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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恋雲裳     相思舍利子txt下载     相思舍利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有花时节知难遇(1)

    尹素问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是被一块崖上落实砸了头颈,一时难受得很,连着想要伸手摸摸被砸痛的地方都僵着身子不能动弹。

    入宫以来,尹素问便没有一个晚上能够安然入睡,好不容易小睡一会儿又大都会被各式的恶梦惊醒,有时候梦里是爹爹娘亲有时候是心澈,偶尔也会有张少卿的影子。今夜的梦里却是奇怪,明明没有这些让她伤心难过的人们,梦境却依然悲凉,像是自带了沉重的奏乐。

    她觉得自己是身在一片黑雾茫茫的河面之上,小木船无风自动晃晃悠悠不知要漂向何方。黑的雾、黑的船、黑的草叶,连天地都是黑的,唯独有一点莹莹火光在对岸摇晃,木船靠近了才看见是青梅郡主的脸。

    “救我。”

    青梅这样说着,眼睛里还有蓄势的泪花。

    “别慌别慌,我是要来救你的!”

    尹素问看不得可怜人,伸手就要将人拉到自己的船上来,才一伸手木船却又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向后疾驰而去。面前的光点很快消散,一切全都重归黑暗了。

    她猛然惊醒,发现眼前的帐子和香气都很熟悉,一切没有变化,是在自己的寝殿里。可是,她的鞋子底下还沾着些草叶泥土,脖子后侧的钝痛更是明显,一切都证明自己方才所想的不仅仅只是个糊涂梦而那个叫做青梅的可怜女子也是真正存在过的。只是,她是怎么回来的?

    尹素问一手撑着有些发烫的额头皱眉发呆一手则艰难地**着依旧疼痛的后颈,寻着记忆慢慢回想起来。她明明是偷溜出门要去朝元殿的,半道迷了路绕进一处荒废的园子里才见着了那位被软禁的青梅郡主,青梅求她帮忙她也答应了,可是下一刻呢?

    “下一刻我便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不对!是有人尾随而至将我击晕了带回来的!”

    尹素问终于理顺了思路,她和青梅都没有问题,问题是出在了自己身后。可惜自己还是个习武之人,在那样荒凉的地方被青梅牵制了心神竟完全忘了要戒备周遭。可谁又能想到,在这深宫之中除了自己怀揣心事漏夜潜行竟还会有同道中人尾随自己呢。

    不是冷秋水。她没有这样的身手;不是何采薇,她身上的药香换成了馥郁的花香,隔着老远都闻得到。是张少卿?三个字才在脑海中出现就吓得尹素问浑身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慌忙拉开被角仔细检查半晌。见衣衫皱皱巴巴却还妥帖仍是原样。

    “唉,应该要怪自己不够小心才是。”

    一通胡思乱想捋不出半点头绪,尹素问又自己失笑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是大离国最光明正大也最隐秘龌龊的地方,这些亭台楼阁殿宇辉煌里藏了多少神奇又神秘的人和事。说不定本来就是自己无意冒犯了什么高人,自然是事后猜不到的。

    珍珠端了盥洗用具进来,见她寝衣未着一头虚汗正在发呆,关切地问一句是不是做了噩梦,回头却又见着床脚的矮凳上放着一贴膏药。

    “姑娘是哪里磕碰到了吗?怎么会有帖跌打膏药在这里。”

    珍珠凑上去闻一闻膏药的味道,一面满脸疑惑地望一眼尹素问,尹素问的后颈处便更疼了。这偷袭之人倒是体贴,下了狠手还不忘道歉回礼。

    天色大亮是个好天气,尹素问简单收拾一下就兴冲冲拖了一脸惊讶的珍珠主动说是要去游园。两人绕着大小几个园子转了几圈,她的眼光却全部集中在有荒草堆积的园林隐秘之处。

    珍珠以为自家主子是秋高气爽之时有了游园的好兴致。没想到事实上的她既不看花也不观湖,行色匆匆转了半晌却是全然没了开始的兴致,只负气坐在一旁不肯动弹了。

    “连着逛了几处好看的园子,姑娘怎么还唉声叹气了?”

    珍珠疑惑不解地问一句,又贴心地取了帕子为她擦去额头的薄汗。尹素问脚步飞快,秋日里都跑出了一身薄汗,倒像是在急着寻找什么。

    “珍珠,林泉宫附近还有多少这样大小的园子?越是隐蔽荒凉越好的那种。”

    “隐蔽荒凉的园子?”

    单林泉宫内部就有大小不一的园子一十八处,林泉宫外还有多少自己却是没有准确计算过,更何况尹素问要的还是隐蔽荒凉的那一种。珍珠掰着手指盘算一通。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表示不知。

    尹素问只得无奈地叹一口气,终究是有些气馁了。昨日种种犹如一场暗夜梦幻,她莫名被袭又安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寝殿之内,心中却仍在惦念着那个可怜的青梅郡主。可眼下转来转去却又是怎么都寻不着夜里来时的路了。

    她正兀自懊恼着,冷秋水却是聘聘婷婷尾随而来,远远便见着她兴致不高。

    “好好地说要游园,怎么这幅模样?”

    冷秋水的香薰帕子扫过尹素问头顶,卷起一阵比周遭花木还要浓烈的香味,引得尹素问有些不适地皱皱眉头。

    “你怎么也开始用了这样的熏香。倒不像是我们清新雅致的冷姑娘了。”

    冷秋水被她打趣,也仔细嗅一嗅帕子袖间,身在香中倒没有察觉出香味的浓烈。后才又俯身在尹素问耳边轻声说几句悄悄话,言说此物乃是自己有意从何采薇那里探查来的熏香妙法。

    人与人相处总要讲一点缘法,冷秋水之于尹素问是一见如故地亲切,之于何采薇却是没来由的厌弃。她一早疑心何采薇的秘密熏香里有些问题便暗自查访是个不依不饶的模样。尹素问劝不住,又不愿真的掺和其间只得无奈地笑笑表示这香薰确实不甚好闻。

    冷秋水陪她坐在一处闲话,尹素问便想着她原本的宫人身份,犹豫几下还是有些不死心地想要打听一下那位青梅郡主的事情。可惜,得来的消息却只是让她更加疑惑了。

    按照冷秋水的说法,那位青梅郡主自被册封以来就没少干了些离经叛道的违逆之事,后来神志愈发不清楚了便被关在了一处荒废如冷宫的地界,可惜那里位置隐秘,并没有宫人去过,如今估计早就不知生死了。

    “你呀你,还是不要打听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了。只管看顾好你自己便是,哪里有那么好的心情要去关注旁人。”

    冷秋水真心实意地奉劝她要安守本分,尹素问却是一时有些不平了。这皇宫之中认命者众多,有抗争之心者却甚少,即便冷秋水这样的人物也同样囿于一份恩情或旨意选择了留守承受,那个故事里的青梅既是遇见了自己,她便当真觉得自己是有了些救人于水火的责任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有花时节知难遇(2)

    冷秋水没有在意尹素问的神情变化,小坐片刻便要起身告辞,言说是要去制衣局与宫中一位姑姑学了新来的刺绣花样。

    尹素问起身送她,她临走之前便送了尹素问一件讨巧的东西当作礼物。那是一件渝州民间淘来的绝版绣样,花样繁复绣面精致还带些沧桑美感,冷秋水打趣说她与自己才是真正的姐妹情深不分彼此,皇后闲来也爱刺绣,寻了这份老样子半年时间都没能寻到如今却是送到了尹素问手里。

    得了礼物的尹素问也没有开心多少,原本郁闷着就要折身回去了,冷秋水最后一言却是瞬间又点醒了她。皇后独掌后宫多年来一人独大惯了,那寥寥几名被幽禁的妃子远不至于成为她的威胁。自己既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救人,又不能冒了违反宫制赌上前途的危险,不如弃暗从明直接找了这位一宫之主去求个人情。

    按照宫制记载,前朝也曾有过宫外亲人为求女儿出宫告求于御前而得了恩准的先例。法理不外乎人情,尹素问虽无甚资历可以求得一赏,去求个法外开恩释放重病的宫人却还是可以一试的。

    她打定了主意准备以母家亲戚的身份去皇后处求一个恩典,希望可以将濒死状态之下的青梅接出宫外调养。反正是个从未侍寝籍册上早不存在的人物,若是自己的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借机免了她的后妃身份。

    有了这样的想法,冷秋水所赠的绝版绣样倒是派上了用场。尹素问招呼珍珠装好绣样,自己便抖擞精神再次向着皇后的琉璃宫而去。

    先前短短一面之缘,尹素问直觉这位皇后虽然冷漠却不算狠厉,之前收集而来的消息中也不难看出她全部的心思都只在皇帝一人身上,除此以外并没有听说过对谁多有苛责。

    但凡是个稍有善心的人必然会多少可怜可怜那个青梅郡主,尹素问这样盘算着,又珍而重之地看看自己借花献佛的随身礼物,此去多少还是存了些希望。

    她脚步不慢,一截不短的宫道走来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只是。两人方才匆匆行至琉璃宫门前尚未来得及通报,抬头却被面色不善的崔姑姑拦了下来。

    崔姑姑向来是在太后身边服侍着的老人,此时出现于皇后宫殿之外客气地与自己叙话,尹素问只觉得奇怪。不过。此前的崔姑姑也曾舍身相救,尹素问与她攀谈之时倒也多了几分客气。

    “崔姑姑伤势尚未痊愈便来了皇后娘娘这里当差,着实辛苦了些。”

    尹素问倍显关怀地想要看看崔姑姑手上的伤势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了开来,面上倒是神色如常,依然是冰冷的客气。

    “有劳姑娘惦记。您送来的补品药品皆有奇效,一点小伤好得也快便不敢妄道辛苦。今日卫姑姑告了假才需人前来替换,皇后娘娘身边总不能缺了顺手的奴婢。”

    崔姑姑道过谢又顺便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在此的原因,回头又问了尹素问有何事要通报觐见的,言说是皇上此时正在琉璃宫之中小憩怕是不方便召见。

    按理说帝后皆在一处,以尹素问的身份原本是应该要前往请安的。奈何记起皇后此前的叮嘱,尹素问倒是没有此前胆敢擅闯的心思了。

    “既是如此便不方便叨扰了,我下回再来。”

    尹素问欠身要走,崔姑姑却又跟着回一句。

    “姑娘若确有要事大可以由老奴代为传达,东西先送进去也是不碍事的。”

    崔姑姑说话同时又伸手指了指珍珠手上珍重捧着的锦盒。脸色不再冰冷倒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

    尹素问面上稍露尴尬而后才又点点头笑言一句“有劳了”。东西交到崔姑姑手上,递了话说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情请求面见皇后详谈,尹素问并没有直截了当与崔姑姑言明自己此来是要有事相求。

    她不觉自己看人精准但直觉上一直还算敏锐,对于这位崔姑姑却一直有所保留与疑虑。起初甄选乍见,只以为对方是一位明哲保身深谙中庸之道的老辣宫人,后来几次见她有意无意总能及时为自己解围又觉得应该是存了些良善之心愿意助人为乐的,可是直到方才,这位姑姑却又一副忠奸难辨的模样,想来想去倒像是自己一时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姑娘久侯了。”

    崔姑姑空手而回,见着尹素问时又极不好意思地告一句罪。言说皇后回话说此刻不便召见,再有要紧的事也总要放一放。至于那一份绝版绣样却是不客气地收下了,同时赏赐的几匹供品缎子则会在稍后直接送往尹素问的园子。

    果然不出所料,倒也只能怪了自己一时心急没有找个合适的时间就心急火燎闯了过来。尹素问即便心中还有什么怨言也不敢当真直接闯了进去。只得默默哀叹一句不再作声。

    “姑娘想是确实在着急了。”

    “姑姑言重了,事情再急皆可权宜,总比不过陛下亲临来得重要。”

    “其实这后宫之中事无巨细皇后娘娘总是劳碌较多,难免有时候会分身乏术,此刻陪伴圣上身侧又多有不便。倒是太后那里此刻应该是在佛堂清修礼佛,再有半个时辰也要结束了。”

