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唯有牡丹真国色(4)
“启禀皇后娘娘,安妹妹这人散漫粗心惯了,对这些衣着打扮之事向来不够上心。此事必定是那些下人伺候得不够仔细,才将妖娆的芍药绣的三七不像,让人误以为是牡丹了。”
安然与何采薇是心照不宣的盟友,此时她自己辩解不及何采薇便不得不出手相助。几步行至安然之前,何采薇一手捡了长裙一角来仔细查看,稍后便言语笃定地向着皇后解释到。
“芍药花形花色皆与牡丹相像确实容易混淆,但毕竟尊卑不同高低有别。娘娘您看,此处的芍药花朵簇生叶片细密,不似牡丹的独枝生长枝叶疏阔。此两物远观乍见尚还有些相像,近处辨别仔细了自然就会知道,芍药这样的‘无骨之花’又怎么敢与牡丹的国色天香相媲美。”
何采薇说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分析之言又头头是道,句句笃定着实可信。她肯出手相救,安然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安定,跟着话音猛地点头表示认可。
皇后手中瓷杯轻晃,泼出一点茶水在指腹间,伺候的侍女即刻便迅速上前接过杯子又取了软帕帮忙拭手。整个过程皇后都未发一言,状似在听何采薇辩解却又偏偏既不看她又不回应,何采薇一时陈情完毕竟直接被晾在原地一时进退不得了。
牡丹只配皇后使用,皇后又本是出自洛州,自小见识最多正是各式各样的牡丹品种,芍药之于牡丹的区别自然要比任何人都清楚。只不过指鹿为马这样的事情,身为皇后,她说是便一定就是。
安然傲慢轻狂是要吃些苦头才能知道收敛,何采薇与她沆瀣一气只一门心思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自然也要受些教训。皇后并没有打算将这个“见面礼”送得太过隆重,适度敲打效果最好。
关于那身沦为话柄的衣裳花样,皇后也不下论断,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做出一个宽宏不再追究的模样挥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适逢一名宫人自门外通报复命。言说方才闹事的周才人已经被杖毙,又询问了周家众人要如何处置。
前朝后宫的姻亲关系从来互有牵扯,想必周氏女子能获得才人的位份也不是出自什么普通人家。离国不施连坐之刑,原本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处置前朝人家应该是由圣上御批定夺的。皇后却是不觉僭越当着众人的面就冷冷下了一道“周氏一家逐出京城”的命令。
大家这才知道皇后虽一直没有提起方才遇袭一事,实则早已察觉并做了决断,一时便又觉得各自身上一阵阴冷,不知是在为那周才人觉得可怜还是在为自己担忧。
“你们也莫要心寒,怨不得本宫心狠。只是那位周才人从来没有将本宫的劝诫良言好好放在心上。早已说过,人要知足安分守己才是最好。她这般胡闹不休不听安排,如今也只能是作茧自缚自食恶果了。”
皇后轻描淡写地几句话便将周才人的往昔全部抹杀干净,只让众人记得她这般悲惨结局全都是源于不够俯首恭顺安分守己。
后来的几句闲话家常便当真只是家常了,全都是皇后问一句本人答一句。大家都安静乖觉得很,连冷秋水都收起了那一点满不在乎的傲气。
及至皇后抚额道一声困倦,众人才安安静静行了礼准备告退。尹素问行在最后,出门之时又折身返了回来,取了袖中一只香囊放在皇后面前。
“方才说话之时便见着娘娘像是容易疲累,还间或起了几声咳嗽。想来是深秋变天引发的身子不适。素心不通药理,这幅老方子做的护身香囊却是一直在用,驱疫顺气最是好用,娘娘不妨试试。”
宫人接了香囊送至皇后手边,尹素问才又轻声补充一句。
“香囊是昨夜新制的,不是什么珍贵物件,手艺粗糙娘娘暂且先用着。回头臣妾便将方子抄送过来,以便再准备更好的。”
这皇后年纪并不大,尹素问甚至私心想着,若是自己没有顶着这位三小姐的名头或许还要比皇后大上几岁。不过终究是深宫里成长的人。在尹素问看来,年纪轻轻的皇后却是老成稳重地很。
老成却又直接,凌厉却不狠辣,不似狼狈奸猾更像是独占山头的老虎狮子。坦坦荡荡地厉害反而让尹素问生出了些敬佩,故而才会来主动示好。
皇后当真仔细看了看香囊,药香味之中确有些人参当归之类的药材,又见着香囊形制也是私人款式,倒不像是早有准备要来献殷勤的。
“无妨,既是新制的我看这个就很好。妹妹有心了。”
皇后与尹素问说着话,离得近了才又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对方容貌。此前只觉得尹素问是个容姿秀丽的美人,再看几眼又觉得好像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一般,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一顿寻常问安立足了规矩威严,一面是大权在握只手遮天,另一面则是动魄惊心如履薄冰。待到离开般若殿之时,众人已不再觉得眼前的景致是多么美丽了,反而更像是每一处金玉鲜花里都藏了些冰冷恶意。
冷秋水落在后方等着尹素问,何采薇与安然便一马当先离开了宫殿,转过一处园子几步就没了影子。
何采薇憋气许久故而走得极快,安然跟在身后紧追几步直到园子另一侧的假山之下才追了上来。
“何姐姐,你走的太快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在此处歇一歇吧。”
安然直接就着假山旁一座,一面嘟着嘴揉揉腿,一面喋喋不休地抱怨几句,完全没有意识到何采薇是在生气。
“咱们今日也真是倒霉催的!被个疯子一通吓唬还不够,还要被那两个小人陷害,那个皇后也是??????”
“闭嘴!”
安然才抱怨几句就被何采薇厉声打断。
“方才苦头没吃够,这会子脑袋也不想要了是吗?”
自殿选之时何采薇就有意要拉拢安然,几次试探安然也很是受教,唯独令何采薇不满的一点便是此人的脾性太烈,蠢劲又时不时发作太容易遭人诟病。今日殿上若不是她执意挑衅也不至于惹出许多事来,何采薇嫌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注意收敛表情倒露出了几分凶狠的真性情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怨折金钗(1)
“何,何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安然亦知道自己事情办得不够漂亮估计要被何采薇一顿指点,却不想抬头就见着她一副阴翳凶狠的模样,凶戾至极像足了冬日里饿红了眼的豺狼。
在她的印象里,何采薇从来都是温柔贤淑又聪明智慧的形象,她从没见过对方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面对那样阴毒的眼神竟一时也有些害怕了。
阴毒之中掺杂恨意,何采薇当然是恨的。那个尹素问究竟是凭什么,凭什么可以随时随地轻易毁了别人的人生还一副道貌岸然理所应当的模样。明明她才是那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宫外的每一个却都不惜舍命帮她,到了深宫之中第一步又收服了最得力的冷秋水,甚至连初次相见的皇后都明里暗里站在她那一边。每每想到这些,何采薇的恨意就如山洪喷涌抑制不住地将要爆发,恨不能即刻就将尹素问撕碎了嗜血啖肉。
被这样的恨意没日没夜地折磨控制,何采薇很多时候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常,直到见着了安然惴惴惊慌的模样才又勉力调整几下呼吸,重新换了一副略微平和的模样。
“妹妹,不是姐姐有意要生气,全然都是为了你在不值啊。其实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也没什么步步高升的愿望,唯独是见不得旁人恃强凌弱。你年轻貌美哪里比不上那两个,却偏偏被她们联手打压欺辱,这才堪堪入宫的第二日便是一番明目张胆的陷害,一个大不敬的冲撞之罪就险些让你断送在那琉璃大殿之上了。我的气愤怒火不是对你,不过是着实看不惯那些人的手段,竟然连着皇后都受了蛊惑要与她们站在一处了。”
“嗯??????姐姐所言倒是有些道理。”
“其实这些话,我大可以明哲保身假装不知的,奈何你我姐妹一场,你又是如此单纯良善的人儿,总是不忍心见你这样莫名遭害才忍不住要提醒你的。姐姐如此待你,你总要分得清好坏才是。”
何采薇句句真情实意皆是在为安然不平抗议。半是心疼半是气愤的神情又做得感人至深。待温热的手掌一握上对方冰凉的小手,安然一颗心早就与她绑在一处同仇敌忾了,更瞬间忘了方才那让自己后背一凉的诡异眼神。
“安然知道,今日真真是多亏了姐姐帮忙。否则我必定要着了她们的道吃个大亏了!”
她忿忿撕扯几下崭新的裙衫,那几朵分不清是芍药还是牡丹的花样再看来便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哼,这裙衫新制我自然是提前看过花样的,到了大殿之上莫名就变成模样,要说不是被人所害连鬼都不会相信了!那个姓冷的仗着有人撑腰就这般恶毒。我安然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两两为阵,因着冷秋水身份特殊又事事冲在前头,安然第一个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她的身上。何采薇却是摇摇头与安然坐在一处,又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到。
“那个冷秋水虽然狠毒却也只是一支被人利用的毒箭罢了。”
“你是说?真正要害人的幕后主使是那个尹素心。”
安然疑惑地看一眼何采薇,便见着她笃定地点点头。何采薇特意摒退了左右,沉吟半晌这才将一个早已编排好的骇人故事讲给了安然听。
尹素问改换成尹家三小姐的身份入宫,因着牵扯了些与自己有关的前事,何采薇并没有打算要揭发这一层关系。只将故事中那位尹家三小姐形容成一位彻头彻尾的蛇蝎美人。
先是身份卑微被逐乡里,后来为夺家产执意要回尹家复仇,不仅害死了自己的两位姐姐更逼死尹老爷一举夺了尹家大权。如今更顶着三小姐的名头入宫显然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志在更高处。
“真是太可怕了,这世间竟有如此狠毒之人!怪不得人前总是一副不言不语的低调模样,原来是时时都在心里计较着要如何害人呢。”
听罢故事的安然一阵唏嘘,又是感叹又是讨伐,已经全然相信了何采薇口中的尹家故事。不论自己是否被害,单是那个看来平和冷淡的尹家女儿会如此大逆不道心狠手辣就足以让她好一顿咒骂了。
“所以说啊,咱们既然也是人家的绊脚石往后自然更要学着聪明点,抱团取暖相互保护才是上策。唉,这世道人心不古谁又能想到自己身边会有如此恶人呢?若不是家父在上原府还有些耳目亲信提前打听一下,你我说不定都要默默在这宫中被害而不自知了。”
何采薇的恐吓欺骗很是见效。此刻的安然早对她拜服地五体投地更第一时间表了忠心。一面表示必与何采薇同舟共济甘苦与共,一面又跃跃欲试要化作正义化身去替天行道,最好是能早日除去尹素问这个毒妇才好。
何采薇这才露了笑脸,攥着对方的手更紧了些。
“好妹妹。不着急,我们还有机会。”
一厢咒骂正酣,一厢的冷秋水眼尖,等了尹素问出门第一眼便见着她的耳朵红热,忍不住就要笑她。
“你呀,往后的衣食住行最好分外小心一些。被骂成这个样子说不准那姓安的还会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呢。”
顺着她的目光摸摸自己渐渐发烫的耳尖,尹素问无奈地瞪她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总要去招惹她们,即便真的被害也是遭了你的连累!”
“好好好,这次我是承认把咱们尹大小姐给连累了。”
冷秋水做个调笑表情,几步上前挽上尹素问手臂,不觉有错只是高兴。
“那两人本来也没安什么好心,送个教训就当教她们做人的见面礼了。至于没有提前与你说嘛,一来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乐得开心,二来说了你也不一定同意我去做。所以呀我的好素素,小惩大诫你便不要太在意了。”
冷秋水毫不掩饰地承认了安然那受训的衣裳花样是自己的作品。她只凭一时开心完全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不妥,只半是撒娇半是无赖的往尹素问身上倚着。
“不是什么大事?亏你也说得出来。”
尹素问知她多半是想为自己出一口恶气,也没有多说什么指责之言,只有些担忧地觉着此事不易善终。
“若不是何采薇出言相帮,依着皇后娘娘的性子,恐怕早就治罪了。你一个随心之举,在她们看来却已经是要宣战的意思了。”
尹素问入宫本来目的明确,虽有争宠之心却全然只为能尽快靠近高位之上的两人,并非为了金钱或权势。她自己尚未行动反倒先惹了那两人的麻烦,总不是一件好事。
“怕什么!”
