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五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十二)
亦菱翻了翻白眼儿,她保证这间书房内没有什么像濯玉宫藏书阁那样的密室,因为这书房从外面看和从里面看是差不多大的呀,若是屋内藏有密室,屋里空间绝对比从外面看整体的空间要小一部分,少的那一部分就是密室。
洛沉碧也扫视了一遍书房的墙壁,对容卿道:“看来应该是有暗格。”
容卿点点头,对洛沉碧和亦菱微微一笑,道:“我们找找看。”
亦菱恍然大悟地看了看书房的墙壁,原来是暗格啊!她怎么没有想到呢?再一转头,只见容卿和洛沉碧一个从北面的墙开始一个从南面的墙开始,屈起手指,一点一点地敲过去。但是一直到两人会合,都没有发现有哪一片墙壁有所不同。
亦菱无奈地摊摊手,三人只得离开二楼,亦菱仍旧将门锁好。
又回到了一楼,这次亦菱也加入搜寻行列,学着容卿和洛沉碧的样子,弯起手指,轻轻敲击墙壁,一边敲,一边侧耳倾听,仔细分辨声音是否有所不同。令人失望的是,一楼的墙壁也没有一处是异常的。
这让亦菱感到分外惊讶,她记得曾经帮三哥皇甫祉到定南王府内找过那个藏书信的暗格,取出了里面的书信,按理说这齐王府的书房内应该也有啊,不然一些隐秘的东西要放在哪里呢?
洛沉碧略微沉思了一下,随后道:“难道藏在地板下?”
容卿点头附和道:“极有可能。”
亦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乖乖!书房占地面积这么大。难道还要趴在地上,把所有地板都敲一遍不成?
似乎看出了亦菱的想法,容卿微微一笑,道:“有一个地方最有可能有暗格。”
“哪里?”亦菱忙问。如果筛选出最有可能的区域。那么就省事儿多了。
容卿指了指书桌,随后从容不迫地走了过去,弯下身子。书桌对着椅子的一面是空的,其他三面却是厚实的木板,书桌左右两端的下面有两个小柜子,和书桌是连成一体的,每个小柜子有三层抽屉,亦菱昨晚已经检查过了,里面都是一些常用的物事,比如洗净的砚台、羊毫。还有没用过的纸笺。容卿弯下身子后。亦菱从这边便看不到他了。听声音他似乎在轻敲书桌下的地板。
不一会儿,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嗒”,容卿笑着抬起头来。道:“就是这里了。”
亦菱连忙走过去看,洛沉碧也跟着走过来。亦菱绕到书桌后,只见书桌下的一块长方形的地板,从一边掀了起来,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暗柜,约有两尺长,一尺半宽,一尺深,里面存放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本书。还有一沓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书信。
容卿伸出白皙如玉的手,将那本书拿了出来,书名正是。
亦菱乐了,总算找到了!
容卿翻开书,洛沉碧和亦菱都凑过来,三个人一起看起书来。
亦菱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这本书竟然是一本手写版,所写的内容,正如书名,的确是夏国开国女帝冷如雪的传记,然而所记之事,又与亦菱所看过的其他冷如雪的传记大不相同,尽是一些别人不曾知道也不曾载入史册中的事,而且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书中所记之事大多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琐事,有冷如雪拜师学艺的一些经历,有冷如雪兴兵立夏过程中的一些见闻,有冷如雪建立夏国、登基为帝后的生活经历,语言平实亲切,在亦菱看来,这本传记中的冷如雪并不是一位韬武略、睥睨天下、能与男子齐肩的霸气女子,而是一位活泼可爱的徒儿、一位温柔可亲的伴侣、一位贤惠体贴的妻子……这些竟是人们从来不曾了解过的冷如雪。再看这书写字体,骨力劲峭、笔风俊妍、潇洒清逸,显然是出自一位男子之笔。
亦菱万分惊奇,“这书……”
洛沉碧一边看,一边在一旁道:“这本的前半部分就是雪公子亲笔所著。”
剑仙雪公子?冷如雪的师父?亲笔所著?亦菱连连惊叹,难怪难怪,写得如此详实而贴近生活,而且从这书中的语气口吻来看,两人关系的亲密程度,确实已经超过了一般的师徒。
亦菱忽然想起洛沉碧曾经同自己说过关于夏国国都朝凤忆雪园的故事。……女帝如雪是因为怀念她的师父所以才给园子起名为忆雪园的……怀念她的师父……这怀念的意味似乎不仅仅是一位弟子对师父的怀念……
亦菱走了一会儿神,再定睛一看的时候,发觉书已经翻过去几页了,而且字体也变了!端正秀丽,显然是出自女子之笔!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这本书是两个人亲手所书的不成?
亦菱又聚精会神地阅读了一下接下来的内容,不禁又是一惊,这这这竟然写的是剑仙雪公子容雪!这居然还有一部分是写冷如雪师父雪公子的!
一旁的洛沉碧双眸仍旧一目十行地扫视着书中的内容,但是却仿佛长了后眼、看到了亦菱惊奇的表情一般,继续给亦菱解释道:“这本的后半部分就是女帝冷如雪亲笔所著,写得便是她的师父雪公子。”
亦菱惊讶地指着书道:“这本竟然不只是女帝冷如雪的传记?”
一直负责翻书的容卿道:“,既是如雪传,又是雪传。”
亦菱一脸惊奇,喃喃地重复道:“,既是如雪传,又是雪传……”女帝冷如雪和其师父剑仙雪公子容雪竟然分别亲笔为彼此立传,而且还合成了一本书!而上记载,女帝冷如雪的皇夫是杨君昊。如此一想,之前她所猜测的女帝冷如雪同她的师父容雪相互倾心,应该就是真的,但是两人却因为某些原因而未能厮守,最后只能成为一场遗憾情缘。
她又记起曾经在安乐镇容宅的如雪轩内,看到一幅画,清清的河畔,两边郁郁葱葱的青柳低垂,石桥上,两人遥遥相望,男子一身白衣,胜雪,女子一身红装,似火。她还记得画上的半阙词:
堂前莺燕且成双,谁抚瑶琴,谁舞袖扬。
一曲新词尽离殇,谁着素衣,谁着红装。
画中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便是剑仙雪公子,那个一身红装的女子便是冷如雪,一对有情人,相知相恋,却不能相守,只好遥遥相望。
她依稀记得那个梦,梦里她好像变成了自己的先祖女帝冷如雪,梦里她好像听到雪公子容雪的哀伤呼唤……雪儿,你,真的要走么……
她又记起容宅如雪轩后院的那株古槐,枝干上刻着三个字:雪,如雪。山盟海誓,刻骨铭心,为何终成空?
亦菱不由地轻叹一声,天下有情人,未必皆能终成眷属,能像她母皇冷若雨和父王李浚那样的真是很难得了。亦菱心中连连叹惋,阅读接下来的内容时也不免觉得蒙上了一层凄迷。
待到书翻阅完毕,亦菱仍旧沉浸在淡淡的伤感之中。却听洛沉碧忽然问道:“有何发现?”亦菱转头,却见他这话是问容卿的。
容卿又将书从前往后翻了一遍,随后又重新翻起来,突然停在某一页上,然后对洛沉碧道:“会不会是这里?”
亦菱一看,这是什么?明明就是空白的一页啊!不对,怎么会有空白的一页呢?
容卿又将书从前往后慢慢地翻了一遍,为了让洛沉碧和亦菱看清楚。亦菱这才发现这本书前后两部分,也就是容雪和冷如雪两人分别亲手书写的两部分中间有几页空白,整本书的最后几页也是空白,这的确十分奇怪,难道两人是先装订然后才书写的不成?
洛沉碧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容卿道:“那我们试一试。”
随后,容卿转头对亦菱笑吟吟地道:“按照之前的约定,这本书现在属于我了,对不对?”
“啊?哦,对。”亦菱反应过来,点点头。之前她和容卿说好的,确切地说是她并没有明摆着同意,但算是默认了,她将这本给容卿,而容卿告诉她关于百里酒馆背后神秘组织的事情。
容卿见亦菱爽快地点头,又是微微一笑,他迅速地翻到书中第一处空白的地方,将书桌上的镇纸比在书页靠近书脊的一端,然后顺着镇纸的边缘一扯,一张空白的书页便整整齐齐地撕了下来。
亦菱惊讶地看着容卿的动作,这是要做什么?
待容卿将所有空白页都整整齐齐地撕下来之后,放在一边,他又拿起一张未用过的纸张,在上面写了数十余种药材和大致的用量,然后递给亦菱,笑道:“有劳了。”
亦菱头大地看着这张药单,万分不解,容卿这是要干嘛啊?但是她还是走到门口,唤来家仆,让他把这张药单交给王府总管王叔,吩咐尽快凑齐需要的这些药物。
过了一会儿,王叔领着两个家仆又从雪地里一路行来,两个家仆手中端着方木盘,上面是数十余种分门别类放好的药材,还有盛水的瓷瓶瓷盆,王叔手里还拿着一个煎药用的小药罐和称药用的戥子。
第一百九六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十三)
天寒地冻的,王叔的手和鼻尖都冻红了。
“殿下,二位公子,东西都备齐了。”王叔对亦菱三人道,心中却是欲哭无泪啊,老王我好歹也一把老骨头了,禁不起殿下和公子们这么折腾啊,需要啥东西一次要全了呀!
亦菱点头道:“辛苦王总管了。”她盯着那些药材、瓷盆一类的东西,实在想不明白容卿他们要干嘛。等到王总管和两位家仆放好东西走出去好远了,亦菱才忽然想起来,钥匙还在她这里呢,她连忙拉开屋门,大喊:“王总管——!钥匙!钥匙给你啊!”
走远了的王总管听到后差点儿崩溃,只得又踏着已经没过脚踝的积雪走回来。殿下啊!主子啊!早你咋没想起来嗫?咱这一把老骨头真心禁不起折腾啊!那两个家仆听到自家主子这么大声一喊,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回身看着屋门口的亦菱,完全颠覆了自家主子在自己心中端庄威严、不露声色的形象,殿、殿下,太、太剽悍了!
待亦菱将钥匙圈交还给王叔,合上屋门,一回身看到容卿和洛沉碧二人不言不语,很有默契地行动着,一个将药材一样一样地在长几上摆开,一个已经在一个火盆上搭好了架子,架上了煎药的药罐,火盆里的火烧得正旺。
随后,洛沉碧和容卿两人都站在长几旁,容卿对照着他自己之前写的单子,抓出一种药材递与洛沉碧。洛沉碧用戥子仔仔细细地称量出每一种药所需的分量,然后倒入一旁的药罐中。亦菱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而且看他们配合得这么默契,她也插不上手。所以她干脆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上面,边喝茶边看两位美男合作。
不一会儿,所有的药材都称量完毕,倒入了药罐中,药罐中的水也咕嘟咕嘟开了起来,渐渐地有浓郁的药香从其中飘散出来。三个人都坐在旁边等着药煎好,亦菱指着咕噜咕噜冒的药罐问道:“你们为何要煎药啊?”
容卿微笑道:“试一试这空白书页上是否能显出字来。”
显字?亦菱顿时来了兴趣,她曾听闻有一种神奇的方法,可以让纸张上的字迹消失。也可以让消失的字再显示出来。似乎用的就是特制的药水。但是据说这种方法早已失传了。所以她从不曾见到过,没想到面前的这两人居然会这种方法!他们、他们有什么不知不会的吗?
洛沉碧也温和地笑道:“不知道这些空白的书页是否用药水消除过字迹,如果是的话。又用的是何种药水,所以先选一种常用的试一试。”
“先选一种常用的试一试?!”亦菱惊呆了,“那、那这不就是说……还有好多种?”
“没错,让字迹消失的药水有好多种,同样,让字迹重现的药水也有好多种,两者一一对应,就像钥匙同锁的关系一样。”洛沉碧道。
“现在正打算用的这一种药水的配方,是雪公子传承下来的。”容卿也补充道。
“雪公子传承的?”亦菱脑子一转,很快便明白过来。“原来如此,这本书有一部分是雪公子所书,所以这空白页如果隐藏着字的话,很可能用的就是雪公子传承下来的那种药水消除的,自然也就要用他传承下来的相对应的另一种药水来重现。”
“没错。”容卿和洛沉碧皆是点头道。
亦菱悲愤莫名地看着两人。这两人、这两人到底是不是人啊?!居然如此可怕!论学识,渊博精深;论武功,出神入化;论谋略,算无遗策;论智慧,非凡过人;论心机,深不可测;论……而他们不过比自己大几岁而已!更令人羡慕嫉妒愤恨的是论相貌,论气质,论风度、论举止,更是超凡脱俗,世间少有……啊啊啊啊啊!羡慕嫉妒愤恨悲愤啊!没法儿比啊!压根儿不在一个层次啊!
旁边的药罐似乎感受到了亦菱内心无比的悲愤,咕嘟咕嘟地响得更厉害了,屋内弥漫的药香更浓郁了。
片刻后,容卿起身道:“好了,我们试一试。”
洛沉碧也起身帮忙,两人将药罐里面的药汁倒入一个瓷盆中,又倒入干净的清水,深棕色的药汁就变成了浅黄棕色,然后容卿拿起一张空白的书页,轻轻地平铺在药水上,然后用羊毫末端轻轻将书页点入药水中。亦菱连忙凑上前,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
很快,书页上便隐隐约约地显出字来。亦菱惊喜地叫道:“真的有字诶!看来药水用对了!写的什么?写的什么?”
洛沉碧温和地笑道:“莫急,再等等。”
可是过了一会儿,书页上面的字迹没有再发生什么变化,还是模糊不清,无法分辨。
容卿道:“难道是缺了什么成分?”
洛沉碧闻言走到放药的长几旁,抓起一种药,用戥子称量了一定的分量,然后又倒回掌心,弯起手指,用内功将药碎成粉末状,然后撒入药水中,粉末很快便溶入温热的药水中,但是等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洛沉碧又如此加了几种后字迹方稍微清晰了一些,但还不足以分辨出来。
亦菱道:“是不是药水温度不对?刚才滚烫的药水里也不过加了一些清水,还是很热。”
容卿和洛沉碧皆道:“有可能。”
亦菱忙跑到屋外,捧了一把雪回来,围在瓷盆外围,来来回回跑了几趟,瓷盆外已被一层冰雪筑成的圆形城墙严丝合缝地包围。
很快,冰雪消融,瓷盆内药水的温度也降了下来,书页上的字迹果然渐渐清晰起来,亦菱大喜,忙探身来看,只见上面的字体潇洒清逸,竟是雪公子的笔迹。
其上书着:“暗夜宫,暗夜罗刹所创也,起于周末而兴于五国初。”
暗夜宫?亦菱竭力回忆自己是否曾在哪一本书上见过,又或者是否曾听谁提起过这个“暗夜宫”,回忆半晌,得到的答案是不曾有。
亦菱继续看后面:“暗夜宫者,皆身怀绝技,武功盖世,高深莫测,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出手必见血,见血必夺命。”
亦菱心中一惊!好狠毒!出手必见血,见血必夺命!试问当今天下,还不曾有这样阴狠毒辣的人!这暗夜宫究竟是什么组织?暗夜宫的人究竟都是何人?
后面又道:“阴狠毒辣,手段诡谲,擅用阴谋。”
阴谋?亦菱对这两个词特别敏感。
自周英宗时期,相国澹台圉提出尊谋士、重谋划的思想之后,谋士之风蔚然兴起,绵延几百余年而盛行不衰,而谋划之术,日后渐渐分化成为两派:阴谋、阳谋。阳谋,顺势而动,随势而发,利用智慧谋略,崇尚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阴谋,幽暗晦暝,无中生有,利用诡计暗算,崇尚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而自五国并立,未尝闻崇阴鄙阳之士可于世间立足。
那么这暗夜宫又是怎么回事?阴狠毒辣,手段诡谲,擅用阴谋。若当真有这样的组织存在,那岂不是早就被江湖各门各派联合起来剿灭了?
后面又道:“暗夜宫者,来去无迹。暗夜宫,无处可寻。”
亦菱更加惊讶。好可怕!暗夜宫的人,来去皆不留痕迹,让人无法找到,而暗夜宫更是不知在何处,世人无法寻得。世间当真有此宫此人?
这一页的内容就到此为止了。
容卿用两支羊毫,像使筷子那样将这张书页轻轻夹起来,放到另一个盛满清水的瓷盆中,让其漂浮在水面上,随后又拿起下一张书页,同样浸入药水中。
很快,这一张的字迹也显示出来。
亦菱又凑上前看,只见这一张写着:“暗夜罗刹者,北冥夜,神机子澹台天语弟子也。”
北冥夜是谁?神机子澹台天语……嗯,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亦菱一转头,看到容卿目不转睛地盯着药水中的书页,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不由地问道:“怎么了?”
