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时别恨生(2)
(); 回府之前,尹素问原本还担心因着自己一番出嫁,这小小的院子是不是已经被收回改作了他用,好在旧物仍在,那最后的一点安全感也不算是全都被埋没。
她拿着那卷红绸反复摩挲,几番拿起又放下,想来想去不知该放在何处合适。略有些失神的模样被南珠见着便忍不住要凑过来看几眼。
“小姐,这是”
“往日的旧物,找个合适的地方收起来吧,以后也就用不着了。”
南珠只以为那是一卷普通的红色绸布,待走近收拾了才发现 那一层薄薄的绸布中正裹着一叠泛黄的信纸。方才大雨,尹素问自己淋了雨却一直紧紧护着心口,想必就是藏着这卷东西了。绸布裹得严实,信纸除了几张沾湿了边角,大部分的字迹却是没有受潮。南珠不懂得欣赏但也看得出纸张之上的字迹清秀又不失刚劲,有的是洋洋洒洒满满一页有的则是半阙言语,像是写了一半便搁置的。她本不识字,只在尹素问的教导下勉强认识几个,仔细端详那几篇文字倒才认出了一个是“心经”,一个是“愛”,别的便认不出了。
雨势减缓,又起了风,一阵细雨顺着未关严的窗户飘了进来。尹素问打一个喷嚏,倒像是有人在想她。
南珠递了披风给她,手上的信纸却是没有放下,反复去看越看越是喜欢。
“都是小姐写的吗,真好kan 。”
“不是。”
“咦。怎么这上面还有画呢”
南珠拣了几页去看,很快又发现 信纸之上有好几处都画了些小兔小鹿之类的动物图案。她直呼可爱,又打趣说,那样有意思的画儿除了尹素问不会有别人。
尹素问紧一紧衣衫,看着南珠仔细叠好收起全部的信纸才有些疲累地揉揉眉间。南珠疑问,她只软软地回一声“不是”,却没有再说这些字迹真正 的主人是谁。
那些信纸全都是心澈平日里用来默写佛经的,字字句句全都是他手写,尹素问便悄悄存了起来分外宝贝些。山谷时日长短,心澈写字她总是陪着。有时候研墨添香。有时候斟茶倒水,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在他身边发呆,借着那一缕烛光或月光偷看他俊朗的侧脸。他的眉他的眼他修长的指节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她都记得。
回想起来。那算是这许久以来最美好的时光了吧。他习惯左手执笔。写至心有戚戚之时会不由自主地轻言出声,尹素问故意 沉声学他,他又会回过头来笑她。两人一时便会笑做一团。有时候,他写字的时间太久了不理她,她又会恶作剧地故意 打扰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那些未完成的纸张之上信手涂鸦,胡乱地画上一些花花草草和小动物的图案,他也从不生气。
他说,只要能看得开放得下,再锥心刻骨亦不会觉痛。世事无常何必牵挂,她正在努力做到,多可惜,那样美好的时光再不会有了。
她走了神,南珠唤了几声才见她答ying ,想想方才那信纸上的内容,却是在心中暗骂几句自己不够细心,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那些应该是那位心澈师父的手迹。
山林之中的尹素问与心澈四目交接之时,南珠才终于明白了那两人之间应该是有情的,只不过没能有一个好的结局。此时,见着自家小姐对那人的几封手迹都如此珍视,她才又觉那段情愫深浅,她很想多说几句开导一下尹素问又怕她伤心。感情上的事情南珠不曾经li 更曾出过错误的建议,如今亦不敢再乱给意见。
小心翼翼地又唤了几声尹素问,却见她已收起了恍惚愁容,笑着冲自己招手。
“珠儿,来,帮我好好梳洗装扮一番。”
“小姐,这天都要黑了,还要打扮了去哪里”
南珠不解,尹素问却是一副心中明了的模样。
“我们不出去,不代表不会有人来找麻烦。既然总归要见面,当然是体面些才好。”
尹素问天生丽质,于女儿装扮的事情向来不太在意,此番才一回府却要着急装扮,南珠一时摸不清头脑,也没再多问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忙碌起来。
尹素问出嫁之时,尹府的大小物件都没有带走,如今回来却是都派上了用场。篦梳抹了桂花油挽了头发,除了简钗发簪外还又坠了一只步摇,一番收拾之后,镜中的尹素问总算一扫疲色有了些粉面含春的美感。
南珠满眼幸福地端详着自家小姐的一颦一笑,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一刻应该是这十几年来自己见过她最美的模样了。私心想着,所谓的劫后重生便应该是这样了吧。
“珠儿,从今往后便都这样细心打扮吧。”
南珠开心地应一声“是”,才放下手中的花钿便听得院外果然有人在叩门。
她本是心情不错地出去应了门,回来却瞬间哭丧了脸,望向尹素问的眼神更是又急切又担心。尹素问看她一眼,倒是毫不担心,她那样大闹动静地直接闯了正门进来,不可能继u 悄无声息地安静度日的。
“好了,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吧,这第一个要见我的是谁”
“是,是老爷,要求小姐即刻前去书房。”
“我爹”
尹元第一个要见她,尹素问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按照她的想法,得知自己回府之后第一个气愤与坐不住的应该是尹家二房才对。至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尹老爷对自己总是一副不闻不问懒得搭理的模样,即便是自己第一次出走而归,他也不过是为了家族的面子当着众人狠狠教un 了自己一顿,丝毫谈不上什么关爱心疼,如今却是第一时刻就要请自己去书房单独见面。
“小姐,珠儿陪你一起去”
南珠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就要随尹素问一同去面见尹元,她很担心自己这个好不容易才熬过了生死的大小姐会挨不住尹老爷那些铁面无情的藤棍钢鞭。尹素问摇摇头,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便强行将她禁足在了屋中不准跟随。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她曾有过铠甲,教她保护自己,要她好好活着。未完待续
ps:谁是谁的铠甲,谁又是谁的软肋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此时别恨生(3)
(); 尹素问认得前往书房的路,小厮却坚持要亲自护送她前去。一路上掌了风灯照明,那人脚步在前走得倒是很快。
“你是哪一房里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小的是这几个月才调到前院办事的,之前都在后院任杂役,大小姐没见过也是自然。”
小厮在前方答话,尹素问却一步上前,直接从后方锁住了他的喉颈。
“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我要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尹素问出手很快,直接将对方的命脉钳制在掌中。原本这小厮相貌普通说话恭敬也看不出什么疑点,却是自打他要坚持护送自己之时便引起了尹素问的疑心。这样冷雨过后的深夜,仆从们大都各自歇下了,对于一个久未归门又不受待见的大小姐如此殷勤本来就很奇怪了。再细看,引路之时此人的脚步速度不慢,每一步踏地扎实却没有声音,显然是个习武之人。最后的一句问话,他回答的态度虽然谦卑却是忘了要同时回身行礼,绝不是个使役惯了的普通仆从。
那小厮悄声挣扎几下见挣脱不出,只得赶紧讨了饶说了实情。他倒不是什么坏人,也确实是受了尹元亲自指派前来迎接尹素问的,只不过他并非尹府的普通杂役小厮,而是尹元身边的一名护卫,身在军籍并不在尹府的府册之内。
“既是军籍又为何要大半夜里跑来府中假扮什么小厮”
尹素问的手是松开了,戒备的神色仍在。护卫并没有具体解释。只向着她行个军礼沉声回一句。
“此处并不安全,小的奉命保护小姐安全,至于其他的您可以直接询问尹大人。”
书房就在眼前,门扉半掩,像是在等着她回来。
此番回府的尹素问是有了一颗无所畏惧的金刚心,她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面对尹元的准备 ,推门的瞬间却仍有一丝不适划过心头。那些年辛苦过活的日子早已成了刻骨铭心的暗影,印在骨头血液里,挥之不去。
门开了,屋内却并没有人。她已经许久没来过这里。儿时记忆里那个充溢着书香与温馨的偌大书房。如今看来却是窄小陈旧了一些,不见书香只能闻得见灰尘的味道。
厅内没人,那护卫也不说话,只带着她径直穿过了略显空荡的前厅。一路行至后厅一处屏风旁边才停了脚步。牡丹紫藤春色图雕花的屏风被分屏推向两边。屏风之后的青砖墙壁同时应声而开。显出一个暗门来。若不是那护卫的动作,即便尹素问心思细腻也是没能看出这里竟然还有一间密室。
“这是”
“大小姐请吧,尹大人就在密室之中。不过”
护卫说话间自一旁的木盒中拿出了一方半透明的绡纱递到她手上,声音更低了些。
“不过,大人中毒至深已重病多日,里面的气味或是不太好闻。”
中毒生病闻言的尹素问面色依然平静,没有脱口而出的疑问也没有半句关心,只是接过绡纱的手指上有微不可闻的一丝轻颤。那个高高在上残忍无情的尹大老爷竟然也会有重病的一天。
护卫留下绡纱后便转身离开,只留了尹素问一人,她思绪有些混乱,一时也想不出如今的自己应该是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里面那个重病的老人。孝子贤孙的姿态她不甘心,报仇雪恨的模样她又做不来。
迷迷糊糊地沿着暗门密道摸索进去,停下一会才渐渐适应了这里昏暗的光线。密室不大陈设也简单,都是些日常生活所需,只是那装饰风格有些奇怪,每一件器具的形制色彩都不像是大离国所有更像是西域或大漠里来的东西。
屋里点了灯,灯光不亮,不是寻常蜡烛或油灯的暖光,反而是偏银白色的冷光,与这样的室内风格搭配起来有说不出的诡异。按理说,这里不能通风透气,又有长期重病之人需要 照料,本应该气闷潮湿才对,此刻的尹素问却只觉得阵阵阴冷。
密室尽头设了一张床塌,榻上遮了床慢,隐隐可见一个暗色的人影蜷缩躺着。尹素问朝着那床榻靠近几步,鼻间突然窜进了一股恶臭,即便是隔着绡纱的口巾,那味道依然浓郁到让人恶心。
她眉头深皱停了脚步,那护卫说的没错,这气味确实不善,不仅是寻常的药渣和重病之人的气息更掺杂了烈性毒药挥发后的烈味与肌体腐坏的臭味。这不是个什么久病难愈的病人,却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尹素问的手指冰凉,缓缓撩开冗长的床幔幛子,尹元铁青枯槁的面容便出现在了眼前。她不知道 ,他的这场病竟已经如此严重了。
尹元仍在昏迷之中,花白的头发和胡须都已干枯卷缩,紧紧贴在他眼窝深陷灰白缩腮的面颊上,嘴唇更干裂得看不出一点血色,只剩一点微弱的鼻息能证明他还算活着。他整个人佝偻着蜷缩成一小团裹在被子当中,被裹住的许多地方都有干涸的血渍凝结成痂,难闻的气味正是从那里发出的,而在那被褥之下的孱弱躯体或许早已烂得不成样子了。尹元老了,就快要死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上原府城城主了。
尹素问牙关紧紧咬着,艰难地吞一口气便想离开,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流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学会坚强,有过仇恨,却依旧心软。
“囡儿,是你吗”
幛内传来一句干老枯槁如朽木折断的声音,尹素问紧抓布幔的手颤颤巍巍,犹豫几下还是重新掀开了看他。
他没有呼唤“尹素问”,更没有再怒骂“孽子”,反而唤了一声“囡儿”,尹素问的眼泪扑簌着就落了下来,囡儿是她的小名,娘亲死后再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尹元艰难地睁了眼,浑浊模糊的眼珠缓慢地转几下像是在寻找尹素问,终于看见了她随即又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囡儿,你终于回来了。”
他攒了好几次力气 才终于抬起手来想要抓住尹素问的手,挣扎几下又怎么都够不着。尹素问站在床边,缓缓摘了面上的绡纱看他,却没有要伸手回握的意思。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时别恨生(4)
(); “你这是要做什么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又巴巴地拖了我来看着。我不想看,你的好坏都与我无关”
尹素问挂起遮幔让床榻上的空气能流通一些,自己却是别过头去不肯再看他。尹元干瘦的手臂无力地抬起又垂下,他现在动弹不得,连想要抓着尹素问的手都做不到了,只能不停地喘着粗气一声声拼命唤着“囡儿”。