冷秋水知她不愿惹事,却依旧满不在乎地主动安慰。宫中争斗由来已久,你不犯人不代表人一定不会犯你。久病成医,冷秋水自认早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随意欺辱的下等宫人,对于安然这样的坏人自然该教训就要教训的。
“我不是怕她们哪一个人,只是怕后续更麻烦。”
“素素别怕,我说过一定会保护你,你只管放心就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怨折金钗(2)
冷秋水拍着胸脯打个保票,模样骄傲又有些小可爱,尹素问一时便再不舍得教训,只笑着推开腻在自己身边的她回上一句。
“哪个需要你保护,只管看顾好自己就是。”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也不想被任何人保护,那些曾经说过“素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人们最终全都没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她身边。或是反目为仇老死不相往来,或是远隔山水今生难再相见。她很害怕那句温热的诺言转头就变成了一句无法摆脱的诅咒,越是靠近越是承诺就越会早早离开。
冷秋水特意嘱咐一句让尹素问安全起见最好是随了自己搬去同一处住着,尹素问却是几次婉言拒绝,只言说自己还对付得了安然这样的角色。
两人一时有说有笑出了宫殿,行至长廊之时抬头却见着何采薇与安然正从长廊另一侧迎面而来。尹素问位份不高,既是看见了便只能等着行礼,冷秋水只好陪着一同等着,一时间四人先后出门此刻竟又撞在了一起。
不过与殿前不和稍稍有所不同的便是,此时的四人虽然各怀心事,但面上皆不再剑拔弩张反而各自很是平静。
何采薇依然温柔,向着尹、冷二人轻轻点头示意后便没有再要攀谈的意思,就连片刻之前还恨不得手刃两人的安然都得了教训安安静静跟在身后,打过招呼后一言不发就要离开。
冷秋水颇感意外,同时又对那位行在前方的何采薇更加刮目相看了。殿选之时的冷秋水就已看出了何采薇的不同寻常,如今收了安然当作跟班,短短片刻能将那样没脑子的蠢货收拾得服帖懂事,自然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
“安妹妹这样着急要走吗?哦,想来是要急着去换了那条劳什子的裙子吧,也是,早换早好免得再忍了皇后娘娘碍眼。”
冷秋水目送两人离开,依旧话不饶人地明着讽刺一句。安然背影一顿,果然气不过地鼓起了拳头。一时想起何采薇的教诲好不容易压下一口气去,才又强颜欢笑换个表情回过头来答一声。
“多谢冷姐姐关怀,确实是要早些将这玩意换了去,不过还是要好好留着以作证物的。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害人的也会倒了霉呢,到时候我再将裙子还她也还不迟。”
安然强装笑颜,龇牙咧嘴的模样却是惹人发笑。,冷秋水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之意倒也没有继续与她再打嘴仗,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表示同情。
“各位娘娘兴致大好啊。”
众人正是尴尬。却听得一阵舒朗笑声,循声而望便见着一个玉冠青衫的男子翩然而至。
“不知各位娘娘在此小聚,搅了雅兴实乃少卿之罪。”
张少卿礼貌地屈膝揖手朝着众人行过礼,抬头之时正是一副恭敬客气又略显抱歉的模样。
四人位份最高者也不过是个六品宝林,远不称宫中人喊一声“娘娘”,张少卿品阶要高于众人却偏偏称呼得恭敬,让人听了高兴。
他礼数周全,本就生得俊俏声音醇厚,此时又一副温文尔雅的文人做派,进退有度不卑不亢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安然只抬头看了一眼竟一时失神掉了手里的帕子。幸得何采薇轻声提醒一句才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一下子又涨红了脸。
张少卿心中暗自嗤笑,面上却依旧微笑不变,捡起掉落的丝帕双手奉上,眼神规矩地只停留在自己的手肘之上。他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又颇有风度,完全没有半点狭促之意,换作任何寻常女子见了都只会更生好感,可惜,除了安然以外的其他三人却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子。
何采薇与冷秋水自不必说,一个是他的一丘之貉。一个是算是宫中见过的旧相识,都无需装饰做作。至于尹素问,直到此刻为止,张少卿的目光都始终避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能感觉到对面的尹素问是有多么不想看见自己,她身材高挑却偏偏矮身藏于众人最后,在遥遥望着自己的第一眼之时眼神就没有从面前的地砖之上挪开过。
他还记得两人最后一次分别的灵堂之上,那个双目刺红的尹素问是如何无比决绝地与要自己站在生死对立的一面,口口声声说着“今生不要再见”。可惜缘分聚散总是不由得自己说了能算,管他善缘孽缘。张少卿倒是很满意能够异地再见,一面也好。
“张大人,许久未见如今该称您一声‘副相’了。”
“娘娘见笑了。”
“张大人无需这样客气,一句‘娘娘’却是不敢当,只管唤我名字便好。”
冷秋水是宫中旧人本也与张少卿相识,两人相互客气几句便算是打过了招呼。后宫本是外臣不得擅入之地,冷秋水于般若殿当值之时也知道张少卿颇受皇帝太后的信任和重用,想来此时的他应该是要去面见太后的便又好心提醒一句。
“按照时辰来算,此时太后娘娘应该是早课完毕了,张大人去往佛堂要比去往寝宫拜见来得更方便。”
“多谢冷姑娘提点。”
张少卿微微颔首谢过冷秋水的好意,并未多做停留直接向着佛堂方向而去,脚步未动却是先听得另一个声音。
“敢问,这位张大人可是上原府宰相之子张少卿?”
说话的女子声音温柔好听,张少卿驻足回眸却见着是何采薇自人群中缓步而出。她面上含羞带怯还有些陌生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戏谑光芒。
“正是在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新晋六品宝林,何采薇。”
两人相互行礼,一个礼貌一个腼腆好像真的是陌生人初见一般。
“何姑娘有礼了,不知姑娘拦住在下可是有什么事情?”
张少卿这一问倒是出自真心,他原本就是要去拜见太后的,没想到行至琉璃宫外恰好遇着了问安结束的一行四人。
起初只是担心这样突兀乍见尹素问会有什么异常反应,好在旁人众多,她虽不乐意见到自己情绪倒还控制得宜。反倒是原本应与自己一气的何采薇莫名出头,叫他心中一时没了底。
何采薇是个无所畏惧的疯女人,虽然利益交换使得她暂时成为了盟友,张少卿却并不认为自己能随时掌控得住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怨折金钗(3)
“何姑娘?”
张少卿提醒一句,何采薇的目光才自他腰间的玉佩之上收回。
“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只是方才一晃而过见着大人这一块玉佩颇是精美,一时按捺不住心情这才贸然相留。小女子向来钟爱上品玉器,此玉工艺精妙必定不是寻常凡品,不知大人是否愿意慷慨以示观瞻?”
何采薇这般温良谨慎的人竟然会对一位初次相见的异性外臣提出这样唐突的要求,众人一时不解,目光也全都集中在了张少卿腰侧的玉佩之上。
玉质清透光泽莹润,一对鸾凤相舞和鸣,确是一件佳品。尹素问只远远瞥了一眼便即刻认出了那玉佩正是曾经几度辗转于自己与张少卿之间的张家双鸾配。男子执“弓”字佩,女子执“長”字佩,合在一处便是一个富贵悠远、长长久久、生死不离。
只一眼,她却像是遭了惊吓一般下意识就要躲了起来,物是人非事事休,美玉尚在人已陌路。同时,她又有些明白了何采薇的心思,什么钟爱美玉情不自禁,不过是想要借着旧事来折辱自己罢了。
何采薇当然认得那玉佩,双鸾配一分为二如今能完整地重归张少卿手中还要多亏了当时山谷之中的她主动帮忙跑了一趟府城当铺。玉佩曾是尹素问的定情信物,何采薇很想知道此刻的她再见张少卿、再见玉佩之时又会有怎样的感怀与难堪。
张少卿微微蹙眉,看向何采薇的眼神不觉多了几分凌厉。回想自己救她性命、与她结盟、给予她物力支持全都只是为了将她安在深宫置于尹素问的身边,在阻止尹素问一切行动的同时确保宫中任何变动自己都能及时知晓,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可以允许她当着自己的面随意羞辱尹素问。
见着她心思诡异连自己都敢算计在内,更要当面折辱尹素问,张少卿脸色一时更是难看。虽碍于众人在场,他的态度依旧恭敬但言语中的拒绝之意已经很是明显。
“何姑娘,此玉乃是张某祖传私物一向随身携带,实在不便给予旁人观瞻。还望恕罪。”
“张大人这话是在嫌弃小女了?”
何采薇瞬时一副悲戚模样,绞着帕子扁扁嘴如同受了委屈。
“美玉精贵,采薇不过是想见识见识罢了,哪里会存了什么坏心思?张大人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
何采薇并未知难而退亦不在乎旁人的讶异目光。反倒是引了一直旁观的安然也来帮腔。
“确实如此,再精贵不过一副玉佩而已,张大人舒朗君子又怎么会是那样小气之人。”
骑虎难下似乎再不能推脱,张少卿将玉佩攥在手中掂量几下并没有真的送至何采薇面前,反而蓦地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冷冷一笑。
“何宝林。非要如此为难在下吗?”
他笑着说话又客气地称呼一声“宝林”,听来像是仍有些不好意思,只有近在咫尺的何采薇瞬间感受到了一阵冷酷杀意。张少卿的眼波锋利冷峻,破空而来直接刺进了她的肌肤,激起一阵寒颤。
再过多久,尹素问与张少卿依然是对方不可触碰的禁区,如此甚好。何采薇忽然就笑了起来,转头又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体贴模样。
“哎呀,确实是我大意了。这会子才想起来,张大人家的双鸾配可是颇负盛名很有讲究的宝物。并非人人都能见识的。既是如此,也不怪大人为难了。”
她连连说几句自责之言,只说这玉佩特别反倒一时勾起了旁人的兴趣。安然趁机让何采薇多说说那玉佩的独特之处,就连冷秋水都露出了些探寻的目光,只有尹素问依然一言不发。
尹素问一直保持安静,何采薇却是没有再给她继续低调的机会。
“尹妹妹,怎么不说话?”
何采薇冲她款款招手,见她不为所动又几步上前故作亲近地一把揽着她,硬是将人带到了张少卿面前。
“这张家玉佩确实意义非凡,不过其中缘由我可不如尹妹妹这位‘旧人’说得仔细呢。”
她亲切地将尹素问推至张少卿身旁。尹素问一时心绪不定脚下轻晃险些就要摔倒,张少卿毫不犹豫就要伸手虚扶一把。
“素心并非什么‘旧人’,更何况何姐姐如此博学多识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
尹素问微微侧身避开了张少卿的帮扶。回过神来重新站稳了才抬头对上何采薇玩味的目光。既然躲不开避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会一会旧人了。
旧人相识?安然一脸茫然,目光在张少卿与尹素问之间来回转悠,看不出两人像是早已认识的样子。
“什么旧人?既是张大人的家事,她又怎么会知道?”