容卿轻声道:“神机子,是剑仙雪公子的师父。”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仿佛落雪飞花一般轻盈,仿佛三春暖风一般飘忽,却带着可怕的力量,震入亦菱的耳膜!那一瞬间,亦菱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容卿,她感觉到了,那一瞬间,不轻易泄露情绪的容卿泄露出的情绪,是恐惧。
竟然是恐惧!
那一瞬间,亦菱感到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寒意遍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掐住了她的喉咙!瞬间夺走了她的全部呼吸!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仿佛此时屋内的烧得正旺的火盆突然消失不见,温暖的气息突然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屋外呼号的寒风!
究竟是怎样的事情,竟能让容卿感到恐惧?亦菱简直无法想象,对于书页上显现出来的字,她并不大懂,但是她却感到害怕了,在那一瞬感到恐惧了!
她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容卿清雅秀丽的面容上,容卿缓缓地转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道:“果真如我所料。”
第一百九七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十四)
还是轻声细语,但是却不似方才那般空灵。仅仅六个字,却给人以镇定沉静之感。亦菱瞬间感觉到,周身温暖的气息又回来了,周围无形的压力和寒意也消失不见了。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恐惧只是她的错觉。
果真如我所料。
不过六个字,却让亦菱感到真正的平日里的那个容卿回来了,一切仍旧完全地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中,他仍旧是那样从容不迫,沉稳镇静,智谋过人,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容卿仍旧注视着亦菱,微笑着轻声道:“暗夜罗刹北冥夜,是雪公子的师弟。”
雪公子的师弟?亦菱一脸惊诧地看着容卿。作为濯玉宫的女弟子,七位圣女之一,濯玉宫的继任宫主,她太了解雪公子一脉了。澹台天语这个名字她不算熟悉,但是神机子这个称号她却是记得,经容卿方才这么一提醒,她想起来了,神机子正是剑仙雪公子的授业恩师,人称“神机妙算如天语”,澹台天语,正是澹台家的传人,周英宗时期相国澹台圉的后人。
对于世人来说,剑仙雪公子已经是十分神秘了,极少有人知道当年仗剑江湖闻名天下的剑仙雪公子就是周朝八大世家容家的子孙容雪,作为濯玉宫女弟子的她也是认识容卿时候才了解到这一点的。而雪公子的师父更是神秘非常,相传除了他的弟子,不曾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曾有人见识过他的本领。还有武功,而关于他的一身绝技,却是传得神乎其神:武功高绝,剑法玄妙。轻功卓越,踏雪飞花,智谋如圣,神机妙算,谋划似神,袖揽乾坤,医术胜仙,妙手回春……据传,这位神机子澹台天语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朝堂江湖、世间万事。莫不晓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莫不擅之,甚至有传言说他便是下凡的仙人,在周朝末年专程下凡。来扭转乱世局面、平衡各方局势、稳定天下苍生。
而他收容雪为弟子,将其一身本领倾囊相授,成就了天下的一个传奇——剑仙雪公子。雪公子得到神机子真传,手持一柄据传无影无形的雪影剑,统一了江湖,又以其缜密精深的谋术引得各方势力前来求教,而雪公子也通过提点天下各方势力的统领,完成了的师父的嘱托,平衡了各方力量,使得周朝乱世得以终结。五国并立,局势平衡,天下暂时恢复了稳定。
雪公子一生收过四位弟子,大弟子洛沧澜、二弟子萧陌尘、三弟子郁倾言还有小弟子也是唯一的女弟子冷如雪,四人皆是天分极高之人,又得雪公子悉心教导,武功、智谋、医术、琴棋书画等皆修习不辍,又各有所专、各有所长,离开师门后,分别创立沉香阁、弄影殿、拂衣楼和濯玉宫,成为江湖上极富盛名的四大门派,雪公子一脉可谓历经百年不衰。
但是,亦菱知道雪公子是神机子一生所收的唯一的弟子。
唯一的。
暗夜罗刹北冥夜是谁?她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号,更不知道他是神机子的弟子,雪公子的师弟。这并非她孤陋寡闻,虽然论学识、论天下之事,她不能通晓,远不及容卿、洛沉碧和皇甫祎等人,但是作为雪公子一脉的传人,她对雪公子一脉的事情可谓是了如指掌,如果雪公子真的有一位同门师弟,那她又怎会从未听说过?从不曾听祖母蓝汀染、大姑姑白芷、七姑姑林晚晴等人提起过?甚至在濯玉宫藏书阁的密室中都不曾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如此推断下来,便只余一种解释。
不过片刻的工夫,亦菱的心思已是千回百转,绕了许多道弯儿弯儿,将整件事情猜透了几分。
她对容卿道:“这就是你来这里找这本书的原因。”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有关暗夜宫和暗夜罗刹的所有记载都被销毁了,就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没有人见过,没有人能找到,后人也无法从先人记载的典籍中查阅到,但是这本暗藏字迹的是漏网之鱼。”
“是的。”容卿看着亦菱道,眸色幽深的仿佛要将落入视线中的一切都吸入一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暗夜宫,就是百里酒馆背后的那个神秘组织。”
亦菱蓦地张大眼!暗夜宫,就是百里酒馆背后的那个神秘组织!这个信息一瞬间将好多事情都串联了起来。难怪三姐非常专注于调查这个神秘的组织,甚至胜于濯玉宫交与她的任务,她们师姐妹七人中,最擅长谋略的就是三师姐荆紫芊,以她的推理判断大概早就发觉百里酒馆背后隐藏着秘密组织并着手调查了。
一个江湖中的组织,尽晓天下事,却隐藏得极深,不为人所知,将自己隐藏得如此完美,必定别有目的。擅长谋略而工于心计的三姐定然会对此产生莫大的兴趣。而这个暗夜宫既然已经隐藏了如此之久而能够始终不为人所知,必定有它的手段,三姐的调查行动恐怕早就引起了暗夜宫的注意,那些同濯玉宫女弟子一同跟踪三姐的两路人中必定有一路是暗夜宫的人,而现在从上官绝尘亲信手下带走三姐的人,十有也就是暗夜宫的人!糟糕!那三姐岂不是很危险了?!
但很快亦菱便又冷静了下来。据静儿等人说,那些人仍旧在她们视线范围之内,三姐也在队伍中,这就说明他们并没有打算杀人灭口,如果一开始就打算杀人灭口,那么早在把三姐从上官绝尘手下那里带走的时候,就应该动手了,没理由拖到现在。思及此,亦菱稍稍放心了些,但是她还不确定暗夜宫的人抓走三姐之后要对她如何。
亦菱收回思绪,又扫了一眼浸在药水中的书页,只见后面又写道:“喜着黑衣,常披黑袍,神情阴郁,目光阴鸷,心如蛇蝎,杀人如麻。恩师神机子在世之时欲除之,未果。”
亦菱心中又是一惊。雪公子竟然如此描述自己的师弟,按照常理来讲,哪有师兄用“阴鸷”、“心如蛇蝎”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同门师弟的?除非那师弟当真如此可怕,可怕到连他自己的师父都想要亲手除掉他了。“未果。”连武功超凡入圣、举世无双的神机子出手都未能除去的人,该有多么的可怕!
亦菱不禁微微蹙起了眉,时隔百年,暗夜罗刹北冥夜早已不在人世,但是如此可怕的人创建的暗夜宫尚存于世间,且隐于暗处,如果这暗夜宫的确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正在酝酿着什么惊天的阴谋,而世间苍生又无从防备,那该有多么的可怕!
书页上又写着:“后率暗夜宫众人隐匿,章笔录,尽数被毁,知情之士,人皆被诛。百里、南宫之消迹,似与之有关。知情者唯吾独存,故隐书于此卷,传于后世。”
这就结束了?这么少?亦菱不敢相信,她又看了看药水中的书页,又看了看旁边瓷盆里清水中的书页,两张纸上不过寥寥数笔而已。可是还有好几张没显字的书页呢。
旁边的容卿和洛沉碧已经开始交流想法了。
容卿道:“想不到连南宫家族也被暗夜宫控制了。”
“是啊。”洛沉碧轻叹一声,“百里土木,南宫机关,一个负责建造楼宇,一个负责建造机关密室,这两个家族加在一起,就可以筑成一道最隐秘的防线。”
“所以这么多年来,不曾有人发现暗夜宫所在地,原来竟是有南宫家族相助。”容卿接着道,但他随后淡淡一笑,又否定了自己方才说的话,“相助?恐怕不是。”
亦菱听到两人的对话,这时候插了一句:“什么意思?难道那暗夜罗刹威胁强迫两个家族的传人,逼迫他们建造了一处十分隐秘而不会被人发现的藏身之所,而且事成之后还把他们给杀了?”
洛沉碧温和一笑,对亦菱道:“也许并没有杀掉。毕竟,土木建筑和机关密室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改进,建造一处藏身之所并非一劳永逸的事,要不断地修缮、维护、更换,恐怕这两个家族的人是被暗夜宫囚禁起来,并且以性命相要挟,逼不得已为暗夜宫做事。”
容卿接着道:“还有一个原因使得暗夜宫不得不将两个家族的人囚禁起来,如果两个家族的人流落世间,那么他们的传人得了家族传下来的绝技,必定会在日后的某一天发现暗夜宫的隐匿之地,而那些机关陷阱暗格密室,都统统会被破解,变得不堪一击。”
亦菱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也就是说这两个家族的人杀不得也放不得,只好将他们全部囚禁起来,而如今两个家族的后人仍然被暗夜宫的人控制着,那么他们十有就是被囚禁在暗夜宫的隐匿之地了。”
洛沉碧闻言点头赞同道:“很有可能,我也是这么猜测的。只是这两个家族的人被暗夜宫控制起来后,世间几乎再无精通土木构造和机关密室的人了,要找到暗夜宫的藏身之地谈何容易。”
第一百九八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十五)
洛沉碧这边说着,容卿那边又拿了一张书页开始显字了。
亦菱又问洛沉碧:“你们为何这么想找到暗夜宫所在地?是想除掉这个组织?”
洛沉碧点点头,语气稍显凝重:“不错。暗夜宫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天下苍生。”
亦菱顿时震惊了,看了书页上所写的那些内容,她知道暗夜宫是一个很可怕的组织,阴狠毒辣,手段诡谲,擅用阴谋,出手必见血,见血必夺命,她也想过如果隐匿在暗处、不为人知的暗夜宫的确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正在酝酿着什么惊天的阴谋,而世间苍生又无从防备,那该有多么的可怕!但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一切猜想竟然是真的!
“那他们有什么阴谋?”亦菱连忙追问。
洛沉碧摇摇头,神色颇有几分无奈,“我们尚且不知,只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妙的苗头,却看不出这背后真实的目的,也无从下手,无从阻止。”
亦菱此时已经不仅仅是感到震惊了,她感到万分恐惧!她注意到洛沉碧方才说的是“我们”,暗夜宫究竟有多可怕?竟然能让洛沉碧和容卿同时感到棘手?
洛沉碧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景色,望着庭院里、楼阁上、枝桠上的积雪,缓缓地道:“据我所知,暗夜宫早已舍弃了这个名字,改为幽冥鬼域,其隐秘据点遍布天下,负责刺探情报的百里酒馆不过是冰山一角。幽冥鬼域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玩弄阴谋诡计,潜伏渗透暗杀。他们崇尚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他们崇尚武力和杀戮,这样的组织一旦出世,一旦有所行动。对于天下苍生来说便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洛沉碧缓缓地将视线移回来,看着亦菱,原本凝重的目光温和了许多,“江宁杨家,商邑荆家,皇甫皇室的玄卫和暗卫,皆同幽冥鬼域有关。”
亦菱瞪大了眼睛!江宁杨家,不就是夏国开国女帝冷如雪的皇夫杨君昊的家族么?商邑荆家莫不就是……现在云国商都的荆家?直接听命于宁国皇帝的玄卫和暗卫竟然也……!等等,商邑荆家……会不会同大姐、二姐、三姐有关?她们都姓荆,而且是同胞姐妹。
亦菱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来。有些语无伦次地道:“那她们……岂不是……她们……”
洛沉碧温和一笑。他知道亦菱在想些什么。遂道:“你不必担忧,她们同幽冥鬼域不同。江宁杨家,商邑荆家。还有皇甫皇室的玄卫和暗卫,都不是幽冥鬼域的核心,他们只不过是属于幽冥鬼域的一部分力量,而且相对独立,同幽冥鬼域有关系,但却不完全听从幽冥鬼域的命令,而且我了解过了,杨家、荆家、还有宁国的暗卫玄卫,没有人知道幽冥鬼域的所在地,有些人甚至都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亦菱拧起了秀眉。“那……他们是如何成为幽冥鬼域的力量的?”
“上层。”洛沉碧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语气神色皆是意味深长,“家族中的家主或者族长,暗卫玄卫组织中的统领,幽冥鬼域如果需要的话,联系的应该是这些掌握权力、管理家族或组织的人。”
“原来如此。”亦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三姐荆紫芊会对此事这么感兴趣,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她作为一个敏锐洞察、颇有心机的谋者所拥有的好奇和兴趣,恐怕她曾经在家中就偶然听闻过幽冥鬼域,所以才会对这个组织这么上心,尤其是在曾经煊赫一时的荆家被景帝抄斩之后,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其他的秘密,牵涉到她的家族。只是,她却不曾听二姐荆紫芸和大姐荆紫芹提到过此事。
“沉碧,你来看。”容卿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洛沉碧走了过去。
“密室构造图?”洛沉碧道。
“定是。”容卿的声音中有几分欣喜,“这是雪公子留下的,能看懂么?”
洛沉碧看了半晌,笑道:“有点儿复杂,不过,多花些时日,还是可以弄明白的。”
容卿点点头,又拿起下一张,浸入药水中。
亦菱也走过去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一个头好几个大。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复杂的图!左一道杠右一根杆的,还有齿轮,这都是什么啊?!从小到大,可以说她所学甚广,剑法轻功、经史子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看多好多相关的书籍,但是唯独对什么五行八卦、奇门太乙、术数阵法一窍不通,看到复杂的图示就晕头转向,更别说这些复杂的密室机关结构图了。
不一会儿,容卿就将剩余的几张书页上的内容也显示了出来,皆是类似的机关结构剖析图,容卿看着这些书页,粲然一笑,“这次来果然收获不小。”
洛沉碧也笑道:“这几张可要好好地保存起来。”
“那是自然。”容卿用两根羊毫将书页从水中夹出来,谁知那书页刚离开水面,便“啪啪啪”地四分五裂了,变成了碎纸,容卿握着羊毫的手顿在半空中,亦菱愣住了,洛沉碧叹息道:“大概是纸张的年份久了,又经过一热一冷的药水这么一浸,所以脆了。”
亦菱道:“这些碎片还可以拼起来啊。”说着便将手伸入药水中,捞起一片,谁知刚到手里,那碎纸片就碎成粉末状,消溶在药水里了。
“啊?!这、这……”亦菱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这、这可如何是好?”
洛沉碧无奈地道:“其余的估计也留不成了。”
容卿闻言用两支羊毫去夹另外的几张,果不其然,其余的也很快就变成了碎纸,屋内接连响起细小清脆的“啪啪”声。
“啊?!”亦菱问道,“怎么办啊?”那、那可是雪公子留下来的真迹啊!关于神秘组织的珍贵记载啊!
容卿笑道:“别急,还有办法。”他转向洛沉碧,问道:“沉碧,方才的内容,你记住多少?”
洛沉碧道:“全部不敢保证,分差不多。”
“好。”容卿放下手中的羊毫,“那我们分别将所有的内容记下来,然后再对比一下,整合起来。”
“好。”洛沉碧走到书桌旁,从抽屉内拿出笔墨纸砚等物。
亦菱见状,心中万分佩服,方才的那些内容她倒是还记得一些,剩下的那些图示,她连看都看不明白,就更别说记住了,这两人真不是一般的强大,记忆超群、过目不忘。她连忙走到书桌旁,帮两人磨墨,磨一会儿墨后,又走到长几那边收拾收拾凌乱的物品,将药材收拾好,放回方木盘中,将几个瓷盆中的药水清水都倒掉,药罐中的药渣清理掉,又把融化在长几上的雪水擦干,然后又回来继续磨墨。
亦菱手上用力均匀地磨着墨,眼睛一会儿瞅瞅这边,一会儿瞅瞅那边,只见两人皆下笔如流水,迅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又画着什么,很快,两人就都将所有的内容记下来了。
容卿将两份记录放在一处,一边对照,一边重新在新的纸张上记录,不一会儿就将两份内容整合记录下来了。容卿递给洛沉碧,道:“你再看看。”然后,手腕一转,将先前的两份扔到了书桌旁的火盆里。火光迅速将那几页纸吞没了。
“没问题。”洛沉碧阅过之后,还给了容卿。
容卿把那几张纸夹在中,递给亦菱,道:“这个给你,收好。”
亦菱十分不解,“我们不是说好了么?用这本书交换信息,你干嘛还要还给我啊?”
