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更入几重恨(2)
(); 当心澈以为自己就要面对一场对决厮杀之时,幽暗的空气之中,张少卿忽然就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不能自已眼角带泪。他着实觉得眼前这个场景甚是荒诞,一个僧人却要来向自己求得一个女人的自由,而这个女人又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
“心澈,今日我称你一声师父,你便觉得自己有了通天的本事是吗?我且只问你,此刻所求,你是代表了谁来求我的?代表尹素问还是你自己?”
“你需要我代表谁?”
“代表你自己,我自然没有答应的必要。”
“那便代表尹素问。”
“呵,你凭什么能代表尹素问来求我?你又是她的谁?”
“与你无关。”
心澈面如寒冰,紧咬牙关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张少卿却是一意嗤笑不肯放过。
“恕在下此前眼光浅薄,竟不曾看出僧人宝象。原本我只以为心澈大师是位佛法高深精通梵礼的大德人才,没想到啊,这仪表堂堂、身手不凡的高僧竟然也只不过是个眷恋凡俗,迷失红尘的性情中人,实在是令人意外。”
“事实并非如此,原本也没有张大人口中的红尘眷恋。我是僧人,她是信众,如是简单。即便多有共患艰难的经历,如今亦似亲人似兄妹。至于你所说的别的龌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贫僧亦不屑辩驳。”
“欲加之罪?亲人兄妹?好你个口是心非的龌龊和尚,你要如何虚伪才能轻飘飘地说出这样堂皇的借口。你可曾见过一家亲人里的妹妹要舍弃一切、奋不顾身地嫁给哥哥吗?”
心澈的心突然就猛地震动了一下,他在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个池塘晚归的夜里,尹素问曾轻声在他耳边说着“和尚哥哥,素素给你一个家。”后来,他曾将那个夜晚划归入一个不真实的梦境,梦,便是不真实、不可实现的,他也一直这样以为。如今,这样的话从张少卿口中听来。却忽然真实地让人害怕。
“她失了记忆,如今不过小孩心性。小儿所言,张大人亦能当真?”
“心澈啊心澈,枉你自诩转世灵童、佛口莲心。也不过是囿于情爱,缠于人欲罢了,真是令人不齿!”
“贫僧无意与你执口舌之争,今日前来,你只管告诉我。尹素问,放还是不放?!”
提起尹素问,心澈的耐心似乎很快就被耗尽,张少卿却丝毫没有想要收敛的痕迹。
“怎么,着急了?所以,残月之夜你潜入我府邸,威逼我让出自己的夫人,如果我不答应,你便要杀人灭口吗?反正色戒已破,情爱又堪。师父大概也不介意再多添两桩杀孽了吧?”
“哼,以己度人自然觉得人人都与你一样不堪。若要杀你,何需等到此刻。你的命不值得我动手,我只要尹素问的自由。”
“休想!尹素问是我的,我的!从身体到灵魂,从生到死全部都是我的,与你何干?!”
心澈平静了,张少卿便愤怒了。他极力压制的怒火就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声嘶力竭恨不能将眼前的僧人生吞活剥。
张少卿已经步步逼近,欺至了身前。心澈却愣是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的眼睛清明依旧,甚至气息都没有一丝错落,见着面目狰狞的张少卿,心澈竟有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眼神中有了一丝悲悯与同情。
“阿弥陀佛,十方无量人间苦,情劫最苦。她坠崖之前,或许你说的没错,可是现在,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从身体到灵魂都是新的。她忘了之前所有丑陋不堪的往事,我本意要给她一片净土,一个全新的人生,再与你无关。你与她从此各行其道、互不相欠,但是,你若再继续蓄意作恶、纠缠不休,贫僧不介意帮助她想起全部往事,包括你的每一次伤害背叛,她不知道的我便一件件讲给她听,讲到她刻骨铭心为止。毕竟相识十年,你对她应该也算了解,有朝一日她重拾真相之时,便是与你恩断义绝之日。我佛慈悲,我本不愿她心中满怀仇恨,与你继续纠缠,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张大人,一切由你自己选择。”
心澈所言,字字皆重,敲打在张少卿愤怒的边缘。这个僧人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他的慈悲,而在于他的狠绝。他看透了张少卿真正想要回的是尹素问的真心,所以便拿了最残忍的真相来威胁,只要尹素问重新记起这一年来的全部细节,即便没有别人阻拦,她也必定不会再留在自张少卿的身边。
张少卿心中闪过一丝无助的挫败感,深思之后终于收起了全部的怒气,瞬间换了一副调笑的神色。
“你想要尹素问自由也不是不可以,既然你看她那样重要,我倒想看看,她在你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你只要告诉我,是她重要还是佛重要。”
说话间,他已一脚踏在了身旁的石凳之上,撩起了衣襟,眼神戏谑又轻蔑。
“来吧,心澈大师,从这里爬过去。如果你真能为了尹素问承受这般羞辱,或许我会感动,说不定会考虑一纸休书还她自由。”
云破月出,明晃晃的庭院,一个世子、一个高僧,还未来得及真正出手,便要先试探着看那个女子到底是谁的底线。
“僧人侍奉佛陀,跪佛道跪众生,不跪皇亲国戚不跪巨商富贾。张大人既知结果,又何必逞一时意气执意为难?”
“我说了!爬过去,考虑放人。你若觉得无法承受便趁早求饶承诺从此消失,别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一副假命清高。”
风动,灯动,人心亦动。张少卿的面容在月色下惨白难看,他半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僧人,想从他脸上寻出一丝软弱或纠结。可是,并没有成功。
那个面色沉静入水的白衣僧人,那个目空一切参透生死的少年,轻阖双眼又缓缓睁开,呼一声佛号,便在满院的月华之中沉沉跪在了地面。(未完待续。)
PS: 这一章曾写得心动,摸摸我的心澈,感谢少卿哥哥助攻~O(∩_∩)O哈哈~
第一百零七章 更入几重恨(3)
(); 心澈跪的笔直,目光亦毫不闪躲地直视着对面的张少卿。他缓缓摘下了随身佩戴的串珠,郑重地在一旁放好,先是朝着那串珠深深一拜,而后才面向张少卿冷面沉声道。
“我爬过去,你放人。否则,上天入地,必倾尽所有护她周全。”
他的言语坚定,目光利似冷箭,张少卿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更大的不安。这个僧人竟然真的毫不犹豫地向着自己下跪,他是有着怎样巨大的勇气与坚定的内心来接受这胯下之辱,更直言要以命相搏护佑尹素问周全。
“我真是后悔,原本应该要敲锣打鼓地将全城人都召集在此地,让他们好好看看,这就是大离国佛法齐天的大德高僧,这就是云居寺的门楣,上原府的荣耀。为了一个女人,折辱自己至此,你竟也是拔了有史以来的头一份了。”
张少卿叫嚣着,不惜用上最恶毒的词语,极尽羞辱之能事。心澈似乎遥遥地望了一眼云居寺的方向,言语依旧平静。
“你错了,贫僧甘受今日之辱,为善人不为女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活得辛苦,理应救她,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一膝一跪地向张少卿逼近,每一步都沉重艰难。他的手指紧紧扣在地上,像是要长进了青石之间。张少卿并非善人,来之前,心澈便想到自己与他是要有一番艰苦对决,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诛心之举。
随着心澈的步步逼近,张少卿的不安却也跟着越来越强烈。那个僧人脊背挺得笔直,他明明是跪着的却偏偏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压得张少卿喘不过气来。张少卿是在黑夜中习惯了的人,对于那样纯净强烈的光明,他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
他看不透心澈的底细,心里虚得很,肩上的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而他的身体也在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眼见着心澈已近在脚下,张少卿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在心澈低头的那一瞬间,他飞速伸手拔出了桌盖之下藏着的佩剑,对着那光洁的脖颈恶狠狠地砍了下来。
“受死吧!”
剑光没有丝毫犹豫地斩下,在心澈耳旁呼啸着划过。他一个速度极快的侧身翻滚堪堪避过了那致命一剑。只不过剑锋太利,仍是在耳后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心澈的一个翻滚尚未起身,张少卿的凌厉剑势便紧跟着招招直扑面门而来。他并未随身携带兵器,起身的瞬间只能一手折了花树上的桃枝当做武器,与张少卿瞬间缠斗在了一处。
张少卿有意要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在占尽了先机的情况下丝毫没有心软,每一下剑招皆是奔着心澈身上的致命要害之处出手,连续不断的整套招式更是几乎使出了他的毕生所学。他自小修习剑术,本是师出名门更得过不少名家指点,剑术水平之高虽算不上屈指可数,在上原府却也是颇负盛名的。他自信,只要自己拼尽全力一定能将这个山野僧人斩于剑下。
心澈虽在缠斗之中失了先机,却胜在心志坚定,功底深厚。关于习武之事,他已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的。仿佛那些气韵底子与武术招式都是浑然天成的,上至方丈师兄,下至徒子徒孙,有不少人曾称赞艳羡过他的武艺高超,他却从未刻意为之或将那看做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张少卿练剑便是剑,心澈练剑却又不是剑,桃枝在手,可以是剑可以是盾,可以是任何他心中所思所想的物件。他与张少卿最大的区别,不在功力高下。只在眼界与心思。
不过短短数十招,一根桃枝一把佩剑,张少卿却再无优势可言甚至一度开始落了下风,而心澈则明显有了反败为胜的气势。张少卿心中不忿。胸中更是憋着一股恶气,内外交困之际索性心中一横,袖中瞬间飞出了三枚小小的银针暗器。那银针针头黢黑,显然是长久淬过了毒汁的,它速度奇快地奔着心澈的心口飞去,张少卿则在同一时间持了剑向着心澈的下盘攻去。
这是张少卿无奈之际的最后一招。他的本意是若毒针得逞则正好可以一招致命,若暗器被拦,自己则可以借着心澈分心之际反攻其下盘,两者无论是哪一个结果他都还有可以获胜的可能。可是,心澈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这最后一招里,心澈在暗器飞出的瞬间散开了左袖,稍一运气便将三枚毒针卷进了袖中,更在同一时间撤出身体祭出右掌。那右掌并没有自保或攻击,反而带着凌冽的掌风,一反常态地由上而下偷袭了张少卿的执剑之手,瞬间便夺下了他手中攻击而来的佩剑,并在下一个瞬间反手攻击了回去。
这所有的一切看似凶险却都只发生在几个呼吸的短暂间隙里,张少卿甚至还来不及细想来不及愤怒,便已被自己的佩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前。
夜渐深,连蛙蝉都偃声安眠了,庭院之中飘下几片花瓣落叶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留了两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张少卿半跪着,任锋利的佩剑横亘在自己喉头。月下可见,他的脸色苍白,看向心澈的神色由狂热到愤怒再到歇斯底里,却并没有恳求与屈服。
“张少卿,你可有后悔?”
“哼,后悔什么?”
