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见如故(4)
readx;“小姐,当真就这样轻易放了她吗?她方才可是将咱们吓惨了!”
“罢了珠儿,我们也没有受伤。她本性不坏,只是调皮荒唐了些,再说还是张家的女儿,随她去吧。眼下已耽搁了不少时候,还有大半截山路呢,我们还是快快赶路的好。”
尹素问只说着她是张家的女儿,并没有主动提起张少卿来。
一旁的张翾翾听见尹素问不再与自己计较,眼睛一亮,立时就开心起来。小跑几步跟上已经上路的主仆二人,还不忘敲打一下身旁的南珠。
“臭丫头,嫂子都说了不再与我计较,你还要巴巴地挑拨一番,讨厌。”
“张大小姐莫要打人,她可不是张府的丫头。我不与你计较并不代表不会生气,你若再闹我定是要治你的。还有,我与张少卿也并没有正式举行婚典,你不必着急称呼我为嫂子。”
“嫂子嫂子,莫要生气嘛,你也知道我没有恶意,就是心血来潮偶尔犯浑一下子。咱们迟早都是一家人,彼此就不要这样生分了,庚帖已下早两天晚两天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再说了,我才千里迢迢回来中原,连爹爹都没来得及见呢,第一件事就是跑来看你。看在我这样殷勤的份上,我的好嫂子好姐姐就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生怕新嫂子不理她,张翾翾一面着急地解释清白,一面又拽着尹素问的胳膊粘人耍赖,还坚持要一路相随与二人同上山寺。她虽是个娇生惯养的宰相府大小姐,却因着从小放养在南方生长,没了闺阁束缚,反而比京中一般的大家小姐要活泼好多,不光是个会撒娇的小女子,更是个厚脸皮的小女子。
尹素问原想着是要晾一晾她的,走了没一段路却又被她缠得没了脾气。她总笑嘻嘻地在自己面前晃,一会扮个鬼脸,一会撒个娇,尹素问心里仅有的一些怒气也很快被消磨殆尽。
张翾翾年纪不大,模样长得亲切讨喜,性格又开朗,除了偶尔不着调的调皮,尹素问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喜欢她的地方。虽然与尹萱萱的名字听来相同,两人的性格却是天壤之别,尹素问起先一个人长大,有了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后更没少被欺辱,除了南珠偶尔的关心,她从未享受过什么姐妹情谊,如今见着张翾翾可爱的笑脸,反倒一时心软了起来。人总是这样的,缺少什么便会有下意识地向往,张翾翾的活泼朝气和那从未受伤依旧闪着柔和光彩的眸子,都让尹素问心生向往。
“一起走可以,但你要答应我决计不能再有任何调皮惹事的行为,否则我一定立时将你赶下山去。另外,我府中也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唤作‘萱萱’,与你的名字虽然不同字却也同音。她是个蛮不讲理的泼皮破落户,我与你若要以‘翾翾’称呼难免会有不好的联想,你若不介意我以后便叫你做‘羽羽’吧,也不枉费你称呼自己一声‘羽公子’了。”
“没问题!小生遵命,我的好姐姐,以后我便是姐姐的‘羽羽’了!”
张翾翾朝着两人夸张地作个揖又被尹素问笑着狠狠刮了一下脑门以示惩戒。她本是个爱说爱闹的孩子,身在江南之时母亲性子平淡不怎么与她聊天,回了中原父亲与哥哥又都是朝中的大忙人更加没有人搭理她,此番好不容易见到了尹素问且难得有一见如故的亲切感故而一路上的嘴就没停过。谈人生谈理想,从小讲到大、从南讲到北,只恨不得把她十几年间的大小事宜无一不漏地全都讲给尹素问知道,直到行至了山寺脚下才被尹素问叫停。
“嘘,山寺清净庄重处,我与南珠还是女子装扮,我们安静些去才好。”
张翾翾跟着做一个噤声的动作,提了衣角正要走上长长的石阶又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见一路欢快的她忽然一脸难过纠结,尹素问不禁停了脚步等她,关切道。
“羽羽,是出什么事了吗?”
“嗯,那个。第一次见着姐姐太高兴了,结果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情让我给忘记了。”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你说出来姐姐自会帮你的。”
“好啊好啊,姐姐是说话算数的人,一定要帮我才行哦。”
说话间张翾翾已经从贴身的里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尹素问手中。
“素素姐姐,这是哥哥托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的。他还说‘玉犹在,心不悔,’你若见到定是能懂的。”
尹素问手中是张少卿的半块玉佩,同样莹润的材质之上深深刻着一个“弓”字,而那另外半枚刻有“長”字的玉佩则在自己手上。刺客事件之后,两人因为心澈的事第一次大吵,甚至连离开张府当天都没有当面告别,如今这两个半块的玉佩却还是又一次合二为一了。言犹在耳,还记的他对着自己温柔诉说着‘张家的女儿总要长生殿里长生欢,长生之时长相恋。’
“这一半玉佩是他自己的,巴巴送来我这里做什么?”
“哥哥说,他不该与你吵架,不该惹你生气,总之是做了很多不该做的错事,所以送了这玉佩来诚心向你道歉的。他心里惦记着你,又不好意思亲自来见你,恰好我回来,便央求我一定要将他的心意带到。还说······。”
“还说什么?”
“哥哥还说啊,他的素素怕是真的生气了。若是她见到这玉佩还能有一丝心软便将玉佩留着,待下次相见之时亲自为他系上;若是她决意不肯原谅呢,玉佩也不用还了,直接扔到那山崖之下便算了,纵使他心痛万分也不会再纠缠。”
张翾翾本还担心尹素问会怪罪自己多事,现在亲眼见着她对那玉佩如此看重才终于安下心来。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颇喜欢的人要做自己嫂子,她可舍不得哥哥就这样将人气走,所以定是要帮忙声情并茂全力挽留。
第四十七章 金玉一相逢(1)
readx;“你这小妮子又犯浑,妄自在这胡说八道。少卿他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被逗笑了的尹素问扔给张翾翾一个大大的白眼,并不相信她演技浮夸的情景再现,但手中的玉佩还是层层包裹好随身收藏了起来。
“这么说来,嫂子是肯原谅哥哥了?”
“我们二人一时意见不合,也谈不上什么原谅。这玉佩我自会还他,辛苦你跑这一趟替他当回信使。”
这许多年来尹素问把张少卿当作铠甲,而这块双鸾配却是她的软肋。
张翾翾得了肯定的答复,高兴地给了尹素问一个大大的拥抱,嘴上只管说着不辛苦不辛苦,一定要将这个好消息快些告诉哥哥。
一行三人又爬了长长的云梯台阶才终于到了山寺门口。尹素问一路上还奇怪怎么理应香火日盛的云居寺此刻竟清冷得毫无一人,直至被紧闭的庙门拦在了山寺之外,才从一位出门打扫的小沙弥口中得知今日是闭寺修行之日。尹素问曾来求取福袋的那一次不过是误打误撞遇上了十五,并不知道云居寺竟还有这样奇怪的规矩,一行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来了,天色又晚,结果却统统被困在了寺外。
张翾翾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一度想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强迫寺内前来接待却被尹素问及时制止。她介意自己今日是女子装束,不愿意报了心澈的名号,倒是南珠机灵,托了洒扫的沙弥给见过的了圆小和尚带了话,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圆前来接应。
云居寺是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寺,朱红色的山门像是最近粉刷过的,油亮的漆色折射着山间落日的几抹余晖,在古朴庄重的山寺建筑间晃动跳跃,自成一番美景。
一阵陈年旧木的吱呀声响过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见着门前台阶上并排坐着的正是尹素问几人,那身影便欢快地挥动着手臂唤她们过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菩萨怎的来了,刚刚旁人与小僧传话时我还不敢相信呢。”
了圆说话的声音依旧欢快,冲着尹素问甜笑,仍是露出一双可爱的小虎牙。
尹素问亦双手合十朝他还了礼,与他闲话几句日常,得知那日广场之上的山寺众人一切都好终于是安下心来。一旁的南珠反倒是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只待小和尚说完话之后便一下将手中的包袱扔到了他手中。
“包袱太沉提不动,你搭把手吧。”
见着了圆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才又忿忿地补了后半句。
“没良心的臭和尚,亏我还特意前来看你,竟完全忽略本姑娘的存在!哼!”
“珠儿这是生气了吗?那之前是谁一直担心小师父的安全,不听劝告非要一起上山呢?”
“小姐!人家才没有担心他,珠儿可是为了陪伴您才跟来的。”
这两人每次见面必定要有点言语磕绊,尹素问打个圆场又眼神暗示过小和尚,了圆这才默默上前宽慰到。
“小珠子施主莫要生气,小僧一时多话没来得及与施主打招呼确实不对。那,那我一会请你吃南瓜饼赔罪好吗?”
听闻有好吃的,南珠才终于肯露个笑脸,两人没多一会便又热络起来。可几句话后了圆就后悔了自己方才的承诺,他只感觉这小珠子施主依旧彪悍,南瓜饼什么的最好不要带她去吃,早些把她送下山才是正事。
尹素问听了圆说已经与心澈通传过,便由着他先带了南珠和羽羽去安排斋宿,自己则跟着领路的小沙弥去见心澈。此时的心澈还在大殿内静思,小沙弥便安排了尹素问先移步会客堂歇息,稍后再安排会面。
今日寺中并不接待香客,偌大的会客堂只留了尹素问一人,那小沙弥送来的倒是壶好茶,不过自斟自饮却也无聊。出神地待了一会,百无聊赖的尹素问索性起身四处走动走动,见着各处随喜壁画也觉得颇有意思。
正看着一副唐卡出神,脚下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一低头就看见了白绒绒如一只小雪球的兔子。
“小白白?真的是你啊!”
将小兔子一手抱在怀中,尹素问开心地言语温柔同它说话。几日不见,这白兔在寺中倒是待得很好,个子长了些,皮毛也看着要比原先光亮,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因为吃得太多而胖了不少,抱着都要更费力一些。
“小白白,好久不见。你若再吃胖些可就抱不动你了。”
慢慢摩挲捋着白兔的长耳朵给它做按摩,她只觉得这小家伙果然是只与众不同的灵宠,山寺这样大,它竟然能感应到自己的到来。正想寻些青菜萝卜之类的吃食来喂它,一不留神却见它蹭蹭几下竟跳出了门外。
担心小白白天黑走丢,尹素问只得紧紧跟了上去。穿过几条蜿蜒的石板小路,终于将它逮住塞进怀中,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已误打误撞来到了大雄宝殿的门前。
晚课已结束,殿门还开着周围却安静无人,只有斜日夕阳自半山缓缓落下,漫天的金光仿佛是自巍峨的大殿身后散发出的一般。
殿内正堂立着本师释迦牟尼巨型金身佛像,供桌周围手腕粗细的贡烛呈莲花形状摆放燃烧着,九面铜鼎之中皆焚着香。殿堂静谧,缭绕的烟气之中只有一个背门而跪的身影双掌合十在默默诵经。
他双眼轻阖,面色平静,面前是一本半开的经文,唇微动却无声。不似往常的打坐静思,自月前于山下回寺的他便总要求自己要跪着一个时辰来诵经,说是要加深修行。
诵经完毕的心澈收了经书正要离去,一回头便看见了大殿门口的一个同样半跪着的小小身影,走近一看才发现宽大的门槛之上还有另一个矮矮的小影子。
尹素问与小白白早些时候转到了大殿门前,远远地认出了是心澈在诵经的背影。无意打扰他清修,一人一兔便在门外默默等着,也学着心澈的样子闭目静思,那模样倒像是两人在东皇山雪地中的初见。
“阿弥陀佛,尹施主,别来无恙。”
第四十八章 金玉一相逢(2)
readx;睁开眼便看到心澈已行至身边,尹素问笑得开心,起身朝着心澈还了礼。
“师父安好。我俩随便走走,不小心走到了此处,打扰师父清修了。”
“不妨事,晚课已经结束。山高路远,尹施主辛苦了。”
心澈依旧是那个心澈,依旧是悲悯温暖的大师,只是没了笑容的人看上去总是多了一层清冷的气质。
“尹施主前来祈福还是朝拜?”
