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意外的余波
“你这是干啥!”
霍千里眼疾手快,在虎哥膝盖刚刚落地的时候就将他一把扯起,连说不用。
其余众人也纷纷劝着虎哥,主要是虎哥这一跪把他们整尴尬了。
虎哥抿着嘴站着,刚才看着陈建军等人被警察押走,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兜里的钱,想着如果警察没来的后果,想着家里的父母婆娘和没出生的娃娃,心头交织着悔恨和后怕,而且竟然是霍千里带着人来救的他,羞愧又占据了头脑,复杂情绪的冲击之下,他脑子一热就跪了下去。
看似荒唐,实则很正常。
就像没文化的人瞧见美景只能下意识想到一句卧槽一样,对虎哥这类的虎山村村民,面对复杂又炽烈的情绪时,脑海中下意识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双膝一软。
感动要跪,恐惧要跪,开心要跪,悔恨要跪......
跟什么愚昧、懦弱之类的关系不大,纯粹是缺少应对复杂情绪的办法而已。
霍千里并没有居功自傲,只是一番稍显苦口婆心的劝导,听得众人连连点头。
这会儿他们的情绪自然都是真诚的,但能真听进去多少,持续多久,那就看各人造化了,霍千里对此也心知肚明,简单劝说之后便掏出手机,给老汤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找小卖部老板,帮忙通知一下勇大爷他们,人都没事儿,一会儿回来。
然后,霍千里伸了个懒腰,笑着道:“饿了吧,走,我请大家吃个早饭,吃完再回。”
......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众人回去,先倒头睡了一觉。
只有习惯了失眠的霍千里和习惯早起的顾大强继续去了村委会工作。
官面上,白天上班之后,王安全便找到镇高官郑强汇报了昨晚的事,接着派出所长也来汇报了审讯的结果,郑书记大怒,当即召开班子扩大会,部署了春节期间保障民生,倡导文明过年,狠抓禁赌的系列工作。
当然,像陈建军只被拘留罚款了事这种问题,大家谁也没有多提。
两天过后的上午,村上大喇叭里,霍千里正向全村念着镇上的文件。
几个年轻人蹲在小卖部旁边的茶馆旁嗑着瓜子,抽着烟。
说是茶馆,就是一户人家借着地利,腾空了院坝,摆了七八张小桌子,备上麻将、扑克、长牌供大家娱乐一下,一杯茶一块钱,挣点生活费而已。
往年这时候,这儿都是坐得满满当当,斗地主的,打麻将的,围观的,好不热闹。
但这两天,却只有几个老头叼着旱烟,在这儿乐呵呵地打着不玩钱的长牌。
一个年轻人呸了一口瓜子皮,“不打牌,过年还有啥意思嘛!”
“别个说的是不准聚众赌博,你实在要打,喊几个朋友去你屋头打噻,村上管得到你?”
“那没得氛围,打牌就是要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输赢才刺激。”
“输了你就不说刺激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指了指喇叭,“这个说话的是哪个瓜皮?我咋以前没听过呐?”
“村上下半年才来的帮扶干部。我跟你说,你娃说话注意点,霍干部是个好人。”
“好人!”年轻人嗤笑一声,“当官的还有好人?听声音就是个瓜皮!”
“老子看你才像个瓜皮!”
年轻人身后响起一声怒骂,一个巴掌直接扇在他后脑勺上,将他扇了个趔趄。
“MMP,哪个!老子......虎哥,虎哥好久回来的?”
年轻人的怒火还没喷发,就看清了来人,登时脸色一变,笑容自动绽放,身子一低,递上根烟。
虎哥伸手接过,严肃道:“你说其他哪个老子不管,敢骂霍干部老子要让你晓得锅儿是铁打的!”
年轻人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憋着满腔疑惑不敢问出口。
他们那一批年轻人里面,虎哥从初中就混社会的,威望不小,暂时还无人敢忤逆。
兴许再过个几年,大家在金钱地位上拉开差距,会有些变化,但现在都还无力改变这种秩序。
一旁其余人连忙笑着打哈哈,提醒年轻人,“还不搞快给虎哥买瓜子去!”
年轻人点了点头,刚转过身,就瞧见一个人走向村委会,其余众人见状疑惑道:“勒是顾刚哒!他去村上搞啥子?”
虎哥哼了一声,“管逑他的,烂人一个。”
“我去看哈,这狗日的到哪儿都不安生。”
......
霍千里跟村民宣讲完了文件,回到办公室里跟顾大强、胡老和老汤坐着。
临近过年,药田这边也没多少事情了,两人也打算明天回去过年去,年后再回来。
临走前,胡老得仔细交待一下可能的一些情况,这第一批千万不能出任何问题,虽然电话里到时候也能说,但毕竟没有亲口说的那么清楚。
所以把顾承荣还有几个老把式也都叫了过来,听胡老一起交待,回头遇到什么小问题,他们就是小专家了。
还没说上两句话,顾海涛就跑过来,“千里哥,顾刚找你。”
霍千里皱了皱眉,“什么事?”
顾海涛摇了摇头,“说要跟你当面说。”
霍千里跟众人说了一声,便起身过去。
“我跟你一起!”顾大强也站起身来,看着霍千里,“我家也不种地,他们听了就行了!走吧!”
霍千里的办公室还有江清月在,所以顾海涛直接将顾刚领到了顾大强的屋子里。
顾刚瞧着霍千里进来,正要开口,又看见跟在霍千里身后的顾大强,身子微微一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霍干部,听说你把陈建军抓起来了哇?”
霍千里摇了摇头,“不是我抓的,是警察抓的,我没有抓人的权力。”
“那你有要钱的权力噻!”顾刚急切道:“陈建军也骗了我好几千,你帮我把钱要回来嘛!”
