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2)
赞的是一个“栩栩如生”而非“以假乱真”,因为旧作到了李修茗的手里便有了些细微的改变。先是裁去了太过繁复的鲜花背景,只留了半根树干几株花枝数片花瓣飞旋,花树下的少女被放大了尺寸恰好亭亭立于画布之中,依旧是衣角翻飞的裙衫和微倾的素手,面上的模样却精致了不少。
尹素问暗叹他的工笔竟是如此精细传神,只寥寥几笔动在眉眼之间便将年少时的她变成了现在的她,更何况不过是个只有侧脸剪影的半幅面孔。新作刻意调淡了背景颜色突出了人物本体,这个“栩栩如生”的描摹之像竟比之原作更多了几分精致与韵味,看上一眼便很容易让人生了喜欢的心情。
“只以为你应该擅长的是纵横山水的泼墨,没想到细精巧的工笔竟完全不输宫廷御用的名家画师,小女子真是甘拜下风。”
尹素问作个佩服的姿势,假模假式的调侃,真心实意的赞美。李修茗是个经不住夸的,自然眼睛鼻子都要高傲朝天了。
“哼,这叫做真人不露相!我是个怀才不遇的英雄豪杰,你却只以为我是个**不羁的公子哥,总是要小看了我的。”
画皮画骨难画心,工笔了得的画师能够画出繁复精细的衣角钩花,心有所思的执笔人才能画出睫羽眉眼里的爱恨情仇。李修茗只是自夸才高八斗,并没有说出当年的张少卿、如今的自己能够如此下笔,总都是由情所致的吧。
那一幅昔年里的桃花美人图,由着张少卿的笔端而成,赠予了尹素问,在她心中藏了十年之久最终又毁在了一方小小的火盆之中,跳跃的火光掠过后只剩了一捧黑灰。
尹素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旧画一点点被火焰吞噬,连着残渣烟雾都见不着了之后才又转身离开。她并不知道,那幅经由李修茗临摹之后的仿作此刻却是重新落在了张少卿手中。
傍晚时候,张少卿前脚下朝回了府邸后脚便悄无声息地跟来了一个身材纤瘦易装而行的小太监。小太监是刘公公的跟班,得了师父的差遣一路小心翼翼追随而来。赶在张少卿临进门之时塞了个黑布包裹的卷轴在他手中,领了赏银便匆匆跑开了。
宫中众人皆知刘公公是当朝太后身边的红人,皇上倚重的喉舌,却不知道他也是个吃里扒外为张少卿提鞋的贼子。提前没有打过招呼。只送了这样一个卷轴,刘公公没有更多的嘱咐,只说一句“张大人一看便知。”
一看便知,确实如此。那卷筒之内是宫中二审采女佳人子时所用的图卷,绢帛之上赫然画着的人便是尹素问。那是当年笔笔出自他手的一副得意之作。即便是经过了二次描摹修改自然也是认识的。
绢画上的女子一颦一笑皆细腻生动,只有侧脸的半身样貌也依旧掩饰不住涌动的美丽和情愫。落款是一个梅花小篆的“尹素心”,纤丽清雅又不失娇俏,在张少卿看来却是处处都透漏着引人置气的危险信号。
“尹素问!你就是要这样步步相逼折辱我至此吗?!”
绢帛被徒手撕裂,发出一声嘶哑干瘪的破裂声,他对着虚空怒吼发泄着满腔愤怒情绪,第一次被不可遏制的怒火灼烧着将手边所能及的物件都砸了个遍。
于曾经的恋人而言,两相生厌并不可怕,大不了就是个江湖陌路见面不相识的结果,再有甚者彼此怨憎到了极致齐齐出手来个你死我活也就足够了。即便在那样的情形里张少卿都无所畏惧自认足可以对付。唯独害怕的却是这两个人里一个是下定了决心要生死相忘,一个却徒留了些纠缠不清的不舍,如同现在的尹素问与他。
他埋怨尹素问那样不管不顾地将所有过往一并抹杀,丢掉了张家的婚约后转身就改头换面要入宫去选妃,他更惶恐尹素问竟然真的会有参与选妃的举动。她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会做得成,这些问题都在瞬间出现困扰着他,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若不是这一幅人情换来的画卷,或许等到二人有缘再见之时就真的是要在金銮座前朝元殿内了。
“我早知道,早知道啊!”
盛怒过后,他有些气力不支颓然地倚靠在一处矮塌之上。整个人又是无奈又是悲哀。他早应该知道的,他的素素早已不复存在了,自从天水广场的一场婚典之后,他就亲手斩断了自己与她的最后一点情感血脉。现在上原府里的尹素问也好。尹素心也罢,都再不是属于他的,不为他所动不受他所持再不会爱他。只是之前的他强横惯了,与人斗与天斗,从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天命不可违。
阮青玉解了足禁,在晚膳之时没能见到张少卿出现。一众仆从支支吾吾只说是少爷情绪不好不用任何人伺候饮食。她心里盘算几下也不着急,安安静静吃饱喝足后又多喝了一碗安胎药才端了温好的吃食汤盅朝着书房的方向寻了过去。
书房的门扉紧闭,阮青玉连着假意敲门都省了,一手提了食盒直接推门而入。书房内一地凌乱,她似视而不见稳步入内,眼神自地上一块撕裂的锦帛上飘忽而过,面色没有任何改变。
“出去。”
“怕你饿了,来送些吃食。”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张少卿的话简短平淡气性却大,阮青玉的话体贴关心却没有了殷勤的温度。他们是喜帕红衣拜堂成亲了的夫妻,却没有举案齐眉的福气,一方躲避一方隐忍,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个尴尬又疏离的地步。
若是往昔,只这一句话就足够阮青玉默默退去伤心难过一阵子了,可是如今的她有了自己的坚定的心思倒是全不在意张少卿的态度了。
“怕你饿了,来送些吃食。”
她面色平静地再重复一次,抬头便对上了张少卿冷冰冰的眸光。去掉怒火之后的冰冷,如同游弋的蝮蛇吐着黑色剧毒的信子,正在冷冷地看她。(未完待续。)
ps: 她知道,自己从没有那样能够举案齐眉相守到老的福气。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3)
“我说了,滚出去。”
刚刚摆在张少卿面前的一众精致磁碟应声碎落,泼洒着热气与汤水污了张少卿的手指和衫袖。他本就正在为尹素问的画像烦乱,见着阮青玉更是想起了许多不堪,索性也懒得再维持什么形象只由着性子继续发了脾气想要将她赶走。
得了呵斥的阮青玉既不回应也不退缩,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毫不惊慌顺手取了自己的巾帕缓身上前,轻轻握着他沾了汤汁的手掌便温柔擦拭起来。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阮青玉出乎意料地迎难而上,张少卿不耐烦地抽手竟然没能顺利躲开,一时怪也不是怒也不是,只是深深皱了眉峰。
“阮青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着你总是要见我一面的,你迟迟不来便只能我主动来找你了。”
“我为什么要见你?”
“你知道的。”
阮青玉收起巾帕,指间在他掌心贪恋片刻不着痕迹地划过后又抬了头含笑看他,虽然那笑容里并没有欢快的暖意与温度。他知道的,他是她的夫君是腹中孩儿的父亲却从没有给过片刻温存关爱,她怎么想他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多是假装视而不见罢了。
她坚持着与张少卿冰冷的眸光保持对视,坚持着保持微笑,直到张少卿也蓦地冷笑了起来,下一刻的她便被紧紧攥住了咽喉。
“阮青玉,一直以来我竟是那般小看了你啊。”
他的笑是冷的,手掌也是冷的,冰冰凉卡住她的咽喉渐渐用力,反而生出了些温度。
“有本事,就杀了我吧???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钝痛与窒息感席卷而至,阮青玉只觉得自己双眼泛花耳中嗡鸣,神志却清明。并没有死之将至的恐惧,只是难耐的疼。她的男人想做什么从来是这样不可预期下手狠辣。此时的阮青玉根本没有挣扎反抗的意图,她的个子本来不及张少卿,被攥着咽喉抵在书桌前自己堪堪踮着脚都再支撑不住那样大的力气,艰难地吐出这样一句话后反而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她那些精心的伪装与算计是太辛苦了。若是她的张少卿真的能够给一个痛快反倒算是一件好事。小腹上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如尖锥入腹搅弄不停,她想要伸手覆上却又怎么都抬不起手来,只在紧闭的睫羽之间淌下了几串滚烫的泪珠。
“我的夫君,杀了我吧。”
她这样恳求着。锁在喉间的力道却不再加重反而一时停了下来。
“你以为我不敢?亦或是我不想?”
“你当然想,最好是一尸两命你便从此落个清净安生。张少卿,我到底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就是比不过她?她根本不爱你啊!”
她什么都好,温柔聪慧体贴毓秀,唯独一点,她不是她。
张少卿的笑容化成一抹定格在唇角的嘲笑,有些不耐烦还有些癫狂。
“哼,天下只有你最爱我?爱到要下药算计,爱到要联合了你的父兄攥着兵权来威胁于我?我竟不知道。你的爱是如此金贵难得!”