“我,只是想来看看师父是否安然无恙。广场一别,救命之恩未能还报反而又让师父身犯险境,素问心中实在有愧。”
“施主不必放在心上,救人之事本是应当,虽遭逢险境贫僧也也安然脱身并未受伤,施主大可安心。”
两人机缘巧合的几面之缘中,尹素问已自然地将心澈当作是重要的朋友,这个朋友总是于危难之中出现,舍身相助然后又默默离开。所以,连此前很不愿意与旁人交谈的自己在每次见到心澈之后总会不自觉地多说几句,会不自觉地安心。
起初的尹素问只觉得今日的心澈应该是身在寺中多有不便,所以才会是一副与自己并不相熟的模样,眼下却又更觉得奇怪。此时的心澈言语间不光与自己客气疏远,甚至整个交谈的过程都并未真正看过自己一眼,反而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肃然模样。
她心中不明,正要向心澈问个明白,远远瞧见一名寺僧朝着两人急匆匆跑来,随即也没有再说话,只刻意地与心澈的距离又拉开了一些。
“启禀师叔祖,了空有急事通报。方才会客堂没人便自作主张地来大殿寻您,还望师叔祖莫要怪罪。”
唤作了空的和尚看着比一众的小和尚要年长些,圆圆脸、微胖身材,此时正急的满头大汗。心澈倒未嫌他鲁莽,让他缓口气慢慢道来即可,没想到了空还未开口反倒先向着心澈下跪认错。
“了空办事不利,还请师叔祖惩罚!”
“你起身好好说话,尚有客人在此,如此成何体统。”
“了空不敢起身。辜负了师叔祖的重托,实在有愧。”
这了空和尚乃是寺中负责厨房后勤的大师傅,除了日常伙食还负责粮食采买。云居寺是座千年古刹,到了心澈这一代寺中僧人已逾百人,粮食生计并不是件小事。山寺偏远且不经常接待香客,除了有限的香油钱和寺中自给自足的耕种以外,日常饮食用度的一大部分通常是由寺中固定的掌事僧人拿了农副产品下山换购或是化缘。
今日的了空本该是负责下山采买换购的,天色已晚却两手空空地哭丧着脸回来了。他不仅没有换到粮食,反而连自己带下山的物品都被洗劫一空,心中自然是又难过又悔恨,这才朝着心澈下跪认错,主动请求惩罚。
心澈眉头微皱似乎也没想到情况会如此恶劣,但表情还是平静的。他几句话先将已经在啜泣的了空安抚好,而后又闭目沉思片刻才又缓缓问到。
“我们的储备粮食还可以撑多久?”
“按目前的人口来算,大概,大概也就半月无余。”
“好,你且将剩下的粮食做一番合理规划,其他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师叔祖,其实我们可以像别家寺院一样正式开放善众,来往的香客多了我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阿弥陀佛,切勿妄言。云居寺每月只两日开斋乃是师祖圆寂前定下的旧规,我辈怎可为贪图香油钱财而坏了规矩?况且打坐参禅是为修行,体肤之困更是磨练,于寺中众人不失为一件好事。”
“师叔祖,可是······”
“你先退下吧,抱守清净勿要传言惹事。此困并不难解,我自会想办法解决。”
了空还想再辩解些什么却被心澈阻止,只说让他安心等待,自己会很快想办法解决。
尹素问虽是个旁观者,心中却也为云居寺抱打不平。按理说自心澈被朝廷钦点为讲经大儒之后,云居寺的生计应该愈发不愁才对,怎么反而还遭了打劫。
“敢问这位小师父,朝廷难道没有单独调拨粮食补给山寺吗?按照以往的旧俗,心澈师父既已被定为天水讲经之人,那朝廷理应是要负担云居寺的生活用度的。”
她只以为是寺中众人并不知道有这项朝廷福利故而好意提醒,没想到此言一出反而招来了空忿忿的眼神。
“哼,什么朝廷特使皇恩浩荡,若没有那场讲经法会还好,眼下那特使不光断了寺中所有皇粮更强迫山下人家不许与我们置换粮食用品,甚至······”
“了空!”
心澈很快出言打断了了空的话,不悦的神色已现。
“按我说的去做即可,莫要在这里多言抱怨。如此言行不当,可是想要受罚?”
了空自知说错了话,朝心澈作个揖便垂头丧气地快步离开,只剩了一旁的尹素问略微有些尴尬。
她所见到的心澈多是平静深沉的,今日偶然见他于弟子发怒且还是自己引起的,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她不了解寺中日常,只觉得方才了空的话并没有说完而现在的云居寺遇到了困难自己一定要鼎力相助才是。
“师父,粮食之事素问可以回府想办法凑齐,至于那为难大家的朝廷特使也不必太担心。尹家在朝中多少还有些力量,师父只管将那坏人的名字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忙解决。”
“阿弥陀佛,施主多虑了。云居寺根基深厚,僧人众多,日常管理起来确实要费事一些,但也都是些琐碎之事罢了。了空他年纪轻轻负责膳房采买不久,才会遇到些难处便大惊小怪起来,实际上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贫僧也确实有办法处理,就不劳施主费心了。”
且不论朋友之谊,东皇山一别之时,尹素问曾与他郑重许诺过,若有朝一日云居寺和心澈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是愿意倾力而为的。那不是一句空话而心澈当时也是应允的,可如今他却偏偏执意要拒绝她的所有关心和帮助。
心澈言语严肃干脆,那言之凿凿、态度坚决的模样一时让尹素问心中纠结却又无法再反驳,只能闷闷不乐由着他去了。
第四十九章 珠圆玉润
readx;云居寺的膳房分了东西两间,分别位于山寺两处尽头,与主殿都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待了圆三人抵达膳房之时南珠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一句气喘吁吁的哀嚎。
“坏心眼的小圆子,你的南瓜饼到底在哪里啊?早知道只吃些自带的干粮就好了啊,姐姐我就要累死、饿死了······”
“马上马上,这就好了,小珠子你再稍等片刻哈。”
满脸愧疚的小和尚在灶台边手忙脚乱地做着南瓜饼,看着南珠的可怜样,他也是第一次由着她埋怨而没有回嘴。
一旁的羽羽喝一口茶水又斜着眼看看南珠,做个鄙视的表情。自己虽贵为宰相府小姐却因着从小在外面锻炼,体力上反倒要比南珠好得多,见她一副软绵绵的样子免不得要嘲笑一番。两人几句话不对付便又互相闹腾起来,直到小和尚的南瓜饼上桌两人才安静下来。
羽羽个高手长率先抢了一个来吃,几口细细嚼下去还不忘对小和尚表示赞许。
“嗯,不错不错。虽比不上江南的小**致却也还有山寺自然的味道。”
小和尚开心地道过谢又满眼期待地看着南珠,希望她也能喜欢自己亲手做的食物,不过却并没有如愿。
饿极了的南珠先是狠狠咬了几口饼子而后又慢慢咀嚼品味,不过越是细嚼慢咽表情却越不开心,直到勉强吞下最后一口才口齿不清地评价。
“小圆子!真的就只是南瓜和面粉而已!还以为你说的是什么与众不同的山间美食呢,不过是寻常人家的普通吃食嘛!”
“怎么会普通呢?这南瓜可是山中自然生长出来挑了最好的几个存下的,面虽然粗了些可里面的馅料却是我独家才有的呢。”
小和尚示范地掰开半块饼让南珠看着。
“这馅料是取了后山最好时节的槐花花瓣和蜂蜜酿的,总共也就那么小半桶,平日都埋在地窖里可不是谁都能吃到的。你再仔细尝尝看嘛。”
“不要。反正这个不好吃,快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好吃的换来?”
南珠原以为小和尚应该是要拿着什么别致的美食来招待她,却不想只是个寻常的南瓜饼,口腹不满只好自行在厨房里寻找吃的,好不容易才被小和尚拉回座位。
“阿弥陀佛,我的小珠子施主,小珠子姑奶奶,你快别闹了。我们本来就是偷偷来的,你这么大的动静被别人听见了该把我们赶出去了。”
听闻自己竟是偷偷潜进来的,南珠顿时就安静下来,连带着羽羽都紧张起来,对着小和尚一番逼问才终于得知实情。
原来寺中膳食皆由专职掌事的师兄严格管理,东膳房通常负责寺僧饮食而西膳房才提供香客斋饭,他们几个此刻本应该去西膳房等候的。加之最近寺中粮食吃紧,膳房早立了规矩,任何人不得擅开小灶违者重罚,今天的南瓜饼虽然并不贵重却是了圆自己的心意,若是被师兄弟知晓免不得会受一番惩罚。
南珠虽脾气坏了些心地却极善良,一听小和尚冒了如此大的风险还要拿南瓜饼来慰劳自己甚至很有可能会因此受罚,顿时感动不已,一面不好意思地认错一面又柔声安慰他不用害怕。
一旁的羽羽倒是并不介意南瓜饼普通,就着茶水,没一会功夫已经将自己的盘中餐消灭的所剩无几。想起方才小和尚满面愁容的样子便主动与他搭起话来。
“小和尚,怎么好端端的偌大个云居寺竟会闹起饥荒来了?”
“这位施主有所不知,我云居寺少说也有千年历史,要说来历比这大离国的历史都要悠久些,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事情。此番粮食紧缺说来也不能怪寺里,主要是那所谓的朝廷特使非一个劲地给我们使绊子,先是克扣了皇上御赐的粮食用度,后来又想方设法阻止山下的住家与我们交换粮食,这才造成了如今青黄不接的局面。唉,说起来也是惭愧,了圆身为一介男子却无力帮忙寺里解困,罪过罪过啊。”
“朝廷特使?”
“是啊,听说还是个什么都尉,想来也定是个无恶不作、中饱私囊的大贪官。如此欺负我们山寺僧人,以后定是要下烈火地狱的!哼!”
听闻都尉二字,羽羽惊得一口茶水喷出,自觉失态又赶紧掩饰起来,那不自然的样子反倒引起了南珠的注意。南珠本是附和着小和尚一起讨伐那无量贪官的,一看羽羽的反应,反而联想到了些什么。
“哦!莫非?!”
“不不不,没有什么莫非!”
