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相思舍利子TXT下载相思舍利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相思舍利子全文阅读

作者:恋雲裳     相思舍利子txt下载     相思舍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劫后重生(3)

    readx;又是一个星辉散尽的初晴清晨,虽是经历了一个不眠的夜晚,总算顺利将流光珠化粉与还魂草一起熬了药喂着尹素问服下。解决了心头最大的一件难事后,心澈心中紧绷的弦轻松了不少,人倒也不觉得辛苦了。

    谷底潮湿,雾霭出岫后周遭的景物皆成了朦胧一片,几缕阳光散落其中很快都被吞没。心澈在竹阶前打坐,听着点滴更漏到天明,又恍惚记起了那个莲花梦境。梦境那样真实,他竟分不清是否虚幻。

    “露水深重,师父不如回屋里歇息。尹姑娘既已服下了灵药,想必很快就能醒了。”

    “无妨,我不累,总要亲眼见着她安然无恙地醒来才好。”

    何采薇没有再劝,只拿了一件外衫轻轻为他披上。

    “不要着了寒气才好。”

    心澈的外衫早先被剪碎,一直都只穿着一件单衣。如今何采薇所赠的衣物倒是干净厚实,纯棉的质地触手温暖,细看之下不像是什么人的旧衣,反倒是新制的一件男装。抬头对上她熬得通红的眼睛,心澈这才明白了些什么。

    “多谢。其实何姑娘无需如此辛苦,我没有那么娇气。”

    “你总是这样与我客气。如何对待你,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姑娘心地善良,妙手仁心施以援手,不仅救了我二人的性命,更时时事事照顾周全,我自然是要心怀感激的。”

    “我并不需要你的感激。”

    其实,能有这样的机会与心澈一起说话,何采薇该是开心向往的。只是,每一次的心澈都与她客气又生分,这让她总是忍不住地要气恼。气恼之后却又少不了自责,好不容易才能见着他一面,自己又怎么舍得这样凶他。

    “师父若真要感激,那便暂时不要走了吧。我这里清静,也方便你们养伤修行。”

    心澈仍是双目轻阖地在打坐,何采薇坐在他身侧怔怔地望着他的侧颜,见着第一道晨光均匀地撒在他的面颊之上,闪着熠熠的光辉。她忽然就想要伸手抱住他,求他不要再离开,可是她不能。

    “那长生牌位我见着了,有劳何姑娘为我积累功德福报。眼下我已平安脱险,待尹姑娘身体稍加恢复便会离开,所以以后也不用再那样费心准备了。”

    “我说了,我要怎样对你,付出些什么都是我自己的意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听闻心澈提到“长生牌位”的一瞬间,何采薇一下就慌了神,像是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忽然被人撞破了一般。自她来到这谷底的第一天起,便为心澈立了长生牌位。从那以后,她每日虔诚供奉祈祷,只有一个心愿——希望心澈平安康健、福寿双全。那些晨起日落无数个孤清的日子里,她每日默默地看一眼那长生牌位便总觉得自己是不孤单的。眼下心澈的这一番话说的客气,却是要将她最后的一点念想都要彻底击碎了。

    “明白或不明白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生长于山寺之中,得道于梵音之间,我曾发愿终生侍奉佛陀,有朝一日若能回归我佛大道本源便是最好的结局。从无人生乐事,从无红尘心境,注定孤独且甘愿孤独。何施主,你又是否明白呢?”

    心澈是一个对人情俗世不甚敏感的人,何采薇每一次专心投注的目光他总是主动回避,她的每一分热情帮助也只当作心善使然,如今看来却是避无可避了。

    “那她呢?你的终生孤寂、大道本源对于她就全然都不作数了吗?”

    何采薇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就要崩溃哭泣的情绪,她从小没了娘亲,早习惯了自己长大、自己生活,同时也习惯了自己做主。她不似那些被闺阁压制的大小姐,心里想着念着的是谁便要痛快地说出来。虽知道这样的心思大半是会被拒绝,可真正见识了心澈的态度却又难免伤心。

    “她?”

    心澈也在细想,他与尹素问终究还是没有逃过一番纠缠,不过,生死牵绊总要好过情义难全。

    “她自然也是一样的。我与尹姑娘虽有些渊源,不过生死几回却也差不多了结了。如今她重伤在身自然需要多些照顾,待有朝一日恢复健康我自会与她做个了断。”

    虽然也曾经想过要与她结成互不干涉的兄妹之谊,只要她健康平安,他自顾修行便好。可是,何采薇的话并不全无道理,总归是身在凡俗要顾忌男女大防,他不能不多做考虑。

    “做个了断?好,既是如此,采薇也不便再强求什么。我本是个不识礼数的,方才那些话多有得罪,还望师父不要介意。你我毕竟有救命的恩情,师父与尹姑娘只管在此好生休养,待一切都好转了两位是去是留,怎样都好。”

    她强撑着笑意来圆一个自己的谎话,从今以后要努力着不去向往,努力着毫不介意。她心中清楚得很,那个依旧说着终生孤寂的心澈早已不再是当年初遇的云居寺圣僧,红尘沾染本就是这样毫无防备,丝毫由不得自己。

    竹屋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两人闻声而动,才踏进屋内便见着了半倚着身子在艰难咳嗽的尹素问。

    “尹姑娘终于醒了!怎么自己坐起来了,要不要先喝些水?”

    何采薇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前一刻还在有些怨愤地想着尹素问的不好,此刻见着真人还魂却又发自内心地高兴。先是拿了清水喂了病人喝下,又细心地询问着想要吃些什么。她前后一通忙碌,回头却不见心澈靠近。

    “师父怎么不过来?我见着尹姑娘恢复得还算不错,看来那汤药确实是有些神奇之处的。”

    何采薇朝着心澈招招手,唤他靠近些看看尹素问,心澈却有些茫然地立于门前没有挪动脚步。

    尹素问醒了,终于活了过来,心澈应该是要比任何人都开心宽慰的。可是,经过方才与何采薇的一番交谈之后,此刻的心澈却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尹素问清醒了,他便也应该要清醒了。

第七十七章 劫后重生(4)

    readx;“阿弥陀佛,尹姑娘还好吗?”

    他的神色依旧是关心的,语气却多了一些刻意的疏远。

    病榻之上的尹素问闷声喝了好几口温水才闻声抬头看见了心澈。他的眉目依旧,温柔不变,清澈的双眸之中仿若含着春水和星灿。

    “和尚哥哥,是你?!”

    尹素问只记得自己是在一座巨大精致的花园之中玩耍了许久,待想起要回家之时又忘记了时间迷了路,幸好遇见了一位好心的和尚哥哥帮忙。如今一睁开眼睛便第一时间认出了心澈与自己梦中之人是一样的。

    “和尚哥哥,你是亲自送我回来的吗?可是,这里是哪里,看着不像是我的府邸啊?”

    她笑得灿烂,不顾身上的疼痛,一手拉着心澈的衣袖软糯糯地撒娇。那神情模样看起来并不似久病重伤的患者,反而更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又或者说,那模样看起来并不像是尹素问。

    心澈和何采薇完全没有料想到她清醒的一刻会是这番情景,两人也一时愣了神。心澈思虑细致,仔细一想便猜到应该是那碗还魂汤的药效起了什么副作用。还魂草代替了合魂丹入药,虽是同样救了人性命却终究是有了别的后遗之症。

    “尹,尹姑娘,你还认得我吗?”

    “你?认得的,你是那个好心的和尚哥哥啊。方才我贪玩迷了路你便送我回家来了呢。”

    “那你可知道你的家在哪里?可知道自己是谁?”

    “我的家?我是谁?”

    心澈的眼神随着尹素问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而动,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询问,生怕眼前的这个尹素问已经是个失心疯癫了的人。不想,他的这番紧张模样却是把同样疑惑的尹素问给彻底逗笑了。

    “和尚哥哥莫要开玩笑了。我的家在上原府,我自然是上原府府尹的长女尹素问了,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

    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家族,听起来明明是正确无误的,可心澈却偏偏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晰却对他的认识似是而非,她的神情、举止甚至是每一个笑容都让心澈觉得很不对劲。

    心澈心中疑虑,倒是一直在旁观察的何采薇看出了些什么。先是给了他一个莫要着急的眼神,才又牵了尹素问的手轻声问到。

    “那你来告诉我,今夕是何年,你又芳龄几许呢?”

    “这个很简单啊,今年是盛徽十年。娘亲说,过完这个生辰我便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

    尹素问似乎不太喜欢这样被人来回询问的气氛,几句话后便不再理会两人,只自顾地查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只言片语正如一记惊雷炸响在心澈的脑中。

    她终究还是忘记了,忘记了与尹老爷的种种恩怨,忘记了与张少卿的无数纠缠,甚至忘记了与心澈的相遇。她的记忆凭空扔掉了十年,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虚无的十五岁。彼时,她还是上原府府尹的掌上明珠,没有鞭刑、没有爱人、没有背叛,她的娘亲还在温柔照看。而她眼中的心澈也不再是云居寺的心澈师父,尹素问童年记忆中那个陪伴山林的小和尚与她梦境之中解困救人的僧人形象彻底重合之后,变成了眼前的和尚哥哥。

    “唉,都怪我不听话,偏偏要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这下可好了,摔成这副样子爹爹不要被气死才怪呢。”

    尹素问查看了半天只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淤青伤口,在她的记忆中,这些伤口全是因为自己独自跑到山里玩耍才摔伤的,免不了一面自责一面又可怜巴巴地向着心澈求救。

    “和尚哥哥,这是哪里?你会带我回家吗?”

    “这是一处山谷中的药庐,你摔伤了所以要来这里看大夫。等伤好些了,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心中虽已是波澜万丈,面对着思维只有十五岁的尹素问之时,心澈的面上仍没有透漏出任何变化。他不能够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真相,更不能逼着她承认,这所有的美好都只是虚无的幻象。

    “也好,要不然我这幅样子回去,爹爹看了要生气,娘亲看了要心疼的。我爹爹呀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可偏偏总爱拿一堆的要求来限制我,平日里我最怕他了。”

    她毫不见外地拉着心澈和何采薇聊家常,虽然那些欢乐有趣的故事都仅仅存在于她想象中的记忆里。

    “疼吗?这些伤虽然有的要严重些,我也一定会想办法都治好的,你放心。”

    见着她身上有随处可见的伤痕,笑容却开朗单纯,心澈心中忽然就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以这样的方式忘却,对尹素问来说到底是残忍还是恩赐。

    “和尚哥哥,你不要难过嘛。”

    尹素问调皮地吐一吐舌头,两手自然地抚上心澈的脸颊,轻轻为他抚平了紧皱的眉头。

    “不疼的,你看,都快好了。素素没那么娇气,和尚哥哥也不要难过,好不好。”

    ······

    何采薇特意为尹素问做了几样好入口的进补吃食,又陪着说了半天的话才终于将她哄得入睡。

    心澈虽未在身旁随侍却也一直门外守着,何采薇端了水盆从他身边经过,想一想又返身折回来与他坐在了一起。

    “她闹着不肯睡,说是已经睡了好久都睡乏了,拿了个糖团子才哄着睡着。”

    “小孩子心性,都一样。”

    “你还好吗?”

    心澈没有回答,仍遥遥望着一轮孤寂的冷月出神。他不知道如今这般算好,还是不好。

    “照今天的情况来看,她真的只把自己当做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其他的人和事已经彻底遗忘了。”

    “可有办法恢复?”

