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五章.分崩离析去意决(二一)
亦菱走进忆安阁,院落内空荡荡的,除了她之外,再无别人。院落内新绿的枝叶舒展着,在地面上投下一片一片的阴凉,亦菱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视线落在那些树荫的阴影里,停留了一会儿,而那里依旧什么都没有。
忆安阁一贯如此。亦菱素来喜欢清静,不喜侍女侍从随侍身侧,故忆安阁内一位常在的仆侍都没有,只有家丁在每天固定的时间来清扫院子,同时还有女婢来打扫屋子,所以忆安阁内一直都是那么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但是不知为何,亦菱今日却觉得忆安阁内寂静得有点异常,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具体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虽然一切看上去明明如往常一样正常,但心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感受,仿佛是小虫子在上面爬着,麻麻痒痒的,令人十分烦躁不安。
亦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片刻后又进了屋子,仍旧坐立难安,最后她索性揣了点银子,走出了屋子。都要离开了,去怀远城的集市上逛一逛,就当是跟这座繁华的都城做个告别了。
亦菱走在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一如往日一般热闹喧嚣的街市中,却突然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大约一年前,她来到了宁国,初入怀远城,走在这热闹繁华的街市中,那天也是这样天朗气清、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亦菱走到一个街角处,站住了脚步,隔着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她看着对面的街角。
醉月楼。
那天,她走进了醉月楼。然后遇到了许多人,先是岳悠然,而后是皇甫祾和赵子安。再然后是言熙明和皇甫祺。一切都是从这个装帧华美的三层酒楼开始的。亦菱缓步向醉月楼走去,她想再进去坐一坐,要上一小桌酒菜,独斟独酌独品,默默地同怀远还有醉月楼告别。
亦菱走进醉月楼,一个店小二马上迎上前,“这位客……”话没说完,店小二便愣住了,随即他连忙回身唤来了掌柜,亦菱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掌柜仍旧是那个长相平凡目光却透着精明的中年男子,他走过来,见是亦菱。忙招呼道:“您今天有空驾临醉月楼了?万分荣幸啊!幽兰居此时空着,这边请!”掌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掌柜一提起幽兰居,亦菱立时想起去年五国盟会时,她请陆君心、吴锐二人喝酒,实则是为了窃听雅兰居内上官绝尘和皇甫禛的谈话。不料幽兰居早就被醉月楼幕后的真正主人皇甫祾给预订了,因此她当时简直可以说是无理取闹、不依不饶,偏要去幽兰居,最后一旁虽为元帝玄卫,实则暗中忠于皇甫祾的吴锐暗中对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只得应允了。想起她那日十分无赖的行径。亦菱不由地羞赧一笑。
幽兰居内还是以前的样子,环境清幽雅致,房间宽敞明亮。屋中间仍旧放着一张很大的杨木圆桌,靠西的墙边还是那张雕着兰蝶的梨木小圆桌……亦菱走到梨木小圆桌旁,坐了下来,醉月楼不愧为怀远城最好的酒家,她要的酒菜很快就上来了。亦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一边喝酒一边吃菜,酒不烈。散发出清冽的酒香,她抿了几口,叫不上来这酒的名字。
她来醉月楼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一次的记忆都清晰如昨。
第一次,她从应镇来到怀远,随便进了家酒楼打算吃点东西,碰巧就进了这家醉月楼,随后就遇到了岳悠然、赵子安等人。她至今仍清晰的记得他们六个人挤在楼下的一张小桌子边,有说有笑的情形,她甚至还清晰地记得初见他们时,他们每一人当时的模样与神情。
第二次,她在去醉月楼的路上遇到了容卿,看着他失了神,直到他走过来问路,她才将他引至醉月楼,随后她发觉言熙明在跟踪容卿,出于好奇,她偷偷扒在窗台上偷听雅兰居内的谈话,谁知听到一半被皇甫禛发觉了,电光火石之间,她推开幽兰居的窗子,跃入屋内,然后看到了坐在这张雕着兰蝶的梨木桌旁边的洛沉碧。
第三次,她请陆君心和吴锐喝酒,无赖地要到了幽兰居,名义上是喝酒,实则是偷听隔壁雅兰居内皇甫禛和上官绝尘的秘密谈话,然后,先前预订了幽兰居的皇甫祾突然推门出现了……
“吱嘎——!”幽兰居的门突然被推开,亦菱的思绪登时从回忆中跳回到现实中来,她转头看向门口。
皇甫祾身着便服,深紫色的华贵锦袍,领口衣摆和宽大袖口处都绣有纷繁华美、精致绝伦的暗银色滚边,三千青丝用银冠高高束起,活脱脱一个多情公子、风流阔少的形象,哪里有半点早朝之时君王的凌厉气势?更可耻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檀木的扇骨,丝绢的扇面,其上绣着花鸟,一看就价值不菲,他还展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时值春末夏初,天气最多也就算暖和,跟炎热根本就搭不上边儿,所以皇甫祾扇着扇子的举动更显得矫揉造作、多此一举、故作风流。
“啪!”皇甫祾把幽兰居的门在身后关上,随即走到了梨木桌边,往椅子上一坐,凤眼一挑,笑道:“赵姑娘,独饮独酌,有何意思啊?”
有那么一瞬间,亦菱觉得时间仿佛倒回了从前,皇甫祾还是那个玩世不恭、风流轻挑的九王爷,而不是宁昭帝的时候。恍然过后,亦菱想,看来今天皇甫祾不是以皇上身份来的,而是以朋友身份来的。
“本姑娘就喜欢独饮独酌,这位公子,你来做什么?”亦菱不以为意地道。
皇甫祾“啪”地一声收了手中的折扇,用扇子支着下巴,扬着头做出竭力回想的样子,喃喃道:“我似乎记得有谁说过要请我喝酒来着……是谁来着?”
亦菱十分无语地看着皇甫祾。她记起来了,是她。这正是刚刚回忆被打断的地方,后来皇甫祾突然推门出现,几人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她当时只不过是话赶话说了句“以后又机会再聚”,这厮居然就记住了!合着他今天来是专门为了在她离开之前把这顿酒给讨回去的!所以她十分无语。
亦菱从杯碟中拿出一个倒扣着放置的酒杯,给皇甫祾倒上了酒,笑道:“既然你还惦记着,那就不如赶巧,现在请了。”
皇甫祾闻言,立刻笑逐颜开,笑得凤眼都眯成了一条线,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赵姑娘离开后打算去哪里?”
“夏国。”亦菱十分坦诚。看样子皇甫祾果真打算放她离开了。
皇甫祾并没有感到惊讶,却笑道:“哦?我还以为你要去翳国呢。”
亦菱听出了皇甫祾语气中的惋惜之意,十分不解,“为何要去翳国?”
皇甫祾叹道:“天云山啊天云山!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特别想去那里看看。我以为你也喜欢那里。”
哦,原来是天云山。亦菱不由地感到好笑。
天云山地处翳国最北部,山高万丈,高耸入云,直击天际,故名“天云山”。因为其地势高,又地处北国的北边,故其顶上终年积雪皑皑,远远望去,莹白一片。相传,天云山是仙山,即将得道升仙的人都是登上天云山之巅而飞升的。相传,上古轩辕神帝同蓬莱凰女就是在天云山修炼,最后自其山巅飞升而去。相传,天云山上还住着一位仙人,雪衣白发,法力无边……总之关于天云山的传说太多太多了,因此为这座高山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而又由于其地势险要,山峰陡峭,难以攀爬,普通人无法登上山巅,故在芸芸众生心中,天云山成为了一种神圣的所在。
亦菱笑道:“就算我打算去那里,又不代表你去了,你可惜个什么劲儿?”
皇甫祾惋惜地道:“我如今不便离开怀远,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自是没有机会。我想你如果去过了,或许回来的时候还能跟我讲一讲你的所闻所见。”皇甫祾感叹一番,又凑上前,面含期待地问道:“你会回来的,对?”
皇甫祾不问还好,这么一问,亦菱就觉得心里一酸。老实说,她不想再回来了,也不大可能再回来了。一到这里,她就想起死去的二皇兄赵子安,还有大哥岳悠然和二师姐荆紫芸;一到这里,她就想到那些何其无辜的成为皇权更迭之下的牺牲品的将士们;一到这里,她就想到白衣如雪的容卿,还有他温柔眼神背后的可怕谎言。与这里有关的回忆大多都是痛苦的,即便是那些快乐的回忆如今也只能带来痛苦,因为最后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只能徒增伤感。
亦菱看到皇甫祾眼中的期待,胸中被酸涩的情绪填满,无处宣泄。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许久后,皇甫祾坐直身子,长叹一声,道:“看来,我最终也无法让你成为我的皇后。”
第一百六六章.分崩离析去意决(二二)
亦菱心中一沉,方才轻松愉悦的心情顿时被搅散了,方才她和皇甫祾一直在不约而同维持的平和安定的局面顿时被打破了。
原本是朋友,却因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而产生隔阂,越来越疏远。不提起来还好,一旦说出口,便如同一颗石子落入湖中,将原本平静的湖面打破,搅起涟漪波纹。皇后这件事就是其中的一件,对于亦菱来说,皇甫祾只是早朝时的皇上,还有平日里的朋友,至于更深一层的感情,她想都没想过。因此皇甫祾提出此事,只会让她觉得尴尬和想要逃避。不过有些事情终归还是要说清楚的。
亦菱拿起酒杯抿了口酒,笑道:“你说笑了。”
皇甫祾突然放下手中的酒杯,向亦菱的方向一倾身子,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认真地问道:“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亦菱也收敛起笑容,认真起来,她看着皇甫祾,叹道:“不论你之前是否提起此事,我都打算离开,去夏国。你应该知道此事。”亦菱将夏国两字咬得重一些,意在提醒皇甫祾她的真实身份,她又轻叹一声,说道:“所以,这件事不可能的。”
皇甫祾重新靠在椅背上,垂眼看着手中的酒杯,不知是不是亦菱的错觉,他的神色中多了一分落寞。亦菱拿起酒壶,先给皇甫祾的酒杯斟满,又给自己的斟满,然后一语双关地说道:“这个世界总有些事让人很无奈,并非本意,却又不得不做。”
皇甫祾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其中有几滴酒洒了出来,“是啊,不得不做,所以那一天我命熙明跟着你。并且事先安排好了暗卫,就是为了除掉……”他适时地顿住,抬眼看着亦菱,关注她的反应。
亦菱见状,心中不由地冷笑一声,当时下手的时候都不曾考虑过身为那些将士的统领将军的感受,现在在乎她的反应还有什么用?如果他敢直言不讳地承认,她倒是会对他多几分尊敬和佩服。“你不必说,我都知道。”亦菱顿了一下,“我不怪你。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你。但是兴许以后我会理解你那日的所作所为。”
“你会的。”皇甫祾十分笃定地道。
“作为朋友,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亦菱直视着皇甫祾的双眼。“你变了,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身居高位,在有些事上固然要果决狠辣,但不能丢掉原本的恩义。”
皇甫祾的手又一顿,酒杯内的酒又洒出来少许。
亦菱举起酒杯。说道:“这一杯酒,是为了告别,我敬你。”说罢,仰首饮尽杯中酒,对皇甫祾一亮空杯,将酒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放。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亦菱微微沉了声,说道:“我不希望在离开的路上再看见他们。”
话音钝重地落下。此后屋内一片沉寂。她是在暗暗地警告皇甫祾,不要再派出暗卫刺杀皇甫祎,她不想在路上看见暗卫,如果看见了,就立即杀掉!
皇甫祾自是听明白了亦菱的意思。他攥紧了酒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对别人恩义。不代表别人也会对你恩义。”随后他也仰首饮尽了杯中酒,对着亦菱一亮空杯,然后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不送了,你路上多加小心。”皇甫祾一拂衣袖,转身向门口走去。
提出让她做皇后、以卑劣残酷的手段除掉岳悠然和皇甫祉的旧部、派出暗卫刺杀皇甫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令人不快和让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的事情都被提及了,她临走之前同他的最后一次会面可以说就此不欢而散。
皇甫祾走到门口,将手按在门上,亦菱在这时开口问道:“皇甫祾,你如今快乐么?”
皇甫祾按在门上的手顿住,他微微回身,侧脸对着亦菱,说道:“这种事情,只有亲临其境才能体会得到,你不久后就能体会到了。”他又轻笑一声,问了一句:“你看我如今快乐么?”随后拉开门,走了。
亦菱怔怔地盯着皇甫祾的空酒杯,觉得酒杯置于桌面上发出的“叮”的声响同门关上时的“砰”的一声交织在一处,在屋内回响不绝。
你看我如今快乐么?
答案不言而喻。
亦菱离开的时候,从楼梯上走下来,经过一楼大堂时听到有许多人在议论宁国最近发生的事。
“……都修好了,我们家住在那边的亲戚说最近的雨基本上不下了,朝廷赈灾的粮食也都分到各家各户了,他们现在就等水一退了,还能赶回田里去种点晚熟的庄稼。”
“唉,我三伯家就没那么好了,他是做茶叶生意的,这一场大水把茶园都淹了,今年的供货肯定得断。”
“是啊,唉——!”又一人叹道,“你们说,今年的天灾咋就这么多呢?听说前几日,咱们大将军率领将士们去城外的山上运山石,结果被一场大雨引发的突如其来山崩给砸的全军覆没啊!当时情形那叫一个惨烈啊!”
“切!你亲眼看见了?”另一个不屑地说道。
“嘿嘿……听说的、听说的。不过,据说……”那人压低声音,“大将军还活着,而且竟然安然无恙!你们说这事儿怪不怪?”
“是挺奇怪的,此事不小,皇上会不会治大将军的罪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得更起劲儿了。亦菱面无表情地从他们桌子旁边走过。听他们的议论,似乎镇国大将军已经被革职的事情还没有传到市井之中。至于认为山崩那件事是她干的,哼,反正她都要走了,什么名声名誉的,也就都不在乎了,百姓们爱怎么想爱怎么议论,就由着他们去。
亦菱走进忆安阁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落在屋门口石阶上的一只鸽子,鸽子的左腿上绑着卷起来的字条。亦菱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知道自己今天为何感到怪怪的了,过去的一段时间,那些她派出去的濯玉宫女弟子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忆安阁内,给她报信,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忆安阁一直很安静,那些女弟子再没出现过。而这只鸽子,她认得,正是濯玉宫的信鸽。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亦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把鸽子腿上绑着的字条解下来,展开一看。
却尘,速归。
却尘在濯玉宫的暗语里代表危险之意。
危险,速归。
濯玉宫有危险?亦菱顿时感到一种紧迫,她快步走入忆安阁内,随后一顿,又快步走了出来,在府院内的小径上寻得一个家丁,张口就问张管家在哪里,随后那家丁话音未落,她便闪身不见了身影。
亦菱在乐道堂前厅找到了张政。张政一看亦菱匆匆而来,便觉得可能是回夏国的事情有变,果不其然,亦菱对他道:“所有人都安排好了?”
张政道:“是的,殿下,该遣散的人下官都已经遣散了,其余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随殿下离开。”
亦菱点头道:“好,你先带他们走。”
张政惊道:“殿下不打算走了?”他潜伏在将军府大半年,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皇女殿下决定动身回夏国,这临走的时候突然变卦了,他心里颇为失望,有点难以接受。
“不,我也走。”亦菱说道,“只不过,我先不回夏国,而是去另一个地方处理一些事情,所以你先领众人离开这里,安全返回夏国。”
张政闻言点了点头,不用亦菱说他也明白,定是亦菱要去的地方不方便他们跟随,于是恭敬地道:“殿下放心,下官一定会将众人安全带回夏国。只是,府上还有两位公子,下官不知该……”
亦菱闻言,顿时有点头大,她刚才光想到府内夏国的众人了,忘了还有容卿和皇甫祎这两人,她想了想说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自会处理好。”又道:“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我们回夏国再见。”
“是,殿下。殿下也要当心啊。”张政担忧地道,他实在有点不放心,主要是因为女帝将此事交与他,他却没有亲自将皇女殿下带回夏国,虽然亦菱已经给出她会回去的承诺,但是谁知道这位皇女殿下要去哪里呢?谁知道这中间又有多少变数呢?如果皇女殿下没能及时回到夏国,女帝陛下会不会怪罪到他头上呢?张政着实是欲哭无泪,母亲让离家在外的女儿回家,就这么普通简单的一件事,还要扯上他!他这份俸禄拿的不容易啊!
亦菱走进梧桐院,却见皇甫祎正从屋内走出来,不由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皇甫祎见到亦菱,立即浅笑道:“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就来了。我们明天动身?”