霍千里平静地看着他,对于那一次的事情,前因后果都已经很清楚了,顾刚怎么上的套,怎么吃里扒外的后面顾刚都交待过,村委会成员都是知道的,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脸来说这个事。
霍千里只好平静道:“你的情况不一样,这个钱没法要。”
“为啥?”顾刚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都能帮着詹虎他们要回来,凭啥就不能帮我要!”
霍千里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冷静,“你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应该清楚,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没办法的。”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那你当时为啥子不马上帮我?”
顾海涛都听不下去了,鄙夷道:“你莫不讲道理哈,你干那些批事情又没跟我们说,我们哪儿晓得!”
“那詹虎他们也没跟你说,你们咋又晓得了?”没想到顾刚居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顾海涛一搭话竟正中下怀,立刻嗓门一高,“咋个嘛?他们是虎山村的人,我就不是虎山村的人了咩?”
第七十六章 谁让你是个好人呢!
办公室里,顾刚的一声叫嚷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
霍千里上前一步,眼神一凝,带着摄人的压迫盯着顾刚的双眼,“你非要我说出实情来吗?”
顾刚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旋即变得坚定,高声道:“啥子实情!实情斗是你公报私仇!你因为看我不爽,故意不帮我!故意看我被人下套,被人骗钱,被人威胁!”
“你莫这么看着我!我说得有错吗?”顾刚看着办公室门口的一张张人脸,脸上堆起冤屈的悲愤,“大家看看,有些人口口声声说啥子对全村一视同仁,结果背地里还不是看人下菜!詹虎他们在外头打工,有钱,所以一出事,就火急火燎地冲上去!钱一分不少地要回来,人也没得事!我们这种挖土的,同样被陈建军下套的时候,就不闻不问,回过头来,还被说成吃里扒外!你要是像救他们那样把我救下来,我至于遭他们的威胁吗?我至于输钱吗?我吃里扒外?就是被你逼的!”
“老子今天要好好治哈你这张喷粪的臭嘴!”
顾大强听得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顾刚见状直接朝地上一坐,把衣服一撕,“爪子?要打人咩?快来看啊,村干部打人了!”
一旁的摄影师迟疑地看了一眼刘晓雨,低声道:“要不不拍了?”
刘晓雨抿着嘴,面色严肃,“记录真实。”
霍千里伸手拦住暴怒的顾大强,强忍着一拳砸在顾刚脸上的冲动,“说,你想要什么?”
“帮我把钱要回来噻!”顾刚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欣喜,“我一共被他坑了,两千......不对,五......八千块钱!”
那些天他前面一共赢了两千多点,吃喝玩乐之后剩个一千多,然后那一晚上把赢的输光了,还输了五千欠账,虽然刘帅后面给他免了,但也算上嘛,大过年的,再加个几百凑个整,一共要他八千不算多!
霍千里都气笑了,“你怎么不要一万呢?”
顾刚一摆手,“我这个人有一是一,一分不多要你的!”
“放屁!”顾大强和霍千里能控制住情绪,年轻气盛的顾海涛受不了了,破口骂道:“你本来就只有两三百块钱,你赢的钱都是刘帅为了引诱你上当的!就你那个德行!还八千,给你八十都嫌多!要点脸嘛!”
“海涛娃!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刘帅他们就是故意挖坑给我跳噻!”顾刚没脸没皮地笑了笑,“所以这还不是我被下套了?霍干部,你要是真的是个好干部,要是真的是个一视同仁的,就给我把钱也要回来,我好好过个好年,我一家老小也感念你的恩情。”
霍千里平静道:“我的话说得很清楚了,你的情况跟詹虎他们的不一样,你根本就没被他们坑钱,最后那五千块钱欠账如果刘帅没给你一笔勾销,我倒可以帮你出面,但别的,你想都不要想。我把话摆在这儿,天底下的事,从来不是撒泼就有理!”
“我撒泼?”顾刚嘿嘿一笑,“硬是官字两张口啊,啥子话都被你说了。大家来评哈儿理,我和詹虎他们是不是都跟陈建军赌的钱,是不是都输了,詹虎他们是不是把钱都要回来了,为啥子我就不能要?你说警察局不给,那是你的问题啊!你可以给噻,你是好官,你是好人,你又有钱,你凭啥让我们村民受委屈啊?一个好官咋能让老百姓受委屈啊?”
他光棍地一坐,“我也把话摆在这儿,你不给钱,老子就天天来,老子过不好年,你们也都莫想过好!老子斗要让大家都看看,你这个所谓的好干部是个啥子德行!”
“我看你MMP!”
门口忽然想起一声暴躁的怒吼,一个身影径直冲进来,一脚将顾刚踹翻在地,冲上去骑在顾刚身上拎起拳头就打。
正是詹虎。
在他身后,还跟着顾超几个,霍千里连忙上去将詹虎拉住,顾大强也知道厉害,也赶紧将其余人拦住,“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虽然顾刚实在可恨,要是没得摄像机,他都想上去踹上几脚,但问题就是有啊,今后要是被放到片子里头,霍兄弟怕是要遭起!
好不容易将众人分开,虎哥依旧暴怒地指着顾刚,“以前就晓得你是个烂人,没想到你烂成勒批样儿(这副德行)!硬是脸都不要了!”
“你要天天来闹事是吧?老子每天就在村上,只要你敢来,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对头,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妈哟,太气人了!”顾超几个也嚷嚷道。
这会儿那边开会的顾承荣等人也终于过来,几个老头镇住场子,把顾刚连打带骂地弄走,同时也把虎哥等人吆喝出去,显然是准备一起处置了。
顾大强朝霍千里递了个放心的眼神,跟着众人去处理后续。
围观人群见状也跟着走掉,办公室终于恢复了平静。
江清月走进来,递上一杯温水,柔声道:“他其实就是想着来试试看,万一敲诈成了,那就是意外之喜。既然你没松口,顾家的老辈子又出面了,应该没事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这种事情,我肯定不会松口的。”
江清月轻叹一声,“你看上去太好说话了,放在城里这叫儒雅或者文质彬彬,但在这儿,难免有些人就会动点别样的心思。”
她有句话没说出来,村里有些人是只信拳头不讲道理的。
“对头,清月姐说得对,千里哥,我觉得就是你脾气太好了!这种人就不能惯着他!打他狗日两回就晓得了!”
