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深冬酒馆听书人(二)
亦菱缓缓地收回视线,目光自然而然地又一次落在了容卿身上,却正好对上他凝视着她的目光。亦菱冷冷地别开眼,将视线移向别处。
容卿依旧淡然地凝视着她,只是在她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交织的瞬间,波澜不惊的眼眸微微泛起了一丝波澜,随后又在她冷冷地移开视线之后,那一丝完美的波澜出现了裂痕,然而只是那一瞬间的波动的和破碎,很快,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恢复了往日的幽深平静。
亦菱的目光来来回回地落在周围几桌人的身上,就是不肯再往容卿的方向偏离一丝一毫,她忽然觉得这样很别扭。她和他保持这样冷淡的关系已经好几个月了……
云国宣帝上官绝尘联合翳国成帝赵子允剿灭濯玉宫的那天,现任濯玉宫宫主蓝汀染曾隐居的木屋外,她靠着门板,坐在地上,被大雨浇得浑身都湿透了,悲痛,哀伤,茫然,无措……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朦朦胧胧的烟雨水雾中,白衣曳地的少年,宛如仙人临世,又一次来到了她的世界……
她扬起脸,同他对视,许久,许久……
直到他缓缓地伸出一只手,对她说要带她走……
落花时节别君去。
烟雨朦胧携伊归。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白衣公子,缓缓地伸出手去。两手相握的瞬间,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毫无芥蒂地相处的时光。
但有些事终究是难以让人释怀。她不能原谅他的隐瞒,他的欺骗,他的利用。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对他和颜悦色,倾心相待。于是,她冷漠地对待他,一路行来对他不理不睬。甚至几度想要将他远远地甩掉。不曾想,容卿却出奇地执着,一路紧随,无论她怎么冷眼相对,怎样绞尽脑汁地想要把他甩掉,都无济于事,最后亦菱只得无奈地任命了,他想跟着就让他跟着,大不了她不搭理他不就结了。因此。这几个月来,她就任由他跟随着她,而她一句话都不曾跟他说过,甚至连目光都懒得落在他身上。
然而一路行来,两人在对敌这一件事上还是很有默契的。濯玉宫惨遭劫难那日,上官绝尘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她,连派杀手于濯玉宫附近追杀她。濯玉宫位于翳国夏国交界处,上官绝尘的刺客一来,她便只能往北边走了,但是紧随而至的是赵子允派来的刺客。堵住了她去往翳国的路。
这样一路逃一路杀,容卿至始至终陪在她身侧,屡次帮她阻挡刺客的疯狂追杀。正当南往云国北往翳国的路都被堵死的时候,她不得不往夏国境内而去,反正她本来也是打算这次离开宁国后要回夏国的。不料,她和容卿一进入夏国境内,便遇到了另一批刺客的攻击。
想到这里,亦菱的眼神不禁又冷了几分。
放眼世间,除了赵子允和上官绝尘。还有谁想要杀掉她?答案呼之欲出。定是那位她素未谋面的皇表兄。只要她一死。夏国便再也没有可以继承皇位的女继承人了,他便是接下来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动机充分。
那些刺客一直将她和容卿逼回夏国边境,她不得已只得沿着夏国和翳国、云国的边境走,一路上追杀不断。三方派出的刺客一批接着一批,让人应接不暇。宁国她是不打算回去了,所以最后她只能来了江国。一进入江国境内,那些刺客便不敢像之前那样大肆张扬了,立时收敛了许多,最后当她一身是血地抵达江国国都朔城时,那些刺客不见了踪影,她终于安全了。
“姑娘,公子,您要的酒菜好了。”店小二恭敬地将两碟小菜,一壶温好的“清江洌”放在桌上,又往两只碗里倒了酒,“两位慢用。”随后躬了下腰,招呼另一桌客人去了。
亦菱端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口。江国地处北方,国都朔城又处在江国偏北处,故冬季十分寒冷,这里的酒大多都十分烈,唯有这“清江洌”算是比较温和的,暖暖身子也足够了。
旁边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亦菱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只见容卿的脸色比方才苍白了几分,清雅白皙的面容此刻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仿佛比窗外的飞雪还要苍白透明。亦菱不由地拧起了眉,那日与夏国境内刺客交手时,容卿受了伤,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没好么?
容卿咳了几声,伸手去端他面前的酒碗,亦菱迅速抬手按住了那酒碗,容卿看到突然按在碗上的秀气素手,不由地抬眼看向亦菱。亦菱瞟了他一眼,眸中尽是不悦。有伤在身,还要喝酒?
亦菱抬手招来店小二,道:“沏一壶热茶送过来。”
店小二闻言顿了一下,看了看亦菱又看了看容卿,但他到底十分机灵,也没多嘴,连忙点头应道:“好嘞,这就给您端上来!”然后又脚不点地吩咐后厨去了。
“姑娘,您要的热茶。”店小二将茶壶和茶碗放在桌上,又略一弯腰,转身走了。
亦菱伸手端过茶壶,嗅了嗅,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虽然不是什么上等好茶,但还不错,并不粗劣,对于这么一个破旧的小酒馆儿来说已经不赖了。亦菱又伸手拿过茶碗,正准备倒茶,手下一顿。
这茶碗儿……
她抬眼瞥了一眼容卿纤尘不染的一身白衣,不由地汗颜了。这茶碗儿都不如容卿身上的衣服干净呢!
亦菱咬了咬牙,若不是为了打听一些事情,她犯得着每天来这个破旧的小酒馆里坐着么?这容卿也真是的!每天都要在齐王府门口等着她,她走到哪儿都要跟着,好好地休息养伤不行么?亦菱愤恨地瞪了容卿一眼,随后往茶碗里倒了些茶水,把茶碗儿来回涮了两遍,这才重新倒了茶水,推到容卿面前。
容卿一直注视着亦菱的一举一动,神色依旧从容淡然,只是嘴角噙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他伸出白皙的手,修长的手指轻绕在深褐色的茶碗边缘,优雅地端起茶碗饮了一小口。
亦菱在一边悄悄地看着他,不由地又白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她有点嫉妒了,明明身处这么破旧拥挤的小酒馆内,明明端着粗劣的茶碗喝着普通的茶水,却宛如置身于风雅竹苑之中,浅饮琼浆玉酿一般,这份高雅的气度她是学不来。思及此,亦菱不由地又暗暗白了他一眼,说是嫉妒,其实心底还是有几分仰慕之情,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地缠绕而上,说不清道不明,同时挥之不去。
亦菱别开眼,投向旁边一桌正高声吆喝、喝酒划拳的几人。这几个月来,她几乎天天都来这里,是因为三姐荆紫芊曾经同她讲起过此事。百里酒馆,是个老字号,始建于周朝末年,五国各地均有百里酒馆的分号,至于它的总店是哪一家,没有人知道。不论哪里的百里酒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平凡普通,甚至有些破旧,与类似醉月楼那样的华美酒楼不同,百里酒馆往往地处平民百姓聚居的地方。
亦菱曾经暗地里查过百里酒馆,关于这遍布极广的酒馆的名字由来有好多:有的说百里酒馆始建于周朝末年,那时由于周朝朝廷的管制,各地的酒馆酒楼并不多,百里酒馆一时兴起,迅速地出现在天下各处,就连偏远的地方都有百里酒馆,在那些地方,方圆百里内往往只有这一家酒馆,故名“百里酒馆”;也有的说,百里酒馆虽然简朴,但卖的酒却是一等一的好,在全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传闻百里酒馆的酒香可以飘散百里,赶路的人闻到酒香后往往还要走好远的路才能到达酒馆,所以人们都称之为“百里酒馆”;还有的书上甚至写着:“坐百里酒馆中,则百里之事皆晓,故曰‘百里’者”。
但是,亦菱所能查到的也只有这些关于名称由来的传闻,其余相关的事什么都查不到,而三姐荆紫芊曾经同她说过,百里酒馆明为普通百姓的酒馆,其背后实则为一个神秘的组织,而这些分布各地的酒馆就是为这个组织暗地里收集情报的据点。亦菱通过她与三姐曾经的谈话发觉三姐似乎非常专注于调查这个神秘的组织,甚至胜于濯玉宫交与她的任务。三姐出师时身负潜伏在云国,为濯玉宫提供相关情报和信息的使命,而三姐也不负众望,成功潜入云国,成为上官绝尘的侧妃,潜伏在他身边暗中收集情报。
但是亦菱从未听说过还有一个什么神秘的组织隐藏在这传承多年的百里酒馆之后,更没听说过濯玉宫对这件事感兴趣,所以她可以肯定三姐并非为了濯玉宫或是什么其他人调查此事,而是完全出于自己的兴趣和想法,至于三姐为何会对这件事产生兴趣,以及她是从什么地方听来此事的,亦菱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但是亦菱确信,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一定可以查到三姐的下落。
第一百八一章.深冬酒馆听书人(三)
半年前,云国景帝驾崩,上官绝尘趁机发动政变,排挤太子上官望尘,逼宫夺取皇位,并且在此之前,他派手下亲信将三姐荆紫芊送出了云国,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知要将她送往何地,而在押送的过程中,三姐竟然逃脱了。据濯玉宫女弟子之前传递回来的消息,除了濯玉宫的人,还有另外两路人在暗自跟踪三姐一行人,他们是谁?为何要这么做?三姐是自己逃脱的,还是在其他人帮助下逃脱的?
虽然有诸多疑问,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三姐还活着,并且藏身在很安全隐秘的地方。上官绝尘和赵子允清剿濯玉宫,放出假消息召回在外的濯玉宫女弟子,以期一网打尽,但是她在那些成堆成群的尸身中并没有找到三姐荆紫芊的,这说明她没有收到消息,又或者说明了她收到了消息,但是没来得及赶回灵霄山。如果她已经逃离了上官绝尘的控制,那么她一定还在暗中调查百里酒馆背后组织的事情。因此这几个月来,亦菱几乎天天都来这里喝酒,一坐就是几个时辰,默不作声地听着周围人的谈话,希望能听到什么相关的蛛丝马迹。
吱嘎一声,酒馆的门被推开了,冷风吹入,卷进几片雪花,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店小二见状连忙迎了上去,热情地问道:“荆先生,今天怎么是您来了?”
荆先生温和地笑道:“姜老先生染了风寒。这几日都来不了了,所以我来替他。”
店小二一听笑道:“那敢情儿好啊,荆先生请,小的给您温一壶酒暖暖身子?”
“有劳了。”荆先生温尔雅地一笑。
坐在角落里的亦菱看到荆先生走进来的瞬间,两眼放光!就是他!终于让她给等着了!
两个月前的一天,一直在这小酒馆里说书的姜老先生没来。换成了这位荆先生。而这位荆先生显然与众不同,所讲之事,句句切中要害!而且他也姓荆!亦菱当时便肯定此人就是她找到荆紫芊的线索。但是那日,荆先生说完书之后便匆匆离开了酒馆,待亦菱冲出门去,早已见不到他的影子了,之后亦菱便每天来这里守株待兔。等的就是他再次出现!
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让她给等着了!亦菱心中大喜,不过她并不急于上前搭话,仍旧一脸淡然地坐在桌子边,浅酌小酒,等着听荆先生说书。
荆先生看上去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已经穿旧的深褐色衣衫,身形消瘦。看上去穷困潦倒。但是他的气质却是温和斯,一副饱学之士的样子,纵使穷困落魄,也无法让人对他有半分不敬。
最难得的是这位荆先生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都一样,并没有对着店小二或者其他几桌的平民百姓露出不屑鄙视的神情,也没有对她和容卿露出谄媚奉承的神色。自打走进这酒馆,没有多看谁一眼。也没有少看谁一眼,更没有像一路上其他人那样,一看到她和容卿就露出惊讶的神情,一直是一副“天下众生,我均一视同仁”的样子,这一点让亦菱十分敬佩。
亦菱一边暗自打量这位荆先生,一边好奇他究竟有着怎样的经历,以他的才学,在朝廷某个官职不成问题,怎会落魄至此?成为一个破旧小酒馆里的说书先生,还是替补的?
容卿看到亦菱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刚进门的中年男子身上,便也转头看了一眼,随即他的修眉微微地蹙了起来。
亦菱收回目光,不经意瞥见容卿正看着那荆先生,还微微蹙着眉,不由地问道:“怎么了?”
容卿转过头来,立即笑开了,“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哼!”亦菱头一扭,立马不理他了。她差点儿忘了,自己还跟容卿赌气不说话呢!刚才怎么突然就问了一句?
容卿看见亦菱的样子,便知道她已经没有那么生他的气了,不由地轻笑出声,随后又轻声道:“这位说书先生,肯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啊?”亦菱一听,马上把头扭了回来,连忙追问道。
容卿乐了,竖起两根修长的手指,“第二句了。”
“你……!”亦菱气结,她真想把手边的酒碗扔到他身上去!
容卿不紧不慢地又轻声说了一句:“此人定于这百里酒馆背后的神秘组织脱不了干系。”
亦菱的小手停在了距酒碗不足一厘的地方,顿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瞅着容卿,随后眨了眨眼,轻声道:“你、你也知道那神秘组织的事儿?”
容卿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幽深似海的眼眸中泛起了些许笑意,他缓缓地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句了。”
“我讨厌你!”亦菱咬牙切齿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不是因为这酒馆里还有其他人,尤其是还有那个她等了好久的荆先生,她早就掀桌子爆发了!容卿这不是存心捉弄她么!
容卿放下手,广袖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动了几下,他轻轻摇头道:“唉,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别……”亦菱闻言一着急,不由自主地伸手扯住了容卿轻飘的广袖,随后发觉自己居然伸手碰容卿了!虽然碰得只是衣服,那也不行!亦菱像是触到火焰被灼烧到一样迅速地收回了手,头一别,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心里却十分愤恨:容卿定是故意的!他早就看出自己来此处的目的,故意吊自己胃口!
“呵呵呵呵……”容卿笑得愈加开怀了,清雅沉静的容貌立时变得亲切生动,更让人移不开眼。容卿笑够了之后,问亦菱:“你想不想知道?”
亦菱愤恨地瞪着容卿,她本来很想有骨气地说一声“我才不想知道呢”,但是她是真的很想知道,而且听容卿方才的话,他似乎对此事十分了解,如果她向他询问的话,定会省去不少精力,如今濯玉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急着找三师姐,事情当紧,也犯不着因为跟容卿置气而耽误了大事,于是她点点头,“想。”
谁知容卿并没有告诉她他所知道的部分,而是微笑着道:“不知皇女殿下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亦菱暗自咬牙切齿,好个容卿,就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吃亏,无缘无故地向她提供信息!亦菱反问道:“你想要什么?”既然如此,何不都打开天窗说亮话?
容卿微微一笑,缓缓地道:“齐王府书房内的一本藏书。”
亦菱闻言蹙起了秀眉,齐王府书房内的一本藏书?齐王府书房乃是她父王李浚之前处理公务读书练字之地,虽然有许多藏书,但是放眼五国,齐王府书房藏书并不算多,亦不算全,而容卿涉猎之广、学识之深她是有所了解的,以容卿的本事,这世间还有什么书是他没有读过的?如果连他都没有读过的书,这齐王府又怎么会有?如果齐王府真的有他要的书,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亦菱顿时满腹疑问,正要开口,容卿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从容地道:“,全天下只有一本,藏于齐王府,至于我是如何得知的……”容卿顿了顿,漆黑的眼眸中泛起略带狡黠的笑意,“要等找到这本书后,我才告诉你。”
好啊!处处吊人胃口!听书名,大约是女帝如雪的一本传记,只不过是一个十分稀有的版本,亦菱咬了咬牙,不就是一本传记么,给就给!于是她答应道:“好!”
容卿得寸进尺地笑道:“还有一个要求,我要自己找,还望殿下能让我进入齐王府。”
亦菱差点掀了桌子!哪儿来这么多要求?!不干了!不干了!不就是一点儿消息么,她自己也能查!亦菱愤恨地白了容卿一眼,哼了一声,再不理他了。
容卿却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饮了一小口茶水,他不急,他有的是耐心,急的人是亦菱。
还好周围的人们大喊大叫着,好不热闹,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小小的风波。
荆先生走到屋子东边一张长几的后面,拿起木块在桌上轻轻一拍,“啪”的一声脆响,整个喧闹无比的酒馆顿时安静了下来。
亦菱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到那位荆先生那边。
较远处一张桌子旁的一位挺壮实的汉子大概是喝好了,黝黑的脸都透出几分红来,方才光顾着和人划拳,没看到荆先生进来,此时看到他,嘿嘿一笑,高声问道:“先生,今天讲什么?”
