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西风独自凉(3)
阮青玉的夸奖倍显亲近,是个主动示好的模样,尹萱萱听来却只有一阵不可抑制的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她的声音已大不如从前清亮,笑声之中更参杂了几丝粗粝与沙哑,配合着她此刻落魄脏污的模样看不出是高兴反而还有些恐怖。
阮青玉不说话,只暗暗向后挪开了一些,生怕眼前这个受了刺激的女人发起疯来会做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举动。随后又以眼神暗示一旁的喜儿,一旦瞅准机会就赶快逃出去搬了救兵过来。
尹萱萱笑够了,再抬头与阮青玉说话的时候却又瞬间变了脸色,俨然一副要讨价还价的模样。彼时年少自负,她是最爱听了别人的恭维拍马之言,也曾自认是天底下最好最值得被爱护的那一个,如今却是不会再那样傻了。
“阮姐姐,我可不是尹素问,不吃那一套虚头巴脑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你应该是最知道我想要什么的,怎么如今却又问起我来了?”
斜倚在软椅之上的尹萱萱一面翘着腿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耍着手中的匕首刀鞘。被尹素问赶出来尹府之时,她身无长物只带出了这一把小小的匕首,身量虽轻却算是个宝物,刀鞘泛着银光恍的对面榻上的阮青玉一时心慌。
尹萱萱最想要什么,阮青玉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就是能够嫁进张府,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张少卿身边罢了。可惜,以二人目前所处的情势来看,她自然是不会好心帮了这个忙的。唤了喜儿取出了早准备好的包袱,阮青玉毫不犹豫地将包袱打开递至了尹萱萱的面前。
“尹家的事情我不便过问,不过依我所见,尹素问不是善茬,你既已与她撕破了脸还处在劣势,不如多拿些细软先往上原府以外的州府去避上一避,总是留得青山在避免她斩草除根的。另外。阮家在幽州还有几位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我带句话过去,应该可以好生安置你的。”
阮青玉装作毫不介意尹萱萱的呛声态度,依旧言语温柔。时时做出一副为她担忧考虑的模样,末了又补上一句。
“本想为你多准备些漂亮衣衫,又怕你路上不方便,不如都置换成真金白银来得踏实些。”
包袱是阮青玉为尹萱萱准备的出逃细软,内有少量衣裳干粮。金银倒是沉甸甸地存了不少。尹萱萱的目光自细软之上浏览而过,伸手掂了掂金银袋子后又将包裹重新系上了。
“怎么,我这样冒着风险跑来一趟,阮姐姐便以为我只是没了活路想要求些金银逃命,就要随意将我当作个乞儿打发了吗?”
金银不少,尹萱萱却是看不上。她轻巧地将包袱扔回了茶桌上,阮青玉的面色也瞬间跟着难看了起来。
阮青玉尚未说话,一旁的喜儿却先看不下去了尹萱萱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警告你,别太过分了!我家小姐好心给你谋一条生路,你别不识好歹。这些细软金银随便到了哪一处都足够你置办个宅子。富足舒服地过了后半生的。现在你可是个被驱逐的弃女了,不要以为自己还是??????”
话未说完,只响起一声异常清脆的巴掌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狐假虎威地犬吠?”
喜儿还没来得及看清尹萱萱是如何出手的,对方一个旋身就已经重新落座,只剩了一句不好听的“犬吠”评价和自己脸上火辣难耐的痛感。尹萱萱的功夫一般,对付吓唬阮家两个毫无武力的小女子却是绰绰有余,她人虽落难心气却仍在,谁敢叫她一声“弃女”自然是指着要挨打的。
喜儿虽是个仆人,却是阮青玉从小贴身家养的。即便是阮家人都很少恶语相向,如今不过是为了替自家小姐出口气竟遭了这样的痛打,小丫鬟又是惊惧又是疼痛,在尹萱萱的怒目注视之下不敢啜泣只能只眼泪汪汪地扑到了阮青玉的塌前兀自委屈。
方才的一番愤怒之言。她之所以敢仗义执言不过是仗着阮青玉的从旁纵容。因着她所说的愤怒与不屑正是阮青玉自己想说的,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落魄弃女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坐地起价地放肆叫嚣,怎么能让她不生气。只是,这气还没来得及撒出去就又生生被逼了回来。
在与尹萱萱合作的以往时候,阮青玉总是自诩聪明又胆大,她一向自信即便是有一天的尹萱萱折了。自己依旧可以全身而退,可惜,她唯独错漏了一件事。她的合作对象是尹萱萱,那是一个癫狂执拗从来不受控制的疯子。
“尹萱萱,有话说话,少在这里耀武扬威地动手。我今日配合你,不过是因为自己还算个言而有信的人,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自然会答应。”
“很好,阮姐姐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很是开心。萱萱自认从来不是个贪得无厌之人,金银珠玉之类的阮姐姐自己留着吧,我只要你当初承诺的那一件事情就好。”
“什么事情?”
“嫁进张府。”
嫁进张府,成为张少卿名正言顺的女人,果然如此。这个要求自尹萱萱的口中说出来不算出乎意料,阮青玉最后一丝想要蒙混过关的心思也彻底被碾碎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她只觉得脑袋和小腹上都又在隐隐作痛了。
“尹萱萱。”
“怎么?”
“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又何必要执意为难于我?”
“为什么不可能?你当时与我许诺的时候明明还是信誓旦旦的模样。”
此时要张少卿迎娶尹萱萱无异于逐星捞月,阮青玉自然知道这是荒谬之言。她深眉紧锁地无奈为难,尹萱萱却是面色轻松地锲而不舍。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你还是尹家公认的二小姐,你的舅父尚在,你的??????”
“你的腹中还没有怀着张家的骨血!”
尹萱萱一声断喝,阮青玉便同时愣住了神,她想要喋喋解释的原因,尹萱萱早就已经全部知晓。所以,尹萱萱真正想要的并不是什么顺水推舟,而是迎难而上。
“阮青玉,我与你从来就是等价交换,你答应了、承诺了的便总要记得兑现。永远都别忘了,你腹中的孩儿,这个倾注了你日后全部希望的张家骨血是怎么得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西风独自凉(4)
轻飘飘的一句问话,阮青玉却惊得如同周身遭了雷击一般,惊惧交加地颤抖起来。该来的总是来了,尹萱萱说的没错,这个孩子是她余生全部的期望却也是她此生唯一的软肋和把柄。如今,这个把柄便攥在了尹萱萱的手中。
数十天前的那个明月夜里,阮青玉描眉画唇焚香更衣后出门听了一出《白蛇传》,回来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听戏的人们都在哀叹感慨白娘娘与许仙的惊世奇情爱不能守,唯独她的关注点全在那个出场甚少的青蛇身上。似乎没有谁真的关心过那个同样貌美多情的小青蛇有没有爱过,有没有伤心过。
她这样想着,思索久了才惊觉自己是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是在顾影自怜罢了。尹素问是那条白蛇,温存的时候是仙凶恶的时候是妖,无论是仙是妖全都是张少卿心里的头一个,而阮青玉永远只能是躲在她身后的那条青蛇,哪怕有个平妻的名分,也不过是张少卿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替身都不如。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做了两件事:一是写信给阮老爷,催促要求他无论如何要将王安义手中的尹家兵权夺了过来;二是派人给尹家二小姐尹萱萱递了帖子,约她明日里在听雪楼一叙。
那是她与尹萱萱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彼时的尹萱萱还是位蛮横无理的大小姐,风头正盛,脸上从来都有骄傲的神色。
听雪楼菜色丰富景致优美,重要的是专做达官贵人的生意,在这里谈话舒心又安全。尹萱萱以为阮青玉是要来兴师问罪的,几日前她才大闹了一通宰相府,半是无赖半是威逼利诱地与张少卿许下了要下嫁的心愿,眼下阮青玉是张府中唯一一位在位的夫人,自然是得了这个消息要来给她些颜色瞧瞧的。不过她依然还是欣然赴约毫不畏惧,她一面看不上那个软弱得只会掩面啜泣的深宅大小姐,一面又暗自得意自己有舅父的兵权撑腰。最重要的是她心里清楚得很,只要自己那位同姓的姐姐还如鲠在喉,即便是有一百个阮青玉在前,她都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世事无常敌友易变,尹萱萱所想像的兴师问罪并没有如期而至,她准备的一肚子伶牙俐齿冷嘲热讽全都一下子栽进了阮青玉面若春风的温柔殷勤中了。
那一场约见足足相谈至夜深人静之时才匆匆结束,分别时候她们已成了相见恨晚的闺蜜知己。沉沦于情爱之中的盲目女子多半是相互怜惜的,即便是目标相同的竞争者。话说开了便很快达成了分山而治和平共处的统一意见。她们很容易心灵相通,一面可怜着对方的求而不得一面又前仆后继地去感同身受。
尹萱萱不是个爱心泛滥的同情者,只是阮青玉开出的条件不错,值得她演一出惺惺相惜的姐妹情深。阮青玉足够大度又难得开窍,毫无保留地就将自己的计划与尹萱萱和盘托出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朋友。她们以己度人地盘算着不能够让那个从未露面却始终占有上风的尹素问坐收渔人之利,所以很容易就达成了一条双方都认可的合作条件。
尹萱萱有足够下作的渠道和手段,负责为阮青玉提供催情致孕的禁药并保证始终与她站在一条船上,即便有朝一日过门了也绝不会加害于她与孩子;阮青玉则要以自己当家主母的身份,保证协助尹萱萱顺利嫁入张府。并给予她平妻的待遇和张家以后全部的继承权。
此刻的她们是友非敌,阮青玉看似妥协实则聪明,她在深思熟虑之后敏锐地察觉到了尹萱萱的狠辣与执拗,同时也察觉到了张少卿的一点动摇和犹豫。所以,与其等着这头饿狼有朝一日凶狠来袭,不如自己主动点做个引狼入室的猎人,既能有所收获又能提前解除后顾之忧。
对于尹萱萱来说则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是看不上阮青玉的却不得不看得上她的身份。张府的正室身份,那样可望而不可求,即便是要付出一点前期的彩头也不妨碍自己登堂入室之后可以后来居上。毕竟阮青玉恭顺得很。直言只是想要留一点骨血做个后世安稳的念想,无论嫡子是男或女成年后都绝不会参与争夺张家的一分家产。
事实也正是如此进行的,与尹萱萱密谋之后的阮青玉甚至暗自雀跃过自打合作以来自己的运气都变好了些。尹萱萱的药很及时也很好用,不过几日之后。点上一鼎小小的熏香炉子,张少卿便在某一次例行探望的日子里心甘情愿地栽倒在了绣着“囍”字的婚床之上。
迟到的新婚燕尔鱼水之欢,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如梦幻,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她们的合作意向而发展。仅管美中不足些,他在婉转缠绵的时候从来都只记得尹素问一个人的名字。阮青玉不后悔也不在意,从她与尹萱萱相见的第一刻起。她想要的就变得明确简单。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她很聪明,所以学会了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占有家庭和子嗣。
这是一个上好的买卖,化敌为友,互惠互利。除了阮青玉的一时不察,给如今的自己留了这样一点把柄和意外。
“阮姐姐如今是求仁得仁了,妹妹我却可怜得很。没了娘没了家,什么都没了,唯一能仰仗的便只有当初的这一句诺言。”
“你!”