容卿微微一笑道:“我已经用好了,现在不需要了。”
“那好。”亦菱接过来,又道,“那我要的信息呢?”
容卿笑吟吟地指了指亦菱手中的书道:“都在这里了。”
“什么?!”亦菱不干了,她不答应,这算什么信息啊?!雪公子不过寥寥数笔写了写暗夜宫和他的师弟暗夜罗刹,至于现在的幽冥鬼域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况,她完全不得而知啊!之前什么都不知道还好,现在看了这些东西,脑子里面更混乱了,什么北冥夜,什么百里家族、南宫家族,然后呢?幽冥鬼域究竟在哪里?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要用怎样的手段?他们要如何行动?他们已经做了什么?统统不得而知啊!这笔交易就完了?!不行不行,这可太亏了!连本儿都不够!
亦菱扬了扬手中的书,“容大公子,你还没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呢。关于那个什么幽冥鬼域,你都了解到什么了?还有啊,你说过等你找到这本书后,就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这本书在齐王府的,而你又是如何得知这本书上有关于暗夜宫的记载的。”
容卿眉梢一扬,“我知道的不比这书上记载的多,好多事情也是方才看了之后才知道的。”
亦菱无奈了,她正要继续同容卿理论,却听门外有家仆来报:“殿下,有位自称姓荆的先生来访。”
第一百九九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十六)
亦菱闻言大喜,心想这位荆先生还真守信用,这么快就遵守承诺找上门儿来了,再一看天色已晚,该是用晚饭的时候了,于是连忙对家仆道:“快快,在前厅设宴,开一坛好酒!就要清江洌!”
家仆应了一声,赶紧吩咐厨房去了。
亦菱又回头对容卿和洛沉碧笑道:“你们也一起,想不想会一会这位荆先生?”
容卿微微一笑,“好。”
洛沉碧面露不解,“这荆先生是何方神圣啊?竟让你这么重视。”
亦菱又扬了扬手里的,笑道:“线索啊,线索来了,自己找上门儿了!”说罢便嘿嘿嘿直乐,一副奸计得逞、大鱼上钩的样子。
洛沉碧仍旧一脸茫然,不由地笑着求助容卿,容卿对洛沉碧解释道:“这位荆先生就是偶尔在朔城百里酒馆说书的先生,学识甚广,世事皆晓,极有可能就是幽冥鬼域的人,菱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人请到府上来了。”
洛沉碧一脸惊讶,看了看亦菱,道:“不错啊,你还这么有办法,既然极有可能是幽冥鬼域的人,那自然要去会一会了。”
亦菱道:“恐怕不止是因为我请他来。”
“哦?难不成还有别的原因?”洛沉碧问道。
亦菱故意一脸高深莫测地道:“如果不是他自己想来,无论我怎么请,他也不会来的。”
容卿也道:“没错,他此番动作。定有目的。”
洛沉碧闻言道:“那就更要去会一会了。”
亦菱十分开心,她把夹着几页纸的又放回了书桌下的那个暗格里,又顺便看了看里面放着的书信,这一看不要紧。霎时就面红耳赤了,这些书信竟然是母皇写给父王的……情信!母皇也给她写过几封信,所以那笔迹她自然是认得的,至于这内容……实在是太太太煽情肉麻了,她简直想象不出母皇父王年轻的时候还这么甜蜜浪漫。亦菱将所有的东西放好,合上盖子,只听“咔嗒”一声,暗格自动锁上了,从外面看,就是一块普通的地板。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
亦菱试着再去打开盖子。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她抬起头道:“容卿容卿,这个暗格是怎么回事?怎么打不开了呢?”
容卿走过来,笑吟吟地道:“开关在右边的抽屉下面。”
咦?!亦菱万分惊奇。开关居然隐藏得这么隐秘,她把手伸到右边的抽屉下面,摸到一个木制的突起,往里一板,只听“咔嗒”一声,那个盖子自动打开了,暗格重新露了出来。亦菱叹道:“真神奇。”遂又“咔嗒”一声关上盖子。
容卿笑道:“这是最简单的机关了。”
洛沉碧也道:“像方才显示出来的那些机关密室图示,都不算是最复杂的。”
“恐怕最复杂的现在都在幽冥鬼域。”亦菱叹道,她想起了濯玉宫藏书阁密室的机关,似乎也比较复杂。她也是偶然间触到开关,才发现密室的。
三人来到前厅,正巧荆先生也在家仆的引领下走了过来,亦菱连忙给双方介绍,先向容卿和洛沉碧介绍了荆先生,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毕竟之前在书房里都说过了,而且容卿还见过荆先生。
荆先生看到容卿后,雅地笑道:“这位公子就是每日同齐王殿下一道去百里酒馆的人。”昨日是在外面,不方便泄露身份,所以荆先生在得知亦菱身份前后,一直都称呼她为姑娘,不曾改口,此时来了齐王府,也遵循礼节,改称她为齐王殿下了。亦菱注意到了这一点,荆先生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能处理得如此恰到好处,她不由地在心中又对荆先生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正是。”亦菱笑道,“荆先生果然慧眼如炬、过目不忘,这位每日随在下一道去百里酒馆的公子就是容卿,容公子。”容卿和洛沉碧闻言都有几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亦菱,这小姑娘平日里大多都说我如何如何,偶尔摆摆架子,自称本将军、本殿下什么的,但是从来没听过她如此谦虚地自称“在下”啊!
荆先生闻言露出惊喜之色,雅地行礼道:“原来是闻名五国的容公子,久仰久仰。”
容卿也回礼,谦虚地道:“虚名而已,不敢不敢。”
亦菱又道:“这位便是洛沉碧,洛公子。”
荆先生闻言更是惊讶加惊喜,又对洛沉碧雅地行了一礼,“原来是闻名五国的洛公子,久仰久仰。”
洛沉碧也谦虚地回礼道:“名不符实,惭愧惭愧。”
亦菱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观察了一会儿荆先生,以荆先生的学识和对天下之事的了解,不可能没认出容卿和洛沉碧,但是他方才进门后看到容洛二人,表情却没有明显的变化,在自己介绍之后才露出惊讶惊喜之色,自然真实,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几人寒暄了片刻,家仆将宴席也摆好了,亦菱连忙招呼几人上座。她本来想让荆先生坐在主位上的,但是荆先生却无论如何也推辞不坐,还说应当由亦菱这个王府的主人坐主位才合乎礼节。亦菱无奈,只得自己坐在了主位上,再三请荆先生坐在了较为尊贵的左首次位上,这次荆先生推辞不了,只得遵命了。容卿和洛沉碧则坐在了右首。
宴席一开,众人先共饮了一杯,荆先生饮尽杯中酒后,对亦菱笑道:“好酒!没想到齐王殿下喜欢这清江洌。”
亦菱恭敬地笑道:“这清江洌虽然不是江国最有名的酒,但是醇而不烈,香而不浓,既不太伤,又可暖身,我们几人既非驻守边关的将士,又非酒馆买醉之人,何必选择那些虽然有名但是十分烈的酒呢?今日选择此酒最合适不过了。”
荆先生闻言开怀地笑了,“想不到齐王殿下这么注重这些细节,荆某佩服!”
亦菱也开怀一笑,道:“先生谬赞了!”她心想,大概不是我注重细节,而是荆先生你。
宴席间,宾主尽欢。尤其是荆先生、容卿和洛沉碧三人天南海北、史实来事,无所不聊,三人皆是学识广博、精明睿智之人,自然十分谈得来,而亦菱大多时候都是坐在一旁听着,不时地暗暗打量荆先生,偶尔也适时地插几句自己的见解,却也是角度新颖、观点独到,颇得荆先生赞赏。宴席上的气氛可谓是和谐万分、其乐融融。
待到宴席结束,亦菱见时机成熟,连忙起身对荆先生行了个礼,恭敬地道:“在下有事相询,还请荆先生书房一叙。”
荆先生闻言雅一笑,道:“齐王殿下有事相询,荆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还请殿下先允许荆某向两位公子道个别,荆某今日同两位公子相见,畅谈许久,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实乃三生有幸,不知日后是否还有这等良机同两位公子相叙。”最后两句话却是同亦菱、容卿和洛沉碧三人说的。
亦菱连忙笑道:“不瞒荆先生,二位公子是在下的好友,目前也住在齐王府上,荆先生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同两位公子相叙。”
“哦?当真如此?”荆先生闻言面露喜色,看看亦菱,又看看容洛二人。
亦菱又回头对容卿道:“你也先住在这里,别忘了还有交换的信息没告诉我呢!”说完做出一脸“在你告诉我之前,绝对不放你走”的表情。容卿无奈地笑了,做出“我还会耍赖不成”的表情。
亦菱和容卿这一来一去的交流自然落在了荆先生眼中,他开怀一笑,道:“既然如此,荆某却之不恭了。”
亦菱闻言一笑,伸手道:“荆先生,请!”
荆先生也一伸手,客套道:“殿下请!”
四人两前两后地走出前厅,见方才已经小了许多的雪又下大了,借着王府回廊内点着的灯,可以看见漫天鹅毛大雪扑簌簌地落在来,落雪无声,万籁俱寂,整个王府都银装素裹,积雪勾勒出亭台楼阁的轮廓,映着灯光,晶莹银白,美不可言。
亦菱吩咐家仆将瑾瑜轩收拾出来给容卿住,又回身对容洛两人道:“你们先回去歇息。”随后亲自引领荆先生向书房的走去。
容卿、洛沉碧二人站在回廊内,望着亦菱和荆先生二人远去的身影,容卿问道:“沉碧,荆先生此人,你怎么看?”
洛沉碧轻声道:“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幽冥鬼域的人,只是姓荆……莫不是荆家的人?”
容卿轻叹一声,道:“我之前查过了荆家的族谱,没有这么个人。”
亦菱和荆先生的身影消失在亭台楼阁之后,洛沉碧仍旧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喃喃道:“这就怪了。”半晌,他收回视线,转身对容卿道:“昨晚有一位在这里出现了。”
容卿蓦地看向洛沉碧,目光中露出警觉的神色,问道:“哪一位?什么时候?有何目的?”他的声音竟流露出紧张之意。
洛沉碧神色也有几分凝重,他肃然地压低声音道:“墨蛇。”
第二百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十七)
“衣袖、衣摆还有剑鞘上,皆是墨蛇。大约是亥时出现的,他轻功太好,我没能追上。”洛沉碧淡淡地道,眸中闪过一丝凛然,“至于他有什么目的,我想大约是冲着菱儿来的。”
容卿敛了眸,“如果你追不上他,那么我也同样追不上。”
洛沉碧却是微微一笑,面色温和依旧,眼神却变得比往日冰冷许多,“如果是我们两个人的话,他还真不一定跑得掉。”
容卿转头看着洛沉碧,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你是指……”
洛沉碧笑着点点头,“昨晚他刚出现就被王府侍卫发觉,我又立即从琳璃轩出来,一路追去,他大概没来得及做什么,今晚或许还会来。”
齐王府书房。
亦菱恭敬地请荆先生上座,又亲手倒了茶,递与荆先生,荆先生也不客气推脱,接过来道了声谢,又问道:“不知殿下有何事要询问荆某,荆某若是知道,定当告知。”
亦菱为难地笑了一下,道:“既然先生已经知道在下师承濯玉宫,并且知道了不久前濯玉宫发生的事,那么在下也就实不相瞒了,经过那件事,在下同尚存的师姐妹们失去了联系。”亦菱停住,看着荆先生。
荆先生道:“哦?这么说,殿下是想让荆某提供殿下同门师姐妹的下落。”
亦菱点了点头,道:“在下得知荆先生对天下事皆晓,凡事无论大小。无论何处发生,皆是了如指掌,因此相询。”
荆先生放下茶杯,“殿下想知道谁的下落?”
“荆紫芊。”亦菱缓缓地吐出三个字。同时紧盯着荆先生的神情,却见荆先生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情,这让亦菱感到有些困惑,如果她猜测得没错,那些从上官绝尘部下手中带走三师姐的人就是幽冥鬼域的人,那么面前的荆先生为何会感到惊讶呢?
亦菱迅速地敛去困惑的神色,又道:“在下的这位师姐与先生同姓,说不定百年前是一家,如果先生知道在下的这位师姐目前的下落。还请先生告诉在下。在下不胜感激!”
荆先生闻言却是长叹一声。神色间有惊讶,又有惊喜,“不瞒殿下。殿下的这位师姐正是我们荆家的三小姐,想不到啊想不到,三小姐尚且活在世间,而且入了濯玉宫。”荆先生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对世事无常慨叹。
亦菱闻言顿时面露惊奇,她之前见两人同姓,只是在心中猜测是否他们有可能有亲缘关系,没曾想居然还真是一家。亦菱连忙问道:“先生同在下的师姐是……?”
荆先生正沉浸在无限的慨叹中,听到亦菱询问,忙道:“哦,荆某还没对殿下说过。荆某同商邑荆家颇有渊源。”
亦菱好奇地道:“荆先生所说的商邑荆家,可是当今云国商都的荆家?”
荆先生摇了摇头,“并不完全是。云国开国之初,改商邑为国都商都,那时候荆家投靠了上官一族,立即在云国兴旺显赫起来,成为云国几大世家之一。百余年间,荆家不断发展壮大,分成了好几支,其中最煊赫的一支便是景帝时期荆御史的那一支。”
“啊!那一支后来不是……”亦菱不禁叫道。
“没错。”荆先生沉痛地说道,“荆御史的这一支,便是后来被景帝下旨满门抄斩的荆家。”荆先生顿了顿,又道:“当今云国商都荆家同之前荆御史的荆家,同宗不同支。”
亦菱道:“那荆先生……?”
荆先生沉痛地道:“荆某便是荆御史早年收养的义子。二十多年前,景帝下旨抄斩的时候,荆某正受义父之命,在外办事,不在商都家中,这才逃过一劫,而又因荆某是义子,不曾记录在荆家的族谱之上,故并没有被人查出。”
原来如此……亦菱心中道,又问道:“那在下的师姐呢?她又是如何逃过此劫的?”
荆先生道:“当年义父的长子,也就是我大哥,膝下有三女,长女名唤紫芹,次女名唤紫芸,三女名唤紫芊,官兵到荆家抄斩的那日,我大嫂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头,先带着三个女儿从边门离开了荆家,那时三小姐紫芊尚在襁褓中,她们母女四人刚离开,官兵便到了荆家。唉——,”荆先生长叹一声,“这些事情也是后来我悄悄回到商都,找到当年幸存的荆家家仆后才得知的。”
“这二十多年来,荆某一直在寻找她们母女,却一直都没有找到。”说罢,荆先生露出万分遗憾的神色。
亦菱也无限伤感地道:“在下原本能同师姐联系上的,可惜现在也失去了联系。”
荆先生问道:“殿下既然同三小姐是同门,那可知荆某的大嫂还有其他两位小姐的下落?”
亦菱叹了口气,沉声道:“不瞒荆先生,另外两位也是在下的同门师姐。”
荆先生闻言十分惊喜,“那殿下可知她们现在如何?”
亦菱沉痛地道:“大师姐荆紫芹,就是云国前太子上官望尘的良娣荆氏,已经过世了,而二师姐荆紫芸,原本是宁国大将军岳悠然未过门的妻子,如今也……不在人世了。而且濯玉宫所收的女弟子,几乎全是孤女。”
荆先生闻言眸中闪过痛色,“这么说在三位小姐入濯玉宫之前,大嫂她就已经……”
亦菱点点头,道:“是的,几位师姐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她们的母亲在她们拜师之前就已经因病过世了。”
荆先生不禁痛苦地闭上双眼,哀叹道:“想不到,好不容易保住的我义父的这几条血脉也断了这么多。”
亦菱忙宽慰道:“所幸在下的三师姐荆紫芊尚且在世,如果先生知道她的下落,能联系上她,再把她接过来,在下就能保护她了,先生义父的血脉也能够保住了。”
荆先生闻言却万分失落地摇了摇头,叹道:“殿下,荆某无能,三小姐的下落,荆某是真的不知道啊!”
亦菱奇怪地道:“听闻‘坐百里酒馆中,则百里之事皆晓’,而先生又是百里酒馆的说书先生,又怎会不知?”
荆先生连连摇头叹气,对亦菱摆了摆手,“殿下有所不知啊!这百里酒馆虽然信息通达,世事皆晓,但是遇到濯玉宫的事情就不一定了。先前殿下也说了,三位小姐都是濯玉宫的女弟子,她们的身份荆某后来也借助百里酒馆的力量查过,大小姐入了东宫,成为太子良娣,三小姐则是嫁入平南王府,成为平南王侧妃。可是,荆某并没有查出她们便是当年义父的孙女儿,相反,她们对外的身份都是当今云国商都荆家,也就是不同于义父一支的另一支家族的小姐。而荆某查到之后仔细看过,这些身份都是确凿无疑的。”
“哦?竟有此事?”亦菱感到十分惊奇,这一点她倒是从来都不知道。
荆先生又道:“至于那位二小姐,荆某压根儿就没有查到关于她的半点消息,也就是说,百里酒馆的人根本就没有查到当时岳将军府上有一位姓荆的姑娘。”
亦菱闻言更加惊奇,“怎么会呢?”