他旁边的同伴给了他一拳,“你喊什么喊,听先生说呀!先生肯定是接着上次的讲,讲那个什么……什么……云宣帝!”
荆先生温尔雅地一笑,说道:“不,今天不讲云宣帝,讲讲宁国的那位女将军。”
众人闻言皆叫好,连声要求他快些讲。
亦菱闻言,眼睛一眯,这位荆先生有点儿意思。
容卿闻言,幽深的眼眸淡淡地一扫,落在荆先生身上,又幽深了几分。
第一百八二章.深冬酒馆听书人(四)
亦菱心中暗忖,方才见这位荆先生走进来的时候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屋内众人,看到她和容卿的时候也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目光也没有过多地停留在他们这里,看上去他并没有看出自己和容卿的身份,那为何他要突然说起这个?是巧合?还是……试探?
亦菱不动声色地暗自观察着立在长几后面的荆先生,心里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开口询问他才能既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显得唐突。
“宁国女将军?”喝得黑脸泛红的汉子醉醺醺地道,“据听说宁国的那位女将军之前辞官了啊!”
他的同伴又给了他一拳,“听先生讲,你别插嘴!”
那喝得有几分醉意的汉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我不问了,不问了,先生快讲!”
旁边的人也纷纷道:“是啊,是啊,先生快讲!”
荆先生温和一笑,缓缓道:“话说这宁国之前的那位女将军,原本是濯玉宫的女弟子……”
亦菱眸色一凛!他怎么知道?!
众人闻言皆是惊讶不已,一时间酒馆内不复方才的安静,再度喧闹起来,那喝醉的汉子大喊一句:“什么?那女将军是濯玉宫的?濯玉宫不是刚刚被围剿了么?”
他的同伴这会儿顾不上给他一拳了,也惊讶地道:“这么说那女将军辞官就是因为师门遭难?”
荆先生只是斯地笑着,任由众人议论纷纷,待酒馆内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他才又开口说道:“这位女将军,初到宁国时,只是军中的一位普通小兵,后来宁国与邻国巫里一战……”
荆先生每说一句,亦菱的眸色就深寒一分。看向荆先生的目光中也就多了几分审视。到最后,亦菱已经十分确定这位荆先生就是那个百里酒馆背后神秘组织的人了!
从宁国巫里一战,她奋勇突破敌军重围,杀出一条路及时地支援了定南王等人,之后破解藤甲之谜,又一箭射杀敌军主帅。导致敌军大乱阵脚,使得宁军顺利攻破墉城。最后俘虏了敌军军师,到宁国与云国一战,宁国大败,多座城池失陷,再到已被宁昭帝封为镇国大将军的她率领大军收复城池,于宾城附近与云军交手……
事事详尽,句句属实,就好像当时他在场一样……不,即便是在场的人也难以描述的如此详尽和全面。这不是一双眼睛能够看到的,而是好多双……
亦菱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明亮,直直地投向荆先生,正在娓娓道来的荆先生似乎感受到了亦菱的目光,淡淡地向她这边扫了一眼,不过瞬间便又移开了。他的神色依旧坦然,但是那一眼在亦菱看来却包含了诸多意思……
亦菱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笑意,那书中所言非虚,果然是“坐百里酒馆中,则百里之事皆晓”,对于此事,她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众人听书听得皆入了迷。全神贯注地看着荆先生,听着他的每一句话,那醉汉却又插嘴道:“啧啧,这么说这女将军还真是厉害,还是一个小兵的时候,就因为解救定南王,一箭射杀敌军主帅而一战成名,随后便当上了大将军!”
荆先生闻言却是淡淡一笑,说道:“其实赵月将军真正成名之战并非此战,而是同云宣帝的那一战。”
亦菱唇角的笑意加深,这位荆先生果然不同凡响,颇有见地。
众人闻言皆是不解,眼巴巴地等着下。
荆先生接着道:“宾城一战,赵月将军一人独挑当时还是平南王的云宣帝、云国振威将军莫离等四员大将,非但不落下风,反而略胜一筹,其武功之高可见一斑,由此可见,自四大战神之一的宁国岳悠然岳将军战死沙场之后,这位赵将军理当取而代之,位列四大战神之一。”
“对啊!”
“是啊!这赵将军很厉害啊!”
“没错!都能打过云宣帝了,应该称为战神了!”
酒馆内众人闻言皆纷纷附和称好,有的人脸上更是流露出豪情壮志,仿佛也想即刻冲上战场痛痛快快地拼杀一番。
亦菱唇边那一抹笑意却渐渐冷了下来。如此一说,是何意?她自幼师承濯玉宫,自认武功不差,一般人不会是她的对手,但是这战神的称号她可担当不起!亦菱看着荆先生,审视的目光之中又多了几分冷意。
接着,荆先生又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讲了讲宁国女将军揪出军中内奸和朝堂公然辞官的事迹,亦是详尽属实的让人深感可怕。
亦菱饮了一口酒,眼眸幽冷。这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神秘组织,它究竟有多强大、多可怕?
“然后呢?”那肤色黝黑的汉子醉意消了几分,连忙追问荆先生,“那赵将军辞官之后去了哪里?”
荆先生不紧不慢地小酌一口温酒,接着道:“之前已经说过了,那赵将军师承濯玉宫,她得知师门有难,辞官后即刻赶往师门,希望能够解救师门于危难之中,只可惜,她一介女流到底敌不过联手的云宣帝和翳成帝,濯玉宫到底还是覆灭了。”荆先生连连感叹,似乎对此感到颇为惋惜,但是他的神情和语气中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惋惜之意。
亦菱眼神冰冷地看着荆先生,此人果然与众不同,活在世间,又似是超然世外,对一切事情都是那么淡漠,不掺杂丝毫的感情。亦菱心中有几分沉重,这样的人最难对付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世间有什么是他在乎的。如果这背后组织中的所有人都如此人一般,那么实在是太可怕了。
一人不解地问道:“先生,那濯玉宫不是江湖四大门派之一么?又是百余年前剑仙雪公子一脉,这云国和翳国的皇上就这么出兵剿灭了濯玉宫,就不怕其他几个门派报复么?”
“是啊,是啊!先生,这是为什么?”大家纷纷追问道。
荆先生淡淡一笑,说道:“此次清剿濯玉宫,云翳两国并非师出无名。不错,濯玉宫的确为江湖四大门派之一,亦是剑仙雪公子一脉,但其表面上虽然处于江湖之中,不问世事,亦不牵涉五国朝政,实则却为夏国皇室暗中操控的秘密组织。”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亦菱暗自咬牙!简直是放屁!虽说濯玉宫的确暗中收集并向夏国女帝提供情报,但从未听说哪一任濯玉宫宫主对夏国女帝俯首称臣的!除了第一任夏国女帝即濯玉宫创始人冷如雪之外,历任女帝没有谁能够直接控制濯玉宫,濯玉宫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江湖组织。
荆先生接着道:“濯玉宫的存在,成为了其他四国的威胁,而近年来夏国和江国宁国的关系越来越好,隐隐有联盟之势,所以夏国自然不会利用濯玉宫来对付江国和宁国,这样一来,云国和翳国受到的威胁最大,因此云翳两国要迫不及待地剿灭濯玉宫以维护和保全自己的利益。”
众人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啊!
那大汉依旧带着几分醉意问道:“那后来呢?那赵将军师门覆灭之后,去了哪里?她不会跟她的那些同门一样,也死在云兵翳兵的剑下了?”
“非也,非也。”荆先生缓缓摇了摇头,“那赵月赵将军,还活着,她此时就在江国。”
“啊!”
“啊?”
“她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惊讶,有人怀疑,有人不解。
荆先生就像所有说书人一样,看到众人被他所讲的事所吸引,并且都十分专注,十分感兴趣,脸上露出了欢欣的笑容。他补充道:“这位赵将军就是江国如今的齐王。”
“啊!这女将军竟是皇上新封的齐王!”
“真的假的?!那赵将军竟是如今的女王爷?!”
酒馆内顿时如炸了锅一般,众人议论不断,整个屋内的气氛顿时热闹非凡,似乎连酒馆周围的雪都要被这热闹无比的氛围给融化了。
亦菱的手紧紧地扣在深褐色的酒碗上,双眸紧紧地盯着荆先生的一举一动。就在亦菱以为荆先生要点破她这个女王爷如今就坐在这酒馆中的时候,荆先生却将手中的木块儿往长几上轻轻一拍,说道:“今日就到此结束了,明日继续。”说罢,将穿旧了的棉袍往身上一披,拿着包裹便离开了酒馆。
众人还都沉浸在他方才讲的故事里呢,完全没反应过来说书的先生已经走了。亦菱旋风一般地离开座位,追了出去。
上一次,她追出去的时候,荆先生早就不见了踪影,说明他身怀绝技而深藏不露,轻功必然极好,而这一次,她做了充分的准备,荆先生话音未落,她便准备动身,以随时跟上前去。
终于,在距酒馆十几丈开外的一条行人较少小巷里,亦菱轻盈地落在了地上,恰好堵住了褐衣男子的去路。
荆先生看到亦菱,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这位姑娘,莫不就是方才在百里酒馆的听书人?”
第一百八三章.深冬酒馆听书人(五)
新的阴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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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先生真是过目不忘。”亦菱抬手行了个礼,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大方有礼的贵人家的小姐气度。
荆先生眸中多了一分赞赏之意。“不知姑娘追上荆某是……?”
“哦,在下找先生是有一事相求。”亦菱微笑着恭敬地道,看到荆先生表现出愿意继续听下去的样子,便继续道:“以先生之才,在这小酒馆里说书实在是太委屈了,不知先生……”
亦菱话未说完,荆先生已经听出了亦菱的意思,脸色一沉,甩袖转身便走。
亦菱脚下一个飘雪移步,瞬间移到荆先生面前,再度拦住了他的去路。
荆先生见亦菱轻功如此精妙轻盈,眼中立时露出了赞赏之意,亦菱见状趁机赔笑道:“先生莫气,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荆先生敛了眸中赞赏之意,一甩衣袖道:“姑娘的意思荆某又如何听不出来?荆某虽非惊世之才,但也绝非凡夫俗子,那些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荆某不屑去追逐,姑娘还请回!”
亦菱连忙解释道:“先生误会了,在下知道先生淡泊名利、高风亮节,不屑于追逐这些庸俗之物,只是以先生的能力和才华,如果就这样耗在这小酒馆里,实在是可惜了。在下愚钝,仅凭一己之力很难成事,所以今日冒昧地请教先生,不知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荆先生面露迷惑之意。“不知姑娘是……?”
亦菱忙道:“哦,忘记告知先生了,在下便是先生方才所说书中之人。”
荆先生面露惊讶之意,看了亦菱半晌,方才笑开,“原来这听书人即是书中人啊!有趣有趣!”
亦菱也跟着微微一笑。脸上始终保持着谦虚恭敬的神色。
“不曾想那闻名五国的女将军、这皇上新封的女王爷竟是如此出众的人物,荆某今日得见。实在荣幸啊!”荆先生眸中此时早已不见了怒意,连声赞道。
亦菱谦虚地笑道:“不敢不敢,应该说在下能得遇先生这样的人才是莫大的荣幸。”
荆先生见亦菱清丽脱俗、知书达礼、落落大方,明明是江国当今皇上的堂妹,刚刚承袭了齐王的封号,却还能自称“在下”,这么谦虚恭敬,实在难得,不由地愈加和颜悦色了。只是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说道:“齐王殿下,实不相瞒,荆某此时还有急事要去办,不能奉陪了。”
“啊。这样啊!”亦菱万分惋惜地叹道,“既然先生确有急事,在下也不好阻拦,希望先生能考虑考虑在下方才的提议,若是先生能够相助,在下定当万分感激。”
“一定,荆某告辞了。”荆先生一拱手。随即便沿着小巷迅速离开了。
亦菱目送荆先生离去,脸上一直挂着谦虚恭敬的微笑。但当她再也看不到荆先生的背影后,脸上的笑容缓缓隐去。
这位荆先生,不仅学识渊博、武功高深,心机更是深不可测。明明是想要引她上钩,却欲擒故纵,好像是她主动请他相助,而他很被动一样,明明上一次在酒馆就知晓了她的身份,方才听到她自报家门后却装作很吃惊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若不是她早有防备,今日就会被他的高超演技给骗过去了。此人果然不简单,是个难对付的主儿。
方才她将计就计,追了出来,并假装自己已经开始对他感兴趣,极力想请他成为她的幕僚,给她出谋划策。也不知道她的演技骗过他没有,不管怎么说,目前的计划就是如此了。她不管这荆先生以及他背后的组织竭力引起她的关注究竟有什么目的,她都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最要紧的是先找到三师姐荆紫芊的下落,然后是濯玉宫的事情。
亦菱确信那深藏不露的荆先生已经走远了,她才缓缓地转身也准备离开。
但一转身,一抹雪白的身影便落入她的眼中。那一瞬间,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湖中一样,亦菱平静的心湖顿时被激起了圈圈的涟漪。有无奈,有愤恨,有了然。甚至还有一点儿淡淡的喜悦?她不确定这种感觉是否可以称之为喜悦。
亦菱经过容卿身边时,冲他哼了一声,七分得意三分炫耀。瞧见了没?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就可以顺着线索查下去!
容卿无奈地摇头笑了,他当然不会认为亦菱是因为跟他置气,才在他已经提醒过她的情况下,还刻意接近那荆先生,虽然亦菱对着那荆先生又谦虚又恭敬,还一脸诚恳真挚的样子,但是他一眼就看出来她这是打算将计就计。
看着前方少女大红的披风在漫天莹白的飞雪中飘荡,他淡淡一笑,跟了上去。
亦菱在前面走着,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走得那么匆忙飞快,而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欣赏雪景。雪下的没有方才她在酒馆时那么大了,但是仍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漫天的飞雪飘飘洒洒,如碎玉、如水晶、如杨花、如柳絮,洁白无暇,晶莹剔透,美妙绝伦。整个世界早已银装素裹,街道上、房顶上都落满了一层厚厚的雪,映得银灰的天空都亮了。
开始的时候,亦菱还能欣赏欣赏这美丽的雪景,走着走着她便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忽略身后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的雪白身影。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锦裘似乎要融入这漫天的冰雪中,隐没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但是偏生这样清晰地闯入她的意识里,让她无法忽略,让她不得不注意到,让她不由自主地关注起来。
亦菱的内心此时又矛盾又纠结。
那日她好奇之下,跟踪容卿发现了梨香阁后面的秘密小院,躲在屋顶上听到了他同洛渊的谈话,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洛渊是如何成了容卿师父这一事暂且搁置,这师徒二人竟然妄图操控帝王以统一天下,而他们选中的人偏偏都是她恨的人——上官绝尘、皇甫禛、还有赵子允!还说什么上官绝尘是最好的人选!而容卿一直以来都是因为达成自己的目的接近她,什么温柔,什么甜蜜,什么情意,统统都是假的!为此她感到十分愤怒。
但是这几个月来,容卿出奇地执着,无论她走到哪里,他都会跟在后面。今日是每旬休朝之日,她早上出门便直接去了百里酒馆,而平日里她作为继任齐王,要进宫上朝,出门的时间比今日还要早上两个时辰,尽管如此,她每天一出现在齐王府门口,总能看到那一抹雪白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了。开始的时候她冷眼相对,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但是渐渐地,她开始好奇,甚至开始担忧,他每天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等在门口的?这段时间他都住在哪里?他在江国朔城是不是也有一个别院?但是每当她想回身问他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时他和洛渊的对话。
……对了,说起这上官绝尘,徒儿当初是怎么同那小丫头说的?那小丫头执意要杀上官绝尘,又发现了你是他幕后的谋士,如今她非但不连着你一起恨,反而还要你同她一道去夏国?来,好徒儿,跟师父说说,那小丫头是不是特喜欢你?……
……徒儿不过是同她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她便信以为真,以为我并不是真的支持上官绝尘,在加上这几日发生的事,所以如今她十分信任我……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洛渊的得意弟子!听师父的没错?以我徒儿的品貌,定能迷得那小丫头魂不守舍,待她回夏国继了皇位,你让她交出夏国的江山,她还不得心甘情愿地乖乖地交出来?哈哈哈哈……
每当她看到寒风之中容卿迎风而立的身影,她的心中就不免地泛起一丝担忧,心软下来,而每当她一担忧一心软,洛渊那如魔音一般的笑声就会灌入耳中!这样的欺骗和利用她怎么能就这样原谅,这样释怀?