阮青玉气结,玉指忿忿地指点几下却愣是说不出一句合适教训的话来。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威胁被要求的人,故作天真的尹萱萱却看起来要更可怜一些。吃够了苦头,做戏的本事都比原来更厉害些,连着这样楚楚可怜装扮弱者的戏份都不再是阮青玉的独有了。
“姐姐要是着实为难或是有意毁约的话,萱萱也无可奈何,毕竟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废人了。大不了你们现在几声呼喊就将那府邸中守卫伺候的人们都招了进来,言说我是如何私闯威胁的,然后我再如实招供就好了。”
阮青玉心绪烦乱焦头烂额自然不能由着她做什么如实招供的蠢事,下药算计自己的夫婿,一个嫡子尚未出生便先背着骂名,她宁愿冒险选择继续合作。(未完待续。)
PS: 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她很聪明,所以学会了退而求其次。
第一百八十一章 西风独自凉(5)
她每一下犹豫不决细微的神情变化都尽数被尹萱萱看在眼里。她每慌张一分,尹萱萱的笑意便更盛一分。很多时候能够梦想成真未必是件好事,只有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无所畏惧地一意孤行。
“当然了,那样难堪的局面也不是我的本意,只要阮姐姐不变初衷我就总是与你站在一起的。”
“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她们彼时确实是这样互相承诺着的,由不得如今的阮青玉想要半点反悔。
“哼,我还有的选择吗?你们尹家的女儿倒是一个个擅于伤人于无形,厉害得很。”
阮青玉苦笑一句似是认栽,尹萱萱却忙不迭地摇头,明显不想自己与尹素问相提并论。
“你错了,我与她是不一样的。若非要相比较而言,我自然要更胜于她,因为我足够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四个字自尹萱萱口中说出仿佛是寒冰利刃字字带血,让阮青玉听得心惊。好在这样的阴狠愤怒是冲着尹素问去的,好在方才犹豫不决的自己最终选择了合作而非先发制人,否则此刻的阮青玉身上应该已经多了几个疯狂的血窟窿了。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自然会尽力去做到,你也不用在那明里暗里地恐吓于我!张少卿是什么人,张家是什么情势你比我更了解,让你光明正大地入府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不能从长计议你也必须要给我留下足够的时间筹谋。”
阮青玉认命地选择了兑现承诺,从身到心却没有一处是不难受的,形势急变,她没有那样的自信可以在短时间内说服张少卿。尹萱萱的意思却很明确,她只要阮青玉提供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至于这其中有多大的困难,需要怎样去解决她自然一概不会理会帮忙。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黏着的毒瘤,全都是阮青玉一时冒险自招的,如今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下。与人无尤。
见着阮青玉示弱,尹萱萱才放下心来觉得自己这趟冒险一搏是值得的。
“既然阮姐姐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我也不再啰嗦了,只希望姐姐的计划与动作都快一点。毕竟夜长梦多我又是孤身在外受苦的。”
没有理会阮青玉不耐的白眼,尹萱萱吃饱喝足做出将要告辞的模样,同时毫不客气地伸手将桌上的包袱挽在了自己手中,装模作样地哀叹一声。
“你此刻心里有气我也理解,只不过最好要听我的一句劝。世事难料气一气也就罢了。千万不要想着什么杀人灭口或秋后算账的事情,我既然敢来找你,就一定是提前有所准备的。万一我不小心有个什么不测,姐姐大夫人的位置可就不好做了呢。”
害人的同时可以自保,尹萱萱从来有这样的本事,更何况在她心里也本没有将阮青玉真正当作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眨一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笑得邪气又开心,一句威胁说得像是亲近的安慰之言。
“哼,你且放心地走吧,我阮青玉还不屑于做那样下作的事情。”
“阮姐姐也是有趣。什么下作的事情做得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呗。”
嘴上功夫 ,阮青玉向来只能甘拜下风,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任劳任怨地做好一只被困石瓮的乌龟,祈祷着一切顺利实施好早日摆脱对方的纠缠。
眼见着尹萱萱心满意足地行至门边又忽然停了下来,回眸的一个眼神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并不说话只是神情玩味看不出喜怒。一股凉意瞬间涌上心头,阮青玉整个人一下就僵在了一处,下意识地伸手挡在了身前。
“你,你还想要做什么?!”
尹萱萱嗤然一笑,阴阳怪气地嗔怪一句。
“阮姐姐这是怎么了。总是一副如此惊恐小心的模样,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只是想着来去匆忙还没有来得及与这个小宝宝打个招呼,毕竟我与他也是有些渊源的呢。”
“尹萱萱。你给我滚!”
无论如何,这个未出世的孩儿就是阮青玉的全部底线,哪怕是她有多少委屈无奈都会为了他而坚持下去。
在尹萱萱志得意满的放肆笑声中,阮青玉冲到门前狠狠阖上了门扉,毫不在意精心保养的指甲被狠狠夹断,只一心要将满腹的愤怒劲都发泄出来。
她的怒气尚未消散。半掩的窗户中又猛然飞进了一个颜色暗淡的绣袋,袋中存着十颗颜色朱红的药丸。绣袋附赠的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只有一句话:熏香微毒,日食一粒,可保胎儿无碍。
阮青玉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夜,依然处在禁足的时候,睁眼只有喜儿一张焦虑担忧的面孔。按照喜儿的说法,她是在见着那张纸条之后就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一睡就是一整天。
醒来之后的阮青玉先是半晌无话只顾不停流泪,任凭喜儿怎么劝慰宽怀都制止不住,而后又是发了疯一样撕扯捶打,恨不能将床板都掀了开去,只声嘶力竭声声泣血地咒骂着尹萱萱的卑鄙无耻。
尹萱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与阮青玉做什么姐妹情深的合作伙伴,那初时所赠的迷药熏香确实难得,不仅能让阮青玉一遂心愿一举得男,更能让那胎儿尚未出世就中了香薰的慢性毒药落下隐疾。原本,这个秘密是可以要保留到幼子出生之时再揭开的,却因着尹萱萱自己落难而被提前摊牌了出来。
一份真相十粒丹药,是尹萱萱示好的诚意,更是阮青玉被彻底挟持的证据。
此后的数日里,阮青玉的身体忽然就虚弱得很,但凡阮家能联系到、动用得了的名医们皆行踪隐秘地出入于张家的“锦绣别院”为这位被禁足的大夫人会诊。结果是出人意料地一致,所有的医者都认为阮青玉并没有中毒的迹象,那尚未成型的胎儿却是先天极为不足,恐怕出生既有终生残疾。
阮青玉原本是个恪己守礼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也想着要过个一辈子安稳平顺的日子。可惜,她的一辈子还没有过完却是做错了两件事,一是嫁给了张少卿,一是招惹了尹萱萱,追悔莫及。(未完待续。)
PS: 从来就只有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无所畏惧地一意孤行。
第一百八十二章 齐心同所愿(1)
小半月的时间,尹家经过一系列的盘点整理之后被尹素问牢牢掌握在了手中。李修茗换个身份打着老友名义再入尹家便完全随心所欲来去自如,更丝毫没有半点将自己当做客人。
他身形轻快,有了无须通报的特权之后一路笑意盈盈分花拂柳地窜入内厅。半途还不忘指使南珠去后厨接了自己带来的新鲜海货,顺便煲一锅原味的鱼汤送过来。
尹素问正在查算账目,老管家的账本做得清楚精细,奈何尹家产业所涉极广,这些日子里变动不小而尹素问本人又偏偏是个对算术不擅长的。正是盲目焦虑之际,李修茗裹挟一阵香风欢快地推门而入,免不了就遭了尹素问的一记白眼。
“李先生倒是不客气。只是免了例行的通报,怎么倒是不知道进门要先敲门了?”
“唉?这才几日,竟是明目张胆地嫌弃我了?既然不受欢迎,我这便走了,平白在你这里一通受气。”
李修茗刚到就与尹素问拌了嘴嚷嚷着要走,身子却依旧斜倚在门框上没有动弹。撑了玉扇假装遮面,实际又露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朝尹素问张望。
片刻之后见尹素问果然连头都懒得抬一下,才又无奈地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圆了场,闷闷不乐坐到了尹素问面前。
“知道你也不会来拦我!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自然不会与你一个小辈计较。”
他的性子好,大半时间像个斯文的无赖,剩余时候则勉强算得上善解人意,总之不招尹素问讨厌。所以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尹素问反而能注意得到,心里觉得有趣,面上也泛起了笑容。
“你呀你,总是没个正行。”
“你呀你,最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了。这么久了没有一点音讯也从不来找我,倒像是你这个尹府的事情要比得上皇帝老儿的日理万机了。”
李修茗很知趣地并没有提起上一次被张少卿打断的会面,只半是调笑半是埋怨地责怪尹素问不主动联系自己。无论身份或年龄。明明他才应该是长辈,却每每在尹素问面前像个长不大的顽童。
“是您老神龙见首不见尾才对吧。”
尹素问搁了笔无奈地看他一眼,就差要亲自动手将他放荡不羁的模样矫正一番。
“几日前我有去风西楼找过你,只见着了红尘。你不在那里。别的地方我又不晓得,自然也就作罢了。”
“真的?我就说嘛,我的素素还是挂念我的。”
李修茗顺势靠近的双手被尹素问毫不客气地挡住,稍一用力就将对方反剪一下推离了自己的身前。
“别闹,我去找你可是有正经事情要说的。”
“阮家的兵权回来了?”
“是。兵权是回来了,手续上也没有问题,唯独有些麻烦的却是我们手里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可以接手。别人去做我自然是不放心,不如??????”
尹素问的话未说完,李修茗就及时地做一个摆手拒绝的手势。没说完的话自然是想将尹家的兵权先暂交给李修茗管理,他自己却不打算接手。他是个江湖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可以与朝堂相互依傍却不能亲涉期间。
“不论其他,你愿意如此相信于我,我还是很高兴的。”
李修茗笑言。伸手的瞬间在尹素问鼻间轻点一下,不待她有所反应又扔了几叠文书在她的面前。
“虽然我不能亲自前往,但是早为你想好了后手,放心吧。”
文书种类不同,全部都是围绕一个叫做周望予的人提供的资料。有身份来源背景调查,有生平记录个人情况,还有一叠已经盖签的委任文书。
“他是个武将?”
“准确来说,此人兼具文人情怀与武将之功,是难得的人才。”
尹素问手中的文字资料皆显示这个叫做周望予的人在军中颇有资历,同时又难能可贵得到了李修茗的评价与认可。
“所以。他是你的人?”