“后悔过去,后悔今天。”
“我只后悔一件事,当初在云居寺,没有将你赶尽杀绝。”
心澈的剑并没有刺下去,他修长的手指稍一用力,佩剑在半空翻转,剑柄正好击在了张少卿此前被刺伤的左肩。
他一声闷哼,疼得满头大汗,却仍是强撑着重新站了起来,站得笔直,与心澈正面而视。粗略想来,这一仗他打得失败输的凄惨,心中一凉,仍然只记得尹素问。
“心澈,即便我输了,却依旧看不起你。我为尹素问不值,她不顾一切要选择爱你,你却虚伪到不愿多说一个爱字。心澈,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因为我会等着看,看到尹素问与你有诛心的那一天。”(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1)
(); 心澈没有手刃张少卿,却也没能得到他最终的允诺。张府耳目众多,虽说他已提前处置了府内的巡兵戍卫,两人的一番争执却仍是引起了张府管家的注意。那石伯倒是个精明的管家,见着心澈闯入并没有自己惊乍坏事,反而是偷偷摸摸潜入内院召集了所有暗卫前来支援。
心澈的本意是要威逼张少卿一定允诺放人,最好是能再得一纸休书,奈何对方在这一点上异常坚定死咬不放,张府的暗卫又迅速围拢上来,他万般无奈也只得先行离开。虽未达成最好的结果,但张少卿吃了些苦头,起码在短时间内张府应该都不会再来人骚扰。
若不是见到尹素问之前那样惊惧的模样,以心澈平日里的心性,恐怕也不会愿意与张少卿这样的人多有纠缠。如今既已与他生了正面冲突,心澈反倒放开了,一面想着要早些安排尹素问转移,一面又认为应该将山谷入口的**阵法再加强一些。
他着急回去,脚步又加快了许多。此前在张府内一番缠斗,此时又运了大半功力快速地穿城而过,即便是心澈这样功力深厚的,在连夜返回山谷之时也是觉得有些乏力。
远眺一眼,目光所及之处就是何采薇的竹屋。她们二人休息的竹屋已经熄了灯,只有心澈的竹屋内还有一点亮光透出。穷穷黑暗之中一点荧荧火光,他忽然就觉得温暖,应该是尹素问特意留了一盏灯在为他照明吧。尹素问怕黑。便以为心澈也一样,他偶尔晚归,总会远远见着那一点如豆的灯火,见着了便心安了。
多看一眼尹素问的竹屋安全无虞,心澈才轻轻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知道 今晚发生过什么,一直如现在这般单纯快乐下去便好。
案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火不甚明亮,想来是烧得时间太久没了灯油。心澈一身疲倦也没有再续灯油,简单盥洗一下便只着了中衣要入睡。正要吹灯。手边却突然触到一片温暖细腻。
“谁”
他警觉地起身,灯花也跟着闪了一闪。适时,一个迷蒙又柔软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
“嗯是心澈哥哥回来了吗”
蜷在榻上睡得迷糊的尹素问被这一惊才醒了过来,见一盏灯火凑在自己眼前。反应了半晌才呆呆地看向心澈。自从上次上次被闯入的外人惊吓到。尹素问便更加离不开心澈。下定了决心要与他在一起。心澈说僧人是没有家不可以成婚的,她便直呼其名再不叫他“和尚哥哥”。
尹素问今夜本是有一件重要 的事情来找心澈,等来等去也不见他回来。索性点了灯看他的手写经书,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心澈温柔的脸,在橘色的光晕下煞是好kan ,尹素问的心里很是满足欢喜,伸手便揽了他的脖子撒娇地蹭一蹭,像只可爱的小猫。
见到是她,心澈便在瞬间收起了全身的戒备,如往常一般伸手拍拍她的背由着她撒娇一会儿,可是,他的手才一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脑海中却猛地炸响了一个声音,“心澈,你竟虚伪到连一个爱字都不肯说出口。”
他将要伸出的手忽然就僵在了半空,一时间张少卿讥讽的话语鄙夷的目光都如心魔一般纷至沓来,惊得他一时就后退了几步。
“心澈哥哥,你怎么了”
尹素问第一时间扶住了他坐下,细看之下便发现 他耳后新添了一条细细的伤疤,一时又急得赶快给上了药。心澈长舒一口气后重新稳定了心神,才又劝慰她,言说自己的伤只是归山之时被带刺的树枝划伤,并没有什么意外 。
尹素问心思单纯,倒也相信了他的安慰之言,一面收了药箱一面又半是心疼半是埋怨。
“还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武林高手呢,大夜里走着山路也不知道 要好生照看着自己。幸好只是一条细细的伤口,倘若真的是遭了什么意外 ,你可让素素怎么办才好。”
说这后半句的时候,尹素问只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就涨得火热,即便没有铜镜在前,她也知道 此刻的自己一定是羞得红了脸。
心澈亦没有接她的话头,只假装没有听见那最后一句,起身就要重新穿了外衫。
“夜都深了,心澈哥哥还要穿了外衫去哪里吗”
“正是夜深了,你在这里,我才不方便只着中衣与你说话,于礼不合。”
尹素问愣一下,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如此见外,不过仍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起身就要帮他穿戴。她的手才一碰到他的腰带,心澈却又如被火灼了一般猛地躲开。
“我,我自己来就好。”
“心澈哥哥,你到底是怎么了嘛是素素做错了什么吗”
见着自己连番几次都被推开,尹素问很快便明白这都是心澈有意为之的,一时又委屈不已。心澈看一眼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眼中又多了一丝不忍,终究是柔声道。
“素素莫要胡思乱想了,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你毕竟是女孩子,与我在一起时也确实是要有授受不亲之说的。你还小,我身为长辈却总要注意些的。”
“什么长辈,什么授受不亲嘛,你之前也没有这样讲究的。心澈哥哥是不喜欢素素了吗”
“当然不是。”
他下意识地就要着急否定,脱口而出之后才又暗自懊恼,自己怎么这样失态。见尹素问直直地盯着自己看,一副不搞清楚绝不罢休的模样,他才终于无奈地笑笑,重新将她安置坐好,语重心长地解释着。
“素素,你要知道 ,这世间不是只要喜欢就能在一起的。很多时候,人们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觉得对方珍贵,才一定不能在一起,你能明白吗”
“素素不明白。”
他的说教没有什么作用,在尹素问的心里认定了便是喜欢,喜欢了便是要在一起的。她的“喜欢”要无私无畏亲密无间,所以,她不能理解心澈所说的“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一定不能在一起。”未完待续
ps:很多时候,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一定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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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2)
(); 见她皱眉不解,心澈也没有再要解释。尹素问如今的心智,要让她理解“爱”与“喜欢”着实是有些困难,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僧人的“爱”与“喜欢”。
“傻孩子,不明白也没关系。你若困了便在这里睡下,我在旁边守着你。”
重新将毯子披在尹素问身上轻声细语哄她入睡,心澈自己则就势坐在了床榻之下,准备 在此和衣而睡。尹素问的眼神在他与自己之间来回犹豫几下,终于是拳头一攥眼睛一闭打定了大胆的一个主意。
“不好不好,素素不要一个人睡,心澈哥哥要陪着我。”
尹素问说话的同时,两手便速度极快地拽着心澈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拉扯。心澈一时不察,竟真的让她半拖半拽强拉到了身边。尹素问满足了心愿,笑眯眯地看他,抬手更拿了毯子过来要将他一起裹着。此时的心澈才终于反应过来,两手一撑再加一个反手剪瞬间便制住了她的双手。尹素问的毯子不仅没有裹住心澈,反而作茧自缚地困住了自己。
“素素你这是要做什么方才不是才说过,要听话要守礼的吗”
“干嘛这么凶嘛,手好痛的。”
“放手也可以。我不困着你,你便好好说话莫要再乱动了,知道 吗”
见她那样无所顾忌地强邀自己共枕,心澈有许多尴尬又有一丝生气,反手稍一用力便轻松制住了她。可才训了一句。看着她满脸委屈的神色和扭曲的手背胳膊又不禁心软地松了手。
尹素问一面委屈一面又气闷,她不知道 今夜归来的心澈怎么会这样强烈地排斥与自己靠近,揉一揉有些疼痛的手腕才眼眶泛红地朝他抱怨。
“哼,再要凶我,素素就要生气了明明是何姐姐说的,要同床共枕了才能算是成亲的。”
此前她嘟囔着要与自己成亲,心澈也只以为是小孩子家的玩笑话没有放在心上,不想她却是真的存了许多心思。不仅要为心澈雕刻定亲的木牌,更巴巴地跑去何采薇那里明里暗里地问了不少关于成亲的事情。
何采薇关于成亲的话絮絮与她说了不少,尹素问未能够一一全都记住。却是记住了最关键的一点:恩爱夫妻必是要时刻牵挂惦念彼此的。两人会携手度过每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刻,同食同寝,风雨无阻。她寻思着自己目前与心澈的生活状态,其实也与这描述差不多了。有牵挂有同食。便只差一个同寝了。于是。为了能早日完成她与心澈喜结连理的心愿,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尹素问便早早等在了竹屋内要完成这最后一部分任务。不过。她与心澈理解的“同寝”似乎不是同一个概念,险些就要闹出了笑话。
听她一番解释,心澈一时气也不是乐也不是,那仅有的一点怒气也瞬间烟消云散。只赶快拿了些薄荷膏为她轻揉略有红肿的手腕,同时也暗暗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冲动鲁莽,那样大的力气 不要把她伤着了才好。
“不管是谁说的,你也不能听了旁人的几句玩笑话便在这里胡闹。再说,成亲之事我们早有定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后便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不可能发生嘛素素又没有胡闹,与何姐姐聊天的时候她并不知道 我意有所指,但我却是在那一刻看清了自己的心。心澈哥哥,要有多不容易,我们才能遇见,为什么一定不能在一起呢即便你现在还不愿意答ying 与我成亲,我也一定会等会加倍努力,让你感觉到我的爱。我已经仔细想过了,留在这里也好回上原府也罢,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心澈哥哥做我的郎君就够了。”
尹素问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情意绵绵像藏了许多心事,即便灯火昏暗,心澈依旧看得见。从她的眼睛里还能看到昔日尹素问的模样,善良坚持勇敢,不同的是,曾经的她冷静自持,如今的她烈如火焰。
本应情到浓时方转淡,尹素问却偏偏爱至深处爱渐浓。她心思单纯,心澈便以为她还是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子,殊不知,越是这样单纯的爱,越是势不可挡不可估量。正如她此刻是那样急切,急切地想要向心澈证明自己的爱。
爱是汹涌的海潮,在遇见心澈的那一刻,尹素问便被席卷其间甘愿溺毙,心澈变成了唯一可以救命的那一根浮木。即便是失了记忆,她在爱里依然是那个奋不顾身至死不渝的上原府尹小姐,一次次饮鸩止渴飞蛾扑火。
心澈被她的一番话惊到,一时听得出神,尹素问柔软的小手趁势攀上他的脖颈,毫不回避地与他静静对视。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她温热香甜的鼻息就在他的唇齿间游荡。
他忽然就慌了神,明知道 眼前的尹素问只有小孩子心性,可事实上的她身材玲珑有致,鬓发散落如乌云,两片殷红的朱唇圆润饱满,写满了与她眼神不相称的风流。此刻,她不是十五岁的尹素问,她在以一个女人的姿态邀请心澈,一起共赴人间乐事情爱美景。可是,他不能。
他想要推开她,她便追得更紧些,他留不下又走不得。
“素素,你可有真的看清自己的心吗”
他进退为难,柔声问着,又在心中补上了后半句“你甚至都不知道 真正 的自己是谁,不知道 那过往的十年里可还有什么无法割舍。”
“我的每一个时刻,或开心或难过,心中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你。我恨不能将这世间最美好最温暖的都拿来给你,难道这还不是爱吗”
“傻孩子,那只是依赖。你哪里知道 ,什么是爱。”
“你又知道 吗”
“我当然知道 。爱是烈火焚身,红粉骷髅。”
“你错了,爱是快乐。”
“可是,那样的快乐并不适合放在我身上。”
对心澈而言,爱是众生,不是个人。个体之爱是羁绊,男女之爱是错误,即便快乐也注定要受尽折磨,那样的快乐他不能要。未完待续
ps:我的小素素,终于不用再克制自己的感情了。嗯,其实失忆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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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3)
(); 心澈的目光由复杂转为简单,从欲语还休到沉默冷静,短短片刻却已像是思虑参悟了良久。他怔怔地注视着满眼殷切盼望的尹素问,决定不再刻意闪躲。在尹素问的柔声软语与脉脉温情之间,他忽然有些顿悟了,如同多年前的自己于一本古老的经卷之中悟道了一般。入道者,戒执着,自己这样一再故作的闪躲与回避,又何尝不是一种执着。佛心依旧、意志坚定,他在尘世中穿梭修行,游于红尘而不囿于红尘,这才是应该做的。
“尹素问,你若真的爱我,便应该仔细听了我的话好好生活,而非自作主张地一定要坚持嫁给我。”
他的话音由着温柔宠溺转向平和中正,连着周身的温度都似乎一下降低了不少。尹素问轻轻唤一声“心澈哥哥”,看他睫羽微动眸光平静,终是主动放下了圈着他脖颈的小手。不知为何,尹素问竟在心澈的眸光中看出了一丝悲伤,不单单是拒绝,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伤感,让她不由得也跟着心生悲凉。她很想问问心澈,究竟是什么让他有了那样的眼光,话至嘴边却又无从问起,反倒是他先开了口。
“素素,我看重你的生死健康,亦愿意无条件地舍命护你周全。因为你对我而言,是第一个重要的人,是你让我知道,除了‘大师’的名号之外,心澈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是,你必须明白,时至今日我所做的这一切,全然都只有一个目的——希望你能变得更好。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发扬你的善良与快乐,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今日我所说,你或许未必全能懂得,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在你明白之前,答应我一定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做任何不切实际的梦幻。那会害了你。”
“真的只是不切实际的梦幻吗?”