尹素问明明已经别过了头去,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她的母亲来自江南桂花最香的地方,言语温柔说话间总带一些软糯的江南口音。平素里亲近的人都招呼尹素问作“素素”,唯独和爹娘撒娇的时候,他们总喜欢甜甜地唤她一声“囡儿”。家破人亡之后,尹素问最听不得的便是这句话,尹元那样固执又艰难地唤着她,字字都像是藏在棉里的银针,明明软软的却针针见血地生疼。
“别说了你没有资格再叫这个名字你以为做出这样可怜的模样我和娘亲就会原谅你了吗你最愿意做的不就是虐待折磨我吗你起来啊起来罚我啊”
“囡儿,都是爹爹的错,是爹爹对不起你们”
那个病入膏肓的垂暮者,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尹老爷忽然就呜咽着哭了起来。嘶哑的哭声和抽搐时骨骼扭曲的声音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老井轱辘,吱吱呀呀,痛不成声。
他那样愧疚,用尽最后的生命祈求一点原谅。一声“囡儿”让尹素问再也忍不住地想要发火。她哭红了眼想要把这许多年的委屈都统统倒了出来。可是,听着尹元的哭声,回头看一眼那已经了无生机随时都可能咽气的老人,她又深深觉得那些委屈即便是说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抹一把眼泪,尹素问像个生气过后的孩子一样撇撇嘴却仍是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那病榻之上的毕竟是她的父亲,是她儿时无比崇拜的英雄,也是给过她安稳幸福的人,她终究不能狠心地撒手。
尹元已经坐不起身了,连着几天救命的汤药都灌不进去。尹素问的半杯温水他却是梗着头硬喝下了几口。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尹素问。脸上尽是又哭又笑的表情。
尹素问收起了眼泪却不肯再看他,她无法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目光,却又过不了自己心底的那一道坎。
“你不用看我,我有基本的孝道责任。但不代表会原谅你所做的所有事情。”
尹元亦不惊讶。僵硬地点两下头表示理解。时至今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那十年所犯的错误可以被尹素问轻易地谅解,眼下,只要还能看着她好好地回来就已经很满足了。
“你是个好孩子。从来坚强善良。”
“哪有什么坚强,不过是绝处求生的一点本能罢了。说到这里我倒是应该要感谢张少卿的,若不是他,十年前的尹素问恐怕早已经被你虐杀了。”
“苦了你了,那张家小子虽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等了这么些年却也算替你报仇了,张家炼了这么多年的毒确实厉害,我如今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尹元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极慢,有气无力的样子。前月里遭受伏击中毒之后他原本没有太过在意,有专职解毒的医者可供调遣,保住性命绰绰有余。可惜,他没想到这毒却是张家十多年来心血所制的“破封”。这毒伤人起初没有任何感觉肌肤触之亦无碍,一旦沾染伤口血液就会马上侵入体内的全部脏器。并非见血封喉,而是日日穿肠蚀骨,直至最后骨头扭曲变形,亲眼看着感受着自己的肌体一点点萎缩腐烂。
尹素问这才反应过来,最后一刻竟真的是张少卿取了尹元的性命,即便曾经那样疼痛难耐她都从没生过半点要弑父报仇的心思,张少卿又是凭了什么来暗算尹元。
痛骂一声“畜生”,她忽然就生出了满腔的后悔,若是当初的自己不要那么愚蠢,不要执拗到善恶不分,如今尹家的痛苦会不会就少了些。
她开不了口却是在心里说了一万遍的“对不起”,只能拿了自己的帕子一点点帮着尹元擦去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尹元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她,笑得很开心。
也不知道 是不是将死之人都会有些幻觉,尹元竟然有那么一刻像是看见了**岁时候的尹素问。见着她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模样,扎了两个小髻,抓着糖人一路小跑着奔进自己怀中甜甜地笑着说“囡儿给爹爹吃糖人。”
他很想像小时候一样伸手去摸摸她的头,抬眼便瞧见她的头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桃花发簪,一时又愣了神。尹素问顺着他的目光看,知道 他是发现 了那枚发簪,索性摘下来放在自己手里离得他近些。
“十岁生辰的时候,娘亲给的,想不到你还记得。”
“是我做的。”
“什么”
“宛初说你爱看桃花,又可惜它们开不到冬天。你生日的前一天,我便找了桃木来用了一夜时间雕刻上色,再让她转交给你做礼物。”
宛初是尹素问娘亲的闺名,再听尹元这样叫她,尹素问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娘亲还在自己身边。
尹元艰难地勾勾手指,将冰凉的枕头推开一些,自枕头下又摸出了一个物件轻轻塞进尹素问的手中。摊开手心,竟是一枚一模一样的发簪。
“原本是一对的。你那会调皮,总是爬上蹿下的,弄丢了都不知道 。”
尹元像是又想起了女儿小时候的什么趣事,劳累地闭一会眼睛都是嘴角含笑的模样。
两枚桃花发簪都是寻常桃木做的,样式简单又普通,对称的一双各自有不同程度的磨损,颜色都掉了大半。尹素问看着它们静静躺在自己手掌心里,攥紧了,只剩下掩面痛哭的机会。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那难熬的十年之间,备受折磨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囡儿,不要哭,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
“尹家不是有很多仆从下人吗不是还有二房母女吗他们为什么不给你治病,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为什么啊”
“大限已至,药石无用。如今还能睁着眼再与你说说话,已是上天的恩典了。”
在尹元面前,尹素问总是习惯了再痛都不会流泪,可今日却是不管不顾了。
“爹,你要撑住我这就想办法,一定可以救你的一定可以”
“我这一辈子啊没做什么功德,怕是上不了天了。还好,总算等到了你回来。”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此时别恨生(5)
(); 大离国信佛,尹元虽平日里不曾像那些虔诚的教徒一样烧香叩头,心里却也是相信因果轮回的。这许多年来,不仅仅是愧对尹素问母女,朝堂上下那些血腥肮脏的恶事他亦没有少做,所以,他便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死后大抵是去不了那什么西方极乐的地方了。其实,他还是有些遗憾的,那个“她”应该是在那极乐世界里的吧,他多想再去看看她。好在,如今听了尹素问又肯凄然地唤他一声爹爹,他又觉得这人世间的一遭是没有白来受苦。
尹素问算是醒悟过来了,那么多心痛与愧疚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除了带来无端的纷扰与流言蜚语,她从不曾为这个父亲做过些什么。如今,他是自己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惨死。
她亟不可待地就要奔了出去想办法救人,人未动身却直接被尹元极力阻止。
“囡儿,你先安心坐下。爹爹能坚持到今日等着见你一面,并不是为了让你想尽办法去求人来救我的,更不是让你为了我的死感到愧疚或难过的,我所求的只有一件事。”
“爹爹,如今这世上我只有你了,你说什么,囡儿都是肯听的。”
“我只求你,好好地听我讲完一个故事。”
尹素问听话地侧身坐在床边,又挽了尹元干瘪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暖着,丝毫不介意 那手上的烂疮与血水。她多点了些蜡烛,屋里便没那么冷了。暖色的烛光映照着尹元的面庞,连着他的精神都好了一些,说起故事来也有了些力气 。
故事里岁月漫长,人们总是相互爱慕又相互伤害。
很久以前,西域的漫天黄沙之中隐藏着一座绿洲之上的璀璨王城,楼兰。黄金美酒美人,迷梦一样美好的神i 国度吸引着无数的世人们为之疯狂,如同王城之中的那位骄傲的孔雀公主,美好得让人迷醉。有那么多人年复一年不惜千万里奔徙,穿越沙漠横渡孔雀河决战魔鬼城。只为了能在她生辰当天远远地见她一面。可惜。多如繁星的追求者之中并没有公主中意的英雄,她不爱烈马,却偏偏爱上了一个白衣书生。
书生跟随商队西行,于最落魄时被她所救。那一天的楼兰下了好大的雪。长街延展。皑皑白雪覆盖的宽阔街道上只有书生和公主。他的白衫上沾了些血渍。英俊的脸庞被冻得青紫,那个骄傲的公主从华丽的马车中缓缓走了下来,抬手轻轻拂去他发间的白雪。笑着问他,“我是童格铃兰,中原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萧忆然,来自万里之外的中原,那里有她没见过的大海和山川,密林和草原,有楼兰没有的春天和秋天。他教她写字煮茶,陪她看雪赏花,救她于危难。她陪他在月下舞剑,学会了写一个長長久久的“久”字又悄悄藏在他袖间,更为了他不惜违逆最宠爱自己的父王。后来,她读了许多中原的诗书,知道 了“只是当时已惘然”还有一句“才知相思又害相思”。他成了她的全部向往,可惜,她却不是他的选择。
这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给你一个好的开头便会有受不清苦楚的经过,最后再加一个更悲惨的结局,让你明明心痛彻骨却又有苦不能说。
那个白衣书生并不是什么中原书香世家的教书先生,他手中握着离国千万里的疆土,是那里下一任高高在上的君王。他远赴西域亦不只是单单为了要一睹孔雀公主的芳容,整个楼兰才是他想要的。短短几月的时间,楼兰国王城所有重要 的机密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很快大军压境,不过几日,曾经的王城就已不堪一击。
他说,如果你愿意便随我回中原去吧,但是,你不能成为皇后。她又哭又笑地问他,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她也问过,你爱我吗他说,应该是爱的吧。后来,她并没有离开西域去到那个曾经无限向往的中原,更再没有提起过萧忆然的名字。
与大离**决战的最后一役,楼兰王城危在旦夕,精绝国的安叶墨玉于紧急关头率兵增援,解了围国之困。他是精绝国最年轻有为的皇子,却偏偏不爱争储夺嫡,他说自己最爱逍遥快活,美酒美人在怀,比什么都重要 。
后来,安叶王子的王府便多了一位童格王妃。有着精绝国在背后护佑,楼兰国虽不再如往日繁盛,太平日子倒还是过得不错。
她原本应该是要高兴的,这样的幸福安稳,太平盛世。可是她却每天都在反复想念着一个远在中原的男人,想念他的诗和画,想念他临别前的那个吻。恍惚记得,他临行前曾问过一句,如果我爱你,你会跟我走吗
日子太久了,童格铃兰便记不起了许多往事,只是在每个开花或下雪的时候,心痛病都会发作。
安叶墨玉从没有问过那个中原男人的故事,只是偶尔喜欢将童格铃兰圈在怀中,下巴磕在她肩窝里伏在耳边轻声说着,你看,这是我为你打下的天下,喜欢吗他总是在环肥燕瘦之间流连又暧昧地问她,我的王妃,你会嫌弃我妻妾成群吗她通常笑一笑回答,怎么会,然后再为他斟上一杯好酒。他喝醉的时候又会问她,童格铃兰,你爱我吗如果不爱,我又何必非要这样小心翼翼地珍惜
那一年,西域十国都被长久的大雪覆盖着,精绝国最得宠的童格王妃诞下一子,取名安叶木之。精绝国的子民们欢天喜地接受安叶王族的庆祝馈赠,欢喜地讨论着这位王妃出嫁三年无孕竟然奇迹般地就怀孕产子了,一定是王族的祈祷终于显灵了。几日后,那王妃却离奇失踪了。
再后来啊,发生了很多很多琐碎的事情,老人们也不太记得了,却都还记得一件大事。那位闲散安叶王爷一夕之间登基成为了精绝国最年轻的帝王,他遣散了家中所有女眷,最爱的活动项目变成了杀戮。杀宫中国中的人,杀宫外国外的人,杀那些看不顺眼的人,管他有罪没罪,杀戮之后又会连夜地喝酒,喝醉了便要拉着身边的人问一句,你真的不爱我吗。他做了自己最不愿做的事情,成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暴君。未完待续
ps:岁月长,衣裳薄。
...