于是,一直到今日她都不曾理睬他一次,但是今日在酒馆她看到他几个月前受的伤竟然还没有好,不免地更加担忧了,而且她还想起这还是因为他一路上保护她,阻挡那些疯狂的刺客时受的伤,心中免不了又多了愧疚。
如今在这漫天的飞雪之中,美是美,可是容卿身上的伤还没好,这一受了寒恐怕会加重伤势,不利于恢复,思及此,亦菱已然没有欣赏雪景的心情了,一路上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要停下来回头关心一下。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深处那一份喜欢还是存在的,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和两人的疏离而消失。
但是心中夹杂的诸多感情实在太复杂,愤怒、恼恨、责备、不甘、好奇、担忧、愧疚、喜欢,统统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于是就这样一路走回齐王府,心乱如麻的亦菱也没能做出实际行动。
走到齐王府门口,亦菱顿住脚,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一咬牙,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了。
容卿伫立在齐王府门口,一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披着大红锦裘的少女的身影进入齐王府的大门,直到那朱漆的大门缓缓地合上,再也看不到了,他才轻轻地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幽深似海的眼中多了一丝不明的情绪。
第一百八四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一)
亦菱进了齐王府,便往恋雨轩走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也不知道容卿每次跟在她身后回来之后在齐王府门外站多久,今天又下了这么大的雪,看样子晚上还要刮风,到时候就更冷了。思及此,亦菱转身便往门口走,还未走到,便看到一名家仆引着一人向这边走来。
亦菱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多月未见的洛沉碧。
洛沉碧身着浅碧色的长袄,外罩长及脚踝的大氅,竹青的缎面上用暗银线绣着云纹,精致高雅,整个人在冰天雪地里那么一站,仿佛是一棵淡雅高洁的青竹迎风而立,十分赏心悦目。
亦菱眼睛一亮!终于见到他了!自几个月前,洛沉碧和上官轻尘等人随着陆君心护送皇甫祎离开后,她就同他们失去了联系。亦菱到朔城安定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洛沉碧写信,询问他和皇甫祎的情况。只是不知为何,信件犹如石沉大海,亦菱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洛沉碧和其他几人一直了无音信,她联系不上他们,便只有等待。此刻她见到洛沉碧来访,又怎能不欢喜?
“沉碧!”亦菱惊喜地快步上前,那家仆见了,忙行礼笑道:“殿下,这位洛姓公子想要见您,小的正要带公子去恋雨轩找您,正巧在这里遇上了。”
亦菱笑道:“是很巧,你主子我这不是也才回来?我来招待公子,你去忙。”
家仆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亦菱看着洛沉碧。满脸欣喜,迫不及待地问道:“沉碧沉碧。我之前给你写的信收到没有?我派人送到沉香阁去了,怎么一直都没有回信呢?这几个月你到哪里去了?最近好不好?”亦菱一连串地问出声。
洛沉碧禁不住笑了,“好,我最近还好。这段时间一直没回沉香阁,十天前回去才看到信,知道你现在来了江国。这不,马不停蹄地就来找你了。”
亦菱一听十分歉疚,“啊,那你一直都没怎么休息好,先在齐王府歇息一下。”
洛沉碧笑道:“我千里迢迢地来看你,你就只让我歇息一下?我这次来可是打算住好久的。”
亦菱闻言一怔,“啊?”
洛沉碧故意装作不悦地道:“怎么?不欢迎?”
亦菱忙道:“哪有?当然欢迎了!我还以为你这次来只是路过。很快便走呢。”亦菱一边道,一边看了一眼洛沉碧身后朱漆的大门。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突然折回的缘由。洛沉碧跟她是前后脚到的,应该在门口遇到容卿了。
“对了,沉碧,你方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在门口看到什么人啊?”亦菱旁敲侧击地问道。
洛沉碧摇头笑道:“没有呀,你这气派的齐王府大门口,除了两座傲立的石狮子,什么人都没有。”
亦菱闻言不大相信。她两步三步走到门口,命守在门内的侍卫把角门打开,她走到外面一看,果然如洛沉碧所说。哪里有什么人影?那一抹如雪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踪影。
亦菱气愤地跺了跺脚,哼!好你个容大公子!枉费她还想着外面这么冷,叫他进来呢!亦菱用上内力,砰地一声把朱漆的厚木角门给关上了,带起的风卷起了地上的一片积雪。
“外面有什么人么?”洛沉碧面露好奇地询问。
亦菱深吸一口气,笑道:“不,没有。走,沉碧,外面这么冷,我们进屋里聊。”
恋雨轩内干净整洁,过去的十几年来,纵使偌大的王府没有了主子,那些家仆女婢仍旧保持着屋内原来的样子,每日清扫整理,所以亦菱刚搬进来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
洛沉碧坐在屋内靠着窗子的椅子上,环顾四周后笑道:“这恋雨轩便是当年齐王和陛下居住过的地方。”
亦菱点点头,道:“没错,光看这庭院的名字也知道了。”随后把亲手倒好的热气腾腾的茶递给了他,笑道:“据皇兄说,这还是从宁国运来的茶呢。”
“如今其余四国的茶叶大多都是从宁国购进的。”洛沉碧解释道,修长白皙的手端起茶盏,略微吹了吹,然后小酌了一口热茶。
亦菱闻言十分惋惜地轻叹一声,“唉,要是我现在不是这个什么王爷,也去卖茶叶做生意就好了。”
洛沉碧闻言不禁失笑,“你竟然还有这种想法,这要是以后回夏国继承了皇位,还不成了一个不务正业的皇上?”
“那可真没准儿!”亦菱吐了吐舌头。
“对了,”洛沉碧放下茶盏,从袖内掏出一封信,递给亦菱,“陛下给你的信。”
亦菱打开浏览了一遍,信是母皇冷若雨写给她的,大意无非是得知了她从灵霄山往夏国而去的一路上遇到了刺客的袭击,最后没能抵达夏国,只能绕道来了江国的情况后,对她感到十分担心,但为今之计她也只有暂且留在江国朔城,过段时间再寻个好时机回去正式认祖归宗。
过段时间再寻个好时机?这个过段时间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半年?甚至更久?如果换做以前,亦菱肯定毫不在意,多久都无所谓,因为那时候她对什么皇位压根儿不感兴趣。但是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自从她得知洛渊和容卿师徒二人决定选择上官绝尘作为全力支持对象,辅佐他一统五国后,她就决定继承皇位,一定要阻止上官绝尘的行动,就算这片土地上的这五个国家最终要统一为一个,那个来统一的人也不会是他。所以,亦菱现在还是比较着急的,更可况还有一个什么皇表兄对那皇位虎视眈眈。
亦菱将信纸沿着原来的折痕缓缓地合上,“夏国那边,最近情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洛沉碧顿了一下,又道,“我听闻你来江国的路上遇见了好几批刺客?”
“来江国?哼!”亦菱冷笑一声,“我愿打算是离开灵霄山后直接回夏国的,结果赵子允和上官绝尘派的刺客一路紧逼,而我刚进入夏国境内,就遇到了新的一批刺客,下手狠绝,无所顾忌,嚣张至极,我猜大约就是那位皇表兄派来的。最后我被这一拨又一拨的刺客逼得没处去了,只好转道来了朔城。”
“杜亦风。”洛沉碧缓缓地道,沉静的眼眸中凛冽杀机一闪而过!
亦菱挑眉。杜亦风?哦,原来那个素未谋面的皇表兄叫做杜亦风。
杜家……亦菱垂眸若有所思。她的皇外祖母冷思琳有两位皇夫,其中一位为杜宗,正是翳国赫赫有名的丞相杜宪杜正的同胞兄弟,冷思琳同杜宗育有一子一女,皇女冷若雨,皇子杜竞,同当今翳国的杜太后和丞相杜章是表亲。杜竞有一位独子,就是亦菱的皇表兄杜亦风。据洛沉碧和张政之前告诉她的,皇曾外祖母冷浅露比起她这个曾外孙女,更喜欢那个曾外孙,甚至有意让他继承皇位。
洛沉碧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缓缓地对亦菱道:“这个杜亦风,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低调隐忍,深藏不露,他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人在支持着他。”
洛渊!容卿!几乎是第一时间!亦菱的脑海中就蹦出了这两个名字。就从除掉她这件事上来看,这位皇表兄和上官绝尘、赵子允二人是站在一条线上的。而且就从他这次对她下手的狠绝程度来看,也颇为符合洛渊选择支持对象的要求。
“不过你不用担心,”洛沉碧又酌了一口热茶,“不管是现在在江国,还是以后回到夏国,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那杜亦风伤到你一丝一毫。”
亦菱闻言心中立时涌上了感动。是啊,不管那皇表兄背后有什么神秘人物的支持,她都有洛沉碧,还有皇甫祎,有了他们两人的支持,她还用得着怕谁?对了,皇甫祎!
亦菱赶忙问道:“筠如现在如何了?”
洛沉碧闻言,正用茶盖拨茶叶的手一顿,随后抬眼看了一眼亦菱,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道:“陆君心呢?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联系你么?”
“没有啊!这段时间,我同你们几个断了联系。好歹我还知道你有时候会在沉香阁,我连你都联系不上,怎么可能联系到他呢?”亦菱诧异地道。洛沉碧问这个做什么?
洛沉碧垂了眸子,又用手中的茶盖拨了拨茶水上漂浮着的茶叶,“既然如此,那你再耐心等一段时间,我估计用不了多久陆君心就会来找你了,筠如现在的情况我也不大清楚。”
嗯,有道理。亦菱理解了洛沉碧的意思。定是那天他,还有上官轻尘和莫凉随着陆君心等人护送皇甫祎离开之后,替他解了毒,然后他们便分道扬镳了,所以他也不知道皇甫祎和陆君心他们现在在哪里,所以他也不清楚他们的近况如何。
“呼——!呼——!呜呜——!”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北风卷着积雪呼号着,发出低沉的呜鸣,温度比白天下雪那会儿又降了好多。
亦菱把屋内的火盆往洛沉碧旁边移了移,“一会儿一起用晚饭,然后早些休息。”
“好。”洛沉碧温和一笑,看着移动火盆的亦菱的身影,眼中满是温柔。
第一百八五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二)
“呼——!呼——!”雪已经停了,寒风却越刮越大,原本落得蓬松而均匀的积雪被吹得漫天飘散,一片凌乱。
街上空旷寥落,偶有几个赶着回家的行人都裹紧了身上的棉袍披风,步履匆匆。
齐王府不远处的一座府邸内,院落深深处,一间所有的窗子都遮着窗幔的屋子内灯火通明,屋内足足点了五个火盆,四个角落各一个,书桌旁还有一个。一位白衣公子坐在书桌边,雪白的锦裘随意地披在身上,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握着书卷,借着灯火认真地阅读着。
正是容卿。
轻轻的叩门声传来,屋外有一人恭敬地道:“公子。”
“进来。”容卿开口道。
屋门被推开,呼号的寒风夹杂着冰雪卷入屋内,火盆里的火苗被吹得东倒西歪、来回跳跃。那人一个闪身进了屋,连忙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容卿直起身,忍不住咳了几声。
“公子!”那人连忙上前,担忧地道,“公子的伤还没好?”
容卿低声道:“无碍,说,查得怎么样了?”
明亮的灯火下,那人赫然便是白日里百里酒馆内那个喝醉汉子身边的同伴!此时他早就换下了白天在酒馆里穿着的寻常百姓的粗布面的棉衣,身着一身黑衣,披着黑色的披风,披风上的兜帽戴在头上,遮住了半边脸。黑衣人抬手将兜帽放下,露出整张脸来,随后一欠身,双手抱拳,“公子。属下无能,跟丢了。”
“哦?”容卿挑眉,幽深的眼眸中凌厉一闪,“放眼天下,连你都能跟丢的人,能有几个?”
尽管仍旧是淡然的语气,却让那黑衣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鬓角似有冷汗沁出。“公子,那人……实在是……深不可测。属下跟了一段路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发现了,随后便失去了他的踪迹,不知他去了哪里。”
容卿放下手中的书卷,状似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黑衣属下,声音淡然地问道:“那人轻功如何?”
黑衣人一阵汗颜,却也不得不实话实说,“那人的轻功……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恐怕……能与公子相当。”
“噼啪!”灯盏内的灯芯爆了一下。
那黑衣人不禁一颤。这屋子内有五个火盆,以他的内力修为恐怕早就热出一身汗了,偏偏他此刻觉得周围寒意遍生,骇得他冷汗直流。
容卿挑了一根细木签,拨了拨灯芯,“荆……某人么?”
“噗!”容卿手指一动,那细木签瞬间便飞了出去,直直地插入屋子角落处的一个火盆里,火盆里的火很快便将它烧尽了。
黑衣人又是一颤。面前的白衣公子明明一脸从容沉静。却莫名地让人从心底感到畏惧。
“公子。”门外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先不用跟了,明天随我去一个地方。你先下去休息。”容卿这才开口吩咐黑衣人道,随后对着屋外道,“何事?”
黑衣人如获大赦,行礼道:“是,公子。”
屋外的人隔着门对容卿恭敬地道:“公子,洛先生那边派人来了。”
容卿闻言缓缓弯回了修长的手指。随后又慢慢地展开,“让他进来。”
“是!”