    “这样的情形多半是那还魂汤带来的后遗之症,但是她既没有疯癫亦没有残废,只是将约莫十年的记忆全数忘记了。或许那些年月是她心中最不愿记起的过往,又或者说,这个结果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汤药不过只是一个诱发失忆的契机罢了。师父也是精通医理的高人,既然明知结果又何必再存侥幸。那些记忆能不能复原,在她自己,不在你我。”

第七十八章 良辰美景(1)

    readx;不谙世事的尹素问对心澈与何采薇无条件信任,除了偶尔有些小调皮,大部分时间对他俩都是言听计从的。尤其对心澈更是黏人,此时的她心性简单得很,丝毫没有注意到心澈的刻意疏远避嫌,反而越发追的近些。几日下来,倒是心澈觉得自己思虑太多想的复杂,干脆放弃了“身份”问题,彻底把她当个小孩子来看待。

    “素素,快些过来把这几碗药喝了。”

    几日来,何采薇根据她的身体恢复状况随时调整方子,尹素问每次都要喝上好几种不同的药物,虽然口味差了些可身子确实是好了大半。

    “啊,又是这么多?昨天不是才说过,我的病都好了大半以后可以减少药量的吗?这样苦,素素不要喝。”

    尹素问的小脸皱成一团朝着何采薇抱怨,想要讨价还价又直接被拒绝。

    “不许胡闹,赶快趁热喝了。昨天三碗今天两碗,已经是减过计量的了。”

    “可是…可是这个碗明显要比昨天的大啊…”

    “没有什么可是,你若不肯喝,我这便去叫了心澈师父过来,看你到时要不要听他的话。”

    “好嘛好嘛,你不要去烦和尚哥哥,他知道我不吃药又该不开心了,素素喝了就是。”

    听闻何采薇要找了心澈来喂药,尹素问一个机灵地抢过碗来,毫无怨言几口气便将两碗药灌了下去。而后又苦得赶快吞了几口温水漱口,还不忘给何采薇一个鬼脸。

    何采薇被她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抬手往尹素问嘴里塞了个蜜饯。

    “喏,新成的蜜饯,甜甜嘴。”

    有时候她也会想,其实这样的日子还不错。大多时候她也会不自觉地将尹素问真的当作个小孩子来看待,甚至是下山采买的时候都会惦记着多给她带些好吃的回来。回来之后通常都能见到心澈,他有时候诵经打坐,有时候下地劳作,又或者是在帮忙摘药。何采薇喜欢这样的尹素问,也喜欢这样的心澈,更悄悄盼望着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这蜜饯好吃,何姐姐待我真好。姐姐在想什么呢?”

    一回过神来的何采薇险些就要被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尹素问吓了一跳。

    “你个坏丫头,什么时候凑到眼前吓唬人的,看我不打你。”

    “哼,姐姐自己发呆出神还冤枉我吓唬人,这会子又要打人,看我不告诉和尚哥哥去,让他替我报仇!”

    “臭丫头你敢?!”

    两人一阵打闹嬉戏,何采薇见尹素问大病初愈倒是也不敢真的碰撞到她。待两人都跑得力尽了,才肯坐下好好说话。

    “素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回家呢?”

    “想过啊。不过和尚哥哥说,我的病才刚刚好了大半,不适合翻山跋涉。而且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开心,你们都对我这样好,晚一些再回去也是不打紧的。”

    “你便那样听你和尚哥哥的话吗?”

    “当然了,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我自然是要对他好,听他的话的。”

    “可你不是说,与他只是迷路之时才相识的吗?怎么又会知道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何采薇陪她聊天,却是不自觉地聊出了自己的心事。尹素问虽然失去记忆,只活在了十五岁那一年,更是一度忘记了此前与心澈的交情,可即便如此,他们之间仍没有半分疏远隔阂。

    尹素问仰着脸想了半天,似乎也在仔细纠结这个问题。

    “对哦,为什么呢?具体什么原因我也说不好,但是我总觉得自己与他是早就认识了的。对,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见过了吧。”

    何采薇默默点头,她只以为尹素问的“很久以前”应该是对两人往昔情分的残存记忆。却不知,对于尹素问来说,她的“很久以前”是真的只在梦里,那个低眉浅笑,脚踏祥云的佛光僧人。

    心澈的身体底子好,残存的伤口不过十几日光景便基本痊愈。每日里除了照看尹素问便是习武打坐或者帮着何采薇做一些农活,剩下不多的时间又都用来抄写经书。早在山寺之际,心澈最喜欢做的一件功课便是笔耕不辍地抄写翻译经文,旁的僧人抄写经书更多是学业不精的惩罚,对他来说却是虔诚的享受,他所有的情感全都藏在那些字字珠玑的泛黄扉页之中。

    如今的境遇之下,说是抄经实则却是默写。这里没有经文书籍可看,所有的经书又都已存在他脑中,他便随着心情一点点将那些滚瓜烂熟的内容再一句句默写出来,似乎那每一次默写都会重新悟出些不一样的真谛来。

    一阵风经过,竹屋颇结实的门板竟吱吱呀呀地被吹开了。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几声不知名的惨切之声伴着几缕凉风飘散进来,连着烛台上的灯火都被吹得摇摇晃晃。

    心澈身形未动,既没有去关门也没有探查屋外情形,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毫不在意地继续低头写字。良久之后,门后终于慢慢探出一个娇俏的身影。

    “哼,这招都不好用了,和尚哥哥一点都不害怕。”

    尹素问现在一副小孩性子,大多时候欢乐听话,少数时候也免不了调皮惹事。比如最近几天,她就总爱在夜深之时装神弄鬼地来吓唬两个人。何采薇被吓怕了不再理她,她便巴巴地过来吓唬心澈,可惜总未能得逞。心澈忍着笑意故意逗她,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有什么好怕的?”

    “当然是怕妖怪啊。何姐姐说这深山里怪事多,那些山精鬼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来吃人,你总是大夜里自己一个人写字,怎么会不害怕。”

    “哪有那么多的山精鬼魅,你莫要整日就知道听些鬼怪故事。下次去集市,我便要托何姑娘多买一些文史子集的书来给你,好好看看那些才是正道。”

    “素素不喜欢看那些书,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情味,就会说教些空空的大道理。”

    尹素问的人、事记忆虽缺失了,却并不影响她的学识聪慧,对于寻常的论道,她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时不时也能与心澈辩论几句。现在的她热情活泼,自然是不喜欢那些冷漠又古板的教条文书。

第七十九章 良辰美景(2)

    ();    见她在门前磨蹭抱怨不肯进来,心澈才又放下了笔朝着她招招手。

    “不是怕冷怕黑吗,还不快些进来。小心妖怪真的将你抓了去。”

    他笑着说话,尹素问便欢快地跑了进来,跟着在他身边盘膝而坐,一边又凑过去看他在写些什么。心澈毫不介意她随处涂鸦,因为每次在她的“随笔”之后,他总会饶有兴致地添上几笔,而后便成了一些画风清奇的画作。

    给尹素问灌了一个汤婆子来暖手,又将自己的毯子盖在了她腿上,心澈才又重新坐下。

    “何姑娘说的对,深山夜重,以后太晚时候就不要随意到处乱跑了,知道么。”

    尹素问怀抱着汤婆子,浑身上下暖融融地,开心得答一声“好”,又顺手将毯子敞开,一半自己留着,另一半盖在了心澈腿上。

    “你也盖上些,别受凉了。”

    心澈也未推脱,任由她摆弄自己,一边裁了新纸一边与她说话。

    “怎么过来的,你是不是又欺负何姑娘了?”

    “才没有,何姐姐那样好,今天还拿了蜜饯给我吃,哪里舍得欺负她。只是忽然想你了,睡不着,便来看看你。”

    尹素问坐在心澈身旁看他写字,又挽了袖子替他慢慢研着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音才落,心澈的手竟有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一滴浓郁的墨汁重重地滴落在了纯净的印纸之上。墨色晕染,像是在白云之上盛开了一朵莲花。

    斯是陋室却也温馨,尹素问细心地剪了烛花又添些灯油,那如豆的火光便更明亮些,好照着心澈写字。她研好了墨又乖乖陪坐在一旁,所坐的位置只能看得见心澈的侧脸。

    他擅长左手执笔,写字之时从不皱眉,神情安静,眉眼好看。夜深人静,光影摇动之间,一切都美得只像梦幻。正是从那一刻起,这场景便永远地刻在了尹素问心中,再无法抹去。

    “萧萧如松下风,濯濯如春月柳。”

    “嗯?素素说什么?”

    “哦,没什么。想起来何姐姐方才问我说,为何会这么相信和尚哥哥。”

    她毫不吝啬对心澈的由衷赞美,一不留神便脱口而出,待他回头询问之时又忽然觉得害羞,只得随意找了何采薇的问话来托词,心澈却是不疑有他。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就实话实说啊,素素与和尚哥哥应该是命中注定,早就相识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所以我是信你的。”

    尹素问歪着头躲在油灯的光晕之下,笑着看他。她的神色有几分娇嗔可爱,眼眸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心澈扭头刚好对上这样的眼神,一时间竟恍惚觉得那时年月的尹素问是又回来了。记着香火缭绕的广场之上,她站在浅浅的日光里冲他笑着说,“心澈师父,我来看看你。”

    心澈看得出神,忽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本来朝向她的手又马上换作一个换笔的动作。收了目光重新低头写字,那字迹竟怎么看来都笔画不稳。他们一起的全部经历,他都记得,她却忘了。

    “又在胡说,我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又哪里有什么命中注定。”

    “真的真的,一定是有的。何姐姐同我说,我之前的伤有些严重,伤到了脑子,以前的有些事情便记不大清楚了。所以,对于你的事情,我虽记不起具体的,可是感觉没法撒谎,我们一定是早就认识的。说不定,早在上辈子你我就已经见过了呢。和尚哥哥,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或许,你的那些感觉都只是药物带来的幻想作用吧。怎么会有人还记得自己的前一世、上辈子。”

    回头看她,竟已是昏昏沉沉睡在了案桌之上。她体质差伤又重,太多走动反而不利于伤口快些愈合,心澈特意嘱咐了何采薇在汤药之中放一些安神的药材,让她多一点睡眠来休养生息。

    她的头发是随意梳起来的发髻,此刻已是蓬松凌乱,几缕长发被掖在衣领之中,痒痒的搅着她睡不安稳。心澈索性用整个毯子裹着将她带进自己怀中,一点点轻拆了她的发髻,重新理顺编好了才方便她入睡。

    烛台灯下,纸上正写到“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如此熟悉,触目惊心。

    “尹素问,我只是不知道,该记得哪一个的你。”

    将她好生安置在睡塌之上,又细心地掖好了被角,心澈自己只在案桌前打坐休息,顺便守着她。心智不全的人最易被恶梦纠缠,他便在一侧守着。

    几声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何采薇提了风灯进来。她与尹素问住在一处,晚饭过后不见她回来,免不了担心。方才正要敲门,恰好见着心澈细致地为她梳头,一时又觉得不合适,遂在门前多等了一会儿。

    “许久不见她回来,我过来看看。”

    “是,有劳何姑娘了,我应该提前与你说一声的。她困了就让她睡着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师父不用这样见外。从她重伤昏迷到寻药救人再到清醒失忆,我也是全程陪伴在旁的,勉强也能算是自己人了。她如今情况还不稳定,我自然会多关心一些。”

    “阿弥陀佛,何姑娘有心了。”

    “话又说回来,素素是知道自己失忆一事的。你真的打算以后还是什么都不告诉她吗?”

