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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恋雲裳     相思舍利子txt下载     相思舍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泪痕新添(3)

    readx;喜帕重落,尹素问尚未来得及看到别处,眼前便再次暗了下来。她只觉得最后那一刻,自己应该是看见了另外一个熟悉的人影的,那月白色的身影在姹紫嫣红的人群之中是那样卓尔不同。会是他吗?

    心中一沉,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千万不要是心澈。虽然婚约初始,她也曾满心欢喜地诚挚邀请过心澈来参加自己的大婚典礼,可此刻的她却似乎与那时大不一样了。经过了这样多的过往,现在的她只想以尹素问的身份安安静静地嫁与张少卿为妻,若心澈出现,她便总会不自觉地以为,自己还是当初东皇山上的那个“尹施主”而非上原府的“尹素问”。

    一时心绪不定,尹素问没注意脚下还有一级台阶,一下子被绊了个踉跄,喜帕也险些就要滑落。幸好红绸另一端的张少卿眼疾手快,在她倾身的瞬间便身形矫捷地一步横跨过来,一手揽了她的腰肢将她纳入自己怀中,一手将喜帕轻轻拽回原处,轻易地缓解了一场众目睽睽之下险些发生的尴尬。

    “没事,跟着我走就好。”

    张少卿侧身在尹素问耳边轻声安慰一句,也不顾官媒娘焦急指点的脸色,干脆解了连着二人的红绸,直接牵了她的手行至祭礼台前上香。

    一番惊吓过后的尹素问不敢再恍惚大意,迅速收敛了心思接过张少卿递来的喜香,朝着祭礼台拜了一拜。

    适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合着礼炮声忽然响起,一小队军士簇拥着一顶异常华丽的双厢马车由远而近很快便行至了广场中心。

    那些军士皆一身玄褐色装扮,铁甲精胄,看起来与上原府寻常的府兵军士很是不同。如此阵仗的陌生人马闯入,张府的百名军士不仅没有第一时间防御阻拦,反而齐齐朝着那马车跪了下来,连着周围的寻常百姓也是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

    隔着喜帕的尹素问看不清状况,只觉得周遭气氛忽然大变,还有不少军士行进的声音,只能紧张地握了张少卿的手以示询问。张少卿倒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满面笑容地望向来人,一面用力地回握着尹素问,一面轻声地说着。

    “皇上来了。”

    “恭迎吾皇圣驾!臣感激涕零,不胜惶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傻眼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那车中坐着的竟然是当今圣上。众人纷纷跟着张少卿的样子下跪行礼,所有人皆屏气凝神三呼万岁,呼唤声穿过回音壁之后慢慢向内外扩散开来,气势恢弘庄严。

    大离国的当朝天子亲自前来祝贺非王室臣子的婚典,这是离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事。观礼台上一众人物皆欢喜不足惊慌有余,暗自感叹今天这场典礼真真是来着了,而这个张少卿也绝非是个等闲之辈,往后可要好生结交才对。

    幡旗玉鞍皆已备好,高堂之位上的张和更是迅速起身,将最重要的主位让了出来,不过,金车銮驾之中的圣上并没有出现。众人一阵沉默之后,张和以眼神示意张少卿是否要前去查看,张少卿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仿佛这一切都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果然,片刻之后,圣上贴身的总管刘公公便现身在了车外,满面笑容地端了金盘朝着张少卿走来。

    “张大人有礼。传圣上口谕,今日龙体欠佳不便见驾,特派咱家前来送上证婚圣旨一卷,南海极品玉如意三柄。其余金玉宝石、明珠千斛皆已派人送往张府。张大人,恭喜恭喜啊!”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少卿接旨之后才敢起身,一面与刘公公客套几句,一面又要请他入席。倒是那刘公公并不着急,满面堆笑地行至了尹素问身边。

    “想必这位便是府尹大人家的千金了吧?”

    “正是臣女尹素问,公公这厢有礼了。”

    按照旧俗,新娘子未入洞房之前的喜帕是不能摘下的,眼下圣上虽未亲自出现,这贴身伺候的刘公公倒是对自己照拂有加,纵然是大家出身的尹素问此刻也有些应付不来了,只能先隔着喜帕朝那位刘公公郑重地行过礼。

    “快快请起。尹大小姐这就要是张夫人了,无需与咱家如此客气。圣上尚有一件赏赐需要转交小姐。”

    刘公公说话间已从衣袖中取出一件琉璃玲珑宝匣,匣内正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那珠子寸许大小,流光溢彩,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此乃圣上单独赐予尹大小姐的宝物,还望小姐好好珍重。虽说只是平妻身份,但府尹大人多年劳苦功高,小姐又是聪慧良善难得一见的佳人,圣上心中惦念,这才单有了一份赏赐。”

    “这······”

    尹素问一时语塞,心中更是波澜起伏,就要有些无法判断眼下的情形了。张少卿早就与她说过,今天的婚典将是一场无比盛大的典礼,以他如今在朝中的身份和地位,即使皇上亲自前来祝贺自己也是能够理解的。但眼下刘公公这一席话却让她完全摸不着了头脑。且不说她与皇朝之内的任何人事都无瓜葛交情,皇上却在这样的场合特意单独赠送一份厚礼,单是那刘公公所说的什么“平妻”之类的话奇奇怪怪半遮半掩,都着实让她想不明白。

    倒是张少卿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在身旁提醒了她赶快谢恩领赏。众目睽睽之下,皇恩浩荡如此亲厚,尹素问没有能够拒绝的理由,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匆匆谢了恩典。

    一切顺利,刘公公的差事交待完成便言说还要回去伺候皇上,与张少卿客气几番之后也未多做停留,拿了喜银便随着御驾匆匆离去,只留了御赐的赤册、赤宝以助张少卿与尹素问完成剩下的婚典仪式。

    皇族大婚皆用金册、金宝于一纸婚约之上注名立誓,寻常人家只有婚约,册与宝是用不得的。张、尹两家深得圣心自然待遇不同,虽不能用金版却依然是专门做了赤色的册与宝用来立约婚誓。如此殊荣相当于同时在昭告天下,张、尹两家乃是皇上亲自赐婚,不得有任何闪失。

第六十二章 泪痕新添(4)

    readx;圣旨被高高供奉于高堂之上,供桌左侧坐着的张和一脸难掩的骄傲神色,供桌右侧因着尹元不愿出席而空空如也,只留了一块三尺红布,红布之下是尹老夫人的灵位。

    吉时已到,应该是要拜天地的时辰。似乎有不少人都围拢了过来,尹素问感觉自己已是等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听到证婚的礼官开始致词。

    身旁的张少卿一直没有说话,倒是周围人群中的嘈杂声越盛。她心下纳闷,怎么这圣驾已去,人们还会有这样大的情绪反应。虽是隔着厚重的婚服与喜帕,她也总觉得有无数目光正如利剑般刺向了自己,这感觉让人很是不舒服。

    还未待她细想,姗姗来迟的礼官终于到场,清了清嗓子开始诵读证婚礼赞,赞曰:

    “昔开辟鸿蒙,物化阴阳。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上原双慧,素问青玉,皆与夫名并蒂。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名。”

    礼部的证婚赞词通常有着差不多的格式说法,一半用来赞扬新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另一半则勉励畅想一番两人以后的美好生活。可是,今日的赞词却意外不同,它并未提到比翼连枝、鸾凤求凰,反而是说了什么“上原双慧,皆与夫名。”

    按照这赞词所言,她是“素问”,那么应该还有另一个名叫“青玉”的女子与她同时成亲。不对,这明明是她的婚礼啊,是张少卿与尹素问的婚礼啊。

    “自礼毕,别懵懂儿郎,三人营家室安康。荣光共度,患难同尝······”

    礼官的声音还在絮絮不断,周遭人们的讪笑却已冲进了尹素问的耳朵。

    “不对,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顾不得听那接下来的誓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规矩,尹素问伸手就将供桌之上的赤册、赤宝一把夺了过来。

    册宝厚重,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迹。她什么都看不进去,只一心去找那写了成婚之人的名字信息。

    “赐予左骑都尉张少卿婚典懿旨,即日迎娶府尹长女尹素问、尚书府次女阮青玉二人为平妻。”

    “阮青玉?平妻?呵,原来如此,张少卿所要迎娶的竟还另有他人。”

    许诺一场婚典盛宴,一次次温情相拥,不过是为了今日能将她骗来众人面前配合扮演一场二女好侍一夫的闹剧。她的张少卿,她的十年倾心之人一步步牵着她毁掉了他们全部的回忆和念想,所有的痴心愿望终究都成了一场镜花水月的空空梦幻。

    赤册自尹素问手中缓缓滑落,狠狠撞在桌角之上的瞬间册骨便被撕裂,片片金箔竹简纷纷扬扬地散落了一地。

    张少卿第一时间紧紧攥住了她冰凉的指尖,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着重,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素素,素素,你听我说。眼下形势复杂说不清楚,你只管跟着我,所有的事情我稍后一定全都解释清楚。素素,再信我一次。”

    他沉重的呼吸声掩饰着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惶恐,握着尹素问的手上却异常用力,像是要拼命抓住一只随时会离开的飞鸟。

    尹素问只觉得已经全然无法思考、无法言语,甚至整个人都无法再动弹了。她想着自己此刻应该是要一把挣脱张少卿的手心,当着成千上百的来人面痛斥他的虚伪恶劣,痛斥他是如何薄情负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欺骗到如今这个境地的。

    可是,她不能。这里是上原府,是所有势力盘根错节的皇城,这场婚典是包括尹府在内的所有官家日后行动的风向标,所以才会有万人空巷的声势,才会有龙体欠安的皇上亲自出席祝贺。阮青玉是谁,她并不知道,但是尚书府有怎样的力量她却多少有所猜测。这些便是张少卿敢如此肆意妄为的最重要原因,牵一发而动全身,前有尹家门面后有皇权威胁,已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既定事实,他料定尹素问是个蕙质兰心识得大体的女人,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张少卿啊张少卿,枉我十年倾心一无所求,便是如今这般下场。你让我信你,我信了,却只见着了这样寒心的结局。”

    尹素问在心中呐喊了无数遍的话却愣是一个字都无法开口讲出。那喜帕上像是沾染了太多眼泪,怎么一下就这样沉甸甸地让人承受不住了。

    她终于伸手缓缓摘下了盖在头顶的大红色喜帕,见到了她的新郎。鲜衣怒马,正是最好的年华,少了些新婚的喜悦,男人的眼中更多的是焦急与祈求。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张少卿的手仍是死死抓着不肯松开。尹素问是有口难言,她明明已在极力克制,可眼泪却仍是越积越多,如汹涌洪水决堤而出。

    “素素,不要。”

    他眉头深皱,眼睛温柔的像是要滴出水来,柔声唤着不要哭,不要哭。

    祭礼台上气氛紧张,围观的人们鸦雀无声,反倒是广场最外围的一圈兵士毫不知情,依旧按着规定好的时间点燃了铺设满满的一圈烟花。顿时间整个广场便被绚丽的火光重重包围了起来,漫天灿烂的花火之中,尹素问不知道那远远的观礼台之上正有多少双神色各异的眼光在注视着自己。

    “尹姐姐,你莫要生气了。”