羽羽知道南珠想要猜测什么,在她说话之前强行捂住了她的嘴,而后又面不改色地解释到。
“小珠子你就别乱想了,那个克扣粮食的坏人绝对不会是哥哥。朝中的事情我比你清楚,这都尉呢也是分左右的,哥哥是左骑都尉只负责军政要事,而那个右骑都尉则负责百姓民生。像是这寺庙粮食的事情是不归哥哥管的。”
转而又看着小和尚安慰到。
“不过小和尚你也不用太担心,哥哥虽然不管这事但面子还是有几分的。我这回下山就去求他多说几句好话,让那个右骑都尉不要再为难你们就好。”
见小和尚感激地向自己道谢,南珠也似懂非懂不再纠结,她才终于松一口气,心中却已经把那个叫做张少卿的哥哥埋怨了千百遍。
朝中确实还有个右骑都尉,而那个都尉却已是个垂垂老矣不问政事的空壳子,唯一有个儿子还是个只爱寻花问柳的主,甚至曾经一度跑到江南寻美并扬言要将张翾翾娶回府中。所以她心中清楚的很,那克扣粮食、为难寺僧的朝廷特使不会是别人,一定是自己那个心狠手辣的哥哥张少卿。眼下若不是她机灵,早就变成了众矢之的,而尹素问倘若知道了真相也肯定不会再原谅他,所以也只能随机应变先蒙混过关。
张翾翾算是嫉恶如仇的半个侠女,只身在江南之时也没少做极富济贫、锄强扶弱的“侠义之事”,可所有的事情一旦放在张少卿身上她便全然没了是非原则。哥哥是她心中的太阳,从记事起那个冷面强硬的少主就对自己这个妹妹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求必应,哪怕是后来她离家去了南方,他都会每年去探望自己多次,比之那个从没有来看过自己的父亲,她更爱这个哥哥。所以,即便张少卿真的做了错事,张翾翾也一定会无条件地站在他的一边。
第五十章 春风十里(1)
readx;尹素问在心澈那里闷声碰了几个软钉子,总觉得他是刻意要与自己保持距离却又没法问出缘由。她本以为自己是个生性冷淡不愿与人亲近的人,待遇见了张少卿和心澈之后却又发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自己。那个尹素问执拗却真心,像一只傻乎乎的刺猬,傻到一旦认定了一个人,无论爱人或是朋友便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刺都统统拔下,恨不得将整颗心都掏出来。时至今日,心澈忽然的冷漠竟一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心澈师父不是那样善变的人。”
去往膳房的路上,她仍在思考着这个恼人的问题。猜出一种可能的答案又马上被自己否定掉,最后思来想去终于让她想到了一种最合理的解释:作为云居寺百年难得一遇的得道高僧,心澈本就应当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受俗情干扰的世外高人。之前搭救尹素问的种种也只是出于一个僧人本能的慈悲和善意,并非她自己所想的深刻友谊。对于这样的高人来讲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恐怕早已没有了什么熟悉或陌生的情感。
她想通了,也终于愿意肯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这样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收回自己的那些不正常,收敛自己的热情,变回从前那个无比坚强的尹素问。
夜已深,依山而建的云居寺中小路蜿蜒,天生路痴的尹素问连续问了几个小沙弥才终于找到了去往膳房的正确方向。行至一个狭窄的弯道处,远远见着台阶之上走下一个手持火把的人影,她礼貌地侧身让路,倒是那持了火把的人与她擦身而过之后又反身折了回来停在她身边。
“哈哈,我还说怎么深夜的大庙里还有女人呢,原来是凶丫头啊!我们还真是有缘!”
“你是?”
“怎么,才几日不见,你个小丫头就不认识老子了?!”
来人将火把凑得更近了些,尹素问才终于看清了这自称“老子”的狂野之人果然是与人熊激战当晚遇到的那猎户屠老大。
“原来是屠大哥!大哥见笑了,素问眼睛不好,自小就有轻微的夜盲之症故而才会没认出人来。”
“不碍事的,我们山野粗人没那么多礼貌讲究。不过,今天又不是开斋日,丫头你大老远地跑来这庙里作甚?”
“府中有些祈福祭礼的事情需要拜托大师帮忙,所以就着急着亲自来了。屠大哥也是前来祈福的吗?”
尹素问下意识地找了个借口来搪塞转移话题,她只觉得既然心澈已如此介意与自己走近,那么也没必要再让人知道她特别的探望与关心。
屠老大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一面与她说话一面自顾自将背上的柴火倒在地上重新整理好。
“丫头真会开玩笑,猎户人家的有啥好祈福的。我呀,要不是为了来给心澈大师送点药,这会子早就下山回家了。”
“给心澈师父送药?莫非师父胸口的伤还没好?!”
“胸口?伤不在胸口啊,你是说那人熊抓的伤?哎呀,那点伤虽然厉害,可有我屠老大在早都给治好了。这回啊,师父可是伤在手上的,老子也是纳闷了,你说这大师心肠那么好运气却差了点,好好的下山讲个经都能受伤也是天不长眼。唉?丫头人呢?”
屠老大自言自语的毛病没有改,待他收拾完一捆干柴再抬头时已不见了尹素问人影,只能对着迅速消失在暗夜中的身影高声嘱咐着。
“丫头你倒是慢些跑啊,小心看不清的石头路!”
尹素问顾不得听身后的声音,只凭着记忆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因着很多地方看不清路又接连摔了几次。她只想着无论如何要再见心澈一面,要问问他为何要着急赶走自己却又独自忍着伤不肯说。
记得小和尚无意间说过心澈并不与寺中众弟子住在统一的僧舍区域,而是与老方丈一样独自住在大殿后方另起的半封闭禅院内。夜凉如水的山寺晚上,那个本应该冷眼旁观一切的倔强女子,在陌生的黑暗之中奔徙,心急如焚地想要去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朋友。
山间天气阴晴多变,原本黑沉沉的晚云被夜风吹散后便有了星星点点的星辉洒落,不一会月亮也露了脸,庭院里没有点灯倒也不觉得暗。
心澈作为云居寺下一任的方丈接班人拥有自己独立的禅房和一片庭院。院子不算大,他也没有侍弄花草的习惯,四方的院内除了一只石桌以外便干干净净再无一物,虽然略显空旷却胜在位置择优。那本是一处半封闭的居所,除了一条唯一与寺内联通的小径之外,院子的另一侧便是东皇山南坡,四季更替、草木风石,只在此一处俯瞰便可尽收全景,倒也算得别致。
云居寺内不设武僧科,除心澈外众僧皆不习武。他从小性格安静又不喜刀枪剑戟也曾一度排斥武力,老方丈却只交给他一套沉甸甸的包袱说里面的八十一本功谱务必勤加修习,此乃师祖沉光法师遗训。
心澈年纪虽轻却是寺内目前位份最高者,除了那位从未出现过的师父以外,已经仙逝的沉光法师所言是他必须要遵守的。一花一世界,经过这十数年的潜心修炼,他倒也渐渐发现其中奥妙,慢慢从浅尝辄止到得心应手再渐入了人武合一的境界。
尹素问好不容易寻到了方丈庭院的正确位置,踏着那隐秘的小路慢慢走近便看到了月下舞剑的人正是心澈。
心澈的黄金刀已赠与了尹素问,此时他手中所持的并非长剑兵器而是随手自南坡捡来的枯木树枝。不过那树枝一到他手中倒像是有了新的生命力般,每次挥舞的一招一式间都充满了灵性。
尹素问本是着急来见他的,眼下见着这样美好的画面竟也呆呆看着再舍不得打扰。
月朗风清,那个白衣如风的男子在皎洁的月华之下翩翩舞剑,行云流水,举手成辉。武艺高强者她所见甚多,心澈却是不同的。不似寻常剑客出招讲究快准狠的招招致命,他的招式更像是随心随意的自在表达,毫无目的又不花哨,如海浪自由而汹涌,似山风宽厚而刚烈,婉若游龙的招式衔接之间又处处暗藏生机。你啊你,如春风十里,似明媚山月。
第五十一章 春风十里(2)
readx;夜渐深,房门口的两盏灯笼被点亮,庭院里也跟着一下明亮起来。心澈收了剑势才看见在一旁点灯的尹素问,练剑时的他心绪缥缈,竟不知道尹素问已走而复返在此站了良久。
“阿弥陀佛,施主去而复返可还有事?”
他额上还有细细的汗珠,模样是温柔的说话的语气却严肃。他与人客气的时候,总会在每一句话前加一句“阿弥陀佛”。
尹素问也不说话,收了火折子,又拿起挂在栏杆上的外衫轻轻递到心澈手中,待他正要接过的同时却顺势一手握住他左手一手掀开了他的半截袖子,果然见着了一圈散发着药味的纱布裹着伤口。
心澈猝不及防地被制住不由心中一惊,他先是被掌心忽然而来的温度惊到,随后又见尹素问看见了自己的伤疤,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正欲出言送客,抬眼见她竟是一副凄然难过的模样又一时不忍心。两人片刻无话,直到有不知名的山虫在附近吱吱作响才终于打破了平静。
“不是总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之前是伤了的,现在已经好了,所以算不得撒谎。”
“细细想来,从遇见我之后你便总是跟着连累受伤,而我除了道几声谢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他们说的对,没有人会愿意与我亲近,因为上原府的尹素问是个不祥之人。”
尹素问不再看他的眼睛,轻轻放下衫袖,自顾自地言语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感慨。
手心的余温尚未散去,心澈原本已准备好了妥当的说辞来自圆其说,没想到真正听她说了这句话却又无言以对,只是见着她眼泪滴滴落在手背,心中沉甸甸如同受了钝击。
“与其如此不如不见,不如不救,也省得你如今还需刻意与我疏远。”
“其实无需放在心上,那刺客本也不会杀你。当时他曾以密语与我言说并不会杀人,所做的声势不过是为了震慑别人。所以,这件事情的真相就是我曾考虑清楚、权衡过利害才会去救你;真相就是,施主你小题大做了。”
“既然没有危险,为何还要舍身换我?不如就放任我被那人挟持着,放任那数十只羽箭刺向的是我的身体。心澈,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是朋友的。”
他仍称她是“施主”,她却不再称他“师父”。如果不是遇到心澈,不是见到他次次舍身相救而留下的伤口,尹素问不会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如此迫切地想要被承认,承认她是他的朋友。
“你所想的都是不重要的,当时当日换做是任何人被劫贫僧都会去相救的。况且,习武多年这些伤并不算什么。”
“许多年来除了南珠,并没有人真正与我交心。心澈,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好朋友。我看重你的生死健康,所以也请你,请你好好保重,可以吗?”