“相信我,一定如此。情爱对你而言还太遥远,等到有一天重回上原府的时候,等你可以将前尘往事全部都记起的时候。你再好好想想今日之言,自然就会明白。”
黄粱梦幻一场空,害人害己。在心澈眼里,男女情爱便是如此,形貌美妙却实则如魑魅魍魉诡谲地狱般可怕。他害怕尹素问会傻傻地陷进去。更害怕自己与她一同深陷其中,最终无法自拔。
与所有急于寻找过往的失忆患者不同,在尹素问的心里,昨日之日不可留,她对那段失去的时光没有任何好奇心,更不在乎能否想起。在她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有一道坚实的墙壁横亘其间,阻止着像张少卿之类的人和往事随意入侵。关于那段过去,她正要出言辩解些什么,却被心澈抬手打断。
心澈稍一犹豫。仍是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神色也恢复了往昔的疼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不会再有这么多的时间陪伴你。今夜归山途中曾遇见了一位故人,他与我讲了许多云居寺最近的情况,都是些不太好的事情。我毕竟还有责任在身,离寺日久生出了许多事故,我亦难辞其咎。明日起,我便要先回山寺探望处理些事情,你只管在这里好生待着,将最后一个疗程的药用完。有何姑娘陪着。我还是放心的。”
夜晚初入山林,心澈便遇见了相识的猎户屠老大。那屠老大经常走访云居寺送些鲜果干柴或素色山货,近来总不见心澈便多打听了几句,每次都听着寺里的小沙弥敷衍他说师叔祖是在闭关参禅。如今在深夜的山脚下见着了风尘仆仆的心澈。他自然先是一惊,后来听心澈解释说是在外云游回来的才又与他絮絮讲了许多山寺近来的情况。
心澈不在的初时,众僧各司其职寺中也还算平静,最近的几天却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且还是两件坏事。云居寺中多年来负责后勤采买的了空和尚,一直都是个木讷又憨厚的。后勤事务繁重亦从不抱怨,大小事务皆处理地井井有条,虽然位份不高却也算得上老方丈看重的小辈。没想到,一日自山下归来之后他却长跪佛堂不起,连磕几个响头要请求方丈准许他蓄发还俗。
众僧皆不解其故,直至山下常年收菜的农女亲自寻到了寺中,一番泪眼婆娑地同求,大家才知道了这了空和尚乃是破了戒律犯了情劫。云居寺的僧人因着与女子相恋而执意离寺还俗,作为方丈自然是悲愤交加,恨其不争,少不了一番戒律阁严惩。不想,那两人情比金坚,挨过了惩罚更是无比诚恳地于大雄宝殿之前跪拜了三日三夜,终于求得了方丈心软。
方丈下令,还俗可以,但必须按戒律要求,一炷香时间内只身闯过了十八铜人阵才能准许离寺。那了空原本只是个负责后勤的寻常僧人,既没有心澈这样的武学天赋亦没有武僧那样日夜的勤学苦练,身手之差自然可以预见。虽然为了那女子,他仍是鼓足了勇气坚持闯阵却终究是败得惨烈。不过应付了六个铜人之后,再出关就已经只剩了一具遍体鳞伤的冰冷尸体。那女子也算是个刚烈的,眼看着自己的爱人身死竟也再没有了求生意志,一头便撞死在了大殿内的楠木金柱之上,也算是随了双宿双栖的心愿。
这第一件事情的结局过于悲惨,第二件事情便也由此而生。老方丈平日里虽过于严肃了些,却也不是个真正冷血心肠之人,眼睁睁见着爱徒殒命还凭白添了一条人命,急火攻心,疾呼几声“造孽”之后便彻底一病不起了。了空的离世并没有动摇他理应坚定的佛心却是深深折损了他多年的修为,他痛心这血淋淋的命债更惊讶于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情劫。
老方丈年事已高,心澈又未能辅佐左右,经此一劫,近日来更是虚弱得厉害,眼见着就要病入膏肓了。云居寺正在经历一段艰难的时光,在这个时候,心澈再不能坚持置身事外,他必须要尽快归去,靠自己撑起那座千年古刹。(未完待续。)
PS: 似乎没有什么高甜了,继续开虐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庭闲花已落(1)
(); 心澈与她解释着自己必须要先离开一段时间的原因,只着重说了老方丈身体恶化无力支撑,却是刻意避开缘故,没有提及了空的那一段不堪情事。尹素问安静听着又沉思半晌,倒是很懂事地没有再出言阻止,只不舍地问他。
“心澈哥哥,真的这样着急要走,一日都不能多留?这一走,真的还会回来吗?”
“不要担心,会回来的。事出紧急我自然要先回去,待寺中一切安排妥帖,我便赶回来接你。你重伤才愈,这最后一点巩固疗程一定不能前功尽弃。你且安心在这里听何姑娘的话,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
“那以后呢?”
“什么以后?”
心澈一时不解,见着她垂头丧气眸光黯然,瞬间才又明白过来。自己再返山寺,自然是坚定了为僧护寺的佛心,即便是再来接她又该如何安置呢。坠崖之初他只想尽力救她活命,山中日久又只想着让她能快些康复,更多的时候他都将自己当做一个身在其中的“旁观者”,关于那些以后与未来的事情他从来不愿刻意思索。直到有了外人频繁闯入、何采薇的种种暗示之后,他才觉得自己是要为尹素问的以后做些什么准备了。
如今的他清楚看见了尹素问的恐惧,亦深知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她想要的,他不能说亦不能给,只能在自我约束允许的范围之内给予她最大庇护。
“素素不要怕,接你出谷之后,何去何从都将由你自己决定。若你想要回家我便将你送回上原府去,若你不想回家便暂时先安置在山中的一处山洞之中。那山洞是我之前的清修之所,虽然简陋却也还算隐蔽安全,月间我曾去重新收拾过几次,添置了些基本的生活用度,你去那里暂时落脚还是足够的。这两个去处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不会反对,但你一定要记得,如今的你是缺失了部分记忆。上原府中的许多事情可能都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你要足够坚强才能好好地活在当下。”
自从月前定了要走的心思,心澈便几番入山找回了自己修行时所用的那一处山洞,又不辞辛劳地将山洞重新修整好以备尹素问出谷后居住使用。原本。重回上原府才是对尹素问恢复身体而言最好的选择,可是,真正的上原府情形却已与她如今的记忆所知完全相反,那里没有温暖慈爱的双亲、和睦相亲的家人,只有冰冷势力的府邸、残破不堪的爱情。每每思及此处。心澈便忍不住地忧心,更害怕她就那样随意欢快地选择了要回家的道路。一切都说不得,他便只能提前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循循善诱地做一些言语铺垫。
闻言的尹素问倒是没有直接答复他,只有些纠结地拉着他的衫袖不肯放手。
“心澈哥哥,近来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样多的怪事,不知为何我忽然就有些害怕了。”
“害怕什么?”
“害怕我们会分开。”
“傻孩子,那不算分开。我们只是隔了一座山而已,无论你在上原府还是在东皇山,我始终都在云居寺。就在那里。远远看着你。所以,不要怕。”
“我知道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张府、没有什么婚约,我和你也永远都不会分开,对不对?”
她的神色有些急切,急于想要从心澈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心澈却只深深看她一眼,强笑着拍拍她微凉的面颊以示安慰。她天真又执着地问他,是不是从没有过那些悲伤的过往,是不是可以永远和自己在一起。这样的问话。他不能否认又不能承认,只有静默。
灯花一闪,灯芯燃尽的油灯在一声轻微的扑簌之后忽然就灭了。有一个柔软又坚定的声音轻叹一声。
“对,一定是这样的。”
窗外划过几颗流星。闪着莹莹光辉照的屋内一亮。心澈眼前微影轻晃,还未来得及回头,唇上便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温凉。
??????
次日早起,一推门便见着何采薇正在门外候着。她背对着竹门正斜倚着栏杆发呆,像是在想事情,也未能听见开门的声音。倒是心澈先打了招呼。
“阿弥陀佛,何姑娘是在等我?”