顾海涛在一旁愤愤不平地附和道:“要我说,把顾刚一家踢出合作社算逑!这是个啥子人渣哦!还好意思姓顾!”
年轻人一个暴躁,直接快给人开出族籍了。
“不是脾气的问题。”霍千里叹了口气,看着顾海涛,“我们做事情虽然是目标导向,但作为国家干部,那就是国家政府在村民面前的具体投射,不是最终办成了事情就万事大吉,对形象和工作程序也是有要求的。”
“从感性上来说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做啊,多解气啊!我天天劳心劳力,还得为这种人谋发展求福利,心里憋不憋屈?我憋屈得不行!但我能真的把他从合作社开了,让他享受不到村子里的一切好处?肯定是不能的。”
“村子是一个整体,国家的政策不会落下哪一个人,也不会放弃哪一个人。扶贫、发展,是他身为虎山村村民,应该享受到的权利。能够剥夺他权利的只能是法律,而不是我们个人的好恶。”
“你今后如果管理一个集体,也一定要切记这一点,要有规矩,不能凭你个人的好恶行事,不然这个集体迟早会乱掉。”
顾海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霍千里笑了笑,“好了,不管那些了,好好把最后一些事情处理好!忙完就该准备好好过年了!”
正说着,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霍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家拳的套路招式灵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活着生命就该......】
“喂,尧哥?”
“老霍!告诉你个好消息,明天下午两点半,到你那个千符镇上接驾!哥们儿来看你来了!洗干净等我们!”
第七十七章 原来我也有亲人
今年国家规定的春节假期是2月18号-2月24日。
但临近春节六七天的时候,大多数非紧急的事情都已经被【年后再说】四字真言打败,大家无所事事,心头只有一个念头:过年。
至于年后会不会傻哔,大家也懒得在乎,就像泡脚之后要把洗脚水喝掉,但至少泡的时候是真舒服的。
对于蜀州这一批大学生村官而言,组织部已经下了通知,提前三天放假,方便大家回家过年。
所以,在肖尧打来电话二月十五号,霍千里实际上也已经处在过年假期当中,可以休息了。
二月十六号一早,霍千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虽然肖尧他们要晚些才到,但是胡老他们却是今天上午就要走。
所以,霍千里借了一辆摩托车,跟顾海涛一人骑了一辆,将二人送到了镇上。
摩托车驾驶证前些日子已经去了隔壁一个大镇考了,他如今也是可以持证开车的人了。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跟汤玉轩先前的矛盾也被他用实际行动悄然化解,此刻分开,竟然还隐隐有那么几分不舍。
临上车前,霍千里笑着跟二人说道:“小心屁股兜啊!”
胡老拍了拍自己的后兜,笑了笑,“啥也没装!”
汤玉轩将背包反背在胸前,笑呵呵地跟二人挥了挥手,“年后见!”
“年后见!”
“一路顺风!”
“春节快乐!”
脏兮兮的中巴车带着归家的思念远去,好在从镇上去往县城,再到锦城这一路都是逆着人潮,并不算太过拥挤,二人虽然辛苦点,但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但从大城市回来的人,往往就没那么轻松了。
载着老汤跟胡老的车子离开没多久,一辆中巴车就缓缓开到了车站的坝子里。
车门一打开,就像被拦在堤坝处的鱼一样,闸门一开,汹涌而出。
顾海涛瘪了瘪嘴,“这些人晓得都受的是些啥子罪哦!这么多人嘛,过些天再回噻!”
从未离过家的他,对思乡和归家的感悟还只停留在对语文课本的阅读理解上。
关键他语文成绩也不咋地。
霍千里默默看着那边,看着穿着各异的男男女女提着包裹走下车子,然后在车肚子里撅着屁股拖出自己的行李,有的被前来迎接的亲友接着,高兴地拥抱,然后一起离去,有的坐上围过来的摩的师傅的车子,洒向千符镇的各个角落,几十分钟之后,便是一次次令人兴奋的久别重逢,思念落地成泪。
辛苦,劳累,但足够温馨。
可惜,孑然一身,并无父母亲戚可念的他,就算是想体会这份痛苦也体会不了。
平日里,他是很少会泛起这些顾影自怜的无用情绪,但就像有句话说的好,失去至亲最痛苦的不是他们离去的那一刻,真正会让人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箩、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在某些本该有他们存在的场景下,猛地意识到他们永远不会再出现,那种巨大的孤独和痛苦,才是人最难承受的情绪。
哪怕霍千里对家和亲人已经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但此刻依旧莫名感受到了无边的失落。
每逢佳节倍思亲。
此刻的他,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小孩。
“千里哥,我妈喊我等你朋友的时候买点菜,你想吃啥子?”
顾海涛拍了拍摩托车屁股上绑着的一个背篓,霍千里默默摇了摇头。
顾海涛并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自顾自地琢磨着,“我妈喜欢吃镇上那家尤兔头的兔子,我爸嘛没得啥好说的,戴烧腊家里的卤豆腐干和卤猪耳朵要切两盘,他喜欢整来下酒,哦对了,炒盐花生要买几斤......”