她很认真的看着他,眸子里映着星星的光彩,像是真挚的感谢又像婉言的恳求。心澈的眼神明明有过一丝动容却又转瞬即逝,思考良久,只剩了一句不冷不热的对白。
“君子之交淡如水,施主何必强求,非要与一个出家之人做什么朋友。夜深了,早些回去吧。”
尹素问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她紧紧咬着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叹一口气,再抬头已换上了一副客气无碍的笑容。
“好,那就不打扰师父休息了。”
她着急要走,却因转身太猛一下失了平衡,眼见着就要栽倒在地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心澈一把拉了回来,此时才真正注意到脚踝处钻心的疼。方才来的路上不知摔了几次,怕是早就扭伤崴到了而不自知。
心中难过的她难免有些小脾气,明明感觉到疼痛难耐却仍记得心澈才下的逐客令,生生挣脱他的手就要强行离开,一瘸一拐还没走出几步终于被一块小石子打败彻底摔在了地上。
深夜的山地冰凉,左脚的脚踝又疼得发烫,坐倒在地的尹素问抱膝蜷缩着,像是一个走丢了的孩子,心酸难耐。
高大的人影笼罩在身上,她抬头看见心澈正微微弯腰向着自己伸手。心澈站在背光处,月亮柔和的光隔着他身形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银色光边。尹素问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觉得这情景让人安心,如同此前的东皇崖的山洞之中,他也应该是这样说着‘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应该是崴到了,需要尽快正骨治疗。”
不是询问的语气,不能置之不理,他总是不忍心的。直接将尹素问安顿在了暖和些的外房客厅内,心澈很快找来了药油和纱布。一切都准备妥当,又特意向她说明了正骨需要脱掉鞋袜,待得到首肯之后才又略显尴尬地将她小半截裤管卷起。
尹素问最喜见他一脸正直却又脸色微红的模样,总能让她想起小时候见过一个同样爱脸红害羞却总要故作深沉的小和尚。见着他仔细为自己涂着药油,严肃的面容也没那么冰冷,她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了不少,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聊着天。
“我小时候啊特别调皮,爹娘疼我,旁人也惯着我,所以总是有恃无恐地到处闯祸。有一次因为与爹爹置气,想要吓吓他便一个人偷着跑出了府在外面闲逛,逛荡了一天竟然还不知害怕地上了山。那会儿的山比现在高大多了,到处都是茂盛的花草树木,遮天蔽日的模样,我独自一人白天还玩的挺开心到了晚上却迷了路害怕起来,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吃人的怪兽在跟着我。你呢,小时候会偷偷跑下山去玩吗?”
“不会。”
“嗯,我猜也是的,你应当从小就是个教条惯了的人,肯定不会那样调皮。那时候我特别着急也特别后悔,怎么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急得直哭,好在啊正巧遇见一个捡柴晚归的小和尚。他特别好,给我吃的、安慰我还会讲故事哄我,就是说起话来一副大人模样不大有趣。说起来和那小圆子和尚还挺像的,都是圆圆脸,笑起来一副可爱的样子。”
第五十二章 春风十里(3)
readx;“后来呢?”
原本以为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心澈真的在听,还会和自己一起讨论,尹素问很快又开心起来,连着觉得脚踝都没那么疼了。
“后来啊,我们一直都在聊天,我给他讲了很多山下的奇闻异事,他是个和你一样说话爱脸红的人,还答应了天亮就送我回家。可是,夜里我却睡着了,等到天明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爹爹的府兵到了,小和尚却不在了,后来啊再也没能见到他。可能是日子久了,我已经全然不记得那山是什么山,寺是什么寺了,也可能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吧。方才见你脸红,又一时想起来了,说不定他如今也在这云居寺中,若是再见,我一定是能认得他的。”
话未说完脚踝便是猛地一疼,惹得尹素问一声痛呼,心澈只淡淡地回她必须是要痛这一下子才能彻底正好骨头的,末了又轻轻补上一句“我平日里并不会脸红,是你看错了。”
帮尹素问正好骨的心澈没有再急着要赶她走,反倒起身寻了个药囊,又捡了炭盆里尚有余温的炭块塞进其中做了个简易的暖袋敷在她的脚踝处。
“此处崴到了筋骨,没有及时治疗还受了湿寒,拿这个热敷会好得快一些。还有这些,需要治疗吗?”
指着她小腿处几处新添的瘀伤,心澈的本意是想要问疼不疼,出口却变成了是否需要治疗。尹素问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些青色的暗影,被心澈这样一说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不需要。这个伤不碍的,只是因为夜盲症有时候会严重些,来时走得急看不清山路所以才摔了,不用管它,不碰是不会痛的,自己慢慢都会好的。”
“待脚踝好一些便送你回去。”
“好。”
心澈再次逐客,尹素问却也只是笑笑在说好,比之方才的气愤、羞恼,此刻再被对方冷遇,她也不会再有什么不满。起码她知道,心澈还是那个心澈,依然美好善良、冷面孔热心肠,至于要不要与自己成为朋友或许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她喏喏地不再说话,倒是一旁看着炭火的心澈看似无意地主动在聊天。
“你方才说,若是再见到那个小和尚定会认出他来。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和他有共同的秘密啊。”
话题再次回到童年的记忆,尹素问的话明显又多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很多。她絮絮地与心澈讲述着自己年幼时的第一份友谊,讲述着自己曾感动于小和尚的孤苦身世而送过他一株九叶草作为礼物。
“当时的人们都说若是在山里寻见了大片的七叶草就要快些许愿,那小草灵验得很,许的愿望很快都会实现。可是我知道,真正能实现愿望的其实是隐藏在那些七叶草之中唯一的一株九叶草。娘亲曾给我讲过一个很古老的故事,说只要找着了那枚神奇的九叶草便会变成它的有缘人,向它许的愿望也一定会实现。小和尚他想要见到娘亲,所以,所以······”
爬了一天的山路,又累又冷的尹素问早已困倦不已。脚踝处是舒适的温热,合着禅房内红泥小火炉的蓊郁热气,话还没有说完的人儿就已经倚在木桌上沉沉睡去。
“所以,你便将那样难得的缘分让给了那个小和尚。”
伏案而睡的人并没有听见心澈这句话,也没有听到他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轻轻替她穿好鞋袜,又找了较厚的外衫披在身上,听着她呼吸均匀,心澈倒是一时也不忍心将她唤醒。
烛花噼啪一声过后光线迅速地暗了下来,他也未起身再换,只神色不定地注视着面前沉睡的尹素问,如同那个寒冷的山洞黑夜里,他也是如此隔着暗淡的篝火第一次长久地凝望着一个陌生女子的侧颜。不同的是,那晚的女子满怀心事而今夜的她睡梦中脸上也有轻松的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心澈没来由地竟也跟着有了微笑,末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收敛了起来。
夜风停了,月亮又暗暗躲进了层层密云之中,只留了几颗孤独的星星挂在半空里。同样崎岖难行的山寺小路之上,衣着单薄的僧人正背着沉睡中的女子向着香客的住所前行。那女子瘦弱得像一片羽毛,僧人行走起来全然不费力气,不过,他的脚步并不快,倒像是怕惊醒了还在梦中的人。
“心,心澈,是你么?”
“是我。”
“哦,我是困极了。”
“好,那便睡吧。”
背上的人像是躲在母亲怀中的孩子般慵懒地蹭一蹭僧人的肩头便转而睡去,只留下了丝丝细微的呼吸在他的脖颈一侧。
“后来啊,那个小和尚听了你的话,当晚就拿了九叶草找到月光最亮的地方虔诚地许了愿望,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自己的母亲。第二天,他早早起来特意摘了很多美味的果子想送给你,可是还没能见面便远远地看到你被家人接走了。他很高兴,你终于能和家人团聚了,也有些难过,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好朋友,以后,怕是再也不能见了。”
“其实小和尚是偷着跑出寺院的,虽然是初犯却仍是被方丈重重惩罚了呢。方丈问他为何要如此不守规矩,他说是要寻了好朋友去的,方丈又凶他,言说转世灵童的僧人要断七情六欲,灭十欢八苦,了无爱憎。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你啊,一定是被那个故事给骗了。那九叶草并不神奇,也不能实现愿望,那个小和尚再没能偷偷逃出寺院,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娘亲。”
“尹素问,明日早些下山去,再不要来了吧。”
明知道她是听不见的,他还是这样默默地说着。他很少说这样多的话,像是说给沉睡之中的人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许久之后,禅房内的心澈依然没有睡去,他手中是一枚已经全然干枯了的九叶草。多年来被保存在经书之中的草叶早已变得干枯脆弱,那九片经络分明的叶子却还完整。
最后一抹烛火熄灭之前,心澈终于松手,那叶子便摇摇曳曳地坠落在火苗之上,跟着最后一滴烛油瞬间被火焰舔噬了个干净。
“阿弥陀佛,无**欢苦,了无爱憎。”
第五十三章 桃枝桃叶总关情(1)
readx;次日清晨,了圆早早开了山门为尹素问三人送行,想着路上不放心又偷偷塞几个好吃的果子在南珠的包裹里才将三人送至了庙门前。
南珠与小和尚在絮絮地话离别,约好了再有机会还会来看他。尹素问却仍在回忆昨夜的自己是怎么回的厢房,她只记得自己是与心澈在说话的,说着小时候的一件趣事竟说到朦朦睡了过去,之后的事情竟全然不记得了,再睁眼时已是天明。按南珠的说法,她和翾翾吃过了斋饭却久久不见尹素问出现,待回到厢房之时已见她睡得香甜便没再叫她。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尹素问是怎么回来的,她自己又不记得,索性不再想了,就当是心澈好心将自己送回来的吧。
送行的只有小和尚一人,心澈并未出现,托小和尚传了话说要闭关修习不便送客。历经昨夜相谈的种种,尹素问倒也不在意,南珠却瘪瘪嘴不乐意,只怪怨他不懂礼数,自家小姐跋山涉水地前来探望,他倒是从头到尾不愿露面,端得架子很足。
张翾翾是个话多的,虽然没有见到这位传说中德高望重的心澈大师,却听周围的几个都在谈论他,不禁满满的好奇心与南珠打听起他的事情。南珠也乐意与她八卦一些自己知道的传闻,还一度很公正地表示,这个圣僧容貌还是美的,只是性格差了些。不过,这两人还没聊片刻,便被尹素问以“背后不得论人是非”为理由,强迫着两人换了话题。
比起上山的艰辛,下山的路要容易很多,三人走得又赶早,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辛苦,约莫正午时分便已经行至了山下的集市。再穿过几条街道便是张家府邸,张翾翾就要与两人道别。她这一路与尹素问和南珠结伴而行,又顺利解决了张少卿的难题,自是开心得不亦乐乎。
尹素问因着出门已久,又是两家敏感时期,不方便同她一起出入张府。倒是南珠,由最开始对她假意调戏的气愤到后来的熟悉打闹,现下见着要分别了反而还有些不舍,倒是听她安慰了自己说很快就会变成一家人的。
与两人愉快话别之后的张翾翾心情大好,一路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开开心心地回了府。不想才进了府门几步,还未来得及回卧房歇息一下便在廊亭之中被两名精壮的军士拦了下来。
军士一脸严肃,向着张翾翾行礼之后便转达了张少卿的口谕。
“小姐留步,少主已恭候多时,请移步书房。”
无奈的张翾翾虽满脸的不情愿却还是被两人半强迫着带去了书房,直到此刻,她的心里才开始有一点点后悔的心情。
“张翾翾啊张翾翾,被发现了吧!早知道就不要自作主张地将哥哥的玉佩偷走了!唉!”
书房中的张少卿在埋首批阅着一摞文书,听见张翾翾进门的声音也并不抬头,仍自顾自地忙着。他仍穿着官服内衫,除了官帽,只用一枚青玉的巾环束着发,显然是下朝之后便一直在此等着她。
被张少卿宠溺惯了的张翾翾哪受过这样的冷遇,才对峙了没一会便自行投降。
“哥哥,哥哥,莫要这样欺负翾翾了。人家好不容易回趟家来,你便这样黑着脸不肯理人吗?”
她双手托腮,故意挤在张少卿与众多文书之间,逼他与自己对视,而后又故作可爱地使劲眨巴几下眼睛,想要逗他一笑。
被她这么一闹,彻底无法办公的张少卿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文书看她几眼,却又故作生气地训斥道。
“女扮男装在山野之间佯装浪荡,才一回家便夜不归宿寄居山寺,你说你成何体统?”