“心澈,哦,师父早安。”
回过神来的何采薇有一瞬间失态,而后才又迅速端了身旁的托盘笑着看他。
“喏,刚做好的早饭,还热着呢。知道师父今日要上山,便早早做好在这里候着了。”
“有劳何姑娘了。”
心澈向她行个合十礼,又解释说自己的回寺之举乃是昨夜里才仓促决定的,时间紧迫未来得及与她相说还请她勿要介意。何采薇也不介意,笑笑说着已经听了尹素问与自己唠叨,所以才特意前来道别。
“师父,素素说你走得匆忙,再回来之时可能也要接她一同出谷去了。知道这个消息,我这心里是着实不好受的。上次那一番话,采薇说得确实是意气了些,师父若是愿意,其实??????”
“何姑娘。无需遗憾,更无需自责,你给予我的恩情帮助无须赘述皆已留在心中,此番无论我要归寺还是要带素素离开,皆是在我深思熟虑之后所做的决定。你只身深山之中,生活原本不易却仍是毫不犹豫地救人性命、护人周全,心澈已经感激涕零无以言表了。剩下的事情便是我要去做的了,无妨,你我有缘总会再见的。”
他打断她的话,言说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与离别之意,又嘱咐她好生照顾自己。他从不善与人相处,更加不会揣测女子的心思,只知道在自己的问题上,何采薇似乎总是有些反复纠结、阴晴不定,遂直抒胸臆表明了去意。直至多年之后,当他同样深陷一段深情而无法自拔之时,他才会知道,那所有的纠结反复与阴晴不定,不过是因为一个“爱”字而已。(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庭闲花已落(2)
(); 知他去意已决,何采薇只能默默点头表示理解,心中懊悔此前让他两人离开之言太过急躁。她心中存了许多话相与心澈说,一时遇见他这样周全客气的回答,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何姑娘,此去山寺大概需要 月余时间,这期间还有劳姑娘帮忙照看素素。她最后一个疗程所需的药材我都已准备 好且做过标记放在了药庐,至于其他再有什么事情便都听你的安排就好,我已嘱咐过她莫要调皮任性。”
“好,采薇自然不会辜负师父所托。师父待素素真是极好的,不知会有多少人羡慕呢。”
“何姑娘说笑了,她遭逢如此的重伤巨变不过可怜人一个,有何可以为人称羡之处。更何况,何姑娘对她的好亦不会比我少。”
他这样说着,何采薇便开心了不少,起码她的好,他还是看得见的。心澈缴了帕子擦手,她便在一旁细心地盛了粥菜一一在他面前摆放好。心澈落座吃饭,她又起身主动去帮着收拾行装,一面素手叠衣一面笑着看他一口口喝粥。
心澈连喝几口白粥,几次抬头便正好撞上了她温柔如水的眸光。纵是假装没有注意却也还是被那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是忍不住地想要送客。
“粥很好,很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
“那个,此次归山其实并无多少行礼要带。再说,何姑娘一大早就为我如此辛劳。心澈实在心中有愧,你真的不需要 这样的。”
何采薇所表现出的那种明目张胆无法抑制的体贴,纵使心澈这样于情木讷者也都明显感觉得到了。他心中无奈又不好直说,只得委婉致谢以示拒绝。
自他初入山谷,何采薇对他超乎寻常的关怀便溢于言表,更是几次明里暗里地表明相思心迹,心澈亦曾不止一次地将她的心思推了回去。他以为,过往之时自己应该已是明确说清楚了的,她亦是收敛了不少的,不曾想。今日的何采薇却又像是着了魔一般恨不得要直言喜欢了。
“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主动要做的。师父可以不喜欢不接受,我却是遵循心意一定要如此做的。”
何采薇眼中的温馨场景被心澈一句话击碎,她有些气闷地这样回一句,随即又叹一声气。柔声且羞涩地说着。
“你不用生气。也不用觉得不自在。我是个直性子的。想对你好,便表现得明显了些。”
“何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师父。我知道 你想说什么。”
何采薇的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终于起身款款走到了心澈身边。
“师父想说,你是一介僧人,不会生男女之情的心思,可采薇觉得那只是曾经的你。如今,你已离寺日久,与我和素素在此生活亦很是快乐,何必再以那些虚无缥缈的清规戒律来苦了自己呢”
“何姑娘这样失礼的话就莫要再说了吧。清规戒律自然是锱铢箴言不容亵渎的天道规律,不谈儿女私情则更是为僧为道者本应遵循的本心天意,哪里有吃苦吃亏一说。贫僧本以为此前与姑娘所说已够表明心意,如今看来却是说得不够清楚明白,那不妨今日便再说一次吧。心澈发愿终生侍奉佛陀,从没有过丝毫动摇,如今屡受磨难也不过让我的寻道之心更加坚定。你我若谈朋友之谊,兄妹之情或许尚有可能,若谈男女之情鹣鲽之意,我与姑娘断无可能”
他第一次这样失控地生气,每一句回话更说得毫不留情全无客气,他以为如此一来该是能彻底断了何采薇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念想了,却不想,今日的何采薇竟没有丝毫畏惧。心澈的盛怒之下,她不仅没有任何退缩,反而离得他更近了些。
“既然已经都失礼了,采薇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妨一次全都说个痛快吧。师父若真如自己所言那样佛心坚定心无旁骛,又怎么会与尹素问有那么多柔情蜜意的时候,怎么会对一个已经有了婚约的女子毫无怨由地舍身相护。”
“那是因为”
“别再说什么,她只是小儿心智童言无忌,更别再说什么你与她只是兄妹之情朋友之谊。头上三尺有神明,你可敢对着自己的信仰发誓,说你对尹素问从来没有过一丁点的男女之情,鹣鲽之意”
何采薇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那个闭目皱眉的年轻僧人,他长得那样好kan ,眉目如画,表情却是艰难又痛心,而她又偏偏知道 ,那样的艰难与痛心全都是因为那个叫做尹素问的女子,与她自己却是毫无关系。没有人知道 ,那一刻的何采薇心中早已被比那还要痛上百倍千倍的情绪啃噬地支离破碎。她深知,今日一言,若不能赢得心澈的青睐心意,那么他们便从此真的再无可能了。那样危险,她却愿意赌上一赌。
她的话落入心澈耳中字字句句犹如晴空霹雳惊雷,震得他内心不安颤抖。与尹素问相对相望相知相处的每一个细节突然就全都出现在了他紧闭的眼前。她无忧无虑的语笑嫣然,她每一次半是无赖半是撒娇的模样,甚至是尚未失忆之时她伤心思虑的微微蹙眉,全都猝不及防地重击在心澈的心头,一下一下,就要将他击得粉碎。他深知,那些蓦然出现的影子全部都是可怕的心魔,可是那一刻,他却以为自己就要如何采薇所言,心甘情愿沦陷于那心魔之中了。
一阵清越的佛号声突然响起,诵经之音苍茫深沉,明明极其熟悉却又不是云居寺与自己的声音。那声音从遥远的天际由远及近重复响起,伴着间或的木鱼钟磬声音如逐波回荡的惊天巨潮,给了他醍醐灌的会心一击。所有的心魔皆在瞬间消散无踪,不过片刻,他竟惊出了一身透心冷汗,好在颈间佛珠仍在,适时散发出阵阵令人安心的檀香味,值得庆幸,心澈还是那个心澈。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心澈与尹姑娘自然也是一样,朋友之谊兄妹之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未完待续
ps:那些动人的心思情谊,大多都得不到应有的珍惜。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庭闲花已落(3)
(); 心澈这样说着,言语坚定不容置疑,而此时的何采薇却已是万念俱灰,一时心死了。
她很想问问他,若一切心思都从未发生过,那么尹素问昨夜的那个吻呢,又算什么她很想再诉衷肠,说自己别无所求,只求心澈若有还俗归山的一日,自己也愿意与尹素问一同常随身边。
昨日夜里的流星如雨,当尹素问的唇轻轻印上了心澈的唇齿之时,身在窗外的何采薇心中所有的隐忍克制与故作坚强就在同一时刻彻底崩塌了。她一直以为心澈是由着身份所限责任牵绊才不能接受自己的,一遍遍被拒绝,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他都是好的。可是,如今亲眼所见,却又似乎不是这样的。
那个叫做尹素问的女人,同样爱他,却从没有因为身份之别而遭到冷落与拒绝。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与心澈撒娇示弱并理所应当地得到他倾心的照顾与温暖,她虽失了记忆却牢牢地霸占着心澈的全部心思和情感,甚至是那个时刻都可以被默许得到一个轻吻。
那一刻,何采薇过往全部的自我安慰与小心翼翼全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笑话与徒劳,她伤心艳羡甚至还有一丝嫉恨,于是乎她决定拼力一搏,只要心澈愿意还俗,她甚至愿意不计较与尹素问一起陪伴,可现在,他连这最后一点卑微乞求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她。他曾经是她全部的想象和期许,有一天他出现了。就站在那里,那样亲近美好,她便以为自己是可以有机会的。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 终究还是错付了,那些虔诚的所求所愿终究还是被辜负了。不是因为僧俗之别,不是因为戒律森严,只是因为她是何采薇,不是尹素问。
所有想要继u 追问的言语全都被撕裂了嚼碎了重新吞回了自己心中,何采薇如何聪慧的人儿,自然看得出此刻的心澈所言皆是实情。自己纵使再有怎样的威逼请求都注定无济于事。只不过。她可以相信此刻的心澈,却不能再相信以后的心澈。情根深种,这颗种子只要存在 ,随时都会有破土而出的危险。来日一旦发芽。便必定如急骤风雷势不可挡。
一声长叹。她以衫袖拭泪,整整衣襟缓缓起身,脸上是勉强的笑容。眼神却是寂如死灰。
“既然话已至此,采薇也再没有什么好说的,爱与不爱是与不是与我又有何干呢。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亦不必再提什么朋友之谊兄妹之情,尹素问作为我的病人,我会尽职看护她到你回来,此后便会离开山谷另寻他处。山高水长后会无期,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是个傻子,还是个有些贪心的傻子,傻了这么些年,也该要清醒些了。
包裹半开粥菜已凉,心澈要走,她也再没有来相送。本是一段知恩图报守望相助的好因果,未曾想因着一个“情”字而落得如今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细细想来,心澈自认坚持本心不算有错,除了一声叹息也再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一人动身,行至谷口却左右不见尹素问的身影。按理说她那样欢脱又粘人的,知道 自己要走总要露面的,临行前见不到她一切无虞,心澈总是有些放心不下。看一眼天色还不算晚,索性在河边等她一会。
片刻之后,果然远远见着了尹素问快步奔来的身影。她手中攥着一个不大的木盒,跑得又急,边跑边呼喊着让心澈稍等一下,几步到了身前已是气喘吁吁。
“还好还好,素素来晚了,一直担心你就要走了呢。”
“时日尚早,不急在这一刻。你且缓口气,慢慢说话。”
心澈见她一切安好,脸上亦无什么别扭或伤感的情绪,也就心安了不少。昨日夜里,临走之际的尹素问猝不及防给了他一个轻吻,他顿时被惊得不知所措,连着整晚都未能安眠,今日再见面两人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彼此都没有再提起那段临别相见。
尹素问询问何采薇的踪迹,心澈便寻个已经道别过的借口来搪塞,亦没有将两人那一场不愉快的谈话告诉 她,只嘱咐几句安心待着,等自己回来接她。
听着一句句叮嘱,尹素问忍不住地笑他,一面乖巧地点头允诺,一面又打开了一直提着的木盒给他看。
“早起做了些吃食糕点,都是刚刚出炉的,味道很好的。心澈哥哥你好生带着走,等吃完了便是该回来的时候了。”
木盒里内置一块洁白的绢布遮底,绢布之上整齐地码放着数十块焦黄色的点心,细看之下便会发现 ,那些点心竟全是仿着月亮阴晴圆缺的盈亏之形所造的。尹素问旦夕未能入眠,早早便起身去准备 了这些满载心意的小物件,希望它们能代替自己陪伴心澈左右。