    崔姑姑难得露个微微笑意。尹素问再抬头看她便觉得此人不再冷面之时倒也生出了些亲近的暖意。

    “姑姑有心,在下先行谢过了。”

    得了崔姑姑的指点,尹素问没有多做耽搁直接调转方向去往了太后所在的佛堂方向。旁人所言不假,皇后多年独掌六宫,但真正能够只手遮天的却是只有太后一人。

    其实她原本还不愿冒险如此僭越直接要与太后求个人情。在她看来太后原本与她有着杀母之仇,而那一场殿选之上的短暂相见,当两人近距离地对峙相见之时她心里又凭白生出了许多奇怪的感觉。疑惑、探寻甚至是亲近,连恨意都被那一时复杂的情绪包裹着没有那么强烈了。所以,她本能就有些抗拒要与太后当面对峙,回想她的雷霆手段与凌厉眼神便觉得自己是要去与虎谋皮了。

    “青梅青梅,如若我此去真的能够成功,你的余生便一定要好好活着,总不枉费我一番苦心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有花时节知难遇(3)

    崔姑姑返回琉璃宫之时,皇帝正在为皇后绾发。

    皇帝不爱写字温书,边边角角的玩耍心思却很灵巧。那几个新学的发髻花样不过是在一本杂书中看了两眼,几个宫人随便教一教,这会子便能直接上手盘出了花来。

    寝殿寂静燃着清浅熏香,窗外无风阳光正好,隔了镂空雕花的窗棂扑簌着铺洒在两人身上。皇后的长发半散着,折射着阳光倍显莹亮,皇帝半跪在身后正执了篦梳轻梳慢拢专心地辫发。

    沾了花油的长发像一尾活泼的黒鱼,总是不听使唤转瞬就从指缝里滑落下去。皇帝一时起了玩心,索性拣了自己的一缕发尾与皇后的一缕长发绞在一处,手指翻飞几下打个发结,稍一思索又低头在发结中心轻轻留一个唇印。

    明明是隔了发梢盖上的一个唇印,专注于手中绣像的皇后却像是同时有了感应一样,娇笑着朝后方嗔怪一句,说着再这样梳下去自己的头发就该要打结了。

    崔姑姑面色如常自觉地低了头,在内殿的门槛之外等候片刻,直到两人笑闹了一阵才轻叩门扉做了回报。

    “启禀娘娘,人已经走了。”

    “哦?看上去可有什么反应?”

    “似有愁色倒并无恼意。”

    皇后一面伸手解了两人的发结重新梳好挽成一个标志的同心扣,一面又漫不经心地与崔姑姑说话,打听尹素问被拒绝之后的反应。

    “可有再言其他?”

    “亦没有。”

    崔姑姑告退,皇后回想那个尹家女儿,唇角却是泛起了一丝玩味笑意。

    “子佩有什么高兴之事?”

    皇帝前日得了一串上好的珊瑚珠子,此刻正费力地想将珠子引线拆开,见皇后兀自发笑便忍不住凑到身边发问。皇后也不讲给他听,只一手攥了珠子在一手将身边的人拉得更近些,说一句答非所问的玩笑话。

    “这宫里安静太久,往后怕是要有好戏瞧喽。”

    初识尹素问,只觉得她是绿柳莺啼里的一点红花。本来特别却偏偏给自己盖一个朦胧面纱,时刻佯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实际却又心思灵巧处处仔细。后来想想,皇后也觉得她那模样似曾相识。只是一时回忆不及,此刻却是全都想了起来。

    那个尹家女儿的模样,分明就和太后藏着的一幅旧画之上的女子相差无几。

    除了寝殿、佛堂,太后平日里最常去的就只有一处琳琅阁,那里名义上是配给般若殿的一处副殿。实则却算得上是一处小小的藏宝阁了。

    金殿琳琅收藏着举国之奇宝珍玩、各处上缴的稀世贡品或是民间难得一见的不凡物件,但凡太后所得的各式珍宝全都集于这一处由重兵昼夜把守着,称之为小型国库也不算为过。

    太后平日里经常流连于琳琅阁里,一待就是小半日,但她本人却从不奢靡,对于身边人又向来大方,更多次以个人名义明里暗里做得个名副其实的“施主”。见得多了,皇后便觉得自己这位母后并不像是个看重黄白之物的俗人,自己有时候也会随着去阁里转悠转悠。

    一切都没什差错,直到有一次的自己无意间撞见了一副旧画之后却是被下了禁令。此后任何人都不得再入琳琅阁半步。

    其实那只是一副寻常的旧画,画作普通不是什么大家笔触,除了那藏画的宝石盒子还算珍贵以外,从画纸到画轴却是没有一处特殊的。唯独特殊些的便只是那画卷里的女子娇俏生动甚是好看,高鼻薄唇粉面含春,尤其一双泉水一样的眼睛脉脉含情又透着一点哀愁,而那眼睛细看之时竟又觉得是水蓝色的。

    这件旧事还是皇后初立之时发生的,那会子的她还有些小姑娘的好奇心性,一时起意去琳琅阁里翻出了这份旧作便提了画想要去问问太后,为何这画上的女子会是淡蓝色的眼睛。谁知这一问之下却险些闯了大祸。

    若要让皇后回顾一番当时的情况,恐怕除了惊讶与奇怪之外也形容不出别的感想了。她从没见过那样的太后,惊慌失措又愤怒不已,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见着她捧了画像的一刻瞬时便扔掉了手中的奏本一手就将画轴抢到了自己手中。她面上还是满满的气愤与怨怪,劈头盖脸责骂一句“大逆不道”,握着画卷的手势却极其轻柔,像是害怕惊醒了那藏在画里的人一样。

    年轻的皇后一时愣了神,下一刻才又吓破胆一般跪伏于大殿之上恍然认罪。她诚惶诚恐地求一句“恳请母后原谅儿臣一时鲁莽”,心里却依旧疑惑。不过一张年光已久的普通画作而已,怎么至于如此大动干戈,还成了什么“大逆不道”。

    不过,在跪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她还是生生将那一点疑惑压了下去。因为她悄悄抬头之际,见着太后正执了软巾一点点细心地检查擦拭着画轴上的灰尘,而她的眼睛里分明还藏了一点莹莹的泪光。

    那是她第一次见着那副旧画,也是第一次见着会流泪的太后娘娘。她不再好奇也不再生气了,只觉得那画上的人看着可怜,看着画的太后也分外可怜。

    对于皇后而言,那个尹家女儿原本是可以收归己用的一个,奈何长了一张惹是生非的旧人面孔。既是与太后有些纠葛之人,她便早早摆正了自己的态度,不看不近,离得越远越好。

    佛堂祝祷结束得早,尹素问没有来得及通报拜见,才一赶到便见着浩浩荡荡的随侍队伍上了宫道。匆忙之中她只得侧立于宫道一侧等候,待銮驾经过之时才跟着下跪请安,唤了一句“太后娘娘万安。”

    人群停在尹素问面前,太后没有答她却是施然落轿行至了她身边。

    太后一身明黄色金装,还带着些佛堂缭绕的佛香味道,立于尹素问面前的同时更裹了一层浓重的日光,居高临下如神佛睥睨众生。

    “既然来了,便陪着哀家走走吧。”

    此时并非问安时候,尹素问又来得突然,太后却像是毫不诧异她的到来,亦没有直截了当问了她的来意,只玉手横陈她面前是个虚扶她起身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有花时节知难遇(4)

    尹素问喏喏答一声“是”,起身时已只能见到太后一个背影,只得快走几步默默跟随而上。

    随侍的宫人全都被命令停驻于宫道一侧等候,皇甫殷殷得一句同样留守的要求,一时似有些不太情愿,见着太后态度坚决只得欲言又止终未能成音,神色复杂地看一眼擦身而过的尹素问,倒也默默退向了一边。

    尹素问追上太后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拐过几处横逸旁出的小路,不是朝着般若殿的方向而行,绕过几个小小的山坡却是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小山坳里。

    山坳不在任何一处的园子当中,只是山坡脚下一块不大的地方。若不是四周依稀还有围拢的篱笆痕迹,估计只会被以为是一处无人看管的荒地了。

    眼前尽是应季的衰草,深秋时候不见一点鲜绿全是灰蒙蒙的土色。尹素问只以为太后是有意要与自己来这样一处僻静之地谈话,虽然跟在身后看不到前人的神色变化,但自己尚在担心着救人之事便也顾不了那么多。

    “娘娘,臣妾??????”

    她才一开口尚未告求却又在下一刻戛然止住了声音。太后不期然地回身做个噤声手势,一只手指便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尹素问的唇边。

    指腹温热,长甲微凉,玉指环由凉转热,几种微妙的温度一时全都涌在了一处,来得迅速走得急切,那触觉紧紧贴在尹素问的肌肤之上却又在瞬间消失无踪。

    “别说话,陪哀家看看花。”

    太后心情不错只是嫌弃尹素问出声吵闹,她似笑非笑的指点一下后又恢复了方才背对尹素问的冷清模样。

    尹素问有一瞬间的愣神,脑中似炸响了一记闷雷。这个姿势太过亲密,而此时的太后也不像是太后的样子。她头上金冠沉重衬托着六宫之主的威仪,看向尹素问的眼神动作却又与她的身份打扮颇不搭配。若非要说像是什么,尹素问倒觉得对方更像是个秋日兴起前来游园的年轻小姐。

    本来也不算年长,去掉那一抹凌厉竟也是个眉目含情的女子,只是不知当年谋害自己母亲之时,她到底是存了哪个模样。

    没来由便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尹素问下意识就后退一步又接连打了一个微微的冷颤,竟一时忘了自己的有事相求,只顺着她的目光在那一片荒芜之中搜寻。

    “恕臣妾眼拙,只见衰草未见鲜花。”

    “你也看不到它们吗?”

    太后微微侧过头来看她。蹙眉浅笑半是疑问半是气恼。她的侧颜温柔多于威严,回头时候发间的步摇又跟着摇晃几下,留下一串明晃晃的影子。

    尹素问不见外,顺着她的问话也能聊上几句。

    “素心向来愚笨,不似娘娘慧眼如炬。”

    确实只是一蓬蒿草几掊黄土。哪里有什么鲜花美景。尹素问摸不准太后此举是何心思,却又直觉她的神色不像是故意刁难,只得默默附和几句不动声色。

    太后也不气馁,见尹素问一直安静地垂首立于自己身后,恭敬客气却是陌生,连回话时候都是一副公事公办拍马附和的模样,索性向后伸了手直接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将整个人都拽到了自己身旁一侧。

    “你的模样自然不会是个愚笨的蠢人,闭上眼睛放缓呼吸,试试看,是不是能够闻到一点花香?”

    尹素问被半拽着挨近了太后身边。尚在疑惑之中却又听她说一句闭眼深呼吸的命令,只好略显尴尬地依言闭了眼睛,当真仔细呼吸了几口周遭气息。

    她的眼睛不大好,嗅觉便稍微灵敏一些,如今被太后赶鸭子上架非要在杂草之中看出花来,真的闭了眼睛犯愁之时却又似乎隐隐嗅到了点什么。

    是香的,除了太后身上惯用的熏香与佛堂里残留的一点佛香,倒真的还有点别的香味。那香味原本应该是极浓烈的,才会在这一小块山坳之地上脱离花体还能经久不散,但也仅仅留下了有限的一小部分。若不是她的嗅觉足够灵敏。若不是被太后半威逼着闭目寻香,任哪一个来了此处的人都不会发现那香味的存在。

    “尹素问,找到那些花了吗?”