何采薇并不着急,只笑着答她。
“安妹妹有所不知。张大人的发妻乃是尹妹妹的亲生姐姐。话说姐妹连心甚至长相都颇为相似,虽然姐姐不在了,妹妹也总不能不认自家人的。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家事嘛,你我外人自然没有家人来得清楚了。”
何采薇句句在说张家玉佩又字字都在暗示玉佩以外的事情,什么旧人假装不相识,什么面容一样的自家人,任凭哪一点都足够让围观者生出些旖旎的心思来。
“何姐姐,既是陈年旧事又何必非要再提徒惹伤悲呢?我不过尹家一个外养女儿,从没机会见过自家姐姐,更谈不上对张大人的家事有所了解,见面不相识也是正常。唯独不明白的却是何姐姐一个外人,怎么倒对我尹家家事了如指掌,更对张大人所言所行如此留意?姐姐太过热情,若是坏了这后宫的规矩便不大好了。”
这最后一句,尹素问是特意伏在何采薇耳边所言的,明明是一副为她名声着想的隐秘模样却又偏偏声音不低,刚好够在场的每一个都听得见。即便何采薇那样伶俐的竟也一时无言反驳,只瞬间窘得涨红了脸。
尹素问一通抢白说的句句在理,最后一句更是难听。既然对方是想借了张少卿来羞辱自己,她倒也不客气地将张少卿又还了回去。无论怎么说,确实是何采薇不顾身份执意拦了外臣搭讪在先的。
张少卿在几句话里先后被两人揶揄,原本一肚子火气,反而是见着尹素问咄咄逼人反击何采薇之后却又再气不起来,更起了一丝莫名笑意。
她改了身份换了名字逃到一个以为可以远远躲开他的地方,秋日再见,她却还是旧时模样,连着生气得逞的样子都一直没变。微微扬起的下巴是好看的弧度,满眼的小骄傲不可侵犯。在他看来,她的倔强骄傲全都是属于他的,任凭谁来都是抢不走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誓约空许(1)
“确实如此,我与发妻旧事尹三小姐并不知情,何姑娘莫再咄咄相逼。至于此玉佩不仅是张某的家传之宝,更是我与爱妻曾经的情意承诺,佳人虽不再情意却是真,除她以外恕不能为任何外人所动,还请何姑娘见谅。”
秋风穿过落叶又拂过花间,卷着园子里的花香飘散而过,感觉起来便没有那么寒冷讨厌了。张少卿三言两语之后,除了何采薇苦笑着敷衍一句“情比金坚”,再没有人说了多余的话。
情比金坚,如今的张少卿再不吝啬说个“爱”字,随时随地于任何人面前,他都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尹素问的爱意。可惜,此时此刻那爱意是向着亡妻“尹素问”而言的,与身边的“尹素心”并无多大关系。誓约空许,现在说来只感动得了旁人却再难打动旧人。
尹素问携了冷秋水一起离开,身姿轻盈如一阵微风只与张少卿擦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一时不再热闹,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张少卿一手停留于虚空之中,除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以外便一无所有了。
年少千般好都不觉是爱,此刻爱而不得又觉得万般不舍,张少卿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曾那样愚蠢过。好在错失无妨,他张少卿想要的,历尽万千冷暖也终归还是会属于他的。
因着这偶然相遇激荡起的一点点豪情,在觐见太后之时的他便分外强硬,对于尹素问何时能被送出宫这件事不肯退让半步。
太后私心想要留了尹素问在宫中查探前事,无奈拗不过张少卿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到底还是因着急于补偿的心思而太过溺爱。张少卿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终于是得了太后首肯,答应在近期就找个适当机会将尹素问逐出宫去。
依着太后的意思,既是张少卿的心头好不如直接借了皇家之手将尹素问转赠予张家做小。对内而言尹素问尚未侍寝还算不得正经的内宫妃子,对外而言将尹氏同一门女子相许张家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主意省事,也同时免了尹素问滞留宫中会起些别的心思,既合情合理又防患于未然。除了不明真相的皇帝会吃些亏以外,对于张少卿和太后而言是两厢受用。只是主意一出却出乎意料先遭了张少卿自己的反对。
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全部的尹素问,从身体到灵魂从发尾到指间的每一寸每一缕而绝非只是一个必须要奉旨而来的躯壳。他有这样的心愿也有这样的信心,即便如今物是人非,张少卿亦始终坚信尹素问是一时被自己此前所为气昏了头更同时遭了那个心澈和尚的蛊惑。所以才迷迷糊糊就忘了与自己的承诺誓约。
十年生死,那些说过的真心情话哪里是随随便便说忘就能忘了的。张少卿从不信命只信自己,既是与他立过的誓约就必有要实现的那一天。
太后宠惯,张少卿求了尹素问的一道护身符更同时禀报了自己将何采薇安排入宫的事情。太后这才一时想通了殿选之时何采薇的名册之上为何会有一个莫名的晋升标记。一时好笑又好气,执了团扇就狠狠拍了过去。
“殷殷总说你是被哀家给惯坏了的。我还不听,如今看来倒确实是惯得你有些无法无天了。手长脚长哪里的事情都要掺和一下,现在连我这里都敢先斩后奏了,一个尹家女儿还不算又加一个姓何的,这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央求我将旁的什么人送上皇后的位置了?”
“母亲心疼儿子,宠惯一些也无妨的,我总念着您的好便是。”
太后面前的张少卿向来乖觉,笑脸相迎卖个乖自然知道太后不是在发火,转而便悄悄加上一句。
“孩儿自然不会在乎什么皇后是谁,真正在意的母亲知道就好。”
这大离国中张少卿真正在意的不过只是那金光宝座何时能名正言顺到了自己手中。黄袍加身何时才能正了自己的血统名分。太后自然知道,只是每每提及总是叹息多过欣喜。
“不是母亲偏心,只是时机未到强求不得,你只管按部就班做好应有的准备工作。京畿之地除了几位重臣,大半主动权皆在我掌握之中无需担心,你能将上原府以外的几处重镇之地处理得当便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了。”
张少卿雄心乍起羽翼未丰也还算懂事,避重就轻地与太后汇报了一番自己两次北上南下联络所得,目前看来倒也事事顺利是个好兆头。
太后于大事之上从来精明不逊于任何男子,于军务政事安排之上也多能给出一些颇有益处的建议,譬如在张少卿的收南大计之中。太后就一再提醒他要提前将南州的旧账恩怨处理干净免得事倍功半。两人相谈甚欢之时,张少卿便在心中更加认定了,只有自己才是那个有资格能够指点江山的一国之主。
他心情颇好,回府的路上经过坊市还特意停留了片刻。转悠几圈见着一个摊位上的泥人玩具栩栩如生颇有意趣。想来张翾翾必定喜欢,也不挑拣直接就买了完整一套。想着再配上一副话本,他那调皮的妹妹便能乖乖在家自娱自乐开心好几日了。
小厮付账之时特意问了一遍要不要多买一套回去,张少卿不明所以地问一句为何要多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家中是还有一个阮青玉。
阮青玉作为他的正妻之一,于张家内事处理得当更怀着他的骨肉。却像是个本来也没有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陌生人一般,从来不被注意,从来不被记起。她是足够美的,张少卿却有些模糊了她的具体模样,就如同完全模糊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一样。
“大少爷,还要再买一套吗?”
“算了,哪个都不要了。”
那些泥人固然有趣,却冷不防又让他想起了原先所说的,“捻一个你塑一个我,一齐打破用水调和,便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那样你侬我侬的忒煞情多,总不是他想要给阮青玉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誓约空许(2)
子夜时分,上原府紧邻皇城的一片街区突然热闹起来。宰相府张家失了火,火势凶猛连烧一个时辰都不见颓势。整个府城的府兵都被紧急征用赶来灭火,本就是天干物燥的秋冬季节,众人紧急救援却一时分不清火源之地只知道像是四面八方突然就统一烧了起来。水车轱辘连轴转了大半夜,及至东方启明星已隐隐升起,大火才终于是扑了下去。
火势虽猛却好在秋日晴朗是个没有风的夜,着火的地方又是在张府之外单独辟出来的一处园子,再加上发现救援都很及时,虽然偌大个园子全都烧毁殆尽了火势却并没有蔓延到园子以外的府宅里,除了参与灭火的几个军士倒也没有什么家宅中人受伤。
大火扑面而来之时,张少卿第一时刻便跟着赶到了现场。映入眼帘的全是一片烈焰,他曾费了诸多心血辛苦搭建的桃花林子短短片刻就全都葬身火海化为了焦木飞灰。
哪里失火不好,偏偏要是此处。彼时十年这里皆是四季如春的繁花盛景,一草一木全都藏着年少的张少卿与尹素问。枝叶总关情,哪怕自己最荒唐的时候这片林子都只是尹素问一人的专属。尹素问走了,桃花一夜之间枯萎大半,他也曾忍着茫然心痛下令不许旁人再来打理照料,以为这样刻意忽略地放着,天长日久之后连着心里的痛都不会再那么痛了。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直至亲临火海的那一刻,他眼睁睁看着暗夜里升腾的妖娆火焰全在猛烈灼烧着苟延残喘的桃树枝叶才又瞬间狠狠觉得心痛起来,仿佛那一寸寸火苗灼烧的不是花木只是自己的筋骨血肉。
他发了疯一样地往火海里冲,他记着最中心的两株桃树下还埋着半壶酒一幅画。衣角沾火即着,热浪贴着皮肤凌厉而过,耳眼口鼻里全都是恼人的烟熏气,硬是逼着人流了眼泪。
他尚未赶到火场中心,火势猛地窜起丈高直接就扑着面门而来。柳风披了件御火的袍子跟着闯了进来,不由分说一个手刀下去顺势将人裹进了袍子当中扛了出来。
及至张少卿再睁眼之时。火势已熄桃林已毁,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
他不信天地,此刻却在怪怨天地不公,他不信神佛。此刻却又想好好质问神佛一番。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如此狠绝,连着他最后的一点念想都要彻底斩断。
拳头砸在焦砾之中,红的血肉很快就被黑的炭灰埋藏不见。张少卿长久地埋首掌中不再说话,柳风不言不语地静候一旁,只听得见他沉重压抑的**。
“少卿。少卿!你有没有事?快让我看看!”
阮青玉长发披散,只胡乱披一件外袍便匆匆赶来,火势没有蔓延至宅院,她反应迅速地逃了出来,唯独一点慌乱便是在漫天烟灰之中惦记着她的夫君是否安全。她一路之上强装镇定,此刻真正见着了想见之人才又抑制不住地啜泣出声。
“少卿,我就要吓死了!我真的??????”
她第一次毫不顾忌地扑在张少卿怀里,紧紧圈着他的腰臂不肯放松。她想要说自己是真的害怕他会出事,深深埋首闻着他怀里灼热的烟火气之时却又怎么都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别怕。林子离得远又是经过西域术士专门设计的,寻常水火都不会超出界定的范围。府邸很安全。”
他难得没有冷言讽刺,没有不耐地躲避,阮青玉便觉得自己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等了这么久,似乎这才是他们的第一个拥抱。
“我不是害怕府邸危险,只是,只是担心你。”
“没什么好担心的,有柳风在,我自然不会有事。”
“是哪个要来害你,你告诉我,我这就去求爹爹帮忙。”
“哪个敢来害我。不过是秋冬物燥,树木着了明火罢了。”
张少卿的声音喑哑,言语间没了白日里的盛气倒含了些忧郁伤感。听着阮青玉一句真情实意的“担心你”也有了那么一丝难得的温柔,她本无罪。罪在嫁进了张家,罪在爱上了自己。
“秋夜寒凉,你是有身孕的人,穿得太单薄了。”
肩头有温热的泪痕,张少卿没有推开怀里的人,更安慰地回抱一下说一句暖心之言。阮青玉忽然就有些感激这场大火了。
这桃林是那个女人的专属,无论茂盛还是灰烬她都从没有资格踏足,她从来知道却绝口不提。此时此刻,阮青玉再没有任何奢望,只希望这桃林里的心思能跟着这场大火一样从此彻彻底底消失于自己的人生当中。
一个眼神,柳风便很是机敏地退下赶去调查纵火案原委。张少卿亲自送了阮青玉回房,及至院门前见着改了名字的“锦绣苑”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阮青玉深情款款想要留人之时却仍是没能遂了她的心愿。
阮青玉得了一个温柔怀抱与难得笑颜,纵使千般不舍也还是依言道别,乖乖回了卧房。
“阮姐姐因祸得福占了这片刻温存,倒是应该要好好谢谢我呢。”
阮青玉推门而入,面上的浅笑尚未散去,一个鬼魅般的黑影瞬间闪过冷不防就将她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又这般不请自来?你现在的身份当真不知道要谨慎行事吗?”