    山里的倒春寒更重,她觉得有些凉,一面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外衣,一面又想将毯子为心澈披上。忽然想起方才的情形,犹豫几下终于是没有再动作。

    “她若想要知道,我是愿意告诉她的;她若不想知道,我也不会主动与她提及。如今这样的情况对她而言,或许真的也算是一种否极泰来、塞翁失马的福分吧。虽然丢了十年的记忆,可活得潇洒通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竟是这样惯着她的,不枉她那样信你。或许,真的会有命中注定也说不定呢。”

第八十章 命中注定

    ();    今日天气颇好,初春的山谷内已是一片春意盎然,心澈趁着天气晴朗出门采药去,尹素问便陪着何采薇在家中洒扫。自从心澈帮忙将一股后山的泉水引了过来,竹屋的日常用水就方便了不少。两人洒扫完毕又烧了许多热水,摘了一些新开的小花回来,准备各自沐浴一番。

    山谷内的竹屋原先只何采薇一人住着也还算宽敞,如今添了两个人便一下子显得有些不足。尤其是遇着盥洗沐浴这样的事情,便要排着顺序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地等着。

    何采薇是个急性子,又惦记着等在屋外的尹素问,沐浴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收拾停当。

    “素素等着急了吧,快些去洗漱。热水已经给你放好,梳妆的台子也清理过了。”

    “不急不急,何姐姐不用这样急着出来换我的。”

    “小丫头的嘴倒是甜得很,本就是要好好照顾你的,所以呀就不必与我这样客气了。你大病初愈,正好天气又转暖,应该要好好沐浴一番才是,顺道也要去去那些病痛的晦气。”

    “好,素素谨遵姐姐教诲!”

    尹素问笑着在何采薇身边蹭一蹭,像只乖巧可爱的小猫。见她鬓发仍是湿着的,又赶忙拿了手巾来替她擦干。

    “姐姐总这样湿着头发走来走去小心要生病。”

    “之前一个人住着习惯了,也没太在意这些细节。我们的素素现在倒是很厉害,比我这个做大夫的都要知道地多了呢。”

    “姐姐又笑我,素素哪里能知道那么多,还不是和尚哥哥说的。上一次湿着头发犯困刚好被他见着了便是一通教训,说什么湿发入眠会带着寒气入体,时间长了湿寒侵邪就会头痛难愈之类的。”

    轻轻捏一捏尹素问伏在自己肩头的小脸,何采薇只管拿着她玩笑。又听她句句话不离心澈,俨然一副完全受训的模样。

    “与你有关的事情不论大小,师父他总是极上心的。”

    “和尚哥哥是个善心肠,对人自然是好的。”

    “他确实是个冷面热心的,只不过那热心并非是对所有人都一样的。素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嗯?什么事情姐姐仅管开口,素素自然都是答应的。”

    “如你所说,你的和尚哥哥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所以,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记得听他的话、好好待他、不要伤他,明白吗?”

    尹素问从没见何采薇这样严肃认真地与自己对话,她的秀眉微蹙,眼中仿佛还有未散的水汽。

    “嗯,素素明白的。”

    欢快地答一声“明白”,尹素问便小跑着进了里屋更衣沐浴。她只以为那是一句寻常的叮嘱,却不知其中还有一份可望而不可及的寄托。

    独自坐在阶前叠着手巾,何采薇默默想着以后的尹素问会是什么模样,还能不能有机会再重拾记忆。直到屋内的一声惊呼传来,她才心中一惊快步冲了进去。

    “素素!素素怎么了?!”

    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没在冒着热气的木桶之中寻到人,反倒在木桶后的一堆衣服里找到了摔倒在地,一脸就要哭出来的尹素问。

    “素素乖,不哭不哭,姐姐看看摔到哪了?”

    沐浴用的木桶桶壁高大,地上又湿滑,尹素问只顾着一根难解的衣带,稍不留意便一个倒栽葱直接滑倒在地。好在摔倒的地方刚好是成堆的衣服,没撞出什么伤口,只是后脑勺被猛地磕了一下。

    何采薇心疼地抱着她一面四下查看有没有流血受伤,一面又不停地责怪自己没有提前将地上的水渍擦干。

    “还好没有什么伤口,摔疼了吧?”

    “倒是没有摔疼,只是磕了一下脑袋,有些晕晕的。”

    此时的尹素问头脑有些昏沉,任由何采薇抱着仔细查看。刚刚猛地一下不知磕在了什么地方,眼前忽然就是一黑。奇怪的是,那片黑暗之中总会偶尔冒出一些散碎的光亮,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那些光亮使劲地想要往自己脑子里钻。

    “姐姐,我头疼。”

    “是磕疼了吧,看着都起了这样大的包,姐姐给素素揉一揉。”

    无数记忆的残片像是回溯而来的鱼群,争先恐后地趁着这阵疼痛回到了尹素问脑海中。一阵短短的时间里,她仿佛已见着了几次心澈的脸庞和声音。“世人多有患,皆在心不在身。”“重生不易,要好好活着。”“望今日之所得,皆为你所愿而非你所不忍弃者,阿弥陀佛”······

    “不要!”

    她猛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虚幻镜像,想要看看这些已经消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可是,所有的片段却仍是在瞬间消失,一阵阵光点之后眼前便重新亮了起来。

    “好素素,千万不要吓我,到底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好像已经没那么疼了。”

    那些光点在瞬间消散一空,尹素问亦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不再在意。

    “惯是个粗心大意的小傻子,那带子解不开你唤我进来帮忙就好。非要死命拽着与它较劲,脚下不当心当然要滑倒的,吓坏了吧。”

    “是是是,姐姐教训的是。小傻子的脑袋上马上就会多长一个犄角出来了。”

    何采薇只以为尹素问是被摔疼了而未曾注意到别的异样。眼下对她爱也不是骂也不是地气恼,一手轻轻帮着揉揉脑袋,一手捡了干净的衣衫来给她披上。

    “别再胡闹了,小心地坐进去,我来帮你洗,免得再多摔几个大马趴。咦?这是什么?”

    何采薇扶着尹素问慢慢坐进木桶之中,重新添了些热水之后正要帮她重洗头发,抬手便见着了她后背之上一片小小绯红的胎记。

    “这,这是一朵莲花?”

    她的手指修长微凉,轻抚在那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印记之上,仿佛见着它正在绽放。尹素问莫名打了一个寒颤,将自己更多地浸在热水中,才又与何采薇搭话。

    “只是一个莲花形状的胎记,娘胎里带来的。不是什么伤口,姐姐不用担心。”

    她毫不在意说得轻巧,只道是自己的一个小小胎记。那印记看在何采薇眼中,却是别样的刺目深刻。

    于断崖之上将心澈救回来,他的身体多处擦伤,何采薇也曾细致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过药。所以,她是亲眼见着了他的胸口之上有一条已经愈合的旧伤疤,还有一个同样的莲花胎记。

    走失的人还会再相逢,他们说的命中注定,从没有人相信,何采薇却是见着了。

第八十一章 从来薄情(1)

    ();    “柳柳。”

    “柳柳?”

    “是,少主。”

    “已经月余,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吗?”

    “确实尚未找到。属下一直都跟在一线寻人,所有军士轮流排班按着既定路线进行了全面搜查,仍未能找到尹小姐的下落。”

    “愚蠢!她就在你面前消失,一个女流之辈在深山之中能跑去哪里。那东皇山就算再高大深远,宰相府那么多军士出动,难道全然都只是光会吃饭不会干活的摆设吗?”

    “少主教训的是,是属下失职。这就重新整顿人马,从头再行搜索。”

    “尹府呢,有什么动静。会不会是他们先一步找到了人便藏了起来。”

    “应该不会。尹元第二日便告了病假,一直待在府中未曾出门,尹家的府兵亦一直在山中寻人,同样没有收获。”

    “嗯,你且抓紧去安排吧。注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明白。”

    柳风跟在张少卿身边多年,早成了左膀右臂一样的人,若不是急红了眼,张少卿也不会拿他来出气。他不能理解,张府的军士个个精兵强干,又有柳风这样的人物领队带头怎么就任由着尹素问消失得痕迹全无了呢。

    张少卿发了火不说话,既没有让柳风随侍也没有允许他退下。柳风不敢擅作主张,心中一时不知该进该退,只得依旧诚实地单膝跪着。

    “你是否要休息几日?”

    张少卿这样突然的问话,竟让柳风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休息?毫无怨由地随侍、保卫张少卿是他全部的生活,不,应该是全部的人生,因为连他的这条命都不是自己的。他从未将此当作一份公差,更何谈休假。张少卿此前亦从未提过什么休息,眼下却突然有这样奇怪的问话,柳风抬头看一眼主子面无表情的模样又很快垂下了眼角。

    “少主恕罪,属下不解。”

    “张府从来不用心不在焉的下属,我的内侍更不会需要呼唤两遍才能出现。”

    “属下知错,请少主惩罚。”

    自东皇崖亲眼见着尹素问坠崖之后,再回张府的柳风忽然就有些不一样了。尹素问拼尽全力也要磨断绳索的场景如同梦魇般盘旋在他脑海中重复播放久久不散,扰得他乱了心绪。

    柳风手上曾沾过无数鲜血人命,也曾见识过男欢女爱真情假意,他自觉是可以冷静超然的。可是他竟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深深的绝望之中又有浓重的爱意,甚至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美丽,那冰蓝色的眸子仿佛是个巨大的漩涡,轻易便会吸了人的心智。于是,他开始有些许心虚,不能再那样心无旁骛地去当一把不识爱恨的利剑。

    “起来吧。”

    张少卿长叹一声,示意柳风不用再跪着,表情也有少许缓和。

    “你虽身为我的内侍暗卫,却并非笼中燕雀。我那样费尽心思栽培你、锻炼你,所以,你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倘若你要是一把剑,也一定是一把绝无仅有的上乘之作。好的兵器不仅要会杀人,更要永远冷静,无心无情、无欲无求,没有什么是比主人更重要的,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少主放心。”

    领命告罪完毕,柳风才行过礼退出了张少卿的房间。那些细微的情绪变化,他原本尚不自知,经由主子的一番点醒之后才猛然惊觉自己真是罪不可恕。

    “谁?”

    他是特意拣了一条人少的小路离开,转过一处假山之时瞬间朝着身后的山石之内出拳攻击,这道跟踪而至的眼光早已经被他察觉,就等着引到这隐蔽之处好动手。

    “是我是我,快住手!”

    来人虽是堪堪制住了他的拳头,却明显双手乏力不堪一击,不过是个武学末流的。柳风心中明朗,倒也依言收了手,等着对方由假山之中现身后才又负手而立点头致意。

    “大小姐是有什么吩咐?”

    张翾翾应声而至,一身浅色常服,满脸不悦。

    “柳大侍卫不必客气了,翾翾不过是张家一个没有实权的外养女儿罢了,怎么敢对你有什么吩咐要求。”

    她揉着被击痛的手掌,语气不善,说的却也是实话。死士暗卫与寻常侍卫不同,除了张少卿本人,柳风即不受任何人支使亦无需听从任何人命令,即便是张和出现,除了必要的礼节客气以外,亦无需听命于他。

    “大小姐言重了,不知跟踪而来的人是谁,故而出手重了些。”

    “哼,明知我功夫差还下这样的狠手,不过是知道除了哥哥以外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柳风虽未行大礼,却也是难得做了一番致歉意思的解释。张翾翾是张少卿在府中唯一心疼关照的人,他心里清楚自然也不会太怠慢。张翾翾自顾自抱怨一番,倒也没有再有纠缠生事。

    “哥哥他还好吗?”