屋门又一次被打开了,黑衣人走了出去,一名蓝衣的属下领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了进来,蓝衣属下关好屋门后,静静地站在了一旁。
戴着斗笠的人缓缓地走到书桌前面站定,略微抬手行了个礼,“容公子。”语调奸狞邪魅,即便看不到他的脸,也能感觉到他此刻脸上带着奸邪的笑。
戴着斗笠的人一身墨色衣衫。如同最深的夜里没有日月星辰时天空的颜色,若是在近处仔细观察便能看到在他的衣衫上,袖口处、领口处还有衣摆处都绣有墨蓝色的蛇,由于那墨蓝色太过接近墨色,故那些盘踞弯曲的毒蛇完美地融入了衣衫之中,仿佛是藏身暗处、伺机而动一般。此人的斗笠上罩着黑纱。垂下来的一圈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感到神秘而可怕。他的腰侧挂着一柄剑,黑铁打造,剑鞘和剑柄上也雕着盘曲的毒蛇,同他的衣衫出奇地搭配。
容卿从容地注视着戴着斗笠的人,眼眸漆黑深邃、幽暗沉静,不带有一丝情绪,却给人一种能看穿一切的锐利之感,仿佛他此时此刻就能透过那厚厚的黑纱,将戴着斗笠的人的面容和神情尽收眼底一般。无论是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杀手,还是征战沙场、枯骨功成的将军,亦或是杀人如麻、手染鲜血的魔头,都会在这样的目光下莫名地感到弥漫周身、渗透骨髓的寒意,但是这位戴着斗笠的人仿佛完全不受这目光的影响一般,镇定自若,邪佞依旧。
“师父有何吩咐?”容卿淡淡地开口问道。
戴着斗笠的人露出一声邪佞的笑声,“洛先生让我来看看公子,顺便告诉公子,公子上次报告的事情先生已经阅过了,他甚为欣慰,先生还让我转告公子一声,那赵子允虽然未能按照他的吩咐杀掉冷亦菱,但是却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盗走赵子安的尸身,并能在灵霄山上借此威胁冷亦菱和赵子逸,说明他还不是完全没用。”
“知道了。”容卿听到赵子允三个字时眸色一凛,但很快便隐去了。
戴着斗笠的人接着道:“洛先生还让我来探望公子,先生十分关心公子的伤,让我问问公子是否好些了。”
“多谢师父牵挂,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容卿淡淡一笑道。
“对了,”戴着斗笠的人又奸笑了一声,“先生还让我问公子,和杜世子配合得是否默契?苦肉计是否已经奏效?有没有骗过那位皇女?另外,先生希望公子近期能够把皇女这边的计划进展详细地报告给他。”
容卿幽深的眼眸又暗沉了几分,“替我转告师父,我们配合得很好,至于夏国皇女一事,我自有分寸。”
戴着斗笠的人闻言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奸笑,好像容卿方才讲了一件好笑的事情一般,斗笠上的黑纱随着他的笑声一起一伏,让人没来由得感到浑身发冷、十分悚然。“既然如此,我回去就这样转告先生了,还有一事,先生让我提醒公子,若是赵子允和杜世子当真杀了冷亦菱,那么夏国一边就全力支持杜世子,若是冷亦菱继承了皇位,那么一直在她身边的公子就要发挥重大作用了,这个计划如今仍旧不变。在此之前,在旁观战,不可擅自行动,这一点还望公子谨记。”
戴着斗笠的人的奸狞声音阵阵回响在整个屋子里,让人听了有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五脏六腑被蜈蚣蜘蛛爬过一样,恶心难受,浑身控制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的蓝衣属下不由地抬眼瞟了那人一眼,神情冰冷,目光清寒,但至始至终静立于一旁,未发一语。
容卿闻言静静地注视了戴着斗笠的人片刻,随后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还请转告师父:弟子谨记。”
蓝衣属下瞥到容卿脸上的微笑,不由地感到一阵寒意侵入身体,随即他将目光转向戴着斗笠的人,拢起了剑眉,神色十分不悦。
戴着斗笠的人似乎并没察觉到蓝衣属下的敌意,仿佛站在一边的蓝衣属下是空气一样,对他没有任何表示。“一定替公子传达到,告辞了。”戴着斗笠的人又是略一抬手,说完后又是奸笑一声,随后转身走了两步,推开了屋门,一瞬间寒风呜呜地灌了进来,戴着斗笠的人抬手按了一下斗笠,防止它被寒风吹掉,随后闪身不见了踪影。
屋门被他离开时施展轻功带出的风合上了。
蓝衣属下面色愈加冰冷,他的右手按在了腰侧长剑的剑柄上,“公子,是否需要属下……”
容卿右手抬起,制止了蓝衣属下的话,“莫要贸然行动,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现在的时机也不够成熟。”
“可是……”蓝衣属下还想争辩。
“越琳。”容卿淡淡地唤了一声,蓝衣属下立即垂眸禁声了。“你的性子太急,要知道有些事急不得,如果把握不好时机,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公子教训的是,属下谨记。”蓝衣属下面色平静,眼底却仍旧带着不忿。他早就看那个戴着斗笠的人不顺眼了,无奈公子迟迟不让下手,不然就算他不是那人的对手,他也要痛痛快快地同他斗一斗!那人算什么货色!竟然敢用那种语气同公子说话!哼!
“越琳,明天暂停你的任务,随我去一个地方。”容卿又拿起一根细木签,轻轻地拨着灯芯,缓缓吩咐道。被轻轻拨弄的灯芯上的火光忽而跳跃,映得容卿清雅的脸容明明暗暗,看不出究竟带着怎样的神情。
“是,公子。”蓝衣属下收起眼底不忿的情绪,顿了顿,又道,“敢问公子,明日要去哪里?”
容卿微微一笑,“齐王府。”
第一百八六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三)
齐王府。
琳璃轩。
亦菱忙上忙下地整理帷幔、床铺、书架、书桌、茶具等,甚至连暖被的熏笼都要亲自过问一下。一旁帮忙打扫整理的女婢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这这还是咱们家主子么?虽然自家主子不喜欢别人在跟前伺候着,但是她们也从没见过自家主子伺候过别人啊!
一个女婢摆好了茶盏,伸手碰了碰旁边往熏笼上铺薄被的女婢,看见同伴回过头来,她指了指外间,然后悄悄地道:“你看你看!就是那位公子,难怪殿下这么照顾他呢!”话未说完,脸颊便飞红了。
另一个女婢闻言往外间看了看,登时也羞红了脸,“好俊俏的公子!跟神仙似的!怪不得咱们主子……”
“好了!”亦菱拍拍手走了过来,两位女婢顿时噤声,垂手立在一旁,脸上都红彤彤的。亦菱见状,不由地“咦”了一声,怎么脸都红了?莫不是熏笼太热了?
亦菱掀开帷幔,走到外间,见洛沉碧正坐在一张楠木方桌旁喝茶,不由地笑道:“才吃过饭就喝茶?”
洛沉碧无奈地道:“我看这琳璃轩之前就打扫得很干净了,你还要费事再整理一遍。”
亦菱理直气壮地道:“你还要在这里住好长一段时间呢,我当然要亲自来看看了,怎么着都不能委屈了我们洛公子不是么?”
旁边的女婢都垂首捂住嘴哧哧地笑了。
亦菱一眼扫过去,“你们笑什么啊?主子我说的不对啊?”
为首的女婢连忙带头屈膝福礼,道:“主子,奴婢们先告退了。”随后冲着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位女婢鱼贯而出,最后一人轻轻地合上了门。
亦菱瞪着合上的门,笑道:“好啊!还敢笑我!”
洛沉碧温和一笑道:“你一点儿主子的架子都没有。她们当然敢笑你了。”
亦菱笑道:“我看是这齐王府好久都没有主子了,她们的胆子都变大了。”
“你当真要把这琳璃轩给我住?”洛沉碧优雅地喝了一口热茶,问道。
“这有什么?不就是一座园子么?难不成这琳璃轩的园子里还埋着什么宝藏?藏着什么秘密?”亦菱乐道。
洛沉碧温和一笑。道:“你现在住的恋雨轩,还有它旁边的两座园子——瑾瑜轩和琳璃轩。是齐王府最著名的三座园子,这在五国都是闻名的。”
“哦?这是为何?”亦菱还真没听说过,她平日里对府邸园林一类并不感兴趣,因此对此类事情也不甚了解。
“这座齐王府始建于周朝末期,相传开始的时候是剑仙雪公子的私宅,后来江国恭帝,也就是你的皇祖父还是皇子的时候。这里又成为了他的府邸,后来他又将此宅赐给了令尊齐王,这里又成为齐王府,直到现在。此外,你的母皇——夏国现任女帝还有你的堂兄卓璃也曾经在这府里居住过。”洛沉碧又喝了口茶,道,“这三座园子完美地融合了南国园林的淡雅秀丽与北国园林的恢弘沉稳,据传是百里家族的传人设计建造的。百余年间历经五次大规模的修缮,但是每一次修缮仍旧保留了其原貌。”
“百里家族?”就算亦菱再不懂园林建筑一类,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也是如雷贯耳,天下何人不知百里家族?“百里一族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么?”亦菱记得她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记载了许多声名显赫的大家族。其中以精妙绝伦的建筑设计而闻名于世的百里家族百余年前似是一夜间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如今天下人再想找到百里家族的后人或传人,几乎是不可能的。百里一族的消失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
洛沉碧点头道:“如今百里一族的踪迹的确难寻,但这齐王府恰好是百余年前建造的,正巧是百里一族最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间,这齐王府大约是百里传人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件作品,再加上有许多大人物曾在这里居住过,因此齐王府可谓天下闻名。并且据说这三座园子凝结了那位传人的毕生所学,甚至还有他当年设计这三座园子的三张珍贵手稿珍藏在这座府邸的某个角落。所以这三座园子是齐王府最出名的园子,同齐王府一起闻名世间。”
“原来是这样……”亦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不到她现在住的宅院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这园子的名字原是江恭帝取的,瑾瑜轩取自‘怀瑾握瑜’,而琳璃轩也是取自有关美玉的字,后来你的几位堂兄的名字也是取了这几个字。而恋雨轩的名字则是后来齐王专门为你母皇改的。”洛沉碧接着道。
亦菱连连点头,这个她知道,江明帝李卓璃,还有她的皇伯父秦王李淳的两个儿子李卓瑾和李卓瑜,可是只有瑾、瑜、璃这三个字啊!没有琳么?亦菱问道:“为何独独留下‘琳’字了?为什么他们三个中没有一个取名李卓琳的?”
洛沉碧温和一笑,“难怪你不知道,江恭帝的蓝妃,也就是秦王和齐王的母妃,有一个侄孙,也就是她兄长的嫡孙,名唤蓝越琳,也算是你的表兄。”
亦菱闻言蹙起了眉。皇祖母的侄孙?奶奶的兄长?怎么会呢?濯玉宫历代女弟子皆是孤女啊!奶奶还有母族?莫不是像三姑姑董思思那样?亦菱万分不解。
洛沉碧讲完了这三座园子的渊源,又小酌了一口茶,问道:“对了,我今日来时正巧你也刚回来,你去了哪里?不会是进宫上朝需要那么久。”
“哪有?今天恰是江国每旬休朝之日,所以我没进宫。”亦菱笑道,随后她略微靠近了洛沉碧,轻声道,“我今天去了百里酒馆。”
“哦?就是那个遍布五国各地,传说中是百里家族产业的酒馆?”洛沉碧问道。
亦菱这下混乱了,关于百里酒馆名称由来的传闻她听过不少,她查到的那些信息里面并没有这一说法,难道是一种新的说法?不过百里酒馆也是始建于周朝末年,同百里一族销声匿迹的时间恰好相当。难不成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
“对,我今天就是去了那里。”亦菱又问,“沉碧,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一位荆先生,才华过人,却淡泊名利,通晓天下事,却从不招摇,而且武功高强。”
洛沉碧略一沉思,随后摇头道:“我倒是真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你怎么突然对此人感兴趣了?”
亦菱闻言有些失望,连沉香阁阁主都没听说过,说明这荆先生为人行事实在是太低调了。“既然他通晓天下事,我就想从他那里问一问我三师姐的下落。”
洛沉碧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再说下去牵扯到濯玉宫的问题又是一个麻烦,不如不提,还能少些难过。
亦菱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我先走了,你一路颠簸,早点休息。”
“好。”洛沉碧温和一笑。
亦菱离开了琳璃轩,并没有直接回恋雨轩,而是径直去了齐王府的书房。
齐王府的书房就坐落在恋雨轩的南边,是她父王曾经读书练字、处理政务、接见朝中官员的地方,自从她搬进了这齐王府,日常起居都在恋雨轩,几乎不怎么来这个书房。
书房很大,共有两层,第一层分为两间,外间摆放着书桌和供来访朝中官员休息的椅子,还有好多排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书卷,大多都是前任齐王常看的。里间亦是摆满了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摆放着各类书卷,所有的书架和书卷都是干干静静的,一点灰尘都没有,据齐王府的旧仆说他们每日都有人来清扫书房,十几年都是如此,不曾间断。
第二层则存放了许多箱子,箱子里面尽是书卷、公和信件,就像濯玉宫藏书阁的顶层密室一样,有许多需要长期存放的卷宗,封在一个一个的箱子内,供保存和不时的查阅。因为第二层大多是机密卷宗,故屋门和箱子的钥匙只有王府的总管王叔持有,王叔定期打开门让信得过的家仆进入清扫。
亦菱进了书房,点了一盏灯,提在手上,然后在书房内来回寻找容卿提起的那本,她仔仔细细地把第一层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什么,倒是有一本。她看了看第二层,正想着没有钥匙怎么进去,怎么打开那些箱子,却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有王府侍卫喊着:“抓刺客!快抓刺客!”
刺客?亦菱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她搬进来好几个月了,这里一直风平浪静的,哪里来的刺客?莫不是赵子允、上官绝尘或是那个什么皇表兄杜亦风派刺客不远万里来到朔城刺杀她了?
亦菱一边想,一边往门口走,没留意脚下,一脚踢着了一把椅子,被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都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就直接向前扑了过去,手里的那盏灯也没拿稳,一下子飞了出去,灯油泼在地上,被灯火一燎,呼地一下在地上烧成一片!书房内顿时亮起一片火光!椅子被亦菱这么一踢,也摇晃了几下,最后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顺带撞到了放茶具的小桌子,桌面一倾斜,桌子上的茶壶茶杯统统滑到地板上,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噼里啪啦的火焰烧声,叮铃桄榔的桌椅倒地声,稀里哗啦的茶具摔碎声,一连串地响彻书房内。亦菱趴在地上,这什么情况?
屋外似乎有人注意到了书房这边的声音,哗啦一声,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了!
第一百八七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四)
亦菱还趴在地上,倒在地上的桌椅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是什么人进了书房,若真是那些刺客可怎么办,现在她手头唯一的武器就是地上的碎瓷片。亦菱屏住呼吸,小心地伸过手去,用手指夹起了几片碎瓷片,随后将身形尽量隐在桌椅后,决定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似有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亦菱眸色一沉,来人武功不弱,而且绝对在她之上!这刺客不好对付!亦菱忽然记起她和容卿遭遇那些皇表兄派来的刺客时,那些刺客的手段狠辣至极,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也正是如此武功卓绝的容卿才不小心受了伤。脚步声很快便接近了,亦菱眸中杀机迸现!手中碎瓷片几欲脱手而出!
一片黑暗笼罩过来,挡住了地上的那一片火光。“菱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如同春风轻拂柳枝一般,瞬间让亦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洛沉碧伸出手,将亦菱从地上拉起来,看到亦菱的另一只手的指间还夹着几片碎瓷,连忙道:“你拿着这些碎瓷片做什么?小心划伤手。”
亦菱闻言,赶忙把手里的碎瓷片扔了,“沉碧,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有刺客么?你怎么来书房这边了?”
洛沉碧温和一笑道:“我正准备歇息,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便出来看看,听府内侍卫说有不明人士擅自闯入王府,正巧那人从琳璃轩经过,我便追了过来,一直追到书房这边。却让他给逃走了,然后又听到书房内发出的声音,就进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哦?那人长什么样?”亦菱连忙追问道。
洛沉碧微微摇头,脸上的笑容隐去了,神色变得有几分凝重,“他戴着斗笠。上面的黑纱遮住了脸,看不到他的样子。”
亦菱看到洛沉碧忽然变得有些凝重的神色,不由地也跟着紧张起来,这么说那人很难对付了?亦菱又问道:“那他的武功呢?如何?”
洛沉碧走到书桌边,点了一盏灯,随后手一挥,地上的那片火光便瞬间熄灭了。“那人的内力深厚,轻功卓越,怕是连我和容卿都及不上他。”
亦菱瞪大了眼睛。什么?!连洛沉碧和容卿都及不上的人。她就更打不过了!若是方才那人真的是来杀她的,那她此刻不是已经去见阎王了么?
亦菱用袖子擦了擦冷汗,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那、那人闯入王府做什么?莫不是冲着百里传人亲手所绘的那三张设计图纸来的?”
洛沉碧无奈地笑道:“你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亦菱撇撇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想杀我的人多了。一般的我尚且能对付,如果连你和容卿都不是对手的,那我就小命不保了。”
洛沉碧神色认真地道:“王府侍卫的武功并不算差。但是比起今晚的那人可差远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要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强大的护卫队。”洛沉碧顿了顿,随即忽而笑开了,“不过短时间内这支护卫队伍很难建立起来,暂时的办法就是你让容卿也住进王府。”
洛沉碧说完又是温和一笑,“看来那人今晚不会再来了,我先回去歇息了。”随后转身走出了书房。
亦菱嘴巴张得足足可以塞进一颗大鸭蛋。啥?!让容卿也住进王府?!洛沉碧不是今天才到朔城么?怎么感觉他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了似的?而且,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亦菱吩咐家仆收拾一下被她弄乱的书房。随后回到恋雨轩,坐在火盆边一边暖手,一边琢磨。
那次她在梨香阁后面的隐秘小院内听到的谈话。似乎有些前后矛盾。当时她太过愤怒和伤心,没有冷静下来仔细去想一想,如今一想,的确有问题。
……这赵子安已经死了,按理说就只剩下那个小丫头能威胁到他了,他难道不应该痛下杀手么?结果小丫头还是蹦蹦跳跳的,他的精锐死士都死了!这关键的一步没有走好啊!以后他再想杀小丫头就难喽!枉费我让你传信给他,告诉他怜月公主还活着,宁国大将军就是当年的怜月公主……
……听师父的没错?以我徒儿的品貌,定能迷得那小丫头魂不守舍,待她回夏国继了皇位,你让她交出夏国的江山,她还不得心甘情愿地乖乖地交出来?哈哈哈哈……
洛渊又想让赵子允杀了她,又想让容卿控制她,进而在她继承皇位后控制整个夏国,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洛渊在做两手准备,制定了两套计划,一是让赵子允或者上官绝尘杀了她,然后扶植杜亦风,让他成为夏国皇帝,二是赵子允或者上官绝尘没能除掉她的情况下,把容卿安排在她身边,并且利用她对容卿的感情达到暗中操控整个夏国的目的。这两套计划无论哪一套成功了,洛渊师徒二人都会获益。而这两套计划的关键点在于一个人——杜亦风。
关于杜亦风背后的谋士,她一开始只是单纯的猜测,凭借着直觉。但是经过这么一思考一分析,她几乎可以肯定杜亦风背后的支持者定是洛渊、容卿师徒二人。因为只有他们是杜亦风背后谋士的前提条件下,之前的解释才能说得通。
如此一来,容卿之前受伤恐怕也是另有隐情。如果洛渊和容卿是杜亦风背后的谋士,那么杜亦风派出的杀手为何对阵容卿的时候也丝毫不手下留情,甚至还如同对她一般心狠手辣,最后伤到了他?