“啧啧啧,几日不见阮姐姐怎么就这么大气性了?稍安勿躁切勿动气,对胎儿不好呢。”
尹萱萱又一次突然到访,衣着打扮确是比上一次干净整洁了不少,只是瘦得厉害就要脱像脸色也像是更差了些。她丝毫不在意阮青玉喷薄而出的怒意,只挽手斜倚软椅之上朝着阮青玉的小腹努努嘴,示意她最好保持安静。
“阮姐姐不知好歹也就罢了,何必一副凶相。”
“你方才说什么感谢?莫非,莫非这场大火是拜你所赐?”
阮青玉突然明白过来,顿时就更加心惊于尹萱萱的肆意妄为。
“尹萱萱,你要知道适可而止的!我既已答应帮你,你又何苦要如此下作?此时深夜纵火,但凡起一阵秋风这整个宅子都要被你烧光了,哪里还有什么机会给你去做张家夫人?!”
“阮姐姐可是前后不一的人,明明方才还高兴着是借了这场大火得了温存关怀,怎么此刻却又言辞狠厉地要来教训我了?我这个人啊,没别的爱好就是过得随心,至于纵火嘛也全然是因为本姑娘心情不错,就当放一场烟火来看看了。”
尹萱萱一时笑得天真又开心,真的像是一个只在调皮玩闹的孩子而已。(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誓约空许(3)
阮青玉与尹萱萱目前应当还算是在合作而张少卿的桃花林则是专门为尹素问而建,稍一思索,阮青玉便明白了她这样疯狂之举的真正目的其实并不是在针对自己。更何况,遭遇如此无赖之人且不能撕破脸彻底对立之时,除了无限忍耐,阮青玉想不到更好的应对之法了。
她忍了怒气不再说话,像是默认了尹萱萱的为非作歹,尹萱萱便笑着往她身边靠近些。
“阮姐姐也无需恼怒于我,人性本恶,或贪心不足或损人利己,人人都是一样的。我尹萱萱从来活得潇洒自在,不像你,窝在这小小的园子里等一个偶尔到来的好运气,爱不敢爱恨不敢恨,也是可怜。”
阮青玉自觉情路坎坷爱无所依却从没觉得自己可怜,尹萱萱这样一说倒是瞬间戳中了她内心深处一直避而不及的地方。爱不敢爱恨不敢恨,怎么听来都像是个恶毒的诅咒。
“那是从前,刚刚嫁入张家的我或许是这样的,如今却是不同了!”
“很好,我要的就是阮姐姐这样的态度。”
尹萱萱开心起来,阮青玉便觉得自己是又与她莫名站在了同一处狼狈为奸。她是铁了心要缠上自己,不能招惹又避无可避,阮青玉只得重新调整情绪强压下那股强烈的鄙夷厌恶之感,仍是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
“既是一定要共同进退的人,我便绝不会言而无信,答应你的事情也一定会办到。但是你必须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张少卿是什么样的人物,哪里是那样容易就受了旁人摆布的。”
阮青玉出于无奈必须要帮尹萱萱嫁入张家铺路,但一面抵不住自己心里的不情愿,一面又碍于面对张少卿时的束手无策。所以截至目前,一时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与尹萱萱解释之时倒也半是敷衍半是真心。
尹萱萱纤瘦的指节一下下敲打着厚重的案桌,状似听着阮青玉这样意料之中的解释。眉头却是越蹙越深。她并没有急于反驳阮青玉的敷衍,只轻轻卷起衫袖露出了一小截青紫斑斓的手臂来。
“阮青玉,我没有时间再等了。”
她流离失所多日,身体瘦弱连着肌肤也不似原先光泽但此刻那双干瘦的手臂之上却纵横交错布满了颜色不一的伤痕。有的淤青有的见血。最重的几处才薄薄结痂,显然不是意外所致。
灯下的伤疤恐怖,配合着尹萱萱瘦削面庞与阴翳眼光更是让阮青玉看得后背发凉。
“这!这个绝非是我的意思,也绝不会是少卿所为!你我之事并没有其余任何人知晓!”
“我自然知道。”
尹萱萱放下衫袖,回身撑着案桌艰难做几个深呼吸。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脸色却阴沉难看得仿佛能够滴水成冰了。她的行迹一向隐藏得不错,仍是莫名遭了一顿毒打,原本已经是被扔出府城之外的人了,奈何天可怜见还留了她一条活路。
“即便你有那憎恨我的心思也没有那样狠厉的手段。折磨毒打到将死未死之地,再灌一壶能够聋哑的毒药赶出城外,确实是要比一刀了结来得更解恨呢。”
尹萱萱说话之时眼神仓皇迷茫,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艰难地匍匐蜷缩于泥水之中残喘求生。阮青玉一时茫然,半是惊讶半是疑惑。
“你是说。有人毒打折磨于你,还给你喂了毒?是谁?”
“哼,是谁?”
尹萱萱轻笑几声,像是在自问自答。
“这世间憎恨我的人不在少数,有这样本事的除了你便只有尹素问一个人了。你没有那样的手段胆量,便只能是我那位好姐姐所为。”
“尹素问?”
“自然是她,性情大变之后倒成了个狠角色。好在天不亡我,她并不知道我有解毒之法,更不知道有你的暗中支持。”
“倒是我不小心碍了她的好事。”
阮青玉嗤笑一句,心中一个声音同时暗叹一句。能够让尹萱萱彻底消失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阮青玉你要明白,如今帮我对你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此刻你我是相互帮助的盟友,下一刻也不至于翻脸变成仇敌。而尹素问是什么样的人?是人面兽心的蛇蝎美人。只要她一日不死你就绝不是她的对手。与其等到某一天你落个比我还惨的下场,不如眼下便看清形势,早做准备的好。”
尹萱萱轻言轻语,半是蛊惑半是诱导,像是地狱勾魂的鬼差随随便便就要迷了人的心窍。
阮青玉嫣红的长指甲一下下相互搅弄着丝帕,心绪不定 间一个不小心就折断了几根。她曾亲见过尹素问。也曾与她讨价还价得了一个承诺,她虽不善识人却下意识觉得尹素问没有说谎。
爱与不爱,嘴巴说的了谎眼神却骗不了人,尹素问的眼睛里早没有了张少卿的模样。而自己之于张少卿虽然没有得到期望中的爱情,在今夜这样的危急时刻,他总还是愿意让自己在怀里躲一躲的。
但是,尹萱萱所言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尹素问既是那样狠辣恶毒之人,谁又能保证未来的某一天她不会卷土重来呢。阮青玉一时有些迷惑,并没有如方才一般理直气壮地应了尹萱萱所言。
“阮姐姐。”
尹萱萱在她耳边轻唤一声,制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
“阮姐姐,你知道的,张少卿并不爱你。男人的温存柔情只是一时,更可以随心送给万千女子,你从来都不是他心尖上的那一个。恩爱不可及,温存又短暂,他从来薄情,唯有孩子才是长久的。你与我同在一处,便是保住了孩子保住了往后的日子里不会再是孤单一人,两者孰轻孰重你总要选一个。”
“孩子??????”
尹萱萱的话如醍醐灌顶,阮青玉第一时间抓住了最重要的两个字:孩子。没错,她曾受过无数委屈也知情爱从来虚妄,唯有孩子才是她最不能放弃的。
“你,你一定会帮我保住这个孩子?”
“放心,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总不会让你独自溺水。”
阮青玉眼眶潮湿,记起了尹萱萱所说的“香薰微毒”之言,想要保住孩子必定要依她所言,她再无从选择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1)
宫外的大火烧了半夜,浓烟叫嚣着也惊动了宫里的不少人。太后警觉早早派了亲信前去查探,确保张家没有任何人受伤之后才又恹恹地重新睡去。
倒是尹素问,像个专心欣赏烟火的观众,盯着那浓烟复起又散去,整个夜里都只在檐下呆立着,连沉思的样子都没有变过。珍珠过来劝过几回没有任何作用便也熬不住被打发了去休息。长夜寂静,只剩了尹素问一个人远观烟尘。
着火的地方应该是在张府,她的方向感一向不好又没有特意出门打听火情,只靠着自己一时的灵感敏锐,第一刻便觉着是张少卿那里出了事情。
不会爱不会痛却还是会瞬间想起张少卿,那个蓦然出现于生命里的人,曾经那样坚固地与自己的血肉生长纠缠在一处而后又不顾疼痛地一点点生生被拔除,只留下些深深浅浅的疤痕无法弥补。
有时候她也曾幻想过这世间灵丹妙药万千,会不会真的有一种不为人知的药石秘术,可以彻底将一个旧人在自己的记忆中永远剔除,哪怕是需要一些刮骨疗毒的痛楚,她都愿意一试。可想来想去,除了那阴司黄泉奈何桥上的一碗孟婆汤以外似乎别无他法了。
为了张少卿要去向黄泉要一碗孟婆汤倒是不值当,若是心澈还在,一定会要笑话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了。喃喃地念叨几下心澈的名字,尹素问便觉得自己的都跟着柔软温暖起来。下一刻再想想却又失笑不停,转换了身份和姓名藏身于这深宫之中,倒是时刻还在念念不忘她的心澈哥哥。
“妹妹心情似乎很好。”
院门没有落锁,何采薇不请自来径直推门而入。她远远地客气一笑便毫不见外地几步近前,与尹素问站在一处远远望了几眼远处渐渐消散的黑色烟灰。
“白日里没有机会好好说话,想着妹妹是要见我的这便自作主张来了,莫要嫌我唐突才好。”
依旧是标志性的温柔笑颜,何采薇假意客气一句,见着尹素问只回望一眼便再没有做声才又自顾自继续说到。
“听说是张公子府里的那片桃花林子起了火。火势凶猛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全都烧没了,也是可惜。”
何采薇微微叹息,像是真的在可惜那片好看的林子又像是在等着尹素问能有一点不同寻常的反应。可惜,从头至尾的尹素问都没有对她的到来和言语表达过半点兴趣。连一点意外惊讶的情绪都没有。
被烧毁的果然是那片林子,真的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尹素问反而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桃花树下春日暖,早不是春日时候也已经没有了暖阳,徒留一树干瘪残花不如彻底化成飞灰随风散了吧。这个迟来的了结带点儿遗憾却没有后悔。更像是了了尹素问的一个心结。
至于何采薇,尹素问全部的意外早在殿选当日遥遥望见她的那一刻就都已经消失殆尽了。山谷之外的何采薇已不是原先的何姐姐,即便再做出多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尹素问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她的置之不理完全一副陌生人模样,何采薇便冷不防轻笑几声。
“素素不肯说话,莫不是真的生了姐姐的气?”
“姐妹相称太过亲近,素素愧不敢当,更谈不上什么生气与否。”
“哦?眼下却不再假装自己是什么‘尹素心’了?”
“既然已与张少卿同流合污,自然知道我不是尹素心。彼此既是旧人相逢,何姑娘又何必还要假装什么洛州女儿呢?”