“嗯……事实上,情况有变,你可以先走么?”亦菱试探地问道。
皇甫祎走到亦菱面前,颔首看着亦菱,“为何?你还有事?”
亦菱轻叹一声,“没错,我要回一趟师门,事情比较紧急,所以……”
“我跟你一起去。”皇甫祎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第一百六七章.落花时节别君去(一)
亦菱诧异地扬起脸看着他,“其实你不用同我一起去的,你可以先去夏国,路上还有陆君心他们保护你,我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而且我……”
“我不是怕路上出问题。”皇甫祎十分认真诚恳地说道,“让我跟你一起去,好么?”
亦菱直接傻在当场,直愣愣地仰着脸看着皇甫祎,与他满是执着、坚定与认真的双眸对视着。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要跟她一起回师门?“我不是怕路上出问题”的言外之意就是担心她一个人路上有危险了?想到这一点,亦菱不能说没有一点感动。
“那要不……你也一起去?”亦菱说道。
皇甫祎立刻笑开了,如画的眉眼浅笑盈盈,“好啊,先让陆君心他们去夏国。”
“不行!”亦菱果断不同意,“既然你要去,那么他们最好也一同去,万一遇到危险呢?”虽然她今日在醉月楼已经暗暗警告过皇甫祾了,但是不能保证他就不再派出暗卫刺杀皇甫祎,所以以防万一,还是多一份保障的好。
皇甫祎十分无奈,“这么说你一个人去就不危险?我跟你一同去就危险了?就要陆君心他们随同了?这是什么道理……”他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亦菱假装没听见皇甫祎的话,她觉得自己有暴力专政的潜质,如果以后当了女帝,那岂不是一旦自己认准的事,谁的意见都听不进去?亦菱看了看天空,此时尚是午后,还来得及赶一段路,于是道:“现在就收拾,我们即刻出发。”
“好。”皇甫祎知道亦菱回师门,是因为有急事。也不追问,转身进屋去了。
亦菱走到梨香阁门口,顿住了脚步,随后把手中的字条撕碎,碎纸片飘落在地上,七零八落,她拍了拍手上的碎纸,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春末夏初,正是落花时节。
梨香阁的梨花、杏花、海棠花。随着轻风纷纷落下。洁白的花雨,宛如北国冬日的雪花,簌簌而下。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好似浮冰碎雪,又好似晶石白玉,美不可言。
容卿如往常一样。坐在六角观景亭中,不过此时此刻他并没有休憩,而是坐在亭子中央的石桌旁,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一只冰裂青玉瓷杯,与茶杯中袅袅上升的茶气一同构成一幅完美的图画。
亦菱远远地看过去,仿佛觉得自己也闻到了那茶杯中清茗的香气。她不由地在一株梨花树下站住了脚步,那一瞬间,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同他告别。又或者说她心中多少还残存着一丝不舍,又或者说她对他的情感丝毫未减。走进梨香阁的时候,她的神情甚至比今日上早朝时还要庄严肃穆,可是走近了,却发觉自己的脚步已经不受控制了。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仿佛这样就可以晚一点同他告别。
容卿察觉到了有人来访。他微微抬眼,见是亦菱,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他起身,不慌不忙地走下石阶,来到了亦菱站着的那棵梨花树下,微笑道:“将军今日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亦菱也回之微笑,“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哦?”容卿扬眉,“那这么说,我也不是‘将军夫人’了?”
亦菱闻言脸上的笑容却是有些维持不住了,她明知容卿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她却在那一瞬间联想到了另一层含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快就要结束了,从此各奔一方,所以他再也不是她的“将军夫人”了。亦菱觉得有点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同当初趴在房顶上听到容卿和洛渊的谈话时的感觉不一样,那时候是强烈的倾覆的,好像狂风暴雨一般,席卷一切,而此时此刻,却是缓慢的持久的,好像南国五六月的阴雨一般,绵绵不断。
无论哪一种,她都无从逃躲。
而容卿仿佛是没有察觉亦菱的神情和情绪在那一瞬间发生的微妙变化一样,又笑吟吟地说道:“那么我现在是什么了?皇女夫君?”
“容卿,”亦菱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同你说清楚。”
容卿脸上依旧带着清丽的微笑,“说,我洗耳恭听。”
亦菱深吸口气,道:“洛沉碧,幽梦,皇甫祎,容卿,此四君者,得其一者即可得天下。”她一字一句地缓缓地将那张字条上的话背了出来,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容卿,想要从他的神情和眼神中看出什么来,但令她感到诧异和不解的是,容卿至始至终保持着微笑的神情,而他那一双眸子仍旧漆黑幽深,不透露半点情绪,就好像他对她知道了那张字条的存在而毫不感到惊异和奇怪似的。事实上,她并不知道,容卿早就知道了此事,而他也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说这件事,告诉他这件事的人,就是亦菱方才才见过的皇甫祎。
看到容卿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亦菱心中不免有点失望。同时,她心中还涌现出更多复杂的情感,首先便是怨恨,怨恨她自己为何遇到各种令她出乎意料或是措手不及的事情时,总会情绪失控,不能自已。其次便是佩服,她打心眼儿里佩服容卿深沉的城府和心机,佩服他的那份遇事不惊不慌的沉稳和镇静,佩服他的那种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和气魄。最后是怨怼,她对容卿能够用这种超群的智慧和过人的手腕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而感到深深的怨念,同时也对自己竟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喜欢上他并且将自己的感情交了出去而感到对自己的怨怼。
一时之间,多种感情于心中交错混杂,竟让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紧盯着容卿,问道:“可以解释一下么?”
容卿笑吟吟地看着亦菱,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皇女殿下看不明白么?意思就是说,沉碧、筠如、我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幽梦公子,这四个人中只要得到一人的支持便可以得到天下。殿下当真是十分幸运,如今殿下已经得到两人了,那这天下岂不是已经收入囊中一半了?”
亦菱闻言不由地在心中冷笑。收入囊中一半?她连那五分之一能不能争到还两说呢!更何况,如今在她心中,容卿已经不是她的谋士了。她已然不再信任他了,而他,更不用说,从来就不曾对她真心相待过,提出要同她合作,只不过是拉拢她、利用她、骗取她信任的一种手段。
亦菱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笑容,典型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说道:“哦?如果本殿下得到了这四位谋士中的两位,而有的人得到了其中三位甚至是四位的支持,那么本殿下又如何能赢得这天下呢?”
容卿垂眸看着比他矮了差不多一头的亦菱,微笑道:“这种情况目前还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是么?”亦菱做出将信将疑的表情。
“是的。”容卿温柔地笑道,“那么殿下,你现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么?”
“没明白。”亦菱抬眼看着容卿,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字条是你写的,而你又提到了皇甫祎,这是为何?”
容卿笑而不语,亦菱十分气愤又十分无奈,就好像重重的一拳挥了出去却打在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上,无处着力,她只得继续道:“你在向皇甫祾暗示皇甫祎就在将军府,并且提醒他,皇甫祎对他来说是个最可怕的对手,足以威胁到他此时的帝位。容卿,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亦菱字字有力,宛如一招极其完美的枪法,直冲容卿的命门而去,让他无处可躲。
容卿闻言,笑容愈加灿烂,原本微微的笑意此时由嘴角一直蔓延,最后扩散到了眸中,他缓缓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亦菱感觉到自己的鼻尖都要触到他雪白的衣衫了,甚至都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雅的香气,她不由地一窘,感到有点紧张,微微红了脸,心跳也加快了。但她立即告诫自己不要再为容卿的一点举动而失态,不要再为容卿的一点行为就打破了心中的平静,于是她很快就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恢复了正常。
容卿低下了头,缓缓地靠近了亦菱的耳侧,轻柔地在她耳边说着话,同时有意无意地将气息吹拂到她的耳畔而鬓角,“因为我看到你那么担心他,那么在乎他,把他保护得那么周全,把他照顾得那么好,所以我嫉妒了。”
什么?!亦菱仿佛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容卿会找这种烂到家的理由来糊弄她!不过想想也是,如果她不曾看见那张字条,不曾听到容卿和洛渊的谈话,那么她此刻定是像以前一样害羞感动红了脸,但是她没有。她万分庆幸自己看清了他接近她的真实目的和不能告人的秘密。
第一百六八章.落花时节别君去(二)
最近更新时间可能都会比较晚~~~~~~~~差不多22:00以后
话说第一卷怎么还没结束啊!!!凉儿要抓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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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开玩笑!
他接近她只不过是为了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利用她获得自己的利益,那些所谓的温柔细语,所谓的真挚情谊,所谓的欢喜愉悦,统统都是假的!包括他所说的嫉妒,也绝对是假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表演太过真实的戏罢了。
再真实,也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而这场戏,是时候落幕了。
亦菱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容卿。本来容卿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已经很近了,亦菱这么一抬头,两人脸庞之间的距离就愈加近了,容卿清雅的容颜瞬间放大在她的眼前,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淡红的唇瓣,高挺的鼻梁,白皙无暇的肌肤,线条完美的下颌,以及夺人心神的眉眼,修眉黑眸,尤其是那一双黑眸,一如初见时那般幽深似海、漆黑如夜,如今这般近距离细看,更加黑白分明,深邃无比,仿佛一旦落入其中便会深陷其深处,无底无际的深处。
不知道究竟有多深,不知道有没有尽头。如果有尽头的话,那尽头会不会是他的心。
亦菱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容卿,容卿也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她缓缓地开口道:“容卿。我问你,在你心中,什么才是真的?”
容卿闻言一怔,盯着亦菱脸上认真无比的神情,片刻后他直起身,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一边笑一边指着周围的景物说道:“这些对我来说,都是真的,这些花树,亭子。楼阁,还有天空,”他竖起修长白皙的手指。指了指午后湛蓝湛蓝的天。
“还有站在我面前的你,”他微微低着头注视着亦菱,嘴角微微噙着温柔的笑意,幽深的黑眸因为方才愉悦的大笑而染上了欢喜的色彩,而面上的表情仿佛也被亦菱感染了一样。带着认真和诚挚,这又为他的美丽深邃的眼眸和清雅绝伦的容颜增添了酷似深情的神色。“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真的,真真切切存在的。”
亦菱至始至终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待他说完后,淡淡地开口道:“我也是真的?那么我们之间的感情呢?”她紧紧地盯着容卿的双眸。不想错过其中的一丝情绪。
然而,容卿的双眸中始终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他听到亦菱的问话后顿了顿。神情似乎有些犹豫,好像在那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然而他很快便恢复了往日沉静淡然的神色,微笑着道:“当然,也是真的。”
说谎!你在说谎!亦菱心中在怒吼。在狂叫,但是她表面上仍旧淡淡的。将内心的汹涌澎湃完完全全地掩盖在了淡然平静的外表之下。她也像容卿一样,微微一笑,“不,是假的。”
容卿不说话了,他注视着亦菱,等待着下,并且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表现。
亦菱回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在说谎。你方才所说,都是假的。”她略微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微微有些冷意,“那张字条,你写给皇甫祾,告诉他皇甫祎此时在将军府,从而让皇甫祾派暗卫刺杀他,并非因为你嫉妒他,具体的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或许同你的博弈,你的谋划,你所顾及的大局有关,但是绝对不可能是因为你所说的原因,这个理由太荒谬,太可笑。”
说道可笑二字,亦菱又禁不住冷笑了一声,“之前无意中,我发现了梨香阁后面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容卿闻言面容上迅速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消失了,亦菱看到了,这一瞬间的感情流露更加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了,“我都听到了,你同你师父的谈话,我都知道了,容卿,你接近我,不过是为了你所谓的谋划,以及那场所谓的博弈,之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你为了自己的利益做打算,又何需编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听从你师父的安排,来到我身边,让我喜欢上你。不错,我的确喜欢上你了,但是你所表现出来的温柔和情意,都是假的,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至始至终都是带着一个目的刻意地亲近我!”
“是的,站在你面前的我,对你来说是真的,但是我们之间所谓的情意,对你来说却是假的。”亦菱淡淡地道,仿佛从来没有因为此事气愤过、恼恨过、伤心过、痛苦过。
一阵清风吹过,花树上的洁白花瓣簌簌而落,两人置身美轮美奂的花雨之中,谈论的却是一点都不美好的话题。雪白的梨花、杏花还有海棠花都在空中随风飘舞,两人所在的那棵梨花树下也落满了花瓣,有好些还纷纷落在两人的墨发上和肩头上,带来一阵花朵的芬芳馥郁的香气。
亦菱看到容卿的眼中划过一丝错愕的神情,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她竟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了此事。
是的,容卿一点儿也不知道下着大雨的那天亦菱就趴在梨香阁后院小屋的房顶上。关于那张字条的事情,他一早就听皇甫祎说过了,所以亦菱会来找他并且问起此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亦菱暗中听到他和洛渊的谈话一事,他完全没有料到。他习惯掌控一切,他喜欢将一切事情握在自己手中,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感到这么一件不算大但是也不算小的事情似乎已经开始逐渐脱离他的控制了。
自从他从师父郭浩那里继承了博弈一事,其间也遇到过几次局面脱离控制的情况,但是只是略有偏离,他很快便可以反应过来,并迅速地做出决策和部署,将整个局面重新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但是这一次,感觉跟之前的几次完全不一样。好像一切都已经偏离的太远,好像他察觉到的太晚,好像他完全无法控制了一样,好像有种完全无法挽回的感觉在心中萦绕,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快。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感到非常不快的事情并不多,或者可以确切地说,没有。他自制力和控制情绪心志的能力非常强大,鲜少因为什么事惊慌无措,或是生气愤怒,或是绝望痛苦。但是如今他却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不快,而且是非常不快。他像往常一样,迅速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并且习惯性地没有将任何过多的情绪展现在脸上,他将这种非常不快的感觉归结为原本在自己手中掌控得十分牢固的棋子突然脱手了,让他有一瞬间的措手不及。不过还来得及,他还有机会重新捡起棋子,继续棋局。
亦菱紧盯着容卿,却见他听到此事后,除了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外再没有流露出其他更多的情绪,不禁感到有些挫败。她同容卿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能够让她的情绪产生种种波动,害羞窘迫也好,愤怒怨恨也罢,欢喜愉悦也好,失落伤心也罢,都让她变得不像平日里的自己,不像原本的自己。而她却无法让他露出哪怕是再多一点的思绪和不同于以往的神情,就好像他是一株参天大树,而她只是他脚下的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她完全无法撼动他分毫,而他只需微微抖动枝叶,便可以带出一阵风来,将她吹得晕头转向。
其实,他也在她面前流露过一些情绪,比如她被上官绝尘的银刀砍中的那次,她看到他露出焦急担忧又带着疼惜,甚至还带着害怕与恐惧的神情,比如后来回到军营中,他用那支翠玉笛为她吹奏“双飞”,神情专注温柔。但是,这些感情流露都经不起追究,如今看来,那时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演戏,只不过是他演得太真实而她看得太入迷,罢了。如今,她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容卿绝不会是那样的人,那些恰到好处的感情流露不过是拉拢她的手段,不过是赢得她喜爱的筹码。
不过这样也好,她认识的容卿就应该是这样的人,一贯的冷静自持,一贯的从容不迫,一贯的镇定淡然。如果有一日,容卿也惊慌失措了,或者是绝望痛苦了,她会感到非常震惊,非常不习惯,如果连他这样的人都慌乱绝望了,那应该是发生了怎样的事?天塌地陷、山崩地裂都不过如此。
亦菱专注地看着容卿,继续说道:“其实,在这中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情意。在知道了是因为你所写的锦囊,我们那一战才惨败,大哥和二皇兄也因此被上官绝尘所杀之后,我曾经痛恨过你,但是后来你说那锦囊是你事先预测到我们的计策后写好的,并非我们定好计策后才告诉上官绝尘的,并且你也没有让上官绝尘杀掉他们两人,我相信了,我知道你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但是后来,在商都的那一次,你突然出现在东宫,阻止我杀上官绝尘,我就开始猜测一切会不会只是一个骗局,然而后来听到你的解释,我又相信了。”
“还有陈格。”亦菱看着容卿的双眼,在她提到陈格的名字时,那漆黑幽深的眸子中间似乎泛起了一个深深的漩涡,有什么波澜自那漩涡中心扩散开来。
第一百六九章.落花时节别君去(三)
“陈格临死之前的确对我说了一句话,”亦菱紧盯着容卿的双眸说道,“他说:‘当心容卿。’”亦菱笑了笑,“他让我当心你,提防着你,这是为什么呢?”