    黑暗中传来一声缥缈的询问之音,尹素问感觉到自己的眼眸瞬间收紧。虽未睁眼却也露出一点惊慌。大离国的太后,代表着最高的权威与智慧,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似乎也不足为奇。奇怪的只是,明知道自己是以弃妇之身入宫侍主,这位太后倒也没有兴师问罪。

    比起自己的出身来,对方似乎更看重眼前那些虚无缥缈所谓的“鲜花”。既是如此。她反而一时放松了下来,只是愈发摸不准了对方为何会如此纵容自己。

    “未见花形,却是闻着些花香。”

    眼前黑暗,耳畔似是听着有轻微笑意,尹素问半疑惑着又补上一句。

    “只是这气味?”

    “这气味怎么了?”

    她缓缓睁了眼睛,正对上太后饶有兴味的审视眼神,一时不敢直视只得错开目光答一句。

    “这气味本是浓烈热闹的香甜味道,可惜日子久了不再鲜活,便生出了些死气。”

    死气,并不是某一种具体的气味,尹素问却是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了。那种绝望炽烈却无处可以发泄,最终只能腐烂在泥土、消散在尘埃里的死气,或许说成绝望会来得更恰当一些。

    她这样妄自评价一句,久久不见太后回应,忍不住别过头去偷看一眼,却见着太后的目光仍然纠缠在那一片荒芜之上,眼中的平静正在逐渐转为炽烈。

    “这里曾经有过满满一片曼珠沙华,红的花红的蕊,花团簇拥紧紧挨在一起,只有花没有叶,远远看去全是一片血一样鲜艳的红,美得让人心惊。”

    太后眼里的衰草是虚妄,只有曾经的一片鲜红才是真实。时过境迁,经年累月的漫长等待之后她又来了这里,带着一个与颇似旧人的尹素问来看花。

    尹素问眼里仍藏着不解的疑虑,太后却只是笑得开心,偏过头看她。

    “尹姑娘,可曾听说过西域?”(未完待续。)

    ps: 人,总要有些执念。执念至深,才可以支撑人继续活下来或是死过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有花时节知难遇(5)

    没有叫她的名字也没有唤她的品级,太后只叫了一声“尹姑娘”,像是个与她才刚刚相识的新朋友。她状似无意地轻巧问一句西域,尹素问却在瞬间紧张起来。若是当真能有慧眼如炬之人,此时一定看得到尹素问紧绷的皮肤肌理之下正澎湃翻涌着阵阵恨意喷张的血脉。

    她自认入宫以来一直都将那恨意隐藏得不错,即便太后得知了她尹素问的身份也很可能只是由张少卿那里得知的消息,至于她楼兰女儿的身份本不应该此时就已暴露。所以,此刻的太后才一开口倒是先将她吓了一跳。

    尹素问尽量让自己的回话显得平和冷静,全身的防御之能却在同时暗暗散开,犹如一只暗夜里竖起利刺的刺猬,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太后。

    “相隔万里的缥缈之地,只在佛家藏经之中窥见过一二,此外却是从未听说。”

    “倘若有机会,我倒是很想去看一看。”

    一个“西域”激得尹素问坐立不安,她回话小心杀意又藏得谨慎,怔怔望向太后的同时余光更不忘时刻关注周围的每一点风吹草动。可事实上,片刻之后,她却又开始怀疑自己是过于敏感多疑了。

    太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句逼问厉言,情绪虽然有所波动却没有冲着尹素问而来的危险,反倒是目光虚浮地凝望远方,一副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的模样,莫名还有些悲凉。她没有再自称“哀家”只说一句很想去那个叫西域的地方看看,说是那里还有多少漂亮的地方,才开了个头,喉头微动红唇开合几下又再没了声音。

    或许,她是想说楼兰吧。尹素问这样想着,悄悄按下了自己那一点险些喷薄而出的杀意。今日虽然是在冒险,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太后本人熟识自己的生母且一定与她的死因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

    尹素问没有答话,太后便当真继续自言自语着。与她絮絮说了些零散往事,话不成章没有试探的意思,倒像是真的只在闲话。

    此地原本是前朝一处收敛无主宫人的旧坟场,曾经整个山坡脚下都开满了曼珠沙华。那本是一种西域特有的花种。不知哪一天却出现在了此处,踏着无数死者躯壳血肉开出的红花分外鲜艳芬芳,将一片死地偏偏点缀成了美景。可惜,这样的异域之花开得荼蘼之时却被宫人当作妖异之流,连续几日放火焚烧。一鼓作气倒毁得干净。

    不难看出,当年的太后是当真喜欢那些鲜花的,花朵成灰连一点种子根茎都没能留得住,最后又变成了如今的荒芜之地,太后说来都是掩不住地可惜。经年之后故地重游,她要求尹素问闭上眼睛仔细寻觅的,便也算是那最后的一点念想了。

    尹素问也曾见过一片火红繁盛的绚烂花海,彼时她还在张少卿的身边,见过那一片专门为自己而栽的血色曼陀罗花。一样炽烈如灼人的焰火,只是那个时候的尹素问没能看得出。那红色里是不是也存了一样的绝望。

    同样是来自西域的彼岸之花,曼陀罗是接引的佛音,曼珠沙华却是送别的哀乐。有那么一瞬她竟然会有些同情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了,她享尽了这世间遥不可及的荣耀繁华,却没能寻到一个可以陪她看花的人。

    太后收回了目光,亦没有再提西域之事,只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一般含笑嘟囔一句。

    “鲜花散尽徒留野草,‘可堪芳草更芊芊’,明明一句极普通的句子,那人却总觉得好听。”

    尹素问不知“那人”意欲所指。顿时便觉得自己也不能算是个陪同赏花的,顶多只是个活的陪衬物。她根本猜不到太后所想亦不能明白她来了此处后每一句跳脱的言语。

    太后知她不懂却也不打算解释,只是回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她并没有告诉尹素问,自己的闺名原本是叫“芊芊”。

    每每在尹素问一无所知地发呆愣神之时。太后总会恰好是在看她。目光执着神色复杂,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隔了她的躯壳在看别人。

    尹素问的话不多,大半时候只是因为不知应该如何接话。良久的沉默之后,太后留一个微不可闻的叹息转身要走,主动结束了这场不算默契的相谈。

    “今日是要多谢你陪哀家来此赏花了。有什么要告求的便直接说吧。”

    尹素问此时才想起了自己此来的真正目的,本是为了营救那位被困的青梅郡主。虽然一通所谓的游园赏花是费了些时间,好在目前看来物有所值太后的心情似乎不错,应该是个告求的好机会。

    “回禀娘娘,臣妾确有一事相求。前日里臣妾无意间经过一处荒败的园子,见那园中女子日久重病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却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心心念念想要离宫回家去,着实可怜。臣妾一时心软又想着太后娘娘乃是慈悲心善的女菩萨,这样的功德之事自然还是要您说了算的,这便斗胆要来求个人情,还望娘娘原谅则个唐突能够特赦开恩。”

    尹素问的告求之言原本思恃了半晌,此刻得个机会一股脑说出来倒也是流利痛快声情并茂,言语同时更主动行个跪拜大礼,也算是代替那被困之人先行谢恩了。

    “讨个彩头要去一两个宫人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知你所说之人的姓名与所居处所。”

    “处所不详,宫人姓名唤作‘青梅’。”

    尹素问仍是跪着没敢抬头的样子,言说‘青梅’之时却也自觉底气有些不足。讨要一个宫人与一个弃妃自然是不一样的,她有意模糊了对方的身份,难免有些忐忑,不知太后会如何作答了。

    片刻的沉默,尹素问颔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再有却只剩了一丝轻叹。

    “你恐怕来晚了些,青梅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娘娘的意思是??????”

    “今日一早天光未亮之时,废殿之中就传了消息过来。青梅郡主已经病逝,这会子估计已经送出城外了。”

    依旧是居高临下地看她,太后既没有追问她与青梅何时相识,亦没有责怪她的擅自做主,只面色平静地如实相告,末了又似乎有些安慰之意地补上一句。

    “丧事从简,灵柩却是要送回西北去的,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吧。”

    红颜薄命心愿难平,不知是了了谁的心愿。(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四章 有花时节知难遇(6)

    一场意料之外的邂逅,同样是意料之外的结局。

    尹素问原本只是凭着一点同病相怜的感怀,想要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善事,没想到却突然得了如此消息。昨日才见过的人,虽然消瘦枯槁甚至神志不清,却不至于连半个夜里都熬不过去,更何况还是一个得了点希望的人呢。

    她深知自己就是那个希望,也一度以为青梅定然能靠着那一点承诺好好地活下去。但是人死灯灭的消息自太后口中说来便不会有假,而那个扶灵返乡的懿旨看来又是一个天大的恩典,尹素问又怎么能够再多做怀疑。

    她一时有些发懵,怔怔跪在原地不知是应该要为青梅哀悼片刻还是应该要好好担忧一下自己。眼前的太后,藏了太多她看不穿的秘密,而自己在她面前却似乎只是一张惨白纸张,不着点墨,毫无胜算。

    “尹素问,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放弃吧。子非鱼,不能替鱼之所为。”

    训诫之言说得温和听来更像是劝慰,话无错,奈何说话之人是个迟早要与自己清算仇恨之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话进了尹素问的耳朵,她一时竟分不清了对方所言是在说那青梅郡主还是在说当年的童格铃兰了。

    与青梅只有一面之缘,连熟识或朋友都还算不上,如此结局不过是自己施救不及而已,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尹素问却偏偏觉得自己难受极了。像是连着最后那一点自由的希望都被掐灭了,此时此刻,她才恍然觉得两人真正的相近之处:她是青梅救赎的希望,青梅亦是她最后保存的一点萤火,干净的生机。可惜,如今什么都没了。

    她那样跌倒一旁傻傻跪坐着,太后没有再说什么却也没有再伸手将她扶起,只负手立于身旁不声不响地看她。

    一跪一站两个鲜亮的人影,一深一浅映在身后灰暗的秋景之上,仿佛彼此亲近。又仿佛各自远离。

    皇甫殷殷赶来之时正见着这样一幅画面,莫名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太后的模样不像是正在与接见一名后妃,反倒像是平日里与自己相处时的自在感觉。

    轻唤一声“娘娘”,殷殷直接略过尹素问几步上前取了鹅绒披肩为太后披上。又小声叮嘱一句“莫贪天凉。”

    “娘娘,禁卫军统领刚刚递了奏报消息,经过昨夜当值之人核实,确实是有不明身份者夜闯宫闱的痕迹。不过,那人身手了得未与军士冲突。再加上对方似乎没有什么特定目的,并没有切实作案,所以直至此刻才递了准确的奏报过来。”

    殷殷转述禁卫军的消息,眼神关切却全都集中在太后身上,这皇宫也并非什么固若金汤的完全之地,但凡自己不能守着的每个时刻,她都会下意识去担心太后安危。所以,得了这消息后更是心有不安地第一时间寻了过来。

    太后一个眼神提示免了尹素问的跪,又示意她可以先行退下了,尹素问却是将顺耳殷殷的话听在了心上。一个无甚目的并非为了行刺的黑衣人出现于皇宫禁夜。她第一刻便想到了自己昨夜的另一番奇遇,脖颈处的钝痛更恰合时机地一阵发痛。

    她神色茫然起身告退,远走几步再听不清殷殷与太后的耳语,只是留心之时见着了殷殷手中捧着的一片耀眼之物。一片银光闪烁的柳叶刀片,尹素问便觉得是有些似曾相识。

    ??????