荆先生叹道:“不得不说啊,你们濯玉宫的女弟子隐藏身份的本领是真强,轻易都不会露出端倪,无论是潜伏还是伪造假身份,都很难让人看破。”
亦菱闻言心中十分震撼,师姐们当真这么强?她作为濯玉宫继任宫主,并没有被分配任务,也不曾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虽然一直以来她也竭力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她却根本不知道几位师姐,还有濯玉宫其他的女弟子都是用怎样的方法手段潜入他国、伪造身份、接近权贵并且收集情报的,她甚至不曾注意到这个问题,不曾问过她们。
荆先生又开口问道:“不知殿下是否能给出三小姐大致的去向,荆某也好派人去查探。”
亦菱道:“之前在下也得到情报,当时的平南王,哦,也就是现在的云宣帝派手下的人秘密地将三师姐送出了商都,大约往云翳两国交界处去了,后来在下也失去了三师姐具体的下落。”亦菱一边道,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荆先生,同时她还有所保留。之前她派出去的濯玉宫女弟子跟丢了三姐,她急着联系三姐,所以才顺藤摸瓜地找到百里酒馆这么一条线索,请来了荆先生,打算细细地询问一番。谁知荆先生尚未上门来访之前,濯玉宫的那几人便找到了她,并且告知她三姐的行踪又找到了,而且正紧紧地盯着呢,如此一来,她问不问荆先生也都没有用了,方才那些话不过是试探而已。
荆先生闻言不解地自言自语道:“云翳两国交界处?云宣帝为何如此?”他思索了片刻,随后拱手对亦菱道:“既然已经知道了大致的去向,那么接下来的事殿下就交给荆某,荆某保证一有三小姐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知殿下。”
“有劳先生了!在下感激不尽!”亦菱忙回礼道。
荆先生笑道:“殿下不必如此,义父对荆某有恩,就算殿下不找三小姐,荆某也是要找的。”
荆先生话音未落,亦菱便起身,对着荆先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荆先生不由地大惊,连忙起身来扶,“殿下这是做什么?”
亦菱谦逊恭敬地道:“不瞒先生,正如昨日所说的,在下请先生来,并非完全因为师姐的事。”
第二百零一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十八)
瑾瑜轩。
几位女婢正往园外走,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
“哎、哎,你们说,咱们主子究竟更喜欢哪一位公子?”一名女婢兴奋不已地问道。
另一个立即道:“肯定是这位白衣公子啦!啊——!白衣如雪,简直跟下凡的神仙一样!”
又一个立即反驳道:“才不是呢!肯定是那位青衣公子!昨晚咱们主子同青衣公子一道用过晚饭后,还亲自给青衣公子收拾屋子呢!生怕咱们几个照顾不好,怠慢了青衣公子。”
“就是就是!”另一个附和道,“今天这位白衣公子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又一个接着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咱们殿下只是有事要做,所以没时间来亲自照料公子呢!”随后她又双手交握,至于下巴下面,微微仰头看着漫天而降的鹅毛大雪,露出一脸崇敬仰慕的神色,连连感叹道:“啊,白衣公子肯定是下凡的神仙!听说百年前的雪公子就是一身如雪的白衣,瑾瑜轩的白衣公子会不会就是当年的剑仙雪公子呢?”
之前的一个道:“怎么可能?都一百多年了,雪公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那一个又道:“怎么不可能?相传剑仙雪公子也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如果真是神仙,肯定能活到现在!说不准就是白衣公子呢?”
最先发起话题的那个女婢听着几位同伴的争论,边走边歪着头喃喃地道:“我倒是觉得咱们主子同青衣公子更亲近呢。”
几位女婢边走边聊。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们刚刚走出园子的瞬间,两道身影闪电一般地从她们上空掠过,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园子内。
瑾瑜轩正房外间。
“属下见过公子!”两人齐齐向容卿行礼,一人着黑衣。一人着蓝衣。着黑衣的人正是昨晚被容卿派去跟踪荆先生的那个百里酒馆内喝醉汉子身边的同伴,着蓝衣的人正是蓝越琳。
“坐,这里只有我们,何必拘泥于这些虚礼。”容卿略一抬手道。
两人闻言对视,皆是一笑,随后分别落座。
容卿抿了口热茶,问道:“越琳,你觉得如何?”
此时,蓝越琳脸上丝毫看不到平日里嬉笑和不正经的表情,相反。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认真。同他英挺的剑眉星目十分相配。听到容卿的问话。他略微顿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如何措辞,随后才道:“公子。依属下看,属下的这位表妹的确不简单。”
“哦?怎么讲?”容卿眉梢微挑,十分感兴趣地看向蓝越琳。
蓝越琳道:“白天在书房的时候,属下按照公子之前吩咐的,暗暗试探了一下她,根据她的回答,属下可以肯定她虽然远不及公子,但是比起一般的女子,她要聪明许多,似乎很有自己的想法。她来到朔城。不过才几个月而已,就能将朝堂局势看得如此透彻,实在难得。而且……”蓝越琳一顿。
“而且什么?”容卿眸光微闪,一边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一边问道。
蓝越琳专注地回忆着白天在书房的情形,“而且白天当属下问到为何冯栗二人要针对她时,她似乎困惑了一下,随后打量了属下片刻。这说明她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她认为属下身为蓝家人,又是兵部尚书,受到家族的影响和教育外加在朝廷任职许久的经验,应当对局势有所了解,不应该问出这种问题。”
“不错。”容卿立即肯定道,“这一点你分析得很好。”
蓝越琳得到容卿的肯定后,微微一笑,但随即又露出困惑的神色,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没有想明白,他又对容卿道:“此外,属下还感觉她似乎有什么目的。”
“目的?”容卿蓦地停止转动手中的茶杯。
“是的。”蓝越琳道,“沈彦真多次劝告她不要去幽州,而她虽然表面上并不明显地作出反驳,但心中却似乎早已下定决心要去,无论谁劝她都不会听。她既然自己都分析出来,冯栗二人此番针对她,定是要暗中牵制皇上,破坏皇上打击外戚世家的计划,所以肯定不会手下留情,但她非但不退缩回避,反而迎面而上,顺势而动,在属下看来她下一步大概是要将计就计,这一点同公子,还有洛公子的手法非常相似。”
容卿将茶杯放回到身侧的圆桌上,发出清脆的“叮”一声,他神色淡然,眸色幽深,缓缓地吐出两个字:“阳谋。”
“是的,公子!”蓝越琳语调有些激动,“她似乎也在用阳谋的方法,顺势而动,随势而发。”
容卿闻言却半晌不语,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火盆里的火焰不停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片刻后,容卿抬眼看向蓝越琳,“那么,你的结论呢?”
蓝越琳闻言一顿,随即道:“回公子,属下认为,她的确值得培养。若是能够得到公子的指教,不出五年,她定能成为公子的得力帮手。但是……”蓝越琳忽然停住,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但是,如果公子认为她不好控制或是日后会构成威胁,那么公子现在要除掉她,也是易如反掌的。”
此言一出,坐在他旁边的那个黑衣属下立即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疑惑之色,似乎对蓝越琳居然提议让容卿除掉亦菱而感到疑惑不解,况且亦菱还是他的表妹。不过他为人谨慎,很少多言,所以他又转回头去,什么话都没有说。
容卿闻言神色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复又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随后将茶杯举到面前缓缓地转动着,似乎是在欣赏瓷质茶杯上绘着的花纹。他轻声地开口道:“不好控制……的确不好控制……除掉……么?”他的声音那么轻,轻到几不可闻,坐在他对面的两人都不曾听清,连他自己也几乎要听不清了。
他似乎一直在思考,思考了许久。待到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凉了,他才抬眼看着那名黑衣属下,“你呢?越岚,你有何发现?”
被容卿唤作“越岚”的黑衣属下恭敬地道:“回公子,属下按照吩咐,将整个齐王府暗中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记号。”
容卿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没有任何记号……这就怪了……”
黑衣属下又道:“公子,昨晚来的那个人真的是墨蛇么?如果真的是,那他为何没有留下任何记号?”
想到不久前洛沉碧同他说过的话,容卿轻声道:“或许是他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记号,今晚,他大概还会来。”
“还会来?”那黑衣属下立刻警觉了起来,他站起身,拱手对容卿道,“公子,那属下今晚就留在……”
“不必。”容卿一抬手,“越岚,越琳,你们都先回去休息。”
蓝越琳一听也站起身,忙道:“可是公子,这太危险了,墨蛇实在是……”
容卿做了个手势,制止了蓝越琳的劝告,他神色淡然如常,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眼眸中似乎带着跃跃欲试的欢悦,“这里有我,还有洛公子,足够了。”
一听到这句话,蓝越琳和黑衣属下都不做声了。
当今世上,没有人能够同时对付得了容卿和洛沉碧两个人。
神出鬼没、身手莫测的墨蛇,也不例外。
书房内,荆先生连忙伸手扶了亦菱一把,连声道:“昨日殿下并没有讲清楚,殿下若是有事相求,就请告知荆某是何事,若是荆某力所能及之事,荆某定当尽力相助,殿下何需行此大礼?”
亦菱却仍旧弯着腰、弓着身、抬着手,耍起赖皮来,“先生若是不答应,在下就不起来。”
荆先生万分无奈,不曾想,这位少女王爷还真是难缠,荆先生无奈地笑道:“那也要待殿下说出来之后,荆某才能决定能否答应啊,若是超出荆某能力之外的事,荆某也爱莫能助啊!”
亦菱仍旧弯着腰、弓着身、抬着手,她的脸对着光洁的地板,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却仍旧用谦逊恭敬的声音道:“在下愚钝,学识浅薄,涉世未深,初来江国,刚入朝堂,诸多事不知如何应对,时常捉襟见肘,闹出笑料。正当在下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偶遇先生,仰慕先生惊世之才,又叹先生隐于市井,可惜了一身才能,这才斗胆请先生府上一叙,还望先生能够不嫌弃在下冥顽驽钝,亲自指点。”
荆先生闻言感到有些奇怪,虽然昨日亦菱隐晦地提了一句,而他也料到亦菱应该就是想要请自己为她出谋划策、点拨指教,这本合情合理,但是方才见过了容洛二人,事情便不是这么回事儿了。荆先生疑惑地问道:“荆某斗胆问一句,殿下既然同容洛二位公子相识,为何不请他们呢?荆某自认有几分才能,但若是比起二位公子,实在是远不能及,殿下同二位公子关系这么好,若是能够请到其中的一位,都比请在下要好得多啊!”
第二百零二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十九)
亦菱闻言却为难地道:“先生有所不知,在下虽同二位公子交好,但毕竟只是好友,作为好友,有些事情是可以请教询问的,但是……”亦菱却在此时顿住了,似是十分为难,不知该如何说,她仍旧弯腰弓身,双手抬起,交叠行礼,面朝地板,所以荆先生此时只能听到她为难的声音,却看不到她的神情,如果荆先生能看到她的神情的话,就会发现此时亦菱的脸上一丁点儿为难的神情都没有!
荆先生闻言立即明白了亦菱的意思,他接着亦菱的话道:“殿下的意思是……需要幕僚?”
亦菱猛地抬起头来,两眼放出惊喜的神采!“这么说,先生答应了?!先生答应到在下府上,同意成为齐王幕僚了?”
荆先生顿时无奈的要死,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同意了?!荆先生虽然在心中咆哮不已,但是他面上却仍旧斯镇定,他微笑着伸手扶起亦菱,亦菱也顺势直起身,不再弯腰弓身行大礼了。
荆先生微笑着道:“殿下的意思是,容洛二位公子不适合做幕僚,而荆某则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对么?”
亦菱连忙恭敬地道:“先生所言即是。既然先生已经答应了,那么在下这就命人将聚贤阁好好整理一番,还望先生不嫌弃,入住聚贤阁。”
荆先生闻言差点儿没控制住翻白眼儿,我到底什么时候说同意或是答应了?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听见的?
不过当他听到聚贤阁三个字的时候,还是略微惊讶了一下。聚贤阁位于齐王府靠东边的位置。整个园子占地面积不太大,屋宇楼阁也不及恋雨轩、瑾瑜轩、琳璃轩精巧,却也是美观大方,而且十分著名。因为聚贤阁曾经是齐王李浚的几位幕僚居住的园子。几位幕僚有的来自没落士族,有的出身贫寒,有的不屑参加科考谋取功名,有的虽有才华却因为种种因素而科考落榜,但却都是才华横溢之人,被齐王李浚慧眼相中,请到齐王府,成为了齐王幕僚。齐王李浚本来就武双全、睿智过人,再加上这几位幕僚的相助,更是如虎添翼。成为恭帝几位皇子中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只可惜后来……
荆先生抬手行了一礼道:“殿下将聚贤阁赐予荆某住。荆某实在受之有愧。荆某之才,远不及前任齐王的几位幕僚,入住聚贤阁实在不合情理啊!”
亦菱忙道:“怎么会呢?先生谦虚了。以在下来看,先生之才比之父王当年的几位幕僚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下还怕先生住在聚贤阁委屈了先生呢!还请先生不要推辞!”说罢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荆先生这回是哭笑不得了。得!他不小心钻到这少女王爷给他下的套里去了!明明还没说答应呢,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住不住聚贤阁,推辞不推辞的事儿了?不过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再坚持推辞也就没意思了,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如就顺着来。
荆先生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么荆某就却之不恭了。”
亦菱闻言大喜,连连道好。又忙吩咐家仆派人整理聚贤阁,其实齐王府的每一座园子,每一间屋子都经常清扫,到处都干干净净,直接住进去就行,此时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荆先生看到亦菱这架势显然是今晚都不让他走了,就住在齐王府了,于是忙笑道:“殿下,荆某今日未料到此事,若要住到齐王府来,还需要带些东西,荆某今日先回去收拾一下,改日再……”
“先生就别改日了呀!”亦菱一听连忙劝道,“天色都这么晚了,先生何苦要回去呢?府上虽不奢华,却也是该有的都有,先生不妨今晚先在聚贤阁住下,若是缺什么需要什么就同家仆知会一声,明天再回去取东西也不迟啊。”
荆先生那叫一个无奈啊。得!这小王爷还真就不放他走了!罢了罢了!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笑道:“也好,也好。”
亦菱又道:“今日已晚,叨扰了先生这么久,想必先生也累了,还请先生先去歇息。”
荆先生笑道:“那么,荆某先失礼了。”
亦菱一抬手,“先生请!”
荆先生也一抬手,客套道:“殿下请!”
两人一道离了书房,亦菱对着几位家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荆先生,千万不能怠慢了荆先生,随后这才同荆先生道了别,往恋雨轩走去。
进了恋雨轩的园子,亦菱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灯火通明,不时地传出欢声笑语,偶尔还有人影映在窗上,看上去似是在嬉笑打闹。
亦菱推门而入,正巧看到有一位濯玉宫女弟子在外间的空地上旋转飞舞,舞姿曼妙优美。几人听到开门的声音,都回头来看,见是亦菱,连忙起身行礼道:“属下参见宫主!”就连那个正在跳舞的女弟子也停了下来,连忙行礼,脸也红了。
亦菱见状笑道:“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又对那方才正跳舞的女弟子道,“怎么停了?继续,哎呦,你害羞什么?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此言一出,众女弟子都笑道:“就是就是,快继续跳!”
那女弟子闻言略一福礼,又跳起舞来。
亦菱欣赏了一会儿舞姿,又看了看众人,只见静儿的手里拿着一个签筒,有几支竹签落在地上,写着字的一面向上,显然是方才被人抽出来的签。这是以前在濯玉宫时,女弟子们经常做的一种游戏,轮流摇签筒,摇到哪一支,就按照那支上面写着的话做,有附庸风雅的,比如吟诗作对、唱曲跳舞,也有惩罚性的,比如喝酒饮茶、翻腾倒立,也有捉弄搞怪的,比如学各种小动物的叫声或形态动作一类。
亦菱见状不由地忆起从前在濯玉宫同众师姐妹们相处的快乐时光,不由地笑道:“今个儿怎么想起来玩这个了?”
这时那跳舞的女弟子也跳完了一支舞,许是刚刚运动完,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也不似方才亦菱突然推门而入时那么害羞了,她率先答道:“因为宫主还没有给我们几个分配任务,所以正好想起了这个,用来打发时间。”
亦菱笑道:“你们还挺会找乐子,怎么?没有任务了,闲下来了,就觉得无聊了?”
又一位女弟子道:“那是当然!没有任务的日子很难熬的!”