    原本呆呆站在张少卿身边的阮青玉,久久不见继续行礼的动静,倒是只听到张少卿焦急的在与尹素问祈求原谅,稍一思索便也不管不顾地自己摘了盖头,行至两人中间来。

    既是平妻的身份,她与尹素问便是完全相同的新娘装束,唯一不同的是她只戴着与那霞帔相配套的一枚普通宝石凤冠,再加上人又瘦小,在层层叠叠的婚典礼服束缚之下显得略有些不协调。不过胜在年纪还小,一张艳若朝霞的小脸之上嵌着一双如月牙般灵动的眼睛,看上去倒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与尹素问不同,张少卿同日迎娶两妻的安排她是提前知晓且明确表示不会有任何异议的。阮青玉从小在尚书府最严厉的教习嬷嬷那里修习礼仪规矩,书虽读得不多,三从四德、女经女戒却很是熟知。对于张少卿,她没有任何意见或要求,只要他是愿意娶她的,怎样都好。

第六十三章 泪痕新添(5)

    readx;半空正炸开一朵硕大的焰火牡丹,绯红色的光映照着阮青玉纯洁又无辜的脸庞,像是添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因着第一次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当众讲话,且同时面对着张少卿与尹素问,甚是惶恐的阮青玉只能紧紧攥着手中的喜帕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心想着无论如何要保住这场婚典。众人皆未想到她会在这档口自己主动站出来与尹素问说话,一时倒也没有人要拦她。

    左右注视一番,见着张少卿与尹素问仍是一副僵持不下的模样,阮青玉只得咬咬牙彻底豁了出去。

    “尹姐姐,今日的婚事并非少卿哥哥的错,全都是我。是我一心想要嫁给少卿哥哥,这才苦苦求了皇上和太后娘娘旨意要把我许给张家,所以你若一定要怪罪便怪罪我一个就好。虽说懿旨之上是册封你我为平妻,但是姐姐只管放心,青玉是识得尊卑长幼的,往后在府中的日子一切皆以姐姐为主,要打要骂妹妹都绝无二话。只是无论如何,还求姐姐不要在此时此刻生气使性子让三家皆颜面尽失才好。拜托了。”

    “青玉,别再说了!素素想要知道的,我自会向她一次说个明白。”

    阮青玉的一番话一口气说完,临了被张少卿出言打住,她乖乖地住了嘴,眼中噙着泪不知是惊是惧。她方才的声音不高,软软细细的小奶音始终是一副怯怯的模样,可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却都直戳尹素问的心底。

    平妻之事这个女子早就知晓,她不仅大度知礼更是为了平息怒火直接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无可反驳,如若今日自己大闹了这场婚典,那么丢脸与损失将是三家共有且不可估量的;更何况,一个随随便便都可以去求得皇上与太后懿旨的人家,张、尹两家又如何能轻易招惹。她,应该是爱着张少卿的吧。她望向张少卿时那样无限向往又炙热的眼神之中,尹素问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前尘往事与今时今日的困局同时涌上心头,像一**带刺的巨浪狠狠拍打着她的每一处筋骨。她忽然就觉得好累,好困,只想快些躲回娘亲的怀里好好睡一觉,从此再不醒来。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已超出了尹素问能接受的范围之外,如果说,月前的那一场捉奸闹剧已经将她的心刺得千疮百孔了,那么此刻,那些重新拼贴起来的碎片已经都在喜帕掀开的瞬间化为了点点飞灰,从此随风散走了。

    张少卿的脸色依然温柔,夹杂着丝丝愧疚与祈求;阮青玉的脸色无辜又惶恐,夹杂着些些难过与祈求。所有人都在祈求尹素问就此接受一切,就此息事宁人,可是,她还是退缩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那样辛苦才一点点建起的幸福堡垒就这样毁于一旦,自己却还要笑着说没关系、不在乎,她不能够也不愿意。天地一时无色在她脑中疯狂旋转,她的眼睛隔着眼泪已看不清这个朦胧虚幻的场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做的只有狠狠掰开张少卿的手指,朝着广场最外侧的出口慢慢走去。

    “素素!你不能走!”

    “张少卿,放下吧。求求你,让我干干净净地走。”

    放下吧,这是尹素问想与张少卿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埋怨,没有质问,什么都没有。黄粱一梦,镜花水月,到头来只剩一片空荡荡真干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那和尚倒是没有欺瞒,此刻的她才终于能慢慢体会到那一点点蔓延的烧身烧心之痛。

    “我不许!不许!你哪里都别想去!”

    张少卿忽然发狂了一般地冲着已经麻木呆滞的尹素问高声喊着,绝不许她离开自己一步。他宁愿此时的这个女人发疯似得打骂自己,或是奋起一通打砸,他都不怕,起码这样她还在身边,等她打骂累了,自己总是可以再把她拥入怀中的。可是现在,她却不气不恼,只是一言不发地执意要走,他知道,今日一别,他的素素便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哪怕是要将人绑着,他也绝不允许她离开一步。

    张府的军士全体出动,大部分人马在紧急疏散围观的百姓与官员,剩下的一小队兵士则自动向着两人靠拢,彻底将尹素问的去路堵死。只待张少卿一声令下,这些人便可以瞬间包围,死死将尹素问困住。

    仿佛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样做,面对众兵将的尹素问丝毫没有慌乱。她缓缓解下厚重的大婚礼服就地一扔,待众人不明所以之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拔下了一枚金簪抵在自己咽喉。

    “退后。让所有人都退后,放我走。”

    云顶凤冠在拔簪的瞬间随着尹素问猛烈的动作应声掉落在坚硬的地上,薄如蝉翼的金叶子四下零落飞散。凄迷的暗夜灯火之中,空气中还有焰火燃烧后残留的气味。红衣散发的新娘,手持金簪,向着她曾心心念念的爱人以死相逼,只为能放她离开。

    一众军士不知该进该退,一时僵在了原地,齐齐看向张少卿之时却只见到了一个以手覆面仰头望天的悲伤男人。他的指骨泛白,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止住了要从指缝中流出的泪水。

    眼前这样的阵仗早将一直强作镇定的阮青玉吓得啜泣起来,待她被喜娘领走之后,一直在高堂之上坐着的张和才终于慢慢起身向着两人走来。

    这门二女一夫的亲事从最初便是张少卿自己操办,毫无张和插手的余地。起初他只以为是三家皆已知晓且共同默认的,没想到他的儿子竟会胆大妄为肆意冒险至此。这一出已然崩坏的闹剧,他同样头疼却又不得不来解决。

    “尹姑娘切莫激动,不如先听老夫一言。”

    “后退,这句话我只说这最后一次。”

    尹素问完全没有给张和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将他与众人排除在了自己的保护圈之外。张和被抹了面子却又不得发作,只得不满地朝着一众军士做个“包围”的手势,示意先将她制住再说。反倒是一直不再说话的张少卿一句“住手”将所有人都制住。

    “尹素问,你走吧。”

第六十四章 不诉别离(1)

    readx;凤冠散,金钗断,尹素问在众人的目光中顺着出城的方向越走越远,单薄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密集的人潮当中。

    一串惊雷之后,夜空迅速被几层浓重的乌云遮蔽,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倾盆而下。广场上的人们赶的赶、跑的跑各自回家关门闭户,很快偌大的广场便彻底清净了下来。

    张少卿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任凭雨水抽打,不言不语也没有表情。他的睫毛挂满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曾经流泪还是被浓重的雨气濡湿。

    “夫君,回去吧。”

    没有人敢上前劝说,只有阮青玉撑了伞为张少卿遮着雨。她仍是一身新娘装扮,只是妆容惨淡,红色的婚服长摆也被四溅的泥水沾染不堪。大雨越来越急,她的伞几乎全都遮在他的头顶,只一小会功夫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就已经湿透。

    淋了雨的阮青玉怯怯地打了一个喷嚏,张少卿仍是不为所动,倒是一旁的张和再看不下去,命了几名收拾场地的军士迅速搭了几个遮雨棚来。

    “少卿啊,不是为父要在这里唠叨。今日之事你所做的确是太欠妥当,那尹家姑娘是怎样的脾性你又不是不了解。当初劝你不听,如今这样的结果可该如何是好?!”

    “若没别的什么话好说的,你便回府去吧。”

    张和的话虽引得张少卿动容,却也不过换来一句逐客令。

    张少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尹素问的脾性,她是那样一个外刚内柔的小刺猬,除了他以外从不曾对谁坦露过自己的脆弱,可是,也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会有所顾忌。迎娶阮青玉是无可选择的事情,她是尚书府的千金,张少卿需要她的身份。倘若将此事提前据实以告,他完全可以想象尹素问会如何毅然决然地拒绝,所以他不敢也不舍得,所以他只能如此冒险。

    原以为,待到木已成舟无可逃避的时候,尹素问总不能是那样狠心的,可如今的结果却是给了他重重的一击。他的尹素问已然不是原来那个全世界只相信张少卿一人的尹素问了,又或许,他原本也从未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

    “哼,时至今日你还要偏袒于她,老夫无话可说。只是可怜了青玉,这第一等的人生大事,好好一场大婚被搅得鸡飞狗跳,你总该是要对她有所交代的。”

    阮青玉的尚书府唯一的一位千金,整个府邸从老爷爹爹到兄长弟弟皆独宠她一个。原本在听到她要与尹素问同时嫁与张家的时候阮老爷还都是一副怒不可遏的心疼模样,可耐不住她铁了心的主意又舍不得见她伤心难过,这才勉为其难求了圣旨赐婚,同时也要求自家女儿必须要是大夫人的身份。

    典礼之前阮家已经是细心准备摆足了场面,一心想着这入门第一天的重要时刻一定要将阮青玉的地位在众人面前竖立起来。没想到,还未等到阮家人出场,尹素问就已将这婚典拆的七离八落面目全非。若不是张和第一时间竭力说和,此时的阮父怕是早已将阮青玉给强行带走了。

    张和一向看不惯张少卿为了一个女人牵肠挂肚的模样,见他根本无视自己,也只能提醒着还有阮青玉在场。

    “爹爹,我,我不碍的。”

    阮青玉轻轻地唤张和一声“爹爹”,脸上又是微微一红,虽未能拜完天地,但她却已将自己当作了张家的儿媳。她是个乖觉懂事的人,深知此刻张少卿的心情不佳,所以仍是替他极力向张和说着好话。

    “没什么好交代的。婚典虽未完成,但那册宝上的诏文已是盖了玉玺且当着全城百姓面前宣读过的,她做张家的媳妇,我没有任何意见。更何况她已称呼你为‘爹爹’,简言之,这场婚姻没有任何疑问,所以,没什么好交代的。你二人若没有别的事情便自行回去吧。”

    “你!真真是要气死老夫才甘心吗?!”

    不顾张和在身后怒目而视,张少卿不愿再与二人纠缠,起身就朝着广场之外走去。阮青玉拾起伞来,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为他遮雨,直待他又一次不耐烦地回身看她才被逼停了脚步。

    “我说了,回去,别再跟着我!”

    “我,我只是想问问你要去哪里?”