听着顾海涛的话,霍千里的心没来由地一痛,深吸了几口气才止住眼泪。
孤独,就是在最热闹的时候,才最明显。
“千里哥,你看,那儿两个穿得那么板正的外地人,多半又要遭敲棒棒(竹杠)了。”
安排完了要买的菜,顾海涛指着车上最后下来的一对夫妇,虽没穿金戴银,但那浑身的气质就跟周围人不一样,一身行头更是肉眼可见地不便宜,这种人如果不是本地的,那必然要被好一顿忽悠的,十块钱车费要你五十都算心地善良的。
这不,两人才刚下车,就被一群摩的师傅围住了。
霍千里顺着顾海涛的手指看去,忽然猛地面色一变,脚架一踢,车钥匙都没拔就冲了过去!
车门前,霍千里直接挤开围住那对夫妇的摩的师傅,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一旁的摩的师傅不干了,扒拉着霍千里的肩膀,“喂喂喂,小伙子,抢生意讲规矩哈!有个先来后到哈!”
霍千里头都不转,只定定地看着两人,又惊又喜,“老师,师娘,你们怎么来了?”
这对夫妇,居然是韩致远和程素清。
一听这个话,摩的师傅们登时无语地散了,妈哟,还以为能捡个大活!
程素清脸色有些疲惫,但瞧见霍千里,还是发自肺腑的开心,“过年了,来看看你啊!”
霍千里不由分说地一把接过两人手里的行李,“埋怨”道:“老师,你怎么不叫个车啊!那么多师兄师姐随便找个人安排个车送一下嘛!就这么两三个小时!这几天春运人又多,也不安全。”
“一见面倒教训起我来了!”
韩致远戳了戳他的脑门,笑着道:“我要是出个公差,那当然安排了。现在是来看你,这是家事,搞那么复杂干啥?”
霍千里脚步一顿。
“哎呀,你这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啊!”程素清连忙从兜里掏出卫生纸帮霍千里擦去眼角止不住的眼泪,然后也跟着红了眼眶,“没事啊,好孩子,不哭,师娘来了,谁欺负你了跟师娘说,师娘找他们算账去!”
霍千里扭头用肩膀擦了擦眼睛,强笑道:“师娘,我没事,就是忽然......”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二老,“老师,师娘,你们稍等我一下,我去买点好菜回去,这个镇上有家尤兔头不错,还有家烧腊店的卤菜也好吃,下酒很不错,我......”
“行啦!”韩致远笑着道:“我们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给你添乱的,走,直接去你的村子!”
这会儿顾海涛帮忙拔下霍千里的车钥匙,也跑了过来,对霍千里脸上的泪痕颇具灵性地装作没见,主动朝两位老人鞠躬致意,然后帮霍千里提着行李。
霍千里跟他介绍了二老的身份,顾海涛微微惶恐,“上次去锦城没去拜访你们,你们莫生气哈,回去我给你们整点好吃的,要是吃得不舒服再生气也不迟。”
韩致远哈哈一笑,“果然像老何说的,是个小滑头。”
“老师,师娘,那我们就先回去吧,这一路上你们也辛苦了。”
韩致远和程素清都点了点头,都是六十出头的人了,春运挤大巴确实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就这样,在霍千里千叮咛万嘱咐让顾海涛注意安全之后,两辆摩托车开向了虎山村。
而另一边,肖尧三人提着大包小包,坐上出租车,去往锦城的某个汽车站。
即将踏上行程的他们浑不知,接他们的人已经忘了这回事了。
第七十八章 夫复何求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条破路上的车和人都越来越多。
骑着摩托车怪叫欢呼的年轻人,在路上蹦蹦跳跳玩着擦炮或者摔炮的小孩,背着装满菜的背篓疲惫又开心的农妇,共同酝酿出贫瘠而温馨的年味。
韩致远跟程素清分别坐在车上,默默瞧着,两个老人都在从自己的角度,解读着眼前的画面。
因为开得慢,四十分钟左右,两辆摩托车终于接近了虎山村。
临近虎山村,道路立刻变得平坦宽阔了不少,碎石路上虽然还有些许的颠簸,但比起先前那左拐右拐都避不开的一个个大坑,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顾海涛得意地跟身后的韩致远吹嘘着这都是千里哥的功劳,听得韩致远大感兴趣,就说要停下来看看,结果被程素清一顿念叨,只好暂时放弃,决定下午再让霍千里带着来细细看看。
路上的虎山村村民瞧见霍千里,骑车的也好,走路的也罢,都纷纷跟霍千里打着招呼,看得老两口心里暗自开心。
车子在顾家门口停下,顾大强刚好在家门口的院坝里跟一帮闲着没事的村民一起吹牛,瞧见霍千里和儿子回来,然后又看了一眼后座上下来的两位老人,一脸疑惑,不是说去接的是同学吗?
“兄弟,勒二位是?”
霍千里先跟韩致远和程素清介绍道:“老师、师娘,这就是我们虎山村的村长顾大强,我也是暂住在他家里,这些日子他对我的工作支持很大。”
韩致远立刻伸出手,“顾老弟,你好!我叫韩致远,是千里的老师。”
霍千里抿了抿嘴,认真地补了一句,“亦师亦父。”
顾大强登时重视起来,按这说法,咋个都算个干爹干妈!
连忙双手一握,“那个......我还是喊你叔叔吧?”
霍千里也有些尴尬道:“我跟顾村长兄弟相称来着。”
韩致远笑着摆了摆手,和善道:“那把我喊老了!我们各论各的!”
顾大强哈哈一笑,也不多说,热情地领着二老进去。
瞧见这一幕的村民们议论纷纷,看着留在后面解行李、停车的顾海涛,纷纷问道:
“海涛娃,这两个是搞啥子的哦?”
“啥子一撕衣服,咋个听不懂呐?”