第一百四十章 此时别恨生(6)
(); 安叶一族称霸西域,那个有着传奇来历的王妃却再没有在精绝国出现过。迫于安叶墨玉的高压,子民们个个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再提起只言片语。人们痛恨他的暴戾却又钦佩他的铁腕,短短一年,西域十国便尽归了安叶王族所有。
第二年的夏天,草长莺飞,孔雀河畔盛开了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殷红似血,铺成了一条繁花似锦的大道。花路之上并没有迎接来童格王妃回家的脚步,却是迎来了她的一纸讣告。
她远离了西域,抛下了那个自称爱她的男人和那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儿子,孤身一人去了梦中缱绻难忘的中原,回到了大离国的帝王身边,心甘情愿地做了一个没有姓名的普通嫔妃。安叶墨玉用尽了全部的心思和力气都没能留住那只骄傲的孔雀,任凭她展展翅膀便飞向了萧忆然的怀抱,最后,哪怕是死都要死在她梦中的中原土地。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却什么都不能做。他总是安慰着自己说,人不能太贪心了,她已经给自己留下了骨肉自己应该是要满足了。无论如何,离开西域,她过得快活就足够了。所以,他便错过了能与她相见的最后一面。
一纸讣告轻飘飘地挂在加急的军情急报中,日夜相继一刻不停,愣是跑断了数匹汗血宝马的飞蹄。一时间,西域十国彻底变了天,飞沙走石的季节,子民们惶惑不安地盘算着安叶王族下发的征兵死令。
然后,便再没有了什么然后,没有了绮丽迷蒙的爱情,没有了念念不忘的相思,也没有了相互伤害的埋怨。不日,西域安叶王朝向着中原大离国宣战,对峙的二十万大军由各自国君亲为主帅,集结于西域与中原的交界边境处血战了整整十九日。双方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大离国的史书上曾记载着那一场灭天绝人的浩劫。言说是离国的第三代帝王如何胸怀天下、骁勇善战,为了粉碎西域十国的合纵之术,为了保国安民、辟土复疆不惜以身犯险御驾亲征西域,终与敌首同归于尽。谥号为“桓”。
再没有人在月下写诗,没有人在花前舞剑,没有人在城楼眺望,梦里的人们安眠了,仇恨却在暗夜里凝结成疤。那个只有风沙没有桃花的故事里。终究是一场空空只剩了无限的辜负与错过。
故事结束了,尹素问竟听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故事漫长又悲伤,让她几次萌生退意不忍再听下去。她更害怕的是,不知尹元为何要坚持将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自己听,在他的生命就要枯竭走到尽头之时,那样亟不可待地喋喋说着,倒像是在交待什么遗言。
每当谈到那西域的黄沙与白雪,他浑浊的眸子里就会闪着光和无限的向往,而每当提及那位孔雀公主。他便又是伤心又是喜悦,表情里全是藏不住的爱意与懊悔。
“所以,爹爹便是故事里所说的那个安叶墨玉吗?你是为了那个已经仙逝的孔雀公主才会来了中原的大离国,来了上原府?”
尹素问全部的记忆之中,依稀记得年轻时的尹元是如何相貌堂堂的非凡人物,那俊朗的面容若非要细细看来倒真的有几分不像是中原人士。如今,看着他沉迷于那个记忆里的故事不能自拔,尹素问便猜到了些什么。
她敏感的直觉告诉自己应该是不会猜错,闻言的尹元却是苦笑着不停摇头,眼中隐隐有了泪光。他太累了。又或是想要隐藏那些眼泪,便闭着眼不肯再看她。那差点就要埋藏致死的秘密,一点点被揭开的时候,他心中并不只有一吐为快的轻松。更多的却是对于未知的恐惧和对过往的惆怅。
“我啊,没有那样好的运气。至于童格公主,只要是能远远地看着她,在同一国土护卫着她,我都是无比知足的。”
长久的讲述就要耗尽了尹元最后的力气,他连着的几声咳嗽都声声咳出了暗淡的血块。尹素问想要阻止他这样的拼命。他却执拗地坚持着一定要说完最后的那些话,他很清楚,熬过了今日或许就真的再没有以后了。
年轻时的尹元本名安叶嘉元,不过是安叶王宫中一名武功较高的普通侍卫。他生在精绝国,也曾听说过楼兰有位神仙似的人物,不过,他那样身份的人却是对那位公主的风姿样貌连想都不敢想。
上天垂怜,楼兰国的围国之战后,他竟然真的在精绝国的皇庭之中见到了那位的邻国公主。虽然,她已经成为了精绝国的王妃,成了他的新主人,他依旧那样毫无怨言地爱慕赞叹着她的美好。他还记得,那时候的童格铃兰,眉宇间总有着挥之不去的憔悴与哀愁,却依然是这世间最美的花,环佩铿锵美如夏花。
因着他母家祖上与童格家的一点姻亲关系,他被安叶墨玉招入了内殿随侍保卫她的安全。后来,在他的规划与打造之下,精绝国的后宫之中便出现了一间与楼兰王朝一模一样的宫殿,那些被毁于战火之中的旧日时光,重新完美无缺地复制在了公主面前。
宫殿中见她难得一笑,安叶墨玉甚是开怀,当即就要重赏奖励了作为最大功臣的尹元。他却是惶恐地下跪,言说,自己只有一个愿望,此生此世只愿紧紧跟随侍奉安叶墨玉。人们都在感动于他的忠心耿耿,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能长久地跟在他们身边,便怎样都是好的。
公主总是很少露面更很少与人交谈,包括安叶墨玉在内。尹元总是远远地看着她或者他们,暗自想象他们相互交谈的言语。他曾用了只有自己能看得懂的暗语悄悄写到:这是王子为她打下的天下,她却不喜欢。她好像,过得并不开心。
后来 ,他终于成为了安叶墨玉最相信、最亲近的属下,他的公主却远走了中原。他亲眼见着了安叶墨玉从此过着似人非人的生活,也见着了西域十国的血雨腥风,那些飘摇又伤心的日子里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便是安叶墨玉给了他最大的权限与支持,派了他去暗地里打入大离国的皇朝,只为能远远地看顾保护着那出走后再不肯回头的王妃。(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此时别恨生(7)
作为一名持剑饮血的沙场武将,年轻的尹元是不相信什么神佛和信仰的,可是,在踏上中原土地的那个夜里,他却在一座高庙之中跪拜了整晚。他虔诚地与佛祖倾诉着感谢,感谢让他还有能够继续为她活下去的理由。
那时的尹元完全抛却了往日的矜持畏缩,尽情施展着他的才华智谋,穿梭于阴谋与斗争之间,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无所畏惧的英雄。他天资聪颖心智坚韧,进入离国之前便更名换姓,甚至不惜承受着换皮拆骨的疼痛彻底将自己改头换面,终于以遗老尹氏孤子的贵族身份进入了离国最高的统治中心。
她坚持要蜗居于那道朱红的宫门之中,他便默默无语地守在宫门之外,筑起一道坚实的宫墙。为了能够离她再近一点,他总是求自己要多努力一些,直到上原府府印交到他手中的那一天,他终于兑现了诺言,变成了一个有足够能力于朝堂之上搅弄风云的人物。他以为,只要这样,他便总是可以保护好她的。
他还记得那个桃花飞扬的下午,空气里全是沁人的花香。当他终于与她“偶遇”在宫墙边,她是怎样浅浅笑着说着“尹大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算是个贪心的人,因为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可惜,岁月漫长美梦太短。不过一年时间,她的一纸讣告便由着尹元亲自书写,送回了万里之外的楼兰。
他一直简单地以为,万事只要遂了她的心愿,日子总会好过些,那个龙袍玉带的中原男人看起来也还算不错。事实上,即便是来了这大离国中,守在了那个男人的身边,那个失而复得的公主也并没有真正快乐过。她是一个普通的嫔妃却是最得宠的那一个,大离国的后宫一点也不比他的朝堂来的更干净更容易。那些步步惊心的内斗纷争之中,并不存在明哲保身的选项。当她的爱情被众多女子当作了争权夺利嫉妒从恶的砝码时。她自己便无可抗拒地被卷入了其间。
她死于当朝皇后的一杯毒酒,他亲手为她写了讣告。
故事的结尾,那个曾经名动西域又离奇消失的孔雀公主,最终以一个中原王朝普通嫔妃的身份默默逝去了。而尹元却再没有回到他西域的故乡。那一年的天下巨变,便有了第一个故事中无一人生还的惨局。逝者已逝,生者却在长久的悲痛中暗暗蛰伏着。尹元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仇恨,那样刻骨铭心的没齿之恨。他的前半生没能护她周全,他的余生便一定要兑现这个诺言。
油灯明明暗暗地摇曳几下。没有风,却是有几盏已经熄灭。长久的叙述与异常激动的情绪都已经将尹元重病之下的最后一点力气消耗殆尽,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每一个呼吸都很不容易。唯独一只手还死死攥着尹素问的手臂,满眼的痛苦与不舍。
不甚明亮的密室之中,尹素问的脸颊上竟是斑斑泪痕。她一手努力攥着尹元的手掌,将自己的真气尽力缓渡给他,一手又在掩面拭泪,整个人都跟着那剧烈激荡的心情颤抖不已。
如果说,在尹元的第一个故事里。作为旁观者的尹素问只有对于那段离奇往事的深深感慨和疑惑,那,么当第二个故事开始的时候,她便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救了。随着尹元的深入叙述,尹素问那一点莫名的恐慌逐渐被放大,直到故事结束的那一刻砰然爆裂,许多真相也就那样炸裂开来,坦白于明了。
为何尹元拼了性命也要坚持给自己讲完那件陈年旧事,为何那个楼兰公主的坎坷一生自己总能亲其所亲痛其所痛如身临其境,为何自己从小就会有了那样不痛不痒的怪病。如同此时此刻的眼睛一样,竟是冰蓝色的眸子。因为,尹元刚刚才说过,他的公主有着一双水蓝色的眼眸。就像是雪山上最清澈美丽的月牙湖。
“所以,我,我??????”