    “还好。”

    “吃食用度如何?”

    “正常。”

    除了婚典第二日见过了张少卿,张翾翾第一次见着他那样伤心脆弱的模样,此后便被传话说勿要探望,未再与他见面。她心里焦急,不得已才堵住了柳柳来问话。

    “好了好了,一个闷葫芦随便几个字便来打发我,既然哥哥的状况已经好多了我这就去看看他。”

    “大小姐请便。柳风尚有公务在身,告辞。”

    “哎,等一下。那个,尹姐姐有消息了吗?”

    “尚无。”

    “我仍有一事不解,凭柳侍卫这等卓然功夫、雷霆手段,怎么会仍由尹姐姐在眼前坠崖而未能成功相救呢?”

    “人有失手,更何况柳风并非如小姐所说那般神力。少主交代过寻人一事不得对任何人透漏,小姐若还有什么疑问大可以去与少主亲自求证。”

    柳风言简意赅地回应几个字便匆匆离开了,张翾翾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已过月余,尹素问仍是行踪未定生死成迷,张少卿亦不知好坏,一场喜事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张少卿的书房门开着,像是知道了张翾翾要来。她信步进门便见着了正在奋笔疾书之人一身精致干练的公事打扮,神色严肃,看起来倒确实不像精神不济的模样。

第八十二章 从来薄情(2)

    ();    听府里人说,大婚后的第三天张少卿便匆匆入宫去上朝议事了。如今看来,他虽脸色不善、眉宇不喜却也没有什么颓废神色,既能正经危坐地工作,说明应该是传言不虚。

    “哥哥可还好?怎么婚期才过便着急要入朝去,也没有好生歇息几日。”

    “还好,近来事情忙乱容不得人休息。宫中消息灵通,婚典才结束太后和皇上便得了信叫我前去问话,索性便一并办了几件公事,无妨。”

    “莫非宫中已经知道尹姐姐的事情了?可曾有难为哥哥?”

    张翾翾进门帮着张少卿整理好案桌上的简牍,此刻又温了茶水递到他手中,听闻婚典事件已被宫中知晓,不由得又为他捏了一把汗。一面仔细端详着他,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担心。

    “我大离国的皇帝向来深居简出颇为神秘,更有传言说他本就是个脾气性情颇怪异的暴戾之人。如今张府坏了御赐的婚约,莫不是要将所有罪责都算在哥哥身上了?”

    “翾翾,隔墙有耳,这大逆不道的话切不可胡言乱语。”

    张少卿言辞正色地制止了张翾翾的不忿与担心,见她撇撇嘴不高兴才又摸摸她的头宽慰到。

    “无需担心,圣上并未惩罚于我。本就是一桩御赐的皇婚,婚典当日排场又大,即便是事后及时疏散人群特意封过口的,宫中若要想知道些消息也是不难。素素出走的事我是据实相告的,不过却说人已经找回来了,受了些轻伤正在府中养着,只是寻常闹脾气也没有什么大碍,这便没事了。”

    “哥哥没事就好。可是,事实上尹姐姐并未找回,既然这宫中能得到消息,又怎么能轻易相信了咱们?”

    “我曾允诺,待素素伤势痊愈之后便带她进宫请罪。阮家也以青玉的名义上了道折子,大意是说自己也有不够贤德的责任,侧面却是证实了素素已经回府,这样便不算是我撒谎了。”

    阮家呈上的折子确实是张少卿没有想到的。他对阮青玉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她不添乱、不闹腾便好,没想到倒是她自己存了一份体贴帮忙的心思,提前想到了张少卿在宫中的困境,适时让阮家人递了陈情的折子进来。思及此处,张少卿仍多少有些感激。

    “翾翾,阮青玉不是个坏人,无端卷入这场是非也是不易。更何况阮家日后于我尚有重用,你得空的时候便多与她走动走动,免得她胡思乱想。”

    “哥哥放心,翾翾知道的。只是这阮家小姐闺中之时便是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娇贵小姐,如今嫁进张家来虽衣食不愁,感情和心思上却是受了些委屈。我总归只是个小姑,算不上什么体己的人,只怕劝了也是效果有限。看她满腹心思倒是全都系在哥哥身上,哥哥不妨平日里待她多些温存。”

    “娶她入府原本是个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如今素素生死未卜府内府外又一时混乱,更别提什么温存心思了。不过,虽然我并不属意与她,但也不会亏待了她和阮家,该有的名分地位还是会有的。我与她的关系寡淡,你只管尽力帮我分担一些就是。”

    张少卿并不明白,阮青玉不是一个拥有什么乾坤鸿愿的大人物,对于她而言,名分地位或金银珠宝远远比不上一份体贴暖心的爱意来得重要。

    “说到尹姐姐的事,翾翾除了心焦着急之外却也还有一事不明。”

    张翾翾不再纠结阮青玉的事情,只想起了自己前来的另一件重要事情。

    “哥哥曾说柳风在事发后的第一时间前来回报,言说尹姐姐是一时心郁难解纵身坠崖的。”

    “素素心思敏感性子又烈,上次的情事本就让她伤了心如今这样一闹,她一时气糊涂了也像是会做那样冲动事情的人。”

    “就算尹姐姐是一时怒火攻心气糊涂了才会自戕坠崖的,可凭借柳风那样敏捷的身手能力又怎么会眼睁睁任由如此重要之人消失在自己眼前而不为所动呢?况且依他所言,他本是有大半夜的功夫在跟踪追随的,若不是有什么隐情又为何要放弃提前救援的机会呢。哥哥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他们的人了,那两人若真的论起能力高低来,尹姐姐自然不是柳风的对手,如今的结果哥哥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张少卿是个多疑诡谲的人,对柳风却是从未起过疑心,或者说他从未把柳风当作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尹素问坠崖的事情他是发过了火也依例有过惩罚了,可是他从未想过整件事情的过程会有什么问题。张翾翾的分析不无道理,按着寻常手段,柳风应该是第一时间提前冲上去先将人救下来才对的。

    不过,这个怀疑的想法才一出现又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了。

    “柳柳从小跟在我身边,是个木头一样不会说话、石头一样无欲无求的人。他武功虽然高强却也不是万事皆能的无敌金刚。若说他办事不利、出了纰漏我是相信的,若要说他是起了二心、蓄意要让素素坠崖的我却是不会相信。翾翾你常年偏居江南甚少归家,关于柳柳的事情了解不多,所以难免会对他有些怀疑,今天听了我的话日后也不要再揪着他不放了。”

    “既然哥哥都这样说了,翾翾也不便再较真。哥哥看得上的人必然是可靠的,他如何行事我是不在乎,只要哥哥好、张家好,便一切都好。”

    张翾翾明白了张少卿的意思,本来还有一半的话没有说完,如今也只能及时地收了口。另一面又私心里盘算着,关于尹素问的事情她也只能靠自己一人再去寻些线索了。

    与其说张少卿对于柳风有足够的信任,不如说是对他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张少卿自信,他培养出的人是靠得住的,自信他的“兵器”是最上乘的,一如他始终自信,所有事情皆在他一手掌握之中。只是,他并不知道,他的柳风虽不是故意放走了尹素问,却是真的隐瞒了心澈与尹素问并肩相处的那个晨曦黎明。

第八十三章 从来薄情(3)

    ();    “你的心意,兄长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与素素或柳柳之间的事情都太过复杂,你归家短短几日也只是看到表象。况且人言可畏,你尚是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这次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参与了。这里不比江南无人管束的自在,你毕竟身在名门以后总要多注意些才好。”

    “哥哥习惯了发号施令,如今翾翾才归家这几日便要对我的言行举止多加约束了。我倒是不曾听说,这放荡不羁的张大公子竟然会是个在乎人言可畏的人吗?”

    张少卿多惯着张翾翾,她便敢时不时与他打趣胡闹,更何况她是个自由惯了的人,对那些所谓人言可畏的东西从来不曾在意。

    “人言即是民意,我身在高位,自然是要听要怕的。近来这坊间不是都正在传说张府的世子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吗?”

    “啊?哥哥竟也是知道这谣言的?”

    张翾翾惊讶之余脱口而出地问话,又马上捂住了嘴意识到自己是说错了话。自那日婚典之后,张尹两家的故事便彻底在街头巷尾传了开来,人人都言说张家势大欺人,先是辜负了苦等十年的尹家女儿导致其生死下落不明,继而不过一日功夫便事不关己地上朝如常毫无痛苦惋惜之情,可见是个何等冷血薄情之人。张府的大多数人都是知道这些说辞的,只不过没有人敢提起而已,张翾翾没想到张少卿自己竟然也是知晓的。

    “自然是知道的,这上原府的风吹草动有哪一样是瞒得了我的。哼,无知小民的无聊言语没想到还真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哥哥不必放在心上的。市井小民茶余饭后编纂一些谈资闲话常有,过段日子有了别的新鲜事自然就会换了话题。”

    她总是体贴张少卿的,担心这些言语会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好在他看起来倒是不甚在意。

    “那,在翾翾看来,兄长可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当然不是!哥哥这样好,怎会是个薄情寡义的小人。”

    包括张府的人在内,在旁人看来,张少卿多年的所作所为皆可算是冷血无情、薄情寡义的代名词,只不过张翾翾身在山中遮望眼一心向着自家人罢了。

    “哥哥若真是那样无情之人又怎会非要忤逆了父亲的意思娶尹姐姐入门,更不会亲自去宫里求了个平妻的名分。这一份心意若是尹姐姐知道了也定然是会理解、感动的。”

    “傻孩子。”

    张少卿笑着看她,她所言不虚,这两件事情也算是自己曾为尹素问做过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吧。旁人不能理解也只是不了解他的雄心罢了,儿女情长对他来讲永远不可能成为终极目标,而要想以最快的速度达到那个终极目标,他就必须要有足够冰冷坚硬的心地和手段。情深不寿,长情坏事,自古如此。

    就要到十五了,上原府内几家终究是月圆人不圆。

    林中延伸出一条还算宽敞的小路,堪堪够一辆马车通过。红顶的马车在颇为颠簸的道路之上摇摇晃晃一会便停在了路旁,一红一粉两个身影自车中下来到树下休息,正是阮青玉与贴身丫鬟喜儿。

    婚典第二日便被禁足,连着应该回门省亲的时候都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如今临近十五,张少卿倒是记起了要让她回家探望一眼。这场省亲并没有夫家陪伴,阮青玉出嫁一回仍是只带着个侍女回家,虽说珍宝琳琅的礼物没少带,娘家人的脸色终归是不好看。

    不过在自家小住一个晚上,阮青玉便匆匆要走。几日来本就心气不顺,如今转了小路走又颠簸不堪,没一会身子便难受的很,只能唤了车夫快些停车。

    喜儿扶着她在树下歇息了一会,又伺候着喝了些清水,那难受的症状才好了些。

    “小姐身子金贵娇弱,这林间小路如此颠簸,自然是吃不消的。说来还是要怪那尹家,好好的官道平坦非要封路盘查挨个寻人,逼得咱们只能绕了小路走。”

    “尹姐姐尚未找到,家里着急也是应该的。”

    “哼,最好是永远不要被找到。”

    “喜儿,莫要乱说话!”