“啊?你都知道了?肯定又是那个讨厌的柳柳在通风报信的。”
“哪用柳柳通风报信,就你这身邋遢的装扮,长眼睛的自然都能猜出几分来。”
“说的也是哦。”
才一回府便被张少卿逮了个现行,还没来得及梳洗换装的张翾翾仍是一身男装打扮。本来还想拖延片刻,眼见着已经被彻底揭穿反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索性倒了杯清茶递到张少卿手中,一味地撒娇耍赖起来。
“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最疼爱翾翾的哥哥,怎么会舍得生我的气呢。来来来,喝茶喝茶。”
“拿来吧。”
“什么啊?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
“玉佩拿来。调皮事分大小,那玉佩事关重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妄自跑出去玩耍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将我的玉佩也偷了出去,你倒说说该不该罚?”
“哈哈,哥哥原来是想要玉佩啊。这个可真的不能给你了,因为那宝贝现在并不在我的手上。”
听闻是玉佩的事情,张翾翾很是镇定,仿佛早料到会被张少卿发现。那玉佩确实是她偷拿的,不过她自认为拿了玉佩是为了帮哥哥挽回美人心意,所以,算不上偷。眼见着张少卿又要黑脸,便也顾不上再拿他打趣,赶忙将自己的良苦用心和光荣事迹和盘托出,当然恶意调戏这个环节是要特别略过的。
“素素?你当真拿了那玉佩去找素素了?”
“当然千真万确。归家当天见你和爹爹都不在家,翾翾急于想知道你们近况便只能找了柳柳来问话。他呀,是你最忠实的影子,又是个木头一样死板的人,只答我说老爷最近忙得很,哥哥最近不大开心,可凭我再怎么问话原因都惜字如金不肯告诉我。哼,还好我聪明,连蒙带猜地终于知道了哥哥你不开心的原因大半是因为那位尚未过门的新嫂子。正巧我想要会会她呢,有这样一个机会便拿了你的玉佩直接去找她,顺便还能帮你消除误会挽回美人,没什么不好的。如今啊,你那半块玉佩是在她手里的,她已经答应我了下次见面会亲自为你系上的,放心吧!”
“这样说来,她是愿意原谅我了?”
“那当然,我张大小姐亲自出马还会有搞不定的事吗?嫂子说了,她与你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你是怎样的人,那争吵本不是什么大事也算不上原不原谅。所以啊,我的好哥哥,你可要记得我这个大大的人情呢。”
第五十四章 桃枝桃叶总关情(2)
readx;自上次与尹素问争吵过后,张少卿本来正为如何收场挽回之事犯愁,他从不曾低下身段去哄过女人,更没有与尹素问争吵的经验,大吵之后两不相见的尴尬确实有些犯难。经由张翾翾这样误打误撞地一通搅和反而化繁为简解了困局,他心下反而顿时轻松了不少。
“好了,这次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就暂时不罚了。知道你吃不惯北方的咸味,特意让御厨给你做了甜豆花放在里屋的案几上,快去尝尝吧。”
“哼,哥哥真小气,这样大的人情才舍得给我一碗豆花吃。都没有肉嘛。”
她嘴上说着不满,表情却是开心得很。张少卿对她的爱护数年如一日不曾变过,连她的日常饮食和喜好这样的小事情都记得清楚。
见张翾翾狼吞虎咽吃得开心,完全顾不得形象,张少卿无奈却又宠溺地帮她拭去了嘴角的糖渍。
“在江南这么多年,母亲都没有教导过你言行举止要有女子的懿德吗?看这吃相,哪有一点江南女子的风范,更不像是宰相府的大家闺秀了。”
“什么江南女子吗,人家本来就是北方人家的女儿啊,粗犷一些也不碍事的。再说了,那些妇容妇德的事情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哥哥又不会嫌弃我,不装那劳什子的样子。”
外人面前的张翾翾是端庄聪慧的,面对张少卿的时候却全然换了个样子。有这个哥哥在,她总是可以无所顾忌地天真烂漫。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个新嫂子嘛,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你竟会夸人,我可不信。这一张利嘴不埋汰别人不错了,难得见着能对哪个满意的。”
“什么嘛,我哪有那么刻薄?虽然平日里看人的眼光是毒辣了一些,可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称赞,绝不是为了单纯地拍马屁来着,你可不要在这里酸我。”
听着张翾翾对于尹素问尽是溢美之词,张少卿的心里也还高兴,起码此后的姑嫂关系无需担心。抬头见她边说边吃,一小碗豆花已经见底,便又笑着给添了一碗。
“哦,那你倒是说说,素素她有哪里好能让你这般真心夸赞呢?”
“具体的倒也没什么大事情,但重要的是与她相处的那种感觉很奇妙。感觉嘛,你肯定是懂的。”
张翾翾坏坏地笑着,拿了勺子也为张少卿盛了一小碗豆花,才又慢慢说道。
“其实尚未见面时我是不大喜欢她的。听娘亲说她是个性子冷淡的人,不大懂人情世故,她家里似乎又与爹爹不大对付,不过真的见了却又觉得还不错。起码长相足够漂亮,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和智慧,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有大家闺秀们没有的勇敢和心性。你知道,我是不大喜欢那些娇娇弱弱大惊小怪的大家小姐的。”
“素素她确实是不一样的。看不出来几月不见,我的张大小姐倒是长进了不少。这才见了一面你便将她的好处都看在了眼里,当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白心疼你。”
“是是是,哥哥心疼妹妹,妹妹自然也要体贴哥哥,毕竟是人生的一等大事,我当然要好好为你把把关才好。说起来,她家里不大愿意,这桩婚事算不上十全十美的大圆满但好在她是个好姑娘,总要要远远好过你那些风流账本里的美人们。”
“小孩子家家莫要乱说话,哪里来的风流账。”
听着张翾翾又说起自己那些过往的荒唐事,张少卿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的尴尬,倒是她毫不在意。
“哥哥也不必瞒我,你在中原的事情我是不大知道的,可你每次去江南看我的时候总少不了各色美娇娘作伴作陪,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情慢慢自然也就懂了。我是哥哥的亲人,这些事情只要你自己高兴就好,我既不会干涉也不会说与别人听,可是话又说回来。”
张翾翾放下手中的银汤勺,又牵了张少卿的手轻轻摆弄,就像是小时候她每次求着哥哥帮忙时候的可爱模样,只是这次的模样里多了些严肃与认真。
“话又说回来,我的好哥哥,以后就别再做那样的荒唐事情了吧。我觉得,素素与那些女子们都不一样,她是个性子刚烈的姑娘,又那样聪慧敏感,你若娶了她便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总是希望你们好的。”
“好,我知道。”
张翾翾想说的、想说又未说的那些话他全都是知道的。之前的日子,他风流快活惯了,尹素问不是个粘人的小女人,所以他的许多荒唐情事才能轻易地瞒着她,他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自己的真正模样,亦或是自己再有一次那样犯错的经历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些可能,张翾翾都在为自己打算。
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哄她多吃一些,张少卿心中难得有一丝温暖的情意划过。对于这个妹妹的照顾,多年来似乎已成了定性的习惯,如今见她活泼可爱,渐渐长大还时时处处能为自己着想,他竟也有了一些关于“家“的温暖体会。
下人送了新制的礼服来与他试穿,张翾翾理所当然地件件为他打点好。大到款式用料,小到盘扣针脚,都细细地为他检查量裁好,层层叠叠的衣衫穿了又换倒是丝毫也不嫌麻烦。
张少卿难得夸她一次勤劳,她便嘴甜地想要讨一个赏,那软软撒娇的模样让这个哥哥还没细问是什么要求便全然满口答应了下来。
“无事献殷勤,就知道你不会这样勤快,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就是。”
“其实翾翾的要求也不高,就是呀,希望哥哥能高抬贵手放过那云居寺的一众和尚吧。那里的和尚过得清苦,哥哥若是真的断了他们的粮食怕是要闹出人命来的。”
见着张少卿一直没有说话,表情依然一副刻板的模样,也看不出什么喜怒,张翾翾才又小心翼翼地圈了他的胳膊,软软地说到。
“虽然不知道那个心澈大和尚是怎样惹到了哥哥,可是一定是他做错了。哥哥大人不记小人过,教训一下也就罢了,要真的饿死了人素素也总会知道的。况且,翾翾只在那里待了一天便没有吃喝饿成了这副模样,哥哥怎么忍心?”
她故意露出一脸委屈的神色,见着张少卿不仅被自己逗乐了,还终于点点头允了她的要求,这才高兴地跳了起来,还非要亲自下厨做一顿正宗的江南美食来慰劳这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她知道,为了这个哥哥能好好地幸福,自己要受多少的辛苦,动多少的心思都是值得的。
第五十五章 诉衷情(1)
readx;一早收了张少卿的小信,约好今日要前往城郊的旧雨山庄相聚。天色微亮,尹素问便早早收拾妥当携了南珠一起动身出发。
那小信被临行前的尹素问郑重地锁在了锦盒之中。信上的字迹是张少卿亲笔,所用的纸张却是世面难寻的粉色桃花熏纸。原本只是年少时的尹素问突发奇想,自己所创的一种熏纸方法,只拿来与张少卿书写思念之时所用。没想到,多年后,那个曾经很少回信的男人竟也会细心地准备了这样的纸张来与自己传情。
旧雨山庄是张少卿私人产业中的一处,因为位置偏僻清净交通却方便,成了他最经常去的地方。前几年的时候,尹素问也曾偶尔来过这个地方,眼下再在此处相见,也定是为了避免她出入张府多有不便,他总是细心的。
马车上的南珠边絮絮地与尹素问说着话,边拿了绣屏为她描着绣样。不过,她的心思却不在这里,马车摇摇晃晃如同她的心情般并不安稳。
昨日夜里尹老爷难得早早回府,终于是主动与她相见说起了张家求亲的事情。不出所料的否决态度,毫不意外的严词厉色,虽没有拿出家法伺候,却依旧是明确地告诉她,这场姻亲尹家是绝不会结的。
尹素问早已将那情景想过千遍万遍,也想过了千万种巧言的说辞,可是真正面对那个满面怒容的父亲之时却只剩了无尽的沉默。她没有恳求,也没有争执,除了说过自己此番是一定会出嫁之外便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哪怕尹元又一次拿出了她的娘亲,拿出削籍除名的后果来威胁她,她也仍是死扛着不肯回头。
原以为,那将会是她以尹家女儿身份出现的最后一次会面,最后一次与尹元谈话,可谈话之末竟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在两人长久的沉默之后,空气中的愤怒忽然消失殆尽,尹老爷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竟然终于妥协,只说了一句“尹元老矣,尹家休矣,你若心甘情愿便随他去吧。”
膝盖还有些疼,应该是昨夜跪地麻木的地方,尹素问漫不经心地揉着有些红肿的膝盖,忽然就心生悲凉。没有她预想之中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没有鞭刑没有重罚,那个严苛尖利的父亲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同意了自己的婚事,没有任何追究,只有一句“尹元老矣”。她的父亲,真的是老了吧,人老了,总是会心软。
过了一段颠簸的石子小路,马车一顿停在了山庄的门前。车门一开便见着张少卿微微笑着站在门前的云阶之下候着自己,几日不见,他风姿未减依旧是一副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模样。他没有说话,倒是身边一个娇小的人儿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张翾翾一身水绿色的衣衫是江南小女儿的打扮,粉面桃腮笑语盈盈的模样在这个冬末春初的时节分外亮眼。才跑到尹素问面前便一把挽了她的手诉说着想念之情,一句一声好姐姐终于是来了,等得她好辛苦。
见她甚是可爱的模样,尹素问倒也不烦她,直到张少卿走近,才见她终于肯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去找南珠玩耍。
将手中的月白色披风为尹素问系上,张少卿才又温柔地牵了她的手关怀着。
“乍暖还寒时候,怎么穿得这样少?累了吧?”