“我后来想了好久。”亦菱继续道,“陈格效忠皇甫禛,皇甫禛和上官绝尘交好且相互扶持,而你是上官绝尘和皇甫禛背后的谋士。之前的一些事,比如你将招魂交与陈格,好让他毒死上官绝尘派来的那些死士,以掐断我们探查的线索,比如陈格潜伏在岳将军府,暗中与你通信,这都说明了你们二人曾共事过一段时间。”
“那么他提醒我,显然是因为他了解你,他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并且知道如果我继续深陷下去、继续对你信任下去,会对我不利,所以他才会在那短暂的临死前的瞬间提点我一句,希望能够点醒我。”
“只可惜我事后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并且开始怀疑你、疏远你,甚至是提防你,但是却始终没能真正地清醒和明白过来,到最后,我再一次地选择了相信你。”
容卿低头垂眸,专注地注视着亦菱,问道:“那么你现在还相信么?不相信了么?”
亦菱摇摇头,“不,与其说不相信了,不如说是不敢相信了,所以就决定不相信了。”亦菱觉得自己这两句话说得有点儿饶舌,不由地笑了笑,抬眼却撞入容卿漆黑的眸中,此时,容卿眸中的漩涡与波澜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幽深,仿佛要将人深深地吸入其内。
亦菱见状不由地一顿,她觉得如果一直盯着容卿的眼眸,她会感到紧张和不知所措。于是她干脆微微下移了视线,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不打算再相信你,主要就是因为这两件事,字条是我亲眼看到的,虽然现在不在我手里,你同你师父的谈话我也是亲耳听到的。证据确凿,情况属实,这些都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所以无论什么解释我都不会相信了。”
亦菱稍稍呼了口气。悄悄抬眼扫了一眼容卿的眉眼,却见他依旧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神色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今日来其实还是在内心深处抱着一丝希望的,期待着容卿会开口否认一切,解释一切。告诉她,她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不能相信,都是假的,告诉她掩埋在表象之下的事实的真相。然而没有,容卿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虽然不似平日里始终带着清雅温柔的微笑。但是也没有任何她希望看到的反应。
“所以,我们就这样。”亦菱平静地说出了她最后的决定,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肯定的告知的语气。亦菱此时不由地觉得有点好笑,她明明都已经决定不再相信面前的这个男子了,因为他把自己骗得那么惨,而且欺骗的还是最纯真最珍贵的感情,可是她竟然还能够如此平静同他说了这番话。而没有大吵大闹、大喊大叫,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亦菱再次将视线对上容卿的双眸。却见容卿依旧镇静地注视着自己,似乎不会对她方才的一番话和最后的决定有什么过多的表示,于是她微微一笑,这个笑容可以称得上是欢愉的,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捉弄和狡黠,她背着两只小手,突然踮起脚,凑上前去,蜻蜓点水一般地吻了容卿淡红的唇角,就像此时此刻那漫天飞舞的洁白花瓣最后轻轻飘落一般,无比轻柔。
许是因为容卿之前一直在亭子里面,所以他唇角的温度较之亦菱嘴唇的温度要略低一些,亦菱轻轻地吻上去,就觉得一阵微微地凉意带着柔软细腻的触感从唇瓣一直传入身体,再瞬间流转到四肢百骸,清爽微凉的感觉带着容卿身上贯有也是特有的淡雅香气沁入她的脑中、她的心脾。
只有那短暂的一瞬,但是她告诉自己要一辈子记住这种感觉。
毕竟是第一次喜欢的人。
漫天的白色花雨中,她第一次亲吻了第一次喜欢的人的唇角。这个白衣曳地的仙人一般的男子。
然后,她就要离开他,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见。
此时,亦菱的心中涌出淡淡的感伤,纵使他欺骗她、利用她,但是她心中的那份感情不能说没就没、说变就变,分别在即,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不舍。她抬眼看着刚刚被她突然亲吻的容卿,他清雅秀丽的容颜上沉静淡然的神情微微地被打破了,露出几分似乎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神情,有点错愕,有点讶异,甚至还有点无措。是的,无措,他竟然因为一件事情而感到无措了,不知该作何反应了。这还是她认识他以来头一遭见到。
原来他还是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的,亦菱露出略带得意的开心灿烂的笑容,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欣赏了一会儿容卿的神情,然后意识到自己该走了,如果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局面就不是她的理智能控制的了。
亦菱从怀中拿出一件物事,直接扔到容卿的怀中,容卿抬起手接住了,竟是他之前赠与她的那支翠玉笛。
自从容卿将这支笛子交与她后,她经常带在身上,还时常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轻轻地抚摸,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看着这支通体碧绿、莹润通透的翠玉笛,就好像看到了容卿本人,就好像看到了两人携手共览世间美景的情形,那是他曾对她说过的未来,美好如梦境。曾经这支翠玉笛成为她感情寄托的一部分,成为她对未来憧憬的依托,但是如今却要物归原主了。
亦菱看了看容卿,他正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那支翠玉笛,在他的修长白皙的手中,那支翠玉笛似乎更加碧绿莹润了,而他的手,在翠玉笛的衬托下,更显得光洁如玉。他看着翠玉笛,或者不如说他正在看着翠玉笛尾部系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用大红玉线编成的蝴蝶坠子,系在玉笛的尾端。那是前不久,他带着她在这漫漫花林中舞剑后的一天,她一时兴起,到集市上亲自挑选了大红的玉线,然后亲手编好后,又亲手系上的。那只蝴蝶的两只翅膀,每一只都是由九个同心结组成的,蝶翼的下面还各连着两根不长的红色璎珞线,末端仍旧各自坠着一个同心结。一对蝶翼,各九个同心结,象征着长长久久,九九如意。一只蝴蝶,共双十同心结,象征着十全十美,坚若磐石。
如今却成为了一个可笑的讽刺,难以长久,难以如意,难以全美,难以坚若磐石。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用这支笛子为她吹奏曲子,吹得便是“双飞”,如慕如诉,低徊浅吟,如燕双飞、如蝶双飞,所以她才亲手编了这只蝶。她想要是有一日他们携手坐在山林中、清泉边,他仍旧用这支玉笛吹曲子给她听,那蝴蝶坠子在笛子末端垂下,白衣玉笛、红线蝴蝶,该是多么好看的一幅图景,而如今她再也不能有所期冀了。
亦菱瞟了一眼容卿手中的蝴蝶坠子,此时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那大红的坠子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苍白,随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没有再看容卿一眼。
亦菱回到忆安阁,迅速地收拾好了包裹,她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几件衣物,重新用布包好的濯玉剑,那几本书,有幽梦公子的,还有她亲手抄写的皇甫祎写的那本,至于无名的那本,她之前已经还给沈彦真了,母皇送给她的白玉簪此时就插在头上的发髻里,她扫视了一眼屋内,确认没有什么遗漏的,然后背上包裹,向将军府门口走去。
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偌大的将军府变得空旷寂静,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张政已经按照她之前的吩咐带着一众人离开了将军府,往夏国去了。如今周围没有家丁仆侍了,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她施展轻功,飞向大门处,内心从她足尖点地的那一刻变得焦灼忐忑,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偌大空旷的府院宅第了,仿佛如果她再不离开,时间就要永久地停留在这一刻了。
将军府大门口,陆君心为首的一众黑衣玄卫骑着马围在一辆装饰简单素净的马车周围,亦菱见状心中的焦急不安立时减少了许多,她掀开车帘,见皇甫祎已经坐在马车内了,遂冲着他一笑,道:“我们走?”
皇甫祎浅笑着点点头。
亦菱坐在皇甫祎旁边,马车缓缓地启动了。
风吹起马车侧面小窗的帘子,亦菱透过那小窗,最后看了一眼将军府的大门,午后的阳光下,皇甫祾亲手书写的匾额上,“将军府”三个大字仍旧熠熠生辉。
第一百七十章.落花时节别君去(四)
容卿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出神地看着手中玉笛尾端系着的那个蝴蝶坠子,不知看了多久。许久后,他抬起眼来,惊讶地发现,少女已经不知去向了。他不由地微微地蹙了蹙眉,这是他学成武功以来头一回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有人从他身边离开。
他稍稍感到有点困惑,但他所作出的最大反应也仅仅是蹙了蹙眉而已。随后他仍旧不慌不忙地走出了梨香阁,站在梨香阁门口,他顿住了脚步,整个将军府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和生气,景色还是那些景色,楼阁还是那些楼阁,但是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他看了看周围,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面前的地面上,梨香阁门口撒落了许多碎纸片,似乎是有人方才经过时撒下的。容卿弯下身子,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攥着那支玉笛,伸出另一只手拾起了一块碎纸片。
碎纸片乖巧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他端详了片刻,随后沉吟了一番,他直起身,雪白的宽袍广袖衣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动了一下,他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是时候了,他也该离开这里了。
亦菱坐的马车没有走那条向西直直通向城门的大道,要走那条大道,必定要经过怀远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马车稍微绕了点路,十分低调地走了一条僻静无人的街道。尽管如此,还是在路上遇到了其他人。
亦菱和皇甫祎坐在马车内,正随便闲聊着,亦菱突然听到,除了马蹄声、自己的马车声还有两人说话的声音,外面又传来另一辆马车辘辘前进的声音。她不由地掀开马车侧面小窗的帘子,发现护在马车周围的玄卫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另一辆马车赶上来,跟她乘坐的马车并行起来,随后那辆马车对着她这一边的小窗的帘子也被掀开了,马车内竟是孙泽瑞。
亦菱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孙御史,好巧。”
孙泽瑞有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面色上似有愧疚,“赵……姑娘,”亦菱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孙泽瑞突然改口还有点不习惯。“之前的事,并非我本意,多有得罪了。十分抱歉。还希望赵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亦菱会意地笑了笑,刚听到孙泽瑞要弹劾她的时候,她还真是吓了一跳,感到十分吃惊,好好的她也没得罪他。他怎么就突然要找她的茬呢?后来她看到皇甫祾就想明白了,此事不过是皇甫祾在背后操纵的,想让她不得不辞官入宫的手段。只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不禁顺利地辞了官卸了兵权,同时还没能让皇甫祾强迫她入宫为后。
“我对此事并不介怀,孙御史请放心。”亦菱微笑道。
孙泽瑞又道:“一路平安。”
“谢谢。”亦菱微微点头。看着孙泽瑞放下了帘子,随后那辆马车在下一个街角向北面一拐,同他们分开了。
亦菱放下帘子。坐回软榻上,喃喃道:“没想到,一出门就有人知道了。”
皇甫祎浅浅一笑,说道:“前面的路上还会有的。”
“还有?”亦菱诧异道,“还有谁呀?你如何知道?”
皇甫祎用手指了指头。笑道:“想一想就知道了。”
亦菱歪着头看着皇甫祎,半晌后十分艰难地措辞道:“筠如。你方才是……在笑我笨?”
“谁说的?我可没这个意思。”皇甫祎立即否认道,但是因为轻笑而控制不住的微微的颤动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好啊!你竟敢嘲笑我!”亦菱又气又笑地站起身,作势就要扑过去挠他痒痒。刚站起来,马车就急刹住了,亦菱没站稳,又跌回软榻上,“哎呦!怎么回……”亦菱掀开车帘,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前方道路上有一队人,言熙明、邹敬贤两人骑着马并排而立,他们身后,余昕和吴锐率领的皇宫近卫和玄卫护着中央的一辆马车,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马车里是谁。亦菱感到奇怪的是,今天不是都在醉月楼见过了么?皇甫祾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正式地送个行?
正想着,对面马车的车帘就掀起来了,仍旧是一身便装的皇甫祾从马车里面探出身来,对亦菱笑道:“赵姑娘这么急着走啊?”
亦菱暗中咬牙切齿,如果不是皇甫祾周围还有吴锐、余昕率领的一众玄卫和皇宫近卫,她早就冲上去揍他了!亦菱咬着牙笑道:“这位公子,之前不是已经送别过了么?”
“对啊!”皇甫祾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随后跃下马车,手中折扇一展,一边慢悠悠地扇着,一边慢悠悠地踱步到亦菱的马车旁边,“所以,我现在不是来送赵姑娘的。”
亦菱猛地明白过来,皇甫祾这架势分明就是冲着皇甫祎来的!她目光陡然犀利起来,上上下下地将皇甫祾扫视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他身上带着什么兵刃,除了手中的那柄不算有太大威胁的折扇,不过以他濯玉宫弟子的身份,就算是一柄普通的折扇,恐怕也能具有威力。
亦菱微微蹙眉,看了看皇甫祾身后的护卫,不算太多,这些人陆君心他们完全能够对付得了,她转头看了一眼马车旁边骑在马上的陆君心,希望两人能够对视一眼,达成一致的看法,可是陆君心压根儿就没在看她和皇甫祾这边,而是看着对面队伍中位于言熙明和邹敬贤身后同样骑在马上的吴锐,眼神和面色都十分深沉,看不出悲喜怨怒。亦菱不由地暗叹一声,果然,陆君心心中还放不下这位曾经的副手的背叛。令亦菱感到奇怪的是,双方都没有露出明显的敌意。
由于亦菱方才掀开帘子的时候,留意到马车内还有皇甫祎,不便在外面露面,因为这里毕竟还是宁国都城怀远,到处都是皇甫祾的眼线,所以她只是略微掀开了一小半,自己恰好把露出来的这一块全部挡住了,所以外面的人看不到马车内的情形。
皇甫祾将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合,用合起来的折扇一指马车内,随后对亦菱笑道:“赵姑娘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借一步说话?”
亦菱紧盯着皇甫祾,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跃下了马车,把马车内的空间留给了兄弟二人。皇甫祾既然都说不是来送她的,那么言外之意就是来送皇甫祎的,也就是说他已经决定放皇甫祎离开,而不会在路上设埋伏了。更何况,双方人手虽然都不多,但是势均力敌,形成了一个制衡,谅他也不敢乱来。而且皇甫祎的武功她一早也见识过了,恐怕真要动起手来,皇甫祾还不是他大皇兄的对手呢。思及此,亦菱便稍稍放心些了。
皇甫祾一掀帘子,进了马车内,帘子放下,什么都看不到了,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亦菱只得走向言熙明和邹敬贤,两人早就从马背上跃下,站在一旁。
邹敬贤面带微笑,叹息道:“赵姑娘,这么好的一位大将军,就这么离开了,真是可惜啊!这以后我大宁的军队可要如何管啊?”
亦菱笑道:“邹太尉说笑了,有你这个主管军务的太尉大人在,大宁的军队定会日益强盛,更何况还有其他几位将军呢!”
邹敬贤闻言乐得呵呵直笑,“赵姑娘过奖了,过奖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是十分受用,亦菱这几句恭维的话可是恰到好处,说得他心花怒放。末了,邹敬贤略带几分惋惜地说道:“之前我们共事时一直相处得很好,没有过什么争执分歧,不得不说,赵姑娘是个豪爽大度,好相处的人啊!只可惜,如今就要分别了。”
亦菱客套道:“主要还是因为邹太尉谦逊随和,十分好相与。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随后她转过头来看着言熙明,言熙明正微微低头看着她,眼中隐含不舍之意,亦菱见状不由地打趣道:“熙明,我都要走了,没什么话要说?”
言熙明嘴边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微微垂了眼,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亦菱自认识言熙明以来,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平日里言大丞相在什么场合下不都是左右逢源、应对自如?今日突然就没话了,满脸不舍的样子,一下子弄得亦菱也伤感了不少,她悄悄伸出手,拍了拍言熙明垂在身侧的手臂,安慰道:“又不是永远都见不着了?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聚呢。”末了,又向言熙明凑近了些,悄声道:“不久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言熙明闻言抬眼,明净若琉璃般的双眸倏尔看向亦菱,眸中露出欣喜的神色,“真的?你如何得知?”
亦菱露出狡黠的笑意,那天,她可是偷听到了皇甫祎和言熙明的谈话,既然皇甫祎要同她一道去夏国,成为支持她的谋士,而言熙明实际上又是皇甫祎这一边的人,那么日后言熙明八成也会随皇甫祎到夏国去,到时候她若是已经继位,就给他安排个差事干干,这么有能力的大丞相大公子,不压榨压榨怎么行?
但是这话她可不能明说,总不能告诉言熙明说我偷听过你们的谈话?于是亦菱神神秘秘地微笑道:“我有强烈的预感,真的,可准了。信不?”
言熙明闻言一怔,随即开怀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道:“我信!哈哈哈哈……我信!”