亦菱看到这位女弟子衣襟上落了不少茶渍,有的地方尚未干透,就知道她方才定是抽了一支罚喝茶的竹签,估计上面写着的杯数不少。
亦菱笑道:“这不,任务来了!”
几人一听,连忙围过来,本来方才做游戏时人人都十分开怀兴奋,如今一听说有任务了,更是两眼放光,精神倍增!“什么任务?什么任务啊,宫主?”几人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亦菱神情稍稍严肃了些,吩咐道:“齐王府的聚贤阁里住进了一位荆先生,我要你们这几日都暗中轮流盯着他,看他有没有什么动作。”
“是,宫主!”几人又是异口同声。
亦菱又嘱咐道:“此人武功不弱,你们几人要当心,不要单独一人行动,最好是两人一组。你们一共五人,可以一二一组,三四一组,第五个人呢,再同第一个人一组,如此轮替,明白了么?”
“明白,宫主!”
亦菱吩咐完毕后,静儿问道:“宫主,那人用的是什么武功?有多高深?”
亦菱闻言十分惭愧,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我也没看出来,而且我也不曾同他交过手,不知道他究竟是何门何派,不过他的轻功我倒是见识过,同我们濯玉宫的轻功有的一拼,所以你们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他发现,也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属下遵命!”几人闻言都肃然起来,既然宫主都这么说了,那么那个人一定很厉害。江湖中,濯玉宫的轻功可谓是武林第一,这个荆先生的轻功竟然能与濯玉宫的轻功相提并论,想必此人不简单。
亦菱同几人道了别,便离开了。
待亦菱走后,静儿道:“好,那现在我来分组,第一组就先是我和小梅,我们先去聚贤阁那边,明日卯时,你们两个来接班,然后第三组再由我和你来……”
静儿话没说完,其他三个先不干了,那个衣襟上有茶渍的道:“不公平啊!静师姐!你们两人先去,那我们三个留在这里也睡不着啊!再说了,宫主既然让我们监视那个什么荆先生,说明他肯定有问题,会有所行动,但是谁会在白天行动啊?那荆先生要是行动肯定是在晚上,说不准就是今晚!”
“对啊!静师姐,不如今晚我们五个一起!”另外两个也附和道。
静儿闻言一想,也对,遂道:“那就一起行动!”
话音未落,动作迅速的几人就利索地披上了大氅,拿上了佩剑,离开了厢房。
五人动作出奇地协调统一,宛如化成一道身影一般,瞬间离开了恋雨轩,向着聚贤阁的方向飞去。漫天的飞雪被她们经过时带起的风吹得飞舞旋转起来,片刻后,方才缓缓地落到地面上,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雪落无声。
因为她们离开得太快太急,所以谁都没有发现恋雨轩的正房,灯光映在窗户上的,是两个人的影子。
第二百零三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二十)
聚贤阁,圣贤舍。
灯火明亮。
荆先生也不急着歇息,在外间来回地踱步,思索究竟是明天再去向公子汇报呢,还是现在就去呢?他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前院的一排屋子也是灯火未熄。聚贤阁园子里的家仆看见他这边灯还亮着,尚未歇息,唯恐他一会儿还有什么吩咐,不敢怠慢了,所以也都没歇下。
荆先生微微叹了一声。心想,不行,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尽早禀报公子的好。可是就这么直接出去,恐怕会被前院的那些家仆看到,于是他将屋内的几盏灯都熄了,人却仍旧站在窗边等着。
聚贤阁园子里面的一间没人住的屋子里,五个人探头探脑地趴在窗户边上看,从这里可以看到圣贤舍那边的情形。
白梅——方才跳舞的那位濯玉宫女弟子一边往外看,一边说道:“这个荆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咱们宫主居然这么重视。这都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不歇息?”
圣贤舍的窗户上映出来来回回走动的身影,几人的眼珠都随着那来回走动的身影来回转动,一分一秒都不敢懈怠,生怕一个眨眼那人就不见了。
静儿道:“阿兰说得对,看样子他今晚就要行动,不然现在早歇下了。”
话音刚落,圣贤屋的灯光就熄灭了。
静儿一挥手,道:“走!我们去外面的那几棵树后面等着,不然一会儿来不及出屋追他。”
“是。静师姐。”四人跟着静儿悄悄地离开了无人住的空屋子,分别藏在几株高大的槐树后,侧着身子,稍稍探出头来查看。
不一会儿。前院那一排屋子的灯火也熄了,聚贤阁的家仆也都歇下了。
几个人躲在几株几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干后,屏息静待,就在此时……
“静、静师姐……”
静儿转头一看,白兰——身上有一大片茶渍的那位濯玉宫女弟子,正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扭扭捏捏地似乎想要说什么。她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阿兰?”
白兰屈腿并膝,脸上青红交错。不好意思地道:“静师姐。我……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扑哧!”静儿旁边的两位女弟子都忍不住一笑。白梅看着她们,将食指压在唇上,“嘘——!小点声!”两位女弟子两忙捂住嘴。但仍旧哧哧地低声笑着。
静儿忍不住也是一乐,压低声音道:“那你就在这里小解,那屋子熄灯已经有一会儿了,估计荆先生很快就要行动了,反正这里隐蔽,就只有咱们姐妹几个。”
白兰为难地低声道:“不行啊,静师姐,这大冷天的,还下着雪呢,冷啊……”
静儿彻底无奈了。“那好,快去快回。”
话音未落,白兰就嗖的一声往茅房的方向飞去了。齐王府每个园子内都配有茅房,大多都在每个园子的东北角,而五人躲着的地方在西南角,距离不算近,一旦有情况不能及时赶回。不过此时白兰实在是忍不住了,顾不了这么多了,脸上憋得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今晚做游戏时被罚喝得茶实在是太多啦。
荆先生站在窗前,看到前院那一排屋子的灯都熄了,为了谨慎起见,没有立即出发,又等了一会儿,见那排屋子的灯火没再亮起,这才披上棉袍,闪身离开了圣贤舍。
白兰前脚刚走,静儿几人就看到一个身影从圣贤舍内飞快地闪了出来,随后便越过东边的围墙,消失了。
“追!”静儿下令道。
四人行动一致地从各自藏身的槐树后面一跃而出,迅速地追着荆先生消失的方向而去了。
“静师姐,那阿兰她……?”白梅一边在亭台楼阁间飞跃,一边问道。
静儿双眼紧盯着前方,搜索着荆先生的身影,低声道:“不等她了,她发现我们不在了,一定会去告诉宫主的。”
四人飞快地在楼宇间飞跃起落,不一会儿便越过了齐王府外院的围墙,隐约可以看到前方较远处有一道身影飞快地一闪而过。
四人皆在心中暗想,果然好轻功!静儿伸手一指:“那个方向!我们快些跟上!”
一阵风过,四道身影很快也消失不见了,齐王府外的大道上一片沉寂,仿佛方才不曾有人经过一样。
白兰小解完,有一种彻底解脱了的感觉,不由地暗叹,真舒服啊!感觉有无限精力去盯梢了!她起身一掠,须臾又回到那几株高大的槐树后。
“咦?!人呢?都到哪儿去了?”白兰惊奇地自言自语道,“不会?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人就行动了?”
白兰在原地略微转了转,确定其余几人定是追着那荆先生而去了之后,打算回到恋雨轩向亦菱禀告此时的情况。她脚步轻盈,借助亭台楼阁隐藏身形,飞快地往恋雨轩而去。谁知距离恋雨轩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远处有人大喊:“刺客!有刺客!抓刺客啊——!”
什么?!刺客?她狐疑地回身一看,只见身后一片火光,正是府上侍卫家仆举着火把远远地向这边追来。她心中一惊,天哪,刺客莫不就是指自己?
白兰望着那片火光正想着,只觉得头顶上一阵风掠过,她再一转头,却只捕捉到一片暗黑的残影,迅速地消失在恋雨轩的楼阁之后。当真是快如闪电!
白兰惊叹,哇!这轻功真是绝了!随即她便觉得事情不对,咦,这刺客莫不就是指方才的那道身影?不行啊,那刺客正是落入恋雨轩内了!我得去保护宫主!
心思瞬间一转,脚下早已行动。她一个足尖点地,施展轻功便落入了恋雨轩内,几个起落间,就越过了那道残影方才消失之处的几座楼阁。
落到恋雨轩一座较高的楼阁之上时,由于居高处,望得远,她可以看到恋雨轩东西两边的瑾瑜轩和琳璃轩,就在屋檐上这么一瞬间的停留,她的余光便扫到有两道白色的身影分别从瑾瑜轩和琳璃轩飞出,随后便迅速无声地一同追着那远处的黑色残影而去了。当真是快如疾风!
白兰心中又是连连惊叹!方才从瑾瑜轩和琳璃轩出来的两人莫不是容洛两位公子?他们到底要做什么?那刺客为何只是从恋雨轩经过?难道那刺客不是来刺杀宫主的?白兰心中疑问连连,又一个飞跃,离了恋雨轩的园子,追着一前两后的三道身影而去了。
王府内火光四起,一众侍卫向着府北的方向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追寻而去,却不知那所谓的刺客早就离开王府了。众人脚程慢了许多,自然也没有看到追着那刺客而去的三道身影。
荆先生刚离开王府没多久,便发觉了身后的尾巴。他也没有回头,只是淡定地微笑了一下,然后身形一闪,就在王府附近的达官贵人的府邸周围兜起圈子来。
静儿四人追了许久,便纷纷体力不支了,速度上自然也慢了许多,眼看离那荆先生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四人皆是觉得没有希望追上他了。
静儿愤恨地看着前方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出现的身影,对其余三人说道:“这个荆先生大约是发现了我们,故意绕路来消耗我们的体力。”
“那我们怎么办,静师姐?”白梅焦急地问道。
静儿一咬牙,愤恨地道:“尽力追!实在不行我们就返回报告宫主!追!”
四人又竭力运起快耗尽的内功,奋力追去。一盏茶后,她们终于再也没了力气,只得看着荆先生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的转弯处。
静儿扶着某位达官贵人府邸的外院围墙,气喘吁吁,其余几人尚且落在她后面。
“静、静师姐、我、我们现在、回去、回去吗?”白梅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问道。
静儿手臂伸直,撑起身,也没顾上答话,实在没有内力施展轻功了,干脆迈开腿勉强往前跑了几步,一转弯,看到那条街道上空无一人,荆先生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她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这里距离王府并不远,方才那荆先生带着几人在这一片区域来来回回地兜圈子,并没有走太远。
其余三人气喘吁吁地跟上来,白梅道:“静、静师姐、怎、怎么了?”
静儿仍旧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说道:“荆先生似乎对这一带非常熟悉,我们几人初次来朔城,免不了容易被他绕得转了向。我们记住这个地方,然后回去报告给宫主。”
白梅气息平稳了一些,她也打量着周围,“为何要将此处报告给宫主?那荆先生早就走远了,我们没能追上,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呢?”
静儿双目如炬,来来回回扫视着周围的几座府邸,道:“这是瞒天过海之计,因为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而他偏偏就反其道行之,以迷惑我们,将我们的视线转移到更远的别处,所以我敢肯定那荆先生方才就进入了周围的这四座府邸之一。”
白梅闻言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静师姐言之有理。”
荆先生顺利地甩掉了尾巴,从容地落入了一座府邸内,明处的侍卫和隐藏在暗处的暗卫看到是自己人,也不曾盘问。荆先生绕过曲院回廊,来到一座屋宇前,尚未叩门,就听到屋内的人道:“进来,荆叔。”
荆先生闻言推门而入,刚合上门转过身,坐在木制轮椅上的蓝衣公子便开口道:“荆叔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第二百零四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二一)
荆先生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公子,此事万分重要,所以我今晚不得不来。”荆先生称呼蓝衣公子为“公子”,语气充满敬意,但却自称“我”,可见他并非蓝衣公子的属下,但是却听命于蓝衣公子。
坐在木制轮椅上的蓝衣公子淡淡地道:“跟着你的人呢?”
不是“是否有人跟着”,而是“跟着你的人呢”。这句问话表明蓝衣公子已经知晓方才有人跟踪荆先生。对此荆先生并不感到惊讶,虽然同公子相处并不久,但是公子料事如神的本领,他已经见识过多次了。
他淡定地一笑,道:“公子不必担忧,那几条尾巴已经被我甩掉了。”
蓝衣公子语速缓慢地问道:“可知,是何人?”
荆先生微微一顿,随即道:“并不确定是何人派来的,但是根据我的推测,八成是容洛二人的人。”
一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蓝衣公子蓦地睁开双眼,左眼黯淡无光,右眼却在睁开的那一瞬间迸射出凛然的寒光!纵使处事老练的荆先生此时后背上也冒出了冷汗。
“容洛?”蓝衣公子垂了下眼眸,再抬眼时,眸中的寒光消失不见,只余雅和气,他淡淡一笑道:“荆叔为何做出如此推断?”
荆先生正色道:“此事正同我要告知公子的事有关。容洛二人目前就住在齐王府,我今晚就在那里同他们聊了许久。后来我独自一人刚从齐王府离开,就发现有人在后面跟着我,显然是从齐王府内跟出来的,所以我便推断跟着我的人,是容洛二人的人,可能是其中之一,也可能是两者的都有。”
蓝衣公子眸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容洛二人都在齐王府?这算怎么回事?”他喃喃道。“自从沉香阁前任阁主洛汶将同门师弟郭浩逐出师门后,身为洛汶之子的洛沉碧和身为郭浩之徒的容卿二人之间就多少产生了一些隔阂,不似从前那么亲近了,如今怎么又凑到一起了?奇怪,奇怪……”蓝衣公子连连叹道。
荆先生不禁面带几分担忧地问道:“公子。容洛二人在这个时候来到朔城。是不是因为他们发觉了公子的行踪?”
蓝衣公子闻言却是毫不担忧,平和一笑,“发觉我的行踪?即便是容洛二人联手。要想查到我的行踪,那也是难上加难,不过……”他稍稍一顿,“若是再加上皇甫祎……哦,不,是冷筠如,那么就有可能了。”
荆先生闻言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便舒展开来,“幸好冷筠如已被公子除去。”
蓝衣公子却微微摇头道:“冷筠如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们并不知道。我这次不远万里来到朔城,就是为了查明此事。”
荆先生听后心中有些诧异,这冷筠如他并没有见过,但是皇甫祎他却知道,宁元帝,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巩固皇位不惜残害手足,这样的人公子为何会如此重视,不仅亲自下令除掉,而且还要亲自来朔城确认其是否真的死了,这实在是令人感到好奇和惊异。
荆先生虽然感到诧异。却知道此事他不能问,如果问了,就是逾矩。
蓝衣公子问道:“关于这件事,百里酒馆查得如何了?”
荆先生道:“根据百里酒馆查到的消息,冷筠如的棺木的确运至了朔城。前任玄卫统领陆君心,率领十七名前玄卫,带着一具棺木于八月初六到达朔城,但是一进入朔城就立即失去了踪迹,尚未查到他们此时藏身何处。”
蓝衣公子微微一笑,道:“十七名前玄卫,加上陆君心,一共十八人。幽冥鬼域的人也不过如此,一路追杀,连一个人都没能杀掉,真是可笑至极!”
荆先生闻言,连忙道:“公子是想……暗中破坏幽冥鬼域?”
蓝衣公子抬了抬眼,平和地道:“荆叔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荆先生拱了拱手,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在我看来,公子之才,纵观古今,无人能及,那幽冥鬼域仗着自己隐藏在暗处的强大势力,居然妄图操控公子,实在是……痴心妄想,愚不可及!”
荆先生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小心谨慎,但却是绝对出自真心,他对公子可谓是绝对的忠诚。一方面是因为公子是义父的外孙,义父于他有养育之恩,虽然他如今已经不能回报义父,但可以保护他的外孙,而他名义上也是公子的舅父,无论是照顾、帮助还是拥护、辅佐,都是天经地义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发自内心的崇敬,曾经的他一身傲骨,自认才华过人,不屑于追逐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更不曾钦佩过何人,甚至对义父也只是对父亲的尊重和敬爱,但是当他遇到了公子,却是感到无与伦比的震撼,随后是心甘情愿的臣服!