尹素问那样聪慧的人怎么可能想象不到这一系列反常背后的真正原因,可是真地问出了口,那几个字却又艰难地卡在喉头,怎么也言不成句。
尹元的喘息声平缓了一些。再与她说话,言语之中便尽是愧疚与心疼。
“抱歉,瞒了你那么久;抱歉,给了你十年艰辛的童年。你是她的遗珠、她的血脉,她仙逝之后我是那样九死一生历尽了艰难才将幼小的你从深宫中救了出来。我时刻把你带在身边,恨不得将天上的日月都摘下来给你,我愿意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给你全部的宠爱,囡儿,我真的愿意。”
彼时的尹元一心只为两件事,一是报仇雪恨,一是抚养尹素问。公主离世,她的孩子便成了尹元心尖上最重要的人物,他可以不惜一切地去保全她、爱护她。
天伦之乐的日子久了,尹元有时候也会暗自犹豫。这个孩子生来是要为她的母妃复仇的,可是每当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他又总下不了那样的狠心。
直到那一年的隆冬,他的夫人任宛初无意间撞见了他所祭拜的公主灵位,于此同时,他最得力的一批军中力量与宫中暗卫同时遭受了当朝太后的灭顶绞杀,一切便不得不要改变了。尹元开始清醒地意识到,他已经老了,那场灭国复仇的大业单靠自己一人怕是永远也无法完成了。
“所以,你便不管不顾地抛弃了我,毫不留情地将我推进那个无底深渊。拿着培养一批死士暗卫的手段去训练、教导、折磨我?!”
“素素,我的好孩子,我从未想过要抛弃你。这个世上,对我来说你比任何人都要重要,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换取你安稳一世的生活,可是,真的不可以,你让我怎么办?”
“就因为我是那个所谓公主的女儿,所以,我就要为她的全部错误负责?要为那一场虚无缥缈的仇恨付出所有?”
“你!!”
虽然早知道这个真相是无比残忍的,可真的见着了尹素问这样抗拒的态度,尹元仍是气急了。他无力的双眼直愣愣地瞪着她,却终究只能无力地别过脸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此时别恨生(8)
断断续续地叹息几声,尹元回想起尹素问这十年以来的坎坷人生,那些怒气却又释然了。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生在了这样的家庭,一出生便要背负起所有的国仇家恨,还未来得及享受 人生便已看到了人生全部的艰难与丑恶,可是,他能相信和选择的又只有她了。
“不许再说这样的气话,更加不要恨她,如果一定要恨便来恨我吧。你的生母,楼兰国的孔雀公主,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却也是最可怜的人,你怎么忍心。”
“你的故事里,又有哪一个不可怜呢”
一个陨落的公主,两位年轻的帝王,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追随者,哪一个谁又真正 能圆了自己的美梦。故事虽已结束,故事的阴影却带给了尹素问背负巨石般的沉重压力。她原本是什么都不知道 的,所有的爱恨都与她无关,她才狠心斩断了前尘与往后的全部退路,只想要无惊无喜地过完这了了一生就好,所以,她不想要继u 再为什么故事的续章去空谈爱恨了。
“我的孩子,是命运选择了你,而你却是没有别的选择了。想想你的母亲,你的生母是在何等艰难的情境之中生育了你,你的母国还在千万里之外等待着你,又或者,你还记得自己曾有过我这样一个父亲。这个不得已将你推向深渊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深深自责的父亲,这个养育过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父亲,只有这临终的最后一个愿望了。孩子。记得你的身份,然后像个真正 的公主一样去为你的母妃报仇,去重新保护你的国家。或许,在你成功的那一天可以将我们这些老人的灵位带回到楼兰,那里的子民们,那里的黄沙和白雪都会为你感到骄傲,而我们也会感激你的。”
他的请求深情又真挚,让人不忍拒绝。公主复仇楼兰,这是他毕生的心血和全部的希望,是他罔顾生死之后对人世的唯一遗憾。尹素问怎么能拒绝。
于公主。对她有生养之恩;于尹元,对她有抚养之情;于楼兰,对她有血统之义,论及哪一个都不是她能轻易抛弃的。尹素问忽然就想起了心澈。他说过。上天的选择那叫命中注定。起初她还不能了解。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命运的强da 。
“你会后悔吗,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尹元的请求,只低着头轻声问了这样一句。如果说。自己要扛起的那些不可推卸之责是因着命定的身份血缘,那么对于尹元来说,这么多年的不易坚持真的只是因为一个从未说出过口的“爱”字吗
尹元累极了,无比沉重的眼皮挣扎几下还是没能再睁开,只嘴角微微上翘地笑着。
“傻孩子,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所做的所有事情无论对错,却是从未有过后悔。如今,为父亦是如此。即使是一杯毒酒一把利刃,我都是甘愿的,痛亦不觉。我终于能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虽死未悔。”
在尹素问看来,那字字句句确实全是心满意 足的轻松与欢喜。他是那个讲故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巴巴地坚持着要走完故事最后一步的人,可惜,他却不能在那个故事里。
对于这样的回答,尹素问似乎正在渐渐接受与理解。她知道 ,那些至死不渝的爱情如果足够强da 总会生出些孤勇与忠义来,却是现在才知道 那些孤勇与忠义的力量会如此巨大。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长久的静默之中,尹元的呼吸越来越轻,攥着尹素问的手臂也渐渐使不上了力气 。他像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昏迷之中,只喃喃地说着什么抱歉的胡话,低头附耳身边才能听得清楚,他是在重复地说着一句“抱歉,我来晚了。”
她知道 ,这句话一定是说给天上的那个人听的,而那昏迷看起来便更像是一场迷幻的美梦了。
几下轻微的抽搐痉挛,尹元腐朽的皮肉骨骼发出了最后的一阵碎裂声,想来便是那剧毒药效的最后一刻了。他的手掌缓缓自尹素问的手臂滑落,冰凉的指甲划过皮肉,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如投石入海水波无痕。
“不要哭不要哭”
尹素问不停地告诫自己,一下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他说过的,他不怕死,死得其所算是最好的解脱。可是,这样的道理她都明白,却做不到真正 的坚强与冷血。她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要走了,而她却只能袖手旁观,无能为力。
“不,不可以爹爹你不要走,你要走了我一定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你答ying 我的糖人我的花千树呢,你答ying 要带我去荡秋千的,怎么都还没有实现你就着急要走了呢你都错过了那么多年,不要再走了好不好你醒一醒,再看看我吧,只要你肯醒来,素素什么都答ying 你的,好不好好不好啊”
尹素问毫无顾忌地哭喊着,像是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一样声声叫着“爹爹不要走”。她是那样声嘶力竭地悲恸不已,可惜,那人却再不会笑着回答她,不会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o 了。
那个曾经绮丽又悲伤的昔年故事,终于在离国的大雨之中化作了一点点的泡沫,随风飘散在了世间,除了一具千疮百孔的**躯壳,什么都没有了。
双手沾满了肮脏的血水,尹素问却视而不见毫不在意地继u 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将尹元的遗体整理得干净得体才终于罢休。曾经那样风姿卓越的人,她怎么舍得让他就那样不堪地离开。
她的眼眶已哭得红肿,水的眸子却开始缓缓褪色,脸上亦挂着悲伤的笑容。她那样怔怔地注视着尹元,微笑着与他说话,许久了才终于肯拿白布缓缓覆盖了他的面容。
她说,让他放心地去天上吧。他想要的,黄沙白雪桃花,什么都可以,她总会都帮他拿回来的。未完待续
ps: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
第一百四十三章 莫相问,如何消恨(1)
密室里没有光,人便也昏昏沉沉地不知了时刻,回到外间的书房才能见着有一点明暗的光透了进来。外头的天气灰蒙蒙地看不清,应该是还在落雨,他们说了整夜的话,想来此时应该是要天明了。那些暗沉沉的光透了窗棂照进来,没有什么暖意,不像黎明倒像是黄昏。
上原府府尹溘然而逝,算得上一件大事,这样大的事情瞒不住,尹素问亦没有打算要秘不发丧。府内一众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奔进了书房之中各自忙碌起来,收敛遗体,清理现场,偶尔还会有几声不成调的暗泣声。想来那哭泣的应该是府里的老人了,对这位老爷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尹素问没有再哭,只一个人直愣愣地望着窗外发呆,手里紧攥着两枚桃花发簪不知在想什么。整整一个晚上,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太疼了,反而就不觉得疼了吧。
人们熙熙攘攘的身影脚步和嘈杂吵闹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才渐渐散去,她始终是窗前的那个姿势没有变过。此时的她仿佛是罩在了千万年的冰雪之中,将自己彻底隔离在了红尘之外。那背影单薄孤独却又挺拔坚韧,不言而出的气势竟让所有的人一时都不敢靠近。
人群散尽,尹府的老管家左右思量,犹豫了半晌还是咬咬牙走到了尹素问的身后,恭敬地弓着身子问出了声。
“大小姐,您看眼下这件大事该如何处置?”
老管家是年轻时就一直跟在尹元身边的人,也是看着尹素问长大的人,算得上亲厚。尹家日常的大小事宜都由他一手操办,他是个聪明圆滑的,即便是彼时尹素问在尹家毫无地位被众人落井下石之时,他也没有办过什么刻意刁难的事情。他看得出来,尹家两个女儿,那尹元的心思却是只在尹素问一个人的身上停留过。
如今,老爷仙逝。二房母女直到现在为止找不到人影,而最后一刻被召唤和陪伴的人却是这个失而复得的大小姐。日后的尹家要听谁的或许还不好确定,眼下的大事却只有尹素问是能说了算的。
尹素问神思在外,老管家同样的话恭敬地问了三遍。态度依旧没有任何怠慢。直到第三遍问话,尹素问才悠悠地回了神。
“上表请旨,发公文讣告,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愿意参加葬礼的尹家概不拒绝。总之。风光大葬,账上的银钱不够你便去找南珠,我会安排她给你支取。”
“这??????”
“有问题吗?”