苦肉计。
问题是这苦肉计……也太苦了……看容卿的情况似乎伤得不轻,几个月过去了,伤还没好,而容卿自己本身就是一位医术高明的人,恐怕伤势不容乐观。即便是他同杜亦风相互合作的一招苦肉计,也用不着做到如此地步。
此外,还有一处让她想不通的地方就是容卿近来的执著。以她对容卿的了解,他不是这种执著地纠缠他人的人。做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才是他的风格。之前的那几次,她发觉他们之间立场不同、意见分歧,她转身就走,他也没跟着,反而是说走就走,继续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要做的事,绝对不会乱了阵脚。
但是这一次,他简直就是出奇地执著,似乎每天什么都不做,就是跟着她。她从不曾见容卿在哪一件事情上耗费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容卿才学过人、心思缜密、攻于心计、精于谋划,若是洛渊要他留在她身边,好达到控制她的目的,他如此大费周章根本不值。换句话说,目前的付出远超过日后的回报。容卿那样理智镇静的人,不会想不清楚这一点。
跳跃的火光下,亦菱的神色一片肃然。
正当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两点的时候,容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忽然跳入了她的脑海中。
……菱儿,有些事情并不简单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并不简单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么?
忽然,亦菱眸光一闪,难道……?
此刻,她再仔细回想一遍那日在梨香阁听到的谈话,似乎大多时候都是洛渊在说,而容卿只是偶尔接一句,并且容卿似乎只是在顺着洛渊的话说。什么杀了她呀,什么把她迷得神魂颠倒啊,什么让她心甘情愿地交出江山啊,都是从洛渊的口中说出来的,至始至终,容卿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难不成这些事另有隐情?可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亦菱都快把脑袋想爆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外间有轻微的响动传来,瞬间打断了亦菱的思路。亦菱目光凌厉地一扫!什么人?莫不是方才那个闯入王府的人返回来了?
亦菱放轻脚步走到屋角,轻轻地拿起了立在墙边的濯玉剑,随后缓缓地走到里屋的门口,突然推开了门!“什么人?!”
“属下参见宫主!”外间五名黑衣女子齐齐屈膝行礼。
亦菱顿时面露惊喜!竟是那些她派出去的濯玉宫女弟子!原来她们没有死在濯玉宫遭遇的那场劫难里!
亦菱连忙上前,扶起了为首的那个叫静儿的女弟子,“太好了!你们还活着!快,快起身!”
静儿道:“宫主,属下们三十个姐妹受白姑姑吩咐,听候宫主差遣,因此之前身负任务在外,并没有收到召属下们回灵霄山的讯息,不料师门竟……竟遭此劫难……连白姑姑也……”
几位女弟子皆垂下了头,屋内一时间弥漫起悲伤的气氛。
亦菱眸中悲色一闪,随后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杀意!“想不到,我这个继任宫主尚未正式继任,我们濯玉宫便遭此劫难!这一次,我们濯玉宫的根基几乎被损毁殆尽,恐怕要花很长的时间,才可能大致恢复到从前的辉煌。”亦菱的语气有些沉重。
第一百八八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五)
名为静儿的女弟子拱手道:“即便宫主尚未正式继任,但在我们姐妹的心中,宫主已经是正式的宫主了,无论任何命令,我们姐妹绝对听从!”
“是啊,宫主!”
“对,静师姐说得对,属下们绝对服从宫主的命令!”
几人纷纷说道。
静儿又道:“只要有宫主领导,再加上我们姐妹齐心协力,濯玉宫定有重建复兴的一天!”
“对!”
“没错!”
“我们听候宫主命令,重兴濯玉宫!”
众人纷纷应和道。
亦菱点点头,她心中何尝不想重兴师门?恐怕她比任何一位濯玉宫女弟子都想。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中难处。
首先便是现任濯玉宫宫主蓝汀染此时在哪里。她作为继任宫主,尚没有正式继任,濯玉宫的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比如在外执行任务的女弟子都身在何处?她们肩负着什么任务?如何同她们联络?等等……
大姑姑白芷已经在那场劫难中故去了,七姑姑林晚晴不知去向,但她一直都同大姑姑在濯玉宫内职掌师门、教导弟子,虽然那天她并没有在濯玉宫内发现七姑姑的尸身,但是她猜测恐怕七姑姑也是凶多吉少。而皇祖母蓝汀染隐居的那座木屋并没有被上官绝尘和赵子允他们发现,并且她找到那里的时候,发觉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所以她可以肯定,皇祖母定是之前就离开了那里,去了别的地方。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找到皇祖母,向她询问相关事宜。以便同尚且幸存的女弟子们取得联系,重建濯玉宫。
其次便是这次空前的劫难。通往濯玉宫必经的山谷中长满了却尘树,却尘树可以分泌一种白色的浆液,带有十分强的毒性,穿过却尘树林的人若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那么只会化为路上的一堆白骨。而上官绝尘和赵子允以及他们的手下自由地行走在那山谷中,却毫发无损。这是为何?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濯玉宫内部有他们的内应!她不仅将濯玉宫的具体位置告诉了他们,而且还把却尘的解药提供给他们,使得他们可以安全地通过山谷,围剿濯玉宫!而且这个内应还知道如何联络分散在各地的女弟子,利用濯玉宫特定的联络方式将在外的女弟子召回。这个人甚至还知道她在宁国!要想重兴师门,必定要先除掉这个内鬼!不然濯玉宫还会有大麻烦!
最后便是濯玉宫百余年来的根基。这个根基不止是灵霄山依山傍水而建的濯玉宫,还有濯玉宫在江湖上的名誉,还有濯玉宫百余年来渗透入各国的暗线!濯玉宫创始人冷如雪的目的很明确,利用濯玉宫暗中收集五国情报。尤其是五国朝廷的情报,所以历来的濯玉宫女弟子大多渗透到皇亲贵胄、达官权臣身边。而如今赵子允和上官绝尘却从那个内鬼那里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他们才要清除濯玉宫,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这样一来,濯玉宫的秘密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再想兴建濯玉宫恐怕会受到多方讨伐和阻拦。而濯玉宫百余年来的根基已经被破坏了,在多方压制的情况下再想恢复,恐怕难如登天!
思及此。亦菱不由地轻叹口气,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问题太多太棘手,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她看了看五名黑衣女子,又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五人?其余那二十五人呢?”
静儿道:“回宫主,其余的人还在暗中追踪三圣女。”
“找到三师姐了?”亦菱惊喜地道。
静儿忙道:“是的,属下们之前发现除了我们濯玉宫的人之外,还有两路人马跟踪三圣女和云宣帝的人,后来属下们发现三圣女失踪了,又在附近搜寻她的踪迹。不久前才发现原来三圣女跟之前那两路人马中的一路在一起,也不知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那些人是什么人?”亦菱忙追问。
静儿摇头。“属下们不知,那些人皆身着黑衣,头戴斗笠,斗笠上罩有黑纱,遮住了脸,而且从武功路数上也看不出是何门派。”
旁边一名濯玉宫女弟子道:“宫主,那些人武功高强,十分可怕,属下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是啊,宫主!”又一名女弟子道,“而且他们的黑衣上还绣着蜘蛛,特别可怕!”
静儿又道:“情况确实如此,宫主,正因为他们武功远在属下们之上,故属下们不敢贸然行动,只是留下其余的人继续跟踪,而我们五人来朔城寻宫主。”
“你怎么看见他们衣服上绣着蜘蛛了?我就没看见,明明是一身黑!”一名女弟子问之前的那名女弟子。
之前的那个理直气壮地道:“那是你没看见!平时我们都距离他们太远了,那一次我离得他们较近,那天晚上月光很亮,我清楚地看到他们衣袖上绣着蜘蛛!是用墨色的线绣的,跟他们衣服的颜色太接近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对啊!那天我也看见了,太可怕了!我最怕蜘蛛了!谁喜欢绣那种毒物在衣服上啊!”
众女弟子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亦菱闻言若有所思。头戴斗笠,斗笠上罩有黑纱,遮住了脸……那不是同方才洛沉碧所说的那人一样么?难道这把三师姐从上官绝尘手下的人手中带走的那些人,同今晚闯入王府的不明人士是一伙的?都是何方神圣?那些人为何要带走三师姐?三师姐同那些人是否认识?而那些人究竟是为了救出三师姐以保护她免受上官绝尘的欺凌,还是另有所图?
“那另一路人马呢?他们又是何人?”亦菱又问道。
静儿微微拧眉,“回宫主,这个属下们也不知道,另一路人马目前同我们的人一样,也在追踪三圣女,而且他们的武功也在属下们之上,也是看不出路数门派。”
这就怪了,怎么最近江湖上出现了这么多武功高强还看不出是出自何门派的人?亦菱感到万分奇怪。如今许多事悬而未决,还有待调查。
亦菱对为首的静儿道:“那就让她们继续盯着,不要跟丢了,你们几个先住在王府,就随我住在这恋雨轩的园子里,好生休息,很快还有新的任务分配给你们。”
“是,宫主!”五位女弟子齐齐行礼,随后到恋雨轩的东西厢房歇息去了。
清晨,亦菱起得很早,一出门却看到外面仍旧是阴天,雪昨晚就停了,但是刮了一夜的冷风,房檐上、窗棱上全都结了冰凌,天气寒冷,寒风扑面,亦菱不由地打了个哆嗦,运了运内功,感觉暖和一些了,才往齐王府门口走去。
出了齐王府的大门,王府侍卫早就在马车边列好队,等候主子了。马车前面的侍卫见到亦菱走出来,连忙打起马车上的帘子,好让亦菱进去。
亦菱一只脚刚迈进车厢,另一只脚还在外面呢,忽然觉得不大对头,咦?怎么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呢?莫不是没穿朝服?亦菱连忙低头看看,见锦裘内确实穿着朝服。莫不是没带玉笏和前天皇兄交与她批阅的那两份公?亦菱连忙看了看马车内,车厢角落的小方几上整齐地摆着玉笏和那两份公。莫不是没带进宫的腰牌?亦菱连忙在身上翻找,最后在袖子里找到了,她早上出门前已经习惯性地顺手把腰牌带上了,确实没怎么过脑子。
亦菱上上下下地把自己周身的着装检查了一遍,又把进宫上早朝要带的东西仔仔细细地清点了一遍,没问题啊!还是感觉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呢?
亦菱猛地转头一看,齐王府大门口,朱漆的大门在银白积雪的映衬下愈加朱红,再加上门口那两座石狮子,显得更加气派了,正门未开,几名侍卫守在东边角门处,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了。
没有别人了……
容卿呢?
亦菱终于想起来有什么不对劲儿了。过去的几个月,每天清晨,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无论是上朝之日还是休朝之日,在她出门之前,容卿就已经站在门口了,每次她一出门,总能看到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
可是今天,那白衣如雪的身影却消失了,好像融入了整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中,融入了洁白无瑕的积雪中,不见了。
亦菱微微蹙起眉。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动物。平日里她一出门,余光一扫到白衣如雪的身影,就是一阵不屑,随后就仿佛没看见一样,自己走自己的,该干嘛就干嘛,根本就不理他,可是今晨他突然没有现身,她反倒是有些担心了。难道伤势加重了?难道遇到什么危险了?难道……
关心则乱,亦菱脑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各种可能性纷纷涌入脑海,挤在一起,让她连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的空间都没有了。
“殿下?”掀帘子的侍卫手都酸了,试探地问道,“殿下,我们不出发了么?”
亦菱立时回过神来,她顿了顿,道:“走。”随后另一只脚也迈了进去。
那侍卫放下了帘子,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欲哭无泪,谁知道主子突然就走神了呢?也不知道想什么呢!这齐王近卫的差事看着风光,实际上也不好干啊!
第一百八九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六)
亦菱走在宫里,一路上心神不宁,总想着容卿的事,渐渐地她便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了。一路上,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大对头。
要说这样的情况她也遇到过,之前皇兄李卓璃刚下旨封她为女王爷,承袭齐王爵位之时,百官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惊奇和疑惑之中还带着打量和探究,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大家早就习惯同她这个闲散女王爷同朝共事了,早就不这么看着她了,今天这又是为何啊?
亦菱万分不解,正巧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快步跟上去,“沈大人!”
沈彦真听见有人叫他,回头见是亦菱,便笑道:“你这么叫我,我是真不习惯。”
亦菱走到沈彦真身边,笑道:“这不是在宫里嘛,如果私下里还是叫你彦真。”
沈彦真笑道:“你这个王爷当得是真闲散啊!每天下朝之后就没什么事儿了,都去哪里消遣了?”
亦菱笑道:“哪有?虽然没有什么公事,但是私事却有一大堆,都等着我去解决呢,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沈彦真摇头笑道:“本来我还羡慕你呢,没成想你也这么忙。”
亦菱闻言立即理解了沈彦真的意思。
沈彦真师承拂衣楼,医术高明,并且他一心想钻研医术,无奈父亲是江国丞相,又是沈家家主,命他回江国入朝历练,好在日后承袭官位。继续将家门发扬光大。虽然沈彦真如今只是户部度支司的长官,但是分管赋税钱粮,是个要职,而且据说目前的户部尚书已经跟皇上告老。请求辞官还乡了,这位老臣一走,户部尚书的空缺就由目前的户部侍郎来补上,而这户部侍郎的空缺八成就由沈家家主嫡子——沈彦真来补上了。
沈彦真无奈地苦笑道:“每天看那些账册,太枯燥了,哪里有我的那些医书有趣?”
亦菱笑道:“若是过几日你升了户部侍郎,就不止是查账册那么简单了!”
“沈大人!沈大神医!”后面传来一个俏皮的声音,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亦菱和沈彦真同时回过头去,沈彦真一见来人,便笑道:“蓝大人。这么快便回来了?”
“那当然!无论什么难事。我蓝大公子出手。哪有不成之理?”来人得意洋洋地自夸道,他走过来,看到身穿女式朝服的亦菱。笑道,“这位就是皇表妹?”
亦菱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谁了,正是蓝越琳,蓝汀染的侄孙,她的皇表兄,遂抬手行礼应道:“皇表兄。”
蓝越琳挂着一脸嬉笑,热情万分地道:“皇表妹啊,你皇表兄我早在幽州处理政事的时候就听到关于你的各种传言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皇表妹这是第一次来朔城?还没去逛过朔城周围的好地方?等到过段时间天气暖和了。皇表兄带你去!”
“好啊,那便有劳皇表兄了。”亦菱笑道,心想,这个皇表兄蓝越琳可真有意思,看上去二十出头岁的样子,面貌俊俏,尤其是明眸上的那一对剑眉,给他增添了不少英气,可他偏偏挂着一脸嬉皮笑脸的神色,走起路来也是一副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样子,性格似乎跟还是九王爷时候的皇甫祾和莫凉两人有些相像,跟他眉宇间的英气实在是不搭调,感觉怪怪的。
这时又有几位官员从他们几人身旁经过,纷纷行礼寒暄,“齐王殿下,蓝大人,沈大人。”
亦菱三人也纷纷回礼,亦菱敏感地察觉到这些官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都变得有些怪异。她不由地嘟囔了一句,“为什么用这么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呢?”