“心澈哥哥,这些点心都是我亲手做的,它们模仿着月亮在月中的不同变化,每一块的样子都不一样。从朔月望月既月晦月到上弦月下弦月,总共三十块,每一天的样子都有。你离开之后,每一天都拿出来吃上一块,等到吃完的时候便知道 正好是满了一个月份,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舍不得心澈离开,却又无可奈何,尹素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能让他心里时时记挂着自己,只能亲自做出这样一份点心,聊寄思念。
这一盒并不沉重的点心放在他手心里,心澈看着看着竟也生出了许多感慨。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见着这些心意的时候却也感动。
“素素不用担心,只是回寺,并非遥无归期。这点心我会留着,依你说的,吃完了便会快些回来。”
“今日初一,也算是离开的第一天了,心澈哥哥便把这块朔月饼吃了吧。”
见着心澈愿意配合自己这样的小心思,尹素问便开心得很。拣了那块代表初一的朔月饼放进他掌心里,笑眯眯看着他一口口吃下去。
这样的点心,她其实也给自己留了一套。暗暗想着只要每天吃掉一块,到最后吃完了,她的心澈哥哥便回来了。他如兄如父却不肯做一回爱人,无妨,她总会等着的。
离别之际,按往常的时候,心澈是应该要给她一个暖心拥o 的。尹素问美目流盼地望着他,他却仍是只挥了挥手冲她说一声保重,头也不回地向着山外走去。未完待续
ps:他曾经是她全部的想象和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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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惟闻钟磬音(1)
(); 幽居山谷的时日,心澈也曾有过两次上山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在日出之前寺门未开之时,两次皆过寺而不入。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山寺却不走近,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直到有洒扫的小沙弥来开了山门,他才又隐了行迹蓦然离去。
那座红墙青瓦的千年古刹,曾历经几回繁华到平庸的轮回。他在那里出生成长参禅悟道,一步步从一个一无所知的稚子孩童变成了名满大离的大德高僧,他应该是要爱着那个地方的。这种爱隐藏得深沉,他从未察觉过,哪怕是那西去问道的三年里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敬爱之情,直到今日重归,竟会有了恍若隔世的错觉。
本是初一开寺的日子,因着多事之时,云居寺并没有山门全开更贴了取消朝拜的告示在门外。凌云石阶逼仄弯曲,心澈郑重地整整衣冠,穿过半开着的寺门一步步朝着大殿而去。
见着心澈回来,一众小沙弥虽然惊诧,闭关参禅的师叔祖怎么从山外而归,但也没有人敢要多言,都只躬着身子行礼,自动退向道路两边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心澈一路径直行至大殿之前,没有入殿,轻呼一声佛号便缓缓跪在了正殿门前的石阶之上。他深深躬身,朝着殿上的释迦牟尼金身像匍匐三拜,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每一下都重重磕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之上。那佛像宝相庄严,慈眉善目倒像是在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心澈。
天气不热更起了阵凉风。殿前的两株古银杏树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心澈久久伏在殿前,再抬头时竟忽然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了圆小和尚原本在偏殿诵经,听了心澈回寺的消息一时激动不已,顾不得稍作整理便跟着飞奔至了殿前。前往上原府参加婚典的当日只有他一人跟了心澈前去,婚典出事现场一片混乱,他前一刻还在为那被骗的尹姑娘深感惋惜后一刻再回头却是已经看不见了心澈。他功力不济,堪堪追着跑了不到片刻便彻底跟丢了人,只远远见着心澈像是向着城外奔去的。尽管如此,他仍是咬牙坚持着爬了一夜的山路,可未曾料到。待他依迹寻到那山崖之时却早已人去崖空。除了一根断裂的麻绳和几颗散落的佛珠外,所有的人都已不知去向了。
了圆与心澈感情深厚,胆子又小,见着那样凄惨的场面早被吓得哭做一团。他在那崖枯坐呼唤。一坐就是一天。期间还试图找了人帮忙来救人。可是,所有的人都劝他,东皇崖是会吃人的崖口。从那里掉下去的人从来没有能活着走出来的。了圆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呆了,在那崖痛哭一场之后却是无计可施,只好行了简单的祭拜之后便匆匆赶回了寺中向着老方丈汇报。
几个月来杳无音讯,连着了圆也已经在心底认定了心澈是凶多吉少了,如今竟能亲眼见他安然无恙地归来,心中的复杂激动之情自然溢于言表。扶着心澈起身落座之后,那欣喜的情绪更是再也控制 不住,他一面上下左右地将心澈打量个遍,一面又哭又笑地关切到。
“师叔祖,您真的一切安好没有受伤吗了圆真的是要急死了那时候情况混乱,您转眼就失了踪迹,待我再找过去时却已为时已晚,了圆就以为,以为”
小和尚的话哽咽着说不完全,心澈却是拍拍他的肩轻声宽慰。
“无妨,是受了些伤,这几个月来也都全然恢复了且没有留下什么不可治愈的隐患旧疾,大可以不必担心。”
虽是如此,了圆仍是恭敬地跪在心澈面前忏悔自己职责有失,心澈不甚在意,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让他起来说话。比起自己的身体,他更担心的是如今的老方丈是否安好。听了圆所言,即便是在众人皆以为他已经殒命山中之时,老方丈依然力排众议不改初衷地坚信他尚在人间更只对外宣称他是在闭关修行。近乡情更怯,如今他虽担心着老方丈却又一时不敢直接去面见,只摒退了旁人,留了了圆问话。
“此番急于回寺,也是听闻了方丈师兄身体有恙,不知他老人家此时病情如何”
“禀师叔祖,师祖他老人家的病情确实严重了不少。起初时候听了您疑似遇险的消息便已不大好了,近日受了些夏日里的暑气,又恰逢着了空师叔的事情,故而一时急火攻心,新病旧疾交加便彻底病倒了。寺里相继请了几位大夫来看过,这两三日一直在厢房之中卧床静养,了圆亦时时去伺候探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药石效微,师祖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如今连遭几番打击病痛怕是短时间内很难痊愈了。”
了圆说得艰难,心澈亦听得心惊。自他年少存有记忆以来,那位方丈师兄便总是一副花白须发满脸严肃的模样,即便他不是经常出现,在课业上对自己也诸多严厉,可是在自己的印象中那却始终是一个精神矍铄充满智慧的老人家。不想一别数日,想要再见时竟已世事变迁了。
“依了圆看来,师祖多日缠绵病榻,大半原因还是心病难愈。如今师叔祖您回来了,说不定就是一剂上好的心药了。我这就命人快些准备 香汤沐浴,您收拾妥当过后去探望一番,说不定就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果了。”
心澈闻言亦点头应允,一面又嘱咐处理了几件日常要交办的事情才起身要走。正要出门,又听得身后的了圆呼唤一声,心澈回头看他,见他像是犹豫不决地欲言又止。
“了圆,还有什么事情大可直言,莫要遮遮掩掩学那犹豫不决的样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随您下山当日见着了尹姑娘那样的惨状,不知她现在可还安好,是否已经顺利归家”
了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心澈的目光注视之下愣是将那后半句“需不需要 我们去探望一番”的无稽之言忍了回去。上次的婚典之上尹素问出事,他亦没能与南珠相见,如今多少是有些担心她与尹府的近况。
他问得委婉,心澈却仿佛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回到。
“尹施主与我同时获救,如今身体恢复已无大碍。至于别的事情便是她的私人家事了,你我外人自无需多言。”
心澈衣袖微动,人影已行至了殿外,却又回头与了圆留了一句话来。
“少年心性,仍需多诵经明理,切莫忘了了空的教un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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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闻钟磬音(2)
(); 老方丈永寂法师的禅房建在山寺最僻静的一座小山头上,虽能傲然俯瞰全寺却也冷寂孤清。
屋内光线昏暗,虽是白天却仍闭着门窗点了灯,闷郁的空气与静心檀香的味道和药味混合在一起,年老病者的垂暮气息便呼之欲出。榻上的永寂法师和衣而睡,半睡半醒连着心澈推门而入亦没有发觉,直到听了他轻声呼唤自己的声音才渐渐清醒过来。
“心澈,可是你回来了?”
“是,平安无虞,有劳方丈师兄担心了。心澈没能早日归寺,出了这样多的事情,师兄怕是受了不少劳累。”
“本是劳累惯了的,可惜啊,人总是要服老的。不过是一阵热伤风便在病榻许久,你看,早上服了药便一直睡到现在。好在,你是回来了。”
心澈扶了老方丈半倚着起身,他的手便紧紧握着心澈的手不肯松开,一直絮叨不止。老方丈身份不同,他虽不能像小和尚那样高兴得又哭又笑,见着眼前活生生的心澈却也是打心眼里高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连着身上的病痛都像是缓解了不少,半倚着起身后竟也能坚持着盘膝而坐。
虽然心澈因着转世灵童的身份,按辈分来说要称呼老方丈为师兄,实则在两人长久相处的岁月里却更像是一对父子,心澈对于老方丈的照顾亦是毕恭毕敬、尽心尽力。见他坚持打坐,便细心准备了靠垫、毯子,又伺候着喝过一碗药才躬身端坐在塌边与他说话,重点汇报了自己近几个月来的情况。
他所呈报的所有情况皆是实情,事无巨细包括从崖顶救人遭遇柳风到坠崖获救尹素问失忆,甚至是与何采薇相处的种种都毫无保留、有问必答地坦诚而言,不过,他的这一番坦诚当中并没有包含尹素问的恨嫁之言,也没有提到自己曾只身去过张府与张少卿求过一个人的自由。
老方丈精神好了不少,认真地听着他的呈报。时不时又会回问几句。一番问答下来,确认心澈所言毫无隐瞒,一面暗暗松一口气一面又语重心长道。
“一直以来,我都对你多有严厉、期望颇高。哪怕是了圆传了你的丧讯回来我都没有过半分相信,事实证明我的所思所想都是对的。你依旧是原来的那个心澈,不同的是,经历了这些俗世历练之后,你会变得更沉着更优秀。”
“心澈时刻谨记佛法教诲、方丈提点。未敢有过丝毫松懈,由西而归几年历练,经历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
“这样的经历固然颇有益处,但毕竟也只是身外历练,有些经验也就够了。想持有修为者,最重要的还是要由内及外最后再将外物所得全部化为己有才是。如今寺中诸事繁杂亦不甚太平,以后的日子你便再勿离开山寺半步,就在此间潜心修炼吧。”
心澈本在俯首听命,老方丈一句潜心修炼却是将他猛地惊了一下。他在云居寺生长的这二十余年之中,虽算不上绝对自由。但是除了少时的课业问题,在其他的事情上,老方丈从未有过任何约束或反对之意。哪怕是当年年轻气盛的自己毅然要追随师祖的脚步西去之时,他都没有过一丝犹豫多言。如今自己不过三月未归便得了这样的要求,以他的判断,这句意有所指的期望之言更多的却是想要限制自己的行动了。
“敢问方丈师兄,可是因为心澈此次离寺日久而有所顾忌要加以惩罚呢?”