第一百七一章.烟雨朦胧携伊归(一)
吴锐和余昕也跃下马,走过来同亦菱寒暄了几句,亦菱抬眼时,看到吴锐正越过她,看着她身后的什么,眼中隐含歉意和愧色,她见状心中顿时了然,于是她也禁不住回身看了一眼,却见陆君心正微微侧着头,看着他旁边的马车。
亦菱不由地在心中感叹道:吴锐没看到陆君心眼中的询问,陆君心也错过了吴锐眼中的歉意,有些时候,世事就是如此弄人,所以这世间才会有那么多误会。
不一会儿,马车帘突然被掀开,皇甫祾从马车上跃下,亦菱连忙走过去,准备上马车离开,同皇甫祾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听到他说:“一路顺风,赵姑娘。”
她微微一笑,回道:“多多保重,皇甫公子。”
皇甫祾顿住脚步,轻声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接替你的人是谁?”
亦菱也顿住脚步,微微侧头,吐出两个字:“曹沅。”随后,跃上马车,掀帘子进去了。
马车又缓缓启动了,一路出了城门。从皇甫祾离开,亦菱进了马车后,皇甫祎就一直闭着眼睛,靠着车壁休息。但是亦菱知道他并没有睡,她几次想要开口问他方才同皇甫祾说了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料,皇甫祎突然张开双眼,清澈澄明的目光精准无误地直接落在亦菱的身上,“他问我今后该走哪条路。”
亦菱讶异了一下,没想到皇甫祎竟然猜到她心中所想,“哪……条路?是什么意思?”
皇甫祎微微移开视线,道:“宁国究竟是维持与其他各国的关系,保持当前大局稳定,还是该发展壮大自己,一扫四合。”
没想到皇甫祾竟然会问皇甫祎这样的问题。一方面说明他终究还是信任自己的皇兄,并且希望这位身为智慧谋士的皇兄给自己一些建议和提点,另一方面又说明他野心不小,说明他心中还是怀有些许走第二条路——一扫四合的渴望,不然也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亦菱不动声色地略微想了一下,随即问道:“那你是如何回答他的?”
话音未落,马车又突然停下了。
皇甫祎浅浅一笑,柔声道:“待我们到了夏国后,再说与你听。”随后他的视线落在前面的马车帘上,笑道:“又是来送你的。”
亦菱掩在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好不容易说到关键的地方了!偏偏有人要在这个时候打扰!她恨恨地看向马车帘。不用掀开看她也猜到是谁了。
“将军!将军你在里面么?”曹沅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亦菱轻叹口气,掀开一半帘子探出身来,只见曹沅领着一小队宁兵。正同陆君心率领的玄卫对峙着,看样子是他率兵马突然从旁边的小路上冲出来的,不然双方也不会出现这么剑拔弩张的架势,就连驾车的那名玄卫也站在车辕上,手按在身侧的剑鞘上。
陆君心正拦在曹沅面前。未出鞘的长剑横在两人中间,他回头看向亦菱,亦菱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于是他收回手,打了个手势,众玄卫都后撤了几步。
曹沅连忙从马上跃下。两步三步奔过来,对仍旧在马车上的亦菱拱手道:“将军。”
亦菱冷笑一声,“我都不是什么大将军了。曹将军快别这么叫了。”
“将……”曹沅顿住了,他实在是不知道除了“将军”二字,还能如何称呼亦菱,“我……”
亦菱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曹沅。冷笑道:“曹将军今后就是大将军了,恭喜恭喜啊!”
“末将……”曹沅被亦菱一句话说的不知该怎么解释。
亦菱轻描淡写地道:“我之前真庆幸。当初派你去练兵,不然那天的‘山崩’恐怕你也逃不过。哼,”亦菱自嘲地笑了一声,“不过我早就该想到的,即便你没有率军外出行军,皇上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因为你本来就是他的人。”
曹沅猛地抬眼,惊讶万分地看着亦菱,“将……是如何得知的?”
亦菱又是冷笑一声,“从‘山崩’之后。”
以皇甫祾沉稳忍耐的性子,不等到最佳时机是不会动手的,当初夺位是这样,那天制造山崩也是如此,如果曹沅真的是岳悠然和皇甫祉的旧部和得力心腹,他不会在他外出行军的时候行动。至于李沐阳、李沐云二人,虽然他们曾经是岳悠然和皇甫祉手下得力的副将,但是宁国李家三代虎将,皆是以保卫宁国为荣,而不太在意坐在宁国皇位上的那个人是谁,他们的祖训家教便是如此,故李沐阳、李沐云二人不会因为皇权更迭的事情对皇甫祾造成什么威胁,相反,从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们二人就已经效忠于他了。更何况如今云宁两国关系紧张,而他们二人又驻守在边关,皇甫祾正需要这样的将领来保卫他的江山,稳定局势,让他坐稳这个皇位,因此他不杀李家兄弟二人也合情合理。
亦菱深知皇甫祾耐得住性子这一特点,故在所谓的山崩发生后,她仔细想了想此事,发觉了事情有些不对劲,如果曹沅真的是岳悠然和皇甫祉一边的人,那么皇甫祾没道理不重点除掉他,而是急于先除掉那些在军中的品级和影响力都没有曹沅高的将领。这就说明曹沅原本就是皇甫祾的人,是他一早便安插在军中的人。所以,她被革职离开后,继任大将军的人定是曹沅。
如今看来,皇甫祾还真是多疑的人,纵使他之前同岳悠然、皇甫祉联盟,计划夺位,但是在心底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们,于是一早便在军中安插了自己人。
曹沅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将……我……”
亦菱淡淡道:“没什么好愧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并且无权强求他人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上。”
是的,她本是站在岳悠然和皇甫祉那边的人,而曹沅本来就是站在皇甫祾那边的人,这种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她无权强求曹沅同她拥有一样的立场,但是突然发现一直当做生死与共的兄弟竟是另一个派别的人,心中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曹沅抬眼,感激地道:“谢谢将军!在末将心中,你永远都是大将军!”亦菱闻言看向曹沅,心中忽然感慨万千,她将目光投向那些随曹沅而来的宁兵。其中有些人是她能叫上名字来的,陶梓禾、吕谣、张设、王休……而此时,那些人齐齐跃下马,整齐地行军礼道:“将军一路顺风!”
亦菱露出略带伤感的笑容,想当初,他们还同她一道行军打仗,在战场上并肩拼杀,如今说分别就分别了,世事还真是无常。她放下帘子,坐回马车,吩咐道:“继续走。”
马车又缓缓地启动了,亦菱怔怔地坐了片刻,忽然转头问皇甫祎:“张设怎么没跟我们走?”
皇甫祎淡淡道:“我让他留下的,以后有用。”
亦菱点点头。皇甫祎虽然离开了宁国,但是他在宁国的影响力仍旧不减,张设和言熙明只是她知道的其中二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他留下的人作为棋子安安稳稳、有条不紊地排布在宁国这一块儿棋局上,等待命令,伺机而动。亦菱心中突然对这几位谋士之间的博弈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她忽然觉得“博弈天下”是一件非常吸引人的有趣的事,如果赢了,会收获莫大的成就感,即便是输了,也会在这个博弈的过程中无比享受,乐在其中。
虽然对濯玉宫发生的事感到十分焦急,但是亦菱顾及皇甫祎的身体状况,不敢赶路赶得太快,一路上走走歇歇,从怀远城出来,一直走到夏宁边境,然后沿着夏宁边境一直走,过了宁国边境后又沿着夏云边境走,最后走到翳国和夏国的边境处,离灵霄山不远的地方,也差不多过去一个月了。
这一日,天空阴云密布,看样子要下一场大雨了。
将近七月,正是盛夏,虽然已经到了偏北的地方,天气仍然十分闷热,又遇上一个阴天,更是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亦菱和皇甫祎等人昨日到了灵霄山脚下的小镇,灵霄镇中留宿,今天亦菱本来想独自上山,让皇甫祎等人留在客栈中,可是不知为何皇甫祎无论如何都要同她一道去,她怎么好言相劝都没有用,最后亦菱说得口干舌燥,面对皇甫祎精致如画、浅笑盈盈的容颜,无奈至极,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得同意了。
濯玉宫坐落在灵霄山主峰之上,依山而建,周围地势险要,武功平平之人难以到达,灵霄山主峰四面环山,侧峰诸多,只有两个侧峰之间的一段山谷可容人通过,所以这条路便成了去往濯玉宫的必经之路。然而这条山谷中的路却不是那么好走的,原因就是却尘树。
山谷内长满了却尘树,却尘树可以分泌一种白色的浆液,带有十分强的毒性,穿过却尘树林的人若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那么只会化为路上的一堆白骨。
亦菱、皇甫祎还有陆君心等一行人走到山谷前,亦菱停下脚步,回身对皇甫祎道:“筠如,我师门有令,濯玉宫不得有其他人入内,尤其是男子,你若是真要去,还要待我先上山禀明两位姑姑,然后再下来接你们,好么?”
皇甫祎浅笑着点点头,正要说好,视线却突然落在亦菱身后,目光顿时凝住了。
第一百七二章.烟雨朦胧携伊归(二)
凉儿最近要考试,比较忙乱,所以没能保持更新,抱歉了亲们~~~~~~~~以后尽量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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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菱虽然背对着山谷中的那条路,但是她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她身后有人。
就在她方才转身之前那里还没有任何人,而现在却有人出现在了那里。不止一个,亦菱敏锐的感觉捕捉到了数十人的轻盈脚步声,轻踏在青草上石子上,来人个个轻功了得。
亦菱的右手按在了身侧濯玉剑的剑柄上,缓缓地转过身去。
“别来无恙啊,公主殿下。”数十名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中,立着一名锦服男子,正是平南王,不,云国宣帝上官绝尘。
亦菱瞬间睁大了眼,满心的震惊!上官绝尘,作为一位刚刚即位的皇上,不安安分分地待在商都的皇宫里,跑到这深山里来做什么?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行程的?他如何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的?他如何知道自己今日会到这里来的?
满腹的震惊和疑问一拥而上,堵得她的喉咙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看来翳国的怜月公主已经不认识朕了,”上官绝尘仰首笑了两声,“要不要朕提醒提醒?当公主还是宁国镇国大将军的时候,我们曾几次交手……可惜啊,可惜啊!”上官绝尘抚掌叹道,“如今公主已经不是将军了,不然我们还能再战一场,分个胜负出来!”
似乎过了一百年那么久。亦菱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哈哈哈哈……”上官绝尘闻言更是毫无顾忌地仰头大笑起来,原本寂静空幽的山谷如今四处盘桓回响着他的笑声,显得有点阴森恐怖,就好像一个无人敢涉足的山林中有魔王现世了一般。“朕为何会在这里?哈哈哈哈……当然是得知公主要返回师门,所以特地在此等候啊!”
亦菱心中惊骇不已!“你怎么……?”
“朕怎么知道的?哈哈哈哈……”上官绝尘大笑着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从前的翳国怜月公主,曾经的宁国镇国大将军,竟然还是濯玉宫的女弟子!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竟然知道自己是濯玉宫的女弟子!怎么回事?!知道此事的人是少之又少。他又是如何得知的?而且鲜少有人知道濯玉宫坐落于灵霄山主峰上,他又是如何得知的?莫不是从三姐荆紫芊那里?可是三姐应该一直对此事保密的呀!濯玉宫女弟子即便是日后嫁了人,也不能轻易泄露自己师承濯玉宫的事。即使是自己的丈夫也不能轻易告知。除非出现了不可控制的意外,比如像那日她当着皇甫祎的面使出了濯玉宫的剑法,比如说她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的容卿,比如说早就应该从母皇那里得知此事的洛沉碧,否则就要一直守口如瓶。直到死。
上官绝尘终于笑够了,他将视线重新锁定在亦菱身上,坚毅的眉眼透着狠辣,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亦菱身侧的剑上,脸色微变,接着他如炬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亦菱的双眼。似乎要将她完全看透一样,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濯玉剑?你是……濯玉宫宫主?”
亦菱身后的皇甫祎对陆君心使了个眼色。陆君心迅速地点了下头,然后一个手势,早就提高警惕、蓄势待发的玄卫们瞬间上前,将上官绝尘和他周围的黑衣护卫围住,同时隔开了亦菱和上官绝尘。
上官绝尘见状不由地又大笑了几声。随后狠辣的目光越过亦菱直直投向皇甫祎,“没用的。表兄。”
随后对着天空打了个响指,周围顿时阴风四起,更多的黑衣护卫从路边的山坡树林中现身而出,团团将亦菱等人围住,如此一来亦菱、皇甫祎还有陆君心率领的玄卫们便被夹在中间,腹背受敌。
观此地,身后是去往灵霄镇的路,已经被上官绝尘的手下堵住了,两侧都是山,前方是山谷中的小路,通往主峰的濯玉宫,也被上官绝尘和他的黑衣护卫堵得严严实实的,要想从这里脱身还真是不容易。
亦菱秀眉一竖,眸光一冷,厉声喝道:“上官绝尘!这里是灵霄圣地,你要做什么?”
“灵霄圣地?!灵霄圣地!哈哈哈哈……”上官绝尘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愈加张狂地大笑起来,“灵霄圣地!哈哈哈哈……什么圣地?!分明是妖魔之地!你这个妖女!”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亦菱此时的眼神就足足可以将上官绝尘杀死了。妖女?濯玉宫乃是百年前剑仙雪公子唯一的女弟子冷如雪所创立,一直被整个江湖和所有世人视为神圣的门派,每一位濯玉宫女弟子都是人们心中神圣的象征和化身,尤其是每一代女弟子中最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七位圣女,更是无比神圣的存在。虽然濯玉宫一向行事低调,虽然濯玉宫女弟子一向对自己的身份和师门严格保密,虽然世人鲜少知道濯玉宫人都是谁,甚至不知道他们身边的某一位女子可能就是濯玉宫人,但是作为江湖四大门派之一的濯玉宫,百余年来一直享誉江湖,闻名世间。
如今却被上官绝尘称为妖女,分明就是对她莫大的侮辱!亦菱紧紧攥着剑柄的手,指节泛白。
上官绝尘又道:“公主,哦,不对不对,你多年前就被废了公主的封号了,所以,赵姑娘,你难道就不曾问过你的师父,濯玉宫究竟是做什么的?”
亦菱眉心一蹙,她当然知道,濯玉宫表面上独立存在于江湖之中,行事低调,鲜少涉足江湖及朝政之事,但是暗地里却是为夏国女帝收集国内和其他各国情报的组织。百年以来,濯玉宫只收养孤女,并将其训练为聪明伶俐、知书达理又武功不错的女子,随后派到五国各地,尽全力接近各国的主要人物,并且定期向濯玉宫汇报情况。但是这件事一般只有濯玉宫每一任的宫主和每一代的七位圣女知道,其余的女弟子虽然被派遣了相应的任务,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更不知道其他女弟子在做些什么,所以不可能泄露出此事。
可是如今,上官绝尘既然这么问了,就表明他已经知晓此事了,究竟是谁告诉他的?除了三师姐荆紫芊,她再想不到任何可能的人。但是问题也正在此处,三姐她最了解不过了,绝不可能做出此事,更何况三姐真正倾心的人是前太子上官望尘,她留在上官绝尘身边只不过是为了帮上官望尘,并且自从她从自己这里知道上官绝尘在战场上亲手杀了二姐荆紫芸的未婚夫君岳悠然而二姐也因此自尽后,她似乎更恨上官绝尘了。她又怎么可能把自己师门的事情告知仅仅是她名义上夫君的上官绝尘呢?
亦菱想不明白,但是她现在清楚了一件事,上官绝尘派亲信看押三姐并将她送往不知何地的举动,定是因为他知道了濯玉宫的事,并且知道了三姐是濯玉宫三圣女,所以他认为将三姐留在自己身边十分不安全,会威胁到他夺位的计划以及之后的即位,因此他把她送离了商都,并且派了许多人一路看押。
想到之前濯玉宫女弟子向她禀报的消息,亦菱笑了,笑得十分得意,好像她此时扣住了上官绝尘的命门一般,“上官绝尘,你在此,似乎并不是为了等我来。”
上官绝尘闻言脸色倏尔一变,阴沉了下去。
亦菱见状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大笑着道:“你是在等我三师姐荆紫芸,对不对?哈哈哈哈……你派去押送她的人把她给看丢了!是不是?”
上官绝尘用恶狠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亦菱,满口牙齿咬得嘎嘎作响。
事已至此,亦菱根本不怕激怒他,继续笑道:“那条命令是你伪造并发布的!你这么做就是想要将我三师姐引至此地!”