    柳风自张府出来已是明月高悬之时,月上柳梢头,他莫名就觉得心情不错,更第一次主动走了坊市一条颇为热闹的街。

    他从来喜欢夜晚多过白天,更觉得月华清辉要美于耀眼的日光,犹如他一直都觉得尹素问像是一轮新月。会有阴晴圆缺的各种变换却又万变不离其宗是个美好的人。

    美好?他一路走着,与平日里从不接近的市井摊贩,红男绿女擦肩而过,第一次觉着这尘世的烟火里也有些平和温暖。没来由地就是自嘲一笑。

    他这样的人,从来自觉是个身在泥潭里的半死之人,哪里有机会有心情想过什么是“美好”,如今却又觉得能见着尹素问的时候大约就是美好的。

    虽然为了那份美好他甚至第一次隐瞒了自己奉若神明的主人,更不止一次吃了些苦头,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是值当了。好在,如今的他是学聪明了许多,将那份对于美好的执着深深藏在心底,小心谨慎不表露于行迹、不与任何人言语。比如今日,他照例回报了皇宫之中尹素问与何采薇的点滴记事,却并没有提及那个贸然出现又骤然猝死的青梅郡主。

    于张少卿面前,他从来不善隐藏,唯独藏了尹素问这样一个微小的秘密。他的心若是黑色的,那个秘密就是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一点莹白,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初时奉了张少卿的监视命令,柳风曾在尹素问的窗前待了十年之久,久到她渐渐变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其实,他是谈不上什么“生活”的人,一把剑一张弩从来也不需要生活,他的全部生活都只是主人张少卿而已。后来时日久了,除了张少卿以外却是有了尹素问的影子,大抵就是那个时候,他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心里应该要留一点光的,皎洁莹白的月光最好。

    后来跟着她到了万仞之下的山谷之中,见她变成了天真孩童的模样,柳风竟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动摇,想要就那样扛了她赶快逃离,逃得远远地。

    没有尹家亦没有张府,这样,她就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只做了自己的白月光。可惜,这样的心思一闪而过尚未来得及实现便断送在了张少卿的棍棒剑戟之下,断送在了自己屡次被委派于千里之外的危险任务之中。

    他是张少卿最厉害的武器,但是,厉害的武器也会受伤。他过得艰难,一次次于重伤之中挺着活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张少卿身边。少主问他,这世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你这样坚持,他垂首说一句,全都只是为了主人而活。

    柳风啊,那个从不会撒谎的人,第一次面不改色地在张少卿面前说了句谎话。他第一次畏死,而后坚持着向死而生,不过是因为心里藏着一点见不得人的月光,而那月光从来不知道曾有一阵风吹过。(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1)

    拜别太后的当晚,尹素问在自己的后院里寻个避风的角落偷偷烧了些纸钱元宝,条件有限一切从简却还是为那位再无缘分的青梅郡主流了几滴眼泪。第二日依然没有饮食活动的心情,只在矮塌之上独自窝了半晌,脑子全是乱哄哄的悲悯,可怜别人也可怜自己。

    第三日的此时,她却又被迫站在了庭院之中,于众目睽睽之下接了这份沉甸甸的口谕旨意。她是第一个被安排侍寝的后宫佳人子,一切都很顺利,一切却又太过顺利了。

    刘忠前来林泉宫传旨之时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净衣,圆领的宽袍广袖上描了细致的绣线花样,玉带也是前几日皇帝新赏的。只是一份侍寝传召的口谕,连圣旨都不需要却是同时带了左右各四个小太监跟随而来,排场十足眉开眼笑的模样真像是见着了天大的喜事。

    本朝皇帝第一次临幸皇后以外的后妃,眼见着皇嗣传承有望,自然是件天大的喜事。可惜,有人欢喜有人愁,林泉宫里的大部分人却没有跟着欢喜起来。

    尹素问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迷迷糊糊中被珍珠拉出了庭院领旨,而后又在旁人狠厉如刀锋的眼神之中叩拜谢恩。

    珍珠伶俐地取了赏银答谢一干传旨宫人,尹素问却是一时怔在原地有些走神,只记得刘公公第一次满面春风笑眯眯地凑在自己脸前说了好些道贺之言。

    侍寝之事她原本早有准备,也算是她复仇之路上必须要踏出的第一步,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仍是止不住在秋风瑟瑟里惊出了一身冷汗,所谓的一往无前,不过全靠意念支撑罢了。

    屋里暖和,珍珠早早添了个火盆烧上一会,尹素问才觉得周身回血有了些温度。温度上来了,人的意识才又跟着收了回来。“这是件好事”,她这样喃喃自语着,是在自我安慰更是在自我鼓励。

    “姑娘。总算是要熬出头了。”

    珍珠看来比尹素问还要高兴,一时也忘了主仆身份,一个劲攥着她的手说些高兴话,见她神情恹恹似乎略有紧张的模样。还不忘贴心地安慰几句。

    “姑娘是不高兴了吗?咱们不用害羞也不用紧张,所有一应要准备的事宜都会有专职的宫人前来伺候,再不济奴婢也会看顾好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好,一切都听你的,没什么不高兴的。”

    尹素问宠爱地拍拍珍珠头顶。露个笑容表示自己无妨,眼神却是略有紧张地看向了存放贴身物品的暗柜。李修茗所赠的护身之药还好好存着,今夜看来却是要派上用场了。

    “哼,怎么会不高兴?”

    一声强压愤懑的不满声音自窗外传来,半掩的窗扉被来人毫不客气地猛力推开,发出一阵难听的吱呀声。

    安然圆乎乎的小脸露出大半,整个脸颊因着难掩的气愤而染成了一片绯红颜色,神情是气鼓鼓的天真蛮横,眼神却是分外狠辣,恨不能只用了目光就将尹素问大卸八块。

    “这样天大的好事。尹姑娘怎么会不高兴?指不定是用了多少狐媚下作的手段才求来的机会,确实厉害呢!”

    尹素问不说话,安然的愤怒气焰便愈盛,接连几句冷嘲热讽极尽难听之能事。珍珠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却碍于自己的身份是个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只得巴巴看着尹素问,却只见她依旧事不关己,不打算接茬。

    以安然的脾性,方才传旨之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冲上来与自己撕扯一番,尹素问就已经很感激她了,如今被隔窗攻击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可惜。她的息事宁人没有得到理解,在安然看来反而更像是自恃身份的高傲不屑,不由得一阵气急更加口不择言起来。

    “真不知陛下是看上了你哪一点,论姿色论家世论亲疏远近总不至于是你占了这第一份。随便找个人来问问看。若不是你背地里使了什么阴招怎么会先把你给选了去?”

    安然这样说话,尹素问便跟着话音点点头表示赞同,不期然一个转身几步移至窗边与她恰是个近距离对视的模样。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如今晚见着陛下之时我便把这原话转述一番,问问看他到底是什么眼神只看得见我却看不见你?可好?”

    尹素问突然不再沉默本就出乎意料,此刻更是直接面对面盯着自己邪气阴森地看。安然瞬间像是受了惊吓般猛地后退几步离了窗棂远一些。

    “你你你,且不要太过得意了!即便是没有看上我与何姐姐,同样也没有看上那个冷秋水,你们不是什么一见如故的好姐妹吗?此刻那个近水楼台的没有先得着,却是被你抢了鲜,也足见你的恶毒了!”

    尹素问一手托腮于窗棂之上望着仍不死心的安然,招招手问她要不要进屋喝杯茶润润喉再接着咒骂,却只听得对方留下几个忿忿的冷哼之后,越走越远一溜烟没了人影。

    她才刚刚说服了自己要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至于那个尚未谋面的皇帝是怎样于众人之中第一个选择了自己她也毫无头绪,想来想去只能当是自己与太后的一点遭遇得了关注,这才被想起来了,毕竟这样大事的决定权应该还是太后说了才算的。

    至于冷秋水,却是多亏了安然不怀好意的提醒才让尹素问及时想了起来。她并没有在圣意传达之后及时来找了自己,尹素问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于她而言算是好的还是坏的。

    与冷秋水相处的时日虽短,却难得贴心,方才的一句“一见如故”虽是调笑倒也并非虚假。那个从来高傲冷淡的冷秋水虽是有些脾气,对尹素问却从来包容照顾得很。她犹记得初时的冷秋水还曾义气凛然地说过要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没想到最先得势的竟然会是自己。

    尹素问入宫初衷本不在于交友访亲,冷秋水算是她计划之外一个美丽的意外,得之幸运,弃之可惜。

    “珍珠,你说,冷姑娘也会因为这个与我置气吗?”

    “奴婢其实不大懂的,不过,既是真正要好的姐妹,应该不会生气才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于尹素问而言,她与冷秋水谁是鸡犬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里总会留一个位置给她,哪怕有一天当真能够功成身退了,也不至让她太过受苦。

    说来不被人信,尹素问这样的人,一向装作冷眼旁观无所谓感情,实则却从来最珍视情感,旁人一点不经意的乍暖便要珍而重之地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六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2)

    如同珍珠所言,侍寝所需一切事宜都有专职宫人前来安排,自打口谕传来之后尹素问所在的半个园子呼啦啦一下涌进了各式人马。

    有指点见驾侍寝流程的教习姑姑,有端了各式料子衣袍待选的侍女,甚至还有奇怪打扮的巫傩之人来屋中歌舞了一小段,沾了水的杨柳枝在尹素问眉间敲打三下说是个生生不息的好兆头。

    及至众人逐个散去已是天色微暗之时,自晌午时候一直都没能进食的尹素问此刻只得了一碗温热的银耳红枣羹。

    这皇宫万事不好,尤其一点,遇有重要事情之时总不能让人吃得饱。殿选初时即是如此,将要侍寝之前还是如此,尹素问的小孩心气一起,就有些埋怨负气了,更不自觉有些后悔。早知今日有这样艰巨的任务以待完成,昨日即便再是伤感也应该逼着自己多吃两口干粮垫底的。

    按照旧制,后妃初次侍寝最看重时辰,最好是要在明月正当空月华初现的时段,不可过早或过晚。尹素问暗自算算时辰,自己真正要到了朝元殿也该是子夜时候了。

    珍珠在院门与屋门之前来回徘徊了数十遍之多,抓耳挠腮一副心急火燎的着急模样。尹素问的银汤匙最后划拉一遍小小的玉碗,碗内空空干净得能照出人影来。

    “我的好珍珠,可别再转悠了,这就要眼花了。”

    尹素问探了身子向窗外的珍珠挥挥手,想着她或许能多体谅体谅自己,偷偷拿些吃食过来。

    珍珠听了召唤小跑着回屋来,小脸红扑扑的还是高兴未散的模样。

    “姑娘果然是不寻常的人物,这样大的事情依然一派淡定自然。奴婢却是又高兴又紧张,总要时时看顾着才能放心的。”

    “你呀,自乱阵脚。这会子才是黄昏,日头还露了一个小角没有退去,且还有大半个夜里要等呢,哪里就至于紧张至此了。”

    尹素问并非以寻常妃子的身份前去侍寝。早做准备的她自然谈不上多紧张只是不能与珍珠言明。明面上一面安慰珍珠放宽心去,一面又拐着弯撺掇她去倒腾些不易被人发现的吃食来给自己。

    她的屋子里没有宫人时刻盯着,园子里外却是站了不少值守的,本意是待时辰到了便送尹素问前往朝元殿去。尹素问却只觉得这些人多半是有意要看着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附和规制才是。

    教习姑姑明确嘱咐了后妃新妇只许少量饮水不许进餐。否则会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尹素问却是不相信一顿吃食都能和好坏征兆联系在一起了。饥肠辘辘的人怎么能打起精神来面对圣上,当然,她并不愿意承认,更多的是已经将自己对于那位皇帝所有的未知恐惧全都转化成了等量的食欲。

    尹素问觉着珍珠算是自己人。总应该要为自己着想的,不过,事实却并非如此。珍珠是个忠仆,忠于主人也忠于那些刻板的教条。在尹素问婉言劝说多次无果之后,更第一次得了珍珠的严肃劝诫。旧制不能违背珍珠记得最是牢固,自己若不能忍这一时怕是以后要招了厄运,老祖宗的话总是没错的。

    一脸无奈的尹素问在被规劝第三次之后,果断将珍珠打发了出去挂灯,言说自己要依靠睡眠来抵抗饥饿,两个时辰之后需要盥洗沐浴之时再来叫醒自己。

    此言倒是没有招了反对。珍珠依言熄了灯退出房内,尹素问于窗前悄悄观察少时,下一刻便身手利落地翻出了窗外。好在自己还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尚不至于被这样的小事难倒,两个时辰足够她做了许多事情,比如悄悄潜入膳房吃顿饱饭。

    尹素问自己园子里的膳房自然是不能用的,隔壁冷秋水与何采薇园子当中的膳房又难免人多,想来想去便换了个方向转去了林泉宫中一处不常用的小园子里。

    那处园子面积不大平日里无人居住,只作为林泉宫后妃们统一的一处休憩之地,也会有宫人驻守打扫。所以,膳房也应该是开着的。

    自打有了上次偶遇青梅郡主的经历,现在的尹素问愈发害怕独自走了夜路,自然也没有敢往更远的地方跑去。距离隔壁园子只翻越一道宫墙的问题。尹素问拍拍手上的灰尘,很快就摸进了记忆中的膳房之内。

    园子白日里热闹,夜里宫人都已散去也没有驻守值夜的,正适合她前来打个牙祭。

    膳房很小,只前后点了两盏油灯就将小屋照得足以视物,尹素问前后翻腾了半晌。锅碗瓢盆都很干净没有什么可以即食之物,只是蔬菜米面还备得齐全。

    腹中又是一阵空饷,眼见时间有限容不得瞻前顾后,她卷卷衫袖又一把揽起长发决定还是要自己动手来得方便。说起这炊事之能,还应该要感谢那些身在尹府的旧日时光了,被人嫌弃到可以自食其力也算是唯一的一点好处。

    因着要避人耳目,尹素问也没有打算大动荤腥,只洗了几把新鲜菜叶配些调料做汤,准备做一碗简单的馎饦(bo tuo,面片汤)就好。汲了水又寻了篦箩,刚刚筛了不到两把细面却猛然发觉墙角的面缸似乎晃晃悠悠动了一下。

    “饿花了眼?”