    “找人。”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找到为止。”

    阮青玉的寸寸温柔并没有得到张少卿的回应,她有些尴尬又有些难过,她记忆中的张少卿从来没有这样凶过自己。

    “那,把这伞带上吧,外面雨大。”

    她缓了缓情绪,硬是把眼眶中的眼泪给逼了回去。见拦不住要走的人,便劝说他好歹将纸伞带上,临了怕他拒绝才又补了一句。

    “若是找到姐姐,也是用得上的。”

    走在前面的张少卿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又折回身来接过了纸伞,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大雨停不下来,张少卿心中越发着急,匆匆招了一队卫兵随同自己出城寻人。一行人整装出发,才走出广场却很快被反向而来的另一队人马截住。尹元手持长剑,一身戎装自军队重重包围中缓缓走出。

    “张家小儿欺人太甚!既然敢几番欺我女儿,辱我门楣,那么今日便一齐都还回来吧!”

    尹元痛斥一声,提剑直冲着张少卿心口而来,招招皆是狠手。此刻的尹元已然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尹老爷,他只是个父亲,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又一次被抛弃了的父亲。

    此前的他是下定决心不再参与这桩婚事的,尹素问的决绝险些就要让他彻底放弃了“父亲”的身份,可是当他深夜归家听闻探子回报张家将要同日迎娶二女的消息之时,他仍是一时冲动地披甲持剑直奔张少卿而来。

    此时的张少卿虽然心不在焉,但依仗自己武功高强,眼前所辖军队人数又远远超过尹元所带的几十名府兵,故而也是毫不畏惧,直接摆开了对阵的架势。他本不愿意与尹元发生任何正面冲突,奈何事情走到这个地步,眼见尹元早已气红了眼一副恨不得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的样子,他也再顾不上许多。

    “尹老爷,出招吧。”

第六十五章 不诉别离(2)

    readx;张少卿提剑而起的同时向着暗处的柳风做了个追截的手势,如今他被尹元困住无法脱身,只得先让柳风带头去寻了尹素问。

    两人剑锋相向,各自身后的军士也同时摆开架势祭出兵器。滂沱大雨之中,原本就要成为一家人的两队人马相互怒目,俨然就要引发一场大战。

    “都给我住手!”

    前去安顿阮青玉返家的张和在被告知情况有异的第一时间便匆匆返回了广场,他很担心此刻的张少卿会做出些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人还未到便先出声制止了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

    “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放下!”

    张和的青木拐杖一挥先是阻止了张少卿的长剑,随后又转向满脸怒容的尹元说到。

    “尹老弟你这是何必?事已至此,今日开始你我便是姻亲亲家,虽说这场婚典有些纰漏也不甚体面,但好歹是皇上与太后亲自下了懿旨指婚的,即便你对我张家再有多少不满,圣上的意思总还是要遵从的吧!”

    “哼,张老儿你休要再拿一卷圣旨前来唬人。圣上被尔等奸人蒙蔽下了这道指婚的旨意,如今我尹某人既然敢来一雪前耻,届时自然也会亲自进宫负荆请罪,要如何处置我皆一人承担毫无怨言。时至今日你张家的所作所为,件件欺辱折磨我尹家女儿到极致,我尹元若还再无任何作为,也便枉为人父,枉为这上原府城的城主了!”

    尹元所言不虚,张家有指婚的圣旨在手,他本已再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尹素问的名字在那册宝上出现的第一瞬间,便已注定是生死张家人,无论好坏旁人再也无从插手了。可如今,张少卿在成婚大典之上堂而皇之地又一次将她彻底重伤,尹元终究是不能冷眼旁观。他下意识地成为了一名急于护女的父亲,话才出口却又被张少卿狠狠地驳斥了回来。

    “呵,尹老爷怕是记错了吧。尹素问她如今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无论如何轮不到你再来此装模作样地护女心切。我与她相识十数载,从未见识过尹府有任何人以亲人的身份给过她一点点关怀和安慰,所受的身心伤害倒是数不胜数、历历在目。如今她嫁与我张家来自然会有张家人照看挂怀。所以,尹老爷,莫再惹是生非吧。若你今日不想开战最好此刻就速速离去,看在素素的面上我自会放你安然离去,倘若你不肯听劝执意一战,那我张少卿同样奉陪到底!”

    “张!少!卿!口出狂言,那便一战吧!”

    张少卿的回答每一句都直戳尹元内心深处最不愿为人所提及的地方,关于这十数年来对于尹素问的照顾,他同样有太多不能言说的伤痛。

    话不投机,不到片刻功夫两人便战做一团。碍于张和在场,双方的军队虽同样剑拔弩张,却好在还未冲锋混战。

    尹元与张少卿皆使出浑身解数迎战对方,两人出招又快又狠,一时间竟打得难舍难分。一个老当益壮,一个亦习武多年,本是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可惜张少卿习武一向擅众家所长,刀枪剑戟用来皆有优势,尹元却唯擅长鞭攻击加之确实上了年纪,如今以一把孤剑对战,剑光火石的三个回合下来很快便落于下风。

    随着一声清脆的铁器断裂声音,尹张二人同时向后急退几步才各自重新稳住身形,而两人手中的利剑却已同时被削去了剑锋。

    张和一脸铁青神色凝重,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两人中间,生生将缠斗中的二人瞬间分隔开来。他仍倚靠这那根青木拐杖,不同的是,此刻那墨色拐杖的末端还露出了半截寒光闪闪的刀刃。

    “尹元,如你所见。论个人对抗,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是你能轻易击败的对手;论双方军力,无论是人数还是力量,你手中府兵成功突围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今日你若肯就此退兵,来日你我在皇上面前还是亲家,而且张家同时还会将此前涉及的所有尹家职权全部归还。你是个聪明人,不妨仔细想想,不过一个女儿一场婚约,是否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张和几番思虑,深觉此时此刻绝非与尹家彻底撕破脸面的恰当时机,遂一番话讲得恩威并重、软硬皆施,不仅向着对方主动示弱,更是狠一狠心将此前好不容易拿下的尹家权力统统交还回去。

    尹元同样没想到张和会说出这番话来,尤其是尹家此前丢失的那几处至关重要的权力之处,张家竟愿意一并全部交还回来,原本抱着决一死战心情的尹元忽然就有些犹豫了。

    “尹伯父,求求您,就放过哥哥吧!”

    众人一片静默的尴尬之中,一身狼狈的张翾翾撑了伞几步跑近了三人身边。她头上还有未擦干的雨水,裙摆上都是被飞溅的泥渍,显然是刚从城外匆匆赶回来。

    她先与张少卿轻声交待几句,又转而向着尹元求和。

    “尹伯父,今日的事情确实是哥哥做得不对,他的荒唐错误我这个做妹妹的亦不能偏袒。但是他虽有错,对待素问姐姐的心却是真真没有变过的。他们二人相爱多年总不可能全是虚妄的表演,姐姐今日那样生气却仍是宁愿自伤而不愿伤到哥哥分毫,若她见着了如今的场面又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呢?我相信,即便此刻是出了什么天大的问题,只要他们两人能面对面好好地解决总会是有办法的。”

    张翾翾边劝说着边细细观察着尹元的面色,见他终于有些许动容,这才又继续说到。

    “况且,眼下最要紧的是要赶紧寻人才是。凄风冷雨,姐姐一人匆匆出走,谁知道会遇上什么危险。我方才一路追去都仍是跟丢了走散了,你们又何必在此再做这些无谓的争执呢?”

    听得尹素问走丢,尹元与张少卿心中同样一惊。尤其是尹元,在经过张翾翾这样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之后,虽并非心甘情愿但思虑再三之后也终于还是狠下心来将手中长剑狠狠一掷,带了府兵转身离开。

    “尹、张两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永不再会!”

第六十六章 不诉别离(3)

    readx;真心只是枉然,风雨未曾同路。

    今日的尹素问兜兜转转辗转十年之后依旧孑然一身,只得片刻温暖。她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向城外奔逃着,一心只想离开那个人,越远越好。

    她一人在东皇崖的崖顶坐着,不哭也不闹,只静静地闭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故事。一滴滴雨珠连成细细的丝线自她的发间滑落,经过冰冷的面颊后又滴滴答答散落在衣衫上,倒像是有人哭了。

    山上的风停了,雨也小了些,历经一夜风雨,终于见得了点点晨光。一个身着红妆喜服的女人孤身坐在这山间崖顶,她的双腿悬空搭在山崖的断口处,悠闲地晃荡,明明是极其危险的模样,可看起来却毫不在意。

    倘若仔细寻觅,还能听到她断断续续兀自小声吟唱的声音:“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尹姑娘,回来吧,那里危险。”

    心澈正在她身后几丈之外轻声唤着,他已经那样站了大半夜,被侵湿的僧袍紧紧裹在身上,挺拔的身躯显得异常单薄。自从天水广场出事他便匆匆跟随,一路追着尹素问而来。起初见着她向崖边走去,他的心竟瞬间如利刃刺中般疼痛难耐,他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尹素问就这样消失。幸而,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见着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崖边哼唱。

    顾不得擦去眉宇之间的雨水,他朝着崖边的尹素问缓缓伸手。

    “别害怕,慢慢地走过来就好。”

    细雨渐停,迷蒙的水气和着寒气从地上蒸腾起来,心澈就那样站着,眉眼温柔地站在缭绕的雾气之中,像是要站成一整个世纪。他一直默默地在身后看顾着她,直到雨停了曲终了才出声唤她。他想要救她的心思,一如当初。

    这场难堪的情事,他虽不愿却在事实上成为了一名纵观全程的旁观者,他见着那个坚强又脆弱的奇怪女子似乎从未开心过。心澈并不能完全理解这样的结局对于尹素问意味着什么,只简单地相信,再深的伤,只要活着便总会有痊愈的一天,倘若死了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听见了声音的尹素问回头看看他,先是怔怔地看了半晌像是在辨认来人是谁,而后才又冲着他微微一笑。

    “哈,你来了?”

    她眼中还有晶莹的泪花,笑容却灿烂,说话的语调更是出奇的轻快。倘若不是此刻的她看上去还有些神志恍惚,倘若不是亲眼目睹了她奔逃的全部经过,心澈几乎不敢相信此刻的尹素问是刚刚经历了那场人生巨变,她说话的模样又像是要把自己错认成了别的什么人。

    “尹施主,你,你还好吗?”