“是‘我们’的人。”
李修茗简单的几句话,尹素问心中多日来悬着的一块大石头便轻松落地。文书中夹着一张人物画像,这个周望予眉目英气长相端正,只是没什么特点不太容易被人记住。
她端着画像看了一小会。李修茗以为她是看出了些眼熟之感,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此人的身份。
“尹元受伤之后,我曾派了他近身守着。”
尹素问这才有了些记忆,尹元离世的那一晚,那个提了风灯一路护送自己前往密室的人正是他。
“我看可以,具体的事情就有劳你来安排了。我只管每月里听他一次详细的军情汇报就好。”
李修茗点头应允顺手将案上的文书资料全都收了回来,抬头正对上尹素问温柔探寻的目光。
“这消失了一段日子,怎么见着你脸色比原先还要苍白了?”
尹素问细心,第一次见面就察觉李修茗有些太过瘦弱,这次隔了几日再见,又发觉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些。李修茗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温柔一笑,又故作神秘地小声说一句。
“我是去做了件大事。”
“什么事?”
尹素问狐疑,李修茗便止不住地轻笑,像是故意憋了个坏主意。
“嗯,其实我是去治病了,没来由地生了一场病才瘦了些。”
“先前还说什么自己是什么集大成的江湖神医呢,这会倒是好好的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傻瓜。医者难自医,越是名医越是如此,你不知道吗。”
尹素问嘴上在与他嘲讽逗笑,眼神却是骗不了人,有掩饰不住的担心。她自己死而复生,记忆失而复得,身边亲近重要的人却接二连三的离她而去,好不容易遇见了李修茗这个半亲半友的人,总是难免关心。
看她眼神认真,李修茗微微一笑,玉扇顺手在她额头轻敲一下。
“骗你呢,果真是傻!我只是去忙了件正经事累坏了,并没有生病。”
尹素问一个鄙视的眼波扔了过来却也露了笑脸,并不知道李修茗自己腹诽着补了一句。
“生死有命,病也无妨。我看的通透,活得潇洒。”(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齐心同所愿(2)
“没事就好,许是今日豆青色衣衫的衬托才显得你气色不佳,又或许是我多心了。”
“素素难得关心我,多心也是好的。只是这豆色衫子衬着脸色较差,素白衫子又显瘦弱苍白,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不如下次就艳丽喜庆点穿个桃红吧。”
尹素问原本咬着笔杆与他说话,听闻他要改穿桃红的衣衫又瞬间失笑,差一点就要将墨色滴在脸上。
“你这个人呀,惯是个胡说八道脸皮厚的。你见过哪个正经人家的少爷会穿了桃色衣衫的?”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大少爷啊。”
“李老李老,要是老人家就更丢不起那个人了。”
李修茗最爱看尹素问笑眯眯的模样,尤其喜欢看她被自己调笑时候半是脸红半是无奈地娇笑。那笑颜像是新鲜的桃花,花瓣里藏着月亮。
“你最喜欢桃花,我知道的。”
李修茗无所不知,自然知道她最喜欢什么花,也知道张府的桃花林前日里竟一夜间枯萎了大半。
他的一句桃花算是无意识的情不自禁,又像是有意识的故意试探,尹素问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只低头回了一句。
“以前喜欢罢了。”
“现在呢?”
“没什么可喜欢的。”
由着一分“喜欢”,即可以生出许多欢喜却也难免会带来许多的烦恼和忧愁,这是常识,可寻常人们却大多不自知。她又想起了心澈,他曾说过的:喜欢即是束缚,因着那一点喜欢便会长出许多旁的心思来,对人对事总要平常心才是最好的。
她想着想着便是一阵走神,李修茗在旁不高兴地埋怨几句,不理解尹素问在跟他这样的美男子说话时居然还会神游,明显是对他个人魅力的无视与挑衅。
尹素问单是笑他也不回话,自顾低头做自己的事情。李修茗与心澈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总能让她在不经意间就想起了心澈,想起他曾经的某一个动作某一句话。 或许是分别太久了吧,相思使人老,人老了总是爱回顾往昔的。
李修茗见着尹素问不肯理他。便不依不饶地将她手中的账本抢了过来,随意看上几眼又开始嘲笑她是个不称职的当家人,连这样简单的账目都算不明白。尹素问也不生气,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将账本抢了回来。
“也不是算不明白,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琢磨而已。更何况术业有专攻。我本来就头疼这些计数的事情,大不了以后多交给关叔处理就好。”
“笨!且是笨得无可救药!”
李修茗将账本还了不再闹腾,只郑重其事地补充一句。
“那不过是个不甚亲近的老管家,总不能万事都放心依靠他,这些买卖上的事情我会找个靠得住的人来教授你。账目还是要自己做的,做完了再送来给我复查就好,毕竟,我的就是你的。”
前半句是真心实意的指导,后半句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我的就是你的”,倒是一句毫不吝啬的舍己为她。李修茗的帮忙从来不是点到即止。
尹素问自信此时的老管家对自己并无二心,李修茗却偏偏要点评一句“旁人都是无奈之选的附庸,可以忠诚就可以背叛”,仿佛全世界只有他才是最赤胆忠心的那一个。
“人人皆会审时度势,那你呢?”
“我是为情所困,心甘情愿。”
这样的回答尹素问毫不意外也不打算理会,心甘情愿倒是看得出来,至于为情所困,希望他只是记着尹元原本的那份情谊就好。
李修茗放荡不羁,对尹素问总是极尽调戏之能事。但有一点从来做的很好,便是很会把握一个“度”字。他总是深情款款说些甜言蜜语,半是真心半是玩笑,让尹素问偶尔气结却又讨厌不得。对于尹素问来说。这算是可有可无的一点玩笑骚扰,对于李修茗来说却是乐在其中的一点享受。
他这一趟其实还带了一个消息过来,方才的一点小试探见着尹素问对前尘往事抛得干净,索性也就不再犹豫地与她全盘说了。
风西楼虽是李修茗手中的产业之一,本身却是一个自主运作的庞大机构。上原府城琳琅满目的酒楼生意表面上各自繁荣,其实大半的所有权全都集中在风西楼里。其中就包括了那座备受达官贵人们钟爱的听雪楼。
从那里开始,凡是与尹家有关的事情都没有能逃得出李修茗的视线以外。最近的日子他人虽不在楼中,该收到的消息却是一点也没有少,他知道尹素问清理门户的举动,也知道她曾经一时心软放过了尹萱萱。
这样的优柔寡断李修茗是极不赞成的,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斩草不除根而可能带来的无穷后患。彼时处置之时,他作为外人不好插手,此时有了亲近的身份,他便想着要帮助尹素问彻底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除了将尹萱萱的近况一五一十转达给尹素问以外,李修茗还着重强调了她几次不安分的隐秘行动。不仅包括她几次出入张家府宅的事情,甚至是连她与那阮青玉曾经在听雪楼的那一点勾连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多谢你的好言相劝,你想说什么我是知道的,但是尹萱萱杀不得。她和张家与我的过去有着诸多牵扯,如今的我既然选择了遗忘,只要他们不主动攻击我更乐意视而不见。”
“你的妇人之仁,小心后患无穷!”
他语气是担心的,表情上却没有一丝责怪,尹素问便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
他坐得近,身上换了不太浓烈的香气,闻起来让人直觉舒服。尹素问的手指尖在他铺开的玉扇扇面上轻轻划拢着,皱眉想一想才又答到。
“我比你更了解尹萱萱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是没有半点担心,只是还要给她一条活路。放她走算是我对爹爹最后尽的一点孝道,不怕她回来则是我对自己的信心。我在慢慢变得坚强,虽不是铜墙铁壁金刚不坏,却也不怕什么小人谋害。总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于她和张家还有什么别的龌龊我更是毫不在意,由着她去吧。”(未完待续。)
PS: 相思使人老
第一百八十四章 齐心同所愿(3)
李修茗是个爱玩笑的朋友,偶尔也会担起长辈的责任来宠溺或教育她。如同今天一样,给她睿智的指引、合适的建议,却从不强迫她一定要做些什么,更像是明里暗里地给她一个可以肆意妄为的保护伞。
尹素问的眼神没有焦点,似乎又想起了那个血腥难熬的夜晚,手指百无聊赖地摩挲着扇面,皱了眉歪着头就差把脸贴在了桌子上。这个毫不设防的模样在李修茗看来甚是可爱,他便也顺势学着伏在桌面,歪着头与她对视。
“你这个傻子着实让人生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害怕的才应该是小人的寻衅和谋害。不过也无妨,我多注意一点就是,有我在,总不能让你吃亏的。”
他的脸挨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带着扇面的香气环绕在尹素问的鼻间。除了眼光灼灼微笑的眉眼,还能见着他睫毛上跳跃的光影与脖颈白皙肌肤下若隐若现的脉络。
他向前稍微挪动一下,两人的额头便瞬间触碰在了一起。尹素问瞬间愣了神竟没了任何反应,既没有来得及躲闪也没有来得及斥责,只迷迷蒙蒙地觉着对方的额头烫得吓人。
李修茗眉眼被突然放大在眼前,水汪汪的桃花眼里面倒映着尹素问一时失神的模样。她下意识想要开口问一句“你想做什么?”还未张口,对方细腻修长的手指便挡在了她的唇间。
“嘘!别说话!毕竟再想见你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他好看的唇并没有同时落下,只轻轻略过发髻落在了她的耳侧。没有了故意调笑与刻意表白,只是一句话说得温柔又不舍,深情又认真,险些让尹素问一时恍惚有了错觉,错觉以为自己在那一刻变成了他的心上人。
“喂,玩笑也要适当,你这样一惊一乍的会把人吓死!好在我是个明白人,换成别家女子早将你送官法办了,治你个浪荡调戏的罪名。”
一个迅速的靠近到远离。李修茗的动作很快,在尹素问回过神来之前已经撤出了她的安全范围之外,虽然仍是挨了不痛不痒的一记粉拳。
尹素问说自己是个明白人,知道李修茗再是亲近调笑也不会真的对她暗生情愫。李修茗即便真的生了些心思却永远只能藏在这些亲近的调笑里。有口不能言。
“你方才说的‘再见不知要等到何时’是什么意思?你又要消失一阵去做什么大事了吗?”
“不是我。”
“嗯?”
“是你。”
李修茗手中掌握着大半个上原府的经济与江湖,多年的辛苦经营后那些早就自成体系的家业只需要他高瞻远瞩的命令即可。眼下没有什么大事再需要他亲自劳烦,他的大事便只有尹素问一家。
“尹家的兵与财已经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府邸安定人心所向,已然是万事俱备。你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该是要正式实施复仇计划的时候了。”
“复仇?你是说,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可以杀进皇宫之中了?”
“是,也不是。那座皇宫你注定是要进去的,但绝不是简单地‘杀’进去,而是‘潜’进去。”
“所以,你是想让我以着尹家三小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入了皇宫,最好再争个嫔妃淑仪的位份来是吧?”