顾海涛翻了个白眼,“这两位是千里哥的师父师娘,千里哥不是妈老汉儿都不在了咩!他们就算是千里哥的妈老汉儿了!”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议论起来。
另一边,走进屋子,顾大强把婆娘喊出来,一顿介绍。
蒋嫂嫂哎呀一声,在围裙上擦了把手,“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老顾你快陪客人喝点茶,我上去把屋子收拾出来。”
顾大强一愣,蒋嫂嫂一瞪眼,他便立刻反应了过来,一边道歉一边忙活着泡茶。
霍千里也一拍脑门,跟韩致远和程素清道着歉,“我该出发的时候就打个电话的,老师、师娘咱们稍等一下,喝口茶歇歇气。”
程素清和蔼地摆了摆手,“不碍事,我们也没有提前通知你。”
韩致远淡淡道:“你师娘说要给你惊喜,不让我说,你看吧,给人家整得措手不及。”
程素清怔了怔,微笑着白了韩致远一眼,不怒自威。
二十多分钟后,蒋嫂嫂终于下来,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笑着跟二老说道:“房间收拾好了,咱们先安顿一哈儿嘛。”
说完主动帮忙提起一个行李包在前面带路,顾大强顺手拎起另一个行李箱,一起走到楼上。
看着蒋嫂嫂走进的房门,霍千里面色一变,顾大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蒋嫂嫂有些拘谨地笑着,“二位就住这儿吧,条件简陋了些,你们莫嫌弃。”
韩致远环顾一圈,条件确实不算好,但是屋子宽敞,窗明几净,胜在整洁大气,正要说话,程素清却扯了扯他的衣服,开口道:“不必这么客气,千里住哪里,我们跟他住一样的屋子就好了。”
韩致远一琢磨,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仔细一看,这分明是主卧的位置嘛,也赶紧拒绝。
顾大强上前,“哎呀,韩老哥,程姐姐,你们就不要推辞了嘛,霍兄......干部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咋能怠慢了你们!条件有限,你们千万莫嫌弃!”
一番拉扯,在韩致远跟程素清的坚持下,他们最终在胡老先前的屋子住了下来。
那边的床单被套都是换了新的,但考虑到二老的年纪,又是两个人,蒋嫂嫂又给多铺了一层褥子,加了床薄被。
忙活完了这些,二老稍稍歇口气,蒋嫂嫂一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得赶紧去准备午饭了,刚走进厨房,就愣住了,又腾腾腾跑上楼,把顾大强拉到一边。
顾大强疑惑道:“你不是去煮饭吗?又有啥子事?”
蒋嫂嫂两手一摊,“没得菜啊!”
顾家每天好几口人吃饭,消耗不小,这刚好是存货耗尽的时候,所以今天才让顾海涛顺便去镇上多买点菜回来。
“你不是喊海涛娃买......哦,狗日就是噶!”顾大强眉头一皱,“这咋个办呐?我现在去镇上买?”
“嗯,搞快!快去快回,多买点熟食,回来就开吃,不然回来现做都搞不赢了!”
“要得!你再去村委会小食堂看哈儿有没得啥子多的,先整起!”
说完顾大强去跟韩致远二老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跑下了楼,然后他就愣住了。
没上去凑热闹的顾海涛坐在门口的一个矮凳子上,脚边的菜已经堆成了小堆。
有鸡蛋、有腊肉香肠、有好吃的野菜、有面粉、有蔬菜、甚至还有半边杀好的鸡......
他扭头看着顾大强,神情复杂地说道:“都是刚送来的。”
“大强娃!”
顾承荣喊了一声,背着手走过来,看了一眼顾海涛脚边的菜,嘿了一声,嘀咕道:“还搞得快哦!”
顾大强强笑一声,“三爸,快晌午了,你还不回去吃饭?”
“你还晓得吃晌午啊!”顾承荣瞪了他一眼,“贵客来了都不晓得好好准备一哈儿!还要我们替你操心!你三妈炒的回锅肉是村上一绝,各人拿好!”
说着从背后拿出个铝制饭盒,不由分说地放在顾大强手里,“把贵客招待好!”
说完转身就走,顾大强在身后喊他一起喝一杯的话只当没听见。
“村长!”
那头顾承荣还没走远,这头詹铁牛就拿着个蒙着纱布的簸箕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递给顾大强,“我屋婆娘刚弄出锅的饼,你晓得她炕的饼子好吃得很,就是不晓得城里头来的贵客吃不吃得惯,你先试哈,好吃跟我说,我晚上喊她再弄点来。”
说完将簸箕按在顾大强手里,快步跑开,像是生怕被顾大强还回去一样。
“大强叔!”
顾超吭哧吭哧跑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篾条系着的烟熏兔子,“我老汉儿喊我把这个送过来,宰了下酒巴适得很!”
“哎,超娃.......”
“你拿到哈!我老汉儿说了,要是退回来了我这半边脸也要挨起!”
说完顾超在顾海涛的脑袋上偷袭了一把,风一样地跑了!
顾大强看着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的手,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瘪了瘪嘴,“妈哟,老子当了几十年村长,都没见你们这么对过老子!”
他一转身,打算放在屋里的桌上,却看见韩致远、程素清以及霍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堂屋里。
“这个.......那个.......哎,大家一点心意,韩老哥程嫂嫂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韩致远大步走上来,轻轻掀起纱布一角,拿了一个尚且温热的饼子,撕了一口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素清你快来尝尝,味道真不错啊!”
程素清也拿过来撕了一小块,吃得连连点头。
韩致远又走到顾海涛身边的菜堆旁,仔细地看了看,伸手轻轻按了按,感慨道:“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
他看着霍千里,认真道:“千里,看来你真的做得很好!老师替你骄傲!”
霍千里眼眶微红,灿烂地笑了笑。
程素清站在旁边,挽着霍千里的手,就像自家儿子有了出息那般开心和骄傲。
顾大强大手一挥,“儿子!把东西给你妈拿进去,喊她准备弄饭!我们中午好好给韩老哥程姐姐接风!”
有了这些东西,不出二十分钟,一桌像模像样的菜就整了出来。
临动筷子前,坐在门口的顾海涛忽然像是瞧见了什么,起身蹿了出去,然后很快就端回来一小盆子凉粉,挤眉弄眼地朝着霍千里一笑,“千里哥,你的最爱!”
