剑柄处雕着一道道的突起的曲线,似是一阵风刮过的样子,而剑身之上靠近剑柄的地方刻着两个字,正是“追风”。好一柄追风宝剑!亦菱心中暗暗赞道。
韩毅风见亦菱一脸好奇地凑过来看,不由地一笑,对亦菱解释道:“这柄剑乃是我出师之时,师父亲自赠与我的,据说这是当年沉香阁的一位前辈、在江湖上称号为“丹心侠士”的凌熠天的佩剑。”
亦菱闻言心中一震。凌熠天这个名字她可一点儿都不陌生,不仅仅是因为凌熠天是沉香阁第二代弟子,沉香阁第三代阁主的同门师兄弟,也不仅仅是因为凌熠天是当年江湖上“妙手丹心”之一的“丹心”,人送尊称“丹心侠士”,同“妙手神医”柳青云齐名,更因为这凌熠天正是世宗女帝冷浅露的皇夫,她的皇曾外祖父!
亦菱此时看到这柄剑的眼神更加崇敬和充满感情了,这可是当年她的皇曾外祖父的佩剑啊!这可是当年她的皇曾外祖父——“丹心侠士”仗剑江湖时的宝剑啊!
韩毅风看到亦菱欣喜的神色,又是微微一笑。继续道:“这柄追风,同逐云齐名,而逐云剑现在就是你的三皇兄赵子逸的佩剑。是郭淞师叔赠与他的。”
“啊!”亦菱闻言又是惊叹一声。她的三皇兄也算是沉香阁的弟子,曾受到郭淞前辈的指点。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想不到他还得到了郭淞前辈的馈赠,得到了一柄如此宝剑!可见当年他的资质多么好,多么受到郭淞前辈的青睐、赏识和喜爱!
思及此,亦菱心中对三皇兄赵子逸的尊敬又增加了几分,不仅仅是对一位兄长的尊敬,更是对一位资质优秀、武双全、德才兼备的人的尊敬。她还记得三皇兄佩剑的剑柄和剑鞘上都雕着片片云朵。形态洒脱飘逸,似是被风吹动,于高空中飞快移动时的样子。
韩毅风无比珍爱地凝视着自己手中的追风剑,又道:“除了追风逐云这一对名剑。江湖上还有乘风流云这一对名剑,而这一对名剑一直属于弄影殿,至于它们如今各自属于谁,我就不太清楚了。”
一旁的容卿闻言笑吟吟地道:“乘风流云,如今各自在轻尘和卓璃手上。大约也是他们的师父、弄影殿上一任殿主传给他们的。”
亦菱闻言瞪大了眼睛。原来乘风剑在上官轻尘手中,流云剑在自己堂兄李卓璃手中。这追风逐云、乘风流云,皆是江湖上、历史中有名的宝剑,都大约有百余年的历史了,绝不亚于她手中的传世名剑濯玉剑。没想到这四柄宝剑的主人也都个个这么优秀出众。亦菱此时忽然感到有些羞愧,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有些配不上手中的这柄濯玉剑。
不过提起佩剑,亦菱忽然想起今天那为首的黑衣人在听到容卿佩剑的剑鸣声后奇怪的态度变化,于是她状似无意地对一旁的容洛二人笑道:“你们的佩剑呢?拿出来给我们瞻仰瞻仰!”
洛沉碧闻言温和一笑,“好。”说罢便取下了腰侧的佩剑,递与了亦菱,亦菱接过来一看,不由地立即惊呼出声,“流光剑!”
“不错。”洛沉碧温和地点头笑道,“这是家父临终前传给我的。”
啊!亦菱敲了敲脑门儿。我早该想到的,流光剑可是百余年前剑仙雪公子的大弟子洛沧澜的佩剑,洛沧澜后来创立了沉香阁,这流光剑就成了阁主的象征,此后历代阁主必佩戴此剑。这同濯玉宫的规矩一样,濯玉宫主必得濯玉剑,濯玉剑只传与下任宫主。
亦菱捧着流光剑,心中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这可是江湖上五大传世宝剑——雪影剑、流光剑、碎玉剑、化露剑、濯玉剑之一的流光剑啊!