“阿弥陀佛,惩罚自是谈不上,所要求的也并非是离寺日久的原因,你若还与之前一样只想东南西北地探求寻找什么佛家缘法。我自然也不会管你。只是此次事件却同时牵连了上原首府与朝廷贵胄,更与一个俗世女子脱不了干系。虽说我长居深山亦很少出关,这事件的原委却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我的耳中,更有不知所谓的朝廷中人传了陈情书信进来。生出了许多不能为人所道的不好影响。作为一寺之主亦作为你的长辈,老衲是断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老方丈所言已足够委婉,心澈却也大致能想到了些什么,无非都是与尹素问有关罢了。果然,见着他似乎不为所动,老方丈便不由得起了些怒火。
“你是云居寺盛名在外的高僧。如今为了救一个女子而毫不顾及自身安危,更是毫无音讯地连月不归,你可曾想过背后的山寺与众僧?更何况,若是你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要如何与,与寺内老小交代?!”
他本想提及另一个人,却又及时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只严词厉色地加一句感叹。
“你若在情劫之上有所闪失,就算是他日驾鹤西去,我亦会无颜面对那满天神佛。心澈,你来凡间一趟是为了济世为怀渡天下众生苦厄的,不是为了什么俗人俗世的,绝不能再有那样毫无顾忌地鲁莽行事。沉光法师的遗训,你且要牢记了!”
连番训斥,病情才有和缓的老方丈便是一阵急切地咳嗽,心澈赶忙上前搀扶,不得不恳切解释到。
“与那位尹施主的所有经历遭遇实实在在全都出于巧合,心澈并未存过半分刻意之举或狭促心思。山崖救人,也全都是出自一片不能见死不救的慈悲之心,吾心坦荡,还请方丈明鉴。”
他还想要再做些解释却又被老方丈出言制止。
“好了,你是什么样的品性我自然是知道的,此事多有牵扯也恰好与你提个醒了。正邪之道不难分辨,难的是分辨红粉骷髅红颜祸水,你既然心迹清白那么此事便就此揭过了。我年事已高,能做之事也着实有限,今日之言只为劝解教导。此后,你便安心待在寺中,只每日替我多加分担些寺务便是。”
老方丈教养他多年,即便生气却也不舍再有苛责,见着心澈尚算心志坚定便也不愿再多做追究了。如今,他所说的每一句既是要求更是恳求,心澈再不能有任何拒绝的余地,随即也只能郑重地点头称是。(未完待续。)
PS: 你来人间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惟闻钟磬音(3)
(); 他肯服软,老方丈便放了心,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你也不要责怪老衲小题大做或不近人情,毕竟今日所言皆是为了你与云居寺的未来考虑 。少不经事易受影响,其余的事情我并不担心,唯独担心的便是你太重感情反而容易被其连累牵绊。情劫难堪,虽不是每一个僧人都会遇到,一旦遇到却往往难以分辨自拔,你知道 的,了空便是近在身边血淋淋的例子。对你亦如是,即便再有过人天资,对于这样的事情却是未曾经li 过的,所以,我必须要早些与你说破。我道戒律森严,既是对为僧者的修身要求亦是祝你早登大道的绝佳助益,今日之事你且听我信我便好。”
“方丈所言极是,心澈年资浅薄,自然应该多听教诲行事。虽然与尹施主尚有那一月之约,既是如此,为避嫌疑,届时心澈自会改派他人安顿,处理妥当。”
老方丈的劝诫有效,心澈的态度便愈发恭谨了些。两人一言一语,除了探讨山寺的日常管理,剩下的便全是老方丈的寄托之言,他似乎对自己的天命将至已略有感召,每一句的嘱咐倒像是在交待后事。
“心澈啊,你的身份贵重无需我再多言,你肩上所承担的责任自己也应该清楚,我老了,只有你才是云居寺的全部希望。僧人一生由佛而生为佛而死,说短也短说长却也长。这一生的长短重要 与否全都取决于为僧者是否能始终坚持向佛之心不改变,只有永远清明坚守的那一个才有资格无限接近天道。才能最终成为佛祖的选择。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与那些醉心仕途的世人们不同,作为长辈我并不要求你一定要闻名于世间,显达于天下。但是作为命运钦定的那一个人,你有责任要保云居寺千年香火不断,要将禅宗佛理普惠于众生,要尽己所能地去创造维护一片人间净土。老衲所言,你可知晓”
“阿弥陀佛,心澈谨遵方丈法旨教诲,必定一心向道坚守克己。为实现我佛大道鞠躬尽瘁死而不已。”
这样一番肺腑之言。是老方丈与心澈第一次提到了他和云居寺的未来。虽然这样的责任与命运,心澈自己也曾无数次想到过,但听着老方丈亲自所言又是有了不一样的神圣之感。对于大离国而言,心澈或许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普通僧人。可对于云居寺与上原府成千上万的僧人信众而言。他却是最重要 的那一个。他生而伟大。一生便只能活于盛名与重责之下,不可有一步行将踏错,不可有半分畏惧退缩。命中注定。他侍奉佛,并终将要成为佛。
他深深弯腰向着老方丈行了匍匐大礼,言语坚定地表明了他的卫道之志护法之心。闻言的老方丈激动又高兴,满意 地点点头才又将心澈扶起。
“不用紧张不用担忧,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我对云居寺有信心,对你亦如是。往后啊,你的路还很长,难免会有各式各样的境遇出现。那个时候,或许我已不在,但是只要你能还记得今日所言,那么我便是身在西天也能瞑目了。”
“方丈师兄一向康健,如今不过偶有不适,莫要说这样丧气的话才好。”
心澈不愿老方丈再有生死之言,老方丈本人却看的通透,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忧虑,反过来安慰他一番。
“人生定数,生死有命,西天乃是我佛极乐之土,老衲毫不畏惧更心向往之。至于云居寺与后世,有你在,我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心澈的理想与是非观念一半来自浩如烟海的佛典,一半来自永寂方丈的教导,如同一半来自西天一半来自人间。他生来佛性灵通,对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佛家典籍皆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更常有自己独到的见地思绪,不过,关于人间世事却从来只听老方丈一人所言。尘世中所讲的孝道,对他而言便是如此俯首帖耳地听道临训了吧。
别了老方丈,一席对话搅得他神思复杂。心澈有意想要清净片刻便选了众僧不常走的一条小道,一个人兜兜转转地行至了后殿之外。此处紧邻东皇山崖壁,只有几间不起眼的瓦房偏殿,且大部分都已是断壁残垣的坍塌样貌,不用几场风雨便会彻底地消失了。
这几间偏殿算是寺中最古老的一批建筑,本应该好生修葺保护的,却因着中间发生过一次山火侵袭而全部毁于一旦。碎瓦倾塌,寺中再没有人愿意管,只有心澈在几年前勉强收拾出其中的一间,以供奉一些特殊僧人的牌位。后来自己不是云游便是悟道,他多年忙碌已是很久没再来过,如今再见着,除了更破败些,这些废殿的样子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他也不甚在意,信步便走进了那间还能勉强支撑的废殿之中。殿门已被潮虫腐蚀得破败不堪,殿内没有明烛亦无人看守,除了逼仄阴暗的灰土气息之外空荡荡只有一张看不清颜色的供桌。供桌之上没有香烛供品,只有十块墨色的灵幡牌位立在中间,面前供着几卷经书。牌位的大小颜色皆完全相同且所有牌位之上皆是空无一字,不过,细看下来便会发现 牌位中的九块之上已落满了灰尘,最后一块看起来像是新制,应该是最近才放上去的。
云居寺立寺已久,不算挂单云游而来的,历代的寺僧已是不可计数。寺中一直有一间行制高大的偏殿专门用于存放供奉僧人逝者的牌位,若是历代方丈或为山寺做出过突出贡献者则还会设有专门的佛龛小像供奉。不过,曾经的山寺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些所有意愿还俗叛逃出寺或是做出什么穷凶恶事者身死之后,牌位皆不得入偏殿供奉。
彼时心澈初初得道,还是一个慈悲大于狠心的小和尚,闻听此事之后曾与老方丈据理力争,硬是求得了一个许可。他亲自将一间偏殿打扫出来,又查阅了所有寺典,为云居寺历史上予以除名的九名叛寺之人立了无名牌位,也算是佛法浩荡的功德一件。如今,十块牌位有一新添,想来便应该是那位没来得及告别的了空师侄了吧。未完待续
ps:命中注定,他侍奉佛,并终将要成为佛。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惟闻钟磬音(4)
(); 心澈与了空算不上相熟知心,却也感念他曾给的粥饭恩情。心澈多年习武身体还算健壮却偏偏娘胎里有些不足,长大之后便得了个脾胃不甚强健的缓疾,偶尔也会隐隐作痛。了空掌管寺中一应后勤饮食,人虽粗犷心思却细,对他的病症也很是上心,总是会在饮食上多加照拂。本是同门,滴水恩情又当涌泉相报,今日他叛寺身死,心澈便是唯一一个前来探望的了。
方才的老方丈还曾痛心疾首地与心澈复述过了空的荒唐往事,言语中似有惋惜,却终归是怒气大于惭愧。对了空而言,这个檀木莲花构建的地方并不是乐土而那些木鱼经幡则更像是限制了自由的樊笼,在这里,六根不净、背经叛道是永不可饶恕的重罪。他可能也曾有过一些绮丽的向往或心思,可是,那样的心思在这山寺之中注定不会被了解、不会被接受。
归寺之后的心澈得了方丈指点,又重入宝光阁听了佛音训诫,本应一如往常地坐好他师叔祖的位置,可事实上,短短几日的时间里他过得并不轻松。
老方丈的身体愈发差了些,一碗碗汤药饮下去总不见起色。云居寺全部的事务都已移交心澈处理,甚至后堂的知事们都已依例在为他准备新方丈的继任大典了。
他每天白日里忙得连轴转,到了晚上却睡不安稳。听了老方丈的几番教导,他本以为自己会重归平静,却在祭拜过逝去的了空之后连着做了几晚混乱揪心的梦境。在那梦里,他总会看见了空临别之际的全部过程,看见他是如何百死不悔地只身闯阵,看见那个悲痛欲绝的农女是如何匐阶而泣。了空出事之时的心澈明明还远在万仞之下的山谷中,可那梦中的场景却偏偏逼真到像是他就站在现场一般。甚至是了空临死之前一直艰难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像是要乞求心澈的帮助一样。