她唤她一声“何姑娘”。便是要将往日的最后一点情谊也彻底抹杀干净了。金銮殿上再相见,百感交集的尹素问一时宁愿相信是命运捉弄才让何采薇换了身份出现于此。回想起山中昔日的三人生活,她也曾怀了一点愧疚,以为是自己与心澈的关系将她的最后一点欢乐挤走了。
所以,她宁愿小心翼翼地赔个不是绕道而行。直到琉璃殿外遇着了张少卿,何采薇一时的得意忘形才又让她彻底明白了,那些曾经美好的旧时光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尹素问的洞悉不出所料,何采薇倒是毫无隐瞒之意,做个无所谓的表情笑言。
“许久未见,素素还是一样聪慧呢。”
“并非聪慧。只是太过熟识而已。太熟悉太了解曾经的张少卿与何采薇,所以你们的每一句问答对话、每一个手势眼神都能让我迅速分别出真伪。”
他们都是尹素问生命中曾经珍而重之的人物,也曾被小心呵护认真相待,所以才会觉着现在的真相是那样丑陋难以接受。
何采薇有些意外地挑眉。又有些自嘲地反问一句。
“没想到素素倒还是个念旧的人,难为你还记得曾经。可惜啊,终究也只能是‘曾经’了。”
何采薇白日里卯足了劲想要整治尹素问,更深露重的时候又披星戴月地前来说些什么“往事、旧人”的温柔闲话,尹素问并不认为她是前来叙旧感怀的。
“何采薇。”
尹素问这样叫她,她便瞬间收起了那些故作感怀的情绪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看。
“何采薇。我第一次这样叫你,希望也是最后一次。昨日之日不可留,往昔旧事虽多有遗憾,我却从未后悔亦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包括心澈在内。”
她蓦然提起心澈,瞬间就将何采薇的最后一层伪装也彻底撕碎了。
“毁了你爱情与人生的从来不是我与心澈中的任何一个,不能放过的也只是你在自己为难自己。我既改换了身份来到这里便是有自己的责任要抗,并非一意与你为敌,你明白吗?”
“你是说,并不在意我与张少卿如何?”
“是,所有关于张少卿的事情皆与我无关。结盟也好私情也罢你们大可随意,只是一点,不要来招惹或阻挠我的私事。从今往后亦再没有什么何姐姐与素素,你我互不相识再不相欠。”
既已此时再见,尹素问不介意坦诚相告,她没有要与她相斗的心思。只是,如果可以选择她还是不愿与何采薇刀光相见。所有好的坏的若是能够全部一笔勾销,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我言尽于此,若是你能放下心结寻一处安静之地静度人生,我依然愿意帮忙。”
尹素问相信何采薇与张少卿原本不是一路恶人,一时被仇恨执念蒙蔽了眼睛才会不管不顾投身这深宫泥潭之中来。如果可以,她愿意将何采薇安然送离,既是减少自己日后的行动阻力又算是挥别往昔的最后一件益事。
她所言真挚,何采薇却是猛地失笑起来,笑声凄凉全无快意,在这阴冷的晨昏时候听来分外冷冽。她笑得不能自已,眼角都要挂了泪珠。
“尹素问,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真正爱过心澈?”
何采薇这样说着,笑了又哭了,尹素问便知道这将会是她们以姐妹的名义相见的最后一面。何采薇不会退缩,也从没想过放下或妥协,而这最后一面既不是求和也不是道别,不过是一场风雨欲来的挑衅。
爱之于痴男怨女总会有万千变化的幻象,有的让人变成更好的自己,似佛陀临世可度化世人;有的却让人变成不敢想象的自己,似恶鬼出世只吞噬魂灵。何采薇在她的爱里做了最后的选择,尹素问再无能为力。(未完待续。)
ps: 尹素问,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2)
何采薇回到自己的园子之时已是天光微亮,早起的侍女见着容色惨淡的主子自园外而来一时都惊慌失措乱了手脚,既不敢多嘴发问又赶忙掩了院门生怕有多事者见了乱嚼舌根。
内侍佳人夜不归宿毕竟是件不能为人所道的大事,更何况这位何宝林向来狠厉,乍见温柔实则是位不好伺候的主子,一旦有什么问题吃苦顶罪的必然是她们这些下人。
几个宫人前后奔忙伺候着何采薇披衣暖手又体贴地报上早膳食谱询问一番是否满意。何采薇在尹素问那里没有占得半点便宜反而早早将自己的底牌透漏出去,心中自然极其憋气,一路上冷着脸不肯言语,及至卧房门前才又下了一句火气十足的命令。
“这里没你们的事,一个个烦死人的样子还不赶快滚回去。本姑娘起个大早,现下就要补眠,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莫名遭了一顿训斥的宫人们既不敢怒又不敢言只纷纷知趣散去,何采薇的眼神却是隔了窗扉停留在屋内一个若隐若现的暗色人影身上。房门依然是自己离开时候的样子,侍女又皆是刚刚早起,无人敢擅闯的卧房倒像是藏了一个人。
“柳大总管这么早就来探望我,采薇真是受宠若惊。”
何采薇推门而入顺势以极快的速度将门闩放好,人未转身却准确判断出了那个暗色人影正是柳风。
能够这样无所顾忌肆无忌惮闯入的人除了柳风不会是别人,又或者说,早在她前日里自作主张于琉璃宫外阻拦张少卿并为难尹素问之时,她就早料到了柳风一定会奉命前来,只是没想打来得这样快。
柳风表情不变端坐于软椅之上,依然是正襟危坐随时戒备的模样。他从不愿意在何采薇的地盘多停留片刻,奈何深夜前来却是屋内空空,只得打起精神在此处守了大半夜。直至何采薇归来,见她每靠近一步,自己的不耐就随之增长一分。
“我自然是不想来的。不过是奉了少主的命令。”
“哼,张少卿。枉费他自称英雄豪杰,却是个锱铢必较小心眼的。”
张少卿的睚眦必报她自然知道,言语虽是抱怨却又早料到自己今日不会太好过。索性无所谓地往软榻之上一倚,斜着一双美眸盯着柳风乱看。
“说吧,你的那位主子想要怎样惩治于我?杖责、耳光还是刀剑,不过是寻着尹素问开个玩笑罢了,总不至于要了我的性命去。”
回想自己被张少卿所救初时也并非一心一意要与他合作。甚至一度因为对方过于霸道的控制而几度与他对抗过。只不过,何采薇的心思足够手段却是远远不及,一次次被张少卿的毒打折磨到人事不省,皮不见血却伤在筋骨,若不是仗着自己的歧黄之术聊以自医恐怕早已残废。
思及此处,何采薇的后背便一阵发凉。他说得没错,死不可怕,生不如死却是不太好受。
“少主的意思,惩戒之重点在于‘戒’而不在‘惩’,希望何姑娘懂的教训好自为之。切勿再自讨苦吃。”
柳风说话时声音低沉,光线不明何采薇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皱眉时候才要覆耳去听,却又见他如飓风一般瞬间自软椅之上起身飞奔,下一刻便与自己近在咫尺了。
脖颈一凉,是他微凉的手指,喉头一热,一团腥热之物被塞入口中瞬间推送而下。腹内爆发一阵剧烈的呕吐之感,被紧紧箍着的脖颈同时放松,何采薇艰难地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紧接着便是一阵昏天黑地的猛烈咳嗽。
“柳,柳风!!你,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她**未平却是瞬间明白过来,顾不得被呛得涕泪横流却是狠狠攥住柳风的衣角在咒骂。咒骂他连一顿光明正大的皮肉之苦都不愿执行,反而是起了下毒的龌龊心思。
“呸!堂堂的张家大公子,竟然要下作到给一个女人当面喂毒!”
张少卿武功不差更擅用毒,对他来说毒药与刀剑并无差别。同样是让人痛苦的东西,世人嗤之以鼻的卑劣下作在他看来方便有效最是快捷,没什么不好。
柳风从来听候差遣。既不会判断是非也不愿假装正义,听着何采薇的失控咒骂,他嘴唇微动,终于是没有与她解释少主对于毒药手段的想法。因为没有必要,在柳风看来,面前的何采薇与那些毒药刀剑也没什么区别。
意识到自己的衣襟尚被何采薇紧紧攥着,似乎还沾了些咸湿的眼泪,柳风很是不悦地稍一用力,只两个手指便将面色痛苦的何采薇推了开来。
“准确来说,此物并非毒药,只是一种比较厉害的蛊毒而已。”
他随意拍拍衣角,解释之言轻描淡写,何采薇却是绝望地闭了眼睛。毒可解,蛊难除,蛊毒不会要人性命却远比刀剑伤人更要痛苦百倍。
柳风打个响指,强烈的呕吐之感便在何采薇身上瞬间发作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腹内无法忍受的阵阵绞痛。
何采薇再受不住地大口呕吐起来,原以为吐出的会是些秽物或鲜血,不想却是一些酸臭血水和几块小小的肉状物体。
“此蛊唤作‘未央’,寓意发作之时痛楚绵延不绝更永无断绝之日。蛊虫最喜食人内脏,知道何姑娘是医术高手寻常毒物未必入眼,所以才寻了这样的厉害东西来。”
柳风难得主动说上这样多的话,晨光渐起,他的眸子里便清楚地倒映着何采薇的虚弱模样。面色苍白,伏卧于一片腥臭秽物之间,嘴角还有残留的血块。
柳风莫名就很喜欢这样的场景,他已经太久没有体会到杀人的极致快感了,此刻的场景虽不及生死却也不错。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又压低声音往何采薇的耳边凑了一凑。
“未央认主且不惧任何药石,若是强行拔除,母体也必定会同时暴毙而亡。何姑娘不肯听了少主吩咐便总要吃些苦头,虽然是难受一些,总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柳风面对何采薇总是例行公事,因着不喜与她来往那冷漠里便多了一分鄙夷。何采薇从没见过他的喜怒表情,唯独此刻却是第一次见着了他的笑容。
他是笑着的,邪气又天真地说些“只会痛苦不会夺命”的话,仿佛从不觉得要人性命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天长日久,作为张少卿的臂膀,他却像是生出了一颗与主人同样的心窍,所爱相同所恨相同,连着狠厉无情都日趋相同。(未完待续。)
ps: 未央,未央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1)
这两日的琉璃宫里分外冷清,皇后自众女子觐见完毕当日就乘了銮驾匆匆赶往了朝元殿,而后几日一直侍奉皇帝左右未再踏出殿门半步。同时朝元殿殿门紧闭,除了几名贴身侍候的宫人偶尔进出打理帝后的日常起居以外,最常见的便只是一名行色匆匆的年老御医。
皇帝发了病,病得严重着实可怜,因着是密不能宣的旧疾发作所以只能是暗中治疗悄悄忍耐。他平日里痴傻安静,病症发作之时却变成了疯癫无状的疯狂模样,除了六亲不认地哭喊打闹便是声嘶力竭地喊着痛。
太后皇后也曾惊慌过,奈何唯一跟随治疗的御医早已下了诊断,说这是陈年旧疾的后遗之症,病不在身体却在心脑。此症并非什么药石可以医治的普通疾患,既无法根除又不能避免,只能生生受着等挨过了发狂时候再慢慢调理。
皇帝闹起来的时候样貌狰狞下手不分轻重,连伺候的宫人都恨不能退避三舍,唯独皇后毫不在意随侍左右。其实这病情虽来势凶猛但每次发作的时间并不算长,皇后伺候久了便也摸出些门道,既能控制得住发病之人又不至于让自己受伤。
病人看似凶悍实则脆弱,她便总是那样奋不顾身地靠过去将她的夫君紧紧抱在怀中,紧紧抱着,一遍遍温柔地抚摸他被汗水濡湿的长发,然后不停地轻声哄劝说些旁人听不清的耳语。待他没有那样狂躁的时候又会慢慢哼上几只不成调的曲子,像是哄劝哭闹的孩子一样,将怀里的人慢慢哄着睡着了。
抱他的时候她是坚强又执着的,谁都治不住的疯傻之人全靠她的一双臂弯倒也能禁锢得住,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那个时候的自己竟是那样力大无穷。可是,怀里的人若是睡熟了,她的坚强便没那么坚强了。也会偷偷地掉几串眼泪,滚烫的泪珠落在他光洁的额头,和蒸腾的汗水混在一处也会泛出一片晶莹剔透的伤心模样。天下人仰视又艳羡的九五之尊,实则却要受着这样的煎熬折磨。除了她会跟着切身而痛,没有谁会知道这个皇帝真正是如何过活的。
连着折腾几天,午时刚过之时皇帝的高烧终于退下,太后原本是在守着。眼见确实退了烧这才放下心来先行离开。皇帝未成婚的时候,这样彻夜守候照顾的工作全是太后一人独自承担,皇后入了宫之后便不声不响毅然将重担扛了过来,既不埋怨又不气恼,让太后很是满意。
退了烧的皇帝出一身热汗。渐渐清醒之后第一眼见着皇后,心中便是满满的安全感。他声音嘶哑地嚷嚷几声口渴,皇后便即刻一点点喂给他早已煨好的蜂蜜枇杷汤。
“好喝吗?”