红白事宜的安排处理对见多识广的老管家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原本询问尹素问的意见算是对她的尊重,不过她所说的风光大葬却仍是让他楞了一下。
尹元为官多年虽身在高位却时时谨慎事事低调,最不喜的就是于人前现眼,如今他刚一去世这大小姐却偏偏要大张旗鼓地办事,恨不得下一刻就要闹得满城风雨,怎么看怎么像是沾染了那张家人的豪奢浮夸之风。
老管家心中腹诽,被尹素问一句反呛。才一抬头便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竟已经回过身来,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跟着尹元的几十年间,尹府内外他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老人了,如今却被尹素问的这一眼看得后背猛然窜起了一股寒意,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只觉得那眼神明明是看着自己的,却又无比空洞冰冷,那眸子仿佛是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冰洞,一眨眼便要将人生吞了去,饶是他这样的也被吓得一时说话打了磕巴。
“没,没。没问题。大小姐放心,老奴一定办好差事。”
他的腰弯的更低些态度也更恭谨了,尹素问却几步踱到他面前,抬手示意他起身之后。自己便直接坐在了书桌后尹元的太师椅之中,不急不躁地与他说话。
“关叔,你跟在爹爹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吧?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尹府大小事情就是你在操持,辛苦了。”
“承蒙大小姐抬爱,小老儿伺候老爷一辈子。到今年正好满四十年整。能跟着尹家是我的福分,伺候老爷小姐是我的本分,不辛苦。”
老管家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再加之年资又高,多年来在府里也算是从上到下都要给些面子的人,可如今尹素问这样问话,他却马上警觉地害怕这位年轻的主子是不是想要将自己打发走了。于此同时,他在脑海中又快速地将这许多年来府中发生的重要事情过了一遍,尤其是与尹素问有关的事情上自己的所作所为,想来想去倒是没有什么能让人拿了说事的。
唯独一件,他曾在府中认了个干儿子叫做金八,是个五毒俱全的混蛋,这金八曾因为欺负一个小和尚而与尹素问发生过冲突,后来被教训地打残了一条腿。想到此处,老管家便觉得尹素问怕是要秋后算账了,那金八在惹事之后已经被自己遣回了老家,也算是听了尹素问的吩咐,所以他便想要赶紧再解释一句摘清自己。不过还未说话,尹素问却是先开了口。
指指案桌对面的椅子,尹素问请他入座,示意他不用紧张,老管家却是噤若寒蝉不敢坐下。
“关叔不必紧张,我只不过是久未关心过家事,如今与你闲谈几句罢了。你是家里的老人了,家中事事仰仗于你都办得妥帖,为爹爹省了不少心。如今爹爹不在了,旁人靠不住,我这个当大小姐的想要支撑起尹家总是不容易,以后还要麻烦关叔一如既往地帮忙辅助才好。当然,这个家里谁忠谁奸,哪个是真心为尹家着想为我办事的,我也是不会忘的。”
“哪里的话。老爷仙逝,大小姐便是尹家的主子,您所说的便是老爷所说的,老奴自然分得清轻重。”
尹素问看他一眼,才满意地点点头,与他这样圆滑聪明的人讲话甚是省心省力。老管家却是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大小姐整个人的气场忽然改变并不是要与自己那些芝麻小事寻什么晦气,反而是在这里恩威并施地表明了她一家之主的地位。(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莫相问,如何消恨(2)
尹家无儿,尹素问逃婚、尹萱萱未婚,算是都没有可以按制袭爵的合适夫婿人选。若单论两房在府内的势力,恐怕一百个人里会有九十九个是押注在尹家二房身上的,不过,老管家却并没有这样想。
他跟随尹元多年,虽然在对待尹素问的事情上也一直看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仍是直觉这事情不只是失宠那么简单。如今再见尹素问,她从头到脚倒像是换了一个模样,虽然冰冷地没有了半点人情味,当家的气势却是出来了。更何况,别人不认识,他却是认识的,尹素问手中有意无意漏出来的那支桃木簪子正是尹元身前所留的密柜钥匙。老管家很清楚,尹家是要变天了,不过,这样的改变或许也不算是件坏事。
两人心照不宣,老管家便起身告辞,出门前又回身问了一句,那要送入朝中的陈情上表奏则之上要如何落款。
“尹家长女已殁,尹家二房悲伤过度自请返回原籍母家,尹家无人主事便接回了我这位一直养在乡间老家的小女儿。所以,那落款便写了‘尹家三女:尹素心’吧。”
老管家稍一愣神之后很快又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离去,只留了尹素问一人在书房,临行之际还特意为她指明了密柜所处的位置。
尹元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地托给尹素问两件事,一是要报仇,二是要保住尹家。不过,必要的时候这第二条则可以作为第一条成功的铺垫而有所牺牲。尹素问心中有自己的计较,虽然她对于权力从来没有任何兴趣,但是为了完成尹元的遗愿仍愿意倾力一试。更何况这尹家虽是个假姓却也是她从出生就冠上了的姓氏,尹元走了,她连这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就只剩了这座姓尹的府邸宅院,她总是不能轻易就将它毁了的。
提及报仇的事情,当时的尹元只说了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其他的却只说是在那密柜之中的信里写得详细。待他死后尹素问可自行拆阅读。不论那密信之上写了些什么,尹素问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是不可以再用了。
她的那场婚约虽然是个糟糕透顶的闹剧却算得上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皇权高位者知晓清楚。民间百姓更当作笑谈,况且,在如今的大多数人眼中,原来的那个不孝女尹素问应该是早就身死在出走的路上了。
若想重掌尹家,她势必需要一个更干净简单而又合情合理的身份。左思右想之后便觉着如果尹元曾有一个这样从小寄养在故园旧乡的私生女儿。或许正合适。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个叫做“素心”的名字倒是不用想就瞬间脱口而出了,她明明记得,这只是一个梦中的名字。
尹元的密柜藏在墙壁上的一副字画之后,字画是他亲手所作,纯色的水墨山水上提着四个看似不相干的墨字:“蓝田玉暖”。他说过,他的故乡盛产美玉。
尹素问苦笑一下,将脑海中那最后一点难过也硬生生拔除出去,只记得现在的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密柜嵌在厚实的墙壁之中。钥匙即是尹素问手中的那枚桃木簪子。尹元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一旦自己某一天消失,这里也只有尹素问本人能够打开。
密柜的面积不小,由内而外满满当当地塞满了金银珠宝翡翠玉器,尹素问的目光穿过琳琅满目的珍宝,最终落在了密柜角落的一沓信封之上。
最上层是两封落了款的信笺,一封是给尹素问的,另一封上则写着“李修茗”三个字。信笺之下是厚厚一摞田契、房契之类的文书券契,甚至还有尹家在军中、朝中全部势力的分配图和详细明细,俨然已将整个尹家和半个上原府全都摆在了她面前。
给尹素问的那封信不长。大意是说当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是父女二人天人永隔之日,自己交待尹素问要完成的遗愿只能在这里说明。之前的故事信中没有再赘述,只告诉尹素问说他曾多年悉心培植了无数精兵人手,然而年岁愈久复仇之事无大进展。加之张家的刻意破坏渗透,尹府的力量已大不如前。关于下一步的报仇计划,他原本打算安排尹素问在今年官女的内选之中直接进入后宫谋一个位份,不想当时的尹素问却倔强如斯一心只愿嫁进张家。从今以后,倘若她是下定了决心要复仇的话便要摒弃一切过往,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全力除掉大离国皇权中心最至高无上的两人:当朝天子与太后。密柜中的金银财帛留给尹素问随意支取使用。另一半则存在一个名叫李修茗的人那里,而这个人作为尹元最后安排的一步棋子,将对尹素问的所有决定提供无条件的支持。
仇恨这东西惯是可怕,它那强大又邪恶的力量足以支撑一个垂死之人的求生意志,又可以诛杀人心摧毁一个王朝。当年的西域之战是如此,如今重蹈覆辙的尹素问亦是如此,即便是当年那个薄情的中原皇帝早已身死,楼兰国对于大离国的仇恨依旧未能熄灭。
尹素问清醒地自嘲着却又不拒绝,山中归来,当一切都以结束的方式重新开始之后,她已经再不是原来那个有所期待、向往和希冀的尹家女儿了。她的人生只剩了无限乏味时光的虚耗,如果在这样的虚耗之中,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她也是愿意的。
老管家办事妥帖,尹元的丧事筹备一应不用尹素问操心。每一天除了需要自己以孝子贤孙的身份出面之外,她大半的时间都将自己锁在书房之中,静默地思考,只等着圣旨回复之日举行丧典。
尹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于府邸内外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府外的人都在感叹尹家像是时运不济,大女儿失踪之后连着尹老爷都恶疾而逝不得善终;府内的人则更加心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消息,自家老爷竟然在乡间还有一名私生女,而这女子转眼又变成了尹府的新任当家。(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莫相问,如何消恨(3)
南珠每日来伺候衣食,尹素问也很少与她说话,只眉头深锁着不是在写写算算就是在思考什么。待出了屋子,她又必须要面对府内众人或明示或暗示的疑问打听,为何这新来的尹三小姐会与尹素问长得一模一样。
听了尹素问安排,南珠自然回答得滴水不漏,言说这位三小姐虽与尹素问长相有**分相似,脾气性格却相差甚远,是一位不好招惹的角色。至于自己嘛,身为府中的仆人原本伺候谁都是一样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与大小姐长相如此相似的人,自然也没什么怨言。言语完毕她还会好心地劝慰一下来人们最好少打听这位三小姐的事情,因为她的脾性手段实在冷酷,众人便被吓得后背一凉不敢再多说话。
南珠的话说得真诚又恳切,无论多少人问多少遍都是一样的答案。再加上府中老管家的说法竟也与她所言不谋而合,只说是这位三小姐因着母亲身份不明而从小寄养在乡下,老爷却是对她很好的,所以才会在遗嘱之中特意交待了将尹家交给她来掌管。老管家总是不会说谎的,这样的说辞久了,倒是真的再没有疑惑怀疑的人前来打听了。他们都相信了,便愈发对这位三小姐充满了好奇,只可惜这位新主子却是个深居简出的人物,几日之内愣是没有过一次公开露面的时候。
屋外闹成什么样子,尹素问的房门一关倒是丝毫不在意。府内有关叔和南珠处理,尹元生前的几名贴身侍卫也在自己身边随时待命,这府邸宅子虽空旷偌大,她却不觉得有什么害怕的。
她是个念旧的,并没有依了关叔的说法搬到一间大院子里去,还是住在自己原来的地方。只是当了家之后供应伺候的人和东西多了,小小的院子便显得有些拥挤。
摒退了庭院内外的一众仆从,尹素问才默默开了厢房的门锁,一个人在里面待了许久。厢房不大。只放了供桌灵位,是她用来尽孝的地方。那里原本只设有尹老夫人一人的灵位,如今再看却是多了尹元和童格铃兰的灵位。尹素问每日里都会过来亲自祭拜,在香烛烟火之中默默地叩几个头也并不说话。
童格铃兰的灵位是从尹元的密室之中移了出来的。上好的沉香金丝楠木牌之上是他遒劲的笔迹:“楼兰国孔雀公主童格铃兰”,并没有添加任何形容与落款。尹素问移了牌位过来便想着自己是要以女儿的身份加一分注脚的,提笔之际想起了尹元在生命最后一刻时泪中带笑的模样便又作罢了。童格铃兰,她是自己不曾有过记忆的母亲,却是尹元一辈子的公主。这个牌位旁人总是动不得的。
出了厢房便见着老管家正恭敬地垂手立于自己门前等着,他应该是早来了,见着尹素问在厢房上香便不敢打扰,只安静地在外等着。对于这个管家尹素问还是满意的,所以平日里对他的态度也不会太严苛生疏,招呼他进屋落座之后才缓缓问道。
“怎么,丧礼之事可有什么不妥?”