兜兜转转,尹素问才明白了李修茗的意思,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李修茗却是难得严肃的模样,沉默着点点头。微不可闻地答一声“是。”
尹素问聪慧,虽然此时一副坚决反对不能理解的模样,李修茗与她讲的道理她却也能听得进去。
尹元遗留的仇恨不是尹素问自己一个人的身世之仇,更是当年的楼兰、大离、精绝三国之间的恨,这样的仇恨不只是她一时意气提了刀杀上金銮殿去血刃两条人命就可以抵偿的。皇庭之中那两个拥有至高权位之人,总是要亲身经历了生不如死、死而再生、生而又死之后才能彻底消解那一份尘封太久的怨气的。
“且不说你不能直闯大内去拿了两人的性命回来,即便是可以,要准备一次成功的逼宫或暗杀都绝非短短几日可以做得到的。不需要其他的支援,单是宰相府手里的精兵尽出,都足以与我们打个玉石俱焚两败俱伤。所以。出此下策,既是唯一出路,也是我与尹元从一开始就在筹谋设计的策略。不入虎穴便只能是隔靴搔痒,我的多年准备已初见成效。剩下的就要靠你了。”
他神色镇定地娓娓道来,每一言皆有理有据无从辩驳,只是每多说一句,脸色就苍白一分,似乎也染上了什么心口疼痛的怪毛病。此前的李修茗总是说着再等等,说着还不是时候如今是时候了。他又不愿意让这个人去只身犯险了。可惜,这其中的种种尹素问并不晓得。
“若是我想办法去求一个女官的职位呢,也算是打入皇庭内部了吧?”
“本朝虽然民风开放,但从没有女子于前朝为官的先例。除了后宫内庭司的几个简单职位,前提是你要先做宫女,熬个几十年或许会有出头的机会。”
他们没有时间,自然熬不住等不得。对尹家而言,子服父丧,遵照古礼本来三年之内尽孝是要不应考、不做官、不婚娶的。为了尹素问能够早日顺利深入皇宫,李修茗还不得不伪造了一份尹元的遗迹,言明尹家三小姐入宫选妃乃是为了继承亡父遗志,回馈皇恩。
“你会以三小姐的身份参加下个月的秀女采选,宫中虽然也有我们事先安排好的人来接应,但毕竟不比寻常处处凶险。那个时候,你孤身一人能不能从采女的位置直达内庭最中心处就要看你的造化和我的能力了。”
此时的李修茗是个严厉又睿智的师长,他絮絮地与尹素问交代了许多计划实施需要注意的事项,时不时还会给几句宽慰。虽然尹素问一旦进宫,以着他的身份必不能常伴左右,但他向来自诩是个无所不能的聪明人,总会想到办法去保护她的。
尹素问再没有任何反对之言,只是心里忽然空落落地觉着难受。她回归尹府的第一天里就清楚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她的余生本来就全然是要为了复仇而活着的,这个时候又怎么能临阵逃脱。
又或者,不一定非得要做个得宠的妃子,只要她进宫之后能够努力取得皇权的信任,可以毫无阻碍地施展她的复仇计划也未尝不可。她是这样安慰着自己,又默默给自己鼓劲打气。她才刚刚说过,自己已经是个足够坚强可以扛得起责任和使命的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齐心同所愿(4)
李修茗想着命中注定,尹素问想着事在人为,两人的想法不尽相同却为着同一个目标达成了奇妙的共识与平衡。
若论仇恨的力量,李修茗不会比尹素问的感受更少。以己度人之后他自然知道,纵使现在的尹素问有一百个不乐意最终也还是一定会同意这个做法。
当年的南海第一大家“离氏”一族为奸人所害,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一百三十一口人里只逃出了他一人。他改名李修茗从南海来到中原的第一刻起便注定了这后半生都全要在立志报仇了。长年累月地活在这样的仇恨里,他一面步步为营精巧设计,一面又纵情声色极尽享乐,他没有爱过谁,或者说是早已自行斩断了可以去爱人的权力。爱是负累,会阻碍他复仇的脚步,就像是此时此地的此情此景。
对于尹素问,他自认是足够喜欢的,那样的喜欢没有来由地说不清道不明又让人心动不已,仿佛是重新唤起了早已死去的那一部分灵魂。但是,也只能永远停留在“喜欢”之上,不能更进一步不能变成“爱”。所以,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将入宫的消息及时带了过来。
如今的李修茗大隐隐于市,坐拥巨额的财富与强大的资源,皇庭之中大部分重要的位置上皆有他的人脉,尹素问只身入宫他亦完全有能力护她性命无虞。只是,最终能否顺利实施计划,要有多久才能成功却不能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素素。”
“嗯?”
尹素问听得不够专心,李修茗也不指明,说到重要处才又轻唤几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前面说的这些细节在你入宫之前我会重新制一张清晰的明细,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余下的这两件事情,你却一定要仔细听好牢牢记住的。”
李修茗敢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将尹素问送进离敌人最近的地方,既是对尹素问的信任更是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无论皇庭或江湖,因为了解,因为拥有资源所以没有太过恐惧,但是那里毕竟是这世间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个机遇与凶险并存,白色与黑色混杂的不明之地,纵是李修茗这样的能力也依然有两处不得其解的地方。
这第一件便是与尹素问有直接关系的事情。张家父子在朝为官多年,自尹元仙逝后他们俨然已成为了朝中独占宠信只手遮天的人物。尹素问入宫。第一要防备要对抗的便是张少卿了。
“张家正是得势,上原府大半的控制权也还在他们手中,但这势力来得奇怪,显于兵却又不全在于兵。”
“你是说,他们拥有的不仅仅只是兵权实力。”
“对。张家父子的背景远比你我看到的要复杂得多。尹元于朝中之时很早就发现了这个疑点,也曾与我协同一起调查过多年,奈何多番调查之后所有的信息来源都指向了当今的皇帝本人,这调查便再难继续下去了。”
与张少卿分道扬镳之后的尹素问一贯对他的所有消息秉承着不闻不问不提不想的“四不”之策,没想到,自己的这第一步里要面对人偏偏就是他,果然还是命运捉弄天意弄人。
李修茗温热的手掌适时覆上了尹素问的肩头,仿佛是要借着自己的温度给尹素问传递一些力量。
“你也无需太过紧张,张家的问题确实存在但不至于你初初入宫就要与他正面抗衡,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还有我在。早些与你说出来,只是要你心中有所准备,免得无意受伤。”
见着尹素问的脸色稍稍缓和终于冲着自己点了点头,李修茗才又继续说起了第二件重要的事情。
这第二件事情虽与尹素问不是直接相关却是她踏入宫廷之后不可绕开的一个部分,因为那问题正是存在于当今圣上身上的。
“皇帝?他能有什么问题?”
“总体看来这个皇帝治国是没什么问题的。离国上一任皇帝在与西域安叶一族的对战之中殉国,在那之后幼子继位皇后垂帘,直到如今国泰民安也算一切顺利。”
“那问题到底出在了哪儿?”
关于前朝的事情尹素问此前从未留心观察过,此时被李修茗这样一番讲解,一会有问题一会没问题的,险些就要将她自己也绕晕了。李修茗轻拍她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自斟自饮了一口清茶才又清清嗓子缓缓说道。
“问题不在治国,便是出在了治国的皇帝本人身上。或者说,是这个皇帝不太正常。”
在李修茗的叙述中,尹素问渐渐对这个尚未谋面便成为了自己目标的皇帝陛下有了些了解。自打幼时继位以来。一路执政从来都是由着太后同时垂帘监国,截至目前为止,皇帝早已年过二十,对于监国一事在前朝与后庭内外却并没有半点想要改变的意思。如同李修茗此前提醒自己的规矩一样,大离国即便民风开放也从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更没有女子执政的可能。唯独在太后监国这件事情上所有人却都同时选择了缄默不言,那个为帝者不仅没有丝毫不满怨言反而更像是乐在其中的模样。
这个问题虽然蹊跷却也不算明显,尹素问思索半天找一个“太后彪悍”的说辞也算能勉强应对了,可是接下来所知的情况却是让她更难理解了。
这个皇帝虽然年轻却完全深居简出,前朝只在上朝之时出现,后宫只在皇后与太后处停留,其余嫔妃佳丽处从未涉足过一次。待到李修茗一番探查后才又发现那些所谓的嫔妃佳丽每一处的主人全都是凭空挂了一个头衔封号而已。
“极为有限的后宫佳丽们全部不被允许踏出自己的别苑宫门半步。换句话说,她们从生到死,从没有一个能亲眼见着那个所谓的皇帝是什么模样。”
“或许,或许只是这个皇帝足够专情,所以独宠皇后一人呢?”
“佳丽少而不得见或许是专情,仆从少而不得见或许是勤俭,但若是每日都要上朝的朝臣们也大都没有见过那位皇帝陛下的亲颜呢?是不是就只剩古怪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齐心同所愿(5)
日常上朝分为内外两庭,大部分官员身居外庭只得禀报之权,内庭之中只留五人以内的极少数重臣能够亲自面见。那仅有的几人却也不敢偷窥圣颜,只得一个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印象,大半的话都是由着垂帘之后的太后或近身处的太监总管来传递的。
太多的不正常集中在一处,所有的人都看得见却又统一失明失声置若罔闻,宫闱秘闻本是最有谈资吸引力的话题,长久以来却从没有关于那位皇帝的半点不寻常在话题里出现。欲盖弥彰,绝非是一个正常的朝堂或皇室应该有的模样。
“尹元算得上重臣,与那皇帝真正有过的对话却也少得可怜,懿旨、圣旨之类的文书倒是领了不少。”
“莫非,这个皇帝是有着什么隐疾,亦或是他本来就是个哑巴?”
志怪传奇里曾说过许多离奇故事,尹素问对这个行为怪异的皇帝全是不解,只差就要以为对方是那些故事里所说的什么精怪幻化成形后留恋人间耽于深宫禁苑却又不能口吐人言了。
回想起自己曾经声势浩大的那场婚典之上,銮驾亲临都没能见得皇帝现身,便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得很。尹素问搜肠刮肚地解释答疑,每想到一条都被李修茗毫不留情地驳斥了回去。
“毋庸置疑,这个皇帝包括整个皇宫在内都是不正常的,我发现了问题却找不到答案,不过,我可以确定你说的那些都不是最终的答案。”
李修茗潇洒地玉扇一展又恢复了他翩翩公子的风流模样,一手将尹素问拽到自己身边,软语温存地安慰着。
“好了,别乱想了。我们自己想破了脑袋也决计找不到真正的答案,至于那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等你进宫之后一定能够发现的。”
尹素问心事重重地答应一声,李修茗又不忘补上一句“万事护好自己为先,切莫强要出头招引祸患”。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南珠传了饭菜过来,四菜一汤不算丰盛但香气扑鼻。菜色清亮全是新鲜的素色时蔬,鱼汤久炖肉酥味鲜,李修茗顾不上埋怨尹家饮食的向来清淡。毫不客气地挥动起了自己的汤匙筷箸。
其实在平日里他是个习惯少食多餐的人,唯独跟尹素问一起吃饭的时候反倒变成了小时候那样不知饥饱的孩童,总觉得菜香饭甜多少都吃不够。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当他独自面对着一桌子精致饮食却索然无味之时才猛然想起,重要的不过是要那个陪伴的人要在。菜香饭甜才是幸福的感觉。
“你呀,太瘦弱了,要适当进补一些肉类才好。”
“守孝茹素,再说我本来也不喜食肉。”
闻言的李修茗默默将手中盛好的一碗鱼肉从尹素问面前拿回来倒入了自己碗中,他自诩“喜欢”,实际上却对尹素问的日常喜好知之甚少,难免就有些失落。
“素素,你不要怨我。”
“什么?”