“别说什么算计,我这样透明的影子哪里敢去算计你,不过是堪堪维持着仅有的一点底线罢了。你毁了我的爱情,我拼死也是要守住仅剩的家庭和孩子的。”
她的脸涨得通红,圆眼睛里蓄满泪水,句句所言却毫不肯退让。或者说,她今日冒险前来早就做好了要奋力一搏的准备,她打赌自己的性命还有价值,只要能够扛得住打击,张少卿后退半步她就可以再近一步。值得一试。
张少卿手掌微偏换一个方向稍一用力阮青玉便被狠狠推倒在地了,他确实没有下了夺命的狠手却也没有显露出多少善心。阮青玉身影微颤眼角带泪却没有伤心啜泣顾影自怜,胡乱抹一把眼泪挣扎咳嗽几下就自地上爬了起来,直直地跪在了冰冷的石板之上。
“这一跪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为了我那一次冒险而为的冒犯。我是做错了,但绝不后悔,你若心气难平随便你怎么罚我,我敢作敢当。”
将她弃之角落不管不顾是太久了,如今再见张少卿才惊觉眼前的这个阮青玉确实是变了,早不是当初花亭之中那个动辄脸红娇羞的小女子了。一个两个。这些女人一个个都超出了他的掌控,肆意妄为地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无力之中。
眉心突突地狠跳几下,他用力地**几下才以余光瞥一眼桌角一侧跪着的阮青玉。孕期时日不长裙衫宽松,看不出她的小腹有什么异常隆起,只看得见她在簌簌轻颤,脖颈间还有淤血的紫红色痕印。
气骂之举是张少卿自己的权威被挑衅破坏之后的必然反应,但依旧清醒的头脑让他很清楚自己所能做的也不过只是一场发泄愤怒的气骂罢了。他很清楚阮青玉的地位身份,也很清楚她的存在对于张家而言有多重要,所以纵然是有多么悔恨自己被下药,有多么仇视鄙夷那个尚未降生的孩儿,他都不能再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不是不敢不想,只是不能。
“你起来吧,我不会罚你。但是你要记得,永远不要向我索要什么,该给的我自然会给。我的小心翼翼言出必行和你得到的全部尊荣皆是我在兑现初时与你的承诺,那承诺里没有爱情。所以,不要再拿着你的所谓爱情一遍遍来挑战我的底线,最后一次,希望你能明白。作为张家的主母,你是还是合适且合格的。”
爱从来不是小心翼翼,他也从没说过爱她,这一点倒算是残忍的坦诚。阮青玉的这一趟不出所料地仓促收场,似乎自打她嫁进张府之后与张少卿的每一次相遇都总是这样,带着些眼泪与怨恨。不过,她也不算毫无收获,腹中的孩儿以着这样的方式得了一个认可,她也给自己求了一个心安,再不用深夜里惊醒就误以为张少卿是要来逼迫她丢弃孩子了。
于此同时,她又肯定了另一件事,为劝娶尹萱萱铺路注定是一场不容易的战斗。夜风吹干了泪痕,摸摸颈间的瘀痕,她突然就生出了些昂扬的斗志。这里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火坑,既然有人执意要跳了下来,自己又为何不能何乐不为地去帮上一帮呢。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画里画外,总是伤心的人太多了。(未完待续。)
ps: 一片伤心画不成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东风不来,杨柳不飞(1)
大离国的当朝天子是个出了名的孝子,朝野内外大小事情唯太后心意是瞻。即便是要选妃这样的体己之事从头到尾也都是由着自己母后一手策划,从提议到落实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
天气开始转凉,下了一场秋雨便要多添了几件衣裳,太后一时贪着看花染了风寒,皇帝体恤母亲干脆就将办公地点迁到了太后的般若殿中。当然,这些心思都不需要他自己表达,刘公公行事机灵自然早早都安置得妥当,顺道就将需要甄选的采女画像也归拢好了一次都搬了过去。
“皇上您慢点,小心着烫手。这样的粗活,老奴来做就好。”
太后笃信佛教,自己的殿里不烧寻常甜腻的供香只偏爱沉静的迦南香。皇帝每每前来议事总是自觉地先亲自点上一盘迦南香薰,以免自己身上的龙涎香气味过盛。
新制的迦南香放在香架上,皇帝直接拿了火折子去点险些就烫着了自己。刘公公惊呼一声急速奔到了身边伺候着,又是恭敬又是后悔的模样。
太后放下手中画卷朝皇帝招招手,等他靠近了才仔细看了看他的手指,掩不住心疼地柔声询问着。
“皇儿,疼吗。”
“回母后,不疼的。”
皇帝向来话少,唯有与母亲在一块才会话多一些。离国皇族姓萧,连着人丁不旺都暗合了萧条之意,上一朝先皇算是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一儿一女。公主出嫁皇子继位,太后便是皇帝的生母,朝纲稳固天下太平不存在什么兄弟夺嫡嫡庶不亲的难题,皇帝依旧围绕在母亲身边,不在朝堂的时候通常还是更像个孩子。
复选之后的采女画卷一摞摞摆在矮塌之上,理应由太后与皇帝亲自过目选出最后一批人来再招本人入宫觐见的。太后抽了几卷放在手中一幅幅浏览过目看得仔细,皇帝却是毫不上心,端一盒果仁小食蜷了腿倚在矮塌另一侧专心致志地沉醉于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
屋外起了风。屋内早早燃起了围炉温暖得很,不用操心那些红红白白密密麻麻的奏表,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乐得自在享受自己的片刻安宁。
太后一幅幅画像翻看过去。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微微蹙眉,遇见稍合心意的便捞起对应的身份名录看上几眼。身侧伺候着的刘公公惯是机灵,表面一副低头不语的模样眼神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太后的神色,但凡遇着特殊微笑或皱眉的时候,自己都恨不能多长几副眼睛好看看画上对应着的是哪一家女儿。
许是看得频繁反倒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太后白他一眼也不生气,只回身在皇帝的鼻间指点一下,有些好笑地揶揄他。
“我的皇儿呀,这可是在给你自己选妃,将来都是要做了你枕边人的。你倒是闲事不挂心,还不如刘公公来得着急呢。”
太后笑着训话,皇帝无奈地点头称是又有些不舍得放了小食擦擦手凑过去在一堆画卷中随意捡了几张来看。另一旁的刘公公却是吓得七窍生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连连喊着“太后圣明,真是折煞老奴了”。全然一副事事皆是为了主子着想的忠心模样。
太后看他模样滑稽好笑,也不急于评判他的忠心真假,只挑了两张采女的画像扔到他脚边。
“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从来办事也还算爽利,怎么就越老越糊涂了?这样姿色质素的女子也敢过了二审贸贸然就送到了哀家这里来了?或者说,你是真的当哀家也老眼昏花了不成?”
不怒自威说的应该就是太后这样的人了,这不大不小的事情上她不算生气,责问的语气也依旧平淡却生生吓得刘公公这个年过半百的人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他不敢有半句辩解只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刘忠经常标榜自己名如其人,是个忠心侍主的好奴才。旁人则要恭敬地称他一句“刘公公”。他确实是伺候御前多年的老人了,摸得准主人的脾气,深知这种时候皇帝向来不会表态,告求无用。太后虽然强势却从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他绝不巧言辩解只态度诚恳地俯首认罪,自然不会太吃亏的。
果然,不过片刻之后的太后便抬手示意他莫要再磕头祷告,也没有再提什么治不治罪的说法,只淡淡地教训一句。
“你伺候多年是有些功劳,但总归要记得安守本分。小事上动些手脚也就罢了,往后的大事上若再有些什么差错可就不要怪哀家一时无情了。皇帝身边近身伺候的人不多,但培养培养新人也未必不可,你老则老矣好好收敛些才是。”
大离国的这位皇帝向来神秘,身边伺候的只有寥寥数人,刘公公倚老卖老在这其中也算得上是头一份的人物。朝中众臣对其拍马溜须者不在少数,即便张少卿这样的人物都要拉拢他一番,日子久了即便是个奴才也难免生出了些骄纵自恃的心思来。
太后明着点醒他几句,他倒是真的觉了害怕,一面诚心诚意自赏了几个狠厉的巴掌以示认错,一面又在心中懊悔,二选之时的自己确实不该太过贪得无厌,多收了些礼金就胆大妄为地换了人家来顶替名额。那两位被太后挑剔的女子虽然皆是世家出身,样貌确实是次了一些。
他唯唯诺诺一路跪着将凌乱的两幅画卷收进了袖中,尚未抬头便听得皇帝一阵欢快的声音。
“母后,这个甚好,孩儿选她。”
刘忠下意识地想要抬头看去,又想起主子尚未赐了自己免跪,只好低了头老老实实继续跪着。似是过了许久,久到他的双腿都要麻木了才终于听到了太后一句。
“刘忠,你马上将此家女儿的名册寻出来。”
道一声“是”,他终于光明正大地侧身看了一眼画轴,这一看之下却险些将自己的半条命都要吓没了。那画上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被删减掉的尹家三女儿“尹素心”,而这幅早已被销毁于张少卿手中的少女肖像此刻却好端端地出现在了太后与皇帝的手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东风不来,杨柳不飞(2)
刘忠心里惊讶的很,面上却强撑着没显出一丝异样来,只在心里暗暗苦求着千万不要有什么节外生枝的麻烦。张少卿与尹素问的纠缠他多少是知道的,尹素问与尹素心的关系他却是非常疑惑,只知道是尹家大女儿殁了之后寻回一个长相模样都差不多的三女儿,再多也只剩了猜测。
当初给张少卿送去的那副画只是因为发现了尹家女儿的特殊身份才顺手卖了个人情,得了消息的张少卿更是第一时间送来了厚礼并表示一定要及时将尹家人除名。如今鬼使神差地再见此画,刘忠才惊觉这其中之事怕是绝非那么简单了。思虑之下心虚更甚,连着翻找名册的手都有些发抖了。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回太后,没,没问题的。”
刘忠反应迅速地将慌张掩饰做了尴尬,清清嗓子假意半遮半掩地补上一句“只是,这位小姐的身份怕是有些特殊呢。”
名册递到手里,太后狐疑的目光扫过详尽的文书记录,尹素心的具体身世便了然于众了。依然是尹家女儿只是变成了另外一个全新的女子,半真半假的信息掺杂一起天衣无缝没有丝毫可疑之处。
“哦,尹家人?怪不得有些灵巧的心思。”
“启禀太后,这位三小姐此前从未露面,尹家是频繁出了些事故之后才将她接回府中的。”
小像依旧捧在太后手中,是在细细审视的样子,不过薄薄一张画帛却像是还能看出什么锦绣雕花来。
“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太后有些失神地看着画,不经意就有一句悄声的自言自语,身旁的皇帝凑近接上一句,又开心地笑着。她也笑笑回头,伸手轻抚几下他的头发夸上一句“好皇儿”,再低头看画之时眼睛里的神色便要复杂了几分。
刘忠仔细观察半晌,却是看不透此刻主子的一点心思。太后看画的表情非喜非怒。颇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即便是他这样机灵惯了的人都一时有些拿不准那一句“灵巧心思”到底是褒是贬了。
画上的女子堪堪只露了个侧身半脸,即便如此,优美画境之中都颇见落笔之人的绘画功力。那眉眼神采奕奕不失俏丽。随花起舞的身形更是灵动,透纸而出的美感绝非虚言。此画画质不符合采选画作的规矩标准,但对比之下,其余那些平庸规矩的女子画像倒是顿时就黯然失色了。
故意来个桃花遮面欲语还休的意境,画中的人便更有机会脱颖而出很快搏了关注。事实也正是如此,皇帝不是刚刚已经金口玉言地主动要讨了此女吗。这样一想,刘忠便断定太后是看出了送画之人机巧钻营的心思,正想趁机参上几句“此画不合规矩礼制”之言,还未张口反倒先听了太后的询问。
“尹元是不是尚在丧期?”
刘忠答一声“是”,想了想又从对应的文书中翻出一篇陈情奏表来呈上。
“尹大人尚在丧期,按制而言尹家人是不应该参与此次内庭采选的。这是那位三小姐本人所上的陈情奏表,大约是说主动请选乃是承了先父遗愿之名,请您过目。”
眼见藏不住的人已经入了主子法眼,刘忠索性将这位尹小姐的信息和盘托出。递上奏表的时候还不忘小声附上一句“连着两门丧事,确实有些太不吉利了。”
陈情的奏表内容不多,全篇客套恭谨只几句重点内容与刘忠所言一致。尹家三小姐回归家族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承了采选的皇命,一是为了感召皇恩浩荡一是为了了却父亲遗志,愿以单薄女儿之身为皇帝陛下分忧解愁,算是一篇言辞得体感情充沛的佳作。几笔梅花小篆像是落了一纸的花瓣纷纷,太后前后看了几遍,又确认过此文确实是那位三小姐亲手所写,握着奏表的手指便有了些微不可查的轻颤。
尹素心,这个名字普通到不足以惹起任何人注意。太后久无波澜的心中却闪过了一丝莫名的熟悉与惶惑之感,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了。
皇帝轻唤几声“母后”,太后才缓缓阖上了卷轴文书,神色平静地对着刘忠吩咐一句。“将此女安排在殿选之内吧,难得皇儿喜欢。”
刘忠暗叹一句“弄巧成拙”,磕了几个响头恭恭敬敬退了出去,临出门时又险些被门廊绊倒,显然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过一幅看不全样貌的小像和一篇短小的陈情文书,他怎么直觉都觉着一向沉静的太后是有些心慌的样子。原本只是张少卿。如今又加了个皇上和太后,尚未见着本人,刘公公已经在心中将那位尹家三小姐诅咒了数十遍之多。那定是个不祥之人,克完尹家还未入宫就先克了自己在众人面前受苦出丑,着实可恨。
“母后不高兴?”
“没有。皇儿长大了,学会了自己做主选择,母后高兴。”
“当真?”