“姐姐的汤,什么时候都是好喝的。”
天真的人说句最简单的夸奖,皇后就觉得是最美好真挚的鼓励了。皇帝小孩心性,有旁人在侧的时候也会依例叫她一声“皇后”,没有人的时候却总是悄悄唤她一声“姐姐”。他并不清楚“皇后”的实际意义,却自觉这个称呼远没有“姐姐”来的亲近恳切。
皇帝单纯却最喜欢见着自己唤一声“姐姐”之后,她一时半是嫌弃半是脸红的可爱模样,然后再听她回一句“正则”。而非“陛下”。
皇后原先总是笑他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任他倚在肩头的时候便会抓起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一遍遍比划着教他写三个字:“秦子佩”。
“你叫萧正则,我叫秦子佩,我们是夫妻。‘秦子佩’,你要记得这个名字。”
“秦,子,佩。”
他认认真真跟着皇后的指尖描摹几遍,却总是记不牢写不好。写不到几下又会忽然问她一句,“那。夫妻又是什么?”
秦子佩用了很长时间一点点与他解释,所谓夫妻就是要相互关爱陪伴,永远都在一起的两个人。皇帝听来很是高兴,便会再与她确认几遍“真的会是永远都不分开的吗”。这个时候的秦子佩总会将两个人的手掌紧紧握在一处坚定地回一句“一定会是永远的”。
永远有多远,在秦子佩的心里或许就是一生一世那样远了。要一辈子与萧正则绑在一处,不得自由更多有隐秘,她却偏偏觉得如此甚好。唯独不好的一点,即便十岁的孩子也应该要识得许多字了,萧正则却总是不记得他的皇后叫做“秦子佩”。这样的时候多了。她也就不再强求只由他去了,什么皇后或者姐姐,只要他的身体无恙乐得开心,怎样都好。
喝过甜汤,皇后更体贴地取了一盒琥珀色的药膏来,银勺舀出一点涂在皇帝因着连日高烧而干裂的唇上。药膏是皇后亲自调制,为了祛除苦味大多是蜂蜜薄荷这样的降燥之物,皇帝唇上如久旱遇着甘霖,清甜凉爽忍不住舌尖就要偷蹭几下。
“小馋猫,这可是药膏,不许乱蹭!”
一旦被发现了,又故意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来,他的皇后便会由着他多蹭几口。
萧正则尚不懂爱却也知道皇后的无限关怀,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离不开她的。虽然自己总是写不好“秦子佩”那三个字,却一直都记得她与自己说过,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夫妻,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姐姐,我是不是又一个人睡过去好久?还乱发脾气砸坏了许多东西?”
“没有。这次比以往要好多了,正则很乖,生病的时间也没有以前长了,姐姐很是高兴。”
皇帝先是有些手足无措地担心自己的病情又给皇后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听她这样宽慰才又半信半疑地咬咬嘴唇抬头望她一眼。
皇后亦笑着回望他一眼,两人的手掌也依旧紧紧握着,确实是没有半点嫌弃的模样。
“可是,你怎么眼眶红红是哭过的样子?”
他的手轻轻抚上皇后脸颊,指间似乎还有些泪水残留的痕迹,他便又是难过地暗暗责怪自己,责怪那该死的病痛折磨。
他发起病来的时候极其痛苦但病症过去之后记忆里却只剩了一团混沌,除了身体残留的零星痛楚以外倒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所以也不算难过。唯独难过的只是,他的皇后每次守在身边,他想不起来的那些痛苦便全都转移到了她的眼里心里,可他却偏偏无能为力。
“是我不好,总是生病才惹了姐姐伤心。”
“傻瓜,生病也无妨。你总是在我身边,就要比什么都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2)
萧正则身体底子差,虚弱时候脸色更加苍白,唯独一双眼睛亮晶晶是干干净净颇有神彩的模样。秦子佩有时候也会觉着可惜,有一双这样眼睛的人怎么会是个痴傻的患儿。回头想想却又觉得没什么可抱怨的,或许正是因为是个太干净太通透的人,所以这污浊的世间才容不下吧。
两人的手始终握在一处,萧正则总觉得对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掌中间似乎藏着一汪泉眼,能够发出持久温暖的热度和力量来。他一面漫不经心地摆弄她的手指一面又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絮絮给她描述着自己昏睡之时记着的那个梦境。那梦境朦胧却颇为真实,仿佛真的有许多畸形怪兽在自己身后紧紧追赶。
那些混沌的梦境如同他混沌的人生,迷蒙不清更时不时冒出些让他恐惧的东西来。秦子佩从不打断他说话,认认真真地听完那些糊涂的梦境,而后又会鼻尖蹭蹭他的额头给一个宽慰的保证。
“以后倘若梦里再有怪物伤害正则,记得一定要大声喊我的名字,这样我就会出现来保护你了。”
“这个主意甚好,有姐姐在我便不再害怕了。”
“那你要记得喊我什么名字?”
秦子佩故意逗他,见他只记得喊一声“姐姐”便特意要问一遍自己的名字。萧正则欲言又止,深深蹙眉仔细思索一番才终于开心起来。
“子佩!我终于记得了,姐姐是叫子佩!以后害怕的时候便大声呼喊子佩的名字,这样你就会来我身边了!”
萧正则很满意自己的进步,不待秦子佩夸奖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在床榻内侧靠墙的缝隙里来回摸索不停。
“喏,子佩,送你的。”
他一脸献宝的模样手里托着个不大的圆形小木匣子,看起来是早藏在了缝隙之中特意等她来才送出手的。
“什么东西还要这样神神秘秘?”
秦子佩有些意外地接了匣子,打开才发现里面满满当当塞了几颗油光发亮的腌渍酸角糖。许是多藏了几日,酸角糖看来有些发干。但对上萧正则期盼的眼神,秦子佩还是主动拈了一块尝尝。
“这个,是你特意为我藏起来的?”
见萧正则认真地点点头,秦子佩便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他特意费心准备了半晌的惊喜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零嘴。她依旧很是高兴地特意多尝了几颗,附带一顿满足地夸赞,萧正则便跟着开心不已。
“子佩喜欢吃这个,母后不高兴,我便趁着喝药的时候让御医偷偷带了一些过来。”
秦子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很久之前曾经与皇帝太后一起泛舟,有个外臣送来些民间有趣的小玩意儿,有几样零嘴吃食味道不错。
她当时随口说了一句这酸角糖好吃却被太后笑说是宫外的小吃食做工粗糙怕不干净。原本是一件自己都要忘了的小事情,没想到皇帝一直记着,更误以为是太后不许自己多吃,这才耍了个小聪明偷偷藏起了糖果要等着她过来。
糖果都不新鲜了,秦子佩却觉得好吃,连着酸味都变成了甜味。入宫三载,从初时的惊讶畏惧到后来的听天由命再到此时的死心塌地,她很明白。即便这个男人痴傻患病,她都是那样爱他的。原本以为自己这份爱可能永远也无法让他知晓,又或者永不能得到回报,如今看来,却是都值得了。她不贪心,只觉得上天已给了足够的恩惠。何其有幸,你爱着的人也在尽力爱你,而你又能永远和他相守在一起。
“子佩,子佩怎么哭了?”
萧正则原本还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皇后吃得开心,下一刻却又见她低头落了泪。于是一时慌神。手忙脚乱帮她擦去泪痕还不忘赶紧回身在那个小小的缝隙里左右翻找。
“子佩不哭,仅管放心吃着,我这里存了很多呢。想着你爱吃也是足够了,不用担心!”
萧正则思维简单。只以为他的皇后是好不容易吃到了喜欢的食物,赶忙掏出了许多零散存着的吃食要与她分享。慌乱中更连带着拽出了缝隙中不少其他的东西。
“正则!”
秦子佩又哭又笑,哭是因着感动笑却是因着她的夫君像是只傻乎乎的鸟雀,喜欢找个隐秘的地方藏着心爱的食物或玩具。
“你可是一国之君,这样偷藏东西的幼稚举动该被人笑话了。更何况那缝隙如此明显,随便一个宫人铺床之时就会发现了呢。”
她笑着帮他收拾物件。准备帮忙寻一个更合适的地方存了起来。这样的小游戏发生在萧正则身上,秦子佩虽觉得幼稚却不介意参与,嘴上是在埋怨,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直至翻出了几张墨迹斑斑的宣纸才一时愣住了神。
寻常练字的宣纸被特意裁成了一叠小小的方正纸张,每一张之上都有毛笔清晰地写着“子佩”二字。
“这是?你自己写的?正则不是一向不喜欢练字吗?”
秦子佩半是惊讶半是喜悦,那纸上的字迹深浅不一也并不工整,想来应该是萧正则在日常里偷偷练习着写了自己的名字。孩子心性多是贪玩,虽然在太后面前他通常是个按时写字温书的好孩子,没有太后监督的时候才会真正显露了不爱习字的天性。
她这样一问,萧正则面上便微微一红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小秘密,只有些羞涩地小声回答着。
“我总记不住你的名字,你该要伤心难过了。所以就想要自己努力一些,就像现在一样,我终于记得你是子佩了。”
“我是子佩。是萧正则的妻子,秦子佩。”
高烧散去的身体温度依旧略高于常人,秦子佩觉着自己是拥住了冬日里的太阳,暖融融叫人舍不得松手。
萧正则忽然被她拥在怀中,下一刻也同样伸手覆上她的肩膀紧紧将对方圈入了自己的怀中。他所知不多亦不太明了俗世之理,唯独靠着一点感觉去判断亲疏。秦子佩于他而言是至亲的,他又总觉得自己是不够好才会常常惹她流泪,手上的力道便更重一些。
“子佩别怕,我也会保护你。”(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梅子青时雨(1)
皇帝身体大好之后阖宫上下顿时一扫阴郁气氛,加之帝后感情甚笃,看来便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太后又来看了两回也不再担心,只临走之际在皇后耳边多言了几句体己的悄悄话。
嘱咐之言说着含蓄,翻来覆去却又万变不离其宗不过几句“开枝散叶、繁荣皇室”的教导之言。太后原本体恤,见着帝后鹣鲽情深倒也没有催得太紧,偏偏朝堂之上的大臣们一时像是商量好似的,不分阵营亲疏一个个近期全都集中起来开始关注着皇帝的子嗣大事。
皇后也听了些风声故而一面孝顺地允诺下来,太后离去之后倒也依言提醒了皇帝几次,催促他要不要去见见那几位新晋的佳人子。
除了初时登基为做个应景的表面功夫,宫中曾依例晋升了屈指可数的几位妃嫔,近年来既无新人入宫再加上那些妃子旧人中也并没有一个是能真正得见天颜的。故而皇帝不识佳人,被催了几回都尚没能明白过来什么叫做“自己的新晋嫔妃”。
“她们生得漂亮又会哄人开心,陛下选一个喜欢的,以后就可以像这样多个人陪在你身边了。若那人真是个有福气的,说不定还能生个小皇子或是小公主,这样不是很好吗?”