“今日的安排,我是迫不得已。”
他拣了许多菜搁在自己的餐盘里,越吃好像越不是滋味。与方才大快朵颐的馋相相差甚远。尹素问知道他是将自己当做朋友的,因着朋友比长辈要多了一分不忍和关怀所以才会忍不住说了这样抱歉的话来。
“怎么会,你这般尽心尽力更左右为难,我是应该要多谢你的。”
尹素问一句真心实意的感谢,李修茗便觉得自己再多为难都是值得的。
“素素,待到复仇成功之后,你便随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离开?为什么要离开?”
一条细细长长的青菜叶子险些卡在喉咙,尹素问半咳嗽半失笑地看一眼李修茗,却发现他的神色难得认真。
“复仇成功,你的使命和任务便全都完成了。到时候不管那个皇位由谁来接替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了。上原府对你来说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仇恨,我们最相熟最可信的只有彼此。我带你走,好不好?”
李修茗的神色让尹素问有一瞬间的动摇和疑惑,仿佛又像是晌午时候她有过的那一瞬短暂错觉。
“可是要。要去哪里呢?”
“哪里都好,你愿意回故乡我便和你一同去西域,看看那些长河落日与大漠孤烟。你若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便带你去南州,那里有广袤的大海和真正的碧水蓝天。素素你不知道,其实我的钓鱼技术很好呢。到时候我们还可以捕捞很多的海鲜来吃,新鲜又美味,都是中原吃不到的。”
这样说话的时候,李修茗整个人都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真时候,他手舞足蹈喜笑颜开地描绘着他们以后可能会有的美好生活,却没有注意到尹素问略微不解的表情。
“可是,我并不喜欢吃海味啊??????”
瞬间清醒,李修茗有些黯然失色地收了话题不再说话,又有些懊恼方才的自己竟然失了仪态像个冲动懵懂的毛头小子。尹素问只以为是自己一句话伤了他的自尊心,想着要找补一下,才又主动拽了拽他的衣袖。
“想来那里也应该不错,小时候就听爹爹说过那个叫大海的地方是很美的,可惜没有机会去看看。”
“好,有机会一定带你去看看。”
李修茗这才又重新高兴起来,只是,方才想要十指相扣的手掌迟疑一下又改成了个轻拍手背的姿势。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的那份“喜欢”了,尹素问竟有那样的魔力,能够给他造一个美梦出来。
尹素问任由他的手轻轻覆盖,第一次没有急着挣脱,她从没有见过李修茗这样失态却天真的模样,更不忍拒绝他光芒闪烁的眼睛。她只以为自己是和他一起在风雨中艰难前行的同伴,却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是一个珍贵的造梦者。
她记得那样世外桃源的美梦,有一个人也曾经许诺过。于乱石鲜血之间,在陡峭利刃的岩壁之上,曾经的心澈也是这样信誓旦旦地说着。
“你要好好活着,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我们一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1)
云居寺近来香火旺盛好事不断,先是得了太后垂青,一道懿旨加一块御笔亲题的匾额送了过来,众寺僧从内到外的衣食用度便统统上了几个档次,处处比对着正经国寺的标准执行了。
依着传旨的礼官所言,大约是闲暇之日的太后无意中看到了半年前心澈于天水广场讲经时的一卷经卷批注后,顿觉心澈是个雪山妙心有大智慧的佛音传者,云居寺便也跟着受了重视。此后巍巍然有了些声望,这座千年的古刹算是在今朝又一次开出了繁盛的莲花。
这第二与第三件事却是密切相关的,一个月前的云居寺里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事件,新任方丈的即位大典之上,他们的心澈大师却悄然失踪了,病重的老方丈受了刺激一口气缓不过来险些就要在盛典之上一命呜呼了。全寺上下不明所以只知道他们的顶梁柱主心骨怕是要一去不回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直到第三日夜里,这位行踪飘渺的心澈大师却又悄无声息地赶了回来,更带回了救命良药的雪茸草。
据近身伺候着的了圆小和尚所言,他的心澈师叔祖回寺之后一言不发径直到了老方丈的房间内,两位方丈水米未进秉烛夜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再出现的心澈面色平静,很顺利地完成了继任大典而老方丈的病情则迅速好转起来,将将几日便已经能够行走自如正常餐饭了。
心澈是块至宝,失而复得的喜悦大大激励了山寺众僧。在几位老师父的提议之下,寺中举行了一次规模不小的还愿祝祷,以示对佛祖显灵庇佑的感恩之心。老方丈亦盛装出席亲自参与,心澈回归、山寺安稳、天下太平,他的心愿已了,少了身心折磨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在老方丈的授意之下,寺里按照宫中旨意调整了日常开寺时间,从原先的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开放日更改为普遍的全辖全年开放。本就早负盛名的地方,如此一来更是香客云集门庭若市。短短几日就成了个香火鼎盛的局面。东皇山上特意修起了一条官道,府城内外的香客信徒们也不觉山高路远,一个个巴巴赶来烧香拜佛,但凡有些家底资历的又都想要拜访拜访这位传说中的新任主持。
可惜的是。这位心澈大师自继位以来几乎完全过起了隐居生活,比之原来都要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处理寺内必要的事务以外从不接待任何香客。不过越是如此,趋之若鹜者却只增不减,很快。心澈与云居寺便成了上原府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国寺传奇。
心澈返回山寺初时,了圆记着自己曾经犯的错误还一度担心了几天,后来发现这位师叔祖却像是完全忘了旧事一般对之前的矛盾只字未提,依旧安排他随侍左右,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唯独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此后的心澈好像没了原先那般温和亲近,总是一副面无表情只知读经诵课的冷峻模样,许是隐居的人性情都会变得孤僻冷淡,看起来便越来越像一尊不会说话的菩萨塑像。
香雾缭绕中又是香客频繁来往的一天,山寺的钟磬敲上三下。了圆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将手上的供品划拢整齐后才发现又是一大捆。珍藏版的经书、宝石念珠、佛香宝盖、还有佛旗莲花彩,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佛事用品小集市,他力气是有个子却不高,短短的胳膊一下子拿不过来只好唤了就近的一个小沙弥过来帮忙。
小沙弥是最近才入寺的,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年纪虽小干活却却麻利,与了圆分工合作一人端了托盘一人抱了宝烛香花向着心澈的净室而去。
山寺全开,除了心澈以外其余僧人在面对这些成倍增加的俗世事务之后都感觉分外疲累,了圆就是其中一个。自心澈正式接任主持之位后,他一面要完成自己的日常任务一面还要做好心澈的口舌纽带。更要帮着老方丈婉拒许多身份贵重的香客邀请,才不过几天下来整个人像是都瘦了一圈。
本是一路无话,小沙弥却是个活泼欢快话多的,他刚刚入寺远谈不上什么清心修行。只看着手里的东西样样精致难得,又是欣喜又是好奇。
“师兄师兄,这么多好东西都是要送给师叔祖的礼物吗?”
“确实是些珍贵的礼物,可惜啊,也只是拿给师叔祖报备过目一下而已。不出意外的话,最后一定还是会直接被充进了库房去的。”
礼物每日都有。不同身份的人们以香客的身份换着花样前来供奉,有见风使舵的也有诚心礼佛的,从没有一件能入得了心澈法眼的。通常是得一句“知道了”便都冷冷送进山寺的后仓库房充公去了,见的多了了圆便也习惯了,只照例送去报备一下就罢。
小沙弥见识少,不能理解心澈的冷淡态度,一个劲觉着有些可惜。了圆倒是当起了个师兄的样子,指点一句“财物如幻亦如梦,愚痴众生被诳惑”,他们的师叔祖是位“世人多重金,我爱刹那静”的高人,自然不会参与到这些俗人俗事中来。
“你刚刚入寺内心不静,意志不坚,一定要好好修习读经才是。不要像我以前一样,识字不多修习不专,要吃了苦头之后才知道课业上要更加努力。”
“师兄指点的是,我一定加倍努力。”
一阵风波,了圆像是一下子成长了不少,在面对小师弟的时候也能语重心长地说出些教诲之言来。小沙弥点头称是,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修习,不再执着于身外之物后却又可怜起了那些跋山涉水来朝拜的人们。
“师兄师兄,话又说回来,那些香客之中除了几个财大气粗的人是有些讨厌之外,倒是还有几个真心人的。看他们那虔诚的模样也算是诚心可嘉了,咱们师叔祖深居净室却是一样从不过问。”
“你是说寺外那几位坚持长久叩拜的善信?”
“是啊,就是那几位诚心礼佛的善信,总是坚持叩拜许久才会离开。昨晚闭寺之前还见着一位女施主呢,怔怔地在门前站了许久,今早山门重开之时竟然还在那里站着,又像是哭过的样子,想来也是一位深感佛音的善信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2)
尹素问于云居寺的山门之外默默站了整整一晚,星辰升起又落下,浅霜化成了露水,山门关了又开,她就只是那样站着远远地望一眼山门之内的石阶,不肯多走近一步。一步艰难,都会有违她曾经答应的承诺。
山门打开,晨起洒扫的小沙弥疑惑地望她几眼又继续低着头扫地,许是把她当成了寻常虔诚的善信。夏季已过就要入秋,山上的风有些凉了,高大的银杏树上有一小半已经开始泛黄,偶尔飘落几片阔叶从山门之内被风裹挟着晃晃悠悠落在了她的面前。
早起上山的香客们渐渐多了起来,提篮携香的人们三两结伴声音高低地谈论着各家所求的心事,高兴或悲伤的人们没有一个与尹素问相像。人们一个个与她擦肩而过,竹篮香纸蹭挂了她的裙衫又回过头来扔下一个埋怨不解的眼神。
尹素问从人们的闲谈之中知道了云居寺在前不久已经换了新的主持,是一位法号“心澈”的大师。据说他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孤身撑起了这座古刹并多次得了圣意眷顾还又广施恩德,是个高深又神秘的大人物。
“他那样好,自然应该是要受到上天恩佑和信众瞻仰的。”
尹素问自言自语一句才发现这整夜的空守,自己竟连说话的声音都沙哑得不成样子了。捡起脚边的两片银杏叶子看了又看,只觉得自己以后应该是个不会再流泪的人了。
她在上原府的这段日子算是有惊无险平稳安定的好日子,府内外的大事处理得当、张家没有再找茬,李修茗总是借着蹭饭的理由围绕她左右小心翼翼地关怀问候,除了一个就要入宫的消息,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说来也怪,不过是连着做了几晚一模一样的梦,梦醒之后的她便不管不顾地又任性了这一回,撇开所有人一口气奔上山来,愣是在这山门之外受了一夜的风吹。
思来想去大抵还是要怪罪那个似曾相识的梦境,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那样的梦境了。漫天的霞光之中。她在银色波光的河岸边看着一株株硕大的佛心莲花争相怒放,娇艳清新的花瓣覆盖了大半个河面,每每等她想要伸手摘一朵过来的时候便总会听到有人在她身后笑着轻唤一声“素心”。
以往的梦里,她总会驳斥一下那个“素心”的名字。总会在回头之后只能看得见一团耀眼的白色光点,与她说话的那个人像是完全被包裹在光团之中看不清模样。这几次的梦境却是不同了,那团白色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虽然还是不甚清晰,可梦境之中的尹素问却瞬间就感受到了那个人无比熟悉的气息。不会是别人。那是她的心澈,她生命中全部的光和暖。
“姑娘,姑娘!”