当然,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公子是她的儿子,是她唯一的孩子,有的时候,他看着公子的眉眼,就仿佛看到了那个人,仿佛回到了那些青葱岁月、荏苒韶华,她坐在秋千上,唤他“荆哥哥”,明明是伶牙俐齿的少女,偏偏不咬准这个“荆”字,听上去就像“情哥哥”一样,每次听到她这样呼唤他,他都控制不住地怦然心动……
……荆哥哥,你快来推我呀……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露出无可奈何的却又万分宠溺的笑容,走过去轻轻地推她,她便轻轻地荡起秋千来,然后越荡越高,这时候他便走到一旁看着,而她开怀地笑着,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她是他的妹妹,但她又不是他的妹妹。
她是义父的嫡女,他是义父的养子兼义子。她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自幼却同他最为亲近,连她的几位亲哥哥都比不过。
待两人长大了一些,她有时会十分调皮地唤他“荆郎”,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故意板起脸,装作一副严厉兄长的模样教导她,“有妹妹这么称呼哥哥的吗?”而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扮个鬼脸,然后伸出柔荑般的玉手,扯一下他的双颊,然后马上跑开,跑得远了又回头对他喊话。而他一直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清晰可辨。一字一句地传入他的耳中……
……荆哥哥,我还是喜欢你温尔雅的样子,你不许对我板脸!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时的他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但是他却深知自己的心思,出于义父对他的恩情,和他对义父的尊敬,他从来不曾逾矩,至少在表面上从来不曾泄露过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强迫自己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严守着伦理纲常的底线。将那一份难以开口的深沉感情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心底。
他曾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开口说出对她的感情,他曾以为他同她一辈子都会视对方为生命中至重的亲人、兄妹。
那次,义父把他叫到书房,交给他一件事去办,要离开商都,去很远的地方。临行前,她的身影出现在他房间的门口,她看着他,目光凄迷,带着他参不透的情感……
……荆哥哥。你真的要走么?真的么……
……对啊,去很远的地方,办一件事,我还会回来的……
……荆哥哥,你真的要在这个时候走么?就不能……再等等么……
……你看你,哥哥又不是不回来了,只不过是路远了些,别担心……
那时候的他以为她只是依恋他这个哥哥,不想让他远行,担心他,所以他才会笑着这样安慰她,他没有理解她话中暗藏的含义,更没有读懂她眼神中闪烁的情感。
他拿起包裹,一只脚刚踏出房门,却被她冲过来一把从背后抱住,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他感到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他的夏日薄衫,那是她的泪水。
……荆郎,我等你……
他心中一动,却不曾说什么,只是回身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因为他没有回头,所以他不知道她当时带着怎样的神情,用着怎样的目光,目送他离去。
待他办好事情,回到商都,已是深秋,到了荆府,却没看到像从前他回来时一样欢呼雀跃地迎接他的身影,一问才知道几个月前,也就是在他离开后不久,她就奉旨进了宫,成为了景帝的妃嫔。那一刻,宛如晴天霹雳,他的世界顿时晦暗不堪,他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人。
归来的那一夜,他独坐于房间内,拼命地给自己灌酒,那是他唯一的一次醉酒。醉眼朦胧时,他手中紧握着她入宫前留给他的一封信,看着信中饱含深情的字字句句,他仿佛又看到了他离开那天的场景,他想,如果当时他回头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他就会看到她当时的神情和目光。他想,她当时的神情和目光一定是、一定是失落与绝望的。他想,如果他回头看了,或许他就会读懂她眼中闪烁的情感。
可惜他没有。
可惜她对他的感情,他明白的太晚、太晚……
从此以后,深宫高墙,彻底将两人阻隔,再难相见。
那夜之后,他恢复了清醒,他还是那个温尔雅的荆御史的义子,但是又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依旧对着人露出斯儒雅的微笑,但是那笑容的背后却隐藏着深深的哀伤。他让自己投身于各种事务之中,他更加频繁地外出替义父办事,他不想让自己沦陷在思念、愧疚、遗憾和悔恨之中。但是,她的消息却总能在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耳中……
她深得皇宠。
她晋为荣妃了。
她为景帝诞下皇子了。
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不断地传来,他面上是笑着的,心里却是痛着的,但同时却也是欣慰的。好矛盾,明明这是他不曾料到的结局,但他心痛的同时却真心地为她高兴,为她能在宫中立足,能母凭子贵而感到高兴,他想,即便是没有他,她也能过得幸福,只要她能得到幸福,这便足够了。
然而,这却仍旧不是最终的结局。
又一次,他外出办事,回来时,却是满城血雨腥风!荆家满门,尽数被斩!就连贵为荣妃的她,也没能逃过……没能逃过……他竟然连最后一面都错过了……
那次出远门,她从背后抱着他,她用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她说“荆郎,我等你”,都变成了永远的回忆,最后的记忆。
那竟然是他和她此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原来,这才是最后的结局。
如果他当时知道日后发生的一切,那他当时一定会回头,那他一定会不再顾及什么伦理纲常,那他一定会带着她私自逃走,哪怕逃到海角天涯……
这样,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第二百零五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二二)
蓝衣公子闻言,并没有表示赞同,他淡淡一笑,道:“幽冥鬼域,我不必暗中破坏,自有人会去除掉,我何不坐山观虎斗?”
荆先生闻言顿时了然,公子果然更胜一筹,既是借刀杀人之计,又是隔岸观火之计,实在是妙极!他垂下眸子,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冷笑,幽冥鬼域算什么东西?竟然妄图操控公子为其效命,简直是自不量力,自取灭亡!
蓝衣公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冷亦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既是翳国怜月公主,又是宁国镇国大将军,又是江国齐王,又是夏国皇女,又是濯玉宫女弟子,而且还是这一代女弟子中的七圣女,根据云宣帝上次带回来的信息,濯玉剑竟然在冷亦菱手中,这说明了什么?”
荆先生拱手道:“公子,根据各类史册记载,这濯玉剑原是夏国开国女帝随身佩戴的宝剑,亦是濯玉宫的镇宫之宝,相传持有濯玉剑者,即是濯玉宫宫主,只是,江湖上传言自女帝冷如雪之后,已经有近百年不曾有人见到过濯玉剑了。然而这次云宣帝声称他看到冷亦菱所用的佩剑即是濯玉剑,有两种可能。”
“第一,既然濯玉剑已经有近百年未出现在江湖之中了,那么云宣帝只不过是通过此前在书中看到的濯玉剑的图,而断定冷亦菱的那柄剑是濯玉剑,但是图不一定就精准,云宣帝所见到的或许是一柄同濯玉剑比较相像的佩剑,而将其误认为是濯玉剑。第二,那柄剑的确是濯玉剑,这就说明冷亦菱是濯玉宫的现任宫主或是继任宫主。”
蓝衣公子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濯玉宫主……么?”
荆先生来回踱了两步,又道:“江湖上曾有一句传言,不知公子是否听过?”
“哦?哪一句传言?”蓝衣公子坐直了身子,对此事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荆先生沉声道:“濯玉重现,天下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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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菱离开了恋雨轩的厢房。一路向正房而去,推开正房的门,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她回身合上了门,看了看屋内的几个火盆。火盆是家仆之前就准备好的,为了提前让屋子暖和起来。火盆里面的炭火正劈啪作响。亦菱走到桌边。正要点灯,却忽然觉得屋子内充斥着一种陌生的气息!有人在这屋子里!莫不是刺客?
她正要的点灯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一回身。死死地盯着屋子阴暗的角落,眼中杀气迸现!
似乎是感觉到了亦菱的杀气,隐藏在角落里的身影慢慢地走了出来,火盆里暗红的火光映在那人的脸上,勉强照出了那人的容貌。
亦菱周身的杀气顿时散尽,她诧异地看着来人,“陆统领?”但诧异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惊喜!这几个月一直没有皇甫祎的消息,如今陆君心来了。想必皇甫祎也没事。
她连忙回身点了桌上的灯,又点了屋子角落高台上的灯盏,整个屋子顿时明亮起来,她欢喜地走到桌边,正要给陆君心倒上一杯家仆之前准备好的热茶,陆君心开口了。“冷姑娘……”
亦菱惊诧地回头,因为陆君心的声音不似从前冷酷低沉,而是十分沙哑,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借着明亮的灯光,她看到了方才昏暗火光下。没能看到的一切。陆君心双眸通红,面容消瘦,似乎是经历了什么大难一般憔悴不堪。
亦菱不禁大惊,她放下茶壶,一边向他走去,一边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亦菱蓦地顿住脚步,瞪大了眼睛。陆君心身上竟然穿着粗麻布孝服!印象中,无论是身为玄卫统领之时,还是后来随着皇甫祎藏身将军府的那段日子,陆君心总是身着玄黑衣衫,而今日他却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服,亦菱心中隐隐涌起不好的预感。
陆君心沙哑着嗓子对亦菱道:“还请冷姑娘随我走一趟。”说罢他便转身拉开了屋门,走了出去。
亦菱方才进屋时尚未来得及脱下锦裘夹袄,此时便直接随着陆君心离开了。
屋内火盆里的火苗随着冷风灌入摇晃了几下,门关上之后便渐渐平息,屋内一片安静,空无一人,只有火盆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两人施展轻功,旋风一般离开恋雨轩后不久,远处传来了王府侍卫大呼“抓刺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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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衣公子右眼眸光一闪,荆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他继续道:“公子,依我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不妨像之前放出消息那样,将这条消息也放出去,届时五国朝廷和江湖上的人知道了此事,定然会有所反应,无论他们是决心拉拢濯玉剑的持有者冷亦菱,还是觉得她的存在和濯玉剑的出现威胁到了自己的政权和利益而决心除掉她,到时候局势都会变得一片混乱,而我们则可以借机混水摸鱼。”
蓝衣公子闻言微微一笑,赞同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注意。不过,”他话锋一转,“我们现在并不知晓那冷亦菱好不好对付,这样贸然行动有点冒险。”
荆先生笑道:“公子多虑了,根据这几次同齐王接触的情况来看,她虽然较一般女子聪明,但是仍旧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少女,不过是因为有皇族血统而袭了齐王之位,远远构不成什么威胁。”
蓝衣公子闻言却道:“哦?这便奇了,如果真如荆叔所说,如此平凡普通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同容卿、洛沉碧熟识交好呢?之前她到商都,容卿和洛沉碧便一路相随,返回的时候也是在一起,而这一次她来了朔城,容卿和洛沉碧也来到了朔城,而且根据荆叔方才所说,他们现在就住在齐王府。这又是为了什么?”
“此外,还有一点,皇甫祎被效忠于他的玄卫从天牢中救走之后便失去了踪迹,而冷亦菱辞去将军之职,离开怀远后,皇甫祎却与之一路同行,并且一起到了灵霄山,这又是为了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如此,我也找不到机会让云宣帝除掉他。”
听到此处,荆先生不由地问道:“下杀手的不是翳国成帝么?”
蓝衣公子微微一笑,道:“不管是谁,只要达到目的便可。本来我告诉云宣帝,此人不得不除,同时我也料想,如果皇甫禛知道了此事,定然会阻止,果不其然,据云宣帝所说,后来皇甫禛竭力阻止他下令杀了皇甫祎,云宣帝没办法,只得先装作收回命令,好在他同翳国成帝建立了紧密的联盟,而且之前两人通了气儿,于是那天他对翳国成帝使了个眼色,翳国成帝就趁众人不备之时,下了杀手。”
“原来如此。”荆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蓝衣公子问道:“之前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荆先生摇头叹道:“百里酒馆号称天下之事尽晓,可关于皇甫祎的信息却几乎都查不出来,皇甫祎逃出天牢后去了哪里,至今是个谜。”
蓝衣公子微微一笑,道:“我推测,那段时间皇甫祎藏身在将军府,而替他打掩护的正是宁国当时的镇国大将军冷亦菱!”
荆先生惊讶道:“她一个小丫头,居然敢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若是东窗事发,那岂不是连命都要丢了?!”
蓝衣公子敛了笑容,低声道:“所以才要继续关注这个冷亦菱。如果连这种事都敢做,那就说明她并不一般。不过,百里酒馆查不到也是应该的,皇甫祎这个人很可怕,如果不是我一直隐于暗处,少有人知,恐怕斗不过他。我是真的希望那些玄卫护送至朔城的棺木里面真的躺着他的尸体!”
最后一句话带着寒意,瞬间侵袭了整间屋子,荆先生不赞同地蹙了蹙眉。
蓝衣公子又道:“皇甫祎后来竟然更名为冷筠如,筠如是他的小字,少有人知,用此名并不奇怪,可是为何要姓冷?冷亦菱是夏国皇女,按照夏国的规矩,皇女随母姓冷。依我看,这两者之间绝非巧合。”
荆先生问道:“公子的意思是……皇甫祎改名的时候随了冷亦菱的姓?”
“没错。”蓝衣公子道,“我推测皇甫祎同冷亦菱的关系十分亲密,不然他也不会同她一道离开怀远,并且陪同她前往灵霄山。”蓝衣公子右眼熠熠闪光,“容卿、洛沉碧、皇甫祎,他们三人都同冷亦菱交好,那么冷亦菱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我不希望在我问鼎天下的道路中,再出现第二个皇甫祎!这也是我让荆叔你接近并试探她的原因,而且此事绝不能妄下推断。”
荆先生又是微微蹙了蹙眉,提出了反对意见,“公子,依我来看,要做公子的对手,齐王这个小丫头根本不够资格。根据我几次的观察和接触,她的确聪慧,席间谈话时提出的观点和见解也很独到,但我怀疑这是因为有人在背后为她出谋划策。而且她急于要请我做齐王幕僚,这背后也一定有原因。”
第二百零六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二三)
蓝衣公子闻言道:“荆叔的意思是说,表面上容洛二人同冷亦菱交好,似是友人,而背地里实则是为她出谋划策的人,冷亦菱看似聪慧精明,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威胁,好多事情都是容洛在背后指点的,真正的威胁只是容洛二人。而所谓的谋士不过是一个幌子,事实却是虽然容洛在背后为其出谋划策,实则是将她当做了一枚棋子,暗中操纵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本来荆叔是要接近并试探她,但在成功地引起她的注意之后,却发现她似乎更着急,急着请你入府成为她的幕僚,急着发展自己的势力,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这似乎表明她已经觉察到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她又不甘心受人操控,所以一面假装听从容洛的建议,一面又暗中寻找真正忠于自己的谋士。是也不是?”
荆先生暗暗感叹,公子果然智慧过人!他不过刚开了一个头,公子就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荆先生目露崇敬地拱了拱手道:“公子圣明!我正是这个意思。依我看来,那容洛二人正是齐王背后的谋士,正如公子与容卿同为云宣帝背后的谋士一样,而齐王似乎看出了端倪,不甘于被控制,所以才做出此举,无论如何要请我入府成为她的幕僚。只不过,”荆先生谦逊一笑,“我并非公子所言的谋士,以我的才能,远远配不上‘谋士’这一称号。”
荆先生看着坐在木制轮椅之上的少年,崇敬钦佩之色溢于言表。当今之世,能配得上“谋士”这一称呼的人,只有公子、容卿、洛沉碧,还有公子认为堪为劲敌的皇甫祎。其余自认为才华横溢、工于谋略之人,不过尔尔。当今世人,但凡遇到稍有才华、略通谋略之人,均尊称其为谋士,真是愚不可及!不曾见过公子的人。又怎么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谋士?
蓝衣公子垂眸,若有所思,半晌后喃喃道:“有趣,有趣。这冷亦菱既然是当今夏国女帝的亲生女儿,夏国皇位的首选继承人。那她的确是一枚顶有用的棋子。容洛二人的目标不同。此时怕也是明争暗斗,争相抢夺这枚棋子。”蓝衣公子一顿,抬眼看向荆先生。“既然如此,我们稍稍变更一下原来的计划,继续试探她,如果她是个可造之材,那就拉拢她为我所用,若是废物一个,那就不足为惧,弃之不用即可。”
“我原本打算,”蓝衣公子伸手拿起木棍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若是试探之后发觉她当真不同凡响,有可能构成威胁,那么就立即除掉她,以绝后患!可是现如今仔细一想,这么有用的棋子怎么能让她随随便便地落到容或洛的手中?与其除掉,不如利用。”蓝衣公子放下木棍。微微一笑,“好戏才刚刚开始,不是么?”
荆先生闻言亦是一笑,拱手道:“公子圣明!这样我们的计划就完美了。”
蓝衣公子并没有因为荆先生的夸赞而得意自满,他话题一转。问道:“对了,既然那冷亦菱同皇甫祎关系甚密,那么荆叔可看出冷亦菱是否有悲伤的情绪?”
荆先生闻言稍稍回忆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完全看不出来。那齐王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天真烂漫,活泼开朗,就算有时装作沉稳的样子,但也藏不住小孩儿心性。若是真的悲伤,又怎能掩藏得了呢?”
蓝衣公子蹙起眉,“难道她还不知道皇甫祎已经死了?又或者……皇甫祎没死?”
“公子,关于皇甫祎这件事,我会继续让百里酒馆查的。”荆先生拱手道,“还有一事,果真如公子所料,那齐王一见到我,便问起三小姐的事,我只是说了一些已经过去的无关紧要的事,至于三小姐的去向,我只是告诉她我并不知道。”
蓝衣公子问道:“那她信了么?”