    心澈本是个不会安慰别人的人,如今遇着了尹素问这样的状态,一面有些手足无措一面又担心她是否是受了过度刺激就要失心疯魔。他边轻声试探尽量分散着她的注意力,边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向着她走去,眼见她如今言语颠倒,他不敢保证下一刻的尹素问还能不出意外地安静待着。

    “别过来。”

    尹素问再没有回头却听得见心澈轻轻靠近的脚步,第一时间便阻止了他想要靠近自己的意愿。

    “你走吧,我谁也不想见。”

    听她接二连三地下了逐客令,心澈深知自己原本的营救计划是不可能再实现,稍一思索后遂干脆改变了策略。

    “生死有命,贫僧不会阻拦施主做些什么。只是既然有缘,不妨一起聊聊天。”

    说话间的心澈已稍提内力,几步之内行至了崖边。他遵循自己所言,并没有一把将尹素问拽回安全的地面之上,反而学着她的模样同她一起并肩坐在了断崖之上。

    “阿弥陀佛,托了施主的福气,贫僧有生之年还能见得如此别致的风景。”

    雨停云开,启明星消退之后,东方的半空像一扇被隔空打开的宝匣,一轮朝日带着万丈光芒自群山之中徐徐上升,由橘色渐渐转明。晨光明媚,从东皇崖的断崖之上俯瞰而下,近看半壁东皇山峰、远眺整个上原府城,人间万物在和煦的晨曦笼罩下虚实相间、梦幻朦胧。近处的万仞立壁与最远处的巍峨山峦相会辉映,在雨后清新的泥土草木气息中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心澈从未刻意观赏过山间日出,故而这一番称赞倒也是大半出自真心。一旁的尹素问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话,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目光却也是顺着那渐渐升起的朝阳而动的。

    “世间千种人、万般象皆有际会因缘皆是因果轮回,总不由得自己做主。如心安静,未来不喜,既往不咎,受之则来,挥之则去。如果总是被那色色空空的人事牵绊,错过了这样欣赏美景的机会该有多可惜。”

    “是啊,那时的我多傻。哪有什么良辰美景,人间乐事?如今的我并不后悔,却只是恨。他曾说要快乐,要好好地爱自己,不要总把自己的心蜷缩地那么紧。后来,我听了他的话,愿意战战兢兢地试着去张开怀抱,可是,却只等来了一把锋利的刀。”

    “爱恨无常,憎恨别人却是在折磨自己。尹施主,不如放下。”

    心澈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还愿意与自己这样交流,就说明起码她还是愿意说话、愿意活着的。他从不解情事,只能凭着自己仅有的揣测和理解与她说一些宽慰体贴的话。

    收回远眺的目光,尹素问侧过头来细细看一眼陪坐在自己身边的心澈,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人生太多机遇难解,或许真的如他所说,一切世事都不过是因果轮回的结果,她以为那个会永远陪伴的也不过只是她以为。

    尹素问的笑容浸润在柔软的晨光之中,让心澈有一瞬的失神,他忽然记起了前夜里那皎洁月光下的少女,也是这样的笑容,柔声朝他说着:“心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经的他为了躲避那可能的纠缠命运而残忍拒绝过这个朋友的邀约,可是此刻,他很希望自己能以朋友的身份将她从那悬崖边再一次拉回来。

第六十七章 不诉别离(4)

    readx;有一缕濡湿的碎发黏在了她的唇边,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心澈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替她将碎发挽起,待就要触碰到她的唇瓣之时又惊觉这样的举止于理不合。他面色一怔正要抽回手来却冷不防地被尹素问一把拽住。

    “所有的事情都终有限期,感情亦如是,没有谁会永远无怨无悔地爱着谁。心澈,谢谢你。”

    她将心澈微凉的手掌放在手心,两手紧紧抱拳攥着不放,看似是在郑重地感谢又像是在不舍地道别。

    心澈完全没有想到尹素问会忽然攥住自己的手掌,一时竟忘了这样的举动更是于理不合,应该是要快些分开才对的。这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的肌肤之亲,无论此前的洞中疗伤亦或山寺夜归,他们总有着太多迫不得已的原因,这一次却完全不同。因着这样的不同,心澈心中竟然生平第一次有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混乱、心疼、矛盾和一丝期待。

    “谢谢你为我说所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可是这际会因缘太复杂,我曾费尽心力都未能了解一二,如今,我是太累了,不愿再去寻一个结果了。所以,就这样吧。”

    尹素问面色上尽是病态的潮红,似乎已在发烧。她的手掌传来阵阵燥郁的热度,心澈只觉得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之中蕴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身形未动仍由她握着手掌,正想要开口询问病情却只见得她在一个凄然的微笑之后竟然借着牵手的力气狠狠向后推开了自己,而她则毫不犹豫猛地向着山崖下栽去。

    “不要!!”

    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心澈被强行推开的同时想要伸手救人却只能在瞬间拽下了一块湿漉漉的衣襟。他眼睁睁见着尹素问如同一只暴雨吹打过后的枯叶蝶,轻飘飘的身影转瞬就要消失在了眼前。

    “尹素问绝不可以死!”

    这是他此时心中唯一明确的想法。于是,被瞬间推倒的心澈强作镇定,一个落雁回身几乎使尽了全部力气也同时向着山崖之下俯冲而去。他一手死命攥着崖边蔓延出来的藤条枝蔓,又借着足下的弹跳之力单手向下使出一个回手捞月,一把将已经失重的尹素问拦腰截住。

    虽是拼尽了全力在紧要关头及时抓住了下坠的人,却因着毕竟是晚了一刻而未能将她安全地带回地面。心澈只堪堪拽住了尹素问的半边腰肢,并未来得及将她完全圈入怀中,所以虽是缓住了下坠的趋势,此时的姿势却仍是极其危险。

    两人合体的沉重坠力使得不堪负重的整片藤条都开始发出一阵阵危险的撕裂声。心澈的指尖已竭尽所能地在出力凿进岩壁之中,他咬牙坚持着,时刻在以血肉之力支撑着两人活下去的希望。

    为减轻拖拽的压力,他只能一面以一己之力抵消下坠的力量,一面将半拽着的尹素问抵在自己与崖壁之间。他的心中尽是不可名状的惶恐和忧伤,这数十载的人生之中,总有艰险却总是波澜不惊,他从未如此惶惑不安过。

    “尹素问,不可以!不可以!抓紧我,一定要抓紧我!”

    已是万分虚弱的尹素问本以为那一句道别之后,她应该就可以彻底与这个世界安静告别了。可是,当她再次睁开双眼之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心澈无比伤心的面孔。

    他清澈的眸子充满了红色的血丝,两行清泪自他的眼眶之中缓缓流淌而下,每一滴都溅落在了自己的面颊之上,有滚烫的灼烧感。她的背后是冰冷坚硬的岩壁,面前是目光如水的心澈,她与他隔着那样近,她第一次见他流泪哭泣,第一次听他声嘶力竭地呼唤“尹素问”。还未身死的尹素问忽然有一丝心疼,这一丝难得的心疼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心澈,放手吧。”

    伸了手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尹素问将头轻轻倚在心澈的肩窝,轻声地祈求着。

    “放手吧,我会好过些。”

    “不可以!你不会死的!不会!”

    不肯顾及尹素问每一句脆弱的哀求,心澈仍在坚持着哪怕一丝丝可能生存的希望。那是他曾经费尽心力才救回来的尹素问,那是他唯一的朋友尹素问,他不许她死,绝不许。

    “尹素问,一定不要睡,你好好听我说。”

    见着尹素问并没有要抓紧自己求生的意思,反而是摇摇晃晃就要昏睡过去,心澈心中万分焦急,只能不停地强迫她与自己说话。

    “你还记得小时候迷路在深夜山林之中时遇到的那个小和尚吗?你说过,他是你的的第一个好朋友,那个小和尚就是我,是我!你睁眼看看我啊!”

    “是,是你?”

    当心澈又一次提到这件童年趣事之时,迷蒙的尹素问终于有了些微弱的反应。

    “是我,一直都是我!我们曾经一起去摘果子,一起找寻过神奇的许愿草,你还记得我曾许过什么愿望吗?”

    “愿望?娘,娘亲······”

    “对,你说过要帮我找到娘亲的。你不知道,我也曾悄悄许过别的愿望,我祈求着神明能让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永远都在一起。所以,尹素问,你不可以这样不守信用,你还要陪我去找娘亲,我们还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对,对不起,我怕是······”

    “不要说对不起!不要!”

    尹素问眼见着就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澈的眼泪怎样都止不住。他已听见了手中藤条根根断裂的声音,他害怕自己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不要说对不起,还有机会的。你听话,试试抓紧我,我这就将你推上去。往后,我们就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离开上原府,离开离国,所有你不喜欢的我们都再不去管他好不好?”

    “离开?好啊······”

    见着她终于露出了肯定的笑容,心澈终于又喜极而泣。他用一句“一起离开”终于哄得尹素问愿意再活一次。可是在那一瞬,。他却深深知道自己是撒了人生的第一个妄语谎言,在他尽力托举尹素问上崖的那一刻,便是他与她诀别的时刻。

第六十八章 不诉别离(5)

    readx;心澈慢慢蓄力准备试着一举将尹素问推回山崖之上,虽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总好过要双双赴死。但凡还有一丝机会,他都愿意为了她拼力一试。

    一根麻绳忽然自崖顶垂下,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两人面前。

    “抓住!”

    与绳索同时出现的还有崖顶探出的半个身子。

    崖顶的柳风虽面色不善,仍是垂了绳子准备救人。尹素问出走,他领了张少卿的命令先行前来寻人,因出发的时间晚了些故而落在了心澈后面,待寻至山崖之时却又见着她与那个和尚双双坠崖而下。来不及隐藏自己的身份,只能先赶着救人,他深知尹素问对于自家少主的重要性,所以,这救她的任务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心澈没有见过柳风,却认得他贴身暗卫的打扮。比起天水广场一面之时张少卿身后的两名护卫,此人的打扮明显要干练也要专业得多。

    面前的绳子只有小孩手腕粗细,应该是一时应急才找来的,心澈不确定它是否能承担得起两个人的重量。左手所触之处的蔓草树根又一次发出几声脆弱的爆裂声,心澈顾不得多想心下一狠正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换手抓住那条救命的绳索。

    “绳子不够结实,只能容下一人。”

    崖顶的柳风站在背光处,心澈看不到他此刻细致的表情,只知道他应该是面色冷淡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的意思很明确,这绳子只能救得了尹素问一个人的性命。

    心澈心中清明释然,听柳风这样说不怒反笑。

    “好。拜托你,一定要救她。”

    柳风是张少卿的影子,今日唯一的使命便是救张少卿所爱,灭张少卿所恨。所以,救尹杀心,是他最正确的选择,他不犹豫、不后悔。此前的这个僧人总是在给张少卿添麻烦,眼下他身处险境,似乎不用自己再多费心思。待救上尹素问之后,只要一把小小的匕首向着那片草茎树根一刀便可以万事圆满了。

    不过,此时的柳风心中倒是还有一丝奇怪。这僧人看着聪明,似乎也早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可是他却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意思,不仅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要求,而且一心催着自己快些将尹素问救上去。

    身为暗卫的这二十年中,柳风是见惯了面对生死抉择之时所谓的深情不换,那些嘴上说着最爱、最重要的人们大多会在赴死的瞬间选择用对方的性命换取自己生还的机会。可是,眼前的这个僧人却恰恰相反。听心澈祈求着一定要救救尹素问,柳风只是很乐意地点点头。

    得了柳风肯定的答复,心澈也默默放下心来,那个张少卿总算还不至太恶毒。他先是借着双腿和崖壁的阻力艰难地将尹素问固定住,右手接了绳索试过长短,发现根本不够缠在腰间,只得一圈圈细致地缠在尹素问的手上,最后又将接口系上了死扣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一会儿跟着绳子向上走,紧紧抓住,千万不要松手。”

    伏在尹素问耳边轻声嘱咐了几遍,确定她是清楚听到的,心澈这才又揽上了她的腰肢准备配合柳风将她托至崖顶。

    “你呢?你要去哪里?”