有人拽了拽自己胳膊,尹素问回头看一眼,见着是一个衣着干净朴素同样挎了香纸篮子的农妇,正有些好奇地望着自己。
“姑娘你没什么事吧?看你在这里站了有一会了,怎么还哭了,快擦擦吧。”
“没事没事,许是山风太大被吹着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尹元的丧礼上没有哭。与张少卿、张翾翾对峙的时候没有哭,李修茗要求她入宫的时候也没有哭,怎么才到这山寺门前竟是已经哭了两回而不自知了。这迎风流泪的毛病是要治一治了,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农妇刚登上山来没一会,脸上被凉风吹着的红晕还未散去,**的间隙远远见着尹素问孤身一人在人群中间被推搡着不动,不由得就生出些同情。走近了才又发现小姑娘眼圈红红,像是委屈的模样。
她在身上翻来覆去找了一会,找着一块还算干净的手绢非要塞到到尹素问手中,热情地搭讪又宽慰着。知道农妇全然是热心的好意。尹素问推拖不得只好道过谢接了下来。农妇本是一人来的,一路崎岖的山路上没遇着一个熟识能搭话的人,如今见着了尹素问,只觉得小姑娘漂亮又亲切。追上来就想要多说几句。
“姑娘也是来这里求见方丈师父的吧,说来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那位大师父确实是不太好见呢,我都在这等了三天了照样没有没有得到允许。不过别说是咱们了,听说啊,就是城里那些做大官赚大钱的人们想要请见大师父的也全都被拒绝了呢。”
尹素问反应一下才明白了农妇所说的大师父应该就是新上任的方丈心澈。慌忙连连摆手表明自己只是路过此地宝刹来随意看看的,并没有什么请见的心思。农妇却不以为意,只以为她是一个大姑娘家被说得不好意思了,一边拉着她要往寺里走一边劝说着。
“没事没事,反正每日里被拒绝的也不只我们两个。但凡是来庙里的必定都是有所求的,哪有什么爬了半晌的大山只是要来随便看看风景的人。”
“不不不,这位婶婶,实在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还有要事在身,这就要下山去了。再说这拜见方丈的事情重大,我得回去好好准备一些礼佛供品,咱们下次再约定可好。”
农妇过于热情,拽着尹素问的手臂又分外有力,非要同她一起进了山寺去。尹素问才听见“心澈”的名字便心慌意乱地想要逃走,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拒绝理由更怕两人拉拉扯扯地引起了旁人注意,在山寺门前一时僵着进退两难。
“哦,是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你人都在庙门前了,总要喝口热水热粥再下山吧。我跟你说啊,这里的和尚们都特别友善,尤其是那位方丈大师,自从重新开寺以来每日早晚都会给香客们准备新鲜的粥菜。你自己一个人在山上行走,喝口热粥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啊。”
农妇手上有力说话又快,噼里啪啦一通关怀,愣是将尹素问半拉半拽拖进了山寺院内。
“喝粥?香客的膳堂甚远,与众僧的衣食起居处东西相隔,还好还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3)
膳堂里还有几位早到的香客,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是刚出锅的样子,尹素问谨慎地环视一圈确定没见着寺僧出入这才放下心来。
将两片银杏树叶裹在帕子里包好藏着,她进了膳堂更不好脱身,只得由着农妇一路牵着自己选定了一个墙角的座位。农妇爽朗热情,一直在与尹素问念叨着自己此番上山的重要任务,便是一定要面见那位心澈大师求一个他亲手写的福禄宝签。
农妇膝下只养了一个女儿,女儿虽是长在农家却被母亲娇惯得很,不满意被随便安排一桩婚事,挑来挑去都要变成了老姑娘。好在尘埃落定过几日就要到了她的婚期,那厢的婆家是个笃信佛陀的读书人家,为了新婚添喜也为给她往后的生活求个平顺长久,农妇来了寺里多趟祈福,即便每次都被婉拒这么大的年纪仍然坚持要一次次上山来求见。
舐犊情深,尹素问见她笑不觉累只欢快地一直谈论着自己的小女,一脸幸福模样。她一面也跟着高兴,一面又偷偷想着若是现世真的安稳,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过,此时的自己说不定也正是个婉转娘亲膝头的待嫁女儿了。
“你看看我,一说起家里那个小女儿话就停不住,都忘了问问姑娘了。姑娘你本家就是府城内的吗?有没有定亲?来这庙里也是要求姻缘的吗?”
与年长的姑婆妇人在一处便总会有人关心你的人生大事,兀自热情的农妇同样如此。尹素问只想做个安静的食客,讨一碗清粥之后最好就能速速离开,农妇的这一句句关怀却险些吓得她烫了舌尖。
有没有定亲?放在谁那里都不算是个难回答的问题,对于尹素问来说却着实是个难题。以着她原先的身份,早先算是与张家定了亲事的,坠崖失忆后却又自作主张地要与心澈成亲,眼下换了个“尹素心”的身份又变成了一个面目全新的自己。一句定亲之言搅得她心中一阵烦乱,索性也不答话直接垂首摇了摇头,就差要把整张脸都埋在了碗底。
“那。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呢?”
农妇只是与她亲近热络,这样的关切却惹得尹素问一阵苦笑彻底无法再回答了。说了“有”她自然要继续追问,说了“没有”又冷不防她会热情地帮忙介绍,尹素问只能依旧假装不大明白地专注于吃食。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农妇不再追问,只是眉头一皱轻轻拍了拍尹素问的肩膀以示安慰。
“姑娘别难过,万事都要讲个缘分,你的心上人不一定和你有夫妻的缘分,有了缘分又不一定能一辈子守在一块。我那老头子十八岁上娶了我。日子过得挺好他却走得早,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总归是缘分不到吧。你是个好孩子,老天总不会太亏待你的。”
见着尹素问被问及情事时不自觉的无言纠结,农妇便一副过来人看穿了的样子私以为自己是懂了些什么,又联想着她年纪轻轻一大早却在庙门前湿了眼眶必定是心底里藏了什么难事,一时就只觉得尹素问可怜。
农妇的一番话本是由己及人想起些劝慰作用的,在尹素问听来倒是朴实又真挚。相爱未必能够相守,所以人世里才有了那么多求而不得的苦楚。
轻轻回握一下对方粗糙却温厚的手掌,尹素问一时想不出别的。只摘了自己腕上的一个玉镯塞进她手里当做小女儿的新婚贺礼。单说礼物,腰间的玉珏是新制的用来送人更合适些,可惜玉不圆有缺口而为珏,她又觉得不够吉利圆满。说到底的寻常女子,哪一个终其一生不是为了求一个平顺长久圆圆满满,可惜从来逆风不解意,不是人人都能有那样的好运气。
天光愈明,膳堂里陆陆续续又添了不少香客,其中有农妇相识的熟人,几人围拢一处一时又添了不少新的话题。尹素问取了自己的碗筷于门前洗刷借机避开了人群。又想着正好是个可以借机遁形的好机会。
打定了主意,清水濯手之后随意甩甩水珠便准备要悄然离寺,还未走了几步又听着身后隐隐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回头张望时一眼便见着了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了圆像是只振翅的小鸟一样奔到了尹素问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连着唤了几声“素问姐姐”。待到了面前站定。见着尹素问笑他,才又不好意思地改了口行个礼称呼一声“女施主”。
小半年未见,眼前的了圆仍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自己。见他依然是红扑扑的小脸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天真又欣喜,个头窜了一些,身形也瘦削了不少却还是圆圆脸的可爱样子。尹素问爱怜地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不用那么客气。
“只叫‘姐姐’就好,许久未见,长高了也清瘦了。一切都还好吧?”
“姐姐放心,寺里现在一切都好,师叔祖和我都挺好的。对了,姐姐还不知道吧,师叔祖他老人家现在是寺里的新任主持了,前些日子才完成的继任大典,可惜你没有来观礼。”
此前的了圆虽然得了老方丈几次差遣却也只是单纯地听命行事,完全不知道心澈负气而走的那一次会是因为尹素问的缘故,故而两人再见也依然是一派单纯欢快。所以,他想象中的尹素问与心澈之间也依然是单纯欢快的,他是旧日时光里走出来的记忆,单纯美好一下子就唤醒了尹素问当初赠茶送水的时光,徒留了一些暗自唏嘘。
他主动说起了心澈,又热络地询问尹素问需不需要自己通传后前去探望一番,末了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尴尬语塞。
“怎么了?”
“其实,其实我也不大敢保证师叔祖他一定会愿意听了我的通传。他老人家自打继任了方丈之后,似乎就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他,怎么了?是不大好吗?”
“也说不上好坏,只是不如原先亲切了。总是面无表情地忙于处理寺物就是忙于诵经修行,凡是前来拜访求见的无论亲疏远近相识不相识的全都给挡了回去。他就那样不说话不苟言笑地独自一待就是一整日,有时候我看着都不忍心呢。”
“或许是因为初任方丈之职有些压力吧,你细心些多照应着便是。”
再听闻他的消息,她是那样艰难地保持着克制与冷静,掩饰着蠢蠢欲动的心思不被人所知,却又在低头的时候暗暗担心着。他似乎过得并不好,她又何尝不是呢。(未完待续。)
ps: 不是人人都能有那样的好运气,求一个心上人到白首。
第一百九十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4)
拒绝了了圆想要帮忙约见的好意,尹素问只说一句“所有人都好就够了”,抬头又见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圆圆的大眼睛望向自己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的青涩。
“我知道了,了圆是想打听南珠的消息?”