    避开沾了面粉的手,尹素问堪堪用小臂揉揉眼睛再仔细盯着墙角看了两眼,那面缸便在她的眼前又晃晃悠悠挪动了几步。

    “谁?!是谁躲在那里?还不快出来!”

    猛一甩手做出个防御姿势,尹素问顺手揪起一根烧火的木棍,同时朝着墙角慢慢挪动着脚步。她此次出逃做足了小心谨慎,不可能有人一路尾随而来自己却不知晓,若不是跟随自己而来又一直躲着不吭气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她想一想便准备要先发制人。

    她的问题自然没有得到回应,那个原本悄悄挪动的面缸被一吓之下却是不再动弹。

    距离越来越短,尹素问走走停停就要逼近跟前,面缸猛地一晃便朝着她栽倒而来。尹素问早有准备,身手灵活地旋身躲开了袭击,再回头只见着面缸之后露出一个半蜷缩着的瘦小人影来。

    “不要过来!我,我绝不会回去的!”(未完待续。)

    ps: 多少人相见,然后遗忘。

第二百四十七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3)

    墙角躲着的人本是推了面缸要来砸人的行凶者,尹素问看过去之时却只见得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小太监衣裳宽大身量却小,脸上沾了不少面粉倒没有其他过激之举,只一双手挡在身前哭号着说些绝不回去的话。

    准备好的对阵架势没有用上,尹素问一时便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对方并非什么蓄意跟踪的恶人,反而是自己无意闯入吓坏了一个胆小的宫人太监。

    “喂,别再嚷嚷了,小心招了旁人过来。你是哪个宫里的,夜深之时怎么会一个人躲在此处?”

    确认过小太监确实再没有任何杀伤力之后,尹素问才放心上前,弯了腰凑近去看他。

    小太监听着尹素问声音陌生,确实不似方才那伙要抓了自己的坏人,这才安静下来透过指缝偷偷看她,一看之下却是猛地就栽进了尹素问怀中。

    “姐姐!姐姐,真的是你!太好了!”

    小太监蜷缩时候看着瘦小,一下子扑在尹素问怀中的力道却很大,脊背挺直贴上来之后身高就愈发突显出来,一撞之下险些将毫无防备的尹素问撞个趔趄。

    方才见他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尹素问只见着一双纤白素手之后露出两个亮晶晶的小圆眼睛,尚未来得及和那眼睛对视片刻,怀里却多了一团温热。

    小太监紧紧抱住尹素问不肯放手,一面开心地唤着姐姐,一面又往她肩头蹭一蹭,不少散落的面粉被这个动作荡了起来,惹得她鼻尖一阵痒痒。

    “你这个无理的小公公,别在这里乱攀亲了!再这样毛手毛脚我可要不客气了!”

    瞬间惊讶之后的尹素问迅速缓过神来,又觉着自己是成了招人拥抱的体质,费了好些力气才将怀中的人扯出大半。深夜时候膳房里躲着的小太监,稍一思索便想着对方应该是个同样来偷取吃食的,估计是害怕要被发现治罪索性便要说几句好话与自己拉近关系。

    小太监见着尹素问确实有些生气,这才极不情愿地被拉开距离。一时只得乖乖坐在面前被她盘问。只不过他怀着心事,又刚刚被一通惊吓,尹素问接连询问几句他的身份出处,却是支支吾吾全都回答不来。再一着急干脆断断续续又开始抽噎起来,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了。

    尹素问自觉盘问的态度并不凶狠,不知这小太监怎么就吓得又开始啜泣起来,一手是在擦泪一手却仍旧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断断续续一直在说一句“姐姐。姐姐怎么不认识我了呢?”

    她向来不是个恃强凌弱颐指气使的人,偷拿些吃食在她看来也不算什么罪名,眼前的小太监模样又甚是可怜,一时便不由得心软起来。

    “好了好了,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收收眼泪我见不得这样的,像是在欺负小孩子一样。”

    小太监束着发应该已是成年,但生得瘦弱说话哭泣的模样又分外天真,尹素问便不自觉地认为自己是在面对着一个孩童说话。

    见他雾气蒙蒙的圆眼睛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看,终究是不忍心地伸个手将地上的人拉了起来。又随手找个矮凳安顿他坐好。

    “啧啧,明明是个挺拔高大的小伙子,怎么哭闹胆小得倒像是个娃娃一样了。”

    小太监乖乖坐在矮凳上微微仰头看她,听她似乎在拿自己打趣也不在意,反而是见着尹素问玩笑之后露出的笑颜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开心起来。

    “姐姐,你比原先还要好看呢。”

    小太监跟着露个笑容,眼巴巴望着尹素问说一句由衷的夸赞之言,尹素问没想到小太监如此直白什么都敢说,一时间反而自己先脸红不好意思了起来。

    “切,倒是个嘴甜的。放心吧。咱们是一样的,我也必定不会将你揭发出去。”

    “揭发?揭发什么?”

    “揭发你也是来偷东西吃的啊。”

    “我,我不是??????”

    小太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尹素问却做个了然的表情。冲他眨巴一下眼睛暗示他不用害怕隐瞒,更顺手取了自己的巾帕为他擦去脸上残留的面粉。

    “咱们能在这里遇着也算有缘了,你唤我一声姐姐便分你一口吃食。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绝不能与任何人说起遇见过我的事情,明白吗?”

    尹素问手指轻轻用力,一面为他拭去粉尘一面好言相劝。希望他在日后认出自己身份之时也能够同样保守秘密。她可不想这一件小事被人当了把柄抓住而徒惹是非。

    擦拭干净的小脸露了出来,面皮白净眉眼温柔,微微上翘的唇形鼻骨都很好看,倒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尹素问见他可爱,裹着巾帕的手还不忘在那小脸上轻拍几下以示嘱咐安慰。

    只是,她的手尚未来得及拿开却又被对方一把攥住。

    “姐姐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我是暖暖啊。”

    “暖暖?!”

    暖暖,听来并不是哪个人家会取的正经名字,因为,那只是尹素问年少时候一个随口的玩笑而已。

    许久之前,久到尹素问已忘了具体的年月忘了自己彼时的年纪,只记着那时的自己尚是一个头扎双环髻的小姑娘。

    年节刚过正是坊市热闹的时候,小小的尹素问白日里欢脱玩闹疯了,夜里便不得允许出不了门。耐不住满腹玩闹的心思大小姐自然不肯乖乖就范,假意早早入睡实则却是偷偷溜出了门去夜市里买了不少零嘴吃食。

    那个夜里很是热闹,不仅有花灯杂耍一应好吃好玩的东西,更是让她遇见了一个奇怪的朋友。

    那是个比尹素问还要年轻一些的小男孩,许是与家人走散了,独自留在汹涌人潮中本就慌张害怕,下一刻又因着不小心撞翻了一个富家少爷的糖人被狠狠责骂吓唬了一通。好在尹素问出现得及时,她本就年龄稍长能言善道,再加上是在上原府的地盘,才一亮出自己大小姐的身份便吓退了惹事之人。

    小小的尹素问借了巾帕给小男孩擦眼泪又很有大人风范地拍怕对方肩头示意他无需害怕,留一块糖糕之后便蹦蹦跳跳兀自玩耍去了。走出很远之后再一回头才又见着,那个泪痕未干的小家伙竟然一路都跟在自己身后,也不说话也不离开,冬夜里的两人冻得鼻尖通红,笑闹一通却成了朋友。

    后来的事情尹素问不大记得了,只依稀记得他们是寻了一处燃了篝火烤肉的店家门前取暖,一起分享了零嘴吃食,一起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

    问起他名字的时候,他总说不记得,她便指指眼前的光亮笑着说一句,“那便取个新名字,叫做‘暖暖’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4)

    大抵是当时的篝火热烈,火光照着男孩的脸庞微红很是好看,她心头一暖便随意说了一个名字出来。那时的尹素问只管吃喝开心,过后早将“暖暖”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怎么都想不起来当天的两人最后是如何分开的。

    不想如今,多年以后在这深宫中的一间矮小膳房里竟然能够重遇故人,而那故人还记得自己曾经叫过他“暖暖”。想来是模样依旧没有大变化才容易被人认出来,尹素问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一伸手却是覆在了对方微温停留的手背上。

    “暖暖,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姐姐终于记得我了吗?真是太好了!”

    两人盯着对方的眼睛一阵激动之中的沉默,而后却又同时失笑出声,如同许多年前那个夜晚。他还是那个天真可爱的漂亮小孩,可惜此时却变成了一个胆小可怜的小太监,尹素问禁不住就生出些怜惜,想多给他几块糖吃。

    火塘里一阵木柴将要燃烧殆尽的扑簌声音,尹素问回过神来添些柴火,估摸着暖暖应该也是饿了,动作干脆利索很快便做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馎饦饭。

    两人一时边吃边聊,尹素问这才知道暖暖原本也是偷跑出来的,被几名宫人追着慌不择路下才摸黑躲进了这里。

    “夜里这样黑,你怎么会偷偷跑出来呢?是不是遭了旁人欺负?”

    尹素问偏过头看他,有些许宠溺的笑意,以为他只是个不大听话依旧贪玩的小宫人,却见他像是余怒未消的样子,腮帮子鼓鼓的还有些生气。

    “他们,他们全都是坏人!关着我不许出门,也不许子佩来看我。我一时生气这才悄悄跑了出来,可还没走几步呢就被发现了。”

    暖暖不知这算不算是被欺负了,只知道自己非常不高兴,只知道子佩被挡在自己门外三天了。

    子佩?尹素问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没想起是在哪里听说过。听来是个女孩名字,便以为暖暖是有了要好的小宫女,一时又要笑他是不是犯了什么规矩。

    暖暖说话时候仍带着一点怒气和慌张,再加上他本人声音低缓。整个叙述过程多有颠倒反复,尹素问听得颇为吃力,一时靠近些却又见他手里瓷碗倾斜面汤竟已泼洒出大半。

    “暖暖。”

    尹素问及时扶住了对方手中将欲坠落的碗口,脑海中迅速反应一圈之后才又有些心虚地开了口。

    “暖暖,告诉姐姐。你如今年方几何了?”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寻常人张口就来的回话,暖暖掰着手指认真计算两回才懵懵懂懂地抬了头看一眼尹素问。

    “大约,十或是双十,姐姐喜欢哪一个?”