“当真。”
察觉到画选之后的太后情绪不好,皇帝只以为自己毫不犹豫地提了个要求是提错了,听着一句“当真”才算放下了心来。
内侍全都退到了外殿候着,温暖的内殿之中只留了母子共聚,倚窗听风,是一个本来闲适的午后时光。皇帝懒懒地靠在太后膝头仍由母亲一下下轻拍着他午睡,眼睛却巴巴地盯着案桌上搁置下的小食发馋,直到太后嗤笑一声将小食递到他手中才满意地憨笑着说一句“母后真好。”
“你呀,哪里像个做皇帝的样子。才刚刚夸奖过你是长大了,此刻却又变成了个孩子,纵是为娘的太娇惯你了。”
口中还塞着几个果仁的皇帝不以为意,顺嘴答一句,
“有母后在,孩儿万事都不愁的。”
一句真心之言说得好听,听来倒像是奉承了,太后轻笑着拍拍他,满眼的慈爱怜惜。她的皇儿什么都好,生得一副玉面翩翩的好皮相,孝顺又善良,却唯独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的智力永远都只停留在十岁的时候,娘亲管他叫“孩子”,外人自然会觉得他是个“傻子”。(未完待续。)
ps: 人面桃花相映红,已非旧时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东风不来,杨柳不飞(3)
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大离国的皇帝其实是个智力不足的傻子。人们只是听说着当朝天子颇为神秘,众臣只知道圣上软弱少话实权皆旁落于太后之手,甚至连重臣之一的尹元、无所不知的李修茗都没有猜到实情会是如此。是啊,谁敢想象他们赫赫威严的天子陛下实际只是个空有皮相的弱智之人,谁又能忍受泱泱离国百年基业全是在靠着一个垂帘的女人掌握支撑。
张少卿知道,他却从没有妄动,那个隐于帘后指点江山的女人虽然手握重权却并没有什么称霸为皇的心思。人人尊称她一声太后娘娘,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寻常女人,除了心思手段聪慧凌厉一些也并没有生出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来。
先皇勤政治国换得离国风调雨顺,边境处的那一场纷争并没有给离国境内带来多大的损失。不需要收拾烂摊子的新朝国泰民安,治国之事对于太后来说着实辛苦却不算难事,这多年来她唯一费尽心思的事情便只是如何保护好这个略微痴傻的孩儿做一个明面上的好皇帝。事实上,她也做的很好。东风不来杨柳不飞,桃花未开,她多年空守着一座巍峨城池,终究是变成了最坚强的模样。
“母后,皇儿吃饱了,但是睡不着。”
“好孩子,没有睡意便坐着自己玩耍一会。晚些时候会有几位亲近的大臣过来觐见,母后陪你去简单叙话几句。”
太后伸手将人扶坐起来又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果仁屑,见着他嘟嘴皱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又心软地哄劝几句。
“你毕竟还是这一国之君,虽做不到勤政,必要的活动还是要有的。放心,来的人不多你只管听话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余问题母后自然都会帮你解决。”
“好吧,皇儿会听话的。”
皇帝不情愿地点点头应了下来,一个人盘坐在案桌前百无聊赖地拨弄几下新制的头冠。头冠上缀了南州最近进贡来的海珍珠。映称着周围宝石碎玉的光辉分外好看。旧的头冠前几日偷偷爬树之时掉在树下摔坏了,母后教训了他几句“爬树危险”回头便说头冠无需修补,只用了最好的材料重新再造一顶更好的来就好。
母后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总是把最珍贵的都拿给他。所以母后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自己一定要听话,否则母后会伤心。多年来,皇帝一直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而且他自信自己的表现一直也是不错的。除了偶尔会有些偷着贪玩以外。
不过,他这个年纪不就正应该是欢快玩耍的时候吗,更何况与那些奇奇怪怪的陌生人见面时自己总是既无奈又憋屈,因为他每次都必须依言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凶相,有时候还得提前背好几句必要的说词,实在烦人。若单单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更气人的是他曾亲耳听到那个姓张的男人背着母后之时十分鄙夷地叫了自己一声“傻子”,就是这个词惹得他愈发不愿意再去见那些所谓的朝廷重臣了。他虽然天真散漫了些却也听得出“傻子”是句骂人的脏话,他自觉受了欺负却又嫌弃此事难堪说不出口并没有去告状,只好默默吃了个闷声亏。
太后不清楚这短短一刻钟里皇帝的种种小心思。只知道他虽不太爱见外人但足够听话,一边唤了近侍来为他穿戴一边亲自捧了头冠为他束发。
“母后都忘了问你,今日送来的采女画像众多,你怎么就偏偏选了那一幅?”
“好看啊。”
“哪里好看了,样貌都不全,小心选了一个麻子脸进来。”
话是玩笑话,刘忠纵使再大胆地营私舞弊也绝不敢拿了个麻子脸进宫充数。皇帝不懂,只以为母亲是真的担心自己会选错了人,急急忙忙地辩解。
“不会的不会的,她好看。我见过的。”
“好了好了,你见过的很好看的人肯定不会是个麻子。总之,你乐得高兴就好。”
此言一出,连着贴身伺候的宫人都险些笑出了声来。太后失笑得连连摇头。一面应付着说些好看的话,心里却是不以为意,这个整日藏于深宫中的傻小子哪里会见过什么尹家好看的小姐。
今日画选之时本应该有皇后同时在场才更合适。皇后托病不来必定是心里有些不快了,毕竟多年来的皇帝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位旁的妃嫔女子,如今突然就要选了一批采女入宫,即便仍是名义上的表面功夫居多。她心中或多或少也还是有些怨言的。
皇后温良贤淑从来恭谨贴心,对待太后母子一直极好,难得闹一点脾气,太后也并不生气,只安顿了皇帝晚上记得要去皇后的琉璃宫里用膳,同时顺顺她的气性。想了想又回头嘱咐宫人将二选采女的画像也一并送去,又传个口谕要皇后明日午后前来觐见。
一场波澜不惊的画选,入夜之后,深宫之中的两位主子却睡得皆不安稳。皇帝夜宿于琉璃宫,皇后的心病便不再发作,只是入眠很快便发了梦,他便第一次在梦里见着了别的女子。是画轴之内的那个女子,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长得好看又爱笑,眼睑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太后的般若殿在晚间特意换上了味道更轻的安息香,这一觉却依旧睡得颠倒梦想。那一场久违的梦境里,太后还是当年初初入宫的小孩模样,一路跑笑着追在一个绯色衣裙的身影之后,跑累了又倚在那人的膝头说话。
“兰姐姐,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比大漠更北的地方。”
“那里没有桃花吗?”
“那里只有黄沙,没有桃花。”
梦才一半,人已清醒,汗涔涔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个梦了,自从前朝的童妃消失后她就再没有做过这样甜美的小儿梦境。思来想去,许是今日的那一幅画卷在作怪,眉眼鼻骨,半面之画确实是个似曾相识的模样。
可是,她的心里又清楚得很,不过一场黄粱梦幻罢了。她老了,那个叫做童格铃兰的异族女子也再不会回来了,再有相似者也决计不会是她。(未完待续。)
ps: 东风不来,杨柳不飞,桃花未开。
第一百九十九章 如意玉连环(1)
梦醒之后再无睡意,万籁俱静之时外殿的铜壶更漏声都愈发清晰了些,滴滴答答凭空就显得这夜色寂寥长夜难捱。太后喉头干涩想要唤个宫人来递杯糖水润喉,才一张口却是先咳嗽了数声。
外殿应声掌起了灯,守夜的侍女没有着急进来伺候却是先去开了殿门。朱门半开,一个纤瘦的人影裹挟一阵凉风便直奔入了内殿之中。
宫人紧跟而至为内殿掌了灯,她手边适时递来了一小碗芙蓉雪莲打底的甜汤,银匙银盅折射着跃动的烛火,甜汤色清质粘正是好喝的时候。抬头之时正对上了一双略显疲惫关怀的眼神,是她的贴身侍女皇甫殷殷。
“贴身”是真,“侍女”却有失恰当,皇甫殷殷在她面前是个尽职尽职的侍女丫鬟,除她以外的人们却都要尊称对方一声“皇甫大人”。
作为内庭女官当中最年轻也最有性格的一位,皇甫殷殷的身世在外人看来是出身于世族大家的名门小姐,因着才华出众颇得太后赏识才被破例封了女官,后来又自愿长留于宫中侍奉的。只有太后自己知道,那不过是自己在某年秋闱之时于猎场的荒山之中救下来的一名狼女罢了。她于狼群之中抱起了那个瘦弱肮脏的小孩,给了她姓名和身世也给了她一个全新的人生,而后自己的身边便多了一个聪明伶俐赖着不肯走的小丫鬟。
“娘娘是做了噩梦?”
温热的毛巾覆上来,殷殷涤好了巾帕缓缓擦拭着她额角的薄汗,整个人却只半跪在床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以免把夜里的寒气过进了她的帐子里。
“怎么了,是甜汤不好喝?”
见着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甜汤倒像是心事重重。殷殷只以为是自己的汤水准备地不够合适,随手招了宫人就要将甜汤撤了下去。
太后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一面摒退了宫人一面顺手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坐在了挨近自己的塌边。如今的大离国里,能够私下与她平起平坐的人除了皇帝便只剩殷殷了。
“傻孩子,怎么会不好喝。这宫里宫人不计唯独你的手艺才能入得了我的口。只是这汤像是新熬的,难道你刚刚回宫就连夜去熬了这劳什子的东西,还巴巴在门外的冷风里等了半晌,怕是辛苦坏了吧?”
殷殷还穿着女官探亲时配置的官服。显然这趟探亲而归之后并没有来得及休息片刻便赶着去为她熬汤了,汤好了又不愿打扰她安寝,索性和衣而睡一直守在了门外。本来不是件值得邀功的事情,她柔声埋怨一句,殷殷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只喏喏地应一声“不辛苦”面上又笑得开心。
身为女官的皇甫殷殷虽然只揽内庭公事却多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风范,身着官服长发高竖之时也是一派潇洒风骨,唯独在太后面前会偶尔露出些小女儿的情态。如同此刻,得了夸奖之后,她的手指总会无意识地绕上一缕碎发,只管傻傻地低头笑着脸红。
太后对她亲近,除了她的体贴入微事事妥帖,最心疼的便是这个时候她的模样。仿佛全天下都只见得到皇甫大人的英姿飒爽,唯独自己像个亲人,比姐姐更宽怀比母亲更亲近。
殷殷算算时间。想要劝着太后再小睡一会,太后却喃喃着无心睡眠自顾自走到了妆台之前,回身招招手要她帮忙过去篦发。无奈地露一个笑容,她先起身为太后披一件外衫才又径自取了篦梳和发油。淡淡的丹桂香味之中,齿梳伴着指腹缓缓按压,纵是失眠的人也不再烦躁了。
“还没来得及问你,皇甫老爷的身子怎么样了?果真病得很重?”