霍千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被一旁的程素清悄然看在眼里,朝门外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十二点半,六个人在桌子前坐定,顾大强看着韩致远,“老哥,你说两句?”
韩致远摆了摆手,“你的主场,还是你来,我们客随主便!”
“都在这儿过年了,谈啥主客!”顾大强这点情商还是有的,“那我就先提个议,欢迎老哥跟嫂嫂莅临我们虎山村!干杯!”
“干杯!”
......
“老杨,你饿不饿?”
开往千符镇的中巴车上,肖尧摸了摸肚子,看着身旁的同伴。
“有点。”老杨也下意识揉了揉肚子,“说是要将近两个小时才到,咋个熬哦!”
“硬熬噻!等到了地方,先喊老霍好好请我们一顿!”
“我说你要不要给老霍打个电话再说一下,他别搞忘了。”
“咋可能,老霍还是靠谱的。安心睡一觉,醒了就到了!”
第七十九章 老师好
和曾经打不开局面时,在顾承荣家里喝的那顿酒的结局一样。
霍千里再次喝醉了。
但和之前不一样的是,那是愁苦的醉,今天是高兴的醉。
他再不用紧张、克制、警惕,只需要如回到父母羽翼下的孩子一样,彻底地放松下来。
然后,顺理成章地迷糊了。
在顾海涛将他扶到房间的路上,已经极其不清醒的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个什么事儿,但始终想不起来,躺在床上,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下方的酒桌上,顾大强跟韩致远就着两捧炒花生继续聊着喝着。
顾大强主动解释道:“老哥不必担心,霍......干部平时没喝成这样过,只是瞧见你们来了开心,所以多喝了几杯。”
韩致远笑着点了点头,顾大强心思越通透,他心里就越安心,有这样一个人帮忙看着点,霍千里的事业也能更多些保障。
他捏着酒杯轻轻叹了口气,“老弟,不瞒你说,不止他高兴,我跟你嫂嫂也高兴啊!来一趟这儿,累是累了点,但是舒坦,热闹!比我们老两口自己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好啊!”
顾大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韩致远笑着剥开一粒花生,慢慢地搓掉外皮,放进嘴里,“你是想问,我们就没个儿女是吧?”
顾大强举起酒杯,跟韩致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说来都惭愧啊!”韩致远叹了口气,望着门外的天边,“一儿一女,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费尽心思教育出来,结果却都定居国外,成了洋人了。动不动就是给我发邮件,让我们两口子也出去。国外是好!是比我们发达!但是.......不谈事业,不谈信仰,不说使命,单单就一点。”
酒意微醺的韩致远竖起一根手指,伸脚跺了跺地面,“怎么舍得下这片活了大半辈子的土地啊!”
顾大强拎起酒瓶帮忙倒上,真诚道:“老哥,就凭这句话,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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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那然后你们跟霍干部是咋个认识的呐?就是他来读书哇?”
厨房里,蒋嫂嫂一边收拾残局,一边弄着猪食好奇地问道。
程素清坐在快有二三十年没坐过的土灶前,依旧还能熟练地将一捆柴用铁钳夹起,放进灶孔,笑着摇了摇头道:“当时儿女都出国了,日子一下冷清起来,我就动了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的念头。一眼就相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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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了院长一问,说他本来就只有个父亲,父亲又出了意外,赔钱的时候亲戚就说这孩子是买来的,没资格分钱,警察一打听,还真是,但又找不到亲生父母,只有往福利院送了。听得你嫂子直抹眼泪,说就养他了。”
韩致远点上一支烟,面露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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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会儿他已经有个八九岁了,托院长去问他的时候,他就直接拒绝了,说亲戚都说他克亲人,不想害了好人。才八九岁啊,你说说,多傻又多好的孩子啊!”
程素清想起往事又红了眼眶,抽了抽鼻子强笑道:“那会儿其实正是老韩跟我的事业上升期,冷静下来也就不想养孩子的事了,开始默默资助他念书。他现在都不知道以前资助他念书的那个好人就是我跟他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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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真是命里有缘,他还真就误打误撞地读了蜀州大学。”韩致远笑了笑,“那我可不能让他溜走了,连蒙带骗地让他读了我的研究生。”
顾大强缓缓点头,“还真是缘分啊!”
说到这儿,韩致远举起酒杯,诚恳道:“老弟,千里这孩子,聪明,优秀,而且善良,但是他这些年太苦了,我希望你好好帮帮他,毕竟帮他,也是帮你们。”
顾大强神色一肃,直接站起,“老哥,你放心,就冲你今天愿意跟我讲这些事,我就把话放在这儿,在对霍兄弟的支持上,我顾大强绝对毫无保留。”
但坐下来,顾大强心里难以抑制地嘀咕着,霍兄弟真的不知道吗?
按我这半年的了解,他怕故意装的不知道吧?
......
“老杨,老周,起来了!”
肖尧左边敲一拳头,前边扇一巴掌,打算叫醒两个同伴。
没想到两人都直接睁眼看着他,脸上不见半点困意。
“咦?你们没睡啊?”
“废话,这情况你睡得着啊?”
此刻的中巴车,就像锦城最繁忙的那些公交线路一样,塞满了人,售票员还在不断吆喝着再往里面走点,然后在路上三步一停,五步一顿。
但不管怎样,车窗外,千符镇的立牌已经瞧见,重点已经近在眼前了。
“你说老霍瞧见我们这么辛苦,不会感动得哭了吧?”
“你们想好一会儿吃啥了不?我忽然好想吃酸菜鱼。”
“怎么忽然有点兴奋呢!”
“我说,到了地方,咱们也别光顾着喝酒瞎玩,也要好好帮老霍看看,能不能给他出点主意,让他出点成绩,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听到了没?”