    尹家的府兵同样在东皇山之上不眠不休地寻人月余却一无所获,尹元着了急干脆封了官道一个个挨个盘查。进出主城的百姓们蜿蜒曲折排了两条街的人,阮青玉着急回府也只能绕了近郊的小路回去。

    喜儿收了声不再说话,见阮青玉仍面泛青色地不舒服又赶忙拿了一小盒薄荷油出来,涂一点在她额上轻轻按揉几下。

    “小姐,这是临出门之时夫人特意嘱咐喜儿带的,说是小姐舟车劳顿身子怕是吃不消,另外还安排了几样您平日里爱吃的,一会要是饿了我便去取来。”

    “娘亲让带的?娘亲,她不生我的气了吗?”

    “应该是吧,天底下有哪个为娘的会真的与儿女置气。虽说这桩亲事夫人是不高兴了些,可终归还是心疼您的。”

    阮青玉的头一次省亲便遭了全家人的指责不解,张家的种种怠慢行为在他们看来皆是对阮家的不懈与挑衅,甚至是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都因着这门不善的亲事与自己气愤不已。如今看着母亲刀子嘴豆腐心仍是对自己关爱有加,回想起自己在张少卿面前的卑微,不由得就是一阵心酸。这婚姻大事说到底却是一场恩爱亏欠的博弈较量,谁爱得多些谁便总是输的那一个。

    “小姐怎么了?怎么哭了?!”

    喜儿手忙脚乱地取了帕子为阮青玉拭泪,自从结了这姻亲,她似乎总是在眼泪中过活的。

    “无妨,才刚刚离开便想家了而已。”

    “那小姐怎么还要急着回来,在娘家多住几日不好吗?”

    “毕竟是出嫁了的人,多待一刻他们便见着我多受一刻的委屈也多一分担心,算了。也是苦了你,跟着我这样不得宠的主子总要多遭些罪。”

    “小姐不哭,喜儿一点也不苦。往后的日子小姐只管好生过活,喜儿定加倍努力护小姐周全。”

    阮青玉如今的身边,喜儿是唯一可以依靠取暖的人了。两人相互倚靠在一起,像是两条相濡以沫的鱼。

    阮家人都在明里暗里地劝她说,再等些时日,只要能生得个一男半女便自然有地位保证了。阮青玉心里却一时没了着落,若没有了爱,那一男半女或是主母地位还重要吗?

第八十四章 明月夜,短松冈(1)

    ();    这个与众不同的十五对于上原府的两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对于何采薇来说却是个难得开心的节日。随父奔波的那些年多是重利轻离别,后来又孤身独居深山,细想来她竟从没体验过什么阖家团聚的温情感觉,如今心澈与尹素问陪在身边,虽只是短暂的月余相处却俨然有了个家的样子。

    尹素问兴致盎然地要准备一些赏月的吃食,片刻功夫几样精致的小菜便做好摆在了案板旁边。何采薇性子急做不来这些细致的活,跟着没忙了几下便自告奉勇地要去屋前挂灯,顺手又偷吃了几块糕点才肯出门。

    心澈捡了柴火回来,一进门便听着了尹素问欢快的声音。

    “和尚哥哥回来了?快些过来尝尝看这新做的芙蓉小饼好不好吃。”

    未等心澈拍拍手上的灰尘,她便自作主张地夹了一块小饼送到了他嘴边。她笑着催促心澈快些尝尝,开心的模样像是个欢快的小鹿。

    “嗯,是好吃的,何姑娘方才在院子里还一力称赞呢。”

    “是吧是吧。我就说嘛,别的不记得,这好吃好喝的手艺我定是忘不了的。”

    心澈也微笑着看她自夸,一面洗了手过来帮忙,一面柔声问到。

    “素素是记起了些什么吗?”

    “那倒没有,记不起来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那些记忆啊混混沌沌地丢便丢了。这些糕点叫什么、在哪里吃过我虽是不大记得,可一旦上手起来做法却是很自然地就会了。”

    “不需要准备太多,也不是什么元宵节日。不过一个寻常的十五,只有我们三人而已。”

    “才不是呢。这个十五虽然寻常,却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正式的家宴,当然要隆重些准备才能体现出心意来。和尚哥哥独居山寺惯了,还是何姐姐跟我齐心,这会子还在外面细心地准备灯笼呢。”

    尹素问是那样轻巧愉快地说着“一家人”,在心澈听来却是滋味万千,“家人”,他也曾向往找寻过,如今再听却是不敢想象。

    灶火烟气被铁锅内蒸腾的水汽代替,尹素问挽了衣袖轻拭一下额上细汗继续忙碌着。她手中面粉翻飞,一会沾点水一会沾点糖,再舀几勺馅料进去,不一会一个栩栩如生白兔形状的小点心就可以装盘了。

    “我来帮你。”

    心澈收拾衫袖想要上前帮忙却又被尹素问推开,说是男儿家志在高远不能下厨灶之舍,边说话边去掀了蒸好的笼屉,一个不小心却被滚烫的水汽猛地一烫。

    “怎么这样不小心?!”

    尹素问才惊呼一声,心澈便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查看伤势,那烫伤有些严重,本来纤若水葱的手指尖不仅烧得红肿更起了水泡。他一面心疼埋怨朝着伤处轻轻吹气,一面又化了绵细的白糖敷在烫伤处止痛。

    “我不过一介山寺僧人,既不是什么志在庙堂的仕宦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侠士,哪有什么男子远庖厨的限制。”

    心澈只管低着头为她细致地处理患处,言语温柔深沉。尹素问也难得安静不与他争辩,借着炉膛里的光亮偷偷看几眼他好看的侧脸。

    “喏,上锅前的最后一步可就交给你了。”

    手指不疼了,她便一手捏着两个劈开一半的金丝小枣,一把拉了心澈到笼屉边。

    “这小兔子的点心最终成形好不好看一是看造型一是看火候,这火候的事情由我来把握,造型的最后一步嘛就交给你了。”

    那两个小半的红枣代表白兔的两只眼睛,上锅之前安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尹素问见心澈一人站于锅台边上仍是冷冷疏离的模样,便存了玩笑的心思要他参与一下。心澈却是不应承,只盯着那白兔面团看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素素也喜欢白兔吗?”

    “是啊,姑娘家的应该都喜欢这样可爱的小动物吧。”

    尹素问毫不在意,心澈心中却是有一点点遗憾,他原本想顺势问一句“是否还记得东皇山之上的小白白”,话在嘴里出口却变成了“寺中也曾养着一只颇有灵性的白兔。”

    听说寺中也有养着白兔,尹素问果然高兴地许诺下次要随心澈入寺探看。他点点头应允过,才又释然地一笑。

    “好,那这画兔点睛的最后一笔就交给我了。”

    依言接过尹素问手中的小枣,在她开心的注视之下点好了白兔眼睛又放好了笼屉,心澈才又坐下来主动帮着拉箱煽火。少了高僧的束缚,没了“贫僧”的客套,他似乎在几月的时间里只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心澈”。火光蓊郁,小室温暖,他本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如日月星辉似冰湖冷月,遇见了尹素问之后却被一点点牵引着不自觉地走下神坛,如篝火温暖似烟尘自由。

    几碗细致的清粥,几碟小菜和点心,便是山谷内一家人的第一顿家宴。尹素问与何采薇如两只忙碌的小蜜蜂,来回几次忙着搬桌子挪凳子,终于选定了一处观月最佳的位置。

    凉风春月颇解意,此时的山谷中偶有清风,湿寒之气甚少,三人欢聚一桌倒也开心。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谈论得笑意沉沉,一旁的心澈虽是话少却也总是笑着看两人打闹。

    今晚的一餐是尹素问康复之后主动要求要一展厨艺的,何采薇知她是个世族大家的小姐出身,原本还怀着稍许忐忑的心情入口,没想到她手下的粥菜虽样式简单却各有滋味,美味当前,故而一边吃喝还不忘一边夸奖。

    “素素的手艺竟如此上乘,以后倒也不怕生活难续。什么时候这谷中若是住不下了,随姐姐出去做个厨娘也是不错的。”

    尹素问给她夹着菜,顺势在她手背一拧以示抗议。何采薇委屈地向心澈求援,他却也假装看不见。

    “何姑娘偏要拿她打趣,小心她一会要与你闹脾气。不过这几碗粥菜虽然简单,却也看出素素是用了心思的,我们享受了美食,夸奖几句也是应该的。”

第八十五章 明月夜,短松冈(2)

    ();    心澈夸她,尹素问便开心不已,特异执了粥饭与两人介绍。

    “何姐姐平日里吃得随意素淡,我就采了些春分开得正好的花瓣来入粥,清甜又有香气;和尚哥哥不喜甜食,便只将晒干的栗仁磨了粉入粥,健脾养胃;至于我嘛。”

    “至于你嘛,本就是个贪嘴的小猴子,自然是要拣香甜的来吃。所以呀,才特意做了这红糖芙蓉粥对吧。”

    何采薇一句抢白倒是说的没错,如今的尹素问喜食甜食,已全然不是当年那个对甜腻之物敬谢不敏的尹大小姐了。日子久了,世事皆会变,样貌、口味、人心都是一样的。

    餐已过半,三人的欢声笑语却是没有断过,尹素问此时的心智只是个孩子,喜欢谁、谁对她好,她便也对谁好,从不藏着掖着。她只顾着一会给心澈添粥一会为何采薇夹菜,一席之上自己没吃了几口,却乐得开心。

    开心之时又觉得清粥不够韵味,趁着两人没注意,自己又巴巴地跑去地窖里搬了一坛子久年陈酿过来。她扬言要两人陪着自己喝酒,无辜的大眼睛眨一眨倒一时看不出是不是又存了恶作剧的小心思。

    心澈身为出家人,虽身在俗世亦不染红尘,坚持恪守己心地冷面拒酒,尹素问也不敢再强求。何采薇今日本就开心,在她的撺掇之下倒也没有拒绝,只是故作心痛地哀叹自己珍藏的药酒。

    “没看出来,我们素素竟还是个会钻地的猴子,哪哪都能找的着。只是可怜了我这精心泡制的药酒,才藏了没多少年还是没逃过你的馋嘴。”

    “姐姐莫要小气了,美酒珍馐再难得,不也是为了能有知己相伴把酒言欢的吗,今日我将它拿了出来才是帮它实现了最好的归宿了呢。”

    何采薇与尹素问斗嘴,心里却是高兴地,索性主动起了封口倒酒,两人一斟一饮喝得不亦乐乎。心澈以茶代酒与两人共饮,还要时不时提醒着两人适可而止莫要贪杯。

    “虽说你们二人是落难至此,我却心存感激。若不是那样的机缘,你们如今又怎么会陪在我身边。我孤单惯了,今日却难得开心放肆一回。师父、素素,这杯酒采薇敬你们!”

    酒至半酣,何采薇的话也多了起来,一面向两人敬酒,一面又以酒杯悄悄遮了红着的眼眶。心澈与尹素问看在眼里,心中亦是动容,虽缘起一场祸患,却成了一段好的机缘,这段美好的时光应该是要永远珍藏的才好。

    “何姐姐,莫要伤心了。素素虽然年纪小不懂事,对姐姐的好也是铭记于心的,从此往后,你便不再是孤身一人,再不会孤单了。”

    隔着案桌紧紧握了何采薇微凉的手,尹素问同样感动,她是将眼前的这两人当作自己的亲人来看待的。她的世界里虽然还有一段空空的留白,可一切都不影响她对于这两人的感情。

    “素素说的是,何姑娘菩萨心肠自然会多有福报。如今三人能够把酒言欢亦是一段因缘善果,无需太伤感了。”

    “那你们便都留下吧,不要走了,好吗?”