“不错!”上官绝尘咬着牙道,“我的确是想要将她引过来,但并不只限于此!”他狠狠地盯着亦菱,“培植妖女的地方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哼!”亦菱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她深信濯玉宫的势力不是区区一个上官绝尘就能灭掉的,上官绝尘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慌乱罢了。
皇甫祎走上前,同亦菱并肩而立,对着上官绝尘说道:“表弟好大的口气,竟然想要灭掉百余年雪公子一脉的濯玉宫,不知你的实力是否同你的口气一样大。”
亦菱转头看向皇甫祎,只见他目光凛然,眸色凌厉,全然不似平日里谦和温朗的模样,此时的他仿佛是一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祗,从前为帝之时的威仪尽显,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压力让亦菱有点不敢抬起头来。其余众人也皆被皇甫祎的威仪和气势震慑住,有些黑衣护卫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亦菱看到皇甫祎的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柄长剑,她讶异地看着皇甫祎,一路走来没见到他手里拿着什么剑啊!莫不是变戏法变出来的?
第一百七三章.烟雨朦胧携伊归(三)
因为某些原因,这几章男三号的戏份比较多一些~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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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绝尘也看到了皇甫祎手中的长剑,不由地笑道:“朕竟不知表兄竟然也会武。”
亦菱冷哼一声。暗自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若是皇甫祎出手,还不吓死你!听听你!一口一个朕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云宣帝么?亦菱又转头看了一眼皇甫祎,却见他的神色发生了微小的变化,严厉之外又多了些许无奈。
“绝尘!”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亦菱惊讶地看着上官绝尘身后的方向,只见皇甫禛领着一群人从山谷中的小路上飞快地走过来。皇甫禛怎么也在此处?这下麻烦了,这么多人,她和皇甫祎等人对付起来根本不容易。
“皇……皇兄?”皇甫禛突然看到了亦菱身边的皇甫祎,顿时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皇甫祎,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三皇弟,许久不见。”此时皇甫祎精致如画的面容上的神情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歉疚还有几分责备。无奈的是竟然在这里在这种双方对峙的情况下遇到了分别许久的三皇弟,歉疚的是作为兄长,他觉得自己一直没能照顾好自己的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责备的是这个皇弟竟然背叛自己的国家、皇族和兄弟,同本应敌对的人站在一起,虽然那个人是他们的表兄弟。
“皇兄……我……”皇甫禛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却局促紧张地说不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朕上!杀了他们!”上官绝尘没给皇甫禛同他皇兄叙旧念情的机会。直接对黑衣护卫命令道。
黑衣护卫听到命令后,迅速地围上前出手!与此同时,陆君心率领玄卫迅速将亦菱和皇甫祎护在中央随后迎战!刀剑相击声瞬间响彻山谷!
但玄卫人数毕竟不敌上官绝尘和皇甫禛带来的人,很快便有人受了伤,明显落了下风,有些黑衣护卫突破了玄卫的阻拦,直冲着亦菱和皇甫祎而来!
亦菱见状冷笑一声,一群跳梁小丑,竟敢在弄影殿弟子和濯玉宫继任宫主面前舞枪弄棒!亦菱一甩衣袖,连剑都没拔就直接迎了上去!尖锐的叮铛声划破天空!亦菱毫不留情。来一个解决一个,其剑法之快、剑术之精、剑招之妙、剑气之狠非一众黑衣人所能及,不过是凭借着手中的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剑。亦菱就利用剑鞘扫出的凌厉剑风重伤了许多上官绝尘的手下。
皇甫祎的剑法更是炉火纯青、精妙完美,其速度之快、下手之准、招式之狠,更是黑衣人不能企及的,不一会皇甫祎便解决了几个不知死活扑上来的黑衣人。
一旁的皇甫禛见到上官绝尘下令杀掉亦菱和皇甫祎,愣了一下。随即冲到上官绝尘身边,冲他大吼道:“绝尘!你疯了!我皇兄也是你表兄!你为何要杀他!收回你的命令!”
上官绝尘闻言只是淡淡地撇了皇甫禛一眼,沉声道:“阿禛,这是公子的建议。”
亦菱听到上官绝尘说“公子”二字,手中的剑顿了一下,随后她的余光瞥到一片刀光剑影中皇甫祎的招式也略微停了一瞬。公子?谁?莫不是容卿?
“我管他妈是哪个公子的破建议!”皇甫禛伸手揪住上官绝尘的衣领。不禁破口大骂道,“你赶紧给我收回命令!你他妈敢动我皇兄试试!”
亦菱听到不由地“扑哧”笑了一下,遇到上官绝尘这种冷酷无情的人。从小受到良好严格教育的皇甫禛也破功了。皇甫祎闻言则是微微蹙了蹙眉,随后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位皇弟粗鲁无礼的言行的不赞同。
亦菱手中的剑鞘一扫,又将两名黑衣人逼退了几步,他们的身上的黑衣连同里面的里衣被齐齐划破了。身上都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亦菱冷冷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正纠缠不清的上官绝尘和皇甫禛两人,不禁窃笑一声。哼!看看,看看,你们起内讧了!
上官绝尘抬手将皇甫禛抓着他衣领的手拍开,随后冷声吩咐手下的人:“只杀那个妖女。”
众黑衣人听命后迅速地改变了攻击重点,进攻方向瞬间移向亦菱!
陆君心等人哪里能让他们如愿?他们迅速地回身将亦菱和皇甫祎护在更小的圈子内,同时用更快的招式抵挡上官绝尘手下的进攻,一时之间,亦菱四周一片刀光剑影!杀气逼人!
本来同皇甫祎交手的黑衣人此时想越过皇甫祎去杀亦菱,因为比起其他黑衣人,他们距离亦菱比较近。但是他们刚刚脱身而去,就见一道月白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随后感到喉头一冰,统统睁大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亦菱见状不由地暗叹:好快的轻功和剑法!
上官绝尘见状则是沉下脸来冷冷地看着皇甫祎,似乎对皇甫祎的武功出乎意料的高强而感到十分不快。
此时此刻,被玄卫围在圈内的黑衣人都被亦菱和皇甫祎解决了,皇甫祎静静地站在原地,隔着厮打在一处的两方人,目光凛然地看着上官绝尘,后者也回视着他。皇甫祎手中的长剑缓缓地滴着少量的鲜血,为他周身的凛然威仪又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四周不断的厮打带起的阵阵风拂起了他的衣襟,其余未束起的墨发在身后飞舞着。
宽袍,广袖,衣摆,墨发,随风而舞,那一刻,亦菱觉得,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皇甫祎所拥有的不仅仅是帝皇浑然天成的威仪、王者震慑万人的风范,更有一种其他人所不具备凛然尊贵、飘逸清冷,仿佛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祗,隐隐之中的气势与气度让凡人不由自主地为之折服和臣服。
他那一双眼眸仍旧如往常一般清明澄澈,却蕴含着超凡的智慧和计谋,包含着绝对的定力和镇静,昭示着过人的胆识与气魄,尽显着强大的威慑与掌控,让人不由自主地或是心甘情愿地拜倒在他的脚下。
亦菱在一旁,悄悄地注视了皇甫祎片刻。此时的皇甫祎,同她所认识的所熟知的那个清冷柔美、如水中独立的一支莲花的筠如公子实在不大一样,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皇甫祎?
上官绝尘同皇甫祎对视了片刻,许是实在受不了皇甫祎威严的气势,他不自然地别开了眼,脸色却又阴沉了几分。他想要杀掉皇甫祎,主要的原因就是那位公子的建议,虽然只是建议,但是那位公子当时所说的话却是让他陡然心惊!
……皇甫祎,与我不相上下,恐怕日后会对你我构成巨大的威胁,最好借此次机会先除掉他……
这世间能与那位公子不相上下能有几人?更何况是公子亲口承认的?所以,由此可见皇甫祎的强大与可怕,而且从方才的情形来看,皇甫祎的武功也远在他之上,那周身的气度和威仪也绝非常人所有,此人绝不简单,不得不除。
上官绝尘一面想着,一面瞟了一眼旁边的皇甫禛。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在不引起皇甫禛警觉和反对的情况下,暗中下令除掉这个可怕的威胁。
皇甫禛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柄长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两方人手的厮杀,神色焦急,脸上的肌肉都因紧张的情绪而紧绷着,但碍于上官绝尘在一旁,顾及到两人目前毕竟是互相合作互相扶持的关系,不便撕破脸,所以他现在不敢贸然插手,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时候都不会出手。他此时就像一张绷紧了的弓上的羽箭,只要玄卫那边落了下风他就随时冲过去帮忙。
“刷——!”一道剑光闪过,陆君心闷哼一声,踉跄着退了两步,随后抬手捂住腹部,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陆统领!”旁边的玄卫们见状,纷纷担忧地唤道。
陆君心捂着腹部,指缝间有鲜红的血涌出,他右手的长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咬着牙道:“不要管我!保护好主上!”
尽管如此,这一瞬间的失利还是让那群嗜血狠辣的黑衣人钻了空子,他们利用这一瞬间打开了玄卫防守的一个缺口,有几个黑衣人提着长剑迅速向玄卫保护圈内的亦菱和皇甫祎飞掠而来!手中的长剑泛着森森寒光!
皇甫禛欲上前出手,却被身边的上官绝尘一把紧紧地拉住,他愤怒地暴喝道:“你给我放手!”
亦菱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放在剑柄上,正要拔剑迎敌,却突然被皇甫祎抬手按住了。亦菱不解地抬眼看着皇甫祎,她感到放在她右手上的这只手有点冰凉,然而这只瘦削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却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强大的力量,仿佛能够将一切控制在手掌中,亦菱原本神经绷紧正要拔剑的手此时仿佛受到了这只略显冰凉的手的感化和影响,瞬间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地听命了,臣服了。
“够了。”皇甫祎越过众人,看着上官绝尘,缓缓地张开唇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第一百七四章.烟雨朦胧携伊归(四)
凉儿正式回归~撒花撒花~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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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语气淡淡的两个字,却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威慑力,原本充满刀剑相击、厮杀怒喝之声的山谷顿时陷入一片沉寂,可怕的沉寂。
亦菱忽然觉得一种无形的寒流通过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传入了她的体内,同时一种颇为强大的压力弥漫四周,紧紧地将她笼罩在其中,禁锢得她动弹不得。
她缓缓地扬起头,看向身侧的皇甫祎。此时此刻,一阵微冷的风从山谷的一边吹来,将夏季阴云密布之下的闷热吹散得一点儿都不剩,风吹起皇甫祎的墨发,露出侧脸清俊的轮廓,却完全不似平日里的高洁清贵的样子。平素清明澄澈的双眸中此刻满是威严与凛然之意,目光所到之处,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情不自禁地微微垂下了眼,不敢与之对视。这是一个真正的王者才能拥有的气势。
亦菱怔忡地看着皇甫祎,就连一向同他亲近的她,此时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阵骇人的寒意。或许是一直以来,她所见到的皇甫祎都是淡然沉静的,浅笑盈盈的,温柔和气的,体弱多病的,所以她几乎都要记不起来了,身边的这位锦衣公子,原来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以她几乎都要忽略掉了。身边的这位华服公子,是同容卿和沉碧齐名的谋士,是以天地为盘山河为棋的弈者,指掌翻覆间,世间可发生惊涛骇浪的巨变。
“轰隆——!”
忽然,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劈下一道响雷!惊得上官绝尘身边的几名黑衣护卫颤了颤,连方才因为皇甫祎的一句话而骇得怔住的上官绝尘也不免惊了一下。但随即他的脸色便变得比方才愈加阴沉。紧紧地盯着皇甫祎,眸光一闪。
亦菱看到了上官绝尘眼神中的变化,心中陡然一惊!她同上官绝尘多次交手,这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是杀意已决!她刚想转头提醒皇甫祎当心,皇甫祎已经将手从亦菱握着剑柄的手上拿开,走向单腿半跪在地上,用剑支撑着身体的陆君心,俯身伸手迅速地点了他周身的几处要穴,暂时止住了他腹部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
皇甫禛杵在原地,讷讷地看着皇甫祎,全然没有了往日里深沉阴狠的样子,一双极像皇甫祎的眼眸中露出愧疚、悔意。甚至还有一点点委屈的情绪。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着大人的责罚一般,亦菱见了完全无法把他同那个终日同心狠手辣的上官绝尘勾结密谋的阴沉睿王联系在一起。
“皇、皇兄……”皇甫禛欲言又止地讷讷地唤了一声。
皇甫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原本严厉的神情柔和了几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随后视线一转。落在了上官绝尘身上。
“轰隆——!”又是一道响雷!震得大地一抖。
上官绝尘脚下不由地踉跄了一下,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震得,还是被皇甫祎的眼神骇得。
“表弟,你究竟想做什么?”皇甫祎长身玉立,墨发衣摆迎风飞舞,语气淡的仿佛是在闲话家常,但是精致眉眼间流露出的气势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亦菱微微抖了抖,她抬眼看了看阴沉的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不由地想这究竟是不是闷热的盛夏?她此刻怎么会觉得有点冷呢?
皇甫祎缓步向上官绝尘走去,右手提着长剑,垂在身侧,银白的剑身上隐隐泛着红色的血光,让人看了不免感到莫名的压抑和紧张。
陆君心腹部伤口的鲜血基本上止住了,他仍旧半跪在那里,用长剑支撑着身体,目光却紧紧地追随着皇甫祎,看到他向敌方走了过去,心中不免感到焦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主上”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周身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此时此刻,这山谷小路中弥漫着的紧张气氛让他这个久经阵仗的前任玄卫统领也不免感到压抑至极。他担忧又疑惑地望着皇甫祎缓步而去的背影,见识过宫廷朝堂的刀光剑影,经历过皇权更迭的血雨腥风,却从未见过主上露出如此气势慑人的一面,他心中也不由地感到几分恐惧。
皇甫祎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上官绝尘身上,脚步缓慢,周身却带着清冷凛冽的气息,明明是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此时却带给人无比可怕的感觉,因此他所经之处,无论是玄卫还是对方的黑衣护卫,都纷纷避让出一条路来。
直到上官绝尘面前,皇甫祎才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眸仍旧紧盯着上官绝尘,原本精致如画的眉眼染上一层如霜的寒意,隐隐的气势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官绝尘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退。但随即,上官绝尘便意识到了自己方才无意识的举动,脸色立刻又阴沉了几分,眸色愈加阴狠,周身发出凛冽的杀气!
“皇兄!”距两人最近的皇甫禛明显感到了上官绝尘周身散发出的毫不掩饰的杀气,立刻担心地上前一步,握着剑柄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一边是他的亲皇兄,一边是他的表兄弟,如此情形下,亲疏立现,一旦两人交手,皇甫禛定是要帮着他的同父同母的亲皇兄的。
上官绝尘冷笑一声,斜睨了一眼皇甫禛,却没有什么责怪之意,仿佛他一早就知道皇甫禛会偏向皇甫祎而不是他这个表兄弟一样。不过,他同时也在心里暗自道:抱歉了,阿禛,你的皇兄,我的这个表兄,实在是留不得!
亦菱站在原地,此时心里是提到了嗓子眼,正想着要不要也走过去,以防上官绝尘这个阴狠毒辣不择手段的人突然加害皇甫祎,却听上官绝尘奸笑一声,“朕欲如何,关表兄你何事?”
皇甫祎眸光凛然,缓缓开口道:“想要杀她,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声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却干脆利落,清晰可辨,隔空一直传入亦菱耳中。亦菱心中没来由地“突”地一动,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顿时自心间扩散开来,弥漫周身,抵达四肢百骸。她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如池中白莲一般清华高洁的月白身影,在那一瞬间,这山谷口仿佛只余她和他二人一般,她再也看不到周围其他的任何人,只能看到那个尊贵高雅的身影。在这阴霾低沉的天空下,在这盛夏欲雨的时节里,宛如那广阔水面上静静伫立的洁白莲花一般的男子,周身仿佛围绕着淡淡的华光,将这山谷口的阴霾与闷浊尽数驱散,照亮了暴雨前的阴霾,照亮的亦菱面前的道路。
仿佛感到了亦菱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皇甫祎倏尔回身,宽襟衣摆随着他洒然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弧,风采翩然,回首时,眉眼间早已淡去了那一抹摄魂逼人的凌厉与寒意,取而代之的是往日里亦菱所熟悉的浅笑盈盈,温朗如月。风度举止,清贵高华,筠如公子,风姿如画。
亦菱在皇甫祎转身的一瞬间心中又是突地一跳,只觉得那清澈温润的目光一直落到自己身上,视线交会处,风柔气清,眼波流转,心起波澜,心间那种难以描绘的感觉愈加强烈,自血脉百骸中流转回旋得愈加之快,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胸膛、冲上喉头、冲出口中,她微微张了张双唇,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说不清道不明,不明所以,不知所措。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远处那一抹如月色清辉般高华皎然的身影,用视线一点一点描绘着那清晰可辨精致如画的眉眼,不觉间已然痴了。
“轰隆——!”