不料旁边的沈彦真和蓝越琳听见了,沈彦真笑道:“何必在乎他人的目光呢?你是江国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王爷,众人定是感到好奇,他们这样看你也是情有可原。”
“不对啊!”亦菱摇了摇头,纳闷地道,“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后来大家都习惯了啊!今天不知是怎么的,又变成这样了。”
蓝越琳嘻嘻一笑,道:“我这个昨天才回来的人都知道,你们两个怎么不知道?我昨天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人们在议论,说江国现在的女王爷就是之前宁国的那位战神!”
“战神?什么战神?”亦菱一愣,宁国有两位战神,一位是她的结拜大哥岳悠然,已经战死沙场了,另一位是她的结拜三哥皇甫祉,已经带着她的五师姐孟倩云闲游四海去了。江国现在的女王爷就是她,可是她什么时候成了“之前宁国的那位战神”了?
“笨!说的就是你!”蓝越琳看着亦菱满脸困惑的样子,做出一副很铁不成钢地样子。
“我什么时候成了战神了?!”亦菱简直想要当场咆哮出声,她本来是要回夏国,无奈各路刺客追杀得紧,她不得已才逃到了江国朔城,她不可能长期留在这里,等到时机成熟了,她还是要回夏国去的,所以她并不想在这里生出什么事端,低调谨慎安安稳稳地度过这段时期就好。
不曾想,防来防去,还是没防住!这战神的称号是怎么来的?她在宁国当大将军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一说呢!亦菱目露愤恨!恨不得喷出火来!她想低调行事,偏偏有人不让她如意!
忽然亦菱脑中灵光一闪!偏偏有人不让她如意?对了!百里酒馆!昨天在百里酒馆的时候听到那位荆先生说过这样的话!
……宾城一战,赵月将军一人独挑当时还是平南王的云宣帝、云国振威将军莫离等四员大将,非但不落下风,反而略胜一筹,其武功之高可见一斑,由此可见,自四大战神之一的宁国岳悠然岳将军战死沙场之后,这位赵将军理当取而代之,位列四大战神之一……
没错!就是荆先生!她第一次听到自己是战神的说法就是从荆先生口中!难道是那个背后的神秘组织故意散播这种言论?他们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一旁的蓝越琳看到亦菱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肃然,不由地攥起拳,置于唇边,“咳咳,皇表妹啊,不就是个战神的称号么,你用得着这么严肃么?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蓝越琳又打量了一下亦菱,叹道,“啧啧,想不到这么眉清目秀的皇表妹竟然同韩将军那个大冰块一样同为战神,真是不可思议啊不可思议。”
亦菱瞟了他一眼。愤恨地想,你知道什么?!什么战神称号,本殿下才不想要呢!
因为早上接连发生的这两件事,亦菱早朝的时候走神了好几次,一会儿担心一下容卿,想着他今天究竟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齐王府门口,一会儿又思考那个战神称号究竟是不是荆先生刻意散布的,如果真是他做的,那么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齐王殿下?”
亦菱一个激灵,从纠结的沉思中回过神儿来,谁叫我?她环视四周,发觉殿内百官都在看她,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她刚才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了?
“齐王殿下,难道没有听到老臣的话么?”这时,冯太尉突然又开口说话了。
亦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就是这位冯太尉在同她说话,只是……他说什么了?她没听到啊!亦菱顿时头大如斗,她还从未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啊,自从她被堂兄李卓璃封为齐王,她就一直行事低调,努力地做一位与世无争、十分闲散的女王爷,平日里早朝上根本没她什么事儿!她既用不着主动上奏,也用不着发表议论,往那儿一站就行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冯太尉居然点名要跟她说话了!直觉告诉亦菱,今天自己有麻烦了!
亦菱看了一眼站在武官队列之首的冯太尉。冯太尉一身一品武官的朝服,虽然已经年过耳顺,头发花白,但是仍旧气势逼人,那是久居上位积累下来的气势和威仪,是初入官场的年轻人所不具有的。
冯太尉正是已故冯太后的胞弟,当年冯太后入宫,被恭帝李晨晟封为昭仪后,冯太尉便沾了胞姐的风光,得以入朝为官。后来冯太后所出的二皇子李沂继位,为孝帝,冯太尉作为孝帝的舅父,更是仕途光明、平步青云,很快便坐上了三公之一太尉的位置,孝帝在朝政上颇为倚仗这位舅父,一时间冯家一跃成为江国之中可以同沈家分庭抗礼的世家。
可惜好景不长,孝帝原本体弱多病,坐上皇位后不过八年便因病驾崩了,于是众臣便立孝帝唯一的皇子李卓璃为帝,明帝李卓璃时年仅十六岁。明帝并不像其父皇那样倚仗冯家,相反他似乎隐隐流露出削弱世家权势的意图,这让冯太尉感到十分不安,他原本想要控制这位年轻的皇帝,不曾想这位少年时便继位的明帝非但不软弱可欺,反而武兼备,心思深不可测,根本不受他的操控,甚至有时候流露出的不容抗拒的帝王威仪都让他这个为官四十载的老臣胆寒!
这一次,明帝竟然下旨赐齐王之女、他的堂妹世袭齐王之位,并让这位少女公然立于朝堂之中,参政议事,当百官众臣皆为此事感到惊奇和讶然的时候,他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平常。
第一百九十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七)
恭帝的大皇子,秦王李淳有两个儿子,李卓瑜、李卓瑾,分别被封为瑜王和瑾王,皆每日入朝参政,颇得明帝李卓璃信任,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如今那位故去多年的齐王的女儿一夜之间冒了出来,被明帝下旨封为女王爷,承袭齐王封号,并且也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入朝参政的资格,虽然这新封的齐王殿下目前看似闲散,但是冯太尉知道,明帝心中十分信任这位堂妹,假以时日,定会委以重任。
如此一来,朝中一共有三位王爷,瑜王、瑾王还有齐王,皆是明帝的堂弟堂妹,且颇得明帝信任,如果这三位王爷同明帝拧成了一股绳,那么像沈家、冯家、蓝家、栗家这样的世家,就岌岌可危了。冯太尉深知明帝与其父皇孝帝不同,不仅不倚仗外戚和世家,而且流露出除去外戚和世家的意图,这次封堂妹为女王爷并令其入朝参政就是一个开始的信号!待到齐王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逐步掌握了实权,时机一成熟,那么明帝便会同这三位王爷里应外合、齐心协力,一举铲除权势过大的外戚与世家!
想到这里,身为冯家家主的冯太尉觉出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他绝不能坐以待毙,落了一个被动的局面,应该先发制人,抢占主动的先机!
既然明帝欲同三位王爷联盟,那么他就来暗中破坏好了!三位王爷中,瑜王和瑾王参政时间很久。根基较深,不好下手,而这位新封的女王爷初来乍到,在朝中根基尚浅。很容易对付,思及此,冯太尉计上心来,明帝新封齐王,必然想要历练这位堂妹,并且助她在朝中树立威信,他何不顺水推舟,主动给明帝提供一个这样的机会?
正巧蓝家嫡孙蓝越琳刚从幽州归来,上奏说幽州边境,乌苏、扶勒两国有异动。于是他便借由昨日朔城疯传的“战神”一说。提议让曾经是宁国战神的这位女王爷同韩将军一同去边境探查此事。
亦菱略微审视了一下这位冯太尉。心里已经对他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虽说她比较闲散,平日里不用处理什么政务,但是去百里酒馆坐等荆先生现身之余。她每日都要查看关于朝廷百官的资料,对江国的各大世家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低调是一方面,必要的了解也是应该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整个局势和所有人员都有所了解之后,她就知道应该如何处事,应当小心地避开哪些人。而这位冯太尉就是应该避开的那些人之一,却不知他今日为何主动找上了她。
亦菱略带几分歉疚地道:“冯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本王方才没有听清冯大人的话,还麻烦冯大人再说一遍。”
冯太尉不屑地一笑,道:“没听清?在老臣看来,齐王殿下是压根儿就没在听!”
冯太尉面露不屑,语气也十分强硬,显然根本就没把这位十六岁的女王爷放在眼里。百官皆垂手而立,有的看朝堂上情况不对,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有的同冯太尉一样,用不屑的嘲讽的目光看着亦菱,还有的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站在亦菱不远处的沈彦真瞟了一眼冯太尉,略微蹙了蹙眉。
亦菱虽然年轻,没有什么立身于朝堂的经验,但是以她的聪明伶俐和玲珑心思也猜出了七八分,这冯太尉怕是早就觉察到堂兄想要动外戚世家,所以十分紧张,又怕她这个女王爷有了实权,同其他三位堂兄联手除掉这些世家,因此先拿她这个初来乍到、根基尚浅的齐王开刀。所以她闻言并不生气,仍旧客气地微笑道:“冯大人真是慧眼如炬啊!本王一向闲散无事,又对这些政务之事不甚了解,因此方才走了一下神儿,没有听到大人说的话。”
冯太尉哼了一声,看着亦菱的目光也愈加不屑,不过他并没有再为难亦菱,给她一个下马威,点到为止就够了,太过分的话,恐怕龙椅上的明帝也不答应。
倒是沈丞相旁边的栗御史,转头看了看亦菱,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审视。
蓝越琳一看朝堂上气氛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微笑道:“殿下,方才下官向皇上和几位大人汇报了这次去幽州查账的结果,处理了幽州刺史贪赃枉法、私吞官银的案子,同时发现了幽州边境,我江国同北部两个小国的边界处,有军队异动,方才冯大人向皇上提议让殿下同韩将军一道去幽州边境查探情况。”
冯太尉在一旁哼了一声,“不知齐王殿下意下如何?”
亦菱顿了一下,正要说话,冯太尉旁边的韩将军突然站了出来,对李卓璃行礼道:“皇上,自延光六年,我江国大军在幽州北部重创乌苏、扶勒两国联军以来,他们已经有五年不敢来犯了,为何今年又突然有所动作?此事恐怕另有隐情,应当再议。”
亦菱闻言看向韩将军。韩毅风,江国韩家家主之嫡孙,江国现任正一品镇国大将军,五国四大战神之首。
韩家子孙,历代为将,且每一位皆是叱咤风云的铁血神将,立功无数,堪称江国李氏皇族的守护者,而且韩家虽然功劳无数,却从不因此骄傲膨胀、肆意横行,能够在朝堂官场之中把握一个恰到好处的分寸。为了避免功高盖主,家族权势过大,引起皇帝猜忌,每一代的韩家子孙,在朝堂之中为官的并不多,身居高位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一代韩毅风便是在朝堂中唯一一位身居正一品大将军之位的韩家子孙,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有效的自保方式,很多权贵都明白这一点,但是能够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仕族世家却是极少。而韩家每一代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不得不让亦菱刮目相看,对韩家也生出了几分崇敬之情。
韩家正是凭借着名将辈出和低调处世这两点而稳稳地立足于江国,百年兴盛不衰,可谓江国的一大世家。而韩家不仅仅是在江国有名,在其他四国也是极负盛名。
韩毅风的祖父,当前的韩家家主,曾是闻名五国的索命将军,只要是让他带兵出征,没有不胜之战,而每每出战,必直捣敌军巢穴,百万军中,必直取上将首级!索命将军的名号正是由此而来。虎父无犬子,其子绝不逊于其父,骁勇善战,智勇双全,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只可惜十年前同乌苏、扶勒两国联军一战,不幸中了敌军的一根毒箭,最后中毒至深,不治身亡。
韩毅风,作为嫡孙,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少年便随祖父和父亲征战沙场,到如今尚未至而立之年,却已是身经百战,在军中深得将士们尊敬爱戴。五年前,即延光六年,韩毅风率三十万大军,于幽州边境对战乌苏、扶勒两国八十万大军,纵使两方人数相差甚多,韩毅风仍旧率江国大军一举重创两个小国的联军,致使其几年来再不敢来犯,成为五国战事之中的一个神话,而韩毅风也因此位列四大战神之首。
韩家不仅是男儿勇武善战,女儿更是芳名远播。韩毅风的两位姑姑,一位在多年前的一次五国盟会宁庄帝来访江国之时,被宁庄帝看中,远嫁宁国,成为宠冠六宫的韩夫人,其子皇甫祾如今成为了宁昭帝,另一位则嫁入了一向与洛氏一族交好的言氏一族,其子言熙明即是宁国当今丞相。
亦菱把脑中所记住的信息迅速地过了一遍,看向韩毅风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景仰。四大战神之首的称号,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虽然她也被冠上了一个什么战神的称号,但是她自己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战神的称号她是担不起的。的确,她也在战场上立了功,在许多人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能够在战场上立下那样的功劳已经算是奇功了,但是她心里清楚,如果当初没有四大战神其中两位的岳悠然和皇甫祉,没有神机妙算的二皇兄赵子安,没有后来支援的洛沉碧和容卿,没有经历战事比她多得多的曹沅、陈格、李沐阳、李沐阳等副将,她根本不可能在战场上发挥出自己的武艺与才能。因此她深知得来这一称号的难处。亦菱面露崇敬地看着韩毅风,若非有真正的实力,又怎能摘得四大战神之冠?
李卓璃听到韩毅风的话后点了点头,道:“韩将军所言极是,虽然蓝尚书此次去幽州,察觉到了边境军队异动,但是我江国也不可轻举妄动,毕竟我国与他们两国已经有几年不开战了,若是我们率先行动了,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出击的理由,所以此事还是日后再议。”
沈丞相旁边的栗御史闻言却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费力地握着玉笏抬手行了行礼,道:“启禀皇上,老臣以为,此事不容后议!”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亦菱不禁蹙眉看向这位年过八十岁的老臣,傻子都能听出来皇上并不想在此时派韩将军和她去幽州查探敌情,这栗御史明摆着是主动往刀尖上撞啊。
第一百九一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八)
果不其然,亦菱看到李卓璃眸中迅速地闪过一丝凛然的不悦!
李卓璃掩去不悦的神色,微微一笑,问道:“哦?那栗爱卿认为应当如何啊?”
栗御史佝偻着背,又弯腰咳了几声,才颤颤巍巍地道:“皇上,老臣认为此时正应当派齐王殿下和韩将军去幽州啊。”
李卓璃微露不解,“哦?栗爱卿何出此言?”
栗御史颤颤巍巍地道:“皇上,老臣以为乌苏、扶勒两国虽然之前被韩将军所率领的铁骑神军所重创,但已经时隔五年,这五年时间,对于两国休养生息已经足够了,此次蓝尚书去幽州巡察,发觉边境有军队异动,依老臣看,这两个北方小国是想要卷土重来啊!”
亦菱闻言微微蹙了蹙眉,这个栗御史虽然已年过八十,但是绝不糊涂!就从他方才短短的几句话里就可以听出许多玄机,虽然他口口声声说韩毅风所率铁骑神军,英勇无敌,重创乌苏、扶勒两国,但却又说五年时间足够两国休养生息、卷土重来,五年时间并不算长,昔年翳国名相杜宪杜正辅佐翳国武帝赵臻出征西域,使得西域各国在近三十年内均不敢再进犯翳国,比起三十年之久,区区五年又算得了什么?这栗御史分明是话里有话,暗暗嘲讽韩毅风以及他所率领的铁骑神军也不过如此!
韩毅风抬手对着栗御史行了个礼,随即不卑不亢地反驳道:“五年前一战。乌苏、扶勒两国八十万大军被我江国大军尽数覆灭于苍山脚下,元气大伤,近年来再也无力在幽州边境挑起事端,栗大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两个小国已经得以休养生息。恢复如初了?”
栗御史却是呵呵一笑,不急不躁地接着韩毅风的话道:“韩将军所言确为事实,但八十万大军对于乌苏或者扶勒这样的一个小国来说,是损失惨重了些,但是对于两个小国的联军,却算不上是天大的损失。这五年来,两国安分守己,一心发展国力,恐怕对于五年前的那次重创,两国如今已经恢复了。咳咳……”栗御史又弯腰咳了几声。随后又道。“更何况。眼看就要过年了,而正当此时幽州边境有军队异动,这两个小国有什么目的。我们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他们怕是要趁着过年之际,率军南下洗劫我江国边境百姓啊!如此说来,我们江国又怎能坐以待劫,置边境百姓于不顾呢?”