    尹素问一脸茫然地看着被绳索缠绕的左手手臂,不解地望向心澈。经过一阵短暂的昏沉,她此刻终于清晰看到了崖顶有人前来救援,可是转眼这救命的绳子却只绑到了自己一个人身上。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顺着这条保命线一走了之了,那么就再也见不到心澈了。

    “不要急,你先上去。我一个人了随时都可以自救的,否则,时间一长这藤蔓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我们捆在一起谁都活不了。”

    “当真吗?那你要快些赶上,我们说好是要一起走的。”

    “当真。我们说好的,放心。”

    心澈稍一犹豫,仍是主动将尹素问揽入了怀中。他口中承诺着“我们说好的”,心中却只剩了无限的苦楚酸涩。尹素问的发间香隐隐就在鼻间,她的一只手臂紧紧环着心澈不肯松开,他第一次有了被依赖的知觉,可惜这依赖他却再也承担不起。

    绳索一震,柳风再没有给他们多余的道别时间,崖顶之上的他一个猛劲使出尹素问便被直直地拽出了心澈的怀抱。与此同时身旁的心澈一脚踏着崖壁,借着草蔓最后一荡的力气朝着尹素问的脚下给了她全力向上的托举之力。

    当心澈用尽那最后一丝力气的瞬间,手中所握的草茎藤蔓亦在同一时间悉数尽断。他没来得及最后说一声再见,便向着幽暗不见的悬崖之下沉沉坠去。

    “心澈!!”

    尹素问身体单薄,那绳索配合着柳风将她拉回崖顶本是绰绰有余,可她心中不安,被拽着向上之时又偏偏回头望一眼心澈。这一眼却要变成了永恒,瞬间将她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击碎。那个名叫心澈的僧人,那个总是舍命相护的心澈就要与自己从此永别了。

    她的心中早已没有了坚实的城楼可以栖身,心澈是她最后一道自我保护的城防,他们说好的,要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鸟语花香无人相识的地方。所以,她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这世界广大,却再没有她独活的意义。

    听到尹素问一声声嘶力竭的啼血之音,柳风已大致猜到了心澈的结局。他心中闪过一丝叹息随后又马上镇定过来,既然那僧人已经自己决定了命运,倒是省下了他稍后再多做安排,眼下只管将尹素问救上来带回张少卿身边便好。可是,下一刻的时间任凭他再怎么使劲,那牵着尹素问的绳子却怎么都拉不动了。

    “你疯了吗?!”

    柳风艰难地探头向崖下望去,瞬间便火冒三丈。那尹素问明明很快就可以得救,却偏偏要在半途之中紧紧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不肯松手。不仅如此,她一手紧紧扒着岩壁,另一只挽了绳索的手又就着尖利的山石在使劲磨蹭,才不过片刻,那手臂上的几圈绳子虽然还在,崖顶处固定的接口却已经有明显被磨损的痕迹,这样下去不消几下,必定会绳断人亡。

    此时的尹素问根本不理会柳风任何的规劝和怒气,她只一心要割断了这绳索去追寻心澈的足迹。柳风武力高强,却奈何不了尹素问一心求死的毫不配合,杀人之事他向来轻车熟路,救人之事却很少经历,面对眼前这个不管不顾接近癫狂的女人,他纵有万般救人之心却仍是无法下手。

    不过几十下下磨蹭的功夫,那接口处的绳子已经被磨损到了再无力负担一个人的极限。一声喑哑的断裂声之后,柳风第一时间伸手也仍然未能攥住折断的绳结。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尹素问隐隐的悲泣之声飘散在崖顶。

    “转告张少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第六十九章 不诉别离(6)

    readx;大婚之夜的张府依旧是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只是没有喜宴、没有宾客,整个府邸冷冷清清无人言语,连府中的下人走动都是提了裤脚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主子霉头。

    天色渐渐明朗,婚房之中的阮青玉独自一人坐在床头暗自神伤。张少卿在书房之中枯坐一夜,她便跟着一夜未眠。桌上的吃食茶水早已凉透,银盏雕花的合衾酒没有动过,鸳鸯喜被百子帐更是光洁一新。直到贴身丫鬟喜儿端了水盆来伺候梳妆洗漱,她才终于肯将那一身大红的喜服换了下来。

    “小姐,夫家老爷一早传了话过来,说是小姐昨日淋了雨又受了惊吓,今日就不必前去请安了,在屋里好好休息就是。”

    “不用请安?入门第一天就这样不知礼数,合适吗?”

    铜镜中的阮青玉确实憔悴,一场折腾,整夜伤心,眼下的确是没有多少精神。可她是个安分惯了的人,想到新婚第一日便这样随意,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倒是一旁的丫鬟看得透彻,循循善诱在开导着她。

    “小姐不用放在心上,也没什么合不合适的。这张家人嘛大都奇怪地很,先是那张家夫人明明身体康健,可自家儿子大婚却愣是躲在南方不肯露面,随便唤了个妹妹回来出席,明显的是对咱们不够重视。再是这张公子一人多情,非要自主主张地同日迎娶,结果又落得个大家难堪。小姐在阮家可是被当做宝贝一样供着的人物,偏偏来了他们家却要受这样的气。所以啊,何必还要和他们讲什么礼数?”

    “喜儿,不要这样说话。”

    喜儿是阮青玉自娘家带来的贴身陪嫁,阮家再无女儿,只有这两人从小一起做伴,阮青玉脾气温和又没什么主子架子,故而现在的喜儿大多无所顾忌地有话直说。她所说的话是难听了些,可也句句属实,阮青玉一脸为难却也无从驳斥。

    “喜儿是小姐的人,自然要听小姐的话。您若是真不愿意听,奴婢不说也就是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小姐总归是嫁了人的,总要为自己的以后好好打算一下才是。”

    “打算?那,应该如何打算才是?”

    “说实话,昨日见着那位尹家小姐,奴婢倒也没觉着是个多别致的人儿。漂亮是漂亮的,可小姐你又不比她差,况且那位小姐的脾气性子还差了不少,平妻之事咱们阮家都不介意了,她又凭白地在那里耍什么脾气?”

    喜儿边伺候着阮青玉梳头边与她说道着自己对于昨日之事的见解,见着自家小姐点头认可才又继续说到。

    “虽说如此,可那夫家少爷却与我们想的不一样。那尹小姐才一走,他便急得什么似的非要第一时间停了典礼前去寻人。人虽然是被拦下了可心却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不仅敢使了脸色给小姐看,昨日夜里更是彻夜不入洞房,一个人躲得远远的,这要是让老爷和各位公子知道了不非得前来张府讨个说法才行?”

    此时的阮青玉被喜儿一点拨才想到了家中的父亲、哥哥,他们本就对这桩婚事多有微词,若再要知道了新婚之夜自己又被迫独守了空房,怕是定要来张家闹事的。这才赶忙再三叮嘱了喜儿一定要将事情瞒得妥帖,绝不能透漏一点风声。

    自婚典当天,张少卿就对她一副冷淡的神色,阮青玉不是感觉不出来,可她总想着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包容一些,总有一天他是能感受到自己的爱并会被感动的,可是事实却并不容乐观。婚典被打乱,情感受伤的还有同为新娘的阮青玉,可是张少卿并没有在意过也不曾有一句安慰之言。

    洞房花烛之夜,体恤着他心情不佳,阮青玉并没有强求张少卿要留下来相陪,只是派了喜儿装作探望的模样去送了几次茶水,可即使是这样的小心思却仍然是被他无情地驳回。

    她是个习惯了接受爱的人,遇见张少卿之后也曾努力地学着去爱,可眼下她却真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嫂子在吗?”

    张翾翾的声音打破了阮青玉的悲情沉思,她才一抬头便见着张翾翾提了暖炉进屋。

    “是小姑来了,快些请进。本来应该我早起去与大家请安的,倒是难为小姑自己前来跑这一趟了。”

    阮青玉脸上带笑,说的每一句话都客气妥帖。两人各自客气了一番,又找了个借口遣了喜儿出去这才双双落座。

    “我才从哥哥那里过来,想着总是放心不下嫂子这便过来看看。虽是就要立春,可府中早早停了地龙供暖又遇着阴雨天气,怕是还有些阴冷,给嫂子再送一个暖炉过来。”

    “小姑有心了,我不碍事的。”

    阮青玉仍是微微羞涩的模样,丝毫没有提起关于昨日之事的点滴埋怨,倒是张翾翾主动安慰起来。

    “昨日的事情哥哥的确做得有欠妥当,包括他对于你的态度也不大顺气。可是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他做什么事情,有什么选择,一定都是有自己原因的。我们为女子的并不能时时知晓、事事参与。青玉嫂子是个难得聪慧的人,既然能一意嫁与哥哥为妻,这样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

    “自然是的。既然嫁到张家来,我的一颗心自然也是全都在少卿身上的,即便有什么问题也会依着他的想法来,小姑大可放心。不过,少卿他现在,还好吗?”

    阮青玉的话也算是肺腑之言,虽然嫁与张家的短短一日中发生了太多令人不快的事情,可只要是关于张少卿的她便不会有任何意见。一夜未见,她仍是担心着他的。

    “唉,哥哥情绪确实不大好,与我也没有说上几句话。不过好在这几日暂且不用上朝,给他些时间休息休息总会好的。”

    “那,小姑可有尹姐姐的消息?”

    踟蹰几下还是问了出来,见张翾翾边喝茶边朝着自己看了一眼,阮青玉又忙不迭地解释到。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尹姐姐早些平安回来,少卿总能早些好起来的。”

    “原本我也是不知道的,临走之时遇到了回来复命的侍卫,说是素素姐姐一人行至了东皇崖崖顶,大雨之中失足坠崖了。”

第七十章 春心莫共花争发

    readx;张翾翾仍记得听闻这个消息之时张少卿的那一声怒吼,愤怒又悲切。那个在她心中无所不能、无比坚强的哥哥,第一次在她面前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回身紧紧抱住他,轻声安慰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亲眼见着便都不作数,一定能找到的。”

    阮青玉在张少卿的书房门外站了好一会,一手端了汤盅一手徘徊在门扉之上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敲下去。关于尹素问的事情,张翾翾同样难掩悲伤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要亲自来见见张少卿。尹素问若真的死了,他一定是极难过的吧。

    “谁?”

    “是我,青玉。”

    张少卿听见门外的响动主动询问,阮青玉这才得了个机会应声进屋。

    长桌之前的他单手覆面倚桌而坐,桌上凌乱地堆着一些半开的文书。阮青玉进门,他也没有抬头,只沉声地问一句“何事?”

    “翾翾说你心情不好,一直也没吃过什么东西,我熬了汤,多少喝一些吧。”

    “放着吧,我稍后会喝的。”

    “我见小厨房里存着一张花参乌骨鸡汤的方子,想着是能祛湿寒的,便炖了一些。看在我辛苦了几个时辰的份上,少卿哥哥你还是喝些吧。”

    阮青玉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却依然是为了能讨得张少卿的欢心而屈身去找了厨子来学着炖什么鸡汤。她只以为这汤是张少卿平日里爱吃的,巴巴学了便送到他面前,殊不知这汤却是张府之中一到秋冬便会为尹素问准备的。尹素问畏寒得厉害,张少卿便安排厨子经常备着些驱寒的药汤方子。

    她素手盛汤将汤盅端到了张少卿面前,晶莹的眸子里尽是卑微的期许。张少卿看她一眼,点点头终于接了汤过来,才一伸手却又恰好握住了她玉指上的一块伤疤,惹得阮青玉一声痛呼。

    “怎么回事?伤的这样严重?”