“确实病重,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你呀,惯是个不听话的。特意准你几天离宫回去探亲,这才将将走了两日便又披星戴月地赶了回来。哪里像是个孝顺子女探亲的样子。”
“本来也有什么‘亲’可探。宫里才是家,殷殷自然要回来的。”
“这皇宫寂寥空旷,秋冬时候更是只见灯火不见人气,有什么好的。”
“宫里有您。”
太后回头看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是在笑她说了些油嘴滑舌的拍马之言。她故作不知地浅笑着挑一下眉示意自己并没有说错,将一侧的青丝细细绾好后又绕到了另一侧轻声补了一句。
“您在哪里,哪里才是家。”
她是被山里狼群喂养长大的,没有父母不知姓名,对所谓被遗弃的童年皆毫无印象。她的全部记忆是自当年与太后的山林乍见之时才开始的。即便是后来的她被赐了一个全新的出身和姓名,显赫一时的皇甫家、光彩熠熠的女官身份,全然都是太后所赠却也仅仅是附着身外的礼物而已,贵重却疏离的礼物永远不能融入她的生命血肉里。
她聪慧坚韧,摆脱大山之后很快就学会了识文断字,初时顶着皇甫家女儿的名头入宫,锦衣华服的包裹之下任谁都觉察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的骨子里依然流淌的全是狼性的尖利凉薄,所以她于公事之上多行事冷冽于私事上多不讲情面,唯独在关于太后的大小事情上才会变成那个名副其实的“殷殷”:情意丰茂,时而忧伤时而炽烈。
似是想起了当年的山中围猎,殷殷一时失神,再回头时才发现篦梳还在手里长发已被挽起,自己的手指正被太后轻拢于手中。她的手指干净修长,指腹上有经年习武时留下的一点薄茧,因着沾了些芬芳的花油于烛光之下便显得光滑莹润。太后在她面前从不隐藏亦无需刻意端着老成持重的架子,此刻便像个好奇的孩童一般顺着光滑的油脂一下下描摹她的手指形状。
“即便不是亲人,你也总归还担着皇甫家的名号。多年来不算亲近也就罢了,遇着大事之时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小心人多嘴杂。”
深知她性子冷淡,太后也只是规劝不算训诫,殷殷听得恭敬点头应下。抬头再见着对方在自己的手指与花油之间玩得不亦乐乎,又暗暗失笑起来。她的这位太后大多时候被旁人形容作雷霆日月的强者,她却总能看到那耀眼的日月之后总是藏着一个孤单无趣的小女孩。(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如意玉连环(2)
“这样好看的手指应该是要去弹琴种花的,可惜去练了剑,倒是白白浪费了。”
太后对殷殷的手指失了兴致,一面夸奖一句一面由着她取了新的巾帕一点点为自己擦去指间沾染的花油。殷殷听得这一句赞美倒是看不出什么高兴样子,只淡淡回一句。
“长剑在手可以护您周全,琴花却是不及万一。”
额头被轻点一下,太后嗔怪一句“伶牙俐齿”,她只笑着不再说话。
弹琴舞墨她也是会的,只是不够精通,总不及她的太后擅长索性也就不练了。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人能够全然地了解并热爱着这位高高在上的重权之人,除了皇甫殷殷,不会再有第二个。
“听说今日的画选是选中了几个不错的世家女儿,怎么看您的模样却像是不太顺利。”
“你倒是消息灵通。”
“殷殷懒得打听,只是这件大事满京城都飘着各式各样的消息,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殷殷做个无奈叹气的表情,在模糊的铜镜里看来便有几分滑稽,太后知她是想要逗了自己开心才又缓缓回到。
“画选还算顺利,只是有件奇怪的事情,我一时也有些想不明白。”
“是好是坏?”
“不知好坏。”
画选之上唯一搅了太后心思的事情无非也就是那半面妆的一副画卷。那小像之上的女子眉眼与前朝的童妃多有神似,当年的童妃作为莫名而至的异族女子并不受宫中众人欢迎,产下一女之后更是早早就殁了,而此时的太后在当时则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幼小的女婴被残忍溺死于水盆之中的。所以,见着那小像的瞬间她脑海中便闪过了无数无法求解的疑问与惶恐,紧接着自然就是一个不能安寝的长夜了。
见她情绪不好,殷殷便主动请缨要帮忙查探却没得到允许。依着她的意思,不过一副小像是福不是祸没什么可怕的,即便真的有什么问题她也有能力解决,无需单拎出来惹一身麻烦。在殷殷看来。太后的模样反而更加奇怪,那样子仿佛明明是惶恐的却又有着某种隐隐的期待。透过铜镜看一眼,才发现太后又是一时失神的模样。
“殷殷。”
“嗯?”
“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很老了?我都有些想不起自己昔年的模样了。”
殷殷故作认真地望着铜镜观摩半晌,而后才又信誓旦旦地回一句。
“哪里会老。娘娘还是原来的模样。昔年什么样子殷殷不知道,只知道您和那十年前的样貌还是完全相同的,娘娘若是不信我这就将存着的画像都拿来好好对比一番。”
大抵女子从来最畏容貌不再红颜易逝,即便明知殷殷所言是单纯的体贴妄言,太后心中仍是开心。起身之时还不忘从妆台之中取了一对黄金镶玉的臂钏递到了她的手中。
“试试看喜不喜欢。你离宫之后就一直存着的。”
等量的翠玉制成细镯,外圈绞了金丝镶嵌,环环勾连之后合拢成圈,美玉琳琅金银成辉自然是极美的。殷殷平日里受赏不少件件贵重,好端端的又不愿再收了太后的赏赐。太后却是不容她半点推辞,见她谦卑退让索性一手握了她的手腕一手将臂钏轻推环套而上。
玉臂枕青辉,美好的东西是需要相互辉映的,正如此刻的黄金美玉到了殷殷的手臂之上才算得上是美得其所。有时候的太后也会胡乱想象,自己是不是将殷殷当作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样希望见着她坐拥光暖。恃美而骄。
“多好看。”
“是娘娘的眼光好。”
“我的眼光自然不差,否则也不会在那样凶险之地一眼就看见了你。”
无人的时候,太后多会纵容殷殷的伶牙俐齿,一言一语地逗弄之后多是相视而笑结尾。太后乐得自己在斗嘴一事上终能占了些便宜,殷殷乐得认输看她胡闹,最高兴的莫过于与自己斗嘴之时的太后从不自称“哀家”。
“敢问娘娘,这臂钏可有什么名字说法吗?”
“一对物件要什么名字和说法,好看就是了。”
“娘娘的东西从来金贵,哪能没有名字。”
“那,就叫做‘玉连环’吧。玉质生脆难得勾连绞错地如此圆润光滑。”
多年来,太后所赐的大小物件在皇甫殷殷手中不光有名字更都有配套的介绍名录,她将那些赏赐细细划归收拢好,更一笔笔亲自写了对应的竹片玉牒。哪怕是她一个随心无意的安排。她都是那样妥帖保存细心收藏着。
后来,殷殷腕上一对臂钏的名字就变成了“如意玉连环”,玉质脱胎成环,环环相扣是一个圆满如意。东城杨柳西城草,月会花期如意少,少女心事不多全在一对金玉镶嵌的臂钏之上。她再抬头之时。只说是“如意”好听,动人又吉祥。
殷殷守着,太后的后半夜睡眠很好,第二日的精神和食欲都好了不少。晌午刚过,皇后前来觐见之时太后正端了一碗水晶红豆糜子品尝,见着她进门便热络地吩咐宫人为皇后也添上一碗。
皇后一身明黄压正红色的寻常襢衣,几朵珠花配一串祥云纹的流苏凤簪,大方得体却略显朴素。她虽尚未年满二十,但言行举止皆是大家尊贵之气,颇有勤俭温良的贤后风范。她向来孝顺又觉着自己前日里使了些不大聪明的小性子所以并没有接了赐食,只谢恩行礼之后径自行至太后身前伺候,及至太后搁了碗筷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来,子佩,坐到母后这里来。”
“秦子佩”是皇后的闺名,很少被人提及,太后通常唤她一声“皇后”,倍显亲近的时候才会唤一声闺名。皇后有些受宠若惊地半伏于太后塌前,尚未说话脸倒是绯红一片。
“身子可好些了?昨日皇帝可有去探望?”
“回禀母后,圣上来过。不是什么大毛病,已经都大好了。”
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又软软地补上一句。
“昨日没能来得及应了母后与皇上的召见,今日特来告罪,还望母后切勿怪罪。”(未完待续。)
ps: 如意从来不知少女心
第二百零一章 身在此山中(1)
皇后脸红愈盛,是个不好意思的模样。太后眼明心慧,早知道他那皇儿为人幼稚痴傻却偏偏得这个皇后的倾心所爱与照料。昨日遣他去了琉璃宫里,按照自己所教的说词一番宽慰自然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初时包裹着那样大的秘密继任皇位,孤儿寡母的境况之中,离国的皇后乃是她千挑万选之后亲自确认的人选。没有太多顾及家世亦没有完全考虑朝堂,唯独选定的只有皇后的一片心意。日久见人心,这多年来的日子平静安稳,她的选择亦被见证为是正确明智的,所以她对这个儿媳有着更多包容宽怀。
见着皇后已是知错的模样,亦无需敲山震虎,只一句“无论何时,母后决计不会怪罪于你”,太后也索性不再提起她的那一点小小私心。
一席内庭小叙气氛融洽,皇后为后三载未能诞下一男半女,朝臣非议以外她想一想也颇能理解太后的心情,更何况太后话里话外唯独认定她一人才是真正的自己家人,这就足够了。
皇帝本人有着不可告人的隐情秘密,纵使再有什么嫔妃采女也左不过和如今那些仍囿于高墙围困的所谓妃子们是一样的结局罢了。或者孤老终生圣颜不得见,或者足够幸运被选中了生得一半个皇子皇孙然后再以莫须有的原因被幽禁或处死。没有人可以取代她,更没有谁可以抢走她的皇帝。
这红墙金瓦里藏着的从来是见不得人的秘密和冷血的故事手段,秦子佩很庆幸自己在这样的年纪里已经成为了离国的皇后。她是站在宝塔顶端的那一个,他们信任她、认可她,她亦乐意接受这样的信任并甘愿被围困其中,不同的是,她的围困是心甘情愿,是药汁里的一点蜜糖。
她现下心思清明想得通透,整个人都愈发贴心恭顺起来,太后试探着询问几句关于采选画像的意见,她也只是笑着答一句“都很好。一切交由母后定夺即可。”
太后劳碌,大抵没有哪一朝的后宫之主会像她这样一肩抗两庭的,所以在这样的后宫风波中就分外懒散了些。好在皇后乖觉又识得大体,她对于这样的婆媳关系很是满意。
皇后浅尝几口赐食之后寻个由头告退。临行之际太后又特意封赏了一只牡丹雕花的九尾凤钗以示抚慰。凤钗是礼部新造的供品,形制描绘却是皇甫殷殷从旁提的主意,每每在太后无心细节的时候,殷殷都会及时查漏补缺。
皇后并非上原府城本地人又不缺寻常的金玉傍身,既是想要以示亲近心意。便只好选做了这只九尾的牡丹凤钗。毕竟皇后是从遥远的洛州而来,那里的金色最纯,牡丹最好。
黄昏时又落了一场秋雨,雨点密集卷着枯败的枝叶砸进泥土里,处处都溅着些不甚美观的泥渍斑点。太后不喜秋冬尤讨厌带着风雨的秋冬,早早用过晚膳便遣走了一众宫人,只留了殷殷和一名近身宫女伺候。
掩了门户窗扉,风雨声便小了些再没那么吵闹。殷殷与宫女一人燃了香炉一人捧了佛经,太后半倚睡塌是个惬意犯困的模样。经书翻过几页停了下来,她稍稍抬手示意。殷殷便了然地接了经书在手轻声诵读起来。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殷殷的声音好听,介于娇媚与英气之间,诵读时候又多了几分温柔,像是夏日清晨里的雾气蒙蒙落下。太后向来喜欢听她读书,听着听着便任由自己阖上了双眼小憩。
睫羽微动尚未浅眠,诵读之声却戛然而止,殷殷的熏香气味绕到自己身边。在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娘娘,公子来了。”
困意全无,睁眼之时殷殷已摒退了另一名宫人行至外殿开了一扇侧门。
张少卿一袭玄色衣衫踏进门来,顺手将纸伞递给殷殷又随意抖搂几下身上的雨点才进了内殿。殷殷方才提醒一句“娘娘正在小憩”。他进了内殿行礼之后便先行告罪是扰了太后好梦。
太后看他一眼也不说话,直到觉得他跪了有一会才有些不满意地回一句。
“你惹出那么多事来,哀家哪还有心情做得什么好梦。”
像是早料到太后会与他置气,张少卿垂头听训跪得笔直。斜雨打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屋内暖和水汽蒸腾了一部分,濡湿着便更加难受。
见他也不顶嘴只安静地跪着。太后一时不好继续发难,一面示意他起身一面招呼了殷殷寻了干净的巾帕来与他擦拭雨水泥渍。
“疾风骤雨又没有召见于你,怎么冒冒失失就跑了过来?”