“自然是信了。”荆先生确信地道。
蓝衣公子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公子,三小姐那里……”荆先生面露担忧地道。
蓝衣公子安慰道:“荆叔不必担心,她毕竟是我的表姐,我不会将她置于险境的。更何况,只要有我在,幽冥鬼域的人就不敢把她怎么样!”原本斯俊秀的公子,此时忽然变得凌厉逼人,周身散发出凛然威严的气势,纵使坐在木制轮椅之上,行动不便,也能让人感到无比的骇然,仿佛下一刻,他那完好的右眼中就能射出锋利的剑刃,刺穿敌人的胸膛!这是只有睥睨天下的王者才能拥有的气势!
荆先生听到此话,立即放心下来。公子不承诺则已,一旦承诺,那便是千金不改、信守到底!
蓝衣公子收敛了凌厉的气势,重新靠在椅背上,手肘搭在扶手上,支着头,又恢复了慵懒的样子。他闭上眼,缓缓地开口道:“不过,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表姐同那冷亦菱取得联系的,荆叔千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是。”荆先生拱手道,他见蓝衣少年似乎是疲惫了,便道,“公子早些歇息,我先回齐王府了。”
“哦?”蓝衣公子仍旧靠着椅背,闭着眼,面上却带着微笑,“我还以为荆叔去过齐王府之后就会回来休息呢,怎么还要去?”
荆先生无奈地轻叹一声,“公子有所不知啊,那齐王当真是着急,一看我主动上门,就不放我走了,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口口声声说我答应了,唉——!还说今晚就别走了,让我住在聚贤阁,我实在是无法推辞啊!现在已经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不然万一被发现,她起了疑心,就麻烦了。”
蓝衣公子闭着眼,轻笑出声,“有趣,有趣。”
荆先生担忧地道:“虽然我今晚甩掉了那些跟踪的人,但是难保他们日后不会发现这里,我们如今在朔城的势力还十分薄弱,一旦被容洛二人发现,公子的处境就危险了,还请公子尽早离开。”
蓝衣公子仍旧闭眼假寐,淡淡地道:“荆叔放心,我一查明皇甫祎的事就离开。至于容洛二人,恐怕他们根本就想不到我此时就在朔城,他们来朔城也并非发觉了我的行踪,我猜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同我的一样。”
荆先生不解地道:“公子的意思是……他们来此也是为了确认皇甫祎的死讯?”
“不错,”蓝衣公子轻声道,“以我对容洛二人的了解,他们此时同我一样,也想要确定皇甫祎是否真的死了。”
荆先生闻言略微点了点头,虽然他心中仍旧有些担忧,但是既然公子这么说了,那就应该没错。“我还有一事想要问公子,”他走到门口,又回身道,“公子是如何知道方才有人跟踪我的?”
蓝衣公子靠着椅背,完全放松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已经睡着了一样,“这里距离齐王府很近,荆叔一路过来不会消耗多少内功,但方才我听到荆叔的脚步声不似平日里那么轻巧,所以推测定是有人跟踪却被荆叔发觉,而荆叔为了摆脱跟踪的人消耗了不少内功,致使脚步声比往日要重些……”
蓝衣公子的声音很轻,说到后来更是越来越轻,几乎听不清了,荆先生一只手按在门板上,回身望着木制轮椅上的蓝衣少年,他斯俊秀的面容恬淡安适,似乎已经入睡了。荆先生面露崇敬地望着蓝衣少年,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慈爱。他想,公子总是能注意到他人容易忽略的细节,并且做出合理准确的推断,而且虽然他腿脚不便、左眼失明而又不会武功,但是他的听觉却十分灵敏,如果公子不是身有残疾,一定比现在更加优秀。
荆先生想到蓝衣少年早年受到的种种苦难,心里不由地一酸,随后转身轻轻地推开屋门,轻轻地迈出屋子,又回身轻轻地合上了门。蓝衣少年仍旧安静地靠着椅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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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跟着前面的三道身影,一直追出好远,由于内功消耗过快,渐渐地体力不支了。她一边施展轻功,追着前面的身影,一边大口喘着气,呼出的热气不断地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白柱。此时,雪已经停了。
令白兰感到万分奇怪的是,开始的时候她明明看到两道白色的身影追着那道黑色的残影飞速而去,但是追着追着,似乎只剩下了一道白影,另一人不知去了哪里。开始她还以为是在银装素裹的背景下,身着白衣的人不容易被发觉所致,但是后来她一边追一边仔细看,却发现的确是少了一人。这让她纳罕不已。
不一会儿,白兰的内功便耗尽了,丹田内一片空虚,再也提不起内力了,她气喘吁吁地落在一个屋顶上,干脆坐在上面歇息,然后远远地望着那一黑一白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了。她摇头感叹不已,这三人的武功内力都高出她太多,她要是能追上才怪。再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这里离齐王府已经很远了。
一身白衣的洛沉碧一路追着那带着斗笠的黑衣人而去,眼看从内城追到外城,马上就要到外城的城墙处了,他不由地奇怪不已,明明同容卿说好的,他追着那黑衣人,逼得他不得不按照他和容卿设计好的路线走,而容卿则走近道在前方拦截,这样两人就能抓住此人,可是都这么久了,容卿为何迟迟不现身?
第二百零七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二四)
眼看已经追到了城墙处,那戴着斗笠的黑衣人双足一点,跃入半空中,又伸脚连连蹬在垂直城墙上略微突出的砖石上,借力一跃而上,瞬间便跃上了几丈高的城墙。
此时城墙上巡逻的守卫们正好走到了另一边,在这一处形成了一个空档,再加上黑衣人轻功卓越、身手敏捷,那些守卫们并没有发觉有人跃上了城墙。
洛沉碧眉心一蹙,正欲追着那黑衣人跃上城墙,一抬头却发现旁边哨楼的楼顶上立着一位白衣人,和自己一样戴着白玉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不是容卿是谁?而那黑衣人跃上城墙的地方距离哨楼极近,几乎位于靠近哨楼下方的地方,可以说恰好处在哨楼上的人站在哨楼边上刚好看不到的地方,是个极隐蔽的盲点,而容卿因为站在哨楼楼顶处,角度更高一些,故可以看到那个地方。
洛沉碧以为容卿定是要按照原来的计划拦住黑衣人,于是他也双足一点,向着城墙上黑衣人停留的地方一跃而上,谁知跃到半空中,突然看到容卿向自己打了个手势,洛沉碧长眉一拧,不由地暗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计划说变就变了?”但他很快便方向一转,在那些城墙上和哨楼内的守卫看不到的地方,一闪而过,最后轻盈而平稳落在了哨楼楼顶上。
那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一路被高手追赶,饶是他内功深厚,此时也消耗了不少。他跃上城墙之后,趁着这短暂的工夫喘了几口气,稍微歇息了一下,然后又提起了内力。从城墙的另一面一跃而下!
就在他的身形刚刚消失在城墙下之后,又一队守卫从哨楼下穿了过来,几双靴子先后踩过黑衣人方才站立的地方,然后向着另一边巡逻去了。
站在楼顶上的容卿看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随后对身旁的洛沉碧轻声道:“果然是幽冥鬼域的墨蛇,擅长潜伏,如此堂而皇之地越过城墙,这么多守卫居然没有一人察觉。”
洛沉碧也紧盯着那戴着斗笠的身影,轻声道:“不错,时机把握地刚刚好。能在你我围追堵截的紧急情况下还能瞬间找到守卫的漏洞。借此完美地隐藏自己的存在。而后迅速地逃掉,果然不简单。”
那戴着斗笠的黑衣人飞出城墙好远了,才回头张望了一眼。目光锁定在哨楼上两道白色身影上,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方才只顾着一面留心身后追着的人,一面寻找最有利的点保证自己能够越过城墙而不被那些守卫发觉,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哨楼上的另一道身影!开始他还感到奇怪,为何他从齐王府出来时,后面有三道身影跟随,后来少了两人,他还以为是那两人体力不支,追不上了。但现如今看来,这三人中的两人分明是一伙的!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这个人显然是个江湖上少有的高手。他甚至完全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他一路飞奔而来,消耗了不少内力,却未能将那人甩远哪怕一尺一寸!而且一路上他有多次想要改变方向,却被那人瞬间从他想要变换的那个方向追上,逼得他不得不向相反的方向逃离!如今一想,这两人定是一人逼着他沿着他们二人事先设计好的路线逃走,而另一人提前在前方他必经的地方拦截!
还好方才不知道为何两人最后都没有出手,不然他现在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对付身后的那人就已经够吃力了,再加上一个武功和那人一样高强的,恐怕他今夜就要命丧朔城了!
戴着斗笠的人越想越后怕,尽管回头一望,发觉两人并没有追来,但他还是奋力地提起内力,加速飞离而去!
洛沉碧立在哨楼顶上,注视着银白的积雪中那一道瞬间远去的黑影,他看到那黑衣人回头张望了一眼,罩在斗笠上遮面的黑纱随着黑衣人的动作飘动了一下,却始终不曾露出其下的真面目。他轻声道:“虽说夜晚行动,应着黑衣,但在这种到处都是白色积雪的夜晚,着黑衣反而更容易被人发觉,而方才那人竟然一路都没有暴露,幽冥鬼域……墨蛇,果然可怕……”
待到那黑色残影再也看不到了,洛沉碧缓缓地转身看着身侧的容卿,轻声道:“方才,你为何突然示意终止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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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气喘吁吁地坐在屋顶上,休息了好久,呼吸才平稳下来,她站起身,拍了拍身后沾着的雪,然后才提气一跃,往来时的方向而去。今晚的事情实在是太蹊跷,她得赶紧回齐王府报告给宫主才行。
半个时辰后,白兰才落入恋雨轩园内,刚站稳,却听身后一阵风声,一回身见四道身影从另一个方向飞来,也落入园中,正是其余四位女弟子。
静儿方才归来时正看到白兰先她们一步回来,上前问道:“阿兰,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白兰也走过来,轻叹道:“别提了,静师姐,你们走了以后,我回到这里正要报告给宫主,谁知还没到门口呢,就听见府里侍卫说抓刺客,我抬头一看,那刺客正从上空飞掠而过,正落入这园中,便连忙追过来,开始我还以为那刺客是冲着咱们宫主来的呢,谁知他越过恋雨轩就往北边去了,我这才追上去,一直追出好远。”白兰摇头直叹,“可是那刺客不知是什么来头,武功高出我太多,我实在是追不上了,这才返回来。静师姐,你们那边怎么样?”
静儿摇了摇头。一脸不甘的神色,攥紧了大氅下的拳头。
白梅忙上前道:“阿兰,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看看静师姐的脸色也知道了。还问?”
静儿蹙眉道:“那荆先生果然如宫主所言,深不可测,不仅武功高强,心机也深,耍的我们几个团团转!实在可恶!”
“是啊。”另一位女弟子叹了口气,“到最后我们几人体力都耗尽了,也没能追上他,更别说跟踪他找到他最后落脚的地方了!”
静儿舒展了眉头,平静了一下脸色,然后道:“我们赶紧将此事报告给宫主。看宫主如何定夺。走!”
几人走到正房门口。静儿伸手轻轻叩了叩门,等了片刻却无人应,她又加了力叩了叩门。等了一会儿还是无人应,她看着窗户内明亮的灯光,不由地纳闷儿,难道宫主就这么点着灯睡着了?她干脆推了推门,谁知门并没有从里面拴上,一推就开了,几人鱼贯而入。
屋内空无一人,无论是外间还是卧房,哪里有宫主的影子?卧房内的床铺上的被褥都整整齐齐的,显然还没有人躺过。而外间的桌上和四角高台上的灯盏都点着,照得整个外间分外明亮。
白梅大惊失色!“糟了!宫主呢?是不是被来人掳走了?”
白兰连忙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开始一直跟着那人来着,他要是掳走了宫主,我能看不出来?”
静儿此时却十分镇静,她环顾了四周,发现放着茶具的圆桌上,有一个茶盏放在茶壶边,其余的茶盏却仍旧倒扣在杯盘内,而且屋内完全没有凌乱的地方、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她指着那桌子道:“你们看,宫主定是回来之后正要喝茶,却突然有什么急事,所以离开了。这屋子内这么整洁,肯定不是被人掳走的,依我看是宫主自己走的。”
白兰忙问:“宫主自己走了?大晚上的,她去哪里?”
白梅忙伸手戳了戳白兰,“静师姐同我们一直在一起,她怎么能知道?你怎么净问这种傻瓜问题?”
白兰不乐意了,“你说谁是傻瓜啊?我这不是看到宫主不见了,着急吗?”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嘴了,我们现在赶紧找宫主,说不定宫主就在府里呢。”静儿说着,走出了屋子。
正巧王总管提着灯笼,后面跟着几位家仆走了过来。因为这些濯玉宫女弟子是属于亦菱自己的力量,亦菱不想太过张扬,所以为了掩饰身份,平日里就让她们扮成她的贴身侍女,这样她们随她一同住在恋雨轩也说得通了。几人见到王总管等人过来,连忙迅速地将佩剑藏在厚厚的大氅下。
王总管道:“几位姑娘,殿下可是歇下了?府内来了刺客,众侍卫正在四处搜寻,我来禀告殿下一声。”
静儿有些焦急地道:“王叔,主子不在屋内,我们几人也正打算去寻找呢。”
王总管闻言瞪大了眼睛,“殿下不见了?”
“是啊,王叔,赶紧差人找主子!”白兰在一旁更是急得团团转。
“我知道了。”王总管连忙转身领着几名家仆去通知众人寻齐王,静儿等五人也率先从恋雨轩的园子内找起来。
不出片刻的工夫,王府顿时比先前抓刺客时还要喧闹,从“抓刺客”变成了“找王爷”。
荆先生回到聚贤阁,刚歇下不久,尚未入睡,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闹,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得已起身披上衣服,推门出来看。却见前院的家仆都提着灯笼出来了,站在门口正同什么人说着话,便走了过去。
静儿几人将恋雨轩所有的屋宇楼阁都找了一遍,没发现亦菱的踪迹,又来到恋雨轩北面的聚贤阁,聚贤阁的家仆一听自家主子不见了,这还了得?!都纷纷提着灯笼出来寻找。
荆先生走过来,笑着问道:“几位姑娘,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静儿恭敬地福礼道:“先生,我们家主子失踪了,大家正四处寻找呢。”
荆先生闻言一怔,“姑娘是说殿下在自己府上失踪了?”
“是的。”静儿点点头,一边悄悄地抬眼看了看荆先生,心中纳闷儿,她也不过才回来一会儿,这荆先生不仅回来了,而且还歇下了,那他方才出去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聚贤阁的家仆看到荆先生只披了件外袍就出来了,连忙道:“先生回去歇着,我们去找找看。”
荆先生只得点头道:“好,如果找到了,告知我一声。”说罢便回屋歇息了。
几名女弟子同聚贤阁的家仆一起将聚贤阁也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到亦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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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卿看着洛沉碧道:“刚才那位墨蛇,我认识,如果方才我们按照原来的计划围堵他,他认出了我,那就麻烦了。”
洛沉碧十分不解,“那可是幽冥鬼域墨蛇之一啊,你怎么会同他相识?而且如果我们抓到他了,就算是不杀他,他又怎么可能引来麻烦?”
容卿露出一脸一言难尽的神色,不过都被那白玉面具遮住了,“幽冥鬼域的墨蛇组织,远比我们想象到的要可怕,就算我们抓住他了,他也能通过各种方式通知其他人,然后幽冥鬼域就会找上我们,而且我现在的师父也会知道,届时我的计划就全乱了。”
“等等、等等……”洛沉碧抬了下手,“我听得都糊涂了,你现在的师父?这是什么意思?郭浩师叔不是已经……?”
容卿眸中露出诧异的神色,“菱儿没同你说过此事?”
洛沉碧一头雾水,“没有啊?说什么事?”
容卿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过了一会儿他才有几分艰难地道:“师父他早已过世,而我现在的师父是你的叔父——洛渊。”
这下轮到洛沉碧露出诧异的神色了,不过也被白玉面具遮住了,但还是能从眼眸中看出他此刻有多么惊讶,“叔父他多年前就离开沉香阁云游四海去了,我这么多年都联系不到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又是如何同他取得联系的?为何又认他作了师父?叔父他现在怎么样?还是四处云游么?”洛沉碧困惑了、茫然了,他活了二十年,没有哪一天像今晚这样有这么多疑问。
容卿听到洛沉碧反常地一口气儿问了这么,惊讶地看了看他,“你觉得我们在这里谈论这些,合适么?”
洛沉碧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不合适,我们去哪里?”