    借着酒劲,何采薇第一次开口请求他们不要走。这样一处世外桃源的地方,心澈不受盛名所累,尹素问永远天真童趣,而她则可以过上一生所求的日子,就这样多好。

    “姐姐,这里的日子再好我也总是要回家去的,爹爹和娘亲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你若愿意的话便随我们出山,一起住到我的府邸上去,这样也可以互相作伴的。”

    “什么爹爹娘亲,你可知道他们其实……”

    “何姑娘!别再说了。素素的外伤虽然好了大半,腑脏内里却仍需静养调理,你一手救活的她同样也是最了解她病情的人,她还要继续仰仗你,自然哪里都不会去。”

    尹素问只是惦记着亲人,所以不能答应永远留在山谷之中,反而还单纯地想要将何采薇也接出谷去,没想到惹了她不高兴,见她正要反驳地说些什么却又被心澈及时出言制止。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几句奇怪的对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尹素问却也明显感觉到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这往后的事情会怎么样谁又能说的清楚,如今还能够这样相聚已是很难得了,和尚哥哥、何姐姐咱们就不要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了吧。来来来,喝酒喝酒。”

    左右看看两人,皆是各怀心事的模样,她索性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主动打破了沉默。

    “素素遇险以来,一路多亏了两位悉心照料。这第一杯酒先敬何姐姐,多谢姐姐援手救命,你我才能有如今这样一场缘分。”

    仰首即是痛快的一杯入口。

    “这第二杯酒要敬和尚哥哥,多谢你从来宽厚,毫不计较地照看陪伴。”

    她忘了前尘只记得当下,如今的日子里,心澈比谁都重要。

    “这最后一杯酒却要敬天地神明,多谢送清风霁月作陪、送至亲至爱作伴。”

    尹素问一番令人动容的肺腑之言倒是将何采薇心中的几丝不悦打散,起码此刻,他们便是至亲至爱之人。两人牵着手又说了好一会话才作罢,何采薇要先去准备一会放花的材料便先行离开了,只留了尹素问与心澈两人收拾残局。

    “素素!贪杯伤身,你今晚喝的已经够多了。”

    尹素问断断续续地一晚上喝了不少酒,心澈此前偶尔几句劝她也没完全放在心上。此刻何采薇已不在身旁了,她还一人慢悠悠地自斟自饮着,心澈索性一把夺了酒杯酒壶放到自己身边来不许她再喝。

    “我的话你都不要听了是吗?”

    “哎,和尚哥哥莫要生气嘛。你的话素素自然要听的,不过这药酒香得很,今夜里又高兴,所以才多喝了几口嘛。”

    她喝得微醺,眼里所见的世界都蒙了一层荡漾的水汽,心澈佯装生气,在她看来亦是可爱的很,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模样。酒劲渐渐上头,她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些摇晃的醉意,只得靠两手与桌子的力量支撑,眼神仍是舍不得离开心澈身上。

    在心澈看来,满脸酡红的尹素问却是双手托腮,眼神迷离地巴巴望着自己,心中那一点恼意也便瞬间没有了。

第八十六章 明月夜,短松冈(3)

    ();    “与我撒娇也不起作用,这酒断然是不能再喝了。”

    心澈板着脸训她,她殷红的小嘴一撇,先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随即便一头歪歪扭扭地倒在了他的肩头,小手还紧紧地抓着他胳膊,他的心忽然就漏跳了几拍。

    “女孩子家家不要贪杯。以后也要记得,知道吗?”

    替她整好一缕碎发,心澈的声音温柔低沉,像是三月里的春水。自从尹素问成了孩子心智,他就被动接受地习惯了她时不时爱黏在自己身上。

    “记得了记得了。原来你也这般啰嗦,不像是个哥哥倒像是爹爹呢。”

    尹素问说的俏皮,将自己都逗笑了,整个脸都埋在了心澈的臂弯里。山中时日渐长,心澈习惯了被这两人时不时地打趣,没了原先的严肃感,自己也时不时会跟着浅笑几下。此时的尹素问像个少不经事的小女儿,他倒希望那上原府真正的父亲能有自己这模样,起码她不会再有那些苛待的遭遇。

    “和尚哥哥,我知道,你总是担心我的。”

    “嗯?”

    “你总是想着我丢了一大段时间的记忆,太多的空白在心里堵着会不开心会着急。其实呀,这样也挺好的。虽然也偶尔会有奇怪的影像在脑子里闪过,可不知为什么,我总隐隐感觉那些找不到的记忆并不算美好,所以记不记得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区别。现在的我没有负担过得开心,你们都陪在我身边,多好。所以,别再为我忧心了,好吗?”

    她关心着心澈的一举一动、一悲一喜,知道心澈的每一个小习惯,更能体会他对自己的每一分关怀。他时不时轻皱的眉心,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都感同身受地存在了她的心上。不想让他有负担,不想让他不开心,这就是尹素问最大的心愿。她说的诚恳,让人心动。

    “好,不担心。”

    “何姐姐说,我们原本就是认识的。只是可惜了那些记忆里,也丢掉了与你相识的那一段。”

    “无妨,我们已经重新认识过了。”

    臂弯里的人儿巧笑一声,她不知道原来这个总是一脸严肃的僧人竟也是个伶牙俐齿会说话的。这样的重新认识,也很好。

    “那我以前都怎么称呼你的?”

    “尊称,师父或大师。”

    “那样多不好,生分又俗气,无趣得很。还是现在好,和尚哥哥你说是不是?”

    “是。”

    她多吃了些酒,他便时时顺着她。他没有说,其实往昔的时候她也会偶尔直呼其名叫他“心澈”,如那个星辉熠熠的山寺夜晚,她是那样坚持地说着“心澈,我在意你的生死健康。”那时的她眉宇间总有一股孤勇的英气,那时的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月余之后的明月夜里,她会软糯糯地躲在他臂弯里小憩。

    缓过了一阵酒劲,尹素问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倚着,一面看着晴朗的夜空数星星,一面与心澈说话。

    “和尚哥哥今天是不是也想家了?”

    “僧人本无家,又怎么会想家。”

    “我是说那个叫做云居寺的庙宇。虽隔得远,今日正午也还是能隐隐听到寺中十五鸣钟的声音,若真的没有想念,又怎么会在那钟声之中如此伤感呢?”

    “我虽从小生长在云居寺,却是经年外出历练的。寺庙对于僧人而言更多是修行的道场,而修行又是无处不在、处处皆可的。你还小,尚不懂这些,只管好好养伤照顾好自己即可。”

    尹素问连着云居寺一起忘记了,却也知道山寺每逢十五便会鸣钟。今日正午的风向恰是从山顶至山谷而来的,钟声之中的心澈似乎心事重重。忍不住问他,他却又顾左右而避谈。

    他不愿意说,她便也不再问。只忽然像记起了什么一样,自贴身的衣袋里取了一个包好的巾帕来。

    “和尚哥哥,这是送你的礼物。”

    银色月光之下的尹素问半跪在藤椅上,双手捧了包裹细心的巾帕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心澈面前,如同虔诚献祭的信徒。

    手帕内包着一串精心修复过的念珠,圆润饱满的田白玉珠子中间等量穿插着九颗菩提子,在皎洁的月光之中自有一股柔美静谧。心澈有些疑惑地接过念珠查看,认出了此物正是自己此前损坏遗失的那一串。

    “之前收拾屋子的时候见着你那里存着两串颇漂亮的珠子,看了看才发现其中一串已经被摔得不成样子。我虽是不懂鉴别佛家宝物的却也看得出这串珠用料上乘意义非凡,它们此刻在这里出现来想来也是受了我的连累才会被摔坏,所以便自作主张地拿了去修复。喏,看看喜不喜欢,素素手艺不精,和尚哥哥不许笑我哦。”

    那两串念珠是云居寺传承给心澈的加持之物,他平日里小心珍惜只参加尹素问婚典当日才佩戴,没想到因着救她坠崖而摔碎了一条。如今又巧合地被她发现修复,也算是失而复得的缘分。

    那被修复串珠本是由54颗同等的田白玉圆珠组成,一气摔碎不少之后便再找不到合适的珠子补上,尹素问灵机一动便找了九颗形制相配合的菩提子穿插其间进行点缀,顺便也补了那玉珠不足的空缺。她亲手修复的串珠虽手艺生涩却自有一番纯朴可爱。

    “金玉本是身外物,缘聚则来缘散则去,不需要刻意修复的。倒是这修补的用料颇有意思,我竟不知道这深山峡谷之中还有如此上乘珍贵的凤眼菩提子。又或者,是素素你出山入市买来的吗?”

    串珠上的九枚天水凤眼菩提子虽形制不大却品相极佳,深宫禁苑多见而民间少有如此价值不菲的东西,既不可能是深山之物那便只能是店市而来。一想到尹素问很有可能已经偷偷出过山,心澈的心中就不自觉地有一丝心惊。他此前曾不止一次地嘱咐过她深山与市井皆不可去,太深的山中难免有危险而市井之中难免有旧人,在她身体完全康复之前,他是怀着怎样忐忑的心思在时刻关注保护着她不再受伤害。

第八十七章 明月夜,短松冈(4)

    ();    心澈保护她的心思,尹素问多少是知晓的,如今见着他脸色微变又忙不迭地解释道。

    “没有没有,素素没有出山,和尚哥哥不要生气。这菩提子是我托何姐姐帮忙买的。我与她细说了要挑选什么样的,还写了手信与她带着,所以才能顺利找了这些上品回来。不能随意出山的规矩我是记得的,只是觉得这念珠精致,寻常俗物怕是配不上这才托了何姐姐帮忙。”

    “我没有生气。只是这菩提子价值不菲,你与何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多银两,岂不是为难她了。”

    再世为人的尹素问习惯了被心澈照顾,习惯了听心澈的话,她唯一担心的便是自己会成为他的负担,有什么做的不好会让他不开心。心澈亦体察得到这一点,因此对她倍加小心翼翼,偶有严厉却也舍不得生气。历经生死,他们都在竭尽全力地为对方而活。

    提起银两的事情,尹素问便是调皮地一笑,示意心澈不用担心。何采薇生活清贫,又是承了尹素问的心愿帮忙自然不能让她破费。

    “银子的事情不用担心,那些购置材料的费用全都是用了我的半块玉佩换来的。何姐姐说那玉佩好像还挺值钱的,当铺老板很是热情,不仅够买材料,剩下的银子也都留给姐姐做以后的家用了呢。”

    “玉佩?莫非是?!”

    尹素问当初身着婚服坠崖,浑身上下除了一颗御赐的珠子和张家的半块双鸾佩之外便再无他物。如今能够当掉的珍贵之物也就只有那半块玉佩了,她什么都不记得心澈却是没有忘,那玉佩曾经是她视若珍宝不惜性命也要夺回来的东西。

    “素素,你可知道当掉的那枚玉佩对你来说是何等重要?”

    某种意义上说那是尹素问婚姻的象征,同时也是她全部痛苦的来源,心澈心知肚明而倍加纠结,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与她诉说那玉佩的来源,更不知道该如何诉说。

    见心澈面上又是熟悉的隐忍神色,尹素问禁不住抬手抚上了他微皱的眉头。

    “莫要皱眉了。我知道,那玉佩一定是顶重要的。”

    “那你还?”