亦菱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心情,缓缓地抽出了长剑,只听一声清越的响声,长剑应声出鞘!在明亮灯火的映照下,瞬间迸射出万千华光!亦菱瞬间被晃到了眼,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上,过了片刻后才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张开,却见手中的流光剑的光芒柔和了许多,不似方才那样炽烈。此时,剑身放出柔和的光芒,正好似暖春的阳光,温柔地照射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同时,万千华光在剑身周围流转,流光溢彩、光华颤动,美不可言。
亦菱心怀崇敬,爱不释手地观赏了一阵,这才将长剑收回剑鞘中,还给洛沉碧。
终于问到容卿了,亦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阵狂跳,她急于想知道容卿的佩剑究竟有何问题,竟然能让幽冥鬼域的墨蛇堂堂主做出那种反应。“容卿,你的呢?”亦菱笑眯眯地问道。
还未待亦菱话音落下,容卿便取下挂在腰侧的长剑,微笑着递与了亦菱。
亦菱连忙接过来,仔细地打量着容卿的佩剑。却见剑鞘古朴,上面镌刻着许多图腾,亦菱虽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图腾,但她却看出这些都是十分古老的图腾。
亦菱心中不由地感到奇怪。照理说,容卿是天云雪域的少主,而天云雪域的前身便是剑仙雪公子创立的阳雪宫,那么就应该同沉香阁和濯玉宫一样,雪影剑是每一代的域主的标志。可是从这古朴的剑鞘上来看,这分明不像是雪影剑啊!
亦菱心中奇怪,手上也没停下,她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握住剑鞘,缓缓地抽出长剑。
又是一声清越激昂的龙吟!
亦菱心中竟突地一跳,并且同时感受到自己身侧濯玉剑的颤动,接着她看到洛沉碧也伸手按住了他腰侧的流光剑,而正如同凝视爱人一般凝视着自己的追风剑的韩毅风也不由地抬眼看向这边,一脸的惊讶。
亦菱心中顿时一惊。看来不止是她的濯玉剑受到了震动,连洛沉碧的流光剑、韩毅风的追风剑也都同时受到了震动!亦菱惊诧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这是什么剑?竟有如此威力,能让三柄百余年的名剑同时受到震动!
亦菱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手中的长剑,只见这柄剑的剑身却是漆黑如墨,但却并非全然无光,在明亮灯火的映照下,墨色的剑身竟隐隐地泛出暗银、淡金、黛紫、墨蓝交汇混合的光芒来。
这是什么剑?亦菱奇怪不已。她清楚地记得,曾经看到书中记载,剑仙雪公子佩剑——雪影剑,剑身剑鞘剑柄,皆是通体莹白如雪,阳光下透明如冰,飞舞时荧光点点,正如同飞雪之影,故名曰雪影剑。
可是这一柄剑,却是通体漆黑如墨,周身隐隐泛出多种色泽,明显不是传说中剑仙雪公子的佩剑雪影剑啊!
亦菱顺着剑身往剑柄处看去,只见距离剑柄不过寸余的地方雕刻着两个字。说是字,也是亦菱大致判断出来的,实际上亦菱根本就不认得这两个字。两个字的字形古老,像是古字,不过亦菱并不懂这种古老的字,所以这也可能是古老的图形或是图腾。
亦菱指着那两个类似古字的图形,问容卿:“这是什么意思啊?”
容卿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字,这两个字是‘夜月’。”
夜月?亦菱闻言连忙低头继续仔细观察,果不其然,第二个字看上去特别像一轮弯月。亦菱再仔细地审视了一遍这柄剑,根据剑身上的古老字和剑鞘上古老的图腾,可以推断这柄剑至少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比起流传百余年的五大名剑雪影剑、流光剑、碎玉剑、化露剑、濯玉剑,还有追风逐云、乘风流云,不知要古老多少!
亦菱惊奇地抬头,却见洛沉碧注视着她手中的夜月剑,露出奇怪的神情。亦菱心中一沉,难道这柄剑有什么问题不成?但她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容卿,所以随后又转向容卿,问道:“你怎么会佩戴这柄剑?”
容卿微微一笑,“这也是家父临终前交与我的。”
嗯?天云雪域的上一任域主怎么会传给继任少主一柄不是雪影剑的剑?亦菱正要继续询问,却听韩毅风道:“小妹的这柄剑可是濯玉剑?”