又是一道响雷忽然劈落!震得亦菱猛然回神!
“朕的皇妹的事情,也算是朕的家事,这又与筠如公子何干?”一个阴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同那山谷间回荡的响雷声交织在一处,没来由的让人感到恐惧。
亦菱猛地回头一看,睁大了双眼。
方才她和皇甫祎等人一同行来的小路上,走过来十几个人,为首的那人……
翳国成帝,赵子允!
亦菱手中濯玉剑一指,高声道:“你来做什么?!”
赵子允阴笑道:“瞧瞧,瞧瞧,才离家几年,皇妹就变得这么粗鲁无礼,见了大皇兄也没个礼数,曾经父皇和月妃的悉心教导皇妹你都忘了不成?”说罢,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他是天底下最慈爱负责的兄长一般,连连摇头叹气道,“唉,不知子安,你二皇兄听后会作何感想,有你这么个粗俗的皇妹,他会不会感到伤心呢?”
“你住口!”亦菱双目怒放凶光!“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弑父篡位,残害手足,暴虐无情之人,根本不配说出“子安”二字!亦菱冷眼扫了一眼四周,目光在上官绝尘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看如今的情形,二皇兄赵子安在战场上的死不仅仅同亲手杀死他的上官绝尘有关,跟赵子允也脱不了干系!他们今日皆出现在这里,分明就是一伙儿的!
第一百七五章.烟雨朦胧携伊归(五)
赵子允似乎从亦菱愤恨的表情中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冷笑道:“没错,皇妹,你猜对了,朕的确同云宣帝结盟了。他帮朕除掉子安这个威胁,朕助他继承大统。”
亦菱目光凌厉,神色愤恨,死死地盯着赵子允,厉声道:“笑话!上官绝尘那是光明正大地继承大统吗?那是他不择手段夺来的!原本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太子上官望尘,如今被上官绝尘追杀,不知去向,如此无情地对待自己的手足兄弟,你们还真是一丘之貉!”
语毕,上官绝尘和赵子允眼中皆露出了愤怒的杀意。亦菱一席话无疑于彻底揭开了他们的老底,挑起了他们的怒火。
上官绝尘率领黑甲铁骑兵逼宫夺位那天,洛沉碧安排好人手护送太子上官望尘按照事先计划好的路线安全逃走了,但是事后上官绝尘仍旧不肯善罢甘休,只要前太子上官望尘一日活着,他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位就坐不踏实,于是他下令四处搜捕上官望尘的下落,一旦发现前太子就地处决,然后回报。然而夺位又弑兄,这毕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不敢做的太张扬,因此这件事只有他的一些亲信护卫受命,绝大多数人都不得而知。
亦菱的消息也是从她派出去的那些濯玉宫女弟子那里得来的,此时她直言不讳地说出来,无疑是狠狠地扇了上官绝尘一个耳光,把他那颗阴狠毒辣、无情冷酷的心亮出来给众人看。虽然这山谷口目前没有多少人,而且大部分还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人,但是上官绝尘还是震怒无比。双目如炬,似乎要在亦菱的后背上戳出两个洞来。
多年前,赵子允就同这个皇妹不太亲近,再加上她是月妃之女。而月妃又是他母后此生最痛恨的人,因此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兄妹亲情,再加上赵子允后来毒死了翳国武帝赵臻,使得姚宛月饮鸩自尽。又派人到安王府刺杀赵子安和她,所以说两人是仇敌绝对不为过。如今亦菱见到赵子允,开口就出言不逊,赵子允心里自然是没什么好气儿,看向亦菱的眼中的杀意绝不比方才上官绝尘看着皇甫祎时的要少。
就在赵子允和上官绝尘怒火正盛,杀意正浓之时,亦菱的头脑却十分冷静,如今看来,一场拼杀在所难免。她尽可能激怒二人。希望能让他们失去一些理智。从而为自己这一方争得一些优势,同时她还冷静地计算着一切的可能以及她和皇甫祎等人能从这里安全无碍地离开的几率。虽然早就见识过皇甫祎出神入化的武功,但是潜意识里她还是把他当作是那个静静地坐在梧桐思内养病的病弱公子。还想着要保护他不让他受伤。
亦菱面对着来时的那条小路,面对着赵子允。背对着山谷中的那条小路,背对着上官绝尘,感觉到两人狂怒的目光快要把自己烧个对穿了。赵子允微微移开视线,同不远处的上官绝尘对视了一眼,略微点了点头。
亦菱见状,心知一场恶战要开始了,遂先发制人,握在剑柄上的手迅速一动,长剑划着阴寒的冷光铮地一声瞬间出鞘!随即身形一闪便攻向赵子允。
赵子允见状,心中暗暗一惊,毕竟距临阳政变已经九年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与这位皇妹重逢,还不曾见识过她的武功。但是他已经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挥剑格挡,勉强地挡住了亦菱的第一招。
濯玉剑法以轻巧灵快闻名于世,一招不成,另一招随即便至,速度快的让人反应不及,更何况亦菱此时一心求胜,手中的剑招更是精准飞快!
另一边,上官绝尘也同皇甫祎过起招来,一个是闻名五国的四大战神之一,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事无数,另一个是弄影殿的秘密弟子,功力深不可测,剑法炉火纯青,两人一时难分胜负,只见两道身形于空中飞旋交错,剑影纷纷,你来我往的招式快的惊人。
旁边的皇甫禛见自己的皇兄和表兄弟动起手来,心里着急,拔剑便要上前去帮皇甫祎,不料周围的那些上官绝尘的黑衣护卫纷纷围上前欲攻击皇甫祎,明摆着是要置皇甫祎于死地,皇甫禛大惊,连忙挥剑同那些黑衣护卫打在一处。本来这些黑衣护卫也是听从皇甫禛的命令的,只不过上官绝尘方才使眼色命他们杀掉皇甫祎,故此时见皇甫禛来阻挡只是略微犹疑了一下,随后便迅速地做出抉择,虽说两位都是主子,但是真正的主子还是上官绝尘,其命不可违,遂上前同皇甫禛打斗起来。
玄卫则是迅速地分成了两队人马,一队同皇甫禛一道同那些上官绝尘的黑衣护卫交手,另一队则是同赵子允带来的人厮打在一起。陆君心从衣襟上扯下几条布,绕着腰包扎了几圈,随后闪身加入了战斗,瞬间便同那些黑衣护卫斗在一处,阻止他们刺杀皇甫祎。
一时间山谷口刀剑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黑压压的天空中不时轰鸣的雷声,两方人马一片混战。
几招下来,赵子允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握着长剑的右手被震得一阵阵地发麻,眼看连剑都要握不住了,他心中一急,正要退避,却忽然瞥见来时的那条小路上,有一队人走来,嘴角一勾,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这边亦菱眼看就要打败赵子允了,正欲乘胜追击,一举除掉赵子允为赵臻、姚宛月和二皇兄赵子安报仇,却突然看到赵子允露出得意至极的笑容,心中一凛,难道他们还有帮手?!
身形交错间,亦菱看到来时的那条小路上,有几人正抬着一具黑色的棺木,向这边行来。亦菱蓦地睁大了眼睛,棺木?!莫不是……
“哈哈哈哈……”赵子允堪堪避开亦菱的又一招,双脚一落地便张狂地大笑起来,“皇妹啊皇妹,你二皇兄子安也来看你了。”
亦菱闻言眉心一拧,瞬间什么都明白过来了,手中长剑一指,喝道:“赵子允,你盗走我二皇兄的尸身,是何居心?!”
“哈哈哈哈……皇妹此言差矣!你的皇兄不也是朕的皇弟么?朕把皇弟接回国安葬,有何不妥?”赵子允阴笑着反驳道。
“少废话!你哪儿有那么好心?!”亦菱大骂一句,飞身上前,手中长剑刺向赵子允!
赵子允双足点地,身体后倾,飞速地向后掠去!亦菱岂肯善罢甘休?她的轻功更胜一筹!瞬息间便逼近了赵子允,剑尖距赵子允的喉头不过寸许!
赵子允却不慌张,阴笑一声,“皇妹,你若杀了朕,朕便让赵子安尸骨无存!”
亦菱闻言速度顿时慢了下来,赵子允顺利躲过了这一杀招,亦菱回身看向来时的路,只见那几人已经将那具棺木放在了地上,却并没有加入战斗,反而将那棺木围在中央,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柄长剑,背后都背着长弓箭筒,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无论近攻远攻还是防守皆是个中好手。
亦菱暗自考虑了一下,如果自己一人杀掉那些护卫把那具棺木夺过来,胜算不大,为今之计只有先除掉赵子允,但是赵子允的威胁她又不得不信,若是她真的动手了,那些护卫难保不会破坏二皇兄的尸身。一时间,亦菱投鼠忌器,犹豫不决。
赵子允不慌不忙地踱步而来,手中的长剑往剑鞘里一插,一副轻松愉悦的样子,“皇妹呀,你是不相信皇兄么?这样吧,皇兄带你去看看,那棺木里面安置的是不是子安,走!”说罢,赵子允真的向那具棺木走去,背对着亦菱,好像根本不怕亦菱突然在背后偷袭暗算他似的。
亦菱在原地略微站了一站,随即把濯玉剑插回剑鞘,嘴角一撇便跟了上去,看一眼确认一下而已,又有何妨?
一名正与赵子允手下交手的玄卫注意到亦菱这边的情形,连忙出声提醒道:“赵姑娘,当心有诈!”
但是此刻亦菱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确认一下赵子安是不是完好地躺在棺木里面。
赵子允做了个手势,几位护卫迅速地将棺盖掀开,亦菱连忙上前,向其中一看,真的……真的是二皇兄……
虽然去岁牺牲在战场上,又逢炎夏,尸身多少受到些损坏,但是后来又经过了恰当的处理,所以仍旧可以分辨出生前的模样。此时的赵子安身着宝蓝锦服,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看上去十分安详,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他的脸色苍白,双颊也有些凹陷下去,但是仍旧可以看出他在世时俊朗的轮廓。亦菱的视线落在那一双静静闭合的眼眸上,总觉得好像下一秒钟,那双眼睛就会缓缓睁开,那双眼睛的主人就会对她露出一贯温朗平和的笑容。
二皇兄……二皇兄……亦菱在心中默默地唤着。
“皇妹,我们做个交易吧。”令人无比厌烦的声音响起,生生地打断了亦菱追忆故人的思绪。
“什么交易?”亦菱收回视线,抬眼看赵子允,这一看不要紧,亦菱心里顿时一惊!仅代表作者菱微凉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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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六章.烟雨朦胧携伊归(六)
赵子允不知何时从一名护卫那里拿了一张长弓,取了一根羽箭,张弓对准了亦菱。
而此时两人之间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亦菱一惊过后,不由地觉得好笑,这不是小题大做么?弓箭适于远攻,两人这么近的距离,这弓箭又怎么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朕把子安交与你,你,把命留下。”赵子允开口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亦菱闻言仰首大笑,“大皇兄说笑了,这交易怎么听都不划算,不如这样,你把二皇兄交与我,我送你一程,若是你觉得黄泉路上寂寞了,我就让你的盟友上官绝尘下去一道陪你,如何啊?”
赵子允闻言冷笑一声,“皇妹好大的口气!谁下黄泉还不一定呢!”
亦菱余光瞥见来时的小路上又来了一队人马,也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赵子允口头上的威胁,假装好心地提醒道:“大皇兄啊,你身为翳国国君,擅自离开国都,行吗?”
赵子允闻言不明所以,不明白亦菱为何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个问题上来,忽听见马蹄声,猛地转头一看,只见十几人骑马沿着来时的小路而来,为首的那人正是赵子逸!
亦菱方才便看见了,心里踏实了不少,有赵子逸帮忙,她这一边必胜无疑。
“小月!”赵子逸勒马跃下,一脸担忧地走过来。
赵子允看到赵子逸的瞬间,脸色一沉,颇为不悦,责问道:“子逸,朕不是命你留在临阳处理朝政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子逸抬手对着赵子允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赵子允的双眼道:“皇兄,临阳的事,臣弟已经交与母后和杜丞相处理了,臣弟今日来,是想同皇兄一道接二皇兄和皇妹回去。”
赵子逸表面上恭敬有礼,言语里却尽是维护亦菱和赵子安的意思,赵子允又岂能听不出来?他的脸色依旧阴沉不定,他手中的长弓仍旧绷着。箭在弦上,仍旧对准着亦菱,他看了看亦菱,又看了看赵子逸,开口道:“三皇弟,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管。以免惹祸上身。”
赵子逸当然不会就此退缩,他瞟了一眼不远处正一片混战的上官绝尘、皇甫祎、皇甫禛等人,不紧不慢地道:“皇兄。濯玉宫乃是百年前剑仙雪公子一脉,同沉香阁、拂衣楼、弄影殿一脉相承,如今皇兄率众攻打濯玉宫,难道沉香阁就会袖手旁观么?难道拂衣楼、弄影殿就会坐视不理么?还请皇兄三思。”
亦菱闻言微微一怔,赵子逸所言极是,如今濯玉宫面临劫难,其他三派多少会听到些风声,若是他们得知,又怎会坐视不理,任由赵子允和上官绝尘胡来?这么一说。身为沉香阁弟子的赵子逸此刻出现并非巧合,一方面他是赵子安的皇弟、她的三皇兄。作为亲人,定要阻止赵子允对她痛下杀手,另一方面他又代表着沉香阁,阻止上官绝尘和赵子允进攻濯玉宫。
如果赵子逸事先便获得了情报,那么他必定会通知沉香阁还有其他两派,恐怕其他的人此时已经在往这边赶来的路上了。看来今日上官绝尘和赵子允的奸计难以得逞了。思及此,亦菱心里不由地放心了许多。
她微微一笑,抬眼看向赵子允,却不由地心头一凛!
她想到的事,赵子允又怎会想不到?
一声响雷劈下!赵子允眼中杀机迸现!
“小月当心!”赵子逸急忙出声提醒,同时手中长剑出鞘,欲阻拦赵子允!
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亦菱怔怔地看着距自己不过几步远的赵子允,整个画面仿佛放慢了一样,她清晰地看到赵子允又将弓弦往后拉了几分,长弓绷得极紧,羽箭几欲射出!随后,她看到赵子允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手腕微微一转,长弓羽箭略微偏离了方向!
亦菱的大脑空白了那么一瞬,但随即她便猛然觉醒!赵子允用意竟是……!
不过须臾,她的脑海中已经掠过诸多应对办法,挥剑格挡,以身阻挡,回身提醒……但是却已经太晚了……
她清楚地看到赵子允眼中的杀意陡然浓烈!羽箭破空而出!擦着她的脸颊墨发呼啸而去!
她慌忙回身,慌忙张口,慌忙大喊:“筠如!”
“轰隆——!”突如其来的又一声雷鸣震彻山谷!将亦菱那一瞬间的呼喊声完全吞没!
羽箭如天空中的闪电一般迅疾!上官绝尘似是早就收到了赵子允的信号,又一招发出之后,迅速闪躲!羽箭与他擦身而过!
如浮光掠影一般,亦菱一瞬间看到上官绝尘闪身躲开后,露出的皇甫祎清贵的身姿,阴霾天空下,依旧灼灼其华。那一瞬间,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皇甫祎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隔着一片混战的两方人手,她依旧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目光带来的温暖的温度,和轻柔的感觉……
瞬息间,羽箭已没入皇甫祎的胸口……
“不——!”亦菱大喊出声,音未落,人已飞身而去。
“轰隆隆——!”一阵阵的雷声自天空中传来!整个山谷似乎都在震动!