    他露一个笑容,嘴角弯弯是好看的弧度,圆圆的眼睛里泛着清澈的水光。尹素问的影子倒映其间却是个黯然神伤的模样,她轻轻揽了他的头倚在自己肩上,满是心疼地小声说一句。

    “暖暖最乖了,以后再有谁问。我们便说是双十年华,可别再记错了。”

    没有谁会用“大约、间或”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年龄,或者说,没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会分不清十与双十的区别。她的暖暖,早该过了束发的志学之年,却仍记不住分不清,只能说明他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傻孩子了。

    被尹素问浅浅抱住,暖暖一时开心不已,满口答应着她的要求,同时又暗暗责怪自己记性太差。子佩明明才教过自己的。是双十,今天以后他便真的记住了。

    此时的尹素问不会再奇怪他的词不达意与手脚慌乱了,先是耐心地为他擦去唇角溢出的汤汁,而后干脆亲自端了瓷碗一点点喂他吃饭。看他埋头吃得香甜。一时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慢些吃,没有人会和你抢的。”

    “姐姐的饭食好吃,又对我照顾,所以要多吃一些。平日里他们总管着我,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说什么要懂得节制。此刻却是都由着我自己啦。”

    吃饭间隙还不忘挥挥手臂表达自己的兴奋心情,尹素问喂他一勺面汤心中的忧虑便浓重一分。即便他是寻了不开心才逃出来的,自己身份所限也不能当真将他带在身边,必然还是要寻个机会将人再送回去的。

    更何况,此时的尹素问吃过一回教训,再不敢贸然下了救人的决断,更不敢想象那青梅郡主的惨剧再次发生,只得耐着性子从长计议。

    方才语焉不详尚没有来得及打听到他具体所属的宫殿处所,尹素问才要多言几句,还未张口却被门外的一阵嘈杂响动立时打断。

    做个噤声手势,她反应极快地第一时间出手熄灭了两盏油灯,又重新紧紧阖上了殿门。

    “有人来了,暖暖千万不要出声!”

    嘱咐一句,两人紧紧挨着躲于门扉之后,她一手护着身旁的暖暖,一手悄悄开一点门缝向外张望。放眼望去第一眼,尹素问看到了领头寻人的竟然会是刘忠。

    外面来的人不多也没有惊动侍卫,公公侍女各两人分别提了风灯照明。刘忠打头而行,一面骂骂咧咧地教训几名宫人一面在膳房之外火急火燎地左顾右盼,是个着急寻人的模样。

    身边的人影缩在自己怀里也朝着门缝挤一挤,尹素问便在他额上不轻不重敲打一下,压低声音教训一句。

    “你小子还真是会惹麻烦,连刘公公都给惊动了,看你要怎么收场!”

    刘忠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平日里高人一等为非作歹本就十分难缠,如今亲自来寻人,尹素问便以为暖暖是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状。

    话音里虽是在埋怨,心里却已经起了计较。过了今晚自己再不济也是个可以称作“娘娘”的正经妃嫔了,届时端了身份出来讨个人情或许还能帮得上忙。

    身旁的人感觉到了尹素问的一点紧张,一时心急就想要靠近来安慰她。

    “姐姐别怕,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话音才落,门闩却也因着他这一下转身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实木撞击的闷响声在清冷寂静的夜里听来分外清晰,片刻之后,膳房门外便传来了刘忠尖细的呼唤声音。

    “皇上,秋夜里风凉,还是快些随老奴回去吧,万一被太后知晓了就该麻烦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1)

    尹素问一人在小小的膳房里枯坐半晌,直至值夜的宫人路过园子时敲几声打更棒才猛然提醒她时间有限是要赶回去了。

    赶回自然是准备要去侍寝的,而那本应该被侍奉的九五之尊竟然才刚刚与自己话别过,两人甚至还同吃了一碗面。此刻想来,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却又发生得那么不真实,突然而至有惊无喜。

    当时刘忠于门外的一声召唤,尹素问只如瞬间被冰冻了一般动弹不得,更从脚底至发顶全升起了一股凛冽寒意。暖暖面上露一个抱歉又无奈的表情,与她挥挥手道别后硬是由半开的门缝挤了出去。

    他装模作样地向着来人发一通火气,很好地吸引了注意力从而保护了藏身屋内的尹素问,大步流星离开之时还不忘回头多看她几眼。

    临走之时,他也曾留一句“姐姐等我”的承诺,尹素问却愣是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她尚陷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无法理解,那个言语天真又可爱的小公公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帝,她的暖暖,那个有些痴傻的白面小儿竟然真的就是大离国的当今圣上。

    她也曾对这个皇帝有过许多猜测与情感,质疑和仇恨最是常见。在她的想象中,大离国的皇帝与太后更像是狼狈为奸的一双恶兽,太后张狂跋扈皇帝阴暗隐忍,两人为了权位不择手段才会积下了无数枯骨冤案。

    不曾想过,她千方百计地混进宫中,见到的却是一个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太后和一个心地单纯天真痴傻的帝王,而自己却又将在今夜里成为那位帝王的伴侣。一切所思涌上心头全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怕恶人,只怕人在眼前而自己却分不清善恶。

    思绪纷乱脚步都跟着慢了几拍,返回林泉宫之时伺候沐浴的宫人已在园子门前候着。尹素问假装浅眠才醒,刚刚开了房门便被一众宫人簇拥着上了软轿,几盏白亮的风灯打头身下跟着晃晃悠悠片刻便行至了林泉宫最中心的温泉汤池子旁边。

    林泉宫始建得名全都来源于这几汪天然的泉眼,冷水清甜热水温暖。除了留存观赏的几处其余比较集中的泉眼全都被围拢于一处放置于偏殿之中,名为“玉露殿”。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里的汤池专供皇帝与后妃使用,早年间帝后也曾来此沐浴过。后来许是觉得相距较远便渐渐搁置了。如今林泉宫进了新人,尹素问又拔了头筹,自然是被赏赐在此处沐浴了。

    香花软缎铺陈各处,上好的花油妆面搁置任选,蒸腾的热气里全都是馥郁的香味。分不清是脂粉还是花香。

    教习姑姑带领几名被热气蒸腾得粉面桃腮的侍女为尹素问宽衣,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既不需要问询她的意见也无需等她开口安排,待她长叹一气之时已经整个人浸泡在了温热的泉水之中。

    没有山里石泉常有的土腥味,只有气味清新的水汽围绕,难得让人欢喜高兴。温泉水滑洗凝脂大概就是如此了,周身的温热让人心绪平静,想要就此睡过去便可以将所有事情忘却了,好的坏的,再睁眼之时或许可以全都不存在了。

    一众侍女皆在汤池帘幕之外候着,只留两名手脚麻利的伺候。侍女下手轻重恰当。背上的暖帕又格外柔软,尹素问正昏昏欲睡之时脸上却冷不丁被泼了几串水珠。

    她胡乱抬手一拭又偏了头去躲,眼睛却是困倦到仍不愿睁开,直到鼻尖被轻轻捏住才彻底清醒过来。

    “呜,秋水?你怎么来了?”

    冷秋水仍是眉眼弯弯的调笑模样,一手捏了尹素问的鼻尖笑着看她,见她被水汽蒸腾的微红面颊甚是可爱,虚点一下才又拿了巾帕为她拭去额间的一层薄汗。

    “汤池里面昏睡,最是危险,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要注意。”

    她难得有些正经关心旁人的模样。手上的动作又分外轻柔,尹素问心里便是一暖。扭动几下僵住的身子回过身去伏在汤池的玉璧之上,正好枕了冷秋水的一只手臂。

    “姐姐何时来的,我当真是睡过去了。竟一点都不知道。”

    她话音里还有一些将醒之时的迷蒙尾音,第一次露出些软糯的模样,也是第一次主动唤了冷秋水做姐姐。

    以往时候尹素问一向觉得这深宫之中的姐妹相称颇为虚伪,又自觉当年的尹萱萱是给自己留了不少姐妹阴影,遇着冷秋水之后虽是一见如故却也只称呼她是秋水秋水。此时此刻在她彷徨疑虑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冷秋水一个自然抚慰的动作便有些撬动了她向来坚硬的外壳。尹素问没来由就想要躲在冷秋水那里休憩片刻。

    她第一次露出些小孩子脾气,冷秋水也不再打趣,只一手扶住她半个身子,一手随意攥了一点发尾在指间缠绕玩耍,任由她依赖片刻之后才又有些担忧地关怀一句。

    “今夜先选了你去我也颇感意外,想来想去总是有些放心不下,这才来看看。”

    尹素问仰头看她,隔着水雾都挡不住她满心满眼的关心,原本有许多的牢骚疑虑便也统统都说不出来了,只强撑一个笑脸,说一声还好。

    想想安然此前的几句挑唆,尹素问原本还觉得自己应该要寻个机会与冷秋水解释几句,起码不要让她误会自己是有意为之才捷足先登的。不过,此刻才一见着冷秋水,她便将这些无谓的客套也全都省了去。眼睛不会说谎,总有人能够心灵相通,她与冷秋水不是一样的脾性却难得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除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无法与她彻底言明,尹素问倒是很乐意承认,自己在这深宫之中竟也遇着了一个清澈干净的有缘人。

    她不说,冷秋水也不再问,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半晌,都有意绕开了今晚侍寝的话题。只临行之际得了冷秋水一句嘱咐,言说那皇帝许是个脾性古怪不好应付的,让她一定要万事小心。

    何止脾性古怪,分明就是心智不全,尹素问自然是知道的。回一个了然的笑容反过去安慰冷秋水不用担心,推门而出之时,尹素问才又有些疑惑,她竟然知道这侍寝之际自己只是要去“应付”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2)

    尹素问被软轿一路送至朝元殿门前,刘忠满脸堆笑接引她落轿进门,更故作亲近地巴结一句,“姑娘风姿别致得陛下倾心,这会子已经在殿内等候了。”

    旧制规定侍寝嫔妃应该要早早候着主子才对,尹素问很清楚此刻换了皇帝等候自己,并不是真的因为什么风姿绰约招人喜爱,多半是为了防止那小皇帝再次潜逃这才将人禁锢在了房中。果然,自己方才踏过门槛半步便听到了紧随其后的落锁之声。

    屋内早早烧了地龙,她只有薄薄一层藕丝衫子藕丝裙也不觉冷,明晃晃的烛台高照着,朝元殿寝殿之中亮如白昼。虽是隔了一件缫丝屏风和一层纱幔,尹素问警觉的目光仍是第一眼就寻到了皇帝的身影。

    半个时辰之后再见,他已换了一身裁剪妥帖的帝王常服。窄袖圆领的明黄袍衫之上恰如其分配一副白玉制的九环玉腰带,鬓发由金冠高高竖起干净利落一丝不苟,全然没有了方才初见之时的半点邋遢模样。皇帝长身玉立缄默不言时也不再显得那样幼稚,反而如一株瘦削挺拔的小白杨,美好依旧。

    他听见了门扉开合之声却没有抬头观望,依旧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只盯着自己面前的案桌发愣,长长的睫羽在明亮的灯火之下投下一片浅浅的暗影。

    尹素问依例行个礼轻唤一声“陛下”,眼前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左右看看确定再无旁人之后,尹素问才又几步靠近重新叫一声“暖暖”。

    闻言的皇帝猛地抬头,定定地望着来人看了半晌才忍不住开心地笑出了声。

    “好姐姐,怎么是你?!”

    “自然是我,暖暖还要再偷偷溜走吗?”

    “不走不走,不会再走了。我以为我以为??????”