    阮青玉右手的两根手指又红又肿,隐隐已经要有起了水泡的迹象。她皮肉分外薄一些,伤处本就疼痛难当此刻稍一触碰更是疼得钻心。张少卿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细致地看过她几眼,眼下离得近,这才注意到确实是伤的不轻。

    “没事的。我在家时对柴米之事一向不通,今日下厨难免手脚笨拙了些,不过是炖个汤便出了好多丑,还把自己给烫伤了,少卿哥哥不要笑我才好。”

    “这样的事情以后叫下人来做就好,你身子娇贵何必要亲自下厨。”

    “别人做的味道是要好些,可总是缺了份心意。青玉对少卿哥哥的心意自然是他们替代不了的。”

    第一次这样当面表白,阮青玉羞得说话声音都越发小了些,她只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他,粉面含春欲语还休。

    “难为你了。”

    张少卿起身拿了药箱过来,一点点亲自为她涂着药膏。

    “这里不比阮府,你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少,不一定能时时看顾得好,以后自己要多当心一些才是。昨日之事我所做的确不够妥当,对你的态度也不好,你便多担待些吧。”

    对于阮青玉,张少卿的心思是复杂难言的。虽说当初确实是费了一番心思来让她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论个人,她资质貌美、温柔大度对自己更是言听计从,做夫人是足够的。可是他却偏偏不愿意见着她,更不愿与她有什么肌肤之亲,这样的心思不仅与他最初的意愿背道而驰更让他心中不安。现在的张少卿似乎正在慢慢改变,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变得让人心慌不安。

    “我不难为,也不辛苦。少卿哥哥,不管你看不看得到,愿不愿意接受,青玉的心中永远都只装着你一个,矢志不渝。”

    永远,张少卿太久没有听到的一个词语。曾几何时,那些围绕身畔的莺莺燕燕也曾要他说过永远的诺言;曾几何时,他也与尹素问说过这样的永远,他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现在看来,这“永远”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阮青玉的脸上有两行清泪,一夜浮肿的眼眶更是平添了几分软弱殷红。张少卿轻轻叹气,温柔抬手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滴。他与她离得那样近,连着睫毛上的泪珠都看得清楚,她衣襟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微微上翘的嘴角就近在眼前。眼看她离着自己越来越近,张少卿却在最后一刻猛地将她推离了身边。

    “汤已经喝过了,我还有事要办,你且先回去歇着吧。”

    阮青玉前所未有地这样大胆一次,却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不但没有得到张少卿的半点怜惜反而连着之前的片刻温情都不复存在。

    “你便是这样讨厌我的吗?甚至是她已经死了,你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住嘴!她没有死,也不会死!我不允许,她怎么敢?”

    东皇崖立仞千丈,尹素问坠崖,所有人便都知道她一定是死了,可是张少卿不说所有人便都说不得。阮青玉一时气急,拿了尹素问的生死来说话,瞬间便将张少卿对她仅有的一点怜悯都推得干干净净。

    “以后若没有我的吩咐便不要再来寻我,有事自然会叫你。”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一样不论缘由、毫无保留地全心爱着你,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呢?”

    那个霞光明媚的清晨,若不是他无意闯进了自己的园子,若不是他与自己琴箫合奏的那一曲《凤求凰》余音绕梁,自己又怎会落得今日这样被万般嫌弃的下场。阮青玉忽然就有了一丝后悔,如果能重来,她应该不会再做这样的选择了吧。

    阮青玉嫁入张府没几日便被禁足,这样的消息虽被捂得严密却逃不过有意者的耳朵。原本因着尹素问大婚,尹萱萱已经绝食痛哭了好几日,甚至那大婚当日她都做好了随时要与尹素问同归于尽的准备。没想到,天助有心人竟真的让她等来了。一场婚变,尹素问身死悬崖,阮青玉不得恩宠,似乎这所有的机会都在等着尹萱萱的到来,她自然是喜不自胜。

    再没有别的心思,她每日里唯一的任务便是与尹二夫人埋头商量着要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尽快将自己嫁入张府,她心心念念着只有一个心愿。

    “尹素问,请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了。”

第七十一章 美梦勿信(1)

    readx;旧世一梦最昏沉,若没有佛鼓钟声的警醒,心澈可能就要永远停留在那片梦境之中了。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他只觉得自己误入了一片仙境之中,金碧辉煌的楼阁亭台、庙宇大殿巍峨矗立,绵延的山峦叠翠似近又远,一切美景都藏在缭绕的仙气之中。这情景之中没有任何人出现,本是一地空旷,他却深感熟悉舒适,仿佛自己本就属于这里。

    有白玉桥横亘在面前,他毫不犹豫地踏桥而上信步向前,走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听到了潺潺水声,似乎还有什么人莞尔的浅笑。空气中充盈着阵阵花香,顺着这香味很快便看到了一片花海,碧波清透的水晶池塘之中,大朵大朵的水莲花开得正好。

    这些莲花皆是粉白花瓣,碧绿花茎,花芯之中各自卧着一个结实的莲蓬。这莲花开得茂盛,花型大小更是超出了世人的见闻,每一朵花叶相连几乎就要铺满了大半个荷塘。细看荷塘边上,正有一个粉色裙衫的少女身影背对着自己,她一手执了几只新鲜的莲蓬,一手则探进莲池之中划水玩耍得正开心。

    心澈想问问这姑娘此地究竟是哪里,见她玩得开心又一时不好打扰,倒是那娇俏的少女感觉灵敏先回头看见了自己。

    “尊者大人,您怎么会来此地?”

    “尊者?尊者是谁?你又是谁?”

    “我是素心啊,尊者这是怎么了?“

    那少女娇俏清丽,言语之间更有一股甜美活泼。她才一见心澈便热情地前来问候,声音清甜宛如黄莺,额间的莲花花钿红如火焰。

    远处传来阵阵佛鼓钟声,那钟声苍茫浑厚,阵阵惊心如雷霆入耳。心澈突然就有些晕眩,这个姑娘在他看来是那样熟悉却偏偏记不起名字,他有满腹的疑问又无法开口,一时间眼前只剩了漆黑一片。

    “师父,师父,醒了吗?”

    缓缓睁眼的心澈似乎有些不适应眼前强烈的光线,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奇怪的梦境之中,并未注意到身旁说话的人,只下意识地想要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直到身旁的女子声音再次响起,他才终于辨明此刻应该是回到了现实之中。

    “你是······?”

    心澈如今身处在一座简易的竹屋之中,屋子不大却收拾地干净整齐,正是这个女子的住所。眼前的女子心澈是认识的,应该是很久之前见过一面,不过时间愈久,一时却也想不起对方具体的名字来。

    “小女何采薇,师父不记得我了吗?”

    女子细心地将窗扉合上一些,遮挡了正午最强烈的光线,又倒了一杯清水塞进心澈手中,才慢慢坐到他身旁柔声解释着。

    “一年前的春分日,在这东皇山脚下是师父救了我。当时我被家里卖给了城中七十岁的歪脖老财主,一时不忿逃婚被他们追打着逃到了山脚下,眼见就要被乱棍打死,是师父您及时出手才救了我一命的,师父可还记得?”

    “何采薇?哦,原来如此。”

    眼前的女子一身素色打扮,虽未施脂粉却清新自然,言谈举止更不像什么坏人。心澈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她方才所说的信息,慢慢倒也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确实如她所说,两人还算相识。他从小出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始终秉承慈悲为怀的行事原则,济世救人的事情不在少数自己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若不是听她一点点回忆,心澈几乎就要将此事忘记了。

    见着心澈终于将自己想了起来,何采薇才又开心起来,放了靠枕将他半扶着坐起身来。

    “那一面之缘后,师父便回了寺中,我孤身一人不敢回家,不敢露面,机缘巧合之下便在这山谷之中栖身。采薇家中世代行医,虽是孤身一人,好在这山谷物产丰厚,平日里种些粮食再拣些药材倒是也还过得去。所以,师父还请放心,这里几乎在崖底最深处,四周被山体包围只有一条极隐秘的入口,一般人是找不到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何采薇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心澈向来端庄持重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自崖顶跌落,更何况与他同在一起的还有一位身着婚服的重伤女子。她推测着两人若不是遇了什么穷凶的歹人迫害便是那位姑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在心澈清醒之际便先将自己的身家交代清楚,以免他忧心。

    “那就好,救命之恩贫僧铭记于心。待伤势好一些,我便会早些返寺。”

    “师父大可不必如此客气。采薇的性命都是师父救的,本就大恩无法得报,如今能为师父做些事情我心中是千百个乐意的。师父的伤势虽不致命可若不好好调养此后也还会有难缠之疾,更何况师父身边还带着一位伤势更重的姑娘,匆匆回寺怕也是不方便的。”

    “还有一位姑娘?”

    “是啊,那姑娘看样子应该是和师父前后相隔不久坠崖的,伤势却要比师父重了许多。”

    “她,她可是穿了一身红色喜服?!”

    “是啊,我还奇怪呢,怎么倒像是新娘子的模样。”

    刚刚才清醒的心澈险些就要以为自己是坠入了另一个梦境之中,他的心忽然就不能遏制地痛了起来。尹素问,那个傻女人!她明明可以好好活着的,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一定要放弃那来之不易的生机,执意要与自己一同赴死?

    “她在哪?是否还活着?求求你告诉我,快些告诉我!”

    何采薇险些就要被心澈突然激动的模样吓到,只得一边勉励搀扶着他一边赶快解释。

    “活着的活着的,她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师父不要担心。”

    几声剧烈的咳嗽之后,心澈终于被安抚下来,何采薇这才又继续解释到。

    “活是活着的,不过她伤的太重,一直都没有醒过来。说实话,像她这样的能不能熬过这几天最危险的日子,还能不能清醒,何时能清醒我都是没有把握的。更何况,她伤得这样重,即使真的醒了怕是也要有什么难解的后遗之症了。”

第七十二章 美梦勿信(2)

    readx;“难解的后遗之症?”

    “是。以她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便大难不死也不可能完全痊愈。后遗之症有多种可能,可能是四肢瘫痪也可能是疯癫痴傻。所以,心澈师父,你真的还要救她吗?”