“回禀小姐,丧礼事宜一切妥当,上表的折子已经批复跟着圣旨一道回来了,三日之后即可如常举行。这几日按照您的吩咐已将讣告消息公布出去。京城内外的各级官员均送了祭文或丧仪拜帖前来。另外,城中也有不少受过尹家恩惠的百姓自发申请要前来参加丧典,都已经按照您的意思提前做好了安排。”
“好,那些发了拜帖想要来探望的你都先替我挡了去,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更何况大多是些不必要的人物,不值当我去浪费时间。”
尹素问又拣着丧典重要的细节问了几处,老管家将她的要求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好了,我也累了。没别的事你可以先退下了。”
“小姐,老奴还有两件事情呈报,事关重大需要您亲自定夺。”
尹素问有些疲累地揉揉眉角,眯着眼睛冲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老管家悄悄看她一眼,有些紧张地清清嗓子才又轻声说到。
“这第一件事是有关张府的。老爷的讣告消息发出去之后,朝中大小官员昔日同僚者不分亲疏远近都是有所表示的,唯独宰相府张家迄今为止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没有礼尚往来的慰问,甚至连一个打听消息的都没有,老奴摸不准他们的意思。所以只能先禀报了小姐知晓。”
尹张两家在朝堂之上虽一直不太对付但从未正经撕破脸过,更何况双方还有一段纠缠不清的姻亲关系,即便是婚典现场险些闹出了大事最后却仍是鸣金收兵不了了之了。张家一向是仗势欺人喜欢闹腾惯了的,如今尹府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对方却一反常态地静如死水。老管家看不透又有些心慌,虽然知道此刻的尹素问一定是不愿意听到有关张家任何消息的,他也还是要尽职尽责地将这消息先通报上去。
果然,在听到“张家”两个字的第一时间,尹素问就变了脸色,疲惫的面容瞬间就拢上了一层沉郁的浓雾。尹元是怎么死的,她总是不能忘的。
“如今局势混乱,张家摸不准浑水深浅自然不会妄动,他们的险恶心思也不是你我一时一刻可以揣测明白的。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眼下他们不来找我,总有一天我也是要去找他们的,欠了尹家的总是要还回来的。”
尹素问说话的时候一直是垂眸假寐的样子,只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似在隐忍怒气,老管家却看得身体一阵发冷,不敢多想才又赶紧换了话题。
“那个,第二件事情是刚刚才接到的消息。二夫人和二小姐已经找到了。”
“在哪?”
“按照探子的回报,前几日她们一直都住在城西的王安义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没了踪迹。今日匆匆回府想必也是听闻了老爷仙逝的事情。”
自尹素问回府尹元病逝,这二房母女倒像是失踪了一样见不着人影。尹素问一面顺畅地接手了府中大权,一面又有些担心着这两人是两枚恶毒的暗桩,随时会给自己使个致命的绊子。如今知晓她们就要回府才渐渐放下心来,这样的暗桩势必要连根拔除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莫相问,如何消恨(4)
“王安义,尹萱萱的舅舅?”
“是,也是老爷生前在军中安排的统领。”
王安义这个一无是处惯会惹是生非的人算是尹家的常客更是尹家的麻烦,即便是尹素问从前深居简出之时对他的“光荣事迹”也是有所耳闻的。那样的恶人与尹家那位二房夫人倒也不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了。
对于这种人尹素问向来避之不及不愿沾染,不过尹元临终前所述之事,她却是没有忘记。尹元一直都知道那王家兄妹不很安分,两人多年来一唱一和没有少占了尹家便宜。王安义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色,全然不顾尹元明里暗里的整治警告,一度将手伸进了尹元麾下的军队之中。
眼见着王家两人日益猖狂,尹元原本不打算再顾及什么往日旧情近日就要立地法办了的,不想自己还未动手却是先着了张少卿的道。尹元一病不起之后再无力去整治什么王家人,而尹家的军力则毫无悬念地被彻底卷入了外人之手。如今,尹素问要着手整顿尹家,既然又要不可避免地与此人牵扯上关系,她不介意劳累些一并将他也填了进去。
“小姐,可是有什么问题?”
她多想了一些,直到老管家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问题。你只告诉我,她们母女二人将在何时回府?”
“刚刚出发,不出意外的话约莫两个时辰后就能回来。”
“嗯,那会儿天色已晚,倒是个见面的好时候。关叔,按照之前说的去准备吧。”
老管家领了命退下,尹素问的脸上却是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在那不甚明亮的光影里看起来疏离又诡异。料到今晚会是个热闹的景象,她倒又有了些精神也不再觉累,自斟自饮地吃起了茶来。新茶清香,将那舌尖的最后一点苦味也压了下去。
尹家的事向来冰火两重天,尹素问当家主了事。尹萱萱却是气得差点吐了血。明明尹元病重之时,她才是尹家说了算的那一个,而自己的母家更是一手遮天完全占据了尹家的重镇兵权,也正是因着这份底气她才敢独自去找了张少卿去谈条件。
没曾想短短几日却是彻底翻了天。先是舅舅王安义的一份急报告知军中有变,逼得她不得不与母亲亲自住到了王家府上紧急商量对策。更可气的是,这边的烂摊子还未收拾干净,又惊闻尹元病逝,而尹家却来了位能够当家作主的三小姐。
尹家三小姐的说辞是能骗骗那些仆从下人们的。尹萱萱却是不吃这一套。那个前来送信的小厮被她当头好一通打骂,直到撒够了气才气鼓鼓地咒骂着“什么狗屁的三小姐,不过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尹素问又回来装神弄鬼罢了。”
权力金钱向来是尹萱萱的心头好,故而帮着母家去算计自己的亲爹对她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逆不道的难事。更何况,她所做的这一切最重要的目的,仍然是为了能够让自己顺利嫁进张府去。她自信,有了这些殷实的家底,张少卿总是能多看她一眼的。能与张少卿并肩挽手立于红烛婚帐之前的美梦,她已经做了太久,眼看着就要实现。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凭空地阻拦了。
“我说过了要抓紧时间!你就不能让这畜生跑得再快些?!”
车夫怯懦地应一声“是”,手上的马鞭重重挥出去,拉车的马儿一声痛苦嘶鸣,几乎是拼了全力地在朝前奔袭。
天色已暗,尹萱萱母女二人的马车在寂寥少人的街道上已奔驰了一个时辰。尹二夫人骑不了马,尹萱萱只能无奈陪着她坐了马车,一路上却又不停地嫌弃拉车的老马跑得太慢,无数次掀了帘子将车夫与马儿一同骂了个遍。
三人乘车,木椽上只套了一匹马,即便是跑死了也不会太快。可那车夫除了依命行事外却是不敢辩解。因为上一刻的他才刚刚委屈了一句,便恶狠狠地挨了尹萱萱的一记鞭子。自打上次遭了尹素问的嘲讽,尹萱萱便在习武之事上存了不少心思,别的招式不见精进。学尹元抽鞭子的功夫却是进步了不少。
“我的萱萱啊,你快别闹了,稍安勿躁些吧。”
尹二夫人伸手将车帘子放好又将极不情愿的尹萱萱拽回了车中。
“总共离家也没有多远,很快就能回去的,何必要急着赶那一时一刻,真把马车打坏在半路上还不够你后悔的呢。”
“不着急?我怎么能不着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再晚回去一个时刻,说不定那尹素问早就将尹家牢牢拴在自己手里了!也是怪我走得着急思虑不够,怎么就没想到要多留几个人防着她一点。还真是应了那句坏人活万年,那么一个讨人厌的狐媚子怎么就三番四次地绝地逢生,愣是死不了呢?真是??????”
尹萱萱喋喋不休地痛斥着尹素问的几百条罪状,小到她幼时曾抢过自己一个糖人和一条花裙子,大到几年来她是不甘落魄处处要与自己作对的,更是在提到张少卿与尹家之时痛恨之至,恨不得立时就徒手能将她撕碎了去。
那尹二夫人只面带难色地看着尹萱萱兀自激动,自己却是插不上嘴。虽然平日里在尹府之中,这位二夫人也是个牙尖嘴利不肯饶人的狠角色,不过在面对尹萱萱之时,真正能做主的却不是她自己。
“萱萱宝贝儿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阻止了尹萱萱手舞足蹈的咒骂,又温柔地拍着她的心口帮忙顺气安慰。
“马上就回去了,你先不要着急。有娘在,料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拼尽了全力也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秋后的蚂蚱,再得意也就这片刻的事情了。”
尹萱萱觉得这话听来颇有道理,尹家的财权一向掌握在二房手里,再加上自己的舅舅又夺走了兵权,府中大小仆从又从来都很听自己调遣,即便那尹素问是趁着自己不在家中之时钻了个空子做了会当家的主人,那也只个片刻的事情。待自己回府之后,她那样一个一穷二白一无所有的孤女又有什么资格敢跟自己相争。思及此处,她的焦躁情绪才又终于平复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斜着倚在自己娘亲身旁,很是疲累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莫相问,如何消恨(5)
马车跑得飞快,好在一路走着平坦宽敞的官道并不算颠簸。尹萱萱骂了半晌也算是舒了一口恶气,倚在娘亲身边不一会便有些昏昏沉沉的困意。
正迷迷糊糊地犯着困又忽然听到耳边一阵细微的啜泣声,想也知道是自己的那位娘亲又在多愁善感了,心中的不耐烦之意瞬间就胜过了困意。
“哭哭哭,这半天里都哭过多少回了,也不怕眼睛疼。”
“你这孩子,他好歹也是你爹爹,平日里对我们母女也是极好的。如今他就这样去了,想来也是怪可怜的。”
这尹二夫人的人品虽不怎么样,平日里更是重利益胜过重感情,不过她年少时嫁入尹家也算是一路被宠了过来的。尹元在的时候她一门心思放在如何帮助自己女儿算计家产的事情上,如今尹元走了她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才又记起了当年的他是如何将自己救出花楼的那份恩情。自从得知了丧讯,胡思乱想着难免也就落了几滴眼泪。
尹萱萱却与她不一样,不耐地扔了自己的巾帕给她擦泪。见她终于止住了泪才又撇撇嘴将那些太过难听的话压了下去,换了一副比较平和的口气。
“有什么可伤心的,他那样的病本就是中了毒无药可医的模样,早些去了反而少受些罪。”
“唉,我是说不过你的。你说,我们这样做的会不会有些太过分了?”
尹二夫人年纪大了便失了许多狠绝的心思,有时候也会有些瞻前顾后。这个时候倒是尹萱萱有了些青出于蓝的意思,总能冷着脸断了她的多愁善感。
“母亲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一来生死有命,你我都没有动手害过他性命,算不得杀夫弑父;二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谋权之事也无非是为了自保,倘若我们手软一些那到时候被尹素问迫害的便只能是自己了;再说了人言可畏,我们做了什么事情只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你总是这样畏手畏脚地胡乱言语。一不小心被听了墙根要再惹出些乱子来怎么办?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做都做了,既然走到了如今便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我??????”