    确认了身份的两人一时失笑,所有的尴尬不安一扫而空,终于各自放下心来。皇帝在尹素问面前不用伪装亦无需妄称一声“朕”,又是意外又是激动地喃喃几句“我以为”一时却又说不清楚。

    太后原本早与皇帝说过近期会安排他与那位画里的姐姐相见,尚未定了具体日子之时他已将此事忘得干净。三日前刘忠也不说明情况只突然就将他关在殿中不许外出。更不许皇后前来探望,皇帝这才凭白受了一通惊吓。

    尹素问知他越是着急时候越是词不达意,见他小脸更是憋得通红,才又赶忙上前覆上后背帮他顺气。

    “好了好了。这里没有旁人,咱们的秘密也不会有人知道。”

    尹素问的手掌温和又暗自使了些真气,皇帝直觉后心处传来一阵厚实的力道,整个人都跟着经脉活络起来暖融融地颇为舒适。

    皇帝不知什么叫做侍寝,只知是失而复得的一位漂亮姐姐陪伴自己一侧。顿时心情大好,攥着尹素问的手不肯松开。

    “姐姐穿得这样少,不会冷吗?我就经常怕冷的。”

    小皇帝盯着尹素问上下看看,觉得她此时的装束比方才自己所见之时还要美上许多,只是穿得太少一时便担心她会不会怕冷,就想要取了自己的外衫给她。

    “还好,这里暖和??????”

    尹素问注意到他一个年纪正当的男子会有畏寒之症,一时便想要伸手帮他诊诊脉,谁知自己才一伸手对方也正巧要伸手去取了外衫,两人撞在一处皇帝一个站不稳当便要朝着塌下栽了过去。

    塌边的宫灯应声倒下瞬间熄灭。幸好尹素问手快一把将皇帝捞了回来,两人才没有同时栽倒在宫灯之上。皇帝吐吐舌头冲尹素问露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尹素问也不好再埋怨他不够小心,门外却适时传来了刘忠尖细的嗓音。

    “皇上!您还好吧?需要老奴近前伺候吗?”

    “不不不,不需要,一切都好!”

    尹素问一个眼神,皇帝便及时反应过来敷衍一句,门外这才安静下来。

    寝殿之内的两人相视一笑小心翼翼拉扯着对方重新起身干脆坐回了塌边,暗叹一句幸好没有惹事,寝殿之外的刘忠却不这样认为。方才两人动静不小。屋内又很快暗了下来,他稍一琢磨便觉得这位尹家女儿确实与众不同,着实是有几分手段了。

    明知门外有人窃耳旁听,好在今晚所遇之人是当年的暖暖。尹素问倒也没有什么觉着尴尬的,怀中暗揣的那一包药粉也自觉派不上了用场。

    两人手臂一时挽着挨得又近,皇帝更时不时往尹素问的怀里蹭上一蹭,尹素问却也没有丝毫紧张不适。故人依旧单纯美好,再见之时纵使亲近却是无关风月。

    皇帝见着尹素问格外开心,又没有旁人的束缚。话也多了起来。与小时候不同,此时聊天大多是皇帝一人说话尹素问静静听着,听他有时词不达意有时前后反复,唯独说话时候眼神亮晶晶是开心的模样,尹素问便回他一个满意的笑颜。

    一切都明了了,那个连李修茗都打探不到的大离国隐藏至深的秘密就是眼前这个皇帝,而那些早被晋封的后宫妃子们之所以齐齐都被幽禁发疯也全都是因为这个皇帝。尹素问教他要时刻保守与自己相识的秘密,以后的日子里她自觉想安然在这宫殿之中存活下去,少不了还要依赖皇帝的这份信任与喜欢。

    萧正则的这个皇帝说来简单,有太后的指导保护,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他无需接触外人。平日的朝堂有太后做主,特殊时候自己只需背一些说辞出去装装样子即可,远远谈不上什么一国之君的压力。

    在他自己看来,这个皇帝却又当得着实艰难。他不自由,比以往的任何一个皇帝都要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与此同时,他在长久被拘束之时又更多地体会到了孤独,除了皇后从没有人与他认真地好好说过话。所以,他愈发喜欢了尹素问,他问一句“姐姐叫什么名字”,尹素问便极耐心地与他说上三遍“素素”,还说“素素”简单最是好记。

    他的故事简单,大多都是太后与皇后。说起皇后之时又会絮絮说着子佩的好,尹素问一时竟也对这位皇后生了些羡慕。

    命数注定由不得人选择,寻常帝王多有烦恼,喜怒哀乐都不见。尹素问看看身边的人便觉着像他这样单纯的或许也不错,有皇后真心陪伴总不至于有朝一日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皇帝最终熬不住困意睡在了尹素问的膝头,尹素问便轻轻攥了他的手腕把把脉,片刻之后的脸色却更难看了。这样明显的中毒迹象,连她这个三脚猫水平的大夫都看得出来,偌大的皇宫之中竟无一人知晓。她的暖暖,终究是身不由己。(未完待续。)

    ps: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第二百五十一章 谓我心忧(1)

    整夜无梦,是近日里难得的一个好觉。

    刘忠一早进来伺候便见着尹素问正在为皇帝束发,两人语笑嫣然气氛甚是融洽。皇帝神清气爽心情极佳,朱笔在封赏的锦帛之上抖落几下,除了寻常的金银玉器之外,尹素问更直接成为了正四品的“美人”。

    刘忠手中的金漆托盘一时抖了又抖,偷偷瞥一眼尹素问,见着对方面色如常仍是专心致志地伺候皇帝更衣,似乎对自己的封赏之事并不在意,心中不由就暗暗叫苦。他面上添几分讨好的笑意,手中稍一犹豫并没有收回签好的锦帛反而往皇帝身边凑一凑,小心翼翼提醒到。

    “皇上您高兴自然是件好事,只是这晋封的规矩向来严明,尹娘娘这样初次侍寝后照例是要逐级晋升的。‘美人’封号是要跨了两级的,未免,未免有些太随意了。”

    刘忠脸上堆笑,皇帝扭头瞪他一眼,他虚假的笑意便愈盛。内侍本不应该质疑皇帝权威,奈何他的这位主子脑筋不太灵光,一时高兴便想要随心所欲,自己此时若不直言进谏,稍后面对太后皇后之时吃苦讨打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皇帝不大懂得什么御女、宝林和美人的区别,只一眼看上去便觉得“美人”二字甚合心意,最是配得上他的素素姐姐。刘忠不厌其烦地一通解释,他倒是看出对方是要执意阻拦了,前几日的不满便一气都发了出来。

    “你大胆!朕说什么最好便是什么,哪个轮得到你来多嘴!”

    “皇上!老奴自是不敢干涉您的决断,只是担心这旨意到了太后那里势必要惹了麻烦,毕竟最后订证仍需太后朱批啊!”

    皇帝瞬间变了脸,刘忠倒也反应迅速地赶紧跪地求饶,所言却依旧没有放弃劝说之意更直接搬了太后来说事。皇帝带病之身只有近身的几个宫人知晓,除了日常琐事可以自己做主,其余事情上的“圣旨”在他们眼中没有多大作用,毕竟最后真正能够决断的还是只有太后。

    原本还有些孩子气性的皇帝才一听了太后名字便有些胆怯,半口气堵着心口发不出来。只能生生吞了回去。

    “你!你惯是厉害,总是拿了母后来压我!”

    皇帝想要一点自由又被刘忠攥住了命门,一时眼圈红红除了发狠说这一句便再说不出别的来。

    刘忠作个揖回一句“不敢”,嘴角却是漏一个浅浅笑意。他以近臣的身份跟随伺候。最重要的职责之一便是要时刻防着这位头脑不甚清明的主子肆意妄为,如今天子胡闹未休倒是又多出一个红颜祸水的尹素问来添麻烦,刘忠深感自己肩头责任重大,连着态度都强硬了不少。

    天子的威严是个空架子,除了像小孩子一般受了委屈只知哭闹难过。皇帝既不会据理力争也不敢一意孤行。

    不过一个越级晋封,皇帝都能吃了亏被一通教训,尹素问看在眼里还是心疼的。刘忠的狐假虎威在她看来便是太后的态度,想来也是奇怪,既要用了侍寝的名义将自己留在宫里又连一个稍高的名分都给不得,尹素问一面暗嘲一句心机深沉一面才又出面解围。

    “陛下,美人与否不过一个虚名,臣妾不甚在意。只要陛下安好万勿动气就比什么都好。”

    尹素问言语得体施然行个礼,既有美人风情又有妃嫔风范,后宫里上得了台面的嫔妃哪一个不是宽和大度的女子。能为皇帝分忧才是第一位要紧的。

    尹素问的角色演得好,皇帝便稍稍消了气,一时扶了她起身刚想唤一句“好姐姐”,记起方才的暗自叮嘱,才沉声回一句。

    “爱妃体贴,朕心甚慰。”

    刘忠没有抬头,只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觉这个傻皇帝是被尹家女儿吃得死死的,面上没再说什么却是腹诽不停。原先只以为她是沾了尹元一点庇荫又和张家扯了些关系才显得出挑,如今看来倒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得了皇帝一个白眼。刘忠终于不用再跪着说话,正要起身时又忽然觉着肩头一阵沉重,两腿微麻本就不着力,重压之下不由自主就猛地跪了回去。

    “哪个??????”

    刘忠的愤懑尚未爆发。一阵香风略过身旁才一抬头便又迅速垂眸叩首行个礼,怯怯道一句。

    “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一袭水红裙衫曳地而行,身姿轻盈步履无声,面带微笑进入殿内,朝着皇帝款款而来。略过刘忠身旁之时顺手将他按倒在地,却是没有理会他的问安。只眉眼含笑地唤一声陛下。

    她步伐轻快方才又没有通传声音,尹素问见着皇后突然出现稍感意外而后又很快明白过来,匆匆行个礼便自行后退两步,为帝后空出一个说话的空间来。

    皇帝显然只觉惊喜,一时高兴只低低唤一声“子佩”,也没有注意到尹素问的反应,尹素问便更加低调一些。皇后向来低调安静,今日衣衫艳丽又不经传召径自而来,自然是心系着皇帝才会如此惴惴不安,她再有心思亦没有必要去与皇后争锋。

    “既是陛下高兴的,你又何必在旁多言扫兴。不过一个四品美人的身份,也要由你做主才能定得了吗?”

    皇后不请自来,第一句话却是对着跪地不语的刘忠所言。刘忠一时咋舌,只得唯唯诺诺地申辩一句,越级评定不符规制乃是太后所定,自己只是个奴才万万不敢干涉万岁爷的决定。

    尹素问眨眨眼看着皇后明明对旁人侍寝之事在乎的要命,却愣是要做出一副贤后的宽宏模样,一时便要失笑。

    “娘娘,臣妾确实无妨。”

    她望一眼皇后,眼神很是真诚。皇后瞥她一眼既未理会,目光也没有多做停留,仍是一脸严肃地回望着跪在地上的刘忠。

    “一件小事无需牵扯多言其他,只按照陛下所言去办即可。若是太后那里有什么疑问,说是照了我的意思便可,还不速速退下!”

    皇后深居简出少有教训宫人,今日所言却语气凝重不怒自威,刘忠暗暗抹一把汗,惶恐地道一声“是”便慌忙告退,深觉自己是成了新妃侍寝后正宫怒意之下的牺牲品。

    尚未退出殿外,抬头便瞧见尹素问也跟随而至,想来是在皇后那里也没得了什么好话,跟自己一样只剩惶恐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谓我心忧(2)

    尹素问在众人注目之下乘了软轿离开,丝毫不在意刘忠的真心巴结或假意奉承。

    皇后来得突然却不算意外,确实没有给自己什么好脸色倒也没有刻意为难。尹素问寻个请安的由头匆匆告退便向着太后的般若殿而去,毕竟她的目标心思并不在那个忒煞深情的皇后身上。

    太后体恤,后宫众人平日里免了晨昏定省,像尹素问这般初次晋升的按理还是要早早来问安的。不过,她的软轿一路行至般若殿殿门外的玉阶之前却是被侍卫拦了下来,言说太后正在会客不便召见。

    哪个客人会在清晨梳洗之时便直接赶来后宫的寝殿里觐见?尹素问正欲亲自询问一番,才一落轿便见着两名侍女行色匆匆一路小跑着从殿中而出,连着反身关闭殿门的动作都分外仓促。

    侍女二人一面小声嘀咕几句“可怕”一面频频回头张望,及至尹素问的轿辇旁边才慌慌张张行个礼。尹素问不是熟脸亦尚未正式受封,侍女不大认得但看得出衣饰排场倒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娘娘”,起身要走之时又被尹素问留了下来。

    “本是问安时候,太后选在此时会客可是昨日便安排好的?”