“筠如!筠如!”亦菱飞快地来至皇甫祎身边,一把抱住了他,不停地唤着他,好像这样他就会平安无事一样。
皇甫祎的头枕着亦菱的臂弯,注视着焦急慌乱的亦菱,微微一笑,浅浅盈盈。
“筠如……”亦菱看到皇甫祎的笑容,心里一酸,已是哽咽不已。
“哗啦啦……”似乎是为了印证方才那一声比一声急切的雷鸣一般,大雨忽然倾盆而至,瞬间便淋湿了大地,淋湿了这山谷口,淋湿了众人。
亦菱脸上早已蜿蜒成河,不知是泪水混杂了雨水,还是雨水混杂了泪水。皇甫祎依旧浅笑盈盈地看着亦菱,脸上一片水珠,不知是滴落的雨水还是亦菱的泪水。
“筠如……筠如,你不会有事的……”亦菱一只手臂托着皇甫祎,另一只手抚上皇甫祎的脸颊,纤纤素指轻柔地替他抹去脸上的水滴,可是却怎么也抹不净……
鲜血从胸口插着的羽箭下渐渐地涌出,染红了月白的衣衫,触目惊心。
“啊——!我杀了你!”皇甫禛见状挥剑便向上官绝尘砍去,什么兄弟情谊!什么表亲血缘!什么同盟合作!什么权势皇位!统统都抛却了!他只想杀了他,这个害死他亲皇兄的表兄弟!
上官绝尘见皇甫禛来势汹汹,连忙挥刀防守!皇甫禛复仇心切,早已失了理智,顾不得什么计谋招式,只是疯狂地进攻!进攻!再进攻!如此一来,破绽百出。上官绝尘却是冷静如常,将这些破绽看得真切,连连利用这些破绽巧妙防守,一时半刻两人难分胜负,皇甫禛竟没能伤到上官绝尘一分一毫!
那边,赵子逸方才已经出剑,正以为羽箭要射中亦菱而大惊不已时,却见那羽箭擦着亦菱的脸颊呼啸而去,射中了不远处的皇甫祎。赵子允见亦菱方寸大乱,心道这正是除掉这个臭丫头的好时机,于是也拔剑便欲追去!一旁的赵子逸见状岂能放任?挥剑便来阻挡,两人顿时纠缠在一处!大雨中,兄弟二人周围的雪白剑影纷乱不绝!
“子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朕刀剑相见!你是要谋反不成?!”赵子允见赵子逸突然冒出来横插一杠,心里极度不快,张口指责。
“皇兄言重了。臣弟不出手阻止,难道还要看着皇兄杀了我们的皇妹不成?!”赵子逸沉声道,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含糊,所谓的谋反罪名对他而言连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铛”的一声!赵子允一剑刺来,赵子逸横剑一挡,两剑于两人之间相击!
“子逸,你当真要谋反不成?!”赵子允恶狠狠地斥道!
“皇兄,臣弟并没有打算谋反,你不要逼我。”赵子逸冷冷地看着赵子允,一字一句地道,随后手下一用力,将赵子允连人带剑震退好几步!
赵子允见赵子逸武功竟比他了解到的要好不知多少倍,顿时心头一沉,邪念顿生。原本他发动临阳政变,夺取皇位,也有赵子逸的功劳,这些年来,赵子逸一心一意地辅佐他,并无二心,而且平日里看赵子逸虽然忠心耿耿,但是却智谋不足,武艺也不如他,如今看来事实并非他所了解到的那样,这三皇弟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赵子允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赵子逸,只见他一身天青色云锦华服,腰间系着玉色腰带,其上系着一块莹润玉佩,纵使站在这倾盆大雨中,仍旧风采翩然,眉宇间隐隐透着凛然的威严,那是他所熟悉的只有久居上位者才会具有的威严。试问,一个平日里对皇帝惟命是从、唯唯诺诺、并无卓越才华的王爷怎么会具有这种气势?
赵子允狞笑一声,好一个三皇弟赵子逸!他分明是在伪装自己!而且骗过了他这么多年!一直以来,他认为姚宛月生的那个赵子安是他最大的威胁,如今看来,这平素貌似软弱可欺的三皇弟赵子逸也是危险至极!
第一百七七章.烟雨朦胧携伊归(七)
“筠如……筠如……”亦菱半搂着皇甫祎,悲伤低泣着,只能看着她所熟知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从他体内流逝,却无能为力,她不大懂医术,也不知道该点哪个穴道好止住不断流出的鲜血。她突然好恨自己,为什么当初在濯玉宫时把大多精力花费在了剑术和轻功之上,而没有专心学习医术,若是如今她能有沈彦真十分之一的本领也好呀。
“咳咳……”皇甫祎忍不住咳了几声,暗红的血自唇角溢出。
亦菱大惊,失声叫道:“筠如!筠如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她低头一看,只见羽箭下流出的血逐渐转变为暗黑的颜色,“这、这箭上有毒?!”
皇甫祎浅笑着略微点了点头,仿佛中箭中毒的不是他一样。
亦菱咬牙喝道:“赵子允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她现在恨不得手刃了那个所谓的大皇兄,但是她还是暂时克制住了,一只手臂托住皇甫祎,另一只手绕到皇甫祎的后背上,手掌抵住后心处,运气内功为他输送真气,希望能将他体内的毒逼出来。
“咳咳……”皇甫祎连连摇头,笑道:“不要……不要这样……”又有几缕血丝顺着唇角流下。
“筠如你别说话。”亦菱神情坚定,一心要救皇甫祎。
皇甫祎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浅笑道:“不,菱儿……你听我说……咳咳……”
亦菱见皇甫祎执意要说些什么,便道:“好,你说。我听着。”手下仍旧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真气。
“皇甫……祁,在云国。”皇甫祎说道。
“皇甫祺?你是说贤王皇甫祺?”亦菱问道。
“不,不是……是……咳咳……”皇甫祎又咳出几口黑血。
亦菱秀眉一蹙,“你是说上官淑仪所出的那位皇子?你的那个皇弟?”
“对……云国……”皇甫祎似乎已经坚持不住了,虚弱地喘着气。
“好,我知道了。”亦菱见到皇甫祎的样子,心里难受,连忙应道。“你是说你的那位皇弟皇甫祁还活着,现在在云国。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赵子允嘴角狰狞的笑一点点地消失,他的目光落在赵子逸右手的剑上,眸光愈冷,“朕竟不知三皇弟还会沉香阁的武功,哼!”
赵子逸也不避讳。略微抖了抖剑上的雨水,毫不畏惧地迎着赵子允的目光说道:“皇兄平日里励精图治、政务繁忙,岂会留意到这些小事?”说罢,微微一笑,仿佛他们兄弟二人方才不曾动过手一样。他虽未正面回答,但是言语里的意思显然是默认了自己是沉香阁弟子的事实,并且丝毫不怕此事被赵子允知道。
赵子逸从容淡定、无所畏惧的神色落在赵子允眼里。让他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在他看来,赵子逸分明就是有恃无恐,他过去的确小瞧了这位三皇弟。赵子允又是一声狞笑,这位三皇弟十分危险,留不得了,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如何?但凡是威胁到他好不容易夺来的皇位的人,他都会除去,绝不手软!他一面狞笑着,一面在心中考虑究竟是回到临阳后再找个谋逆抗命的罪名除掉赵子逸。还是现在就在这山谷口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哗哗的倾盆大雨声中,又有一阵马蹄声传入赵子允耳中,赵子允怒然回身!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来找死!
漫天倾盆雨幕中,又有一队人马自那条众人来时的小路而来。很快便来至山谷口,是洛沉碧带着沉香阁的人,在半路上与带着弄影殿和拂衣楼众人的上官轻尘和莫凉相遇了,此时一道来到这通往濯玉宫必经的山谷口处。
看到倾盆大雨中山谷口处一片混战的人们。上官轻尘和莫凉不由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的凝重。之前的情报果然不假,上官绝尘和赵子允欲率兵清剿濯玉宫,这是雪公子一脉绵延百余年来。第一次遭受如此劫难。纵使上官轻尘和莫凉素来不和,此时也都暂弃前嫌,共御外敌。
洛沉碧翻身下马,走到赵子逸旁边。漫天大雨噼啪打落,将他身上淡青色的衣衫淋得全湿,他却丝毫不因此显得狼狈,被雨打湿的衣衫宛如晕染开来的水墨,融入雨中,铺陈出一抹淡青色的雅致。
“洛师兄。”赵子逸见到洛沉碧,微笑道,眸色中仍旧带着担忧。
“子逸师弟。”洛沉碧的视线在赵子逸、赵子允二人之间一扫,便对目前的情况了然于心。他神色淡然温和,若湖泊般沉静的双眸中亦隐隐地带着担忧。
赵子逸手中长剑一指,道:“小月在那边。”
洛沉碧顺着赵子逸所指的方向一看,却见瓢泼大雨中皇甫祎倒在地上,头枕着亦菱的手臂,亦菱半跪在地上,揽着皇甫祎。那两道身影于雨幕中交织在一起,虽然看不清他和她脸上的神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凄然。
洛沉碧足尖一点,便向两人飞去。
皇甫祎听到亦菱这么说,便微微点了点头,又费力地道:“云国……”
亦菱有些不解,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但是她十分耐心地声音轻柔地又说了一遍:“筠如你放心,我会到云国找到你的那位皇弟,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多想,治伤要紧。”
皇甫祎却摇了摇头,“不……云国……”但是他费力地喘着气,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了,他缓缓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亦菱手臂上的衣衫上划过,勉强写下两个字。
十二?亦菱看着皇甫祎手指的动作,不由地蹙紧了眉。皇甫祁明明是十一皇子啊,皇甫祎怎么会记错了呢?
修长苍白的手蓦地垂了下去,皇甫祎已经不省人事了。亦菱焦急地唤道:“筠如!筠如你醒醒!筠如——!”
“菱儿。”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搭在她的肩上,亦菱转头,泪眼朦胧间认出是洛沉碧,心中一喜。
洛沉碧垂眼看了看已经昏迷的皇甫祎,对亦菱道:“把他交给我,我来看看。”
亦菱知道洛沉碧的医术十分了得,连忙听话地起身,好让洛沉碧来给皇甫祎诊治疗伤。
“我表兄他怎么样了?”上官轻尘紧随洛沉碧而来,焦急地问道。
亦菱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放心,沉碧一定有办法的。”突然她看到跟在上官轻尘身后而来的莫凉,眼中又是一喜,忙上前道:“莫凉!你也来了!快,帮帮忙!”
莫凉是以医毒之术名满天下的拂衣楼的弟子,如今又接任了拂衣楼楼主一职,医术自然不会比他师兄沈彦真差,亦菱见到莫凉的瞬间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个,有莫凉帮洛沉碧一起给皇甫祎解毒医治,就更有希望了。但是话一出口,她立即又后悔了,她方才偏偏忘了,这莫凉还有整个莫家都是忠于上官绝尘的,莫凉曾经还易容成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给天牢中的皇甫祎诊脉,还趁机在他的方子里做了手脚,以期毒死皇甫祎,如今他又怎么可能救治皇甫祎呢?
亦菱失落地看着莫凉。一旁的上官轻尘听到了亦菱方才说的话,忙转身对着莫凉拱手行礼,深深地弯下腰去,莫凉惊得忙伸手一扶,“上官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轻尘恳切地道:“莫师弟,之前你我意见立场不和,多有得罪,今日一事,还望莫师弟不计前嫌,出手相助!师兄求你了!”说罢便要再次下拜,莫凉连忙扶住。
亦菱在一旁也行礼道:“莫凉,我也求你了!”
莫凉见状,忙道:“上官师兄!赵姑娘!你们这是做什么?我莫凉是那种不识形势的人么?”说罢他松开扶着上官轻尘的手,来到皇甫祎身边,同洛沉碧一道诊治起来。
赵子允见洛沉碧、上官轻尘和莫凉率领沉香阁、弄影殿和拂衣楼众人赶来此地,不由地恼火不已,本以为今日能顺利得手,灭掉濯玉宫,杀了赵怜月,却不料突然横生如此多的枝节。他阴毒的视线将山谷口的整体情况一扫,最后落在了赵子逸身上,面部奸狞地道:“三皇弟,你现在最好听从朕的命令,乖乖地带着你的人离开此地!把你的那些友人也统统带走!不然,你的二皇兄……”
赵子允知道赵子逸在乎他的二皇兄和皇妹,他仗着赵子安的尸身还在自己手里,想要以此来威胁赵子逸,不料话未说完,赵子逸突然冷笑一声打断他:“皇兄,臣弟的二皇兄如今好得很,就不劳你费心了,二皇兄就由臣弟来负责安葬。”
赵子允猛地意识到什么!他一回头,却见他的那些看守赵子安尸身的手下都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而赵子逸的人早就护在那棺木周围,如今他手中的这个筹码也丢了!而且还是被赵子逸夺走的!
一股怒火从丹田直冲脑顶!“哈哈哈哈……”赵子允怒极反笑,大声喝道,“好个三皇弟!好个赵子逸!朕从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第一百七八章.烟雨朦胧携伊归(八)
赵子逸冷冷一笑,毫无畏惧地火上浇油道:“皇兄此言差矣,你不是小瞧臣弟,而是太小瞧臣弟了。”
“你……!”赵子允恼怒地将手中长剑一指,似乎要继续同赵子逸动手,但他并没有继续动作,他知道以自己的武功根本不能把面前的这位三皇弟如何。赵子允眸中的怒火熊熊烧,纵使身在瓢泼大雨中,仍旧半分不灭,仿佛要从眸中冲出道道火舌,将这大雨中的山谷通通烧个精光一般!
赵子允的视线缓缓地移开,落在远处的一座山头上,突然他眸光一闪,似乎是看到什么,他的嘴角缓缓翘起,笑得狰狞可怖!
站在他对面的赵子逸深知自己的这位皇兄残暴无情的本性,他丝毫不敢懈怠,右手提着长剑,注视着赵子允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赵子允盛怒之中再度狞笑之时,不由地心中一沉,情况恐怕有变!
赵子允狞笑出声,神情和声音可怖骇人,宛如来自地狱的鬼怪,“子逸啊,朕的三皇弟,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赵子逸侧耳倾听,哗啦啦的大雨声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不由地环视一周,突然神色一变!山上有人!
陆君心等人将上官绝尘带来的黑衣护卫尽数结果,最后一招了结了一名黑衣护卫后,陆君心连忙抽剑来至皇甫祎这边,焦急地问道:“赵姑娘,我们主上怎么样?”
还未待亦菱开口,洛沉碧和莫凉走过来,洛沉碧对亦菱和陆君心道:“此地不宜疗伤解毒,我们需要把他带走,离开这里。”
“那还等什么?你们现在就走,我留下来解决师门之事。”亦菱连忙说道。话音未落,山中传来一阵齐齐的呐喊之声。漫天雨声中,震彻山谷!
亦菱大惊!这是正规军队的号子!
不过瞬息间,从山中茂密的林子里冲下来许多兵将!人数是亦菱这边的好几倍!
陆君心眼眸一沉,提剑便要上前拼杀,却被亦菱手疾眼快一把拉住。“陆统领!你,还有其他玄卫都跟着沉碧、轻尘和莫凉护送筠如离开!这边由我和三皇兄来对付!”
“好。”陆君心一点头,转身抱起皇甫祎,施展轻功便往来时的那条小路飞去,其他玄卫也纷纷跟随而去。
洛沉碧有点不放心地回身道:“你自己可以吗?”
亦菱将手中的濯玉剑一提,道:“放心,这些人还奈何不了我!”
洛沉碧略一点头。飞身追着陆君心等人而去了。
“莫凉,谢谢你!”亦菱对着莫凉的背影喊了一句。
莫凉略微回身,颔首一应,随即同上官轻尘一道跟随洛沉碧离开了。
亦菱看着他们赶在那些精兵从山上冲下来之前离开了山谷口。一道道身影消失在朦胧凄迷的雨幕之中,遂稍稍松了口气,回身拔剑便迎上了那些冲下山的精兵强将!
一部分接到洛沉碧、上官轻尘和莫凉命令留下的三派弟子们同亦菱一道迎上前。同那些训练有素的正规士兵交起手来!
原本安静了一些的山谷口再度响起震天动地的打打杀杀声!雨幕烟笼中一片刀光剑影!
“铛”的一声!
上官绝尘勉强格挡开皇甫禛气势逼人的一剑,喘着粗气道:“阿禛!你给我适可而止!难道你我真要撕破脸不成?”
皇甫禛的胸膛上下起伏,也大口喘着粗气。两人一直拼杀到现在不曾停手,体力消耗太大,此时都有些力不可支了。
“我适可而止?你方才怎么不适可而止?!现在倒指责起我来了!”皇甫禛喝道,“竟敢对我皇兄下毒手!绝尘,若是我皇兄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饶过你!”说罢,便又挥剑用拼死的打法招呼了上去!
上官绝尘见状连忙挥剑格挡!两人又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原来皇兄今日带了这么多人,”赵子逸看着赵子允冷冷地道,“看来皇兄执迷不悟,执意要灭掉濯玉宫,同雪公子一脉为敌了,那么就别怪臣弟不客气了!”说罢便挥剑出招,率先攻向赵子允!