“是啊!”
“对啊!”
“没错!栗大人言之有理啊!”
栗御史话音刚落,殿内许多官员便纷纷附和起来,而韩毅风略微皱起眉头,暂时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一时间栗御史占了上风。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冯太尉也趁热打铁地道:“皇上。栗大人说得对啊!北方两国地处严寒之地,物资匮乏,一直以来对我江国沃土虎视眈眈,这一次边境异动,我们不能不防啊!想那乌苏、扶勒不过是两个小国,国力也远不及我们江国,如今我们江国不仅有四大战神之首的韩将军,又有一位新战神齐王殿下!若是让韩将军和齐王殿下一同率军防守,那两国贼兵岂不是闻风丧胆、望风而逃么?”
冯太尉言辞诚恳,情真意切,字字有力,句句在理,殿内百官中立时有更多官员跟着附和赞同起来。栗御史转头和冯太尉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默契二字。
亦菱看到两人的动作,不由地在心中冷笑一声,好一个双簧戏!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此时跟着附和的几乎都是冯栗两家的人或是冯栗党羽。
栗家同冯家可谓是颇有关联,这栗御史便是冯太尉的老丈人,栗御史当年看到冯太尉城府颇深、是个可造之才,便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他为妻,后来冯太尉的另一个姐姐,即冯太后的妹妹又嫁给了栗御史的二儿子,这样一来两家更是亲上加亲。在朝堂官场之中,冯栗两家一向是同气连枝、相互支持的。
如今明帝欲削弱外戚世家,冯家必然逃不掉,冯家一倒,与之紧密相连的栗家也会遭殃,所以此时栗御史同冯太尉更是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冯太尉要拿新封的齐王开刀,破坏明帝同几位王爷之间的联盟,栗御史又怎能不助一臂之力?
借由“战神”一说,将这涉世未深的少女王爷支到千里开外去,再派人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新封的齐王、明帝的堂妹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边关,一同前去的韩将军和其手下的铁骑神军必然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明帝定然会迁怒韩家,将矛头指向这个一向低调处世安分守己的仕族,这样冯家和栗家就会求得暂时的安稳,争取了一些商讨如何对付明帝削弱世家之举的时间。此外,兵部一向属于蓝家的势力范围,新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正是蓝家嫡孙蓝越琳,而冯家一向同蓝家不和,自恭帝时期蓝妃同冯昭仪竞相争宠、到如今朝堂之上这两大外戚世家不相上下,冯家一向同蓝家明争暗斗、不让分毫。这一次,若是能够在边关秘密除掉齐王,那么一向职掌兵部的蓝家也脱不了干系!
既除掉了齐王,初步破坏了明帝想要同几位王爷联手的计划,又有力地打击了一向难对付的韩家和一贯是死对头的蓝家,又为自己的家族争取了喘息和反击的时间,这可谓是一箭三雕、一举多得之妙计啊!
亦菱虽然初来乍到、入朝参政时间尚短,但很快便明白了个中利害关系,猜到了冯太尉和栗御史想要谋害她的企图,她不由地又在心中冷笑一声,我冷亦菱是何人?岂能任由你们谋害?
龙座上的李卓璃看着殿内诸多官员纷纷附和两位重臣之言,神色渐渐冷了下来,颇为不悦。而韩毅风一时也没了言语,恢复了平素冷酷的神色,也不曾回到武官队列,仍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之前出来打圆场的蓝越琳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位老臣的话的确在理,让人无从反驳。
亦菱微微一笑,也从队列里走了出来,抬手对李卓璃行了个礼,道:“皇上,两位大人言之有理,我江国边境遇到危机,臣妹理当尽力为皇上和朝廷分忧,所以方才冯大人的提议,臣妹定然同意。”
此言一出,韩毅风、蓝越琳还有沈彦真都看向她,皆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就连一直站在官队列之首的沈彦真之父——沈丞相也缓缓地转过身来打量了她一眼。龙座上的李卓璃也面露反对之意,但是当他对上亦菱坚定无畏的眼神时,又把要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冯太尉并没有回身看亦菱,他的眼中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好对付了!栗御史仍旧佝偻着背,亦菱说完话之后他又弯腰咳嗽了几声。
“只是……”正当众人以为皇上默认了此事,而此事也就这么定了的时候,齐王殿下又开口了。亦菱顿了顿,又十分不解地道:“臣妹有一事不大理解,这幽州一带原本就是我江国土地,栗大人方才为何要说乌苏和扶勒要‘卷土重来’呢?这个‘卷入重来’一词,颇有几分夺回自己国土的感觉啊!”
话音未落,整个大殿顿时产生一片压抑之感!百官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那些冯栗党羽,此时都低下了头。
栗御史回身看了一眼亦菱,目光锐利逼人、直指人心!
亦菱心中一凛,这栗御史绝不简单!
看了亦菱一眼之后,栗御史便转回身,随后恭敬地诚恳地对李卓璃行礼道:“老臣一时失言,请皇上降罪!”
亦菱垂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先是同冯太尉一唱一和,成功地让皇上不得不同意让她和韩毅风一同前往边关,然后又在她反击之后,诚恳地请皇上降罪,皇上又岂能真的因此而降罪于一位在朝堂之中为官将近六十载的老臣?且先不说栗家在朝中拥有根深蒂固的势力,不好轻易动他,光是因为这一个词就降罪于一位老臣就足以让李卓璃担上暴政的骂名。不同她争辩,转而顺着她的话向皇上诚恳赔罪,这无异于让她一拳打在了水面上,无处着力。好一个栗御史!冯太尉同他比起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果不其然,李卓璃并没有因为此事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栗爱卿不必如此,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栗爱卿也是为我江国着想。既然此事众爱卿都无异议,那么朕就下旨命韩将军同齐王率领两万铁骑神军速去幽州探查。”
“皇上圣明!”百官齐齐弯腰而拜。
“退朝!”李卓璃明黄色的广袖一挥,身影随即便消失在了内殿之后。
亦菱轻轻摇了摇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一直低调做人竟然还有人专门找上门儿来挑衅,这真是岂有此理!
百官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蓝越琳走到亦菱身边,压低声音不解地问道:“这冯栗二老是朝廷几十年的老臣了,连皇上都不敢轻易动他们,你又何苦同他们作对呢?”
第一百九二章.清莲公子何时归(九)
亦菱冷笑一声,道:“是他们先找上门儿来挑衅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好、好可怕!”蓝越琳看到亦菱眼中的凌厉,马上往后窜了几步,故作害怕状。
亦菱冷冽的神色立时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别装了,表兄!你根本就不怕!”虽然两人才刚见面不久,但却好像早就认识了一样,开起玩笑来也丝毫不显得生分。
“齐王殿下,蓝大人。”一个人走过来对亦菱和蓝越琳拱手行礼。
亦菱见是皇兄李卓璃的贴身侍卫之一,皇宫禁卫的汤副统领,便明白是李卓璃找她有事要商议,遂回礼道:“麻烦汤副统领带路了。”随后转身同蓝越琳道:“表兄先回。”
蓝越琳笑得没心没肺,“表妹看到韩冰块,别忘了帮我跟他问声好!”
此时,亦菱已经同汤副统领走出一段路了,她回头看了看,正巧看到沈彦真走到蓝越琳身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她连忙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担心。
御书房。
韩毅风比亦菱先到一步,正站在书桌对面,一脸的冷酷深沉,身姿如苍柏翠松一般挺拔,是军人所特有的英挺身姿。亦菱走到韩毅风旁边站定,抬手行礼,“皇兄,韩将军。”
李卓璃原本阴沉着脸,见到亦菱后稍微缓和了一些,点头应道:“皇妹来了。”
那韩毅风只是侧过脸冲着亦菱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过脸去。满脸冰冷,连眼神都是清冷的,深沉之至,看不出喜怒哀乐。
亦菱只觉得一阵冰冷之意扑面而来。不由地暗自咂舌,这韩大冰块果然同莫凉他们说的那样,那叫一个冷酷。
这时,李卓璃开口了,“既然毅风和皇妹都来了,那么我们就说说这次的事。”
亦菱听到李卓璃叫韩将军“毅风”,也不觉得奇怪。韩毅风师承沉香阁,是前任阁主洛汶的三位弟子之一,亦是洛沉碧的二师弟,皇甫祾的二师兄。身为弄影殿弟子的李卓璃定是自儿时起就同他很熟悉了。朝堂之上为君臣。私下里为师兄弟。这样随意亲切的称呼并不奇怪。
“看来这一次,你们不得不去一趟幽州了。”李卓璃说完,脸色又阴沉了几分。眸中翻滚着怒意,“眼看就要过年了,这两个老臣偏偏要生事,把你们支出去!”
“啪!”李卓璃盛怒之至,一掌拍在书案上,书案另一端,挂着几支羊毫的笔架受到震动,摇晃了几下,倒在了桌上,羊毫四处散落。“他们当真以为朕就如此受他们牵制么?”
“皇上息怒。”
“皇兄息怒。”
韩毅风和亦菱异口同声地道。
李卓璃对亦菱道:“朕本想让皇妹你留在朔城过年。过几日一位长辈就要回来了,还想让皇妹见一见。”
亦菱不解。哦?什么长辈?哪一位?
韩毅风开口道:“皇上,这次的事,蓝大人绝对不会说谎,恐怕两个小国的确在边境有所行动,但是冯大人和栗大人两位老臣,不遗余力地劝说皇上派臣和齐王殿下去边关探查,怕是另有目的。”
李卓璃方才拍在书案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们在想什么,朕又怎能不知?他们当真以为朕是傻子么?”
还未待李卓璃提出要求,韩毅风便对着李卓璃一抱拳,道:“请皇上放心,此行臣一定会保护好齐王殿下,不让有心之人伤之一分一毫!”
站在旁边的亦菱被他坚定有力的声音一震,不由地又瞟了他一样,只觉得韩毅风此时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征战沙场、不胜不还的军人豪情和所向披靡、百战百胜的凛冽气势!她不由地在心中暗叹,好一位战神!
亦菱也不甘示弱,英姿飒飒地一抱拳,道:“皇兄放心!那些泛泛之辈又岂能奈何得了臣妹?”
李卓璃点点头,仍旧不放心地嘱咐二人道:“这次只是去查探边关情况,如非必要,尽量避免引发冲突。朕只命你们带军两万,后天出发,抵达当地之后迅速同当地驻军会合,不要让两国发觉我们这边的军队异动,以防他们有了出兵的理由。”
“是!”亦菱、韩毅风二人齐声应道。
“等到你们平安归来,我们就联手,开始行动。”李卓璃虽然语气淡淡,但是却能明显觉出这话中的肃杀之意。
亦菱心中暗暗一惊,问道:“皇兄是要……彻底铲除……?”
“不。”李卓璃微微一笑,眸中寒意一闪而过!“削弱一家,铲除另一家。”
亦菱离开御书房,同韩毅风道了别,发觉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走到宫门口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
亦菱上了一直等在宫门外的王府马车,坐在马车里思考那冯太尉和栗御史究竟会用怎样的招数对付她。暗中陷害?派人刺杀?还是利用敌军借刀杀人?
栗府。
书房。
岳父和女婿正相谈甚欢。
“今日朝堂之上,多亏了父亲。”说话的正是栗御史的女婿冯太尉。
栗御史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捋了捋白须,呵呵一笑,“贤婿这个计策想得妙啊!真可谓是一箭三雕,我又怎能不帮一把,好促成此计?”
冯太尉也跟着一乐,但随即又有一抹担忧之色袭上眉头,“只是……不知皇上那边……会不会……”
栗御史闻言神情也严肃起来,他仍旧一下接着一下地捋着胡须,思忖片刻后道:“当今皇上远比当年的先帝要难对付得多,不过,皇上那里若是怀疑起来,我自有办法。”
冯太尉忙道:“那一切就靠父亲了。”
栗御史转头问道:“先别说皇上那边了,齐王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冯太尉闻言,露出一个阴损的笑容,低声道:“父亲可曾听说过……幽冥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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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到了。”王府侍卫打起帘子,亦菱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来。这么快就到了?亦菱看了看外面,雪下得很大,从皇宫到王府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路面上就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
亦菱下了马车,一抬眼,便看到了王府门口的白色身影。
正是容卿。
看到容卿的瞬间,亦菱第一个感觉便是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容卿看上去安然无恙,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生病了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当然,除了放心之外,亦菱的心中还涌上了一丝难以言明的喜悦。接着亦菱感到十分惊奇。令她感到惊奇的不仅是今日容卿竟然在她回来之后才出现在王府门口,而且还有其他人。一位身着宝蓝锦服的公子正同容卿说笑着,不是她的那位表兄蓝越琳是谁?还有一位一身精干墨黑窄袖劲装,披着同样墨黑的披风,在雪地里显得尤为显眼,此人腰间挂着佩剑,双目如炬,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情况,显然是一位武艺高强、感觉敏锐、尽职尽责的护卫。亦菱再定睛一看,更是吃了一惊,此人看上去好生眼熟,难道不是经常出现在百里酒馆里的众多平民百姓之一么?
惊讶之余,亦菱连忙走上前去。蓝越琳看到亦菱,忙笑道:“表妹啊,你可算回来了。”
亦菱也笑道:“表兄,你怎么来了?为何不进府?”
蓝越琳故作惋惜状,“还不是因为我这个表兄刚从幽州回来,你这个表妹就要去幽州了么?所以我来看看表妹,刚来就在门口遇见了这位容公子,相谈甚欢啊!一时就忘了进去,呵呵……”
亦菱看了看容卿,又看了看蓝越琳,心道原来两人刚认识,又见两人肩头上落了不少雪,定是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便忙道:“那快进来!”
她看了看容卿,有蓝越琳在场,将容卿拒之门外不太妥当,遂又特意对容卿和他身旁的那个黑衣护卫说了一句:“你们也进来。”
亦菱往府内走去,容卿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齐王府书房内点了几个火盆,亦菱命家仆烧了水沏了茶,正巧洛沉碧也从书房旁边经过,被亦菱叫了进来。
蓝越琳看到这位青衣公子温尔雅、气度不凡,遂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亦菱见蓝越琳同洛沉碧也不相识,忙介绍道:“这位是洛沉碧,他是容卿的同门师兄弟,这位是我表兄蓝越琳。”
蓝越琳闻言一脸惊喜,也不嬉皮笑脸没正经了,略带几分诚惶诚恐外加崇敬之情拱手道:“原来是闻名五国的沉碧公子!久仰久仰!”
洛沉碧抬手回礼,笑道:“不敢不敢,蓝公子。”
两人仍旧客套寒暄着,蓝越琳似乎非常仰慕传说中的沉碧公子,不停地跟洛沉碧聊着。容卿则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喝着热茶。跟着他进府的那个黑衣护卫不知去了哪里。
正巧这时有家仆来报,沈丞相家公子来访。
亦菱忙命人请他进来,心想今儿个是怎么了,沈彦真也来了,大家又聚在这齐王府了。
沈彦真在家仆的引领下匆匆走进书房,还未来得及抖一抖大氅上的雪花,张口就问亦菱:“你真的要同毅风去幽州?”
第一百九三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十)
洛沉碧闻言忙转过头来问道:“你要去幽州?”
亦菱点头道:“是啊,今天早朝上才定下来的。”不得已,亦菱又将早朝发生之事有详有略地说了一遍。
刚说完,她就发现整个书房静得就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
容卿轻轻将茶杯置于桌上,茶盏茶碟轻轻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叮叮声。
亦菱左看看右看看,冷汗直流,这……是什么情况?只见蓝越琳脸上不见了嬉笑的神情,略带肃然地垂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要命的大事。沈彦真更是难得的一脸严肃,不见了往日如春风化冰一般的医者风度,仿佛是一位严厉的兄长正想着如何训斥自己闯祸的小弟。洛沉碧倒是仍旧一脸温和,不着痕迹地同容卿对视了一下,两人似乎都在从对方的眼中求证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书房内火盆烧得太旺,亦菱只觉得背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脊梁往下流。不、不就是去一趟幽州么?怎么一个两个都跟如临大敌似的?
沈彦真开口打破了这令亦菱感到十分煎熬的沉默,“这次幽州之行定然很危险,能不去就不去。”
亦菱怔住,“这个……”开玩笑么?这还是丞相公子说出来的话?皇上的圣旨那是说改就能改的么?