    “素素身无长物,周身只留了那一枚玉佩,即便是忘记了它所代表的过往却也知道它一定是重要的。可是啊,现在的我已经是不一样了,我算是个死而复生的人了。听何姐姐说,为了救我和尚哥哥是吃了不少苦的,对于我而言,除了你们两个,什么故事、什么玉佩都不重要的。”

    一阵风吹过,心澈的眼中好像入了什么沙子,一下子就有些酸涩,他努力地闭着眼睛想要平复心情。对于尹素问的一切,他从没有想过要什么与付出对等的回报,他总是告诉自己,这所做的一切都是顺其自然、都是为了了却一段因果。如今看来,这段因果竟是抽丝剥茧就要绕丝成麻了。

    “和尚哥哥,你怎么了?”

    “风沙入了眼睛。”

    “这礼物你可喜欢吗?”

    “喜欢。”

    “太好了。菩提白玉保平安,愿和尚哥哥福泽宽厚,愿素素能常伴左右。”

    风廊之下的何采薇站在那里有一会了,不近不远刚好听得见两人说话。期间的几次她都想要过去加入其中,最后却又止住了脚步。她只见着了月光下心澈与尹素问的背影,便连着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深深地望一眼手中原本想要送给心澈的崭新腰带,还是将它又藏回了袖中。

    一阵清风拂面,何采薇甩甩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重新换上了笑脸,远远向着两人呼唤。

    “喂,你们快些过来,花火都已经备好了!”

    闲时聊天,何采薇曾与尹素问谈起自己的身世,对于那个耍了手段让何家负债累累又逼迫自己下嫁的歪脖老财主,两人是忿忿不平地好一通指责,期间却也提到了他的豪奢家境。何采薇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也看不上财主家的金银珠宝,倒是唯独羡慕财主府上的焰火表演。

    大离国火药向来官营产量有限,平素多用以军工之事,即便是重要节日庆典也只能有宫中少数官员申领官家烟花,平常百姓家只燃爆竹不能私有花火,能见到的放花场景次数亦不多。那老财主虽是个坏心肠的恶人,生意却做得极好,在与西域胡商贸易之时更是私留了几盒烟花来赏玩。何采薇当时被强制带进财主府中饮宴倒是正好见着了那花千树的情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那样流光溢彩如梦似幻的美景,再提起来更是终生难忘。

    尹素问小时候也见着过那样的美景,倒是很能理解她的心思,如今见她一副失落不已的样子便想了个法子来帮她。尹家手握上原府命脉,原先在府中之时尹素问也偶尔见过一些比较隐秘的交易,她心思聪明灵活,胆子又大,尹老爷行事有时倒也不避她。有这样的便利条件,她便知道了城东头的一处私人宅邸内其实是一处西域胡商的黑市交易场所,大至玉器珍玩、皇庭贡品,小到杂耍暗器、烟花爆竹一应俱全。

    为了帮何采薇一圆美梦,尹素问先是提供了那宅子的地址而后又给予了银钱资助,好让她借着这次入城的机会顺便去采买一些烟花回来。

    “快来快来,我准备了好多种样式,你们看看要先选哪一个,这次还是多亏了素素的慷慨解囊呢。”

    何采薇一召唤,尹素问便欢快地与她一道跑去放花。两人先是捡了两个小小的五色喷花来试炼,而后又马不停蹄地拣了花色各样、形制不同的架子花、旋转花、陀螺花来燃放,忙得不亦乐乎。心澈虽没有跟着一起玩闹,却也要深入其中时不时注意着两人的安全,遇着比较棘手的危险品更是得亲自出手。

    一时间,花火漫天如星辰乱坠,山谷的晴夜半空依次被牡丹、落叶、神鸟等等光色图案铺满,一时间东风夜放花千树,美似星辰落如雨。

    微醺的尹素问牵着何采薇奔着花火的方向欢闹着,一会翩翩起舞,一会放声高歌,正是一通肆意畅快的放浪形骸。心澈嘴角噙笑远远地看着,他的眼中光影凌乱,惊星彩散,已是人间几重天。

第八十八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1)

    ();    平静的日子过得恬淡知足,在何采薇与心澈的联手调理之下,尹素问的外伤已愈,内伤也好了大半。

    心澈依旧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诵经、写字、劈柴、浇菜,每一天每一样都淡定从容;何采薇脸上常有笑容,摘药、晾晒、采买,每一件事情都做得愈发精神十足。眼见着尹素问已无大碍,两人也渐渐对她没有了那么严格的要求,大多时候会顺了她的意随她去哪里玩耍。平日里忙碌的时候,她便主动帮着分担些家务活计,不忙的时候便像只撒欢的小鸟,总跑着不着家。

    山谷临近出口的地方半环绕着一条隐蔽的小河,那里本是一处出水口,接着东皇山岩层深处的山脉泉水在山谷处汇合便成了一条水质清冽的小河。小河下游较浅,化成浅浅的溪流正好供谷中三人日常用水,上游的地方由谷外的密林处延伸进来,深浅不一偶有暗涌,地形有些危险,水中却有着极为肥美的白腔鱼。这鱼本来少见又是滋补佳品,在上原府中多能挣得个好价钱,往常的时候,除了偶尔贴补家用必须要来捕鱼,何采薇一人很少来这里,尹素问入谷以后第一被禁止踏足的地方也包括这里。

    起初的尹素问倒还听话,加之身体尚未痊愈,没怎么乱跑过。近几日来身子好了不少,又没了那么严厉的要求,她雀跃的小心情便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小河连着出谷唯一的出口,尹素问虽调皮贪玩却是谨记着心澈的训话,在未得到他允许的情况下绝不会私自出谷半步,因而即使去了河边也从没接近过谷口。

    她不识水性,原本撑了小小的竹筏只准备在小河改道溪流的地方抓几条鱼便作罢。可惜那里接近浅滩,水产本就很少,她自己又毫无捕捉技术可言,鱼叉入水搅和没几下不仅鱼篓空空一无所获更是将仅有的几条鱼都惊走了。

    “真是让人气闷!我还就不信了,不过几条小鱼而已会那么难抓?”

    重新挽起袖子裙摆又扎了裤脚,尹素问才重新给自己打了气,暗下决心一定要搞定那几条小鱼。远远望一眼那接近密林的小河上游,去与不去的小心思一时互相纠结起来。

    “上游那里挨着谷外的茂密丛林,经年累月的落叶果实是小鱼儿的最爱,所以它们一定都是藏在那里的,而且数量肯定不少,抓起来也会容易很多。”

    “可是那里水势很凶,时不时还会有暗涌漩涡,有危险怎么办?”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吧,现在看来上游的水面也是一样平静的。更何况我又不入水,那上游的河道中间有几块面积颇大的岩石突起,足够几人站立了。自己只要依仗那一块地面活动,不要随意乱跑,抓几条鱼便速速回去,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对,就这么办!”

    来回几番自我思考抉择,尹素问还是决定冒险一试。好在那河道中间露出的岩石面积颇大,只要能先上去站稳,其他的事情应该就会简单些了。她鼓起力气撑了竹筏,直接冲着中间的大岩石划去,小河流水依旧清澈,虽是逆流而上,但水势不急也还划得容易。

    划行了一段距离,水面一直都很平静,连着躲过两个暗涌常发的地方都平安无事,尹素问不由得暗自开心,一面觉得自己的运气颇好,一面又要得意自夸是自己的撑船技术高超。眼见着那几块巨大的岩石已近在眼前,她也顾不得休息,一手抓了缆绳便向着岩石之上猛力一跳。

    那岩石生在河道之中年份日久,远远看着没什么异样,走近细查才能发现岩石之上早已被短小柔软的青苔遍布,河水滋润之下整块石头皆是柔腻光滑。

    尹素问只顾着手握了缆绳寻着石缝突起的地方拴上竹筏,心思完全没有留意脚下,一脚踏上石块的瞬间便直接一个趔趄一头栽进了河中。

    她幼时刚刚懂事之时便溺过一次水,从那以后对深水处是阴影难去,故而从不识得水性。如今毫无防备地滑落水中,又恰好落进了个圆弧形的漩涡水道内,七窍瞬间被冰凉的河水灌入,整个人顿时慌了神,想要张嘴呼救却又呛了一大口水。

    因着手脚一通乱扑腾,河底的淤泥也全数都被搅起,尹素问整个人灌了满满的河水不仅浮不起身来,更是被一众漂浮的淤泥杂草迷了眼睛。短短片刻功夫,她的双腿便开始抽搐疼痛,整个人像是被千万斤石块重压着直直地朝着漩涡水底坠去。

    水底漩涡之中像是又起了暗涌,一股股强力的水流卷着尹素问在冰凉的河水中飘摇。透过惊慌的鱼群和纠缠的水草灰尘之中,她隐隐见着一个矫健的身影朝着自己奋力游了过来。和尚哥哥,是他吗?是他来救自己了吗?身处漩涡之中的尹素问犹如孤海之中的一叶摇曳扁舟,她已渐渐感觉不到河水呛入体内的刺痛感,身体也越来越绵软,却仍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看清那个靠近的人影。

    再醒来之时,眼前已没有了河水浮沉,只有半片日光半片绿树。自己终究是被救了过来,此时正身在河岸边的碎石河滩之上。细看身前的背影似乎并不是心澈,而是一位长发精瘦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亦是一身湿衣,想来应该就是援手施救之人。他背对着尹素问,正在运功舒缓她方才在水中抽筋的双腿,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了过来。

    “你,你是谁?”

    强撑着坐起了身子,才一张口便是控制不住地咳嗽。喉咙中还残存少量的河水泥沙,哽咽在喉刺得人难受。那背影一回头并没有说话,只是帮忙在她后背几处地方一阵拍打,她方才觉得舒服一些。

    再抬头,尹素问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男子的模样,刚毅棱角的面庞之上是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睛。他的面色冷清看不出善恶,倒是眼神中透着冰冷的光,让一身湿衣的尹素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八十九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2)

    ();    见着此人表情虽有些冷酷却还是出手相帮,她暗自猜测想着对方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遂主动搭话。

    “是你救了我?”

    黑衣人点点头,却没有回话。

    “你是谁?也是这山谷中隐居的人吗?”

    对方先是迟疑了一下,神色奇怪地看她,而后又默默摇摇头,依旧没有说话。

    尹素问心中有些奇怪,此人性格古怪且不会说话,虽不是山谷中人却又主动出手相帮,看那一身打扮说不定还是个什么哑巴侠士。她心中原本还存了不少疑问,可一想起心澈与何采薇定的规矩,面对如此古怪的陌生人还是决定先走为上策。

    “那个,我已经没什么事情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你不会说话,我也没法知道你的名字府邸,今日的恩情日后有机会一定会还报的。”

    除了呛了几口水,她确实没有受伤,随意拧了几把衣衫上的水渍便起身要走,临走还不忘再嘱咐那陌生人一句。

    “或者你以后有什么着急的难处需要帮助的,都可以到上原府尹家报上我的名号,我叫尹素问。”

    她说完话刚要走,那陌生人却忽然一下挡在了自己眼前。岩石面积有限,尹素问竟完全没看出对方是如何在这样小的石块之上平稳瞬移过来的。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虽然你是救了我的性命,可如今我身上无纹银半分确实是没法子感谢你,你莫非还真要拦了我的去路不成。”

    几个来回,见着那男子确实是有意拦了自己的去路,尹素问一时又着急起来。黑衣男子也不说话,只神色复杂若有所思地朝着自己一点点越靠越近。她心中暗叹不好,只觉得对方一定是个特意救了自己却专门为了劫财劫色的歹人,顿时连着说话的底气都有些不足了。

    “那个,你不要乱来哦。我的家人就在这附近,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可就要喊人了!”