见她轻轻摇头,看着一旁欢闹的张翾翾在笑,又不好意思地与她诉苦。
“翾翾难得回来一次,我平日里又多惯着她,这便养成了一个没有规矩的模样。今日说什么都要跟着来捣乱,想着你一个人难免烦闷,干脆叫她来陪你说说话。”
“无妨。她年纪小,性子又活泼,与珠儿也玩得开心。”
听闻两人是在讨论自己,张翾翾冲着张少卿做个不开心的鬼脸,又与尹素问抱怨起来。
“哼,哥哥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他只一心想着要与好姐姐成双成对地甜蜜,甚是反对我前来打扰,当真是一点也不体谅我想念姐姐的心呢。”
被她这样一闹,尹素问倒是再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心思。一路跟着张少卿的脚步先是用过膳食又来到了山庄的后花园内。张翾翾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一句是准备了大的惊喜给她,便拉着南珠一溜烟地跑掉,只留了两人在亭中。
“素素你看看,这花园比之以往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花园尹素问只来过两次,一个普通花园也未曾仔细看过,眼下按着张少卿的要求仔细观察半晌也没太看出有什么大的不同。
“什么大的不同倒是未看出来,只觉得这园子好像比之前小了不少,花草也都少了许多。”
“莫要着急,你且仔细看看。”
话音未落,随着张少卿的两声击掌,栏杆对面的假山屏障被几个仆从应声推开,一片红火的花海瞬间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素素,西域来的曼陀罗花,看看是否喜欢。”
尹素问是喜欢花的,平日里一个人的时候也爱翻看一些中原之外的物制典籍,尤其对西域诸国的风俗人情感兴趣。如今,张少卿特意寻来了西域的珍品曼陀罗移栽在此处,无非是想要她能开心些。
那些郁郁葱葱的曼陀罗花仿佛毫不畏寒,在这个时节里竞相开得灿烂,层层叠叠摇曳生姿。微风过处又会泛起阵阵花瓣海浪,一眼看去仿佛一片鲜红色的海洋,美得让人惊心。如同此刻素色衣衫的尹素问静静地站在这一片香氛花海之中,如朱砂玛瑙之中的一粒珍珠,别样静美。
张少卿伸手想要为她摘一朵过来,还未碰到花茎却被她及时阻止。
“莫要犯傻,这花是有毒的。”
“别怕,我的花没有毒。”
张少卿一脸调皮的神色,故意看她满眼的紧张,抬手便摘下一朵含苞的花来为她戴在鬓发一侧。
“我的素素真好看,像是仙子一样美丽。”
他的眼中闪着点点光芒,模样如同那年桃林初见。他也是这样,为她拈花缀发,笑着说“真好看”。
第五十六章 诉衷情(2)
readx;听张少卿说,眼前的曼陀罗是他很难才移植来的珍品,与西域寻常有毒性的曼珠沙华不同,让她且安心戴着便好。
尹素问心中欢喜,细细闻一闻那花香,倒是与她所见识过的花香味都不相同。中原的花香多讲究韵味节制,浓淡适宜、包藏内秀才是美的,这花却偏偏生得奔放火辣,连带着花香都醇厚浓郁,极尽甜腻之美。
见她喜欢,张少卿脸上也始终挂着笑意。自身后环上她纤细的腰肢,又将脑袋沉沉地倚在她的肩窝,像是累了似的不愿说话。鼻间轻嗅着尽是她黑发与红花的香味,混在一起让他的心恍惚沉醉。
“素素。”
“嗯?”
“素素。”
“你又来戏弄人,总是这样叫着我的名字又不肯说话。”
尹素问娇嗔地与他抱怨,他却笑得开心,将怀中的她抱得更紧些。
“这花美得与众不同,第一眼看见便觉得你会喜欢,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带回来赠与你。素素,我对你的爱亦如是,浓烈珍贵,却无毒害。往后岁月漫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管相信我、跟着我便好,你只记得,我是舍不得辜负你的。”
“好。”
岁月长,路漫漫,衣裳单薄。尹素问所渴望的正是那个携手一生的承诺,此刻的她与寻常的小女子一样,见着一片花海听着一些情话便觉得是心满意足的幸福时光了。
两人紧紧相拥着都未说话,像是各怀心事,又像是心有灵犀。直到张少卿问起玉佩的事情,她才想起前事,自怀中取了珍藏的“弓”字玉佩来亲手为他系上。
“这样重要的东西,以后要自己保管好了才对。”
“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比你更重要的吗?”
明知此刻的张少卿不过是一句顺势的情话,他那样雄心壮志的男儿又怎么会只甘心于与自己天长地久的相守,可她还是开心的。
“素素,你不要着急,再给我些时间,答应过你的一定都会实现。只要是你想要的,这世间最好、最珍贵的我都会拿来给你。”
“金玉钱帛皆不贵重,锦衣玉食亦不难得。有你在,好好的,这样就足够了。”
她从不曾张口与他索取过些什么,虽然他曾给过自己无数个美好的许诺,可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若说要求,经他这样一提醒,尹素问心中倒确实藏有一事相求。
“少卿,眼下我倒是确有一事相求,还希望你能看在我的情面上出手相助。那东皇山上的云居寺近日来日子过得青黄不接,说是有个什么朝廷特使在刻意为难,这样的小事虽然不在你的管辖范围,可也只有你在皇上面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无论如何,帮帮他们好吗?”
“素素又去了云居寺,是那个心澈和尚央求你来帮忙的?”
“不是不是,他并没有求我帮忙,我去山寺也只是为了拜托寺僧于大婚之前再与母亲做一场法事。心澈师父终归是我的救命恩人,知恩要来还报的,我绝不能坐视不管的。少卿,好吗?”
“好。”
她并不知道山寺之困本就是张少卿所为,又以为他一定是恼怒自己与心澈见面的,故而着急着做了这一番解释,甚至下意识地就将自己前往山寺的真正目的隐瞒了起来。她从未欺瞒过他任何事情,只此一件,涉及到云居寺和心澈,竟会身不由己。而张少卿竟也一反常态地毫不追究,只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淡淡地回一声“好”,之后便是一个深深缠绵的亲吻。
阳光正好,微风渐暖,浓郁的花香遮盖了远山传来的佛鼓钟磬声。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来的模样,郎有情妾有意,执手相看两不厌。那个尹素问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倾心期待着嫁与张少卿为妻,过着她的一生一世。
······
云居寺的佛音阁中,盘膝而坐的心澈一身净衣袈裟,朱唇微启双目轻阖,一手结了佛印一手转着法器念珠,面前是一排厚厚的经书佛典还有一只盛了红布的托盘。
直到了圆小和尚前来送饭,心澈才渐渐收回了沉思,唤他将饭菜放在一旁的方桌上即可。
了圆年纪虽小,却因着从小便跟着心澈长大,与他感情也更深厚些。几天前来送饭,见他总拖着不肯吃饭,总归是不放心,放下饭菜才走出门便又折身返了回来。
“师叔祖,您好歹用上一些吧。眼下朝廷的皇粮拨下不少,不仅足够我们解困还盈余了不少,师叔祖完全可以不用忧心,安心饮食才好。”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圆无需担心,待做完这番加持功德,为师自会多加餐饭。”
三日之前,张少卿派了人来山寺传话,言说众僧讲经有功,朝廷皇恩浩荡为云居寺特批了数百担皇粮以作供养。当日正要下山求助的心澈被拦在大殿之时心中也颇为诧异,张少卿一番大动干戈的为难之后却又大发慈悲地豪爽施恩,想来也只能是尹素问在中间帮了忙。
不过,事情并没有那样轻易地解决。作为那皇粮下拨的唯一条件,心澈必须亲自为张少卿大婚时所用的一件物件做足够时辰的法事加持以作感恩。此刻,那供桌托盘之上放着的正是大婚之时尹素问所要佩戴的云顶凤冠。
寺庙功德加持本不是什么难事,云居寺中同样有人专司祈福法事之责,不过张少卿的随信之上明确要求了,此次的加持祝祷事宜必须由心澈亲自一人独立完成。同时还表明,听闻心澈是去过西方仙境得了佛音真传的高僧,为了能打造出一枚绝无仅有的云顶凤冠来,眼前的凤冠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将同时委托心澈以西域的工艺技巧铸造完成。
这样明显的羞辱与鄙视让得知消息的云居寺众僧皆忿忿不平,尤其是了圆小和尚,每次送饭眼见着心澈呕心沥血的模样,更是忍不住地要埋怨几句“欺人太甚”。
反倒是心澈,从接到张少卿口信的那一刻起便神色平静地不言不语,携了凤冠默默将自己关在房内几天几夜。因缘际会,恩怨莫怨,他只希望,待这凤冠下山之时也能是他与云居寺解脱之刻。
第五十七章 又作断肠声(1)
readx;农历二十九,还差一天就是初一。尹元闭门不见,尹家也没有任何陪嫁的嫁妆,除了南珠和几身衣服,尹素问没有更多的行礼需要收拾。除了尹萱萱母女俩整日在外传播一些“赔钱货”之类的恶意言论之外,她的婚前准备工作倒也没什么不顺利的。
婚礼所需的一系列采买用度张府都派了专人前来督办,尹素问也毫不操心,只管心境平和、吃喝休息,自己忙自己的。抓紧绣上几针,那拖拉了月余的鸳鸯绣枕终于是做好了,她左右端详一番,看着也甚是开心。
南珠要比她忙碌些,人虽忙累着,心情却好,她的大小姐终于是等来了这一天。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家小姐的这块绣枕真是好看得很呢。而且啊,天公作美,这两日的天气都跟着暖得厉害,眼看着冬天已过马上就是春夏了,小姐最喜欢的季节就要来了。”
窗户被推开便是一阵暖融融的风涌了进来,窗外已是一片新绿粉嫩。春天里特有的泥土清新气息让人闻着心旷神怡,尹素问的心情也好得很,并不在意的南珠的调笑。
“小丫头莫要在这里耍嘴了,婚宴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吗?”
“妥当妥当了!小姐你只管放心,这样大的事情珠儿怎么敢不上心。不过也多亏了张府出力,夫家少爷将一切都安排地事无巨细,我们基本不用操什么心的。”
见尹素问满意得点头,南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剩余的事情据实禀报了一番。
“老爷那边仍是多日未曾露面,只派石伯留了话说决计不会参加婚典,倒是那讨厌的二小姐母女派人送了口信过来说会亲自参加。小姐你看,要不要我这就回了她们去?