亦菱回头一看,只见韩毅风正好奇地看着自己腰侧挂着的佩剑,十分想看一看的样子。亦菱只得将手中的夜月剑收回剑鞘还给容卿,然后取下自己的佩剑,递给韩毅风。
第二百五四章.醉里挑灯看古剑(四)
韩毅风收起自己的追风剑,双手接过亦菱的濯玉剑。爱剑之人只要见到宝剑,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都是非常珍惜爱护。韩毅风刚把宝剑拿到手里,就借着灯火看到剑身上沾了许多灰尘,他连忙把窄袖从铠甲下揪出来,然后用自己的袖子细细地擦拭着,直到将整个剑鞘擦得光可鉴人、纤尘不染,方才罢手。
亦菱在一旁见了十分不好意思,她一个少女,倒不如一个男子细心,把自己的佩剑弄得那么脏。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这几日接连行军,而且都是在这狂沙漫卷的荒漠草原,身上、头上、配件上免不了沾上不少尘土,就连她的那匹黑色战马,原本毛发都是黑亮黑亮的,这几天没顾上给它洗个澡,它身上也沾上了不少土,都变得灰突突的了。
韩毅风擦干净了剑鞘,随后缓缓地握住了剑柄,慢慢地抽出了这柄轻巧的濯玉剑。
瞬间,青玉一般的剑身暴露出来,出鞘时发出清越之音,宛如玉石相击、环佩叮当,悦耳动听。在明亮的灯光下,整个剑身都发出温润的青白剑光。明明是一柄锋利的绝世名剑,却好似一条青玉雕刻而成的工艺品。
韩毅风目露欣喜,宛如欣赏一位绝世美人一般欣赏着手中的青玉色的名剑。
“这便是当年夏国开国女帝的佩剑。”韩毅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光温润的剑身,半是自言自语半是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亦菱点点头,“是的。”
韩毅风蓦地抬眼看着亦菱。“你是新任濯玉宫宫主?”
亦菱的心猛地一跳,暗道沉香阁的弟子果然个个都不含糊!面上笑道:“确切地说,是继任宫主。韩大哥也应该对去岁的事有所耳闻,还未待我正式继任呢,就发生了那件事。”说到后面,亦菱的神情免不了平添了几分落寞。
韩毅风闻言点点头,又垂了眸细细打量手中的名剑。“还是方才喝酒时我同你说过的那些话,终有一日。你会为她们报仇的。”
尽管这一次韩毅风的语气听上去很平淡,不似方才那样慷慨激昂,尽管这已经是亦菱今晚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但她的心中还是免不了泛起滚滚波澜、惊涛骇浪,又是感到一阵热血沸腾!与此同时,她看向韩毅风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敬。这便是三军主帅的魄力,这便是战神的魅力!寥寥数语就能够激起人们的无限斗志和满腔热血!
韩毅风仍旧将利剑翻过来掉过去地细细观赏着。同时又道:“江湖上一直以来都有这样一句传言——穷途末路,遍地白骨。濯玉重现,天下易主。”
亦菱闻言瞳孔骤缩!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穷途末路,遍地白骨……濯玉重现,天下易主?她怎么不曾听说过,韩毅风此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天下易主……天下易主……这天下如今本就没有主,又何来易主之说?就算当今中原五国的帝王算是这天下之主。那么天下易主又与濯玉重现有何关系?而且那开头的两句,“穷途末路,遍地白骨”,听上去竟是不祥之意。莫非这天下就要走向穷途末路?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遍地白骨?
韩毅风又是抬眼看向亦菱,露出一个宠爱的笑容,像是一个慈爱的兄长看着自己年纪尚幼的小弟或是小妹。“这只不过是因为濯玉剑自夏国开国女帝,也就是濯玉宫创立人过世后,就一直未在江湖中出现,而平民百姓中好多人又期盼着五国能够统一,再度成为像前朝周朝那样强盛的国家。少一些战乱纷争,黎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所以才会传出这样的传言,不必介怀。”
说罢,韩毅风将濯玉剑收回剑鞘,还给亦菱。
亦菱接过濯玉剑,点了点头。但心中仍旧疑惑不已,雪影剑也有近百年不曾在江湖中出现过了。传言中为何不说雪影重现,天下易主?同时亦菱的心也砰砰砰地狂跳不止。韩毅风说平民百姓中好多人又期盼着五国能够统一,再度成为像前朝周朝那样强盛的国家,少一些战乱纷争。黎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五国能够统一……统一五国……你若为君我为皇!
想起方才那一句诗,亦菱心中猛地一震!随后顿觉豁然开朗!不错,方才她听到韩毅风吟出这一句,同时手中的追风剑直指那一幅五国地图,不由地跟着热血沸腾起来!原来竟是这个缘故!原来她心中早已朦朦胧胧地有了一个尚未成型的想法——统一五国!