“也不是刻意打听啦,只是同样许久没有见着,估计小珠子姐姐她应该也挺好的吧。不过也不一定,她那样脾气又凶又臭的人呀,指不定还闯了什么祸呢。”
“你们俩呀,一个样子。”
尹素问虚空点一下了空的额头逗他,他鼻子皱一皱脸就更红了,一面撇撇嘴说些南珠的坏话一面又紧紧攥着手里的念珠磨蹭,是个心虚又可爱的模样。
“放心吧,珠儿一直都跟在我身边,哪里都好。此次我只身前来她并不知晓,所以才没有跟着。”
“那两位姐姐什么时候会一起再来呢,如今寺里的吃食丰富多了,除了南瓜饼我还可以准备许多好吃的素食来招待大家。”
“这个,短时间内恐怕是来不了了。”
了圆兴高采烈地期盼着她们的下一次到访,尹素问却是不好意思直接驳了他的心意。按照李修茗的说法,下月初一尹素问入宫的同时南珠会以别的渠道同样被安排到宫苑之中,待到尹素问正式列为采女之时便会以特选侍女的身份让两人再次相聚。这样一来,她们皆被限于宫墙之内自然不可能再有时间来这山巅之上的古寺中会面了。
“姐姐不用担心,师叔祖说过‘一切有为法,皆是因缘和合’,即便是要去了别的地方,咱们结了善缘的人总是能再见到的。”
小和尚心中有些遗憾,心境却还足够通达,他的经书读得不精,心澈的教诲言语却总是记得牢靠,一时触景生情倒也能说得上一两句。他年纪小又从没有接触过云居寺以外的地方,上原府的府城算是去过最远的地方了。尹素问只随口提一句她是要入了宫去并没有详说自己要去做什么。了圆本想要再问几句关于尹素问入宫的事情,见着她似乎情绪不高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只在心里留了一点点疑惑。
临别之际的了圆特意询问了尹素问有没有什么口信需要自己帮忙转达的,尹素问笑着摇摇头。只说是要他为今日的所见所闻保密即可。顺道又请求他帮个小忙,帮助完成一个农妇的小小心愿,即便是任何人都见不着那位心澈大师,求一张亲笔的福签总是可以的。
了圆向来单纯直接,对尹素问更是亲近信任。即便是匆匆一面中她的言语要求都有些奇怪,了圆也依旧不疑有他地全然应允了下来。
天气是要转凉了,一顿早饭的功夫院里的落叶竟已积了不少,了圆远远注视一眼尹素问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她是太瘦弱单薄了一些。
午膳过后,了圆送了一份庙里新制的福签到了心澈的案头,将那位农妇母亲的不易与请求转述一遍。心澈将前因后果问得再具体一些,他却支支吾吾地有些答不上来,只能搪塞着说一句“普度众生,必要时候舍性命舍功德都在所不惜更何况舍字几笔。”
他暗自想着这应该不算是对师叔祖打了诳语撒了谎的。毕竟尹姐姐再三嘱咐过自己要对所有人保密的,这样机智地应对应该算得上是践行承诺了吧。了圆此刻再去回想,才又觉得今日的这一面见得确实有些奇怪蹊跷了。
大殿的香烛烟火依旧每日都在袅袅燃烧,殿前的银杏落叶也默默不语纷纷凋落,了圆每日忙碌于自己的功课与劳作渐渐也忘了尹素问曾经来过的这件事情。
山门前再没有一个素衣长发的年轻女子久久伫立着,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知道她会在隔天夜深人静的时候,翻过山墙掠过落叶悄悄静立于心上人的窗外看上一眼。久悲不成悲,离别前的尹素问似乎已不觉了悲伤,只是觉得遗憾。多可惜,遇见张少卿好像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运气。往后的日子,她再没有那样的好运能够好好地去喜欢一个人,再不能好好地对着心澈说一声“爱”,不能长长久久地跟他在一起了。
最近的夜里总有凉风乍起。尹素问的衣衫单薄似乎有些不够御寒,心里却是温热的。这样隐形于夜色的时候,她才能变回彼时山谷之中心智不全却无忧无虑的那个小姑娘,静静地看着她的心澈哥哥写字诵经,享受着简单真挚的欢欣和向往。
做不到断情绝欲的干脆爽利却也记得自己曾经答应的承诺,尹素问连着偷跑出来几天。都只是远远地偷看几眼。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行踪或者说她原本也没有了再次露面的勇气。
了圆说的没错,她的心澈哥哥似乎变得更沉默了些,波澜不惊之下再没有了高兴或难过的神色变化,即便是诵经写字之时也只是诵经写字,不会再有会心的微笑或飞扬的批注,大抵他也是不快乐的吧。
尹素问又想起了两人的东皇山初见,那时的她还是个眼睛看不见的意气之人,烦着不愿听他读经,嘲笑着问他“你快乐吗?”“是谁说的,人非要快乐不可?”他便是这样回答的,“快乐”是个太奢侈的追求,只得片刻不能长久。像是这样的夜里,尹素问隐在暗处看着月亮也看着他,才觉得自己也算是快乐的。
天气转凉的时候,她很想提醒一句让心澈关好了窗户门扉,想着自己不能暴露身份又生生忍住了。回头想想,觉着这样也很好,起码能看得清他的眉眼,不用再孤单描摹那壁灯窗纸之上的模糊人影了。
“天凉了,你总那样躲着会落病的。”
尹素问还蜷在窗前的银杏树干上思考着那个“快乐不快乐”的问题,冷不防听着这样一句,惊得险些就要摔下树来。谨慎地回头看看,窗前的心澈仍旧在闭目打坐,连着呼吸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应该不是他方才在说话的。
紧一紧身上的披肩,尹素问怀疑自己或许真的是病了,病得不轻都产生了幻觉。(未完待续。)
ps: 是谁说的,人非要快乐不可。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5)
“一定是这样,天气转凉了脑子都跟着不大好使了。”
尹素问最怕天寒,想着自己这幻听或许是连着几日晚上跑到山巅来被风吹得迷糊了,又想着今天应该是要早点回去才好。
她的身形未动,只觉得身下粗壮的银杏树干一阵剧烈摇晃整个人瞬间就失了平衡。事出突然,甚至都没来得及运功自救,尹素问直接裹着披肩缩成一团朝着树下就滚了下来。
没有预料中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疼痛,倒是一身闷哼砸在了一个人温热的怀里。穿梭于树枝叶片间的黑暗将人紧紧包裹着,嗅觉先于视觉而行,环绕四周的风里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水檀香味,她便觉得自己软绵绵像是坠进了缀着星星的云朵里。
“山里风大,你这衣裳太薄了。”
怀里的女人没有多少斤两,在他的怀抱里低着头缩成小小一团,像是个单薄的纸片人带着一阵山里的凉风和银杏叶的香气轻飘飘落进了他的山寺庭院里,惯是让人心疼。
温存不过片刻,心澈一句不动声色的关怀后下一刻就已经将怀里的尹素问放回了地面,只抬手将一件稍厚实的外衫披风裹在了她身上。明明是一副冷漠的凶相,尹素问却偏偏觉得心里高兴甘甜如饴。
借着月亮的光偷偷看一眼对面的心澈,对上他正在认真审视的目光,尹素问一下就失了那伶牙俐齿沉着冷静的能力,连着一句简单的回话都打了磕巴。
“我,我不冷。”
“连续几个夜里在外面吹着山风,怎么会不冷?”
“啊?你怎么都知道了?”
“你后来的功夫大半都是我教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时山谷日久,是心澈一点点重新教会了失忆的尹素问如何习武持剑。她后来的功力进步不小却仍是不及心澈的十分之一,自然再巧妙的隐形伪装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个时候能够再见算是尹素问的意外之喜,她有些欢欣又有些迟疑,想着这样的相遇里第一句话还好没有听见心澈故作客气的一声“阿弥陀佛”。此时的心澈没有皱眉却也看不出别的情绪,只看她一眼便自顾背了手朝着屋内走去。走出两步又想起她是有夜盲症的,于是又默默伸出了衫袖来与她牵着,像是彼时宠惯着她的时候一样。
她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不是时间的长短。只是在无枝可依的情感里流浪过后就像是已经与他隔了几个百年的距离。若是寻常的老友重聚,他本应该客气一句好久不见,她本应该诚意恭喜祝贺他继任大宝,可惜,这比亲人更近比爱人又稍远的距离里。两人竟一时都只剩了默默不语的安静,像是一种奇怪的客气又亲近。
“听说你成了新的方丈主持,一切都还好吗?”
“好即是不好,不好也是好,无甚差别。不过都是一份侍奉佛陀的使命,位置不同而已。”
尹素问想了半晌寻到这样一句不太高明的开场白,才问出口又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这样无聊的话题左不过就是一句“你好吗?我很好或我不好”的俗气惯例,倒是难为了心澈能别出心裁地如此回答,好像在他看来这世间本也就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区别。何时何地。何人何事,哪里都是一样的,不过堪堪过活而已。
“喂,你不要总是这个表情嘛!”
在自己制造的局促氛围之中,尹素问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地显露了原本的模样,有些天真的傻气还有些娇嗔的无赖,在心澈面前的她总是这样的。
“总是冷冰冰地要将那些小和尚们都吓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故意在做什么方丈的威势呢。”
她说话的模样正常了些,心澈才暗自舒一口气。而那小和尚自然是了圆首当其冲,他怎么会不知道。
“了圆他是被放纵坏了。不仅学会了背后埋怨,还险些就要打了诳语。若不是看在他动机纯良的份上,送那福签过来的时候就应该即刻拆穿了他。”
“没有没有,是我乱说。了圆并没有在背后埋怨过你。”
尹素问以为心澈是误会了了圆,慌忙要帮他澄清,稍一思索才反应过来,心澈与她所说的似乎并非是同一件事。
“那福签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那个,那个也不能赖他,是我求他帮忙的。”
“所以还要帮忙说谎。说不知道你来过这里?”
“不算说谎,只是帮我保密而已。”
尹素问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有些惊讶她的心澈哥哥竟然好像是无所不知的。他的手掌是座可以随时幻化的五指山,由着她有什么小心思变换都总是逃不出去的。
“了圆是个不会说谎的也从没有认识什么山下的农妇,那样殷勤帮忙又吞吞吐吐自然是受人所托。至于那膳堂里总共也不超过十人,我虽不在现场,毕竟也还是一寺之长。”
心澈与她相对而坐,也不问她深夜至此是来做什么的,只慢条斯理地一点点说着了圆与她的所作所为,似乎是在意不应该全都瞒着他。尹素问的头埋得更低些,撇撇嘴不乐意地堵上一句。
“我只是路过,这就要走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才听见心澈一句轻声的“撒谎”,抬头又见着他正无奈地浅浅笑着。这才是她的心澈哥哥啊,眉眼温柔含笑,如同春日里初升的暖阳。
心澈的浅笑噙在嘴角,是个好看的弧度,尹素问一时竟有些看呆了,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都不算委屈了。她看他,他也看着她,明明是有千言万语却没有一个能说得出半句。
“喝杯茶再走吧。”
心澈收了笑容,端来一杯汤色清凉的热茶递到尹素问手中。茶杯的温热拂过两人微凉的指尖,像是清凉的雨点坠进了火炉,起了一阵微不可闻的颤栗。
“你的‘初空茶’,我试着烹了两回,许是没有你煮的味道正宗。”
论起前事,尹素问总是多被照顾的那一个,送与心澈的第一件小礼物似乎正是当年午时天水广场上一道自创的“初空茶”。不想,这许久以后,竟然在心澈的禅房里又一次见着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6)
尹素问的“初空茶”味浓质硬,君竹气味重于白梨花与红桃花的清甜,总体口感偏涩苦,算是她的一道药茶又是她那年艰辛的一点自嘲。此时浅尝心澈的“初空”,君竹的气味淡了许多比之原来的茶味更甘甜,应该是又加了甘草调和过的。
她喝上两口便觉口舌生津,不燥不腻的味道很是吸引人,不禁又低头小酌几口。红唇白瓷循着清汤茶香,她嘟着嘴吹气的模样甚是灵动可爱。
“心澈哥哥的初空,倒是喝不出了苦味。”
“你原先总是吃不了苦,即便是个点心都要做得香甜一些。”
他自己的茶杯未动,全然都在看着尹素问的一举一动,一时失神竟脱口而出地说错了话。两人同时一怔,心澈才又不着痕迹地改了口。
“人世已是几多艰辛,又何必自寻口舌辛苦。加一把甘草味道会好些。”
他只说是人世艰辛苦已多,不肯再提他还记得尹素问后来是变了口味,喜食甜的再吃不得一点苦味。更害怕自己的一时失言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又故作幽默地补充解释到是自己年纪大了,口味变了。前后不过一载光阴,哪有什么年华苍老,不过是相思使人老。
抬手又续上香茶,尹素问却紧紧攥了杯子在手里,似是不舍得再喝下去。
“心澈哥哥,对不起。”
“为了什么?”