“无妨,随他们去吧,总归是些不重要的人物,何必费那个心思。”
听着这样的安排,尹素问并不在意,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说着不用管他。稍后才又絮絮地嘱咐了南珠要将母亲的牌位郑重包裹好了带走,除了仙逝的母亲,这偌大的府邸并没有值得她留恋的。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后的生活,却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南珠跑去开了院门,见着来人倒不是什么前来送礼的外人,只是府中一个有些面生的小厮。一阵嘀咕之后,那小厮被南珠拿了些散碎银子打发走了,她自己却一脸焦虑地领了一个戴了斗笠的男人进了门。
没有通报一声便带了男人进门,尹素问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那男子便一把摘了斗笠扑通一声跪在了两人面前,声泪俱下地求着尹素问救命。
“怎么是你?”
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居寺的小和尚了圆。
此前,尹素问解了关于心澈的心结,又忙于准备自己的婚典,一时倒也没想起来云居寺的事情。眼前那个原本白净可爱的小和尚此时却是衣衫褴褛、一脸黑灰,黢黑的小手抹一把眼泪便是一阵委屈。
尹素问给他拿了热水点心,又安排南珠找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安慰了半晌后才见他终于止住了眼泪。
“小圆子不哭了,有什么委屈仅管与我说说看。是不是寺中的粮食问题还没有解决?”
“不是不是,那日你们走后没多久,朝廷的皇粮便拨下了几百担来,寺中现在并不缺衣少食。这次来求女菩萨,却是为了救命,救我师叔祖的命!”
“心澈师父?”
“没错。昨日夜里,一队军士闯入寺中一通撒泼,师叔祖便是被他们给抓起来了!”
“心澈被抓?!他一介佛门中人,还是当今圣上钦点的高僧大德,与那帮军士有何干系,他们有什么权力去寺中抓人?!”
“他们非说师叔祖是个会讲西域话的可疑人物,广场讲经之时还与那异族的刺客多有交流,所以现在怀疑他有里通外国的嫌疑,要抓了回去好好审问。师叔祖他睿智宽厚,慈悲善良,又怎么会是个通敌的坏人呢?”
听闻是心澈被抓,尹素问也再顾不上安慰了圆,只一个劲催着他快些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圆并不知道尹素问与张少卿的关系,所以连带着将那克扣皇粮、逼迫心澈做工、蛮横抓人的所有事情都一概讲了出来,直听得尹素问目瞪口呆如遭了晴天霹雳般难受。
“你,你是说,所有这些坏事真真都是那个左骑都尉张大人的所作所为?昨天夜里也是他命人将心澈抓走的?”
“女施主你放心,一定是他没错。之前与小珠子施主诉苦的时候,小僧还不记得那个朝廷特使究竟是左还是右的都尉呢,这回确实是打听清楚的。而且,我还认出了昨夜带头闯寺的兵长正是广场讲经当日那个被砍了一只手掌的军士。话说回来,看当日的情形,女施主你也应该是认识那位张大人的吧,了圆求求施主帮忙去求求情,或许能救得了师叔祖呢。”
“小圆子,别说了!”
广场当日,了圆远远的还未走近,并没有听清楚张少卿称呼尹素问为“内人”,眼下也没注意到她在听到张少卿名字之后便脸色乍变,只以为是普通认识的人应该是可以帮的上忙的,倒是南珠看得明白,匆匆拦住了不许他再说话。
尹素问只觉得心口生疼,脑中嗡嗡作响难受地厉害。没心思再与了圆说话,只吩咐南珠先将他安置妥当,自己这就去想办法救人。
她自己一个人在窗前呆立了半晌,思来想去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的张少卿究竟是怎么了。那个心澈和尚明明与他无冤无仇,更是多次舍身救过自己的性命,为什么张少卿一定要偏偏去为难他?他的张少卿明明是个磊落的男子汉,为什么要故作假意地多次欺骗自己,一面答应着她会尽力帮忙山寺一面又背着她极尽折辱人之能事。她更不敢想象,那个风姿卓越、高高在上的心澈大师是如何在暗夜的微弱灯火下刀刀为自己亲手刻制那枚凤冠的。
“苍天啊,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要在此刻发生这样的事情?”
尹素问的心中默默哀叹,那场期盼已久的大婚,那场不被祝福的大婚,注定是不会顺顺利利的。
第五十八章 又作断肠声(2)
readx;南珠安顿了小和尚回来,见尹素问仍是皱着眉头地立在窗前,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个面容精致的泥塑娃娃,可惜满脸愁容,
“小姐,要不要安排一下去见见张公子,或者奴婢去传个口信,让张公子来府中一趟?”
南珠虽不了解自家小姐与云居寺那位高僧的过往交情,但她心思还算细致,在仅有的几次会面中,她知道那个僧人对于尹素问来说算得上顶重要的人。
尹素问的思绪被唤回来后却像是想通了一般,既不着急着出门,也不催南珠去传口信,只吩咐她取了笔墨过来,几笔书成一封急件要寄予张少卿。
那信纸并没有刻意选择见证两人情谊的桃花熏纸,只随意截取了手旁一张抄经用的宣纸,字迹确是尹素问亲手所写却有些慌乱。她来回思量几番,几次滴墨又重来,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让南珠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了过去。
张少卿才下朝,走出宫门的第一时间便收到了尹素问的信笺。那信纸单薄却字字千钧,激得他瞬间恼怒,直接一挥手将暗影中随行的柳风召唤出来下了一道立即执行的命令。
“丙组兵长泄露行兵机密,多次办事不利,就地处死!”
柳风点头称是,正要退下,又听得张少卿忿忿补上一句。
“放了那和尚,解禁云居寺。”
柳风接了命令匆匆离去,张少卿却一人在原地站了良久。那信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尹素问的字迹也有些潦草,一看便是慌乱之中的急促提笔。
“心澈出,山寺保,婚姻成。否,一切皆休。”
那寥寥几笔字虽不多语气却颇重,尹素问的意思很明确,她要以自己的婚姻作为赌注来要挟他不要再做伤害云居寺和心澈的事情。
张少卿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本能地对于那个叫做心澈的僧人有着强烈的敌意和提防之心,总觉得他会是自己身边一个不定时的祸患,昨日也的确是出于私心才将对方囚禁。原本想着如此一来,便不会再有什么成为自己的阻碍了,可事实却是作茧自缚了。他没想到消息会这么快被尹素问知晓,更没想到那个和尚在尹素问心中会如此重要,重要到她竟不惜以自己的婚姻为代价来换他平安。
昨夜旧城曾落雨,屋檐上几滴残存的雨珠滴滴答答落下一串溅到了张少卿的身上,他神色恍惚地想着心事并未发觉,倒是跟着的两名侍卫好意提醒了几次。
他心下烦乱,几步坐进马车不再动弹,任由侍卫拿了巾帕将外套擦拭干净才又重新动身。马车临行前却又掀了帘子将车下的侍卫招呼过来。
“传我命令,邀请云居寺心澈大师明日前来婚典观礼。”
······
重回山寺的心澈并未对众人言说过多,询问过寺中众僧皆安全无恙之后便一个人回了禅房静思。除了了圆随身伺候,旁人都未敢再多作打扰。
几声客气的敲门声之后,了圆小小的身影闪进了屋内。榻上的心澈盘膝而坐,掐了手诀正在闭目沉思。
见着他是换过了干净衣裳的模样,目光所及之处也似乎并没有什么伤痕,了圆便放下了心来不敢再打扰,正要转身离开,心澈却开了口。
“何事?”
“禀师叔祖,香汤热水皆已备好,请师叔祖前往净池阁梳洗。”
了圆心疼自家师叔祖遭受这一番无妄之灾,特意备了一切能驱除晦气的物件来为心澈扫晦。心澈点点头应允,并没有起身前往反而招呼了圆先行坐下。
“你本不该私自下山与尹府求救。了无挂碍,不生瓜葛。此后无论再遇何事,为师皆会自行解决,不需劳于他人。切记,切记。”
“可是师叔祖,尹施主说我们是朋友,她那样善良又是真心愿意帮助人的,为什么不可以再去找她呢?此番若不是她出手帮忙,咱们也不一定能这样快就将事情解决的,所以,了圆不明白。”
小和尚疑惑不已,他的记忆中,师叔祖与那位尹家小姐应当是旧识,还有一定的交情。怎么眼下看来,倒像是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阿弥陀佛。世间万象,皆有定数,无论身死之祸亦或牢狱之灾皆为吾命中注定之劫,与他人无尤。解与不解,何时能解,为师心中自有安排,你无须明白,只管记着便是。”
了圆不会反驳心澈的教诲,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称是,而后又忽然忆起了一件大事,自怀中取了一枚烫金的请柬呈给了心澈。
“师叔祖,此乃方才由山下送来的请柬。说是,传左都尉张大人的口信,邀您前去婚典观礼。”
心澈手中攥着的只是一枚富贵人家寻常样貌的婚典请柬,朱红色的湘绸封皮之上有金线刺绣的精致并蒂莲花花样,内页之上是千篇一律的致辞,甚至连着心澈的名号都没有书写。想来不过是张少卿匆匆之中随手打发的一封请柬罢了,倒是邀请人的落款之处“尹素问”三个字写得秀气别致。
“将请柬转与你小师叔,他自己会安排好的。”
“可是,那传口信的军士凶得很,特意强调了说这请柬是送与师叔祖一人的,不许他人代劳。”
了圆本就对那位所谓的张大人存了满腔的怨愤,此刻见着对方明显是又要来为难心澈,便也顾不得什么戒律规矩,脱口而出地怒道。
“那什么都尉的张大人,也真是黑心肠坏透了的人。不懂尊佛重道也就罢了,我云居寺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偏偏要几次三番刁难,真真是让人生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小和尚一通发泄之后又深觉自己行为不端,在一旁默念着清心咒忏悔。另一旁的心澈则同样是为难的表情,久久思索着没有说话。
关于俗世的婚丧法事,寺中自有专门的师兄弟负责,他原本不会操心。可回忆起张少卿的所作所为却皆是特意针对自己而来的,先是断了寺中粮食逼自己做刀工匠人之举,而后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自己拘禁,却也只是关着不肯提审,眼下又装模作样地邀请自己亲自观礼,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尹素问,会是因为她吗?
“了圆,准备明日下山。”
他本不想招惹任何红尘之事,但是面对张少卿几番的咄咄相逼,他竟变得毫无选择。
第五十九章 泪痕新添(1)
readx;张、尹两家联姻是上原府几十年来除了皇帝出巡以外的第一件大事。已是大婚当日,不仅离国皇朝的人们纷纷震动,连着全城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关注着整个迎亲的过程。不仅两家之间的通路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外出采买的张家下人一旦出现在街市都会被各色邻里瞬间包围来打探消息。
一时间坊间各色传言纷纷而出,有真心祝福郎才女貌的,有羡慕嫉妒门当户对的,更多的则是知道一些内情然后又在外添油加醋的,人们都只冲着这一对新人不甚唏嘘。
张少卿的宰相府为了这婚典可谓是上下费心,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宜处理地细致周到,所有能想到的准备工作皆是做的一应俱全。不仅如此,为了彰显张家的风度与实力,秉着与民同乐的思想,张少卿更是亲自求了圣旨,特赦了一批家中尚有孤儿寡母需要供养的牢犯,同时又毫不吝啬地大施恩德,凡是上原府城内孤苦无依的老者皆可于婚典当日领取到一笔数目可观的养老银子。人们都说,这尹家的长女吃了这么些年的苦楚终于是要熬出了头,那张家的公子对她是真真地好啊。
婚典定在上原府最大的天水广场举行,未到正午时分,广场内外百十人忙碌不停早已将所需要的准备工作收拾停当,只等一对新人前来成礼。
旌旗幔礼、钟鼓司乐、重臣观礼、御赐婚书,上原府城第一桩声势浩大的盛大婚典,除了举行的场地不在皇宫禁院之外,所有的用度形制丝毫不逊于皇室王爷的大婚水准。这一桩婚事,确实如张少卿所承诺地一般无限风光,天下共瞻。
正午时分,身在尹府内的人们也能清晰听到广场中央的青铜巨钟发出的三声苍茫巨响,那钟声余音绵长经久不散,仿佛时刻在宣告着尹素问后半生的归属就此交付。时至今日,尹元虽一直未曾露面,却因着尹二夫人确定要参加典礼,故而尹府的人们也纷纷响应着有所动作起来。配合着张家府邸派来的司礼专人,尹素问小小的庭院倒难得热闹起来。
“哎呦喂,我的尹大小姐!都什么时辰了,这妆怎么还没上好呢?”