太后接了巾帕亲自为张少卿擦拭着脸颊和手臂上的雨水,言语中似怒气未散,动作却温和轻柔。张少卿对这样亲昵的举动见怪不怪,神色平静地被太后亲自照顾着,殷殷则自动退到了门边,全神贯注地小心观察着门外动静,确保不会隔墙有耳。
“孩儿今日前来乃是有要事相求,还望母亲一定成全。”
他说的是一句“母亲与孩儿”并非是“太后与微臣”;他深夜潜入深宫无需通传便可以直达了内殿,更于殿中没有丝毫拘束之感;他手握重权从来跋扈,于张府之中更是唯我独尊,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因为皇宫般若殿里的主人才是他真正的母亲。他才是那个真正神志清明、野心勃勃并自认有资格掌管一国的皇子,他才是大离国未来可以昭告天下的皇帝。
张少卿幼时读书只知道自己是个宰相府里的大公子,出身名门满腹经纶,只待成年之时自然可以顺利袭制承爵平步青云于庙堂之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一位光耀门楣的重臣栋梁,那时候他的理想也不过止步于此。
一切都很平顺美好,他文武双全品学兼优受众人追捧,做惯了富贵安稳的玉面公子,只在十八岁那年知道了什么叫做人生难测晴天惊雷。那年夏至的太阳毒辣蝉声聒噪,他在张家祠堂里等来了面色不安的父亲,父亲身边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那少女一身黑色绣银花的裙衫,明明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偏偏一副老成持重的威严模样,亮晶晶的眸子冷冷看他一眼倒透着些尊敬。少女先开了口,言说自己来自深宫是奉了当朝太后的懿旨来传话的,传话的内容不多,只是让十八岁的张少卿明了身世认祖归宗。换句话说,那个时候的他才知道了朝堂之上整日不得以真面目示人的皇帝是个智力低下的痴傻患儿,而自己才是当年掩人耳目被偷换出皇宫的真正皇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身在此山中(2)
他还记着当时的张和,他叫了十八年“父亲”的那个人就一直站在自己身旁,是那样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几番张口欲言却屡屡欲言又止,只是附和着少女的冷冷所言默然地重重点头。
祠堂门窗紧掩关得人闷热又烦躁,一场仪式简单的领旨谢恩与认祖归宗,推门离开之时的张少卿已是浑身湿汗涔涔。汗水湿透了手心和衣衫,在夏至的日光里平白起了一阵寒颤。
一石激起千层浪,巨浪滔天翻滚成漩涡将平静多年的张家彻底吞没了。张和追出来唤一声“吾儿少卿”,张少卿拭一把额头热汗再回头时却是神采飞扬地回一句“谢张大人多年关怀。”
这样的消息对于张和来说是不可回避的迟早一刀,彼时太后尚是皇后,虽怀着身孕却于后宫之中与一位童妃势成水火,同时还又遭了另外几位身无所出妃嫔的嫉恨。皇后对于那些女子怨恨至深,在确定自己难以维持后宫既定平和之后高瞻远瞩先将自己的孩儿与张家同日出生的孩儿掉了包。两个一般大小的男婴换了身份,一个逃出生天,一个却注定就要替他抗下宫门之内的全部黑暗与危险。
作为皇后一族的家臣,张和对此事毫无怨言只自觉所担责任重大是要鞠躬尽瘁的。年光日久,在袒露真相的时候他已老矣,如释重负之余却也遗憾,张少卿倒是不以为意。
对于张少卿来说,这是个晴天惊雷却不是晴天霹雳,惊雷炸响炸出更多的是他满心的欢喜和抱负。从那以后纠缠的**就在他心里肆无忌惮蔓延生长,那个时候的他才发现命运难测不一定全是坏事,他心里早有一颗蓬勃的种子在时刻不安分地翻滚,天可怜见便真的给了它一个肆意生长的机会。
二十岁的冠礼之后,他第一次见着了那位偶尔会传递懿旨前来的“母亲”,英武神气玄女之姿。她自变幻的风云中走来撇开了诡谲难测的宫闱,轻声唤他一声“皇儿”。一声“皇儿”张少卿便知道,自己全部的雄心壮志都不再是空谈。那些绚丽辉煌的想象也总会实现。
太后以母亲的身份为他赐了字号曰“子众”,只说是“少卿”的意头不好,她的皇儿应该是要享万人景仰太平盛世的。二十岁的张少卿郑重地跪恩受冠,只问了一句“我想要的。母亲都会给我吗?”
冠礼之上的张少卿没有得到明确回应,在此后的几年之中却是渐渐明白了。血浓于水亲疏有别,他失去的她都在一点点还回他的手中。
故事还在昨天却又近在眼前,张少卿的每一句“母亲”之后,太后永远都无法拒绝。纵使后来的张少卿跋扈成性多有肆意妄为。太后也不大愿意多加约束干涉,像是这样的放纵溺爱便可以弥补了那十八年她不在身边的空白与愧疚。
“什么要事相求,不过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母亲自然是知道的。”
将巾帕仍在他手中,太后亲自提了暖炉是为他取暖的模样,言语里仍然是在批评训诫的语气。
“平日里少有教训过你,却愈发不知你是如何行事的了。好不容易做足一场戏将尹素问的事情解决了,如今又凭空冒出了个尹家的三小姐要来入宫参选。悠悠众口难防,早说了让你以后都要离尹家的人和事远一些,怎么偏偏就是不听。”
张少卿与尹素问的婚约初时,太后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已生了多少嫌隙牵绊。只以为是个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因着张少卿掩饰不住的爱意,连她自己都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尹小姐另眼相看了,更不惜让皇帝以着观礼赐恩的机会送了她明珠重礼。
直到那尹小姐与张少卿彻底决裂,一通大闹典礼负气出走惹了一堆麻烦之后,她才明白自己是对这个孩儿太过放纵了。虽是配合着演了一出张家夫妻释怀到重病离世的戏码,堵上了窥探的眼睛口舌却也让她对张少卿生了些闲气。气尚未消,不过一场寻常采选,又偏偏见到了尹家人的名字,张少卿又是此刻急着冒雨前来有事相求。她自然要生气的。
她所言没错,张少卿也不止一次地这样责骂过自己,没有本事能让尹素问回心转意自己还不够心狠决绝,任由她在眼皮底下有所举动。所以。挨了训诫只是乖觉示弱,柔声唤一声“母亲”来讨好。
“母亲有所不知,那位递了画像进来的尹三小姐本来就是尹素问化名而来的。她是恨透了我,所以才要改头换面逃到了这宫里来。孩儿无能,丢了妻子还挨了母亲训诫,惯是心里难受呢。”
张少卿最擅演戏从来无需准备手到擒来。即便是在自己生母面前也没有几分真心。他从来清醒,深觉如自己一般的大人物生来注定孤单,什么虚情假意、薄情寡性与心狠手辣都只是手段,不算是见不得人的黑暗面。
太后没有丝毫疑心,见他确实是愁眉深锁的伤心模样,自己又跟着心软起来。任由他半倚半拽地将自己安抚妥帖才又担心一句。
“仅仅只是为了躲你便要改头换面挤进这深宫内苑来,难道就没有别的企图?我的孩儿,竟也是个色令智昏的傻子。”
“别的企图?”
尹素问能有什么企图?即便是她确实做了些改换身份投身宫廷的奇怪事情,张少卿也从来没有多想过她还会存了别的什么心思。他自认太过了解那个尹家女儿,不过就是一个为爱而生为情而死的痴心女子罢了,若说别的雄心她是断然不会有的。
虽然太后的一句话让他觉出了些异样,但是尹元已死,尹素问一介孤身女子是注定翻不出多大浪花的。即便是他真的有所怀疑了,也不知该要从何查起。这个时候的张少卿开始有些后悔,当时一阵气愤难平便听了挑唆去谋害尹元,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见他有些发愣,太后却是嗤笑一声为他提了个醒。
“既然你我都不知所以,她又急着想要来,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静观其变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身在此山中(3)
太后的意思是要来个请君入瓮,待真相明了之时再做应对,张少卿却有些不乐意了。
“无论如何,她是我的人,绝不能就这样入宫做了什么采女嫔妃去。”
“现下怕是由不得你了,之前手脚做得不够干净,那副画像怎么就不偏不倚恰好让皇帝撞见了?”
“非要选她不可吗?”
张少卿的恳求里带了些怒气和怨气,太后才一提到尹素问的画像是被皇帝亲自选中的,他说话的声音里都愈发急切带了些利刺。
“说到底,母亲还是在乎那个傻子的感受罢了。我只身在外,总比不上他陪伴左右来得亲近。”
他说话向来狠辣,最知道要抓到人的痛处。比如,在太后的身上最不能触及的就是那段旧时骨肉相隔的遗憾之痛。果不其然,他的话音才落,太后面色一沉便满眼尽是愤怒与伤感。
那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少卿半晌,像是在极力忍着愤怒不能发作。片刻之后的怒意被哀伤包裹,太后扭头不再看他,只把他当作是个被抢了心爱玩具正在闹别扭的孩子一样哄着。
“母亲待你的心你是知道的,若是非要这样说些伤人的话才能消气,也随你了。”
她只以为自己是个如金刚般强硬没有软肋的女人,事实上的她却从来英武有余狠心不足。张少卿是她的软肋,任凭谁随意拿捏**住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哪怕只是他本人一句半句有意无意的伤害之言,都足够让她难以忍受的。
张少卿面上跟着流露出些悲伤神色,刻意不去注意身后皇甫殷殷投来的不善目光。
“母亲,我是气急了,并非有意。”
先抑后扬的母子情深,有苦难言的痛心疾首,表演起来浑然天成。太后不知,只可怜她的两个孩儿,险些就要流了眼泪。
“他的命数不好。与你替换身份不过挂一个皇帝的虚名,却是实实在在为你挨了不少祸患毒手。若不是他,如今被害痴傻的人就该是你自己了,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张少卿乖顺地点点头。太后又补上一句。
“那尹家女子的真实目的怕是没那么简单,哀家自会见机行事,保证最后能够将她安然交还与你便是。”
能得这样一句承诺已是不易,本是自己的一时疏忽,张少卿懂得见好就收。绕过这一件不太高兴的事情。他转头做些揉肩捶背、茶水闲谈的乖巧事情,乍看上去也是个十足孝顺懂事的好孩子。
闲谈之中的他有意无意催促暗示了几回自己夺嫡的心思,可惜太后疲乏无意与他多谈,只说是一切都有安排不可操之过急,让他安下心来。除此以外,他倒也真的安然享受了片刻来自母亲的温柔关怀。
离去之时已是深夜,没有月亮骤雨却是停了,张少卿不惧寒冷只觉得这夜色浓重让他身心舒坦。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有临行之际,皇甫殷殷递了纸伞给他之时又凑近在他耳边冷声补了一句。
“往后莫要再说那样伤人的话,徒惹娘娘伤心。”
“哼。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与我说话?”