“我不该来的。”
因着一份临别的保证,她再不能感情用事地来探望他,更何况自己本就是个被人抛弃的残败之身,如今更要改头换面地进了皇宫去委曲求全,还能有什么颜面与立场再来打扰他。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放在对的事情上叫做“坚持”,放在错的事情上是为“执拗”,坚持是不畏艰难,执拗是飞蛾扑火。虽然尹素问自己从不觉得这样的情事算作错的,但是心澈这样说了。大抵便真的是错了吧。她明知不该来却还是来了便算是错上加错,这样的道歉倒也是出自真心,她很希望这次的相见不会给心澈带来更多的困扰不适,不会碍了他的道心。
“我也不该见你的。不是吗?”
心澈半是无奈半是自嘲的一个笑容,**进尹素问的眼睛里,化成一汪柔软的春水,她也跟着笑了起来,险些就要流了眼泪。是啊。他那样敏锐的人,恐怕早在她出现的第一个夜里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他明明可以继续假装不闻不问地装作毫无知觉,却偏偏要将躲在黑夜里的她拽了出来,又是披衣又是热茶,总还是因着一点不由自主的心疼与不舍。这样想着,她的那些苦便也不太苦了。
手里的瓷杯由温转凉,两人几乎同时是抬手覆上了一旁温热的水釉小茶壶。圆润光滑的壶身透着恰好的温度,都是一手握壶的姿势,指尖隔着壶盖相距不远。尹素问纤长瘦弱的指节稍一移动便恰好触到了心澈柔软的指腹。谁也没有动弹,像是无知无觉,只有各自指尖传来的一点点触觉,有些凉,还有一闪而过的热。
若是时光能够就此停住,或是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张少卿与云居寺,他们只是东皇山脚下寻常人家里的一对普通男女。没有责任重压没有仇恨羁绊,一生都只过着平淡温馨的农家日常,该有多好。
尹素问从来没有任何一刻会像此时此刻一样厌恶过自己的出身与经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织成了一张黑色的巨网。彻底将她圈死在了其中。她自己扛起的仇恨如同寒冬自饮雪水,外人都道是痛彻心扉的折磨,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求而不得之后的一生所憾。
“心澈哥哥,我已经变了。变得不像原本的自己了。我见识了许多人也做了许多事,有好有坏却都与一个‘恨’字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
“我就要进宫去了。”
“我知道。”
尹素问突然就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遭逢家变,知道自己曾偷偷来过山寺,也知道自己这样不顾暗夜凉风不过是为了求得片刻指尖相触的温暖。就像是那份不能与人言说的爱情。他也一直都是知道的,却也仅仅只能是“知道”而已,他们被注定了永远都不能是同一个故事里的人。
她一直觉得心澈是孤独的,哪怕是有神明指引有佛陀陪伴,哪怕是他在笑着的时候也依然是孤独的,那样的孤独让旁人艳羡却让她心疼。直到有一天她寻着他的孤独一路跌跌撞撞,稍稍窥见了他的内心,才又惊觉自己已经陷入了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个叫**情的深渊,那不能和任何人说起的爱情啊。
“什么时候走?”
“下月初一。”
“阿弥陀佛,愿身心自在,智慧无量。”
没有阻拦或劝慰,只有一句最寻常的祝福。若是往昔,他一定会说些“无挂碍故无恐怖,得仇恨须放下”的话,如今却只剩了一句“身心自在”。
“终究是凡人一个,被仇恨与**围困,每日里做些违心的事情在这世间苟延残喘。”
“不重要,只要好好活着就好。”
“什么?”
“好好活着。不管是用了什么身份,有了什么故事,好好活着,这样就很好。”
作为一名僧人,心澈从来不许心愿不生向往,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哪怕是曾经尽享世外桃源或如今再次面对尹素问的时候,他也没有生过什么占有的**或相守的心愿。“爱”是个晦涩高深的难题,他不能纠缠其间,只能克制地保持距离。僧人绝情灭欲却也敬父母亲人,或许将尹素问放在亲人的位置里也是可以的。
他的一颗琉璃玲珑心,于情事不通看人却清楚,他深知尹素问整晚欲言又止的道歉里最想说的不过只有一句。
“抱歉,与我相识相遇。”
这也正是他最想说的一句,可惜天意弄人,不由得哪个人自己说了能算。心澈早看得清楚,那是命中注定。(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1)
大离国的这一场采选明里不动声色一切如常,暗里却是石破湖惊一时间在朝堂内外掀起了阵不小的波澜。按照采选祖制所定,所有备选的佳人子既可有在朝为官者家中姿色秀丽品貌端庄的世家小姐,也可有民间举荐貌美色丽质素上乘的小家碧玉。不过,这难得一遇的采选多被朝中众人看作一次不可错失的攀亲良机,各大世家家族中但凡品貌不错的适龄女儿几乎都要倾巢而出了,这样强占了大半的名额倒是省了采选官员往民间多跑几趟。
尹素问的名册连同画像早早一同被送往了宫中,担着尹家三小姐的名号又有李修茗势力的暗中保驾护航,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名字会在数以百计的佳人中被顶替或忽略。
手中是一副金色卷轴的画像,淡金色锦帛之上的少女绾着倾云发髻粉衫娥柳像是要与那漫天的花瓣都融为了一体了。画里的女子侧身去探花,素手搭在花枝上一点,纤细的手腕上又落了一只蝴蝶,整幅画作虽然只露了一个侧脸,人像眼里的星光和上翘的嘴角却已将彼时的欢快瞬间定格在了绢帛上,隔了画布仿佛还能听得见环佩叮咚与银铃轻笑。
那是十六岁的尹素问,与张少卿相识的第二个年头里,张府的桃花林生长得初见规模,她站在那里满心满眼都是漫天的粉红色。只是一个瞬间的画面,少年的张少卿一时起意便展了一块锦帛,信手提笔靠着短暂的记忆就已将那时的尹素问描摹得惟妙惟肖。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她对这份即兴之作爱不释手撒娇央着他一定要将画送给了自己,青梅竹马正是年少好光景。
多年来的这幅画轴一直被小心收藏在书柜的暗格之中,年光日久之后不见破损只是颜色不再鲜亮。画是旧作可惜了人心不再,尹素问微微叹一口气倒也不再回顾迷恋,只抬手就将画轴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
送入宫中的画像是照着这一幅旧作临摹的,也是上乘之作了。前几日里尹素问本是约好了府城内最有名的画师前来为自己遴选的画像做准备,画师尚未动笔。冒雨而来的李修茗便不请自来地一顿打岔,从用色评到笔法,愣是将年过半百久负盛名的官家画师撵跑了。
尹素问气他故意捣乱,抬了手里的玉如意就要打他。他也不躲,只一手扶了玉如意说一声“砸碎了可惜”,一手又在画师留下的画纸上写了个嘲笑的“醜”字。
“递画入宫是采女遴选的必要程序,你这样胡闹将画师都赶跑了,难不成要我就这样直闯了宫禁去自荐不成?”
“只是赶跑了画师又不是不让你递画入宫了?”
“那是要我自画像?”
“非也。是要我亲自来画才好!”
李修茗玉扇轻阖,摇头晃脑地拣了些“佳人难自弃”的拍马之言讨好尹素问,一面消了她的气性一面又直言她的美好绝非是寻常画师能拿捏好的。
尹素问被夸得没了脾气,又失笑他的肆意妄为,索性允了他的想法,重新收好表情端正了姿势要他好好画来。这样的遴选画像多要求待选女子是个或正襟危坐或恭谨柔顺的样子,既要看得清五官身形又要看得出乖巧风范,难免枯燥。稍有些心思的人家便会在作画时找上一两件别致的饰品以作陪衬,民间多用巾帕官家多用金玉,尹素问依样学样便拿了一柄玉如意来凑数。
晶莹美玉是个好兆头的陪衬物件。在李修茗眼里却怎么看怎么不合适,一会说是玉质厚重坏了画面美感,一会又嫌弃尹素问故意摆弄的姿势太过僵硬不够灵动,半晌大动干戈同样也没能有一个成了型的结果。
“李修茗!你若有心再要胡闹下去,那入宫的事情你便自己前去应承,反正是个唇红齿白的模样,不如自己扮了女装去试试吧。”
尹素问被闹起了些脾气,如意一扔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喝下又发觉已是凉了的旧茶水,干脆扔下茶杯一个人生起了闷气来。
李修茗歪头偷瞧了几眼。喊了两声“素素”不见应声,知道是自己闹得过分了,又厚着脸皮几下蹭到了尹素问身边,像个小动物一样讨好地蹭着她的衫袖讨饶。
“好素素莫要生气了。我是真的会画的。只是又怕真的将你画好了,说不定入宫的第一天里就让那皇帝老儿看上了去,我是有些后悔了。”
他大多时候像个玩世不恭的浪子顽童,认真起来的时候又有难得的纯真。他没有说谎,蒙着水汽一般柔情无限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尹素问,纵是谁也真的气不起来了。
“你呀。要说你什么才好。”
尹素问的手指虚空点上他的额头,最后落在他同时伸出的手上,是一个不轻不重的惩戒巴掌。
当初火急火燎眼巴巴要把她往皇宫里送的人是他,如今耍着性子频繁吵闹阻拦的人还是他,尹素问对这个所谓“神人李老”的智力又一次产生了怀疑。怀疑之下又藏了几分欣慰的笑意,相识日短,在他的身上尹素问难得寻着了些亲情的味道。是甜的,是暖的。
“喏,知道你画功了得,即便不用见着真人只临摹一个也是足够的。”
在李修茗这里遇着了绘画的难题,尹素问才想起了自己还有一副小像在身边,索性开了暗格取了画直接丢在了李修茗的手里。
“怎么样?”
“甚合我意!意境优美身姿曼妙,翩然若惊鸿照影,最重要的是只有一个侧脸,哈哈!”
李修茗乍见那旧画的第一时间就猜出了它一定是出自当年张少卿的手笔,那样的情意与画技绝非旁人所能为,不过他绝口不提只抚手击掌地称赞此画甚是合适。
尹素问留一个无奈又鄙视的眼波给他,自己出去换了一壶热茶回来,再看过去时竟也有了些小小的惊喜。
‘李老’的名号果然并非全是浪得虚名,他是江湖上有名的风流一派文人雅士,书画之功自然也是顶尖的。不过短短一刻钟,崭新的绢布上已经出现了一副栩栩如生的临摹之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