蓝越琳在一旁道:“这次的事背后,冯太尉和栗御史定然有什么阴谋。”
亦菱眼皮一翻,这个皇兄、韩将军和她早就都看出来了。
“只是……这冯太尉和栗御史与你素昧平生。为何要突然针对你?”蓝越琳不解地道,似是在问亦菱,又似是自言自语。
蓝越琳此言一出,亦菱反倒困惑了。这位表兄出身世家仕族,看上去也是机灵智慧之人,从小又受到家族环境的影响和熏陶,如今又进入官场任职,这个中缘由又岂会看不出来?纵然感到困惑,亦菱仍旧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了出来,“我的确初来乍到,与冯太尉和栗御史素不相识,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得罪到他们的地方,但是我的存在。或者说我的突然出现就对他们造成了威胁。”
“哦?”蓝越琳抬眉。眸光一闪。对此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此话怎讲?”
“因为我现在是齐王。”亦菱看着蓝越琳,淡淡地道。仿佛不是在说同自己相关的事情,而是在说与别人有关的事,“朝堂之中原本只有瑾王和瑜王两位亲王,加上堂兄,这一方势力同冯栗等权势较大的世家形成了一个暂时的平衡。我一出现在朔城,就被堂兄封为齐王,又被准许入朝参政,可谓突然之至,让冯栗二人感到措手不及。虽然我现在并没有什么实权,但随着堂兄渐渐地转移一些其他人手中的权力到我手上。这种平衡就会慢慢打破。”
“我恐怕堂兄早就想削弱那些权势过大、威胁皇权的外戚世家了,而冯栗二人应该早就有所觉察,一直在同堂兄暗中对峙,让堂兄无法对其家族下手。如今平衡隐隐有被打破之势,他们定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必然要拿我这个尚无实权根基的闲散亲王开刀。”亦菱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几分犹豫,因为在座的沈彦真和蓝越琳背后的沈家和蓝家也算是权势极大的外戚世家了,而她并不确定堂兄除了冯栗两家,是不是还对其他几家动了削弱甚至铲除的心思。她留意了一下沈彦真和蓝越琳的神情,却发觉他们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蓝越琳闻言点点头,道:“这点你说得对!表兄似乎之前也同我流露出要削弱外戚的意思。”
亦菱闻言暗暗一惊。堂兄竟然曾经同表兄流露出这种意思?这是什么意思?是表示信任蓝家,不会动蓝家,还是暗暗警告敲打,提醒蓝家不要像冯栗两家一样不把皇权放在眼里?亦菱微微蹙起眉,照理说堂兄的皇祖母是冯太后,而她的皇祖母才是蓝汀染,他怎么着都应该更亲近冯家,而不是蓝家?
沈彦真略微思索了一下,又提出一个问题:“可是他们为何选在这个时候找你麻烦?”
亦菱也略微思考了一下,在脑海中将早朝时电光火石之间想到的几点重新梳理总结了一下,随后道:“这个时机提出来,可是一箭三雕之计。”
亦菱一抬眼,正看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洛沉碧和容卿又迅速地对视了一眼。
“你是说你这个齐王,还有韩家和蓝家?”蓝越琳神色微微凝重。
“不错。”亦菱肯定地道,“既除掉了我,给予堂兄反击,又能将这把火引至韩家和蓝家,还能给他们两家争得喘息的时间。”
“这两个老奸巨猾的人!”蓝越琳一拳捶在桌上。
亦菱头一次见他发火,挑了挑眉,蓝家同冯栗两家一向不和,他这样的反应最正常不过了。
“连刚来江国的你都能想到这一点,皇上又怎会想不到呢?他们就不怕自己的计谋早就被看穿了?”沈彦真一针见血,戳中要害。
“他们一定还有后手。”洛沉碧突然说道。
亦菱眸光一闪。不错!这一点她之前并没有想到。
“既然已经确定他们要对你下手了,那幽州就不要去了,卓璃是你堂兄,你去同他说说,就只让毅风去,你不去,他们的奸计也不能得逞,毅风也不会有危险。”沈彦真十分担忧地看着亦菱,劝道,语气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味道,“要不我同你一起去跟卓璃说。”
亦菱看着沈彦真,面部表情十分丰富,吃惊、无奈、苦笑还有哭笑不得。她怎么觉得这位沈大公子沈大神医,突然就从一位正要训斥自己闯祸小弟的严厉兄长变成了苦劝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儿子浪子回头的大妈!看着沈彦真一脸劝诫和期待外加几分请求的神情,她忽然能够深深地体会莫凉每次面对自己师兄时的感受了。
“这个,嘿嘿……”亦菱干笑两声,“圣旨一出,不能收回啊,彦真。况且我十分期待到幽州之后会遇到什么呢。”
沈彦真轻叹一声,轻愁上眉梢,“若不是家父执意要我进朝堂,我如今在毅风的军中做一名军医也是好的,说不定这次还能同你一道随军去幽州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亦菱汗如雨下!得!苦劝儿子浪子回头的大妈突然变深庭幽怨少妇和此志难酬青年的合体了!
洛沉碧笑道:“听听!还想着医术呢,沈父若是听见了,肯定又少不了一顿说。”
亦菱目光一转,落在洛沉碧身上。嗯?听上去洛沉碧同沈彦真的父亲沈丞相也是熟识啊。
容卿也打趣沈彦真道:“当个户部一司郎中就愁成这样,若是日后升了尚书,再子承父业,当上了一国之相可怎么办?”
亦菱目光又一转,落在容卿身上。嗯?平日里看容卿无所事事,除了跟着她就是跟着她,怎么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他又不用上朝。
沈彦真苦笑道:“还真让你们说中了。家父昨日又将我叫到书房耳提面命一番,说是户部尚书前些日子跟皇上告老还乡,如今的户部侍郎接任户部尚书后,皇上有意让我接任户部侍郎,这样一来,我每天岂不是要查更多账本了?”
蓝越琳闻言也哈哈大笑,“若是那些账本都突然变成了医书,沈大神医还不立马开心地跳起来?”
众人闻言皆是开怀而笑,就连沈彦真也没控制住,笑道:“你可算说对了!我这几日看账本看得头大,晚上睡觉做梦都在查账,有好几次还真梦见账本突然变成医书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
亦菱看沈彦真总算不苦劝她不要去了,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她知道沈彦真是关心她,但是对于此事,她还有自己的考量。这件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如果真的只是冯栗二人想要对付她,那么他们又如何得来的这个契机呢?有人刻意给他们创造出来的。
战神。这个称号在五国可谓如雷贯耳,放眼天下,能统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将领又何止区区几人?但是能得到战神称号的却只有四人。韩毅风、赵子逸、岳悠然、皇甫祉。大哥岳悠然已经牺牲在战场上,三哥皇甫祉也携五师姐孟倩云闲游四海、退隐朝堂了,如今尚且手握兵权、叱咤沙场的战神只有韩毅风和赵子逸两人了。
她算怎么回事?在宁国为将之时,当她女子身份暴露后,那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议论纷纷,沸沸扬扬,就算如此,也不曾有人提出她是战神之一的事。待她到了朔城,当了女王爷,坊间就有传言说当今齐王就是宁国之前的女将军,是当今战神之一,传得神乎其神,时间刚刚好就在蓝越琳回京复命之时,这也太巧合了?
亦菱直觉这背后一定还有人在针对她,只不过不知是敌是友。而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那位神神秘秘、深不可测的荆先生。
亦菱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容卿,她总觉得容卿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视着书房的各个角落,难道他看出来自己昨天搜过书房了?亦菱狐疑地扫视了一遍书房各处,经过家仆的清扫整理,书房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一切归于原位,根本看不出来她昨晚把这里弄得有多狼藉。
第一百九四章.清莲公子何时归(十一)
待亦菱把沈彦真和蓝越琳送走后,关上了书房门,看着容卿,她知道他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
容卿对上亦菱的目光,也不避讳一旁的洛沉碧,笑吟吟地道:“那本书,找到了么?”
亦菱闻言一惊,她情不自禁地又扫视了一遍书房各个角落,难道容卿真的看出来她昨天已经来书房翻找过了?
亦菱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又问道:“要不我们现在找找看?”
容卿闻言微微一笑,随后从容地站起身,向距离他最近的一排书架走去。
亦菱冲着他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十分不屑的表情,哼!你找!你找!我昨晚翻遍了书房一楼都没找到,我就不信你能找到!
亦菱一转头,正看到洛沉碧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显然是把她方才的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对洛沉碧笑道:“沉碧也帮帮忙。”
“好。”洛沉碧什么都没问,面带如沐春风的微笑,优雅起身,直接向另一边的书架走去。
亦菱看着洛沉碧的背影瞠目结舌,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了,“沉、沉碧,你、你知道我们要找什么吗?”
洛沉碧瞟了一眼面前书架上的一排书,回头笑道:“是一本。”
亦菱眼睛比方才瞪得更大了,“那、那你、你知道是什么书?”
洛沉碧摇了摇头,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道:“当然不知道了。”
亦菱无奈了。洛沉碧又扫视了一遍书架第二层的书,随后笑道:“但从昨晚书房内的状况来看,我推测这些书架上一定没有你们要找的那本书。”
亦菱点头,那是自然。她昨晚都仔仔细细地把这一楼翻找过一遍了,根本没看到那本什么。
洛沉碧一转身,绕到后面那一排书架去找了。
亦菱再转头一看,容卿的身影也消失在几排书架之后了。亦菱得意洋洋地笑了,哼哼,你们就找,本殿下先坐下喝杯茶。于是,她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倒了一杯茶便悠哉游哉地自饮起来。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容卿和洛沉碧几乎是同时从书房东西两边的书架后走了出来。亦菱嘿嘿嘿一笑。面上表情不言而喻。怎么样?没有?
容卿毫不在意亦菱的一脸坏笑,他微笑地道:“楼上呢?看过了么?”
“当然没有啦!”亦菱不紧不慢地起身,打开书房门。唤来家仆去找王府总管王叔。不一会儿,六十多岁的王总管便从雪地里一路行来,双手笼在袖子里,手腕儿上挂着一个银质钥匙圈,上面叮呤当啷地挂了许多把钥匙。
“见过殿下,二位公子。”王总管行礼笑道,并且看了看自家主子,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派人把他唤到书房来。
“王总管啊,我们想看一看二楼的藏书。”亦菱笑道。
二楼的藏书?王叔一怔,十分不解。但仍旧一边向楼梯处走去,一边对亦菱道:“回殿下,二楼大多都是王爷从前处理的公、信件,还有一些不常看的书籍,而且有好些都有些年头了,很破旧了。”由于从前的主子李浚和现在的主子亦菱都是齐王,为了区分,府上众人包括王叔在内仍旧称呼从前的齐王为“王爷”,称呼现在的齐王为“殿下”或“主子”。
“不常看的书籍?对,我们就是想找一找现在流传不太广泛的书籍。”亦菱一边道,一边跟着王叔上了楼,容卿和洛沉碧自然也跟在后面。
王叔开了二楼书房的门锁,推开门,亦菱啧啧称赞,由于家仆定期打扫的缘故,二楼真是干净,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干净。正巧这时有人来请示王叔一些府上的事宜,王叔便把钥匙交与了亦菱,先告辞离开了。
亦菱拿着一串叮呤当啷的钥匙,把所有摆放得整整齐齐、擦得干干净净的箱子一个一个地打开,只见每个箱子内都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书籍、公或是信件,于是乎三人又马不停蹄地仔细翻找起来。
亦菱对那些书籍什么的不感兴趣,她拿起一个箱子中的几份公大致翻看了一下,都是延庆二十四年的公,亦菱大致计算了一下,延庆是皇祖父恭帝的年号,延庆二十四年,父王也就二十岁,根据公的数量、内容以及重要程度,可以看出那时候皇祖父真的是对父王委以重任,真的是把他当做皇位继任人来培养了。
亦菱又查看了几个箱子,最后发现所有的公最后的年份是延庆三十年,那时候父王也不过二十六岁。亦菱记起,记载延庆三十年二月,恭帝二皇子齐王暴病不治,猝逝于宫中,时年廿六。她眼前不禁浮现起从前随同母后一同来濯玉宫探望她的那个男子,随后呸了三声,人家的父王活得好好的,偏偏要这么记载。
不过她也开始浮想联翩,当日的情形一定是这样的:父王拉着母皇的手跪在皇祖父和皇祖母面前,请求二老成全,但是母皇当时已经是夏国女帝了,不能长期逗留在其他地方,必须尽快回到夏国朝凤,而父王当时只是齐王,所以既能保证两人不分开又能兼顾身负责任的最好的选择就是父王随母皇去夏国。
皇祖父能同意么?当然不能,父王可是他最喜爱的皇子啊,而且是当做下一任帝王来培养的,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不干不干!朕坚决不同意!之类之类……
父王也万分坚持,不肯退让。父皇,儿臣这一生只爱雨儿一人,若是不能同雨儿长相厮守,儿臣发誓此生再不娶他人!之类之类……
母皇十分感动,泪如雨下,直用广袖轻抚面。
一旁的皇祖母见状,心立刻就软了。皇上啊,你看既然浚儿这么坚持,我们就同意了!这可是你最喜爱的皇儿啊,你怎么能忍心看着他孤老终生呢?之类之类……说完也轻声抽泣起来,也用广袖轻抚面。
皇祖父本来硬起心肠就是不打算同意,一见自己最喜爱的妃子哭了,连忙柔声抚慰。阿染,别哭啊。之类之类……
皇祖母一见皇祖父心中有所松动,连忙趁机加劲儿,哭得更凄惨可怜了。
皇祖父一见,顿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六神无主。阿染,别哭了,阿染。哎呦!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啊?之类之类……
皇祖母一见,娇咤一声。那你到底同不同意?!
皇祖父一拍大腿。得!同意!
于是乎,成全了一段千古佳话……母皇和父王携手回到夏国,得以相依相伴……
当然,这是后话了。话说当时,皇祖父一冲动之下,同意了之后,内心有点儿后悔了,但是被皇祖母这么一瞪,立马不敢再说什么了,毕竟皇上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就是圣旨,不能改啊!但是,皇祖父考虑问题还是十分周全的。皇儿啊,你这么一走,朕要同江国臣民们怎么交代啊?不如就这样,就说你得了急症,不治……唉……咒爱子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啊!
父王一见,立即领会了皇祖父的意思,内心感动得无以复加,连忙道,就按照父皇的意思,谢父皇成全!之类之类……然后拉着母皇的手赶紧给皇祖父和皇祖母磕头啊!儿臣不孝,不能在父皇母后身边侍奉,望父皇母后多保重身体啊!之类之类……然后拉着母皇的手离开了朔城皇宫……
次日……宫中传出齐王暴病不治,猝逝的消息,朝臣百姓无不扼腕叹息,一代帝王之才,英年早逝啊!
思及此,亦菱又“呸呸呸”了一次,她可不想诅咒自己的父王啊。这大概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亦菱十分自信,自己肯定猜了个不离十!嘿嘿嘿……
“菱儿,你在那边看什么呢?还不过来一起找书?”突然,洛沉碧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正陷入无限遐想中的亦菱一个激灵,回过神儿来,忙手中的公放回箱子里,嘴上应道:“哦,来了来了!”
但是她走到半道上又被放书信的箱子给吸引过去了。没办法呀,好奇心作祟,不看手痒,不看心痒,不看难受啊!
亦菱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箱子的信,信的数量没有公那么多,但是也不少,亦菱看了一部分,就发现书信的内容都是有关政务公事的,没有私信,而且大多都是别人写给齐王的,还有好多给齐王的回信。这真是没什么可看的。亦菱翻了翻,就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然后这才走到放书的那些箱子旁同洛沉碧和容卿一起找书。
三个人很快便仔细地把几十个箱子翻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那本,只得又把书整整齐齐地放回原处,合上箱子。亦菱拿着钥匙,一边一个一个地锁箱子,一边想:这不就是女帝冷如雪的一本传记么?听上去也不怎么珍贵啊,应该就是放在这间书房了呀,怎么能没有呢?莫不是容卿在诓她?
亦菱不禁回身看了容卿一眼,只见他正思考着什么,漆黑如夜的双眸来回扫视着书房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