    “当然不是,那人可是突然闯进来的,气势汹汹实在吓人。”

    年纪较小的侍女活泼,说话也快,见着尹素问是新晋的娘娘,一时便有什么说了什么,话音未落却是被另一名侍女及时阻止了。年纪较大的侍女丢一个埋怨的眼神给对方而后才又对着尹素问恭敬答到。

    “回禀娘娘,客人确实来得突然,想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娘娘还是另择时间再来吧,此刻怕是不大合适。”

    侍女回答妥帖,既安慰了尹素问又没有透漏殿内情况,得了尹素问一个首肯之后便领着同伴匆匆而去。尹素问特意留心一句,又听见两人相互埋怨一句“太后与大人的事情也是你能胡言乱语的?看你是胆大不要小命了??????”

    她尚未来得及思索那太后是与哪位大人谈事至于将宫人惊吓至此,才一回头便听得一声异常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紧接着只见殿门被猛地撞开后紧跟着闪出了一个暗色人影来。

    人影裹在一张玄色斗篷之中脚步匆匆而来,周身的空气里似乎还裹挟着他未散的余怒。来人原本走得极快,行至尹素问身边时却又突然停了脚步。

    宽大的斗篷下露出一双似曾相识的美眸,眸中还有几缕血丝此刻正定定看着尹素问没有说话。人影站立不动似一尊泥塑雕像。尹素问与那眼眸对视片刻却是主动开了口。

    “张大人,好久不见。”

    语气疏淡,依制行礼,客气得不带一点私人感情。

    “哼,尹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几日前才见过的?想是张某一介俗人入不了姑娘眼睛罢了,哦,不对,此时应该要唤您一声‘娘娘’才是,顺便还要道一声‘恭喜’呢。”

    嘴上说着‘恭喜’却没有一丝喜色,张少卿的语气同样客气,面上无半分恭敬,更多的只是冷漠与愤怒。

    他做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翩翩贵公子模样,不至目眦欲裂却是难得露了些颓然受伤的神色。他的尹素问,张家的夫人却在昨夜里给别的男子侍寝。做了那个傻皇帝的什么劳什子“妃子”,张少卿恨不能此时就将这江山连同美人一同夺了回来。

    想来张少卿的心胸与做派,尹素问大约也想到了对方此怒多少与自己有关。只是此时再见他,她却难得平静了许多。收敛了小心翼翼与胆战心惊,当她真的将张少卿当作一个尘封过往里的旧人之时,见着他这样的模样便再没了任何感想,只心中一片清明。

    “张大人谦虚了,什么样的‘俗人’胆敢在太后的寝殿之中肆意摔砸乱发脾气?”

    尹素问笑着看他,很久以来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他。看他依旧熟悉好看的眉眼,看他从未变过的虚伪凉薄。仔细到可以将他每一下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当她这样提及太后之时,有一丝明显的惊慌闪过张少卿的眼眸,而后又被汹涌的愤怒掩盖。这一瞬间,尹素问觉着自己是抓住了些什么。张少卿身上又似乎还藏着别的谜团,他与太后、与整个皇宫之间都好像没有那么单纯。只是这感觉来得突然且太过短暂,一纵即逝之后没由得尹素问再做细想。

    脱离了一叶障目的旧情羁绊,此时的尹素问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又变成了那个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尹家长女。张少卿斗篷之中双拳紧攥,面上却仍要维持一贯的平静。他本不应该在此刻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皇宫之中的。更不该一气之下摔门而走,这不是他向来冷静谨慎的作风,这样的意气之举无疑会引来诸多猜疑甚至危险。比如此刻,这一幕恰好被尹素问所见。

    张少卿的百密一疏似乎永远只发生在尹素问身上,他见不得尹素问以这样的姿态与自己交谈,更见不得侍寝之后的她脸上全是坦然。

    她模样未变精神却是很好,看起来竟然过得还不错,张少卿从不知道离开自己的尹素问竟然也可以过得不错。那一身鲜花团簇的锦衣明明是耀眼亮丽的,那云鬓双髻也是柔媚娇美的,在他看来却是样样刺眼惹人嫌弃。

    “呵,娘娘说笑了,再借微臣几百个胆子也断然不敢在太后面前放肆,不过是差事办得不妥被训斥了一顿而已。”

    口中有一丝咸腥的血味,想是咬破了舌尖或牙关,凭着这一点痛楚带来的清醒,张少卿硬是将满腹的痛心疾首全数咽了回去。一个长长的深呼吸之后,再有话已都是些客气之言。不到时候,不能惹人怀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他灼热复杂的眸光仿若雕刻于她的脸颊身上,那力量强大到下一刻就要将尹素问整个穿透一般,尹素问却当真能够置若罔闻了。

    擦肩而过的锦衣无意略过张少卿的手臂,听着她似乎悄声言语一句。

    “既然免不了要再会,张大人便好生保重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谓我心忧(3)

    张少卿整个人都隐于宽大的斗篷之下,交握的双手由愤怒到青筋暴起变为最终的无奈颓然。

    深秋的凉意袭来,干燥肃杀的风隔着衣料窜入口鼻依然会隐隐刺痛。张少卿的怒气未消又凭空生出些心寒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足够了解尹素问的,知晓她的爱憎喜怒,抓得住她的痛楚恐惧所以可以无往而不利,如今看来,自己对她又似乎算不上了解,或者是本来也未能真正了解过。

    太后有了空闲,尹素问却是未能得了召唤。皇甫殷殷代表太后出面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言说尹素问侍主有功照例给了好些赏赐更有先见之明地表示,所有晋升赏赐之事全权按照皇帝旨意执行即可。如此大方宽和既是对皇帝的偏爱又算是对尹素问的照拂,只需感恩戴德安静退下便是。

    尹素问在殿门之外匆匆领了懿旨谢恩,临行时关怀一句又只得了殷殷一个不冷不热的推托之言。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后宫之中站得稳立得久,尹素问便小心翼翼收回了话头,只在心中暗暗盘算一下张少卿与太后之间的牵连,想着是要拜托李修茗好好侦查一番了。

    除了与张少卿的偶遇,一切都似乎在按照最好的方向发展,尹素问求仁得仁一夕之间得了“美人”的位份更寻到了曾经的“暖暖”,她自觉距离那皇权中心的秘密更近了一步,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关于安然之流的骚扰也全都充耳不闻。

    晋封的旨意当日即达,尹素问第二日便搬到了一处**的园子之中。

    她特意选了一处面积不大但风光不错的普通园子,将园子名字中的“桃夭”二字去掉之后倒也住得舒心。与旁人说起只说是看上了这里的幽静风光,冷秋水在一旁偷偷瞥上一眼便觉得她是说了谎。

    这园子风景是美,单另的后方小院更是风光别致,半园桃木半园梅花显得很是与众不同。不过,尹素问的眼光却没怎么在这些美景之上留恋,反而总是出神地盯着园子之外的一处白塔发呆。

    太后礼佛不计付出。除了寻常供奉更在皇宫中早早修了一处浮屠宝塔以供后世观瞻。尹素问的园子是林泉宫最偏远的一处,离得宝塔算是最近,目光越过宫墙刚好能够见着那逐级收拢的白色塔尖。

    “你也惯是个奇怪的,旁人都巴不得要往热闹的地方凑一凑。最好是能每日都围在皇帝身边打转,你却偏偏挑了这样一处寂静的地方呆着,更一门心思全都在那园子以外的白塔之上,莫不是真的准备要得道升天了。”

    冷秋水握一串碧玺珠子在日光之下眯着眼睛假装鉴赏一番,一面啧啧称赞几句“御赐之物果非凡品”。一面还不忘打趣尹素问。

    尹素问也不在意,淡淡回一句“难得觉着平静”,眼光留恋几下才从远处的塔尖之上挪开。世间神圣美好的事物大抵都是相通的,譬如那近在眼前的浮屠白塔与远在天边的云居寺同宗同源,此时看来便也生出了些熟悉的亲近感。

    冷秋水来看她,从没有问起关于侍寝或是皇帝的任何事情,倒是明里暗里提了两回那位“张大人”。她的问题犀利,感知能力又分外敏锐,尹素问一时语塞也不好太过搪塞,只得堪堪编一个尹家长姐受尽委屈郁郁而终的悲凉故事。如此一来。自己以胞妹的身份出现,对那位凉薄的姐夫带些敌意也就不算奇怪了。

    故事不长,尹素问只挑拣一些不碍私密的片段说与冷秋水听听,一面堵上了对方的疑心快嘴一面半真半假安一个长姐的帽子倒也不怕被她听出些什么来。

    个人身份是假故事内容却大都是真的,譬如曾经的尹素问是如何一夕之间落得个众叛亲离母死父伤,而后又如何将全部生机希望都寄托在一人身上最终又尝尽背叛生生毁了自己的全部希望。

    原先时候的尹素问是断然不敢这样讲的,触景伤情历历在目,血痂之下还见得着腐烂的血肉难免疼痛。如今讲来却是安静从容,只留一点微不可闻的叹息,倒像是真的只是在讲了别人的故事。自己不过一个看客而已。

    说来却是应该要感谢心澈的,那个云居寺里平凡又伟大的僧人,如同佛顶的一缕金光,有着神奇的能力能够普度众生治愈人心。

    尹素问的声音安定轻柔一时不急不缓徐徐道来。没什么激动的情绪,接近尾声才发现一向话多的冷秋水竟然全程没有再吭一声,只手里的碧玺珠子转了又转,发出一阵阵悉索碰撞的声音。

    “我的冷姐姐难得不会寻人开心呢,这珠子你若喜欢便拿了去,‘孩儿面’的红色也分外称你的白嫩。”

    尹素问偏过头去取了珠子系在她的手腕上。好整以暇地审视一番自觉不错,不想才一抬头竟见着冷秋水是默默红了眼眶。

    冷秋水的眼神清明,平日的眸子里多是高傲,此刻蓄上一些将落未落的泪水便显出了难得的柔弱来。她眼圈红红地望着尹素问,也不说话,只眉峰微蹙像是分外伤心。

    “秋水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尹素问关切一句,以为是自己的故事叙述地太过悲痛让人伤心了,才又露一个笑意在她后背轻轻抚顺几下,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欢快一些。

    “好了好了,没什么可难过的。逝者已去总归还是旁人,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冷秋水伤心,为故事里的人也为眼前的人,顺势反手覆上自己腕间的手掌又分外用力地回握几下,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又伏在尹素问耳边故作调笑地回一句。

    “素素要好好的。至于这珠子嘛我就当做礼物收了,反正圣上宠惯,你这里的金银珠宝都快溢出园子外头去了。”

    还能强颜欢笑,尹素问便放下心来,隔空虚点一下对方鼻尖笑一句“夸张”,心里却也有了片刻恍惚,那句“素素”,不知是在说哪一个自己。

    尹素问给园子取个新名字叫做“宁远园”,即便位置偏远依然没能挡得住圣意恩宠。封赏的礼品源源不断地送往此处,接引的御辇软轿更是隔三差五便来上几回,一时下来,不仅安然那样的人要忍不住发飙嫉恨她,即便是寻常的宫人们都知道了本届新晋采女之中有一位尹美人如今是一步登天圣眷正浓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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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舍利子介绍:
平生不该种相思,一种一寺舍利子。
他本是云居寺的转世灵童、得道高僧,发愿毕生修佛重回大道本源;她本是上原府的冷漠小姐、异族弃女,遭逢情伤家变生无可恋。本应毫无交集的二人在命运召唤之下成为彼此的宿命之恋,而在身份悬殊、国仇家恨的横亘阻碍之下,这爱情来得并不容易。
爱与不爱,何去何从,终究只能错过。
相思舍利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相思舍利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相思舍利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