想通了这一点,亦菱心中不仅感到激动不已,而且还有淡淡的忐忑不安,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究竟对不对。如果按照现在的五国局势来看,若是她顺利继承了皇位,成为了第七代夏国女帝,那么毫无疑问,云国和翳国是她首先要对付的,尤其是云国。因为云宣帝上官绝尘和翳成帝赵子允都同她有着血海深仇,他们二人一个杀了算是她养父母的父皇赵臻和母妃姚宛月,一个杀了她的结拜大哥岳悠然和二皇兄赵子安,她怎么可能不报此仇?
但是她若要统一五国,免不了要同江国、宁国两国开战。这可如何是好?江国是她父王的国家,江明帝是她的堂兄,宁昭帝皇甫祾也算是同她交好的朋友,难道她要同他们都撕破脸不成?如果她为了所谓的利益,所谓的野心发兵攻打江宁两国,别说届时她会遭到天下人的耻笑甚至唾骂,就连她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这简直就是师出无名,不仁不义之举啊!
哎,对了!亦菱灵光一闪,她忽然想起洛沉碧曾经告诉过自己,他们二人之间的博弈。洛沉碧继承了上一任阁主、他的父亲的观点,认为应当平衡五国局势,维持现在和平的局面,而容卿恰恰相反,他继承了他的恩师郭浩的遗志,认为应当选择支持五国中较为强大较有潜力的一个,并且助其统一中原五国,再创前朝周室之辉煌。亦菱看了一眼一旁的容卿,心想一会儿定要问一问他,如果是他处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怎么做。
韩毅风将濯玉剑还给了亦菱之后,看了看天色,发觉已经是半夜三更了,面上不由地有些愧疚,因为他方才正喝得尽兴,一时兴起,直接就把亦菱三人邀来了,甚至都忘记两位师兄身上都还有伤,需要好好休养。于是韩毅风连忙愧疚地对容洛二人道:“时候不早了,师弟打扰了两位师兄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还请两位师兄回去休息。”
洛沉碧温和一笑,“不必这么客气,也没什么过意不去的。我们今天可是首次目睹了师弟的舞剑,着实是开心啊!”
此时韩毅风方才的那股酒劲儿早就过了,闻言不禁又红了脸,容卿见了连忙笑吟吟地对洛沉碧道:“你看韩师弟都不好意思了,你何苦打趣他?”又对韩毅风道:“时候的确不早了,我们回去了,韩师弟也早点休息。”
韩毅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啪!”亦菱一掌拍在韩毅风的背上,豪爽地笑道:“韩大哥,怎么就不好意思了?方才那剑舞得多好啊!小妹我还想跟你学一学呢!”显然,亦菱的酒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这会儿说话还是方才那副称兄道弟、无比亲热的口气。
容卿和洛沉碧站在一边皆是一脸好笑地看着亦菱,这下韩毅风更不好意思了,要知道亦菱今晚喝了这么多酒,那可都是他在一旁撺掇的啊!虽然两人现在亲热了不少,但她毕竟是齐王殿下,当今皇上的堂妹啊!若是皇上知道他劝酒把皇上堂妹给劝醉了,那他以后在朝堂的日子还能好过么?这可是大不敬啊!
于是,韩毅风连忙像哄小孩睡觉一样劝道:“小妹啊,你也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起来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韩毅风压低了声音,又道:“赶紧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回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亦菱眼睛瞬间睁大。对啊!赶紧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还要回去找冯栗两家的麻烦呢!所以得赶紧回去睡觉!
“韩大哥!我们走了!”亦菱豪爽地又一拍韩毅风的后背,话音未落,人已经掀开帘子走出主帐了!动作那叫一个迅速!
容卿和洛沉碧皆是惊奇地看着韩毅风,一脸“你是怎么做到的,让她这么听话?”的表情。
韩毅风对着两位年纪比他小的师兄,又是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从前就是这么哄我弟弟毅云睡觉的。”说罢,韩毅风学起了那时候说的话,“毅云啊,明天我们还要早起练功呢,明天大哥该教给你下一个招式了,现在不早点睡觉,明天怎么能早起呢?”说到这里,韩毅风满脸的怀念和宠爱,好像他的弟弟毅云此刻就在他的眼前,“每当这个时候,毅云就特别听话地去睡觉了,生怕第二天早上起不来,我就不教他了。”
话音刚落,韩毅风的俊脸上浮现出哀伤的神色。
洛沉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