    心澈心中乱作一团,从头到尾他都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思:尹素问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他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劫后重生,那个曾经灵动聪慧、善良单纯的女子若真的或残废或疯癫了,他会自责内疚成什么样子。

    “救她。求你,一定要救她。”

    “既是师父求的,采薇一定会竭尽全力。只是,师父毕竟是出家之人,即便是救活了她,你却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心澈同样不知道该作何选择,纵使他有着高深的佛法修为,纵使他是几世难修的转世灵童,作为一个僧人,如何与尹素问相处,他没有这样的智慧。

    “顾不了许多了,先要救她。此后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遇险之时我曾答应过她,倘若能安然活下来便离开此地,我与她兄妹相称,去到任何地方也同样是修行便好。”

    心澈喝了药,闭着眼睛打坐,打算调息片刻便赶去探望尹素问。

    何采薇收拾了药碗,临出门之时又忍不住回头再看看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这个僧人永远是那样宽厚无私、舍己为人,像一轮明媚的太阳,风姿高洁,拥有无限光辉。一年之前不过是一面之缘,他不仅救了何采薇的性命更改变了她剩下的全部人生。方才交谈,她只告诉心澈后来自己是孤身来了这山谷之中避世而居,却没有再告诉他后来的年月里,她曾几次去过云居寺的山门之前徘徊探望而终究未能再见。

    东皇山山高千百丈,云居寺高居山巅,东皇崖谷纵深于山底。有时月夜流光皎洁,何采薇也会一个人想一想,这山路高远,一面住着心澈,一面住着她自己,中间像隔了一整个世界。他是天上熠熠闪光的星辉灿烂,只能远远观瞻。

    她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再见之时却又是这般光景。

    雨后探寻鲜药,因着一枚珍贵的血灵芝就长在那崖间凶险之处,为了摘得药材的何采薇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半崖之上,也正是在那里她又一次见着了心澈。当时的他卡在几株沙棘树的树干之间,人已受伤昏迷,那令人心疼的模样让何采薇忍不住难过。可是,他的旁边还有另一个同样坠崖的女子,那女子落在了半崖之间的风成石之上,似乎伤得很严重。何采薇自认医术浅薄、力气有限,原本是可以只救了心澈便离开的,可是她才一去牵他的手便听到昏迷中的心澈仍在喃喃自语地叫着“尹素问”。

    尹素问,听着倒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该是个很重要的人吧。何采薇想了又想,终究骗着自己“医者父母心”顺手将尹素问也带了回来。可是,清醒的心澈才一开口,她便知道,她与心澈之间永远都只能隔着那座万仞高山了。

    “心澈,放心吧,我会尽力救她的。”

    ······

    强打着精神调息到勉强能独立行走之时,心澈便着急要去寻尹素问。这山谷不大,放眼望去也只有三间像样的竹屋,何采薇在一间草药房中捡药材,心澈便奔着最右边的一间去寻人,临进门之时又冷不防腿一软险些摔倒。他的伤虽不致命却依然是内外交患地严重,眼下还能支撑他每一步的便唯有尹素问的生死了。

    竹塌之上正在昏睡的女子身形消瘦,因着失血过多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本是美丽的容颜如今也成了即将枯萎的花朵模样,乍一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缺少生气的瓷器娃娃。

    “还好吗?”

    明知道她不会回答,心澈仍是忍不住地想要与她说说话。相见时日虽短,他知道她是过得太辛苦,所以不愿醒来。

    何采薇是个细心的人,已经替尹素问换过了里外衣衫,几处大的伤口也都经过了处理,

    她应该是做了什么噩梦,双眉紧皱,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心澈伸手试探才发现竟已是高烧不断,急忙又缴了帕子细细为她擦拭降温。

    尹素问烧的糊涂,一会流着眼泪一会又喃喃地叫着娘亲和心澈的名字。她的脸颊还有深浅不一的划伤,手臂上还残存着年久泛白的鞭痕,柔弱地让人心疼。

    “别怕,别怕,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他柔声哄着她,像是在照顾一个哭闹入睡的孩子。此时的尹素问在心澈眼里再不是那个能谈天说地、分外客气的“尹施主”,她不是上原府的长女亦不是张少卿的未婚妻子,只是一个会害怕、会孤单的小孩子。一如幼时山中初见,小小的尹素问哭着对他说着,“和尚哥哥不要走,素素怕黑。”

    “你说过,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的生死健康你是在意的。那么现在,如果你还能听得到我说话,请一定要记得:你的生死健康我也是在意的,请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快些醒来,好不好?”

    尹素问孱弱的面孔在他面前渐渐模糊起来,心澈抹一把脸,将眼泪小心收回。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他还是那个永远要看透一切、波澜不惊的僧人,可是,遇见尹素问似乎一切都变了,他再不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心澈大师,他开始害怕,害怕她会离开。

    何采薇端了药进屋便见着心澈坐在尹素问身边为她细细擦拭脸上的血痕,两人的手紧紧相握,他的眼角仍有泪痕。她失神地看着,只觉得这画面不像是什么兄妹,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相遇。

    “咳,师父怎么就这样跑过来了,自己的伤都还没好。”

    “无妨,我伤得不重,先来看看她。”

    何采薇故意轻咳一声,心澈这才收回了心绪。

    “何施主,素问高烧不退,我担心再这样下去病情会恶化得更快些。”

    “师父既然与这位姑娘直呼其名,又何必与我施主来去地客气,叫我采薇便好。”

    见着心澈与尹素问亲近地那样自然,何采薇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不过,嘴上虽不饶人却仍是伸手仔细查看了尹素问的几处温度。

    “糟糕,她的体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差上许多,之前的汤药没有什么作用,再这样烧下去怕是就要彻底把人给烧坏了。”

第七十三章 美梦勿信(3)

    readx;何采薇救人心切,未等心澈询问便匆匆跑去了药庐取了冰块回来。

    “这冰块是寒冬凿了出来放在山底阴寒之处的地窖里储藏的,平日里用来冰镇滋养一些喜寒的珍惜药物,如今退烧凉血的草药对她已经是没了作用,只好直接用了这些冰块权且一试了。”

    她端了满满一大盆碎冰,还有满满一布袋子的纱布和巾帕,倒像是把这家里能找来的碎布全都集中到了一起。

    “这是?”

    “按理说,像尹姑娘这样的高烧应该是要直接将她放进冰桶之中药浴的。可是方才我与她把过脉,她又偏偏是个天性畏寒的体质,倘若直接塞了她在这些冰块之中烧虽是能退,人却也就被激坏了。”

    “所以,只能用这些零散的帕子布块先浸了冰水冷气再一点点敷到她身上降温?”

    心澈很快理解了何采薇的用意,也匆忙取了剪刀帮忙一起裁剪剩下的布料。

    “对,只能用这些散碎的帕子均匀覆盖,小范围地慢慢降温,被子不可以、衣服也不可以。”

    何采薇这样一说,一方面说明被子衣服类的东西太厚重会影响自体散热,一方面又可以断了心澈想要舍了自己衣服去泡冰水的想法。

    “可是,这些小帕子明显是不够用的。”

    “此地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独居,平日里肯定是没有准备那么多巾帕的。”

    尹素问全身都在发烫,那些小小的帕子才一敷上去很快就没了凉意,只凭两个人两双手似乎总是杯水车薪。心澈稍一思量还是毫不犹豫地解了外衫,锋利的剪刀穿梭几下很快便又多了一堆布条。

    “师父别再剪了吧。我这里没有男子衣服,你的衣服若是全都剪了布条,便只能单衣过夜了。还未到春天,这山谷里愈凉,你尚且是个重伤之人,怎么能熬得住。”

    何采薇见他为了尹素问毫不迟疑地信手裁衣,甚至细心地害怕帕子阻碍了她呼吸,更直接将自己还带着伤口的双手放在碎冰之中,待完全冰透了再轻轻敷在尹素问的脸颊之上。她看在眼里,半是心疼半是羡慕。

    “多谢何姑娘关心,我还撑得住。”

    何施主的称呼被嫌弃生分,心澈便改了口唤她做何姑娘,到底是没能如愿地叫她一声“采薇”。

    何采薇苦笑一笑也没再说话,原本是想问一句这个昏迷的姑娘到底是谁,与他又是怎样的关系。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她又有什么样的立场去要一个答案呢。

    她收了心思,回头又在尹素问的眉心、手心、脚心三处穴位分别施了金针灸穴之法,心澈配合着收拾帕子。眼见着一大盆冰块化作了冰水,两人一通忙碌之后,尹素问这高烧总算是退了大半。

    “好歹是保住了性命,剩下的还能不能清醒就要看她自己了。”

    何采薇已累得说不出话来,仍是强打精神又去熬了一碗补血的药。保住了尹素问的性命,起码她还对得起与心澈的承诺,尹素问好过了,心澈的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将尹素问揽在肩头,何采薇算着药效时辰一勺勺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喝药,可惜怀中的人并不配合。退了热的尹素问人还昏迷着,却又身子僵硬、牙关紧咬,比之她的第一次喂药还要更困难一些。这碗生血良药里放了何采薇辛苦等待跋涉才得来的血灵芝,她一面心疼着这珍贵的药汁被尹素问一口口吐了出来一面又要担心鲜药过了时辰便没了药力,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巴巴看着心澈求助。

    “我来吧。”

    心澈自己身上的伤口还在阵阵作痛却丝毫不肯顾及,转手便将尹素问揽在了自己一侧。他先是点了尹素问的两处穴道帮她放松,而后一手执了药碗一手轻轻握着她的掌心,头伏在她耳侧轻声说着。

    “你乖一些,好好地喝了药便会早些醒来。若是此刻的你正迷失在什么地方,一定不要怕。听了话快些赶回来,记得了吗?”

    “师父,她是听不到的。”

    此刻的尹素问在何采薇眼中不过是个内外重伤、毫无思维能力的病人,既不能听见心澈说话也不能做出任何回应。可是,心澈却是不信的。

    “我知道,她一定是听得到的。等到她在梦境之中待的累了,便会回来了。”

    心澈只觉得尹素问像是个耍了无赖不听话的小孩,一个人跑远了躲在梦里不愿意出来。所以,他便一点点地与她说话,说些好听的话哄哄她,待她累了倦了,想要回来的时候,他总是在这里等着的。

    他这样与何采薇解释着,一勺勺药汁喂下去竟真的慢慢被尹素问接受吞下了。

    此后的几日里,心澈日夜药石相傍,打坐修炼不忘,彻底将休养疗伤当作一件任务对待。在何采薇尽心尽力的帮助之下,几日光景倒是明显恢复神速。

    尹素问虽再未高烧,人却始终处于昏迷状态。心澈心中挂念,自己身体刚有好转便几乎衣不解带地陪伴在侧。他的医术本也是上原府首屈一指的,此前何采薇诊断尹素问是受了重击之后内脏严重受损,其他的昏迷原因却是不甚明了。他几次亲自诊脉之后倒又有了新的发现。

    “师父的意思是说,除了身体本身的创伤,尹姑娘长久昏迷的大半原因其实是在一股奇怪的气脉之上?”

    何采薇陪着心澈几日钻研医书,几乎把她何家所有的窖藏医书全都翻遍了,虽是极辛苦的,却也觉得苦中有乐。

    “确实如此。她的体内藏了一股不知名的真气在四处游走,本来重伤之后的身体已经心脉净淤,这股真气偏偏霸道强劲,在它的压迫之下已经淤塞的经脉自然更加难以化解。”

    “那就是说,尹姑娘此后就永远都只能这样昏迷下去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拼力救她。我救不了,便带她出谷去寻访名医,天可怜见我佛慈悲,总有人可以救她的。哪怕最后真的一无所获也无妨,我答应过她的总会实现的。”

    “你究竟答应过她什么?”

    “山长水阔,我总是在她身边的。”

第七十四章 劫后重生(1)

    readx;心澈下定了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救人,何采薇亦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尽可能地为他提供帮助。又是不眠不休的两个日夜翻阅古籍医书,两人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这就是天意?”

    灯火如豆,心澈的影子被火光拖拽地摇曳不定,一如他此刻举棋不定的心情。若再不见任何起色,他也只能带着昏迷的尹素问出谷寻医了。

    何采薇的心情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几日来的她同样被自己的矛盾心绪折磨着,一方面期望尹素问快些好起来,这样心澈就不会再难过。另一方面却又偶尔也会想着,如果她真的再醒不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这样心澈就会时刻需要着自己的帮助。

    “师父也无需如此忧心,生死有命的说法,师父应该是比采薇更明白的。你我皆已尽力,又何必一定要如此执着呢?”