尹萱萱冷着脸训话,一通噼里啪啦的说辞有条不紊。二夫人被吓得胡乱抹抹眼泪也顾不上再伤感,只窘迫地看她。心中却暗暗感叹自己这个女儿倒是变化不小,自从前些日子里去了趟张府回来便一下子成熟了不少。以前还是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狐假虎威发发大小姐脾气的小祖宗,如今却是心思通透言语举止皆够狠辣了。
见着母亲惶惑地看她,尹萱萱一时又有些不忍心地蹭到她身边。双手圈住了她的胳膊柔声安慰着。
“娘亲莫怕,萱萱不是要故意吓唬你的,只是如今情势险恶,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咱们孤儿寡母的没人可以依靠,大小事情便只能靠了自己,如果想要保住在尹家的地位,就不能再有一点心软或退缩了。”
闻言的二夫人冷静下来想想,也觉得确实如此,转眼便将心里那一点点仅有的悲伤都抛到了脑后。母女两人边说着闲话边商量盘算着该如何对付尹素问,没一会便听得一声嘶鸣之后马蹄顿住车子便停了下来。
车夫殷勤地搬了矮凳伺候两人下车。下一刻便头也不回地赶着马车绝尘而去,仿佛那位二小姐真正是个能吃人的妖怪。
尹萱萱白一眼那逃跑的背影,顺便连着那个事事办不妥当的舅舅也一并咒骂一遍,直到二夫人挽了她的手拽她,两人才闷闷不乐地进了府门。
二夫人心里忐忑,进门之后便左顾右盼地观望不停,越看心里越是没底。只觉得那无人把守的府门是个黑漆漆的陷阱,正等着她们回来,拉着尹萱萱的手臂也不由得缩紧了些。
“你说这还不到晚膳时候,怎么院子里竟如此安静?该不是她故意安排了什么陷阱在等着我们吧?”
尹萱萱起初还没有注意到什么异样。闻言才向着周围看上几眼,确实是有些太过安静了。府邸内外,她都是习惯了前呼后拥的人,如今风尘仆仆地回府来反而大门冷清。不用说伺候迎接的丫鬟仆从了,连着一个院子里掌灯洒扫的都没见着。
不过,对于尹素问她向来是只有仇恨没有畏惧的,所以也不至太心慌,只拍拍二夫人的手臂安慰着。
“哼,什么陷阱。不过是那小贱人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罢了。即便真的有什么陷阱,我尹萱萱还怕了她不成。管她是什么死而复生的还是借尸还魂的,我倒要看看她今日能把我怎么样!”
尹萱萱安慰着二夫人却也是在给自己暗暗鼓劲。今晚夜色浓重没有星月,进了府门之后就没见着一丝亮光,此刻说些狠话也算是壮胆了。
不过,她并没有想到此刻的正厅大院内并非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她才一口出狂言,同时便听得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紧接着整个庭院围拢一圈瞬间亮起了数只大白灯笼。强烈的灯光将偌大的院子映照得亮如白昼,也将夜归的母女二人吓得的一时失了神,她们没有想到与尹素问这一次的久别重逢会是如此突然。
尹萱萱眉头紧皱地眯着眼睛适应了半晌才终于能在强烈的灯光下睁开了眼睛,正要发火,一抬头便见着了正厅门前端坐着的尹素问。
她内着纯白的丧家素服,外批一件黑色的薄衣斗篷,正悠然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小口地抿茶,一点也不像是要斗争置气的模样。直到尹萱萱炙热仇恨的目光像毒蝎子一样始终忿忿地盯着自己,她才终于缓缓看她一眼,露出一个不可捉摸的微笑,轻声说着。
“怎么才回来?”
她头上还簪着一朵小巧的白花,未施脂粉的脸庞映着灯光泛出淡淡的光泽。她声音轻柔地与尹萱萱说着话,整个人身上只有素淡美感而没有丝毫压迫感。
这样的开场白实在有些出人意料,连着一旁点灯的仆人们都觉得自家这位新小姐怕是要吃亏了。不过,尹萱萱的眉间却没有过一丝的放松,此时此刻也只有她一个人才能看得出那云淡风轻的美丽下面是藏着白蛇吐信的危险气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莫相问,如何消恨(6)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了,尹素问。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有本事你今天就光明正大地弄死我,弄死尹家二小姐,否则就别在这宅子里阴阳怪气地装相!”
回府不过片刻,尹萱萱下意识就觉得此时的尹素问似乎已经完全不同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尹家长女了,虽然只看了她一眼、听她说了一句话,自己手心却已是紧张地一手冷汗。她嘴上虽不服输地挑衅着,身子却有些瑟瑟发抖不由自主地与二夫人靠得更紧了些。
她直呼其名地向着尹素问叫嚣,那三个字尤其说得响亮,周遭众人间便是一阵小声议论。话题全是讨论这位新主子,到底是失踪的大小姐尹素问还是新来的三小姐尹素心。
尹素问有些不悦地皱眉看她,而后轻轻挥一挥手,老管家便了然地遣散了众人,只留下几名心腹在身旁伺候。
上下打量一番依旧浓妆艳抹的尹萱萱,尹素问鄙夷地小声嘟囔一句“还是那样聒噪”,没有容她再说话,便略有不耐地朝她看一眼,说到。
“老爷仙逝尸骨未寒,二小姐穿得这样喜庆总是不合情理的。为免旁人笑话,我们还是穿戴整齐了再来叙话吧。”
尹素问一声令下,几名心腹仆从便像是早已准备好的一样,安排了两名体量壮实的中年婆子出来。婆子几步上前,一前一后地制住尹萱萱,同时拿了孝衣孝帽就要强迫着给她换上。
尹萱萱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她想不到才一回府尹素问竟是丝毫不给自己辩解的机会,一进门便先动了手,如今见着几个下人都敢来动换自己,自然是不肯乖乖就范。
两名婆子才一近身就要动手,尹萱萱啐一句“什么东西”,瞬间便祭出了袖中的软鞭。那九股牛皮筋绞成的鞭子看似柔软内里却极坚实,一鞭子下去同时扫过两名婆子身上,两人便是一阵惨叫着逃了开去。
见着自己一击获胜。尹萱萱毫不犹豫地抬手就又是一鞭子挥了出去,不过这一鞭子却是没有能够得逞。鞭锋凌厉才行至半空中突然就被另一条来势凶猛的银色钢鞭半路截住,紧紧绞着钳制得动弹不得了。
尹萱萱怒气冲冲地抬眼看去便发现钢鞭的另一端正稳稳地握在尹素问手中。她咬牙切齿几番暗自用力想要将鞭子重新夺回来却都是徒劳,一急之下没有别的办法。嘴上却是不饶人地又一通污言秽语。骂人的本事算是二房母女的专长,夹枪带棒花样翻新,十几句下来竟没有一句重复的。
原先被动挨骂的时候,尹素问虽总是息事宁人得过且过的那一个,每一次却也是拳头攥紧眉峰紧皱。总要死死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才能作罢的。时过境迁,如今再听得尹萱萱的污言秽语,她反倒没有了丝毫愤怒,只觉得极其可笑。
自己唯一的武器被尹素问紧紧控制,一通唾骂声不仅没能惹得她动气,反而见她一阵抑制不住地嘲笑,尹萱萱顿时气得满脸通红,那剩下的几句污言也再骂不出口了。
“你!”
她满脸窘色地回头才说一句“你”字,钳制自己的钢鞭却突然发力,一阵尖锐的疼痛由着手腕处如闪电游蛇般迅速窜上了自己的脸颊。
一声清脆的鞭响。尹萱萱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一道银光闪过,左脸上顿时就如烙铁熨过般起了一阵灼热的疼痛,而自己的脖颈也在下一瞬被钢鞭死死地缠住了。
一切都只发生在几个呼吸的瞬间,尹萱萱作为当事人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尹素问出手的整个经过,那白蛇一样的钢鞭就已经完全攀附在了自己的脖颈之间。她的牛筋软鞭早已在对方发力之时就被挣断掉在了地面,钢鞭冰凉的质地触感与脸颊手腕处火辣辣的痛楚都让她一时间不敢置信却又不能不信。
见着尹萱萱突然遭袭被困,那尹二夫人便再顾不得形象,嚎啕大哭着向着尹素问扑了过去,一副要以命相搏的样子。两名侍卫很快制住了半疯的尹二夫人。一人拿了绳索将她捆在地上,另一人则不客气地撬开她的嘴巴堵上了一块破布。
尹二夫人原本只是见着自家女儿没能占得便宜,想要借着自己的身份撒撒泼,哭诉些什么“老爷走了。孤儿寡母便要遭了欺负”的话来搏了尹素问的面子。好歹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前,她还想着,尹素问总不能对她这个二娘太不近情面了。
可惜,她是棋错一步便步步皆错。如今的尹素问对于她们母女二人早没了什么菩萨心肠,下手更是毫不留情。二夫人远远望她一眼,只觉得这个面色沉静的尹家女儿已经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凶猛的罗刹恶鬼。很可能在下一刻就要将她们母女完全吞了下去,而自己的这一通胡闹也只不过是给了对方一个更好的整治由头而已。
娇贵惯了的二夫人瞬时被捆了手脚,受制于人又说不出话来,又惊又怕只能呜呜咽咽地哀嚎着,瞪大两只眼睛只顾流泪。见着尹素问缓缓起身就要走到自己身边,才忽然觉了怕,连滚带爬地要向后躲去。
“尹,尹素问!你敢??????”