身材丰腴的官家媒娘风风火火地冲进屋里来,一把推开妆娘,夺过篦梳来自己直接上手为尹素问盘起发来,没几下便把剩余的长发都收拢好,一个漂亮的凌云髻很快成形了。张少卿交代过尹素问的喜好,那官媒倒也不含糊,直接挑了桃花花瓣形状的花钿和花黄为尹素问点缀着面颊,最后补一阵香粉,这新娘妆总算是基本完成。
“啧啧啧,少夫人果然是国色天姿,神仙一般的人儿,怪不得那张大公子每日里三催四催地催着我老婆子快些来将提亲的事情确认了。见着两位这样的天作之合,倒也不枉费我这一把老骨头当时还被三番四次地拒之门外了。”
话未说完,官媒娘便知道自己一时嘴溜说错了话,赶紧捂着嘴不敢再吱声。尹素问知她说的乃是张府初时提亲的事情,心里倒也不在意,只呆呆地望着那铜镜中眼若秋水的人影,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陌生。
“不是才刚过午时吗?距离昏时的典礼还有些时辰呢,媒娘何必这样着急?”
“小姐这就有所不知了。那典礼确实是在昏时举行不错,可这典礼之前的准备事宜却繁琐细致地很,除了新娘的妆发衣着,还有那一路上的各种礼数形制,十步一小礼,百步一大礼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现下咱们抓紧时间装扮好了出门,待到达广场之际也正是刚刚合适呢。”
官媒娘边为尹素问解释下一步的安排,边亲自监督着三名丫鬟为她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厚重的大婚礼服。待一切服制基本完成之时,南珠恰好端了托盘匆匆进门。
“小姐,奴婢已经打听过了。老爷今日一直都没有露过面,连着石伯送去的饮食也没有吃过,不过那二夫人和二小姐看上去倒是真的要去参加典礼的意思,此刻怕是已经到达广场了。”
尹素问不置可否地点个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没什么可难过的。就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吧,她一直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你这是拿了什么回来?”
“对对对,看我这脑子!这么重要的事竟然险些忘记了!”
南珠一拍脑门,赶忙将托盘放在了尹素问的妆台之上,故作神秘地劝她揭开来看看,脸上净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是?”
掀开那红绸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竟都被一阵炫目,同时发出了啧啧的惊叹之声。
那银制的托盘之上端正地摆放着一只无比精致的云顶凤冠。纯净的黄金冠底之上刀法繁复地雕刻着十株盛放的牡丹吐艳,象征着十全十美。因着非皇室身份而不能使用蟠龙凤凰图案,冠上饰一条腾空的虬龙之形,同侧翊以一尾神迹孔雀,两者皆口衔红色宝石所制的宝珠,于一片祥云之中畅意遨游,身姿之生动形象竟如鲜活一般。云纹周边还以花蕊、翠叶雕刻和翠鸟头羽稍作了点缀,端庄华贵之余更多了一丝勃勃生气。
这凤冠的所有刻制细节皆精美异常,即使对制作工艺丝毫不懂的人同样能在第一时间就深深感觉到这是一份诚意满满的倾心之作。
“小姐,这是张府刚刚送来的云顶凤冠,说是直接替换了之前与霞帔一起送来的那枚寻常凤冠。”
“好。”
尹素问所有的目光都被那枚浸润在日光之中的云顶凤冠所吸引,全然来不及倾听和回应南珠的话。那凤冠明明用料极简,比之此前送来的那一枚重金之作,装饰的珠宝珍品还不及一半,可偏偏就是那样美得让她移不开眼光。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那云顶凤冠近在眼前,尹素问第一次对一件珠光耀眼的宝物如此心动,仿佛那凤冠的唯一主人便应该就是自己。
她不禁想着,能做出这样稀世珍品的人,该是一个有着怎样通透心境的人啊。心澈,这个名字忽然毫无症状地跃入了脑海中,在她的心上撞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洞。
第六十章 泪痕新添(2)
readx;尹素问想起了那天的小和尚,他在细述云居寺所受的众多委屈之中有一项便是心澈被逼着以匠人之功去完成一件头冠的制作。起初的她并未留意,直到此刻才猛然发现,这样的用料、雕工、心思世间还会有谁,眼前的这枚云顶凤冠一定是出自心澈之手。
两手缓缓捧起桌上的凤冠重新仔细查看,那珍重的模样倒像是怀揣着怎样的稀世珍宝。一番细看之下果然寻到了更难得的细节,那凤冠最内侧的一圈内壁之上以微雕的技艺刻着十尊菩萨小像,每一尊皆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她知道,一定是他了,云居寺中那个为她吃了太多苦的僧人心澈。哪怕是被张少卿多番刁难,这样时刻的心澈仍然尽心尽力地为自己做了祈福的凤冠。除了佛像纹饰,在那冠壁末端的接口处还留有一个小小的瘦金体“安”字,现世安稳,或许这就是他对自己最后的祝福了吧。
纤长的手指轻拂过一串薄如蝉翼的金叶子,发出几声清脆的轻响,尹素问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正午的天水广场之上。沉郁的木鼓声与悠扬的木鱼声混合形成了阵阵声浪,那样光影迷蒙的地方,心澈的脸庞若隐若现,如坠梦幻。
直到南珠与媒娘催了她要快些上轿,尹素问终于是深吸一口气,郑重将那凤冠戴了起来。他安全了,她便可以安心地嫁了。
艳红色的喜帕落在冠顶,她眼前一暗,心中仿佛听着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告别着。
“再见了,心澈。”
······
正午已过,就快到黄昏吉时,迎亲的花轿已在外恭候多时。这花轿本该是直接抬到张府的,因着张少卿的执拗便将大婚典礼安排在了天水广场。尹府距离广场还有一段距离,官媒娘急匆匆地几番催促之下,喜帕遮面的尹素问这才收拾停当被各式陌生的女子搀着出了门。
由尹府大门至花轿周围皆点着手臂粗细的红喜字蜡烛,名曰“亮轿”。眼光被挡的尹素问看不太清楚脚下的路,倒是隔着那帕子看见了一条由烛光组成的光明通路,心中也还安稳。
短短一段烛光道路之上,官媒娘也没闲着,一面抑扬顿挫地做着官宣一面拿了铜镜对着尹素问前后左右地映照一番,美其名曰是能照走一切霉运的“照轿”。那类似祝祷之词的语言无非就是一些天作之合、金玉良缘之类的吉利话,因着是得了皇上特别照拂的婚事,所以说起来分外卖力些。
贴身伺候的南珠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她深深觉得自家小姐一直以来都过得颇不顺心,借着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一定是要好好冲冲喜才对。一切顺利,就待起轿,才行至轿门前,她却是心中一惊。
按照旧俗,行至此处的新娘都是应该由父亲或兄长亲自抱了上轿的,新娘的脚不能沾地否则婚后的日子就不会好走了。尹素问没有兄弟,父亲又是个抵死不肯出现为她证婚的人,眼下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无法入轿可该如何是好。
幸而那官媒娘还算是个经验丰富的精明人,此前就打听过尹、张两家不和的种种内幕,如今见着尹素问果然是要遭罪,便迅速安排南珠去取了一双尹元穿过的鞋子来,让尹素问套着那双代表父亲的鞋子入轿,也算是堪堪勉强过关了。
除了这点小小的意外,通往广场的一路之上跟着官媒娘十步一小礼,百步一大礼,扬谷撒豆倒也一切顺利。终于行至了天水广场,远远便听到一阵阵的礼炮齐鸣,除了数百围观的百姓外,张少卿还特意安排了一百位宰相府的军士在现场护卫,负责鸣放礼炮的同时也可用以确保整个婚典安全进行。
一小队军士快步行进至人群中间,迅速隔离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供尹素问的花轿通过。花轿才一落地,广场中央祭拜铜鼎的两根巨形红烛便齐齐被点燃,特别安排来的一队宫廷乐师也同时开始奏乐。
周遭的八十一盏红灯笼依次被点燃,虽已是黄昏,整个天水广场却明亮如白昼热闹非凡。一身红衣的张少卿自九尺红布高台之上款款而下,精致华美的衣衫映着他眉目含情的脸庞,只让人觉得,这世间最俊美的新郎便应该是这样的了吧。
轿中尹素问双颊发烫心也跳得厉害,一双手却是紧张地冰凉。十年之约终于能在今日兑现,她本以为自己会有满满的感慨,此刻坐在轿中却有些恍惚地只剩了一片空白,直到手中的绣球红绸被猛地向外一拉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要与张少卿正式行礼了。
在官媒娘的引导之下,张少卿依着旧礼行了一串横踢轿门、铜锁问天的礼节才终于能将花轿之中的尹素问缓缓牵引出来。两人由一根绣球红绸相连,依序分别过了一连串的火盆、马鞍之礼后才终于转回了广场中央的祭礼台前。
两人每走一步,围观的人群都会爆发出阵阵欢呼起哄的笑声,伴着远处的礼炮和近处的丝竹乐声咋咋呼呼地在尹素问耳边回响。声音虽吵却很是热闹,她听得半是害羞半是开心。
除了围观的百姓,观礼台之上也早坐满了当朝的达官显贵。透过微风吹起的喜帕一角远远望去皆是清一色官服打扮的陌生人,再看向另一边倒见着了还有几个熟人。
难得一见张翾翾正经危坐的模样,她尚未册封小郡主的身份,只着一身桃粉色的官家裙衫,精致的妆容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慎重打扮之后才盛装出席的。见着尹素问似乎正向自己看来,便也顾不上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偷偷伸手朝着她打招呼,模样甚是可爱。
与她满面笑容的模样不同,同样在台中观礼的尹二夫人和尹萱萱却是满脸的忿恨与不情愿。尤其是那一身红衣的尹萱萱,不仅特意选了与新娘子撞色的衣着打扮,更是咬牙切齿、双目喷火地一路死死盯着尹素问不肯放松。若不是尹元提前下了不许惹是生非的死命令,此刻的她怕是早已按捺不住地冲下台去要将尹素问掐死过千百回了。
尹萱萱生气的模样甚是滑稽,又与近在咫尺的张翾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想到从此就能摆脱这个浑不吝的麻烦,尹素问瞟她一眼便是不怒反乐,心情也瞬间大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