赵子逸带来的那些手下看到主子动手,也上前同那些从山上林子里冲下来的士兵们交起手来!
赵子允深知自己根本不是这个师承沉香阁的三皇弟的对手,所以在赵子逸飞身而来的瞬间他的心中惊恐了一下,但随即他便飞身闪躲起来,心中甚是得意,今日的目的已经差不多都达成了,皇甫祎被他除去了,濯玉宫也被他带来的人给清剿了,虽然没能杀了赵怜月那个臭丫头,但是来日方长,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赵子逸手下剑招愈来愈快!眼看赵子允就要招架不住了!
突然,赵子允得意地笑道:“子逸啊,你回头看一看,事已至此了,我们兄弟二人再这么斗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起初赵子逸以为这只不过是赵子允的什么阴谋诡计,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好从他的剑招之下脱身,但他看到赵子允眼中难掩的得意之色,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飞旋转身间,他远远地向主峰望去……蓦地睁大了眼睛!
一名率领士兵的将领一边拼杀一边高声道:“众将士听令!皇上有命:杀掉被废的怜月公主——妖妃余孽,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众将士皆热血沸腾,激情高涨!一时间皆拼命向混战之中唯一的那个少女冲去!
亦菱周围的三派弟子见状大惊,连忙向亦菱靠近,出手相助!
亦菱双眸迸射出凌厉的光芒!妖妃余孽?竟敢说母妃姚宛月是妖妃,说她是余孽!找死!手中濯玉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白光,宛如一道道催命符!一招杀一人!
“皇妹呀,”不远处赵子允“适时地”开口道,“你就不担心师门里的师父师姐妹们吗?啊?哈哈哈哈……”
亦菱耳力极佳,纵使在哗啦啦的大雨声中仍旧将赵子允的话一字不差地收入耳中。她冷冷地瞥了赵子允一眼,随后缓缓地回过头去……
朦胧的雨雾中。隐约可见灵霄山主峰山腰处浓烟滚滚,那是房梁木料被大火烧遍后一遇雨水冒出的黑烟……
不……这不是真的……
亦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头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反应了,亦菱足尖点地,向灵霄山主峰的方向飞去。有个赵子允手下的翳国士兵不怕死地上前阻拦,却只见面前一道白光一闪!
亦菱如一阵风一般在朦胧雨幕中远去后,那名士兵才缓缓倒下。喉头一道血红的伤口,汩汩地冒着鲜血,竟是被一剑了结。
“小月——!”赵子逸担忧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转瞬便湮没在噼里啪啦的大雨声中。
从七岁到十四岁,她在这里生活了七年。而如今这个她无比熟知的地方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记忆中,濯玉宫宛如人间仙境,依山而建。临水而立,雕梁画栋,白壁青瓦,亭台轩榭。错落有致,楼宇回廊,相映成趣。轻纱帷幔,浅蓝淡紫,随风轻舞,若仙女天衣,院落之中,遍植白梅,每逢冬末春初。齐齐开遍……
而如今,尽被付之一炬,目之所及,一团漆黑,满地狼籍……大雨已将大火浇灭,但是这场雨终究是来得太晚了,所有的屋宇楼阁已然被烧得坍塌倒落,面目全非,被水一浇,冒出浓浓黑烟,此时这些黑烟逐渐转淡,渐渐地消弭于这场炎夏的倾盆大雨之中。
一路行来,入目的不仅仅是被烧毁的楼阁,还有许多被杀死的和被烧焦的尸体,有士兵,也有濯玉宫女弟子,但大部分都是濯玉宫女弟子,亦菱双目赤红的看着那些未被烧焦的熟悉的脸,和已被烧焦的尸身周围掉落的可以证明身份的濯玉宫玉牌,都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姐妹们……
最后她走到了濯玉宫正堂前,大约是那些士兵刚刚放火烧了这正堂,大雨便落下了,所以正堂损毁得并不严重。亦菱缓步拾级而上,用手中的濯玉剑一顶,已经摇摇欲坠的门板便吱吱嘎嘎地从门框上脱落了,映入眼帘的是大厅内满地的尸体……这里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亦菱缓步走入大厅内,握着濯玉剑的右手不停地颤抖着,发梢、衣襟和剑尖都滴答滴答地滴着水,在她一路行来的地板上留下一道水渍。
“大姑姑——!”蓦地,亦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连忙冲上前去!倒在上首主位旁边的白衣女子正是大姑姑白芷,是她的救命恩人,亦是她的授业恩师。
亦菱摇晃着白姑姑的肩膀,可是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她,末了,她颤抖地伸出手,搁在白姑姑的鼻下,绝望地发觉她已经没有气息了。
“不……不……”亦菱连忙转身巡视,忽然发现倒在距白姑姑不远处的女子正是六圣女,她的六师姐汤莹。“六师姐!六师姐!”亦菱惊喜地呼唤着年轻的女子,她记得六师姐只比她早半年出师,而且去了江国,她们已经有两年没有见面了。可是,亦菱眼中的惊喜随着汤莹始终紧闭的双眼和持续的沉默而一点一点地被吞噬殆尽,六师姐汤莹也已经死了。
亦菱发狂似的在大厅内四处查看,她绝望地发现所有的人都没了气息。
“不——!不——!”亦菱旋风一般地冲出正堂,手中的濯玉剑疯狂地挥舞着!全都死了……全都完了……全都毁了!
亦菱所到之处,庭院内的白梅树被她手中濯玉剑扫出的凌厉剑气砍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亦菱双目赤红,脑中只有毁灭!全都毁了!都毁了好!
“唰——!轰——!”一株白梅竟被亦菱拦腰斩断!
亦菱怔怔地看着郁郁葱葱的树冠缓缓地倒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飞快地点地离开,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那个她熟悉的山谷!
她的皇祖母,她的奶奶,蓝汀染……
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亦菱飞快地自主峰半山腰处飞落,漫天雨幕中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过去她经常造访的小木屋……越接近她就越紧张,心砰砰砰地越跳越快!似乎就要从胸膛跳出!
“砰!”亦菱撞开屋门,扑入屋内!
一个人都没有,屋内的一切都是老样子,没有丝毫的损坏。一切似乎还是她当初告别皇祖母蓝汀染时的那个样子,只是桌椅帷幔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这里好久都没有住过人了。
她不知道皇祖母去了哪里,但是她知道皇祖母逃过了这场劫难。
亦菱突然松懈下来,方才的那一番发狂的宣泄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转身走出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身后的屋门,随后靠在门板上缓缓地滑落到地上。
雨势比方才小了一些,但亦菱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早已湿透了,夏季单薄的衣衫湿漉漉的紧紧地贴在身上,令人十分难受。可是她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一样,靠着门板坐在地上,视线飘忽不定,不知投向何方。
在她这个继任宫主尚未正式宣布继任之前,在第五代濯玉宫主——她的皇祖母蓝汀染去向不明之时,绵延百年的濯玉宫竟然遭受了如此空前的劫难!百年基业顷刻间毁于一旦!她究竟该如何是好?报仇?重建?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她甚至都不曾真正接任宫主一职,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亦菱茫然地将视线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大雨差不多接近尾声了,雨势减小了许多,似乎快要停了,没有了倾盆瓢泼的感觉,反而淅淅沥沥的,多了几分朦胧烟雨的感觉。随着雨势越来越小,雨幕变得越来越薄,周围的景物也愈加清晰,刚被大雨冲刷过的一切,透出一种崭新清爽的气息,目之所及漫山遍野皆是一片清新的绿意。
雨几乎停了,山谷中弥漫的水雾尚未散尽,朦朦胧胧的烟雨水雾中,忽然有一道雪白的身影映入亦菱的眼帘。
亦菱怔了半晌,蓦地反应过来:来人莫不是……容卿?
迷蒙的水雾逐渐散去,雪衣墨发的公子越走越近,清雅绝伦的眉眼也愈加清晰,终于,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亦菱扬起脸,望着面前的白衣公子。
广袖微动,容卿缓缓地伸出手来,“菱儿,我们走。”
完
第一百七九章.深冬酒馆听书人(一)
新卷开启~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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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
江国国都朔城。
冷风阵阵呼号,不时地卷起地上残留至今尚未殆尽的枯叶。天空灰蒙蒙的,从早晨起太阳就没露出来过,看样子是要下场大雪了。
亦菱走出恋雨轩的正房,不由地抬手拢了拢身上锦裘的领口,抬眼看了看天,然后毫不犹豫地迈出步子,快步离开了。
齐王府正门,两位侍卫看到亦菱走过来,连忙恭敬行礼,并且将王府正门的东边角门打开,好让亦菱出府。
自今年九月初,皇上颁发旨意,赐齐王之女冷亦菱世袭齐王之位以来,这位江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王爷就一直住在这齐王府。府内的一众侍卫家丁大多是上任齐王——李浚的旧仆,如今这多年空置的齐王府有了新的主子,他们自然也留在这府内,侍奉新任齐王。大概是因为这位新任齐王是位少女,所以平日里政务并不多,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挥霍,因此府内的家仆时常看到他们的女王爷独自一人出府,也不让任何人随侍,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这位新主子究竟去了哪里,去做了些什么。
不过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如此,众人也都习以为常、见之不怪了,因此侍卫们也没有多问,恭敬地送亦菱出了府之后,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亦菱走出府门。正好天上飘起了雪花,稀稀疏疏地落了下来,亦菱抬眼看了看天,心想:今天这场雪肯定小不了。随即亦菱的余光瞥到齐王府门口立着的一个如雪的身影,她不由地蹙了蹙眉,但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上前招呼一句,甚至连头都没有转一下就转身沿着街道走了。
白衣公子手中拿着一柄尚未撑开的伞,静静地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双眸幽深,神情淡然,看不出一丝情绪。过了一会儿。他也跟上前去。
城东南主要是平民百姓聚居的地方,这里的街道虽然狭小拥挤。但远比那些达官贵人们的高门大院外的宽阔街道要热闹得多。虽然天气寒冷,但街上仍旧有许多小商贩冒着严寒叫卖,行人来来往往,眼看要到年根儿了,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因此虽然雪越下越大。大街小巷仍旧热闹非凡。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两个人分外惹眼。
走在前面的少女一身素色衣衫,虽然颜色素净。但衣料上乘簇新,其上绣着淡藕荷色的睡莲,精致唯美,栩栩如生,外面披着大红色的锦裘,趁着她眉清目秀的脸庞愈加白皙动人,头上简单的挽着一个发髻,插着一根白玉簪,其余的皆柔顺地披散下来,宛如墨色瀑布一般,与那大红的锦裘相互映衬,黑的更深,红的更艳。少女衣着精致,容貌清丽,气质脱俗,他人一看便知是她定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而是名门士族家的小姐。
跟在少女身后的白衣公子更是超凡出众,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料子制成的,白衣外披着雪白的锦裘,整个人宛如此时漫天飞舞的雪花一般洁白干净,最令人惊艳震撼的是白衣公子的容貌,修眉挺鼻淡红唇,还有那如夜一般漆黑的双眸,和如墨一般乌黑的长发,秀丽清雅,高洁如仙,白皙细腻的皮肤比天上飘落的雪花还要美丽,散发着淡淡的玉石一般的温润光泽。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样的两人走在一群平民百姓中十分引人注目,迎面而来的人们见到少女先是一怔,随即不由自主地让开一些,好让她顺利通过,但待人们看到少女身后的公子时,皆是呆愣在原地,仿佛见到了下凡的仙人一般,先是震撼,然后是惊喜,接着是不可遏制的激动。
但最令人们吃惊的是,走在前面的少女步履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而那位仙人一般的白衣公子则是紧随其后,手中撑着一把伞,笼在少女上方,替她遮挡着纷纷而落的雪花,而他自己身上却落了许多雪花,融入那雪白的锦裘之中。尽管如此,走在前面的少女也不曾回头,也不曾开口与白衣公子交谈,只是自顾自地快步走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带着十分冷淡的表情,似乎对身后的白衣公子十分不屑。看到这一幕的人们纷纷猜测,这清丽少女同这位白衣公子是什么关系?白衣公子对清丽少女这么好,为什么她还对他这么冷淡,不理不睬?
一个路过的大婶啧啧叹道:“瞧瞧,这不是一般的人物啊,跟神仙似的,怎么到我们这边来了?”
旁边手臂上挎着一个篮子的大婶跟她的同伴说道:“哎呀,这段时间你没怎么出来逛集市,所以你是不知道啊,这两个神仙似的人儿最近天天来这边,也不知道来做什么,听我们孩子他爹说啊,这两人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到街南边那个小酒馆去,我就不明白啦,咱们老百姓的小酒馆还能比那些达官贵人们喜欢去的酒楼好了?”
另一边又有一位大婶凑上前说道:“咱们哪儿知道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是怎么想的呀?说不准人家那些华贵酒楼都去的腻了,来咱们这边的小酒馆儿图个新鲜呢?哎,走走,咱们再去前面看看,听说老王那家铺子新宰了几只鸡,去晚了就卖完了。”
“哎,走啦走啦。”
那个众人口中的清丽少女——亦菱,仿佛不曾听到周围的议论声一样,仿佛不曾注意到周围的目光一样,仍旧匆匆走着,面容冷淡,没有一丝变化。
街道南边有一家小酒馆,又小又旧,一块破旧的招牌勉强地挂在酒馆门外,寒风一吹吱吱嘎嘎地摇晃着,好像随时都会掉落下来,这块破旧木板上的字迹已经模糊的几乎要分辨不出来了,但是熟悉这里的人都知道,上面写着“百里酒馆”。
走到酒馆门口的时候,亦菱抬眼瞥了一眼那块儿破旧的木板,随后迈步走了进去。跟在她身后的白衣公子神色淡然地看着她的背影,随后抖了抖伞上积的雪花,收起了伞,又掸了掸落在锦裘上的雪,随后也迈步走入了酒馆。
如同外面的样子一样,酒馆内也是破旧凌乱,仅仅五六张不大的方桌,拥挤地摆在四方屋子内,每张桌子周围放着四条长凳,此时基本上都坐满了人,只有最靠里边的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还没有人。酒馆的墙壁由于多年不曾清扫修缮而蒙上了灰尘,呈现出暗灰的颜色,屋顶的角落里挂满了蜘蛛网,蜘蛛网上也沾了不少灰尘。
屋子最北面有一个大半个人高的柜子,掌柜的就站在柜子后面,将账本摊在柜面上算着账,他身后一排架子上面摆满了小坛的酒,架子上面也落满了灰尘,但是酒坛却十分干净,擦得锃亮。小酒馆里唯一的店小二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粗麻布衣裳,手里拿着一块儿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招呼着几桌的客人,忙的脚不沾地。
看到亦菱和白衣公子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屋内原本高声吆喝大口喝酒的众人都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随后又转回头去继续大声交谈干杯畅饮。这些人大多都是这间小酒馆的常客,而最近这几个月亦菱和白衣公子几乎天天都出现在这里,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秀丽高雅的白衣公子随着亦菱踏入酒馆的瞬间,整个破旧灰暗的小酒馆仿佛瞬间被照亮了一般,格外地熠熠生辉,就连一直埋头看账本的掌柜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掌柜转身从架子上拿下来了一坛酒,酒坛外贴着的大红纸上写着“清江洌”,掌柜娴熟地将坛中的酒倒入一个酒壶中。
店小二见到亦菱和白衣公子进来,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前,热络地道:“姑娘,公子,里面的那张桌子给你们留着呢,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壶‘清江洌’,两碟小菜?”
亦菱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随后走到里面那张空着的桌子旁坐下,白衣公子也在她旁边翩然落座,幽深的眼眸淡淡地在亦菱脸上扫了一眼,随后别开眼看向窗外。
店小二脚步飞快地走到柜台处,接过掌柜倒好的酒,送到后厨去温上了。
亦菱坐下后,淡淡地扫了一眼酒馆内的人,见还是平常的那些百姓,也就没多留意。她转眸不经意间瞟了一眼旁边的白衣公子——容卿。看到他正望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雪花,不知在想些什么,侧脸清雅秀丽,神情沉静淡然,气度翩然优雅,宛如仙人一般,让人一看便移不开眼。她看着白衣如仙的他想:他比窗外的雪花还要美丽。
随后,亦菱移开了眼,也看着窗外纷纷飞落的雪花。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街道上屋顶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整个世界开始银装素裹,大地穿上了她雪白的冬衣。
很美。
但是再美,也是冰冷的。
正如容卿,美好,却是危险的,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