这个梦连着出现几日,仅管梦境凄惨,可梦中的心澈在老方丈与众僧的怒目注视下却总是想帮而不能帮,每次自梦中惊醒都是全身的冷汗和不舒服的胃痛相伴。梦境的事情他并未与老方丈说过。只是,这梦出现得越多,他便越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或许真的对错难辨,而了空也并非真的那样十恶不赦。
方才的噩梦中。了空的情景再次重现,这次的心澈终于是不顾众人阻拦,下定了决心地想要伸手帮忙,却在他伸手的同时见到了面前慕然回眸的女子并不是那个与了空在一起的农女,反而是半月未见的尹素问。梦中的尹素问满脸泪痕地蹙眉看他。眼神中尽是忧愁难过,心澈的心猛地就是一疼。
重新点了灯起身,绞了帕子擦过一头虚汗,心澈再没有入睡,只拈了三柱香于供桌之前闭目,念过一段清心咒后又补了一篇往生咒,愿所有为情所害、所伤的人们都能就此往生早登极乐。老方丈所说的“情劫”便是如此吧,如洪水猛兽将人的身体与灵魂全部吞噬干净,连着死后都还要念念不忘。
细细想来,这一番坎坷心路却也怪不得别人。他从不做梦。开始做梦的时候梦里便全都是尹素问的脸,所有好的坏的、她的笑容或眼泪却是总也忘不掉了。这样危险的事情发生,是该要悬崖勒马的时候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往昔所造诸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我佛慈悲,请恕弟子之罪。”
他于诸佛之前虔诚叩拜,彻夜诵经之后又马上写了一封手书,派了寺中一个并不相熟的小和尚下山送信。那信笺薄薄一封。淡黄的信封之上只有笔墨很淡的几个字:尹施主,亲启。
这封信是写给山谷之中的尹素问的,全篇话语不多、字字客气,只表明了两件事情:一是抱歉。表明自己寺务繁忙,不能再依照约定与她汇合;二是画好了简单的路线地图,标明了山洞所在的地址,安顿好她此后的生活。不过,显而易见,这此后的生活便只能是尹素问一人的生活而再与心澈无关了。
照理来说。这样一封还算重要的信件应该是要交于了圆去传递的,他与心澈最为亲近,办事灵活心细又与尹素问相识,应该是最合适的首选之人。但是,却正是因为他是旧相识,便被心澈有意地避开了。心澈自觉,既然是一封变相的绝交之言,便要做得彻底,凡是与往昔有关的就从此都放下吧。
其实,他从未仔细思虑过自己与尹素问的相识相知算不算触碰到了传说中的“情劫”,但是老方丈与了空的所言所行又都让他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尹素问目前是安全无虞的,若是自己这样一番放弃之举能够让众人安心、能够让自己继续安心修行,那么,即便有些亏欠便也是值得的。
不过,心澈并没有想到,他与尹素问的这最后一封手信并没有能顺利送到山下谷中。
燥热的天气惹得人心烦意乱,因着这样的高温,云居寺在午课结束之后也特意为众僧预留了足够的午休时间。此时除了当值守殿的僧人们,寺中大部分人都已各自休息。
了圆不当值却并没有休息,反而面带难色地在老方丈禅房门前踟蹰许久,直到屋内传来了唤他的声音,才终于推门而入。
“了圆啊, 大热天气怎么在门外晒着太阳不进来?”
老方丈依然虚弱,却还要坚持每日午时的堂前诵经,近两天更是要求了了圆隔一日便要来面谈一番。众人都以为是要帮助了圆加深修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每日的面谈实则却是变相的审问。
了圆朝着方丈行了礼,又扶了他从蒲团前坐回床榻前,唯唯诺诺只回答说是怕打扰他休息。
“东西拿到了吗?”
“回方丈,已经拿到。了悟下山之前被我拦住,顺利拿到了手信,请您过目。”
了圆稍一犹豫,还是乖乖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笺,正是心澈派人送下山去要交给尹素问的那一封。(未完待续。)
PS: 何为情劫?粉身碎骨噬心者也。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思君不得见(1)
(); “了悟?心澈竟然选了他去送信,也算有心了。”
老方丈闻言还算满意,接了信又问到。
“你索要信件之时可曾引起了旁人注意?”
“方丈请放心,弟子索要信件之时并无旁人在场。而且,按照您的吩咐,只说是师叔祖他改了主意,换我前去送信。”
“好,交待你办的事情还算是上心,“了”字辈的弟子当中,也总算还有几个是可以长脸的。”
老方丈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急切的咳嗽。了圆赶忙上前帮着顺气,刚要为了空辩解几句便被阻止不许再说,人虽已逝,老方丈对于这件事情却从没有丝毫时过境迁的原谅之语。他一缓过气来便毫不犹豫地拆了信封查看,那信纸单薄一张不过寥寥数言,措辞语气也都客气端正,只是一封再平常不过的书信。
“心澈毕竟还是老衲最得意的弟子啊,如此我便放心了。”
老方丈长舒一口气,终于是放下心来。自心澈回寺两人那一番语重心长的谈话之后,他便派了了圆时刻暗暗观察心澈的日常举动。
云居寺治寺严谨,近百年来除了了空没有出现过一个行为不端离经叛道者。了空的背叛一度让他无比震惊,所以在听闻了心澈寺外的遭遇之后他更是在第一时间无比警觉了起来。心澈是命中注定要得道成佛的那一个,对于云居寺而言比什么都珍贵,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即便是在他本人已经愿意听从自己规劝的情况下,老方丈依然没有丝毫松懈。如今,他不得已也不介意要使用一些特别的手段来确保心澈始终能够坚定佛心。
“方丈,您查阅之后,这封信是不是还由弟子送往山下?”
“不必,你且当作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便好。”
“可是……”
“可是什么?”
“弟子斗胆问一句,我们这样凭白截留了师叔祖的私人信件会不会有些不妥?”
了圆不识字,并不知道这信是写给尹素问的,故而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有些不解,近来方丈为什么好端端的却要自己时时来汇报心澈的行踪,如今更是直接截了他的通信。了圆胆子小,憋不住地发问。对上老方丈严厉的目光,那后半句的疑问之声便低了很多。
“方丈您千万不要生气,弟子只是随口一问。毕竟这信件算是私物,万一被师叔祖知道了怕是不大好。”
“他不会知道的。了悟那里我会嘱咐,其他的事情你不说我不说。他自然就不会知道了。”
老方丈瞥他一眼,似有些不高兴,但想起他与心澈素日里走得亲近也算情有可原,才又将他唤至身前,沉声说到。
“了圆,你年纪尚小,很多事情还不能参透明白。你只记得,老衲今日所言所行一切都是为了心澈和云居寺,你虽有疑问但也要忍耐,只管好好听了我的安排。切不可在心澈面前露出什么马脚,否则一旦引他疑心就只怕是好事要变成坏事了。”
老方丈说得没错,自从得了这暗中汇报的命令,了圆心中就颇不是滋味。他不知缘由又不敢多问,满腔的疑惑还不能让心澈知晓,自己又总觉得那所谓的近身观察与随身监视没什么区别。可如今的老方丈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又不能拒绝,只得咬咬牙点头称是。
“只要是为师叔祖和云居寺好的,弟子自然万死不辞、听从差遣,方丈若是没有别的安排。弟子这便告退了。”
了圆正要躬身退出房门,又被示意稍等。老方丈抽出随信的一张地图递到他手上,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
“此处乃是心澈于山间修习的一处洞府,由于他此后都只会在寺内修行。你这便前去将那洞府清理后彻底封存起来。当然,处理好之后也只需向我一人复命即可。”
了圆没有异议,接了地图领了命令便直奔半山处的山洞而去,而同一时刻远在万仞之下的山谷之中,尹素问却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怎么感了风寒?自己要记得多加件衣服,你现在是身心恢复的最后一个阶段。虽没有生死大碍,但最好还是不要有什么病痛干扰才好,要不痊愈之后这病痛便会常常出现了。”
何采薇不知何时站在了尹素问身后,见她连着几个喷嚏,便提醒她要小心生病。尹素问回头看她,笑眯眯地挽了她的手来陪自己说话。
“何姐姐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有听见声音,莫不是练了什么厉害的轻功?”
“莫要在这里耍嘴了,看你一直在这花圃里盯着看,一坐就是大半天,还以为是魔怔了呢。你别只管贪玩,仔细我说的话,小心以后有什么后遗之症。”
“姐姐放心吧,我的身体好着呢,你照顾得我这样好,我可舍不得生病。这几个喷嚏无妨,也说不定是有谁在想我呢!”
尹素问顺手摘了一朵粉色的蔷薇花为何采薇斜插在鬓角,又开心道。
“何姐姐真好看,和这花儿一样美。”
何采薇莞尔一笑,也任由她胡闹,心中却是微微一酸。
“不过是个山野村姑,哪有什么美不美的,比不上素素,不管在哪里都有人想着。怕是再过几天,连着咳嗽鼻涕都会变成你和尚哥哥的想念了吧。”
“哎呀,何姐姐真是太讨厌了。素素好好地夸你漂亮,干嘛要取笑我嘛?”
尹素问害羞得别过脸撒娇,丝毫没有注意到何采薇不自然的神色变化。何采薇整理好情绪,仍是微笑着与她说话,却顺势将鬓角的蔷薇拆了下来攥在手中把玩,没几下便拧碎了花茎。
“那,你可曾有想念他?我见着你的那一套月亮糕饼早都被吃完了呢。”
“心澈哥哥吗?当然是想的!他这一走已是大半个月,如今花都开好了,人却一点音讯都没有。本以为我快快地将那些点心吃完这个月就能快些过去,可现在又有些害怕了,万一一月之期已到他却还没有回来呢?相思煎熬,叫我怎么不想他。”(未完待续。)
PS: 叫我怎么不想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思君不得见(2)
(); 什么是幸福,何采薇不曾有过真切的体会,或许曾经独居山谷的那一年,当她日夜俯首只能面对着心澈的长生牌位之时,她也曾有过一点点的幸福感动。如今,他来了又走,只留了尹素问在旁,她却仿佛看见了幸福的模样。你爱的人也恰好爱着你,你想念的人也正在牵挂你,该是多么来之不易的幸福。
“或许是太忙了吧。他身上肩负着整个云居寺,自然没有普通人那么清闲。”
“嗯,何姐姐说的也有道理。你说,心澈哥哥是一定会回来的吧?”