皇后话音有些难掩的落寞,她自然是舍不得将自己的夫君推给任何一个旁人女子的,却又碍着一顶皇后的头衔不得不做出些深明大义的宽宏模样来。更何况广纳妃嫔最大的原因正在于自己是个一无所出的光杆皇后,所以,她没有理由拒绝。
皇帝此时大致明白了“选妃”是个什么意思,大抵就是多了几个像子佩一样可以陪伴自己的“姐姐”。但子佩是自己的妻子,他们才刚刚说过要夫妻恩爱两不移的,怎么这一刻就要将自己送给了别人。
思及此处,皇帝顿时着急起来只一把揽了皇后的手掌握在自己手心,有些愠怒又有些急切地辩解着。
“朕不要什么妃子姐姐,如今这样就很好,有子佩在就足够了。”
他从来听话。唯独与她闹脾气的时候才会自称一句“朕”。皇后见他有些气恼,自己心中却是甜蜜,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念头。一顿大闹动静的采选,还是由着她们如前人一般孤老于各自的寝殿之中吧。
及至磨蹭到一顿家宴之上。见着皇后的劝导果然没有作用,太后才不得不亲自出马协调。
“皇儿,当真不想去见见那些漂亮姐姐?”
“当真不想。”
太后夹一块清香的水晶豆腐送到皇帝碗里,皇帝扁扁嘴又夹了豆腐送到皇后的碗里,明显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太后却不着急。依旧笑眯眯地再夹一筷子蔬菜到他碗里。
“连那幅桃花画里的姐姐也不要见了?既是这样,母亲这叫命人将画像烧了再顺便将那画里的人也赶出宫去算了。”
“画像?什么画像?”
“你当日自己选好的,一眼看中了那桃花树下的女子,怎么如今却又忘记了。”
太后这样说着,皇帝仔细想了半晌才终于记起了自己几日前确实是看过一副女子画像。当时几十个卷轴堆在一处全是各色姿容的妙龄女子,皇帝不在意选妃只以为母亲是在挑选一个最好看的女子便也跟着帮忙选了选。人像众多本来一时不容易选择,偏偏看来看去发现自己手边的一副小像里画着的是个旧人。
他不记得对方名字,却记得那张好看的侧脸和眼睑下一颗泪痣。皇帝一时高兴地挑了那副桃花半面妆的画像递给母亲,意思是这个最好,没想到如今那画中人却是成了自己的妃子姐姐。这样一来。他那坚决不肯相见的气势便弱了不少,他始终认为那个姐姐他是认识的,终于有机会了倒是很想再见一面。
皇帝嘴里还咬着汤匙又偏过头偷偷瞧一眼皇后,皇后浅浅笑着看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母后,那个姐姐,孩儿是想要见的。”
“那就好,母亲会尽快给你安排。”
太后心里有自己的计较,虽是此前拗不过张少卿的要求答应了不日之后会寻个机会将尹素问遣出宫去,实则却是怎么都放不下自己心里的那一点念想。
她不相信尹素问当真只是一心一意要入宫为妃的。更直觉那真实的目的与自己所想要知道的东西密切相关,所以此刻才会有如此举动。她是答应过要帮忙赶走尹素问,但若是尹素问已成为侍寝过的后妃或是自己坚决要留下的话便又是另一说了。
太后代笔在玉牒之上勾了笔画,嘱咐刘忠三日之后挂了尹素问的绿头牌而后又特意小声嘱咐一句。要求皇帝首选侍寝的消息暂时保密,直至侍寝当日晨时再通知各处。
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宠幸皇后以外的妃嫔,本是一件大事却碍着太后的嘱咐而甚是保密,所有的准备工作交由刘忠提前打点,后宫各殿却是没得到一点风声。
她们只知道自打殿选入宫以来皇帝都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脸,除了照例送给各宫的封赏以外亦没有召唤任何一人侍寝。
后宫中人去不了前朝。只能猜测皇帝是否真的太过勤勉于朝堂之上日理万机而无暇顾及其他。有诸如安然这样望眼欲穿的几番跃跃欲试想去朝元殿问个安,撺掇一下何采薇却又被果断拒绝,回想到皇后意味深长的嘱咐之言,一时倒是没有人愿意轻易出头。
尹素问心中隐隐不安,虽然她早知道这宫里真正掌权的并非皇帝本人,但不接近皇帝便没有机会接近太后更没有机会查明旧事真相报仇雪恨。盘算着时间,想来那皇帝即便隐忍神秘,五六日的时间过去了也应该要有传召侍寝的时候了。
关于侍寝一事她也曾经多有顾虑,好在李修茗从来体贴又是个无所不能的灵通之人,早在她决定入宫之初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一份“偷香散”还藏在自己的包裹之中,有了那份专门配置的奇药,自然不需要她真正舍身侍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梅子青时雨(2)
想到那个颇为神秘的皇帝,尹素问倒是多留意了几分,不消说他的一些反常之举,就冲着李修茗、冷秋水这样或聪明或亲近的人物都没能得到关于他的太多信息,尹素问便起了深深的好奇与戒备。想来那样大隐隐于朝堂的人若不是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便一定是个性格诡异的怪人。
虽然手里藏着一件自保利器,尹素问还是忧心忡忡地想要提前探查些有用的消息。冷秋水像是认定了她这个朋友,平日里有事没事都愿意到她这里闲坐着,珍珠又是个极负责任的丫鬟随身侍奉尽心尽力,这两人的过于热情都导致了她想要一探究竟的计划频频受阻。
白日里出不得门便只能改在晚上夜行,她身上有些功夫倒不惧夜里外出查探,唯独比较麻烦的却是自己有夜盲的毛病,不能提了风灯照明的时候总是没胆量独自夜行。
好在入宫之前,李修茗除了三番五次地叮嘱倒也做了不少实际准备,除了寻常的金银细软和各类药石以外还特意给她备了一颗南州深海出产的夜明珠。那珠子浑圆漂亮个头虽然不大但恰好够一人握于掌中,盈盈泛白的光亮也堪堪能够照着路,虽比不上当时救她一命那颗御赐的流光珠,但用来夜行也还是聊胜于无了。
尹素问准备妥当,唯独一件事没有思虑周到便是忘记要带夜行衣入宫,如今只得换下层叠的罗衫长裙着了最朴素的衣衫轻装而行。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她悄悄翻墙而出疾走一阵跨过了林泉宫的地界,倒也比较顺利地躲过了两拨夜里巡查的禁卫军。
她的本意是要直接去往皇帝所在的朝元殿查探,起码先见着皇帝本人,知己知彼才方便以后正面迎敌。不过朝元殿所距甚远,为了以防万一,尹素问还提前准备了一份亲手绘制的方位图,白日里从珍珠与冷秋水那里千方百计套了话出来,根据她们的提示这才大致标明了方位路线。
本是万事俱备,奈何尹素问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在深夜里比照着地图寻访本就已经足够艰难。途中更被几拨突然行进至附近的巡夜军士惊吓了几次,在绕着一处荒废的园子转悠了第三圈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是彻底迷路了。
暗夜前行至这个没有宫灯照路的地方,仅仅依靠手中的微光。尹素问本来还看不出此处是个被废弃的园子,直到脚下全是大小不一的尖砾石子在硌脚,四周也没有任何应季花草的香味只全是衰败腐气与摇曳横生的枯枝败叶,她才明白自己应该是误闯了一处废弃的园子。
虽然深夜的孤园荒凉又诡异,她自认心中坦荡且有武艺防身倒也不怎么害怕。只焦头烂额的是暗夜深重光亮有限,自己在小心翼翼隐藏身形的同时还要寻找园子出口着实有些艰难。
她心中焦也顾不上横生的枝叶会伤了手,直接认定一个方向便急疾走一阵,全靠一双手披荆斩棘在半人高的杂草从中硬是开出一条小路来。
扑簌的草叶被夜风吹起一阵阵席卷而来,伴着肌肤泛起的寒意,尹素问也终于是有些怯意了。好在几步以外的乱草之后已经见着了点点荧光,想来应该是出口之外的宫灯了。
她见着了希望干脆一鼓作气想要运起功力飞奔而去,没想着身形才起,衣角的绶带却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缠在了横逸的枯枝之上。随着一阵清晰的帛裂之声连着她整个人都被直接拽落在了地上,手里的珠子则同时跟着滚落不见了。
地形不平枯草深厚。珠子落地的同时就消失了踪影,连一声草叶破碎的声音都没留下。走失于一个陌生阴暗处又失了唯一的光源,尹素问顾不得自己被摔痛的双腿,只勉强撑着胡乱解开被缚的衣衫,手忙脚乱在枯草之中摸索着珠子。
这样艰难匍匐着寻了半晌,除了泥块石砾却一点珠子的光亮都没见着,只是摸着手底的泥土衰草越来越潮湿起来。
“莫非此处是个废弃的花园,还藏着一条小河?”
她喃喃自语一番倒觉着是解释通了,此处应该有条暗河所以地势不平,自己的珠子便是方才直接滚落河中了。这样一想她便不打算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了。前方即是见得着光亮的出口,大不了舍一颗珠子自己一点点挪步过去,总好过超了时辰第二天一早被宫人发现。
打定主意后的尹素问不再犹豫,拍拍手中泥土顺势将稍长的衣襟裙角全都打个结系起来。在一片茫然的黑夜之中全凭直觉一点点向着不远处的亮光艰难走去。
途中几次都遇着不明深浅的坑洼处,好在她始终提着一口气倒也没有摔倒。只是当那亮光离得越来越近之时,尹素问却疑惑地停了脚步。这有亮光的地方本应该是园子出口才对,怎么越挨近之时反而路越不平草越深了呢?
环顾一圈,这园子虽已废弃面积却不小,远处一圈起伏的暗影看不清是不是院墙。倒是近处的光亮是藏在一个小小的院门里头。院门连着半截倾塌的墙垣横在眼前,越过墙头的几从杂草,亮光确是从里面散发而出的。
尹素问终于确定了,自己并不是寻到了什么出口,反而是越走越深,来了这园子的深处。
方才离得远只见着是莹莹几点亮光,此刻离近了才发现是院门内有人挂了灯笼。本以为是一处彻底荒废的花园,没想到花园之中还住着宫人。能有宫人引路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看着周围的环境,想来所住之人应该不是什么贵人,尹素问便也不担心会被人认出身份。
夜里安静,她一时离得又近,停下脚步之后便发觉这暗夜的风里除了自己稍显沉重的呼吸声之外还有几声清浅的水流声。顺着水流声一路朝着光亮而行,才又发现水声掩盖之下还时不时藏着几声凄惨哀怨的呜咽声。
衰草连天的断壁残垣之中有隐隐的夜哭之声,尹素问险些就以为自己是误入了志怪传奇的话本故事里面。但她一时无路可退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果然,没走几步便见着灯笼之下似乎还有一个矮矮的人影。
那人影应该是个女子,挽着发髻始终是个抱膝蜷缩的模样。她并未发现尹素问的到来,只是一直保持着那个不甚舒服的姿势抽抽噎噎地是在哭泣。(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梅子青时雨(3)
女子身边有两盏灯笼,一盏挂在背后半棵已经枯死的树桠上,一盏立在身前,两盏灯笼皆是破破烂烂的模样,颤巍巍地在秋风里飘荡着打转。灯光合在一处照的灯下一个人影惨白,看不出具体的面容年纪只看得出此人像是极不畏寒,衣衫单薄更赤着双脚。
尹素问靠近几步便发现脚下正隔着一条隐匿于枯草淤泥之中的暗河。河岸模糊看不清水流只听闻断续水声,加之莹草**之气又很是浓重一时竟难以直接跨越,倒是借着那点点灯火见着了衰草分隔的水面之上正摇曳漂荡着许多纸船。
纸船大小不一所用纸张质地看来也都不甚相同,唯独数量不少全都满满当当挤在尹素问脚下的一处死水潭里,并没有顺利随水而下漂荡出园子之外。
尹素问有些好奇地拣了最近处的一个小纸船来看,发现其上并没有像寻常的祈福水灯一样放了短烛,却是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迹,再拣几个来看也全都一样。火光不足以照亮纸船上的全部字迹,她只隐隐看出了几个“红叶赠相思”的零散之意。
深宫冷落自古多有寂寥宫人,眼见韶华已逝却又逃离无望之时也会学着那些文人雅士做些寄情之举。择几片红叶题诗几句,或写着“相思题叶间”或写着“殷勤谢红叶”,而后由着几片树叶随水漂出宫外便像是能载了自己的情思愁绪也一起越过宫墙去了。脱离桎梏,重觅良人,或许每个垂垂老矣的宫人都曾有过这样的奢望梦幻吧。
如今纸船上的相思寄不出去,灯下的人影又哭得凄凉,尹素问不由得就心软了几分。连着喊了几声“姑娘”,灯影下的纤瘦人影才终于缓缓抬了头看她。
那是一张容色惨淡又瘦削虚弱的脸庞,本是年轻的模样与好看的眉眼却完全被一种毫无血色生气的气息笼罩着,反而生出了一些垂暮死寂的意味。
“姑娘别怕,我只是无意迷路误闯此地,想要来打听问路的。”
女子似是没有料到会有外人闯入。止了哭声缓缓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只隔着暗河灯火怔怔望着正在极力解释的尹素问。
她本穿了一身素色裙衫却因着年久破旧看不出本来颜色,单薄又瘦弱的身子静立不动之时仿佛就要与无边的夜色彻底融在了一起。若不是那薄薄的裙角还会随着夜风飘荡几下。尹素问就险些要怀疑自己面前的是否真的是个活人了。
“姑娘?”