    不大的岩石之上,尹素问被黑衣男子步步逼近,连退几步已然是无处可逃。她心中紧张,才抽筋未缓的双腿更是软得厉害,眼见着就要再次滑落水中。救命恩人瞬间变成意图行凶的歹人,她脑子一时有些混乱,只清楚地想着自己宁愿是再次落水也绝不能让这坏人得逞,干脆闭了眼睛向后一倒。

    片刻之后,并没有四面涌来的河水,尹素问丝毫没有感受到方才河水逼仄的压迫感,她小心翼翼地睁了眼,发现自己仍好端端地在水面之上。

    才一抬头,便见着近在身前的黑衣男子正一脸淡漠地盯着自己,那淡漠之中似乎还闪过了一丝嘲笑,而他手中则牢牢拽着她的腰带以防她再次落水。

    “喂,放手啊。”

    尹素问下意识地想要拨开他的手指,伸手却只觉得对方的手指修长冰凉且沉重异常,仿佛那指间是有万钧力量,而那力量又根本不是她的两只小手所能撼动的。再仔细看看他的表情,倒确实没有什么邪恶卑鄙的神色,虽是冷酷无情了些,但也还算正气。

    她一击未中,见对方又没什么坏心思,索性放弃了反抗,质问的气焰也散了大半。

    “喂,可以放手了吧?”

    男子闻言眉峰一挑,单手一用力便将单薄的她拽着放回了岩石中心的安全地带。继而又上下打量她一番,这才终于肯松了手。

    “柳风。”

    “什么?”

    “我叫柳风,不叫‘喂’。”

    “柳风?哦,原来你会说话啊。”

    冲他扮个鬼脸,一时负气的尹素问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整起了泡过水的衣衫。

    “你,真的不认识我?”

    眼前的柳风疑惑不已,尹素问似乎已完全将自己当做个陌生人了。

    连月来,他奉了张少卿的命令丝毫不敢松懈地在东皇山上下搜寻尹素问的消息,山峰崖间谷底密林,甚至是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少,甚至是所有人都已默认了尹素问尸骨无存的时候,他仍是亲自又搜了一遍崖底的树林。终于,在一天的大雨之中他寻到了一条隐秘的地下河道,顺着河道穿过密林才找到了这里。人是找到了,可眼前的尹素问却似乎已经大不相同了,相同的样貌、声音、名字,却是完全不同的脾气性格和言行举止。

    初到谷中,柳风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山中竹屋,简单侦查之后更发现了尹素问还活着。起先还担心她会坠崖重伤,远远观察几日又得知她的身体应该已差不多恢复。他曾想着要第一时间回去将此消息禀告给张少卿,又或者是自己应该当机立断,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先将人悄悄运出谷去。可是,当他见着那屋中的三人每日都谈笑嫣然地共饮共食之后居然又有了一丝犹豫。

    那个僧人,好像是叫“心澈”,他也在这里,就在尹素问身边。此前对于心澈,柳风并没有过多关注,只知道他是张少卿不愿看见的人,所以崖顶之上便毫不犹豫地下了狠手。后来,没想到尹素问会为了他坠崖,更没想到坠崖之后的两人竟一起生活在了此处。看他的模样确实是对尹素问照顾有加,而她也很是依赖他。

    在柳风仅有的印象中,心澈算得上是个可以一较高下的对手,如今他对尹素问细心照看,身在山谷警觉之心却不减,甚至自己几次探查的身影都险些被发现。平日里竹屋之中无法下手,几番思量之下,他还是决定暂缓禀报事宜,暗自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先截了尹素问回去再说。毕竟,张少卿心心念念的只有尹素问一人,关于别的人事就不再是他所要思虑的了。

    对于柳风来说,尹素问算是旧识,他曾在不间断的十年之间默默藏身于尹家庭院监视,她算是除了张少卿之外停留在自己眼界之中最久的人了。对于尹素问来说,他不算熟识却也不应该是毫无印象的陌生人,哪怕是初时于尹老夫人的墓前第一次相见,她都没有与自己如此生分过。

    眼前,即便是她已经承认了自己上原府尹素问的身份,言谈间却早已不是众人所识的尹家大小姐、张家大夫人了,那模样反而更像是一个少不经事、调皮可爱的闺阁小姑娘。

第九十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3)

    ();    “怎么,我应该要认识你吗?我不记得尹府有认识姓柳的人家,或许是你认错人了吧。”

    整理好衣衫的尹素问背手起身,同样奇怪的表情与柳风对视。她已全然不记得前尘往事,她的记忆中也没有与张府有关的任何人事。

    见对方只盯着自己看,又不肯多说什么,尹素问忽然就想起了如今的自己是个失了记忆的人,说不定此人还真的是什么相识的旧人。

    “莫非,你真的认识我?实话与你说,前几月我受了些伤,好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所以若真的是旧人没认出来的,你也勿要太过介意,等我病情好转些自然也就记起了。”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倒也不是全不记得,只是中间缺了几年罢了。起码我还记得父母亲人、府邸宅院和归家的路,所以丢掉的那些,应当是不太重要的吧。”

    尹素问主动坦承,柳风这才明白过来,现在的她举止为何会如此奇怪。因重伤失忆的情况江湖上亦有先例,如今想来她坠崖未曾身死只是失了记忆,也算是九死一生不幸中的万幸了。只不过,这失忆一事自她嘴里说出来却是轻巧无妨,一句淡然的不要太过介意,更像是没什么遗憾的样子。

    她似乎不大愿意聊起那些失去的记忆,鼓起小脸,有些不开心的模样。柳风想要问她是否还记得张少卿,是否愿意跟自己出山,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问得又不再那么直白。

    “那你可知,今夕是何年?”

    “大约应该是盛徽十年吧。哎呀,你们真是奇怪,一齐齐地不是要问我年月便是要问我年龄,我已经说过,这些都不重要的。算了,不与你争执,我这就要走了。”

    尹素问的记忆虽反复,人却依旧聪明伶俐。心澈与何采薇似乎并不认可自己所说的年月,言谈间却又不肯明示告知,她亦知道自己是忘却了一些时日,可又不自觉地不愿意再提起。如今的柳风偏偏要再问同样的问题,她自然是不高兴再交谈下去了。

    她起身要走,方才态度强硬的柳风却怔怔地没有再多加阻拦。此刻的柳风面容平静心却缭乱,尹素问这一梦竟已忘了十年岁月。那十年,恰好是张少卿出现的十年,亦恰好是他前往尹府的十年。

    山谷中再遇见,他隔着树林远远地望着她,心中第一次有了些情绪的波动——愧疚。山崖之巅,他没能救下她,他分不清那愧疚到底是对尹素问的还是对张少卿的,幸好,如今她还活着。她与之前不一样了,好像已是武功尽失的模样,当见着她一头栽进湍流之中而不能自救时,他才一下慌了心神。再不能让她在自己面前这样消失了,这是柳风当时唯一的想法。如今真相大白,他所见到的尹素问,已忘了所有的人和事,单纯明净,欢快却脆弱。

    “随便你走,我只想知道你要怎么过河。”

    柳风心绪虽乱,却也没在这个时候强迫着要告诉她些什么,只是想着怎样能与她混熟了便可找个机会将她带出谷去。尹素问看一眼他又看一眼湍急的水流,小脸又皱皱地发起愁来。

    这个柳风说的没错,一番落水折腾,她的小竹筏早已顺流漂远了,不会鳬水的她此时被困在河水中央的岩石之上,自然是无法上下进退。

    被说中了痛处的尹素问无法过河,心中又想着那柳风肯定是正等着自己示弱求饶。他武功高强,乱流之中救人都手到擒来,随便几下自然是能将自己安全带回岸边。可尹素问偏偏又觉得他脾气古怪不招人喜欢,一股子小脾气上来干脆扭着头与他怒目而视,就是不肯开口请求,倒是柳风又开口揶揄她。

    “况且,你不是要来捕鱼的吗?如今沾了一身的水却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地回去,不怕被笑话?”

    “哼,不过就是想让我求你,没门!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和尚哥哥和何姐姐总会来找我的。”

    尹素问冲着他生气,他却不恼,如万年冰块一般的脸上还第一次有了别样的表情,明显的调笑,还有一些欢快。

    毫不在意她的凶相,柳风先是单脚脚尖挑起一旁的鱼叉,一个劈手飞刀般地投掷,那鱼叉便如流星飞剑般一个猛子窜入了水中升起的漩涡之中。水势凶猛,鱼叉却在其中稳稳穿过,待重新收回柳风手中之时,三齿锋利的叉口之上已经各自串了一条肥美鲜活的白腔鱼。

    “喏,你想要的鱼。这几条肉质大小都刚刚好,若要拿去集市应该能换个好价钱。”

    “我抓鱼是用来给何姐姐炖汤补身子的,又不是要拿去换钱。”

    尹素问没有料到那看起来凶巴巴的柳风竟然会主动帮自己抓鱼,话音未落的瞬间更是直接被他一把拦腰抱起朝着岸边飞去。

    两人的衣衫都未干透,半空之中被柳风强制抱着,尹素问的脸忽然就通红一片。除了心澈,她未与任何男子如此亲近。这个男人身上有奇怪的香味,像是冷凝香,遇水不散。

    他的功夫了得,虽是多负担了一个人,十几步蜻蜓点水之后已顺利将尹素问送至了下游岸边。一些细碎的阳光穿透低矮的树林枝叶斜斜照在两个人身上,那黑衣的男子细看上去似乎也没那么凶恶。尹素问平静下心情,抬手挽起湿漉漉的碎发,又接过他手中的鱼轻声道了谢。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的。”

    “尹素问,你可愿意跟我走吗?”

    “啊?”

    “如果你愿意,送了这鱼便回到河边的谷口处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可是,我为什么要离开?”

    “谷外就是上原府,你的家在那里,你,你爱的人们也在那里。”

    “和尚哥哥还在这里,我是不会走的。你自行离开吧,他们都不大愿意有外人入谷的,待我想要出谷的那一天,希望还有机会能见面。哦,对了,多谢你的鱼。”

    柳风难得说了这许多话来哄劝她出谷,她却只记得自己的和尚哥哥。他本应该在第一时间将她抓了回去的,一个手刀也好,一撮迷香也罢,只要将她带回去便能交了差。可是,他没有。

    现在的尹素问过着她想象中最好的岁月,开心得让人不忍打扰。谁还能记得谁最好的年岁,柳风没有过,他却希望尹素问能记得。尹素问,像是一个妄想,可望而不可即。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529/ 第一时间欣赏相思舍利子最新章节! 作者:恋雲裳所写的《相思舍利子》为转载作品,相思舍利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相思舍利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相思舍利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相思舍利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相思舍利子介绍:
平生不该种相思,一种一寺舍利子。
他本是云居寺的转世灵童、得道高僧,发愿毕生修佛重回大道本源;她本是上原府的冷漠小姐、异族弃女,遭逢情伤家变生无可恋。本应毫无交集的二人在命运召唤之下成为彼此的宿命之恋,而在身份悬殊、国仇家恨的横亘阻碍之下,这爱情来得并不容易。
爱与不爱,何去何从,终究只能错过。
相思舍利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相思舍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相思舍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