容卿一挥袖,“我知道一个地方,我们去那里。”
“好。”
说罢两人像一阵风一样飞离哨楼,往内城方向而去,白色的身影完美地掩藏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中,顺利地离开了城墙处。
城墙上的一名守卫刚刚经过哨楼,忽觉得身后掠过一阵风,他猛地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挠了挠头,大约是冷风刮过,随后又跟着队友往前巡逻了。
第二百零八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二五)
亦菱随陆君心来到一处离齐王府不算远的宅院处,就像朔城所有的宅院一样,这一座宅院里也是到处都落满了积雪,变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
从外表上看,这一座宅院与周围其他的宅院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一旦进入宅院内,就会发现,整个宅院寂静到让人感到可怕。就算是夜深人静,其他的宅院内的人都歇息了,也有守夜的灯光,也有不时地巡视的家仆,最多是安静,而不是……寂静,像此处一样死一般的沉寂。庭院内一个人都没有,一盏灯都没有,没有人在居住的迹象,就像一座空置的或是废弃的宅子。
亦菱跟在陆君心身后,两人一路踩着松软的积雪走来,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留下两串脚印,那是庭院内积雪上仅有的两串脚印。亦菱不由地回身看了看,心里不由地不安起来,看样子这宅子内似乎都没有什么人来回走动,不然方才积雪上为何一点印迹都没有?
亦菱转身继续跟着陆君心,她觉得他们似乎已经走了有一百年那么久。陆君心一身粗麻布的孝服,是那种发黄的白。亦菱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粗麻布黄白的颜色比地上银白的积雪要刺眼得多。越向庭院深处走她就越不安,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敢深究这不安背后的原因。
他们穿过几处小院、门廊,绕过几处回廊、影壁,最后停在一座屋宇前。
屋内似乎点着灯,并不十分明亮,却仍旧将几个人影映到了窗户上。那些人影似乎一动不动,只有在灯烛摇晃跳跃时,那影子才集体随着灯火的跳跃而在窗户上移动。
陆君心踏上屋前的石阶,轻轻推开门,亦菱也跟着踏上石阶,屋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抬起眼,霎时宛如响雷在头顶上劈开!
屋内外间的正中央挂着一个巨大的白布。上面是一个黑色的“奠”字。下面是一具棺木,棺木前的方几上供奉着牌位,牌位上却是一个字都没有。
方几上,两边各立着一支白烛,烛火由于屋门被推开后灌入的冷风而摇晃跳跃个不停。
就算那牌位上一个字都没有,就算陆君心什么都没说,亦菱也知道,此刻那棺木中躺着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她几乎是毫无意识地走动着,不由自主地迈入了房间。
一阵冷风吹来,屋门被吹得“啪”的一声合上了。方几上的烛火猛烈地跳动了几下,随后逐渐恢复了平静。
亦菱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方几前。她完全傻掉了,大脑失去了思考和分析的能力,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皇甫祎,居然就这么死了?
仿佛又过了一百年那么久,亦菱才勉强从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找回一点意识。她缓缓地回身,看到身后站着几名玄卫,都是熟悉的面孔,皆是曾经追随皇甫祎的那些玄卫,他们统统身着粗麻布孝服,原本冷酷淡漠的脸上如今满是哀痛悲戚。
亦菱一个一个慢慢地看过去,最后视线落在了陆君心脸上。她缓缓地开口,问出了来到这宅子庭院后的第一句话,“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较为空旷的屋子内回响不断,绕梁不绝,带着悲伤、带着哀痛、带着愤恨、带着不解。她想知道他们在灵霄山主峰脚下的山谷里分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知道为何在十几名前玄卫的护送下,在沉香阁阁主洛沉碧、拂衣楼楼主莫凉还有弄影殿殿主上官轻尘三人的救治下,还会是这样的结局?难道那羽箭上的毒药如此厉害,连他们三人加起来也无能为力么?如果是这样,那天洛沉碧来到齐王府,她向他问起皇甫祎时,他为何不说?这究竟都是为什么?
所有的玄卫们都沉默着,烛火映照着他们的脸庞,映照着他们的孝服,也映照着他们的沉默。亦菱一直看着陆君心,目光中没有责问、没有愤怒、也没有泪水,看上去那么平静。她只是在静静地等着,等着一个解释、一个回答。
许久后,陆君心开口道:“冷姑娘,那日我们护送主上离去后,洛公子、莫公子还有上官公子三人已经将主上中的毒解掉了,只是……只是那箭伤太重,主上一直未曾醒来,”陆君心嘶哑的声音此时有些哽咽,“三位公子用尽了办法,最后对我们说要主上活过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亦菱不敢置信地看着陆君心,她完全不能相信事情竟然是这样!羽箭上的毒是解了,却因箭伤太重而……这未免也太可笑了,这未免也太可悲了……
“后来,三位公子同我们分开,又返回灵霄山去找冷姑娘了。”陆君心用沙哑的嗓音继续道,“莫公子临走前,告诉我们,主上原本身体就不好,体内寒气累积,再加上有寒毒在身,此次中了这么重的箭伤,必然是凶多吉少,不过,若是能找到妙手神医柳青云,可能还有希望。”
妙手神医柳青云?亦菱蹙起眉。妙手柳神医已经许多年都不曾在江湖上现身了,有传言说他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了,也有人说他攀上天云山顶峰,修炼多年后得道成仙,飞升而去了,还有的说他早就仙逝了。亦菱觉得最后一种说法很有可能,按照年龄来算,如果柳神医现在还在世,恐怕已是耄耋之年的老翁了,当今世上能活到耄耋之年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而且医者不自医,柳神医纵使能肉白骨活死人,他自己病重了又如何给自己诊脉医治?况且那柳神医的仁慈之心是闻名天下的,而他却这么多年不曾现身于世救治病人,想必是已经仙去了。亦菱轻叹一声,这莫凉是怎么回事,竟然想到寄希望于一个很可能已经不在世的人身上。
“三位公子离开后,我们本来打算带着主上去找那柳神医的,但我们都不知道那柳神医现在在何处,于是就派出几人去查探,谁知那几人一去不复返。”陆君心垂下了眼。
“发生什么事了?”亦菱听出了端倪,连忙追问。要知道宁国玄卫可是一等一的高手。论武功可能不及江湖上四大门派中的掌门人或是其他高手。但是论身手、攻击、刺杀、防御以及隐藏和查探,绝对是其他宫廷侍卫、皇宫近卫所不能比的,而这些至始至终追随皇甫祎的玄卫更是身手高超、智勇双全,而且忠心护主,再加上这一年来经历的种种事情——劫天牢、突出重重包围、逃离……他们更是历经了难得的淬炼,宛如原本就坚不可摧的钢铁投入熊熊烧的炉火中,炼成精钢!还有一点,更为可贵,那就是玄卫看似人多,但他们实则为一个整体。总是能够依靠对彼此的了解瞬间同时做出最有利于集体选择,构成完美的阵型。无论攻击还是防守,都是刹那间将整体的力量提升到最大,不论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还是十个人、一百个人,皆是如此!无需言语,全凭默契!陆君心派出几名这样的玄卫去查探消息,要杀掉这样的几名玄卫,要杀掉配合默契得就像一个整体的几名玄卫。谈何容易?
“我们等了他们一天一夜,却不曾见他们回来,发觉事情不对头,正打算带着主上离开,谁知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就突然闯入我们藏身之地,下手狠辣、手段阴毒!”回忆起那一日,陆君心脸上露出狰狞的杀意!“我们交手后便发觉,形势极其不利于我们,若是正面迎敌。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我们只得迅速地带着主上突围,我们好不容易才……突围出来,却……却失去了几名兄弟……”陆君心面色沉痛,又夹杂着愤恨,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手刃那些人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亦菱闻言,面上的哀戚之色愈加明显,她看了看屋内的几人,在心中一数,算上陆君心,现在的玄卫只有七人了,她还看到有的人粗麻布孝服上还渗出了血,定是受的伤还未痊愈。亦菱缓缓地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轻声道:“我记得,当初随着筠如一同来将军府的一行人,算上陆统领,共有十八人。”
“冷姑娘……”一名玄卫听到此话,顿时控制不住,痛哭出声。有几人竟也跟着低声哭了起来。
陆君心脸色憔悴,双眼通红,一看便知是多日来都不曾休息好,此时他的眼眶也红了,愤恨和怒意渐渐隐去,悲伤和痛苦侵袭而上,他哀伤地望着亦菱,又道:“冷姑娘,难为你还记得我们兄弟。”陆君心抬手抹了把眼睛,“那日我们突围后,带着主上一路往北而来,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后来我们分成两路人马,一路带着主上隐藏踪迹向朔城而来,一路留在后面拖出那些人。”
陆君心的声音愈加嘶哑,也愈加悲痛,“八月初六,我们携主上到达朔城,藏身在主上早已布置好的这座宅院里,而后面对敌的那些兄弟,却再也没有回来,如今只剩下我们七人了。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后来再也没有追上来,也不曾找到我们在这里。”
亦菱任凭脸上的泪水流成了河,她缓缓地开口道:“那筠如呢?他不是一直昏迷着么?”
“主上……主上……没能撑过来……在我们到达朔城之前就……就……就去了……”陆君心说完,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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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处玄卫人数同前有出入,绝对不是凉儿写错了啊~
第二百零九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二六)
亦菱闭上眼,痛苦不堪地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带着筠如和你们到灵霄山,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当初筠如提出要同我一道回师门,我执意阻止,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上官绝尘和赵子允要围剿濯玉宫、置我于死地而守在灵霄山山谷,筠如也不会收到牵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你们也不会受到拖累,损失了这么多兄弟……”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地从脸颊上滚落,亦菱的双眸已经模糊了,看不清面前的几人。
“冷姑娘快别这么说。”陆君心突然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只有兵将、侍卫等对着自己的上级或主子才会行的大礼。陆君心一动,其他六名前玄卫齐齐随着他单膝跪下行礼。
亦菱看着自己面前突然矮下去的几人,不由地大惊,抬手抹了把眼泪,瞪大了眼睛看着几人,随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扶陆君心,“陆统领,你们这是做什么?”
陆君心却不起来,他仍旧抱着拳,嘶哑的嗓音此时带着坚定,“冷姑娘,从此刻起,你就是我们的主上了!”
亦菱更加震惊了,这是怎么回事?她震惊地看看陆君心,又看看其余六人,“陆统领,这……”
陆君心诚恳而坚定地道:“主上,属下早已不是玄卫统领,还请主上直呼属下名字!”说罢他又放开抱拳的手,深入衣襟内,拿出一封信件来,双手奉给亦菱,“主上请看!”
亦菱满脸疑惑地接过来,连忙将信纸从信封里面抽出来,信封是开口的,并没有黏合后又被拆开的痕迹,显然是写信的人并未封口。信封上有些地方还染上了暗红的血迹。渗透入信封内,染到了信纸上。亦菱将折叠的纸张展开,越看越震惊,这信竟是皇甫祎写的,信后的落款是“冷筠如”,信的内容并不多,不过寥寥数语,写着他若是出了意外,那么所有的玄卫都必须听命于冷亦菱,以她为新的主子。全心全意地忠诚地确保她的安全,就像保护他一样。而陆君心等人显然已经看过此信了。
亦菱抬眼。讶异地看着陆君心,后者道:“主上,这是属下在前任主上故去后,在他的衣襟内发现的,因为信封上并未写何人来启,所以属下们擅自打开阅了。”
亦菱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她无所适从地看看信又看看陆君心等人。这件事来的太突然,她完全没有想到,“没事没事,看过就看过了,没事。”她有点语无伦次地道,随后又来回走了几步,这才想起陆君心等人还跪着,连忙让他们起身,并且上前扶起了陆君心。
几人起身后。有一两个还抽泣了几下,那个最先痛哭的,此时正用孝服宽大的袖子抹着泪。
亦菱见状心里一酸,这些玄卫们自幼便被选进宫,由玄卫门暗中训练培养,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最后经过层层筛选、万里挑一之后,才离开玄卫门被派到主子身边,自那以后便一直以保护主子和执行主子的命令为己任,如今他们的主子就这么突然走了,他们就像一群迷途的羔羊,失去了生活的目标,无所适从,也不知所措。更何况他们的主子还是那样一位值得尊重、钦佩和崇敬的人,那样一位能让人们心甘情愿地臣服的人!就算是铁血男儿,就算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的事,就算是能受常人之不能受的苦,就算是手刃敌人而眼睛不眨,就算是一招毙命而面不改色,又怎能不感到悲痛、不伤心欲绝?
亦菱忽然倍感压力,让她成为这些人的新主子,不仅仅是命令和支配,不仅仅是拥有了一支新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多了一份责任,她要对这些人负责。而她自知远不如皇甫祎,她不知道自己配不配拥有他们的忠诚和信赖。亦菱又抬手抹了一把脸,将目光落在信上,半认真半玩笑地道:“筠如也真是的,也不问问我们的意见就擅自做决定了。”她声音忽然哽咽了一下,又勉强微笑了一下,“既然筠如已经去了,论理你们就是自由的人了,先抛开信上的内容不说,我并不想强迫你们,是去是留你们完全可以自己决定,我……”
亦菱话音未落,陆君心等七人齐声道:“属下甘愿追随主上,听候主上调遣!”声音铿锵有力,震彻整个房间,连方几上的白烛似乎也受到了震动,摇晃个不停。
亦菱望着这七个男儿,目光落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他们脸上坚决的神色,看到他们眸中忠诚的眼神,感受到他们坚定不移的决心,顿时万分感动。她知道,如果她现在说不,那么他们一定会伤心失望,她不能这么做。于是,亦菱缓缓地转过身去,目光落在那个无字的牌位上,满是哀戚的目光在上面缠绵了半晌,又有些许泪水顺着先前的泪痕滚落,随后那目光渐渐地变得坚定、决然,原本含满泪水与悲伤的眸中又再度充满了勇敢与坚强。
筠如,你放心。既然你已经决定把他们交给我,我就会负责到底。或许,我永远也不能成为你那样优秀出众的人,但是我会尽力做一位好“主上”,我会护他们周全,只要我活着,绝对不让他们为我送死!筠如,如果你泉下有知,请相信我!亦菱狠狠地抹了把脸,将脸上的泪水统统抹去,眼眸中亦是一片清明,再无半点泪光!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几人道:“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属下参见主上!”七人齐齐行礼,齐声说道。
亦菱稍稍颔首,神色肃然而坚定,她站得更直了一些,正色道:“既然如此,你们以后就不要像今晚这样集体守在这里了,换一下班,每个人都要保证好好休息,如今筠如走得不明不白,我也有责任,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是,主上!”几人铿锵有力地应道。每个人脸上都焕发出了光彩,瞬间又找到了生活的目标,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亦菱又对陆君心道:“你们原本打算将筠如葬在何处?”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刚刚恢复的士气顿时消散了,悲痛的气氛再度弥漫起来。亦菱眉心一拧,怎么?难道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陆君心垂首道:“主上,属下们也不知。原本是应该葬入宁国皇陵的……”
亦菱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皇甫祎生前并没有告诉这些人如果他走了要把他葬在哪里,所以按照他原来的身份——宁元帝,理应以帝王之礼葬入宁国皇陵,但是他并非正常退位,而是被人夺走了皇位,或者确切地说,是不知情的世人都认为他被人“夺”了皇位,因此作为被废的皇帝,他已经不再有葬入皇陵的资格。
自古以来,废帝的下场皆是很惨,要么被夺位者杀掉,不知横尸何处,要么沦为阶下囚,永不得见天日。想到宁国元帝皇甫祎,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位废帝,亦菱心中一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她初见他时的情形,他精致如画的眉眼,他浅笑盈盈的面容,他雍容高贵的气度,在她的记忆中仍旧清晰可辨,往昔相处的时光,历历在目,并不算长,却在她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迹。那个清莲一般高洁清华的男子,最后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不愿相信,也不能接受。
亦菱轻叹一声,道:“这样好了,我奉命要去一趟幽州,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这段时间你们先守在这里,待我回来之后自会给筠如寻一处好地方。”
“是,主上!”几人皆行礼道。
“还有一事,”亦菱声音渐渐地冷了下来,“那些追杀你们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武功如何?”
陆君心道:“回主上,那些人武功高深,绝不低于属下们,且下手阴狠毒辣、十分残忍,又诡计多端,属下们皆从未见过他们的武功,不知是出自何门何派。”
亦菱又拧起眉,这么说不是上官绝尘和赵子允派来的人了,也不是皇甫祾手下的暗卫,莫不是她的那位皇表兄杜亦风?可是杜亦风同皇甫祎又没什么过节,没道理这么做。
陆君心又道:“那些人衣着整齐统一,皆是一身黑衣,戴着斗笠,斗笠上罩着黑纱,遮住了脸,看不到他们的样貌。”
亦菱猛地抬眼,戴着斗笠?!昨夜府内来了刺客,洛沉碧看到了,也是这么形容那名刺客的。难道……是同一伙人?
陆君心担忧地问道:“主上,那幽州地处江国北部边境,虽然这几年没有什么战乱了,但是治安仍然不够好,要不让属下们跟随保护主上?”
亦菱微微摇头,神色肃然,“不,不必。昨晚齐王府内闯入了一名不速之客,也是戴着斗笠,上面罩着黑纱,遮住了面容。”
其余七人闻言皆惊!陆君心十分担忧地道:“那主上岂不是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