“会的,只要他心里想着你,千山万水也总会赶回来的。”
花圃里的各色鲜花姹紫嫣甚是好看,赏心悦目之余听着何采薇柔声安慰,尹素问倒也慢慢安下心来。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心澈哥哥是这个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他一定不会弃我于不顾的。只是啊,这些天总有些模糊灰暗的记忆碎片出现在心里,前事未清后事不定,我便会莫名地心慌害怕,害怕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按照尹素问目前的恢复情况,何采薇已经大致判断出她的记忆是在逐渐恢复。只是,她那样坚定地不愿想起那些过往,何采薇亦不知道,这样逐渐恢复的情况对于她来说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素素,有句话我想了许久不知当不当问。”
“何姐姐尽管问便是。”
“你是真的打算想要嫁给他吗?嫁给心澈,一个僧人?”
“是啊,我都想好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会有多少人阻拦,我都是一定要和心澈哥哥在一起的。”
尹素问思绪简单天真无邪,从来没有被任何世俗的想法影响过。她始终坚定地认为和尚也是可以还俗的,她与心澈的相爱源自真心,而真心相爱就是要在一起的,这不能算作什么天地不容的恶事。
一旁的何采薇却并不看好这样的一意孤行,心澈离开的那个早上。艰难抉择之后的言之凿凿她仍历历在目。她亦不相信,那样决绝的心澈会转过头来就同意与尹素问成婚。
“你总是说着要嫁他为妻,又可曾想过,他自己是否愿意呢?”
“何姐姐。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只是说,你们的感情怕是要走得不太容易,往后你总会受了很多委屈的。”
对于尹素问她似乎有太多矛盾的情绪。就两人的身份与情谊而言,何采薇也是爱护帮助她的。可是,涉及到心澈,却又变成了另一番局面。而这一切,尹素问却是丝毫不曾知晓。
“无妨,为了心澈哥哥,我总是愿意的。姐姐,你会祝福我们的吧?”
“当然。”
两人的一席交谈,尹素问信心倍增受益良多,何采薇不仅暖言开导安慰,更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帮忙。她笑着对自己说着。“我不仅会祝福你,还会帮你一起实现心愿”,尹素问便全心全意地相信了。
次日晴朗,云淡风轻,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正适合训放鸽子。鸽房是何采薇的,几只鸽子数量不多却个个锋喙利爪身形矫健,经过她一年的细心驯养已经颇通人性,平日里用来帮忙采摘艰险之处的珍稀药材总能得心应手。
自从心澈离开,尹素问便向何采薇借了它们来当作信鸽使用。希望信鸽能将自己的思念带给远在山巅之上的心澈身边。可惜的是,不论这些鸽子如何聪明灵巧,她都没有收到过心澈的任何回应。她写了那么多封信,一封封被送出去却又全都石沉大海。
昨夜里连夜写好了最后一封小信。早早就来到了鸽房。何采薇一如既往地帮忙选了鸽子绑好信筒送走,回头正见着尹素问双手合十在胸前祝祷,听不清声音却也知道她是在说什么。
“放心吧,即便还是没有心澈的回音,这信也一定能送到他手上的。这些小灰们平日里穿梭惯了悬崖密林,只是一趟云居寺而已。绰绰有余。”
“可是,若他真的有收到过我的手信,又怎么会只言片语都不曾回复呢?”
“傻孩子,他如今的身份哪是随时随地都方便给一个女子回信的。你且安心等着,说不定明天他就拿了信快些回来了呢。”
何采薇微笑着轻拍尹素问的小脸,又有些担心地说到。
“不管有无回音,他如今身在山寺总是安好的。倒是你,我昨日里不过随口一说,你却真的打算要只身前往那凶险之地了吗?”
昨日的花圃之中,尹素问缠着何采薇聊了许久,听闻山谷深处最东面的瘴子林里藏着一棵百年的雪茸,而这雪茸却正是可以换血续命的良药。它药效神奇,比之灵芝都更厉害,对游离于生死边界的老者则更有奇效,传闻大离国的前朝之中就曾有一位重病的太妃曾得益于此种神药而活过来的。不过这雪茸精贵得很,大离国开朝以来也很少见到,如今却有一株就藏在这东皇山的深谷之中。
自从得知此药足以续命,尹素问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远在云居寺的那位老方丈。她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能尽快将这雪茸送到寺中救下老方丈,心澈便可以早一日脱身回来,说不定那方丈一时高兴便会即刻允了心澈还俗的心愿。
尹素问有这样的心思,何采薇却是极力反对。初入山谷之时,何采薇便凭着自己敏锐的感知与观察力寻到了那枚雪茸的下落,也曾几次深入瘴气之中采药却没有过一次成功。瘴气不难对付,难对付的其实是守在雪茸旁边的一种怪鱼。
雪茸性属平和,生长环境却要求常年有持续不间断的冰寒之气滋养,所以西域的雪山之上易见而中原之地未有。按照气候来看,东皇山之中本不适合它生长却偏偏又事有凑巧,东皇山底有一种远近闻名的恶鱼名曰“龟鱼兽”,可以常年口吐寒气。它们兽身几尺有余,几只聚在一起,周边的整片湖面都会结了薄冰,正是雪茸最喜欢藏身之处。
此兽似鱼有爪、像龟又长有鳍,更像是龟和鱼的合体,但是性情却远没有乌龟温顺。它们平日里藏在浊水淤泥之中食腐肉为生,待雪茸的香味引来周围的人或动物之时便猛地出击,一口将活物叼住撕碎大快朵颐。何采薇后来之所以彻底死了心不曾再去探查,也是因为那最后一次采药之时遭龟鱼兽袭击险些就要遇害。如今尹素问起了这样的心思,何采薇便拿了自己遇险的经历来反对,却终究是拗不过她的坚持。(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思君不得见(3)
(); “好姐姐,你若真心为我好便不要再拦着我了。如你所说,心澈哥哥身份特殊,即便是此次能够顺利回来接我也难保那森严的山寺会愿意放他还俗。如今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又怎么能白白放过。”
“你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的千辛万苦一定会被领情呢?万一那寺中的和尚收了药草却仍不肯放人呢。?”
“我总要试一试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都值得我拼了命地去争取。那老方丈好歹是一介高僧,我若救了他的性命,他总要念我的好的。哪怕心澈哥哥如今仍不愿允诺于我,我却是不能这样早早就放弃的,再努力一些或许就等来了好的结果呢?”
提到心澈,尹素问的眼睛里就会有明亮的光芒,那样的向往、留恋与不舍,她傻傻地笑着,在阳光下显得温柔又好看。何采薇忽然就有些心酸,心澈对于尹素问总是有着诸多不忍心,所以,自己在心澈面前曾深切体会过的冰冷拒绝尹素问并没有真正遇到过。如今,尹素问并不知道,她的心澈哥哥在面对任何会动摇佛心、有损修行的事情时会有怎样的冷漠决绝,所以,现在的她才会傻傻地还抱有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和妄念。
“素素,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便陪着你吧。师父临别之前特意将你托付于我,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涉险。”
“不可以!何姐姐,你维护我的心思我都很清楚,但是此番前去采摘雪茸乃是我违逆你的意愿一意决定的,没有理由要让你同我一起涉险。更何况年前你被那龟鱼兽所伤的伤疤仍在,你若此时再去一旦与它正面遭遇怕是要吓得不能动弹了。”
尹素问果断拒绝了何采薇想要一起冒险的心思,一面拉了她的手柔声安慰一面又装作毫不在意、毫不畏惧的模样。
“至于我嘛,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心澈哥哥教的招式护体,即便抢不到草药,逃命还是足够的。而且啊。我这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人,那怪兽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守在那里等着的,说不定我运气好得很,一趟来回都不会遇得见它们露面呢。好姐姐你真的不用担心!”
言说那龟鱼兽如何恐怖,尹素问一个大家府邸出身的小姑娘不可能一点都不害怕。但是,只要她一想到那雪茸或许真的可以换了心澈自由,便瞬间热情饱满将什么危险都抛诸脑后了。
自那一次张少卿入谷寻衅之后,心澈便不再瞒着尹素问她曾经习武之事。更主动抽了时间一点点帮她恢复功力。虽然就对阵而言,她此刻的战斗力仍是三流之外的不足挂齿之力,但若是简单对付一只小兽,她还是有自保信心的。
何采薇不再阻拦之后便主动帮着尹素问做了全部的准备工作。她先是以草药花汁熬煮缝制了数条化解瘴气的掩口巾帕,又细心绘制了内容详尽的瘴子林地图,还把每一处可能出现的危险都标注其间,两日不眠不休,件件事情做来都细致妥帖无可挑剔。尹素问满心感激紧紧追随着她的脚步,一切准备妥当后亦没有再多做等待,与她依依不舍地互道珍重之后便信心满满地背了行囊向着山谷深处行进。
高山万仞。已是人间几重天,此时的尹素问只以为自己是正在为她与心澈的未来而努力。殊不知,在她向着深山进发的同一时刻,远在山巅之上的心澈却正在那一册继任方丈的升座文书上轻轻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重归山寺的这几日,心澈似乎重新学会了经历和选择,日升月落,一切都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他的世界里只有佛,没有“我”,更没有那个语笑嫣然的粉衫女子。那禅房与佛殿之间的小径之上重新有了他往返之时单调又坚定的脚印。波澜不惊的岁月里他时刻提醒自己:只修行,不回顾。若说还有什么是唯一不同的。那便是,从前的心澈本就安静少言,如今却是几乎不再说话了,安静地让人害怕。
经过请香迎佛、方丈扣印、众僧皈依等一系列前期准备工作之后。了圆捧了最后一道的升座文书来请心澈定签。文书之上字迹密集言辞深重,每一条都详细刻画着心澈作为云居寺新一任方丈主持所要肩负的责任与义务,几条过后心澈便无意再看,提了笔端就要落墨。
提笔之际,身后的了圆却不合时宜地一阵轻咳出声。心澈笔尖微顿,抬头看他。眼神平静。他虽然没有说话,了圆却是被那眼神吓得一抖,轻声细语地禀报到。
“阿弥陀佛,了圆一时紧张,师叔祖勿怪。方才忘了提前与您禀告,朝廷朱批的御文圣旨前一刻已经返回寺中,眼下只差您这最后一道签印,明日便可正式举行继任大典了。”
老方丈的身体近日确实没有恢复的迹象但也还算病情稳定,应该还不至于如此急切地要传位于自己。如今听了圆所说,继任的所有工作都以极快的速度在短时间内准备完成,想必那方丈师兄应该是已筹划了许久吧。
他心中虽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疑虑却又在瞬间被自己刻意忽略,腕起笔落,心澈的名字已跃然纸上。
“阿弥陀佛。”
定签之后的心澈重新起身,朝着那份厚实的契约郑重焚香叩拜,而后便是自己长久地跪地静默,直到送了文书的了圆去而复返才扶了他起身。
了圆心思简单,这两日奔波于老方丈与心澈之间,总是有满肚子的疑虑。他不明白,这继任大典本是件难得的好事盛典,可在那两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之间,他却偏偏感觉不到什么喜悦之情,反而还有一丝尴尬,他们一厢是略微急切的焦虑,一厢是不拒不迎的安静,实在让人奇怪。小小的了圆忽然有些担心了,因为,这场将要盛大举行的典礼似乎并不被期待与认可。(未完待续。)
PS: 他的世界里只有佛,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