“嗯,老霍这人确实不错,咱该帮还是得帮。”
“你们这不是废话嘛!来都来了,这是肯定的啊!”
说着聊着,车子缓缓开进了千符场镇的所在,三人也停止了交流,默默看着窗外。
然后得出的一致结论是,瞧这个镇子的样子,老霍那儿就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不到一根烟的功夫,连带上下客,中巴车就已经开进汽车站的坝子里。
真短。
三人等着众人先下了车,再拎着各种礼物,慢慢下去,从车肚子里扯出行李箱,举目一望。
???
老霍呢?
卧槽!
这货不会真忘了吧?
老杨和老周看着肖尧,肖尧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连忙放下行李,掏出手机给霍千里拨了过去。
但霍千里都醉迷糊了,任凭手机在那儿霍霍霍霍霍霍霍霍半天也没有反应。
肖尧无奈地放下手机,看着两人,“我们要不搭车回锦城去吧?”
“请问,你们是不是有人叫肖尧?”
就在这时,一旁一个清脆的嗓音试探地问道。
三人扭头,瞧见了一个穿着黄色外套的少年。
五分钟后,三辆摩托车从汽车站驶出,朝着虎山村开去。
肖尧坐在顾海涛的车子上,还在那儿气鼓鼓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要不是顾海涛机灵,想起了这事儿,他们仨今天恐怕只有自己想辙去虎山村了。
顾海涛解释道:“千里哥是真喝醉了,专门托我来接你们来着。”
肖尧愤愤道:“狗东西,明知道我们要来,中午还喝这么多酒。”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情况特殊,不得不喝点。”
“那就不知道少喝点吗?”肖尧哼了一声,“中午喝醉了,我们晚上咋个好意思灌他酒?”
顾海涛:.......
“小兄弟,问你个事儿呗!”
“你说!”
“你们村上扶贫搞得咋样啊?你千里哥的工作开展得还好不?”
顾海涛这些日子已经学会了霍千里的沉(狡)稳(猾),谦虚地说了个还凑合。
肖尧闻言叹了口气,“你千里哥人真真不错,就是这事业运啊,差了些。”
顾海涛点了点头,“你们多帮帮他嘛!”
“放心,我们这回来,除了看望他,也是想帮帮他的!”
半个小时后,摩托车在顾家门口停下,在村民们的围观下,三个年轻人跳下车,肖尧主动付了车费,没让顾海涛掏钱。
“这就是我家,千里哥在二楼睡觉,你们等我一下。”
顾海涛一边解着车屁股上捆好的背篓一边说道,话还没说完,肖尧就领着两人直接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一楼没人,三人腾腾腾地上了楼梯,边走边吆喝着:
“老霍!在哪儿呢!”
“老霍!你个狗东西,居然为了喝酒不来接我们!你好不好意......”
嘎吱!
一扇房门打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哐当!
行李坠地。
傻了眼的三人结结巴巴,“韩......韩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第八十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韩致远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又瞥了眼霍千里的房门,眼神稍稍柔和了几分。
“小点声,都在睡午觉。”
一头雾水的三人连连点头,顾大强听见动静出来,自我介绍一番,热情地将三人引到老汤的房间安顿下来。
这个屋子肯定是住不下三人的,顾大强就笑着说,“霍兄弟跟我儿子都是一个人一间,到时候你们年轻人之间自己安排,要得不?”
三人连连点头应下。
顾海涛将去镇上买回来的一大背篓菜搬去厨房,然后上楼,瞧见三个原本活蹦乱跳的哥老官(大哥)默默坐在屋子里,跟个鹌鹑一样。
他连忙问道:“爪子了?咋这个样子了呐?”
肖尧沉默了一下,起身小心地关上房门,然后看着顾海涛,“小顾,韩老师怎么在这儿啊?”
“他在这儿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下啊!”
“就是啊,这......这还怎么放得开哦!”
三人纷纷开口,听得顾海涛无语摊手,“我还以为那只是千里哥的老师,不晓得你们也认得到啊!”
“好了,那都是小问题。你们还没吃饭,先下去吃饭吧,吃了饭我带你们出去玩玩要得不?玩一圈千里哥也该醒了,到时候有他做主,你们还担心啥子,对吧?”
三人一对眼,还没说话,咕咕直叫的肚子就替他们做出了决定。
顾海涛的妈妈已经热了几个菜,端上桌子,笑着道:“大学生,这哈儿时间也不合适,凑合吃点,晚上再好好吃。”
三人不管性格如何,礼数还是懂的,纷纷道谢,然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二十多分钟后,顾海涛领着三人走出了房门。
“小顾,咱们这是上哪儿啊?”
顾海涛指着不远处,“村委会。”
“村委会?也行,了解了解老霍的工作情况。”
“你说我们这啊,天天泡村委会,来了这儿第一趟还是去村委会,可真有意思,哈哈!”
“谁说不是呢!老霍晚上不好好敬我们几杯酒,我可饶不了他!”
“饶不了他?韩老师在这儿,你做啥梦呢?”
“额......当我没说。”
三人有说有笑地跟着顾海涛走向村委会,神色轻松自在。
走进村委会,肖尧笑着道:“你们这几栋房子还有点意思啊,新修的?怎么只修了四间?”
顾海涛说道:“因为摄制组来了,专门拨款修的。”
“哦!嗯?”肖尧面色一变,“摄制组?”
“对啊!”顾海涛点了点头,朝着平房走去,“我去看看他们在不在,你们可以认识一下,他们都多好耍的。”
走过去平房边上一瞅,居然不在。
嘀咕着转身,刚好瞧见刘晓雨等人从外面走进来。
“小雨姐,你们上哪儿去了?”顾海涛迎了上去,瞧着一张张红扑扑的脸,闻着味道一愣,“咦?还喝酒了啊!”