电光火石的两个瞬间,母女二人双双被困。尹萱萱自身难保却向着尹素问的方向艰难地伸出手去,虽然吐气如丝仍是想要阻止她靠近尹二夫人。
只不过,她脖颈间的钢鞭还握在尹素问手中,她多说一个字鞭子便圈得更紧一分,直到她开始明显感觉到呼吸苦难就要窒息之时才不得不咬咬牙,闭上了嘴不再言语。这一刻,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恐惧。
她痛恨尹素问的确很多年了,起了杀心也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不过,如今的局面却是尴尬。她没有那样的能力能够真正至尹素问于死地,又没有那样的勇气去跟她同归于尽,只能闭了眼睛闭了嘴巴地忍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莫相问,如何消恨(7)
“二夫人莫急,一会总会轮到你的。无论结局如何,我是一定会给你们母女留一个相聚的机会的。”
微微弯着腰看向地上的尹二夫人,尹素问满脸都是人畜无害的浅浅微笑。不过,每一句话出口却是惊得地上的人拼命想要躲闪。那二夫人是怕极了,尹素问每靠近一步,她就恨不得要向后退出三步,两人一旦对视,则更是吓得连呜咽哭喊都要忘了。她不算是个软弱好欺的人,甚至总是仗势凌人惯了的,今日却突然没有理由地害怕起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尹家女儿。
尹素问亦不再与她多做纠缠,直接略过她走向了一旁的尹萱萱。行至尹萱萱身边之时又不急着与她说话,只一手执了鞭子,一手背身而立从上到下地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如同她当年于窄巷之中是如何打量自己一般。不怀好意的眼神像是游弋的毒蛇,没有半点温度阴森森地停留在尹萱萱身上,每划过一下都惊得她有些颤栗。
“功夫倒是有点进步,可惜还差了些火候。早说了,管不好你的嘴,总有一天是要吃亏的。”
收了那危险的眼神,尹素问不急着陈述她的罪状,只像是随意聊天一样,解释了她方才的那一鞭子是为何而挨。显然,尹素问不善于骂人,却很善于整治骂人之人。
尹萱萱被钢鞭紧紧锁着咽喉说不出话来,只能憋红了脸死命地瞪着尹素问看,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尹素问应该早已在她的眼神中死过了千百回。尹素问倒是丝毫不介意自己被这样恶狠狠地看着,不但直面迎着她的目光对视,更几步走近离得她更近了些。
“这是父亲的鞭子,如今传到我手里用来教训你这样的不孝女倒是很合适。所以啊,你也千万不要有什么不满,就当是为父尽孝了。”
提到已逝的先父,尹素问的声音中才听出了些明显的情绪,看向尹萱萱的眼神更是露出了些狠厉的颜色。尹萱萱只瞪着她不出声。她说话时便靠得近了些,这样近的距离却是给了尹萱萱想要瞬间反击的机会。
她突然出手,一手猛拽着自己脖颈间的钢鞭想要挣脱,另一手则蕴含了全身的力量握成拳头直接捣向了尹素问的心口。那个位置算是命门脆弱之地。她又隐约记得自己这位姐姐似乎从小就有过一个心口疼的老毛病,若是能当真扎实地挨了自己这一拳,今日的局势谁输谁赢便真的不好说了。
尹萱萱的突然袭击让尹素问心中一惊,不过这样的袭击无论力度还是速度都远不至于对她构成什么危险。如她所说,火候还是差了些。那一拳袭来。尹素问不过一个轻巧的燕子翻身将那拳风全部化在了空中,更是在回身的同时钢鞭一甩,一鞭子落在尹萱萱肩头之时顺势将她的整个人也席卷其间。
尹萱萱的右手本就在前一击之中伤到了筋骨,如今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挣扎一搏,瞬间失利后自己便被尹素问的钢鞭如同裹粽子一般牢牢捆绑其间了。
偷袭没能得逞,自己的肩头却是瞬间多添了一道血淋淋的鞭痕。此时的尹萱萱倒是没了咒骂尹素问的心思,心中只有两个想法,一是只怪自己时日玩乐,如今技不如人只能任人摆布,另一则是感叹这尹元留下的钢鞭竟是如此凶猛霸道。不用多做别的准备,单是这条鞭子不间断地狠狠抽下,自己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尹萱萱心中一时慌乱,除了认命地被束缚竟再没有别的办法。她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并没有得到尹素问的一点同情,反而是方才的垂死挣扎将尹素问最后的一丝耐心也磨平了。
尹素问的怒气与恨意不再有丝毫掩饰,一手将束缚尹萱萱身体的绳索勒得更紧些,直到她的肩头伤口禁不住地又发出一声皮肉爆裂的声音,另一只手才又毫不留情地钳住了尹萱萱的下颚。
“这是爹爹留下的鞭子,从没有心软留情过,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尹素问的声音不高,字字句句全是愤怒与恨意,钳制尹萱萱的手掌也跟着用力渐深。尹萱萱被这强烈的疼痛刺激得全身都在微微颤栗,口中已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息。耳边更是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颌骨的几声扭曲脆响。她很清楚,此时的尹素问倘若再加两分力气,下一刻的自己便会首先成了一个没有下颌骨的残废了。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骨骼的最后一声脆响,同时又做好了要咬舌自尽的准备。她是那样爱美的人,宁愿真的自行了断也绝不能在旁人面前做一个难看的残废。尹萱萱这样焦虑地思考着、感受着、紧张着。钳制自己的力量却在下一刻突然消失了。
尹素问收了手,不再看她,由着她一阵激烈的咳嗽缓和,自己却是不甘愿地长叹一口气。
“他对你们那样好,你怎么忍心?怎么敢?”
“哼,什么叫对我好?有多好?你可是亲眼看见了的?”
尹萱萱一阵大喘气,吐出一口血沫子来,话却是不肯停地对着尹素问就是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责问。尹素问松手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即便今夜真的是自己输了,也总是能留的下一条性命的,连着说话的胆子都大了些。关于那位父亲,尹素问说的“好”与“爱”,她却是不肯承认的。
“尹素问,你是受了几年的苦,可十年前的你却是真正感受过那个父亲和家庭给予你“爱”与“好”的。那么,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回想一下,当你失宠之后,那些好是不是真的全数都落到了我的身上了?”
提起这样的陈年旧事,尹萱萱的脸上少了些大小姐式的狂妄与桀骜,只剩了无边的阴郁与偏执,眼神中看不出是遗憾还是仇恨。
“可惜啊,那从来不是什么真正的爱。你们见到的不过只是那些殷勤的赏赐与随心所欲的放纵,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莫相问,如何消恨(8)
尹萱萱从来痛恨自己的这位姐姐,那份恨意与厌恶与其说是因着后来的母亲教育或家庭影响而成的不如说是与生俱来、刻在骨血里的天然仇恨吧。她的眼睛里永远只能看到全家上下对于这位大小姐的无限宠爱以及对于自己的区别对待。尹素问是日光白云是玫瑰牡丹,而自己却只能是借了日光的月华和玫瑰身旁的野花,一个是被捧在掌心的珍珠,一个是随风而走的沙。
她是个自诩骄傲的人,自然不愿永远做一朵躲在影子里的小花,所以刚刚懂事之初,她便立下了总有一天要将尹素问赶走的心愿。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尹元发狠的那一天。她以为是自己的祈祷受到了上天的感召与恩赐,以为从此以后尹家乃至整个上原府所有的目光与爱都应该是到了自己的身上,可是,那样的好事并没有发生。
尹素问是一夕之间跌倒了谷底,成了一只再无声息灰头土脸的的囚鸟,尹萱萱却也并没有能取代了她的珠玉之位。她仍然只能是尹萱萱,是尹家的二小姐,她的每一次撒娇或吵闹都可以换来想要的任何金银财帛,可以随心所欲地闯祸捣乱,没有人会责怪她却也没有谁会过多地关注她。
尹元如此,张少卿亦是如此。人们只说她是个肆意顽劣的纨绔小姐,尹元的目光从未真正在她身上认真地停留过片刻,也从没有像关爱尹素问那样地看顾心疼过自己,甚至一度几次误将自己叫成了那个人的名字。“囡儿”,她讨厌这个情意满满的软糯乳名,因为她从不曾有过。她讨厌那片灿若朝霞的桃花,因为那里将张少卿紧紧地困住,自己再也不能靠近了。
她又一次不开心了,这样的不开心里还掺杂了一丝疑惑不解。那个阻碍她成为珍珠的尹素问明明已经消失了,变成了尘埃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粒灰尘,可是,为什么人人都还想着她。为什么给她的全部关爱宁愿落空都不能够属于自己?后来啊,她又想通了,所有的问题其实都不在别人只在尹素问一人。她的这个好姐姐天然就有那样能够让人念念不忘、心甘情愿的本事,更仿佛是生来就为了要妨克自己的。所以她便也欣然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好好去做一个快活的纨绔小姐,然后记住那仇恨的感觉,等待有朝一日能亲手送了尹素问离开这个世界。只是她不曾想到,尹素问几次三番大难不死,而眼前的自己却似乎已经失了能够一雪前耻的机会。
尹萱萱恨她的父亲。恨她的姐姐,恨整个世间对尹素问好过的人们。原本是在辩解着尹元对自己那份关爱的虚伪,言语之间却是没有一样不牵扯到尹素问身上的。那是她不可触碰的隐忧和伤口,尹素问硬是要逼着她一点点揭开,她便是彻底失了理智。渐渐疯言疯语地开始了自己一贯擅长的咒骂,直到尹素问疑惑之下狠狠一个巴掌上去才又不得不住了嘴,却仍是疯子一般斜斜盯着人发笑。
“别在这里发疯!说到底还是一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罢了,偏偏还要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这样的无耻我倒是见识了!”
这母女二人多年来在府中的所作所为尹素问早已查得清清楚楚,那些一心谋财谋权的冷漠坏心之外。对于尹元竟是从没有留下过半分真心真意。甚至是直到他重病身死的前一刻,这两人,一个枕边人一个至亲骨血都不曾有过多一句宽慰。
关于尹元的死因,尹素问更是在潜意识中便直觉不可能只有张少卿一家参与其中。那尹萱萱对于张少卿的迷恋已是到了极致扭曲的地步,她不觉得,这个时候的尹萱萱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去做的。
尹萱萱会无所畏惧地咒骂着已经离世的父亲,丝毫不肯承认那多年的养育恩情中是有着一点点父爱的。尹素问的手上没有沾过什么人命鲜血,此刻想起尹元临终前的凄惨模样再看看尹萱萱一副不知悔改破口大骂的疯癫样子,她却是清楚见着一丝杀意在自己的心头闪过。尹萱萱是疯狂可憎的,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因着偏执的情感或仇恨,她们是同一个姓氏的姐妹,更是不能兼容的仇敌。
她是彻底被尹萱萱这样的言语举止气恼了也恶心透了,恨不能不讲道理地就在下一刻将她正法了。尹萱萱却是一眼看穿了她不能真的要了自己的性命。索性一口恶气全都出在了尹素问身上。
“呵,我是不孝,但他的死却不能赖在我身上。动手下毒的人又不是我,你凭什么在这里凭空地指责我?更何况据我所知,真正的杀人犯可是大小姐那位姓张的姑爷才对,这样说来。你即便不是同谋也算是个帮凶了。事已至此,你这样就算得上是什么孝子贤孙了吗?”
将张少卿与尹元之死的那一点关系彻底点明,尹萱萱自认是按住了尹素问的不可说之痛,一时也顾不上嘴角汩汩而出的鲜血,仍是咧嘴笑着看她。她很想念尹素问在每次面对有关张少卿话题时所露出的无助与惊慌,哪怕是只有一瞬,她都觉得自己是得到精神上的胜利了。可惜这一次,她却是想错了。
听她一口咬出了张少卿,尹素问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与惶惑。她只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妹妹”,眼神中尽是毫不在乎的麻木与果不出所料的平静,若要说还有一点情绪波动的话那便是从尹萱萱的这一句话中,她终于能确信了自己此前的全部想法:对于尹元的死,尹萱萱确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尹萱萱便有些心慌,一时倒不知该要如何说下去才能让她气恼伤心了。怔怔地看一眼尹素问,却见她缓缓凑近了自己的脸前,微微歪着头浅笑一下。
“这样看来,那尹素问确实也是个该死的不孝女呢。不过我却是无缘见她了,我只是个尹家才接回府的小女儿罢了,我叫尹素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