    “执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若不是何采薇的一句莫要执着,心澈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尹素问的生死已看得如此重要,重要到已然要将他过往的修为全然抛弃。

    “出家人戒贪嗔痴念,忌执着,何姑娘教训的是,枉我为僧多年更不远万里西去求道,竟不如旁人看得通透。只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又是我的朋友,于公于私都不能将她弃之不顾的。”

    何采薇相信心澈所言皆是出自他的本心,只是很多事情旁观者更清,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这个于公于私的说法之中到底“公、私”哪个更重要些。

    “师父曾经去过西域?”

    “是。西域与我境风光大不相同,奇人异士亦不在少数,倘若大离国境之内仍无灵丹妙药我便打算带她向西而行。”

    “师父稍等。”

    听闻心澈曾多年西行,何采薇倒是想到了可以救人的最后一个方法。片刻之后,她才手捧着一卷老旧的羊皮纸卷回来。

    “师父请看,这上面的文字是否认得?”

    心澈接了纸卷打开,一眼便认出了羊皮纸之上的字迹正是西域的古体梵文。

    “这是西域古车师国宫廷之中的药典,车师国向来不与中原交往,多年前更是改朝换代连官方文字都全然不同了,何姑娘怎么会有此物?”

    “几年前我与爹爹进山采药之时无意中救过一个容貌尽毁的怪人,起初只以为他是个遭了灾的哑巴,直到临走之际那人才说自己是个西域人。为报救命之恩他便将这卷羊皮药书送给了我们,说是这上头记载了不少有用的方子,总有一天能派得上用场。不过我们也不认识这文字,再加上当时边疆常有战事,朝廷正在严打外族人进京,爹爹便将这纸卷藏了起来再没有提起。后来我被逼亲不得已出逃,逃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拿,只将平日里看管的一些药书典籍带了出来,其中就包括这卷东西。师父是有大智慧的人,又亲自去过西域,不妨看看这东西现在能否派得上用场。”

    羊皮纸卷是陈年旧物,不大的面积之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梵文,那些字迹未得专门保存,多年之后已有几处黯淡风化。何采薇又添了一盏油灯为他照明,心澈以尺作笔一点点仔细查看,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字迹,终于在子夜将过之时寻到了一点希望。

    “师父可是寻到了可以救人的方子?”

    “这里记载的皆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离奇方子,虽是奇妙可成与不成尚未得到验证。素问眼下处境艰难,哪怕只有一点希望我也愿意一试。”

    心澈取了纸笔,将羊皮纸卷上的那一条方子翻译着誊抄了下来。

    “离魂症:有神气不宁血脉未通者,久睡不能清醒,每卧则魂魄飞扬,身在床而魂离体,惊悸多魇,此名离魂症。多为重伤之后症,治法唯取阴寒之水煎汤,以流光珍珠丸加入合魂丹做汤剂饮下,前后两次服用,可活。”

    笔落墨停,翻译完毕的心澈心中却并不轻松。文中所著的救人之法并不复杂,不过一粒流光珍珠丸外加一粒合魂丹,可是,对于如今的两人来说想要拿到这些药物却比登天还难。

    “那流光珍珠丸我曾在西域有幸得见过一次,虽是真实存在于世间的可却也听闻过西域十朝如今仅存两颗,在大离国更是从未听过。而那合魂丹虽是出自中原却早在几十年前就已销声匿迹不复存在了,即使是如今的皇家内廷之中也未必存有。方子虽好,可惜神药难寻啊。”

    心澈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一点希望眼见着就又要破灭成空,叫他如何不痛心。

    “师父所说的流光珍珠丸可是这个?”

    西域人口中的“流光珍珠丸”在中原一度被称作“流光珠”,前者多将其视为可以救命的圣药,后者则不知其效更多地将它视作个与众不同的夜明珠罢了。

    何采薇幼时在集市茶楼之中玩耍曾听过说书的先生私下里讲一些西域诸国的奇闻异事,其中有一个故事讲的便是流光夜明珠。言说这珠子不仅可以夜间照出七色亮光明如白昼,在月圆之夜更会自行吸收天地灵气,修行之人持之则可呼风唤雨。

    这故事曾留给何采薇极其深刻的印象,待她长大一些自然觉得那呼风唤雨的本事多是说书先生夸大了来哄骗小孩子的,可当年对于那枚神奇珠子的向往却一直都深深映在她脑海之中。

    断崖之上救回了尹素问,何采薇既不知道她的身份亦不知道她的背景,只知道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新娘子。可是就在为她更换衣衫之时,那枚御赐的流光珠却自腰带之中滚了出来。

    何采薇是小门户里长大的,平生也没见过什么金银宝物,她虽所识不多却在第一时间便将那宝珠与自己记忆中的流光珠重合了起来。这世间宝物虽多,夜明珠亦难得,可是能如它一般晶莹通透周身散发七彩光芒的却少见。

    她深知宝物贵重,也曾小心翼翼地将珠子与尹素问的旧衣衫存放在一处。听得心澈是在为此珠发愁,便兴冲冲地取了出来放在他面前。宝珠原本赠美人,既是缘分深浅,还望能借以还魂。

第七十五章 劫后重生(2)

    readx;婚典当日,当今圣上虽未露面,却派了亲信的公公亲自送了这流光珠给尹素问当作新婚贺礼。心澈当时身在观礼台之上也是见着的,不过距离稍远未能看清珠子的全貌,故而没有能认出它的出处身份。

    如今,何采薇在尹素问的随身物品之中取了珠子出来与他辨认,细看之下他便更能肯定眼前这枚流光溢彩的夜明珠正是传闻之中只存在于西域皇庭的流光珍珠丸。似是命中注定,这枚见证尹素问失败婚约的宝物反而在此时就要救了她的性命。

    宝珠虽有,合魂丹却是个虚无缥缈之物。按着药书所载,这二者缺一不可更需以阴寒之水调和。以当前的情势想要取得合魂丹是没有可能了,但它毕竟是出自中原的圣物,心澈曾在寺中残存的半卷古籍之中见过合魂丹的部分药剂配方,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便是栖霞山上的还魂草。

    栖霞山是伫立于上原府城外侧一坐不大的山峰,虽算不上高山大川雄伟辽阔却也自有一番风光清丽的钟秀神韵。此山本是无名之辈,由偶然的原因得名于山巅之上少有的几株还魂草。那还魂草虽比不上合魂丹的盛名却也是救命还阳的难得良药。

    还魂草只在寒冬的正午出现,只生长半日光景便会枯萎。它本是个极难得的神药,出在栖霞山巅更是偶然,却不想因此引来了无数贪婪之辈的疯狂盗采挖掘。多年前的那个冬日,也不知是天灾还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山火之后,栖霞山便带着那一群无比贪婪的人们一同化为了灰烬尘烟。从此之后,还魂草也跟着彻底消失在了大离国境内。

    “合魂丹难寻,还魂草或许还有希望。何姑娘,素问此时情况不好,剩下的几日就拜托你多多照看了,眼下已有了流光珠,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去栖霞山看看。虽说山火已将那山毁了大半,可我仔细寻觅一番,或许还能有一丝机会。”

    只要有了还魂草便可以救尹素问性命,心澈打定主意要尽快去一趟栖霞山。临行之际难免不放心尹素问,便只能再多言几句来麻烦何采薇。

    “师父当真要去寻那还魂草?且不说你如今身子带伤尚未痊愈,就算是身体健康的人前去也不一定还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当年的一场大火,那山几乎全都烧完了,从那之后荒芜破落之地更成了毒虫蛇蚁的聚居之所。你若进去了不仅寻不到什么还魂草反而更容易出别的意外。”

    听闻心澈要去往栖霞山寻药,何采薇神情不善地与他解释着其中厉害。那大火之后的栖霞山早成了上原府的禁地,旁人躲都来不及,她又怎么忍心让身上带伤的心澈前去冒险。

    “何姑娘······”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任凭那里是什么刀山火海,你为了救她也是一定会去的,我不拦着你。”

    心澈尚未来得及解释便被何采薇的话直接打断,两人一时有些尴尬。何采薇很清楚,她事事只关心心澈的好坏,正如同心澈事事都只关心着尹素问的安危,所以,她不能在此时对他的决定提出任何异议。而几日的相处之中,心澈也自然意识到何采薇细致的帮助与关怀,只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她太多。

    “阿弥陀佛,几日来我与素问多亏有何姑娘照拂,多谢何姑娘体谅了。”

    “你且不用谢我,救人的事情本就是我自己乐意的。我只是不乐意见你去做些无谓的牺牲,不乐意见你如此不在乎自己罢了。即使不为别人着想,你总要想想尹姑娘。她对你那么重要,想必你对她也是一样的。倘若她真有能够清醒的那一天,回头却已见不到了康健平安的你,该有多难过多伤心。”

    何采薇这样劝着他,又像是在劝着自己。几句言语之后见着心澈终于接受这才又带他去往药庐后方的一座小隔间里。

    “师父跟我来吧,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这个药庐比谷中的另外两间竹屋都要大一些,主药室之后还分别盖了两座小小的隔间耳房。心澈原本以为两间都是用来存药的仓库,跟着何采薇走进左边的一间之后才发现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只有墙边的一张案桌。案桌之上有红绫盖着的一块牌位和一鼎香炉,牌位下面是一个上了锁的长抽屉。

    “何姑娘的意思是,那还魂草就在这抽屉之中?”

    “没错,是一株风干了的还魂草,虽比不上鲜药的疗效但配合着流光珠救人应该也是足够的。”

    何采薇边说话边取了腰间的钥匙开了锁,打开其中的一个木制匣子,一株枝叶茂盛的还魂草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当年栖霞山的那场山火我爹也是在场的,他就是那众多去盗采神药者中的一员。大火突发,几乎所有的人都命丧当场,包括我爹在内只有三个人逃了出来,他的命虽是保住了却毁了一只胳膊。更可怕的是,逃出来的三人之中只有他一人拿到了那株还魂草,从那之后的每时每刻,这药草就像个索命的阴魂一样险些把我家害得家破人亡,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地将它偷了出来。师父,我从不觉得这东西有多神奇,值得那么多人不顾家业地以命相搏,今日你若需要,便将它拿去吧。”

    何采薇将还魂草塞进了心澈手中,重新默默锁了抽屉再没有说别的。他需要的,自己能给的,这便是全部了。

    “何姑娘,难为你了。”

    心澈收了草药又朝着何采薇郑重地行了礼。当初山下救人,他不过是出自善心本意的顺势而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所回报。如今遇险被她所救,眼睁睁见着她对自己的每一样无私帮助,他却是无以为报。

    窗外的月色正好,一阵清风伴着月光透窗而入,将案桌之上的一尺红绫吹翻在地。

    心澈正要离开,不经意地一个回首恰好见着那牌位之上所刻的字迹:

    “云居寺心澈长生牌位,祈求福寿两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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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舍利子介绍:
平生不该种相思,一种一寺舍利子。
他本是云居寺的转世灵童、得道高僧,发愿毕生修佛重回大道本源;她本是上原府的冷漠小姐、异族弃女,遭逢情伤家变生无可恋。本应毫无交集的二人在命运召唤之下成为彼此的宿命之恋,而在身份悬殊、国仇家恨的横亘阻碍之下,这爱情来得并不容易。
爱与不爱,何去何从,终究只能错过。
相思舍利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相思舍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相思舍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