当然,这句回应只能是张少卿默然离去之后的一句腹诽之言,表面上的他依旧是要保持镇定冷漠的。
那个举止难测眼神冷峻的狼女,张少卿可不愿意凭白招惹。初时不懂,在她手里没有少吃过苦头,知道她的身世之后又愈发觉得犯怵。说得好听,他没有闲情逸致与那样一根筋的人纠缠;说得难听,他没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干脆利落地处理掉皇甫殷殷。因为,目前为止他都还没有发现她的弱点。
不过。他不喜欢的人和事早晚都是要消失的。他坚信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尹素问的弱点是情爱,太后的弱点是自己,那个高傲凶悍的狼女也是一样。
一场秋雨一场寒。及至九月初一采女入宫的日子,亭中屋外已是万籁萧瑟的光景。
李修茗寄居尹府已有三日,原先只是时不时来蹭饭的闲散客人,这两日倒是比每日点卯的人还要积极,总是一早就准时出现于尹素问的厢房门外。等到了尹素问出现,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全都是些“今日天气依旧不好”之类的废话。而后的整日里更是寸步不离地绕着尹素问打转,一起用膳、一起喝茶,或是不厌其烦地一起做账、看书。
直到进宫当日,尹素问才明白他的真正意图竟原本就是要坚持到自己离府的前一刻都一定要黏在自己身边。即便是此刻的自己正在梳妆打扮,也阻挡不了他赖皮的热情。
“喂,李修茗,老李,李老先生?”
当自己质疑的目光第无数次被无视之后,尹素问终于没能忍住出手敲在了对方头顶。李修茗身手敏捷,玉扇一遮抵住了她将落未落的粉拳。
“啧啧啧,还没做了娘娘便要作威作福,这可不好。”
“什么‘娘娘’,你难道不知道我去那里是为了什么。”
“当然知道,为了要报仇雪恨弑君篡位嘛。”
“你?!”
尹素问做个噤声姿势,紧张环顾四下一圈确认没有旁人在场后才又沉着脸瞪一眼李修茗。一时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作势啐一口侧身不再看他。
“你天天生根似地窝在我这里,又时不时一通胡言乱语,若是让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嚼了舌根去岂不是凭白惹了麻烦?”
“哼,我李某人既然敢来自然是做好了十足准备不怕被人嚼舌根的,即便真有什么自不量力的也只能请他们保护好自己的舌头,莫要自食恶果了。”
“放狠话您老人家还是挺在行的嘛,说得自己好像原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尹素问面前的李修茗自然不是什么嗜血魔头,却也仅限于在尹素问的面前。他的江湖从来就不是单靠着一张嘴的风流潇洒能夺来的。
李修茗性格跳脱来去无踪,尹素问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放了太多心思,即便如此这几日里见他多是喜怒不定的泼皮模样,便也猜着了他大约是真的在担心自己。细细想来,他这个人也是有趣,平日里风流**惯了,与人亲近之后才又能发现他大多时候还是脆弱又敏感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身在此山中(4)
铜镜前伺候梳妆的南珠攥一副海棠花簪子,在尹素问的鬓发前左右试着总也别不好看。倚帘而立的李修茗责无旁贷顺手将花簪抢了过来,按着自己心意调个方向稳稳簪入髻间涡谷内。团簇的海棠花瓣露出多半,是欲遮还羞的美。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木桃归属于海棠的同一品种,见着发间海棠花开得正好,李修茗不自觉地便想起了这一句来。抬眼望去之时,又觉着镜中此刻的尹素问是极美的。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可惜你的恩义,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以还报呢。”
尹素问的注意力全在发间的海棠花上,对于李修茗既感激又遗憾,没有多想过这原话的下一句却是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李修茗。”
“嗯?”
李修茗斜手簪花之后的指尖没有离开,只轻轻落在了尹素问的肩头。尹素问隔着镜面看他,伸手在他手背轻拍几下。指腹光洁柔软,触手温暖。
“我一切都好,那里只是座华丽宽敞些的宫殿而已,又不是什么真的龙潭虎**,莫要担心。”
“那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比什么龙潭虎**更要可怕。”
余生做注,仇恨为马,怎么会是安稳无忧的好日子。两个相见恨晚的挚友不过是一个在无言地担心,一个在昧心地宽慰罢了。
尹素问猜透了李修茗阴晴不定的心思,笑着反过来安慰他,他的心里却一时更不是滋味了。是他想尽办法坚持要将她送进去的,是他一手安排打通关节甚至绕过张少卿的有意阻拦一定要让她入宫的,他又有什么立场能再来说出这样的话。
感情是件坏事,大多时候会是沉重的负累与不舍的借口,大部分人却只以为是甜蜜的拥有。血雨腥风里走来的李修茗从来所向披靡,风流不疯魔多情不留情,直到遇见尹素问才第一次尝到了自相矛盾的滋味。
“不说那些了,来来来。我再嘱咐嘱咐你关于入宫以后的注意事项。”
“好啦,规矩宫里自然会有专人教习。你的那些嘱咐我都听了八百遍,耳朵都快生了茧子。你别紧张,我这也算是火坑里的牛刀小试。若是真的技不如人大不了就逃出来再想别的办法呗。”
“胡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那里可是皇宫大内,是你说逃就能逃得了的吗?”
“不是还有你吗?无所不能的李老先生,有您老在旁策应,我是什么都不担心的。”
“那倒也是。本公子自然是无所不能的。喂,什么‘老先生’?不许说我老!”
此刻的尹素问觉着,有个这样的朋友好像也还不错,连笑声都多了些。李修茗很好哄,大抵是自己欢闹一些他就会很高兴。
车夫又来催了一趟,说是宫门已开,各家采女都要抓紧时间了。
南珠勤快,从梳洗打扮到整理行装一应收拾地妥帖细致,又因着她坚持要将尹素问送至宫门之前才愿离开,尹素问无奈只得由着她与自己一辆马车行上一段。
“我这就走了。”
这温柔道别是向着李修茗所言。言语说得轻快,一点也不像是要无奈踏入宫闱的女子。李修茗难得没有左倚右靠地正色看她,千言万语皆是无言,只一面郑重地点点头一面取了一件丝绒斗篷与她披着。
“天凉了,一个人要知道照顾自己,我会尽快将南珠送进宫去与你汇合。”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便递了消息给我。你有办法的,我不担心。”
“好。”
李修茗正经温柔起来的时候是个分外好看的翩翩公子,银簪黑发,高鼻薄唇,桃花眼睛熠熠生辉。他的眼波灵动如春水会说话。只是看着尹素问的时候情绪多于言语,是藏了些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日光不好,又开始落雨。
南珠陪着尹素问坐了进宫的马车,李修茗将两人送至门前。自己则止步于门槛以内不肯再迈出一步。说是年纪大了的人见不得离别,尹素问笑他一下也没有再多勉强,踩凳上马面色平静心思镇定。
自高门大户之前话别,帘外一路略过了青灰色的高大院墙。她掀了帘子向外张望一眼,细雨跟着斜风就猖狂地飘散进来。
车夫挥几下鞭子惹得马儿一阵嘶鸣,小跑了一段路。辘轳声歇马车一顿却又停了下来。南珠探身询问一番,回头向着尹素问轻声说了一句。
“李公子跟在车后。”
雨不大却是细细密密地带了点凉意,李修茗冒雨而来追出大半条街道,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他没有撑伞,又阻止了尹素问想要下车相会的意思,只隔着不大的车窗与她说话。
“素素,许,许一个愿望吧。”
他跑得着急,一时说话仍在气喘。雨丝沿着额发睫羽成串落下,秋风的凉意让他看来还有些瑟瑟发抖。
尹素问有些不明白他怎么好好地又冒雨追了出来,追来了又只有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看着他有些冻得青紫的唇色于心不忍,只伸了攥着巾帕的手到窗外为他拭去几点雨珠。
“什么许愿、愿望?”
“随心许一个愿望,不管什么我都会答应,都会为你实现的!”
李修茗攥了尹素问伸出的手,神情执着认真还有一丝无法隐藏的热切激动。他坚持要尹素问随意许一个愿望,上天入地什么都可以,坚持的样子像个天真的小孩。
“你冒了雨赶来就是要说这个?”
尹素问笑他的突发奇想与肆意而为,偏头仔细想了想却又觉着自己真的没什么好求的。已成定局的事情求之无用,往后见不着的日子没有期许,除了报仇,尹素问实实在在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了。
“从来有什么要求你都是毫不犹豫地全然应允,我真的没有什么未了的愿望。”
“那便留着,等你想到了再拿了海音螺去寻我,我一定办得到。”
不是桃花微雨,只是秋日的一场凄风苦雨。风雨中的两个人没有执手相看泪眼,只是存了一个来年他日可能实现的愿望。(未完待续。)
ps: 云深不知处,不知情,不知己,只缘身在此山中。
第二百零五章 身在此山中(5)
马车渐行渐远,连着稀疏的马蹄声都终于隐没在风雨里听不见了,李修茗却仍旧怔怔地立于巷口,还是心思沉重的模样。
他任性惯了,所想所做皆是随心随意,如同方才那最后的送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好的不会当面道别却还是变成了一场秋雨里的依依不舍。其实细细想来到底是自己变了,变得心软又优柔寡断,不过是尹素问要离开一段时间而已,他便害怕那是永不能再见了。
头顶雨水骤停,一柄红色油纸伞出现在他面前。风雨寒冷,红尘依旧一袭轻薄纱衣,撑着的纸伞大半都在为李修茗遮雨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肩头后背已被风雨濡湿。朱红的伞面上描着金漆牡丹,与红尘火红的衣裙相互辉映,显得这个季节的风都没有那么冷冽了。
“主人,天凉了,回去吧。”
李修茗身体不好,秋雨里淋了半晌想必是要害病。红尘将怀中藏着的巾帕递在他手中,没有敢自做主张地擅自伸手为他拭去淋漓雨珠。
“你倒来得很快。”
“奴婢原本一直是在尹府周围守候等待的,没想到您冒了雨出来与尹小姐送行。后来确信马车走远了,才敢现身。”
李修茗顺手接了巾帕擦拭身上水渍,面对红尘时俨然瞬间换了一副模样,是一个冷峻无情高高在上的主人。一句“来得很快”竟让红尘一时摸不准算是夸奖还是暗讽,只得急忙报备解释,表明自己这几日一直是在尽心尽力的。其实,即便没有李修茗的命令,她也会甘心一直守着的,毕竟对于她来说这世间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情是会比李修茗更重要的。
“事情办得如何?”
“一切顺利。”
“怎么死的?”
“乱箭穿身后流了不少血,约莫半柱香时间后才残喘而死。并非一刀致命,足够他‘好好享受’了。”
“另一个呢?”
“那个是乔装打扮藏了起来的,被找到之后按照您的意思教训了一通,已经送出了府城以外。”
“确保她不会胡言乱语?”