对面没有什么回应,尹素问便又轻唤一声,不想此次的话音才落,那单薄的人影却像是突然受了召唤的小鹿一样二话不说就朝着自己奔袭而来。
顾不得暗夜深重秋寒刺骨,甚至是忘了自己未着屐履。女子提了裙角奔跑直接光着脚就跃入了暗河之中,几步踩过河水直接奔到了尹素问面前,不由分说便将她紧紧拥住了。
“明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总不会这样丢下我的??????”
突变发生于瞬间,只以为是个在暗自神伤的普通宫人,尹素问原本对她也没有半点防备之心,对方急速奔来她竟一时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扎扎实实抱了个满怀。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除了搅弄起一阵寒意,尹素问的脑海之中只同时反应了两个问题:这暗河水凉却不深;这女子着实瘦弱手臂上的力量却大得惊人,连尹素问下意识自我防卫的运气反震都没能将人推开。
女子身体几乎没有温度。浑身颤抖不停却还死死抱着尹素问不肯撒手,虽然声音嘶哑仍口口声声喊着什么“明哥哥”。
尹素问冷静片刻后才大概想明白了,许是夜色浓重自己又不是绾发裙衫的女子打扮,这才会被错认成什么哥哥,而那个被称作“明哥哥”的男子想来应该就是此人心心念念想要红叶赠诗之人了。
夜半奇遇,尹素问迅速判断了当前情势而后仍是使些力气拽开了缠在身上的女子,再言语时眼神里却没了方才可怜同情的模样。她已然大致判断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娘娘想是认错人了,在下只是个路过的寻常宫人,不是什么‘明哥哥’。”
她离得近,说话之时就伏在女子的耳边。语气虽然客气但音色清丽倒也证明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与此同时,一句“娘娘”才唤出口,身旁的女子果然瞬间如遭遇冰冻一般,整个身子都僵直得不得动弹。半晌才终于缓缓抬头去辨认尹素问的模样。
人形瘦得脱像便分外显得一双眼睛空洞硕大,终于确定了尹素问的陌生人身份,女子眼中唯一的一点精光也转瞬即逝,只剩了木讷晦暗地冷冷一瞥和惶惑不已的一句推脱。
“娘娘?不,不是,我不是什么娘娘。你也不是我的明哥哥!”
庭院荒凉却看得出曾经的建筑规格颇高,女子衣衫虽然脏污但形制规格并非普通宫人侍婢的衣衫等级,领口袖口还全都压了繁复的花纹,那瘦如鸡肋的手腕上更挂着一串纯银镶宝石的铃铛镯子。
镯子灵动,随着人影轻晃便会发出几声清脆响动,本是悠然欢快的银铃声音,放在这荒芜之所却是倍显凄凉。稍微细想尹素问心中便越发明了,此处本不是冷宫,一个芳华女子失魂落魄独占这样大的园子,身份境遇自然都不普通。她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了此人的身份,如无意外应当就是与那周才人一样被弃置已久的后宫妃子之一了。
女子似乎极其忌讳“娘娘”二字,发现是错认身份之后慌不迭退出好几步去,低声道一句“抱歉”便如惊弓之鸟般回身想要逃走。尹素问无意吓她,一句“抱歉”更是听出来此人应该还算神志清醒可以对话的,索性转个身便拦住了对方去路。
“娘娘莫慌,我不是守卫也非坏人,不过是个寻常宫人误入此地想要寻个出路而已。”
女子想是许久未见生人,容色怯怯地听着尹素问解释一句却仍是个拒绝相信的模样,一双细长手掌捂住耳朵不肯听劝只深深埋着头一门心思想要逃跑。尹素问左右阻拦几下又不敢使了太大力气,反倒是女子瘦弱却处处使出猛力相撞,让她一时躲闪不是阻拦也不是。
“青梅郡主,我真的不是来害你的!”
一声“青梅郡主”,像是显灵的咒语一般有效,横冲直撞的女子终于蓦然定住了身形。良久之后,她终于肯再次抬头对上尹素问的眼睛,那眼神里有了一点微弱的光,半是祈求半是哀伤。
“你是谁,如何会知道我的姓名?”(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梅子青时雨(4)
早在入宫之前尹素问就曾特别留意过当朝的后宫人事,依靠李修茗强大的情报信息,她对除了皇帝以外宫中的几个重要人物还是有所了解的。
她本意是想要提前摸清后宫形势以便自己日后行事,奈何情报显示,当今后宫凋敝人数寥寥仅有的几名妃子虽位份不低却都被以不同的形式幽闭软禁着,整个后宫之中从来只有皇后一人独大。
在那些仅有的信息之中尹素问曾留意过一个唤作“青梅郡主”的女子,她本是西北一处藩王的女儿,因着家世没落被同姓族人以进献之名送入府城赶上了第一批的后宫采选,她出身高贵入宫初时便被封了四品美人。
这是宫中旧历有所记载的内容,按照李修茗的情报所言,则更要详细一些。青梅郡主生得美貌身段窈窕更跳的一手动人的《凌波舞》,从小不离身的宝石银镯银铃叮当每每随舞而动自成风格,因此又被唤作“银铃美人”。
原本这位美人也是颇受太后赏识的,甚至一度没有遭到与她人同样悲惨的软禁待遇,奈何美人志不在宫中只一心一意想要寻着宫墙万里以外北方草原上的年少竹马。侍寝未成又多有冲撞,盛怒之下的太后虽没有狠下杀手,她的日子却不会比其他人过得更好了。
美人再无音讯,尹素问还曾经笑言李修茗是将什么才子佳人的曲子故事拿来与自己玩笑了,没想到今日暗夜误闯之地倒当真见到了故事的主人。
初见此人,尹素问只猜出了她应该是一位遭了厌弃的嫔妃旧人,再见银镯才又猛然想起了那个银铃叮当的故事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倒是起了作用。
一声“青梅郡主”像是将女子失去一半的魂魄给唤了回来,她情绪稳定了不少也开始有了寒意知觉,尹素问又有些心疼地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见叶而知秋,怀人而伤己,尹素问又觉得自己的铁石心肠是修炼得不够。
偌大的园子空旷已久,像是一处早被遗忘的世外荒园。园子中只有青梅和一名冷宫里指派来的婢女。除了那些偶尔会路过巡视的侍卫以外,早已没有多少人还记得有这个地方的存在。
寥寥几句对话,尹素问只说自己是一位新晋佳人子的贴身侍女,也曾于后宫的一位娘娘口中听过青梅郡主的故事。更再三表明自己确实只是误闯,青梅思索良久这才稍稍放下了戒心。
她不再怀疑倒也愿意开**谈,口中的故事与李修茗所探查到的内容并无太大出入,除了幽闭日久有些分不清年月时间,寻常事情的叙述也还清晰。唯独奇怪的只是在她的印象里。曾经于西北生活的日子清晰可见仿若昨日,那里的草长莺飞、那里的“明哥哥”全都是她乐此不疲津津乐道的话题,而进入宫廷之后的所有人事却全都挤在一处,反而是混乱一片。
尹素问每每想要多问两句宫内之事,她便总是极不情愿地紧皱眉头思索一会,而后又有些答非所问地表示自己确实想不起来了。
一道宫墙成了一座不可跨越的芒山,立仞万丈荆棘密布生生隔断了这个女子全部的希望和生机。尹素问又有些疑惑,或许,这个女子也早不是真正神志清楚的正常人了。
她总是那样热衷于提起那位久未相见的“明哥哥”,自顾自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思念。强迫尹素问与她一样要坚信那人不久后就会回来接她。而后又马上做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望一眼无边黑暗中随风涌动的衰草,疑心那些草堆里是藏了什么伺机窥探的坏人。
尹素问提一句当朝皇帝,她便极其抗拒又害怕地重新捂了耳朵不肯继续听下去。暗河里窜出一只受了惊扰的野猫,惊叫着从草丛中疾驰而过,青梅便也同时受了惊吓猛地躲在尹素问身后,全身冰凉瑟瑟发抖。
“好妹妹,你救我出去好不好?!好不好?!”
除了怀旧便是祈求,她满眼的惊恐慌乱,急切地攥着尹素问的衣角恳求她能将自己救出这万劫不复之地。一手还不忘使劲拽着自己腕上的银镯。
“把这个给你,只要你能救我,要我当牛做马怎样都可以的。”
金碧辉煌的殿宇多少人趋之若鹜多少人避之不及,她被幽闭了太久。久到就要忘了太阳的光晕和鲜花的味道,早已没有了北国郡主的挺拔秀气和飒爽风度。许多年来她唯一能见到的外人便只有尹素问一个,她别无所求只希望对方能施以援手将自己救出火坑。
她慌乱地想要摘了镯子递给尹素问,几番动作都解不开尾端的银扣,情急之下就要生生将镯子从腕上硬扯了下来。本就纤细的手腕被强力拉扯着,连尹素问都听到了脆弱的骨裂声。
“青梅。你别这样!”
反手覆上了她颤抖的手臂,尹素问轻轻用力又将那半坠的镯子重洗推回了她的腕上。
“我本人尚是前途未卜吉凶难料之时,不一定能够保证顺利援救于你,但是我会试着去努力,尽力去救你。青梅,你要好好活着,给我些时间,总会救你出去。”
她原本只是要来问路的,她原本应该要独善其身的,却因着那一点点不忍心而贸然答应了一个苦命女子的请求。想来想去大抵只是因为她与自己同病相怜,皆是个被命运围困的人罢了,而她唤着那个“明哥哥”的时候分明就是昔年尹素问想念心澈时候的模样。
情之所至一往而深,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好运气能等得到与自己心心相印的恋人。
“即便不能自救,能够先救了你也总是好的。”
尹素问露出几分苦笑,安慰地轻抚着青梅单薄的脊背,说几句宽慰的暖心之言,心中已在盘算是应该如何救人更加快捷。
得了承诺,青梅终于不再急切地喊闹抬眼却是流了眼泪,一会哭着一会笑着,满腹心思地望着尹素问说不出话来。尹素问没来由得便是一阵心酸,这样冷漠无情的宫闱之地,自己一个初见的陌生人竟成了她全部的希望。
风中隐约传来几声细微的呼喊,有人唤几声“青娘娘”,而后便有一个晃晃悠悠的风灯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是有人来寻你了。”
尹素问拍拍身上的泥土,伸手想要将地上的女子拉起来,回头却只又见着对方眼中突然露出一个极度惊恐的表情,而后自己颈间一阵钝痛便是眼前一黑再无知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