“她自己胡乱吃药坏了嗓子。自然是不能再胡言乱语的,主人大可放心。”
帕子扔回了红尘手中,李修茗冲她点头一笑,像是来了兴致要欣赏雨景。也不着急只在雨幕之中缓步而行。那笑容像是有什么魔力,红尘稍一愣神后也兀自一笑快走几步紧紧跟在李修茗身后。
他们方才是在探讨一件如何杀人才能让对方深感痛苦的事情,漫不经心语气平淡得倒像是在随意谈论着“今年秋天雨水颇丰”。
被乱箭杀害的是一个常年混迹市井颇有些小名声的混子,那人虽然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却也没有惹到李修茗的头上。只是唯独做错了一件事情,那混子正是刘忠刘公公在宫外的一名干儿子。公公无子想着老来出宫或许还有个依靠,对这个干儿子倒是极好。儿子替死不过是因为老子犯了错,那公公身居高位却一时昏了眼,偏偏要动了尹素问的画像。李修茗很生气,自然就要有人为这气性付出同等代价。
当然,他也有隐忍怒气的时候,通常是在沾染了尹家之后。比如那被处理掉的另一个——尹萱萱,她能保住性命只是遭了一顿毒打驱逐,也不过是因为尹素问说过要留她一命的。
李修茗从来就是个手染鲜血的凉薄之人,招惹了他的人皆是坏人。既是坏人他便会自作主张地替天行道,没什么不对。只不过,这冷血凉薄在尹素问面前隐晦至深从未显露过,她从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他也不愿意让她知道。
一路无话回了风西楼,沐浴更衣之后饮上一壶热茶,李修茗才渐渐觉着自己周身的寒意散去经脉活络了起来。茶水是红尘亲自新煎的,因着担心他的身体不济特意换成了自制的药茶。药味苦涩盖住了茶香,他皱着眉喝上一口便不肯再喝,只攥了茶杯在掌中暖手。
“主人。这茶要多喝几口的,您着了一场秋雨怕是要发病。”
“苦。”
“奴婢特意拣了不算太苦的药材投放,您且忍一忍吧,总好过要发了病再治疗。”
红尘取了一碟酱好的梅子放在李修茗面前。半哄半劝着要他先将药茶喝下。他有旧疾,是少年逃亡时染了剧毒所致,虽然门下能人奇士若干经过多年调理已到身体表象无甚异样,红尘却是知道那旧疾凶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一想到李修茗病发之时的难耐惨状,她就不由得颈间一凉不敢细想。只重新换上一杯药茶递到了他手中。
“尹小姐刚刚入宫,必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您劳心劳力,您身子大好了行事也方便一些。”
红尘聪明,聪明到一早就看出了李修茗对于尹素问的情意,所以一句寻常的闲话便成了最有效的劝慰之言。
李修茗略感意外地瞥她一眼,似有玩味同时却也不再犹豫地一口饮下了暗色茶汤。
“莫要自作聪明,我与她只是??????”
只是什么,朋友之谊还是亲友之情?李修茗自己提起了这段关系,却一时又想不到有什么更合适的词语可以形容。朋友之谊太淡亲友之情太少,他们是并肩战斗的两个战士,似亲似友却又非亲非友。李修茗生出了些别的情意,这段关系就变得复杂难辨了。
红尘面色不改道一声“是”,亦毫无要继续深入打听的意思,由着李修茗还在兀自纠结结巴着,自己便默默收了茶具行礼退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或许才是最真实的,红尘心中有些遗憾,遗憾自己的多年努力未见成效却也同时欣慰,她的主人生而孤单,难得会有尹家小姐那样的人出现。
红尘安静退下,李修茗独自倚在案前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方才的气氛诡异,不过提了一句尹素问他竟然莫名就要向一个婢女去解释些什么,实在丢人!他私心里恨不得要将尹素问整个人都藏起来,藏在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转头却又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有过这份私心,方寸大乱,正是如此。(未完待续。)
地二百零六章 桂殿兰宫(1)
大离国数年难得一次的内庭采选,应召而来的女子众多,由着画像圈定合格之后真正可以入宫而来的也不过寥寥三十人而已。这三十人里也并不是人人皆可得见天颜的,她们必须要再经过一轮体试甄选,由内到外确认完全合格之后才可引往内殿接受最后的殿选。
主持甄选的据说是皇上与太后身边的两位得力宫人,也是内庭里主事说得上话的首领公公与首座姑姑。
公公身材纤瘦排场很大,姑姑沉默寡言面无表情,采女们全程俯首低眉做恭顺状。难免好奇时,有几个偶尔抬眼偷瞧的总会第一时间狠狠挨了当头量尺,随即便会有一个细长尖利的声音冷冷传来。
“不知规矩者,罚!若有再犯者,退!”
尹素问心无波澜,万分乖巧听话,换了统一的采女服装后安静地跪在一众佳人子中间既不跳脱也不冒失,完全没有一点引人注意的样子。所以,即便是眼睛里瞧着那位公公的靴子尖在自己面前多次停留,心里也没有多少担忧。
山中死而复生,她有幸换了一身新的皮肉,昔年鞭痕伤疤早已不见,一身细致白腻的瓷玉之肌让她得以顺利冠着那个三小姐的全新身份。更何况李修茗手眼通天,这样初期的甄选想必早安排妥当。
甄选细致复杂没有什么难度,只是会有些许紧张尴尬。尴尬的是众人皆为世家大户里的深闺小姐,衣衫不着实在难堪,好在实际进行之时每人均配了一个小小隔间,除了检查的宫人以外倒是免了互不相识的女子们之间相互尴尬。采女们只管放松配合由着掌事宫人量尺裁体,紧张的却是但凡有丝毫不合适之处便会即刻被贬退送出宫去。
在尹素问看来采女们各个皆是容貌娇美体态风流的美人,短短片刻后却已接连有几个因为身高不够、体态过丰、肤色太暗这样细微的问题被逐出了门外。
采女身份入宫已经是有了八品宫人的身份,即便甄选被逐五年内也依然可以挂着八品宫人的名头照例领俸。个别白丁人家入选的女子本来一辈子没有出头机会,如今即便是已经落选的出宫之后也不愁再找一个高门大户的好人家相配,故而安安静静被小太监护送出门倒也没什么不妥。唯独有些鼓噪吵闹的便是那些名门望族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世家小姐。她们大多是承了家中长辈甚至几代人的殷切希望要进宫来一朝荣宠光耀门楣的,还未见着圣颜便被驱赶出门自然是委屈又不满。梨花带雨者众多。伶牙俐齿彪悍强势的也不少,一场规模不小的正经甄选因着一位公公与姑姑的个人挑选意见,一时闹得鸡飞狗跳混乱如集市摊贩。
“大胆!给我通通赶出去,再有胡闹者直接关了送去杂役局服役!”
刘公公净鞭一挥明显是动了怒。一声令下门前侍卫便齐刷刷站了一排将闹事者直接拖走了。杀鸡儆猴后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连着小声的交头接耳都没有了,面面相觑之中有几个胆小未见过世面的更是已经被吓得噙了眼泪。
尹素问知道,但凡能经过画选的女子除了自身姿容出众之外家中都是早有打点安排的,更不用说那被拖走的几个里面还有几个是直系亲属于朝堂之上为官的。刘公公下手干脆利索便知道此人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若不是真正的冷面铁拳大公无私就一定是不可一世只手遮天。
她仍记得初时的广场婚典之上,自己与这位公公是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更多亏了他亲手所赠的那枚明珠自己才能在后来大难不死。当时的刘公公在张少卿面前却完全不是此刻这般趾高气昂的模样,好在彼时四下吵闹,尹素问与他之间又隔了一重厚重的喜帕,否则今日的她怕是就没有那么容易能够过关了。
屋内宽敞空旷,只在两位掌事宫人的面前生了两个小小的炭盆,到了采女聚集的地方温度却是寒凉难耐。尹素问依着次序进了自己对应的临时隔间,自行宽衣解带并不含糊,只是畏寒惯了。冷气一过皮肤上瞬间就起了阵阵寒颤。
“还好李修茗胡搅蛮缠在府中待了一段,将我这寒症状调理得七七八八,否则现下估计就要耐不住了。”
尹素问自言自语一句又搓热掌心在自己脸颊两侧不轻不重地拍打**几下,这样的脸色看起来便不至太青灰难看。
“上原府尹家三女儿,尹素心?”
尹素问尚在想着李修茗的好,冷不防一个瘦长脸颊花白头发的脑袋就横在了自己眼前。刘忠半展着一卷名册,正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自己。
“回大总管话,正是臣女。”
当年的尹元乃是正一品的上原府城主,按理说地位远在刘忠之上,奈何人走茶凉自己又是有求于人的时候。故而此时的尹素问从眼神到姿态皆是毕恭毕敬的模样。隔着半人高的隔板依旧向着对方盈盈行礼。
“倒是个有眼力见的。”
刘忠受惯了追捧奉承,自然不是尹素问一句轻飘飘的拍马之言就能收服的。他的目光自隔板之外穿透而来,上下几番打量着尹素问,精光汇聚的小眼睛里露出的却不是什么善意。没来由就将尹素问吓得打了一个冷颤。
“啧啧啧,怕什么?你们哪一个不是咱家仔仔细细看过检查过了的,我这还没开你的格子间呢,怎么还发抖了呢?”
刘忠声音尖细本来昂扬腔调的时候就如野猫被踩了尾巴一样刺耳难听,许是见着尹素问受惊觉得甚是好玩,尖利的声音里又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思。听起来便更是恐怖。尹素问攥下拳头强制镇定心思,依旧恭顺地垂首而立。
“大总管言重了,您是奉了圣命行事劳心劳力,怎么会可怕?臣女只是觉冷,一时失态了。”
刘忠前后看上一眼,尹素问的小隔间恰在一处风口上,方才房门开合不少冷风灌进了帘内确实是有些发冷。他不置可否地略一点头,伸手就要开了隔板小门,尹素问的心却跟着瞬间一沉。采女无法选择甄选的宫人,无论公公或姑姑轮到哪一个便是哪一个,可她方才还在暗暗祈祷希望能是那位姑姑前来的。
转念一想,尹素问立时就觉得自己是有些不够强大,前一日还在信誓旦旦地说着一定会克服磨难报仇雪恨,今日才一开始,却是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公公只是公公,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好怕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桂殿兰宫(2)
楼兰国的孔雀公主,西域最耀眼的明珠最终在中原的土地上流尽血泪化成了飞灰。她那可怜的母亲从未被爱所爱,致死都只落得一个客死异乡的孤单结局,背叛和抛弃,她没有见过母亲却对母亲的仇恨感同身受。所以,为了报仇她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更何况她自觉如今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不过是要被一个不怀好意的内侍太监检查身体,闭着眼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尹素问这样想着,还是放松拳头深深吸一口气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吱呀的隔板开合声,没有预料中难耐的触碰,倒是猛地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音。隔间内外的宫人采女一时都被声音吸引探了头遥遥张望过去。争吵声愈烈,连着另一侧巡视检查的姑姑都无奈挥挥手叫着刘忠赶去处理。
闹事者是一个临检的采女,正在尹素问斜对面的隔间里一边慌乱穿衣一边愤怒地指责着什么。她的身子尚躲在隔间之中,距离不近周遭又围了一圈宫人,尹素问循声望去看不太清楚对方的具体模样。只知道她大概是气急了,面红耳赤鬓发凌乱的模样看着颇有些狼狈。
“都给咱家安静些!一个个都是活得不耐烦想要急着赶去杂役局服役吗?”
刘忠极其不耐地几步冲进了人群中间,拨开人群之时手中净鞭更毫不留情直接抽打在了几个围观婢女和公公的身上。众人识相地迅速让出一条路来,莫名被打的几个宫人不敢言语只抱了头躲到了人群后面。
“说,是哪个不长眼的又在闹事?”
“回禀大总管,就是此人!刻意闹事,不仅阻了小的检查更直接出手伤人!”
告状者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模样不讨喜人却长得精明,一张巧嘴惯是会说话。刘忠往这里凛然一站,他整个人便如同只见了主人的小犬一般巴巴跪在了刘忠脚边,一面捂着大半张脸哭诉,一面回身不忘厉言指证身后的一名采女。
“刻意闹事?”
被指证的采女仍在不情愿地整理着自己的凌乱碎发。既没有下跪求饶也没有抢白辩解,片刻整好衣衫才不慌不忙缓步踏出了隔间。所有入选的采女都是有可能在几日之后成为主子的那一个,虽是采选之时有些性子脾气高傲的倒也是常见。
刘忠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虽是气恼模样衣衫装饰也不算出挑。样貌却是娇嫩艳丽颇有几分姿色。他一时也不着急定罪,微微侧身弯腰以净鞭抬起了小太监一直遮挡的半个脸颊,一片青红的肿胀赫然出现。
“哎呦喂,这是有多大仇才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咱家竟然不知道这批新晋的采女之中还有姑娘这样厉害的人物呢,该不会是个练家子吧?”
“哼。不知死活的小杂碎竟敢妄图轻薄于我,这样打他自然还是轻的,送去内刑局怕是早该剁手了。”
“大总管,她胡说她胡说的!小的只是依例行事,绝对没有半点私心僭越啊!”
宫中女子无论甄选与否皆是皇家的人,这轻薄僭越之罪若是坐实了绝非只是斩手跺脚那样简单惩罚。小太监是吓疯了两手紧紧攥着刘忠的裤脚哭泣解释,刘忠很是嫌弃他手上的涕泪泥土,不耐地向一旁挪了挪。
太监不能行人事但向来不乏有心术不正的恶趣味者,刘忠自前朝跟着伺候而来,深宫之中的脏污丑事没有少见。自然认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但实际应对之时又必定要做出一副表面公平实则护短的样子来,毕竟惹事之人出在自己的内侍监,一旦确定有罪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姑娘这样说话可就无事生非了,此人明明是个内侍太监,依例巡检之时尚有内廷局的宫人同在,难不成是一个公公当着崔姑姑的面对你起了邪心动了手脚?崔姑姑,只能劳烦你来说说了。”
为了防止宫人徇私舞弊做出些李代桃僵的事情,历来采女甄选都是由内侍监与内廷局共同搭配完成。所以按理,小太监入隔间中量体之时必定都是有宫人同在一旁监督的。
崔姑姑四十不到的年纪保养得宜,只衣着打扮略显得老成。新晋采女不知她的性格,只有几个眼睛尖的透过她看似低调实则华丽的衣制猜测出是个闷声不响的厉害角色。她是内廷局掌事,甄选之时与刘忠分而治之,自己一边闹出事情来倒是一直未曾言语。此刻被刘忠点了名也只好出来澄清。
“采女人数众多,老身亲自挨个细细检查一时也忙不过来,方才的小公公在前要记录比我的腿脚要快上一些,等我赶到之时已经闹出了事情。”
这位崔姑姑不说话则已,一开口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毫无牵扯。公公与采女之间有没有事情、有什么事情,她几句话解释半天说白了不过就是一句“不知道。不清楚,没看见。”
小太监一时绝望,只持续哭喊着求刘忠救命,刘忠无奈地看一眼其余宫人却也无计可施,唯独怒意之后的采女发出一声冷哼。她扬起下巴,眼睛高高望向别处也不正眼看向刘忠,只随意地补充一句。
“真相大白,既是刘公公的人,你便自行处置吧。本姑娘宽宏,也不需要一定闹到高处。”
周遭安静只余了采女清脆爽利的声音,除去那一丝剩余的怒火,声音叮当置地如珠玉落盘倒也好听。
一厢争执不休,甄选过程难以为继,尹素问不在众人围观的行列之中,只穿好衣衫倚在自己的隔间之前远远站着。一眼看去,那采女凌空而来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而后便是明显一个鄙视的眼神不屑飘过。
尹素问不介意她的不够友善,只是凭白替她唏嘘,此处深有背景者不在少数,却唯独有她一人惹出些事来更直言不讳地说了那样的大话,不像是什么新晋采女倒像是一个连刘忠都敢指使的主子。周遭人群亦不约而同发出一阵轻叹,这样得罪刘忠的人怕是下一刻就要被直接扔到了门外的侍卫手中了。
有小太监殷勤地搬了矮凳送来,刘忠原本怒气满满,坐在凳上听她大言不惭地一通指教反倒生出了些趣意。
“闹到高处?那么,敢问姑娘的高处是在哪一处呢?”
“皇宫里的高处能有哪里?自然是陛下与太后娘娘了!”
采女一个白眼加轻笑,像是在笑话刘忠的问题太傻不知轻重。(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桂殿兰宫(3)
众人还在等着看她的悲惨结局,刘忠却是并不生气更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
“原来如此,是咱家愚钝了!既然是能够得着‘高处’的人物,恕咱家眼拙,竟没看出姑娘是出自哪位了不起的达官显贵之家?”
刘忠看她,周遭的人们也在看她,似乎都认定了她背后应该要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背景身份。采女像是要被众人的目光看穿,难得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窘色。
“并非什么达官显贵。”
“那便是什么世族大家?”
“没有什么世族大家。”
此番采选之女不拒民间白丁或是农林渔桑,虽然大部分名额都被权贵之家所占,但也不乏有普通人家入选的。采女被刘忠步步逼问,不能缄口不言又不能撒谎糊弄,只得极其不耐地反驳一句。
“不管什么出身我总归是入选了的采女,是皇家的人,自然不能是任凭一个阉人都可以随意折辱的!”
一句“阉人”便是将刘忠也包含在内一起骂了,几个看不下去的宫人默默哀叹几句,想着这位毫无背景的采女还真是胆大包天,这下子却是要遭殃了。
许是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采女面上一红低了头又喃喃几句找补的话,气势上却是没有方才那样蛮横了。刘忠深深看她一眼,抬头之时余光又扫过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蓦地就爆发出了一阵阴森大笑。
“一惊一乍在这里摆谱的,咱家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呢,原来是个光会逞口舌之能的乡里疯丫头!来人,给我绑了挨杖三十,直接扔出宫外去!”
方才还在腆着笑脸叫一声“姑娘”,此刻得知对方毫无背景靠山,刘忠自然在瞬间就变了脸色。旁人闹事的都是先发往杂役局吃点苦头便放回去了,唯独此女蛮横触怒便要直接挨了三十杖的刑罚。
杖刑扎实,行刑者皆是膀壮腰圆的彪形大汉,平日里用来处罚武将大臣的法子不用说三十杖。只十杖以内就足以让任何一名女子拦腰折断丢了性命。当然,刘忠的意思也正在于此,他并没有想过要给这个自大冒犯的女子留什么活路。
门外侍卫一声整齐号令,甲胄佩剑声合着脚步声同时响起。屋内的众人被齐齐吓了一跳。一众小太监拥上前就要架了采女的胳膊将人拖了出去,采女一时慌张也顾不得形象,只一面厉声嚷着“你们敢,给我滚开”一面又四处逃窜躲避。
小公公人多手杂,采女却是身形轻盈脚步灵活。众人围观本是一个合围趋势,她没有向前冲反而第一时间转身从隔间之后绕过柱子奔了出去。众人一抓之下扑个空,再回头追逐时才见对方已越过大半个房间奔至了另一面的隔间之前。
此刻的她正将一直躲在人群以外的尹素问当作挡箭牌抵在自己面前,一手控制着尹素问的双手一手拔了发顶的金簪当作凶器,整个人则正好夹藏在尹素问与隔板之间。
“你你你!居然敢公然抗命,恃凶伤人实在放肆!快点滚出来认罪,咱家兴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刘忠觉得自己快是要被气疯了,简直流年不利,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寻常采选居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麻烦。屋内尚有衣衫不整的采女,殿外的侍卫不能直接进来抓人。那触霉头的女子却又身手灵活让人气结。
“刘忠你惯是大胆,也不看看我是哪一个就敢这样肆意妄为!真是自作孽!”
采女躲在尹素问身后与众人僵持片刻,口气依然不小仍是在放着狠话。可惜她的话刘忠早不放在心上,原本准备指挥一众小太监直接上前围捕,却又碍于她拿了当作挡箭牌的人质是尹素问本人。若是别人还好说,这尹家女儿却是皇上和太后钦点了必须要见的人物,万一有什么闪失他可是担待不起的,一时便有了些畏手畏脚。
刘忠与采女相互叫嚣对峙几句却是没有敢直接动手,尹素问双手被反剪于背后,姿势甚是难受一时着急又插不上话。
“姑娘力气不小。何必要自讨苦吃呢?”
刘忠一时气不顺,两个小太监便赶紧凑到眼前来帮忙顺气,双方暂时偃旗息鼓的片刻,尹素问偏头与身后的采女套着近乎。她已经极力压低了语气。希望在不依靠旁人的情况下能够顺利自救。那刘忠靠不住,只是一时被激起了气性才没有急于动手,若是等待时间愈久可就不好说了。
尹素问主动搭话,身后的女子却只以一个默然的白眼回敬,更在她手腕上加重了力度。
“姑娘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尚未待检完毕。若是落下了淤青怕就难看了。”
尹素问手腕被握得生疼,与身后之人攀谈的心思却没有减轻,依然尽量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在耐心劝阻。
“本就是一场可大可小的误会,姑娘这么聪明完全没有必要冒险至此的。你我打个商量可好?”
“什么商量?”
尹素问的话终于被女子注意到,见有机可循,尹素问说话的声音便愈发柔和了不少。
“你安心放了我,我以尹家小姐的身份力保你安然无恙,说到做到!虽然甄选无望,总是能平安脱身少吃些苦头的,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采女说话没有外地口音,既是上原府之人那么无论出身如何都一定是知道尹元和尹府的。尹素问觉得自己这个条件还算不错,毕竟要从刘忠手里救人,不是在场的哪一个都敢随意允诺的。
身后女子闻言并没有做什么考虑,反而第一时间轻笑出声,像是在嘲笑尹素问的幼稚。
“哼,尹家小姐?你可害怕?”
女子无意与尹素问谈论什么条件,只示威一样地扬了扬手中的簪子,意思是眼下的她稍不留神便会血溅当场。
“你是不会那样做的。”
“你怎么知道,不过才见我第一面而已。”
“你足够漂亮也足够聪明,前途无量,怎么会做那样的傻事。”
此刻的尹素问觉着自己真是有些反应迟钝了,她原本还兀自沉浸在被绑与自救的想法之中,直到身后女子全然不在乎自己所提的交换条件反而玩笑一般与自己戏耍之时,她才瞬间想明白了一切。此人虽然不是什么世族大家出身却也绝非是什么无依无靠的普通百姓,恃强才敢凌弱,她原本应该是那个“强”的。
果不其然,在刘忠终于下定决心要让门外的侍卫前来收拾了结之时,一个冷静又略显无奈的声音才自人群之外传了过来。
“冷秋水,莫要再胡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