刘晓雨得意地笑了笑,“我们去二组采风了啊,拍了拍村民团年的场景,大家都很欢迎我们,还请我们吃饭喝酒呢!”
“啧啧,这么巴适啊!”
“那是!”刘晓雨傲娇地一甩马尾,“你以为我就只能天天围着你千里哥转吗?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顾海涛嘿嘿一笑,笑容颇有几分霍千里的精髓,“你晓不晓得,今天中午,我家发生了一件事?”
刘晓雨警惕道:“什么?”
顾海涛摆了摆手,“也没什么,就是千里哥的老师意外来了,我家没菜,我爸正说抓紧去镇上买,结果村民们自发送了菜过来,那家伙,在我旁边堆了个小山一样,啥子都有。给我们感动得不行,千里哥的老师都说,咦,说啥来着,哦对,夫复何求!”
刘晓雨登时傻眼了,以她的职业敏锐度,登时就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像这种事情是有象征意义的,就像【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那些东西呢?”刘晓雨觉得似乎还可以抢救一下。
顾海涛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吃了。”
刘晓雨郁闷地一个板栗敲在他脑袋上,“就知道吃!你千里哥呢!我找他算账去,这种事都不叫我们!”
顾海涛两手一摊,“喝醉了,正睡着呢!好了小雨姐,说正事,千里哥有三个同学来了,听说都是跟他同批的驻村干部,我直接就给你领过来了,够意思吧?”
刘晓雨眼前一亮,扭头看见不远处的肖尧三人,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于是快步走上前,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蜀州电视台的刘晓雨,很高兴认识你们。”
“额,你好,我叫肖尧。”
“你好,杨继远。”
“刘记者好,我叫周兴。”
刘晓雨挽了挽耳畔的头发,“到屋子里聊聊吧。”
走向平房会议室的时候,肖尧三个默默对视一眼。
刚没听错吧?
蜀州电视台?
怎么可能!
等走进屋子坐下,刘晓雨还没开口,肖尧就问道:“那个,刘记者,你们真是省电视台的?”
摄制组几个笑了笑,亮了亮器材上的logo。
老周面露疑惑,“那你们来这儿是干啥?”
老杨心思一动,“你们是不是也要到我们那儿去?”
省台出现在虎山村,很有可能是组织部安排的,到各村采风,然后整一个大报道啊!
这句话一出,三人都心思一动,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
刘晓雨微笑道:“你们那儿工作开展得怎么样啊?”
肖尧叹了口气,“不咋样,但是应该比老霍这儿好点。”
“哦?”不止刘晓雨,摄制组众人都有几分兴奋,如果真的开展得很好,虽然已经决定以虎山村为主不会变,但取些景做些联动对比也是可取的。
老周笑着揭短,“是好点,就好一点,老霍排四十八,他排四十七。”
摄制组众人对视一眼,眼里的兴奋熄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霍千里排四十八是因为啥他们知道,但这位的四十七恐怕是货真价实。
刘晓雨维持着微笑,“我们是来这儿拍一个专题片的,想直观展示一下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庄如何在政府政策的引导和优秀村干部的帮扶下,摆脱贫困,过上幸福生活的全过程。”
老周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忽然被肖尧踢了一脚。
“嗯,既然这样,我们先到处逛逛,晚上等老霍起来了,我们再一起好好聊聊。”
肖尧主动起身道别,让老周跟老杨一脸不解,却让摄制组的众人暗自点头。
这第一批响应政府号召的大学生,果然大多都还是有点水平的。
走出村委会,老周疑惑道:“老肖,你刚踢我干啥?”
肖尧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顾海涛道:“小顾,你跟我说实话,你千里哥在这儿是不是干得很不错?”
顾海涛看着他,竖起大拇指,然后挥了挥手,“走吧,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去哪儿?”
“药田!”
说完顾海涛当先迈步,朝着半山腰上走去。
三人跟在身后,老周疑惑道:“不是说那玩意儿弄虚作假的吗?”
肖尧平静道:“我们可能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那就是组织部的排名公布过后,都觉得老霍的事情是假的,没那么厉害。虽然老霍不至于那么乱搞,但很可能是地方政府为了政绩夸张,却被组织部的专家组拆穿了。”
老杨在一旁不解道:“难道不是?如果老霍先前的报道没有问题,那组织部不可能给那么低的排名,这必然是有一方是假......”
看着老杨陡然愣住的表情,肖尧叹了口气,“对啊,为什么就不能是组织部错了呢?”
跟着顾海涛,三人一路看一路惊,嘴巴就没合起来过。
如果说刚才只是有所怀疑,现在就几乎百分百确定了刚才的猜测是真的了。
他们情不自禁地在心里琢磨着,如果他们的村子,要搞成这样,需要费多大的功夫。
简单看了几处药田,听顾海涛讲了个大概的数据,三人忽然觉得来这一趟也挺好,认清楚自己干得就是坨屎,不然还觉得自己好像还不错一样。
顺着新打的灌溉涵洞和水渠,顾海涛又带着三人看了看了上次全村大基建的成果,跟他们说了千里哥是如何智劝其余两组人的。
老周叹了口气,“怪不得省台要来这儿拍专题片,也就老霍做的这些,能有那个资格了。”
老杨摇了摇头,“之前没上省报,我们还在为他惋惜,没想到省台的摄制组都已经在这儿待了好久了。”
肖尧看着眼前的路基和铺着碎石的平坦路面,感慨道:“老霍是在给我们留面子啊!”
“这倒没有。只是我做的这点事情也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众人扭头,瞧见霍千里、韩致远以及顾大强并肩走来。
神色依旧有些困倦的霍千里脸上笑容十分灿烂,张开双臂,“老肖、老周、老杨,欢迎你们!”
三人瞅了一眼韩致远,神色尴尬地跟霍千里抱了抱,丝毫没有先前预想的那般激动和兴奋。
韩致远这等看惯了世道人情的当然知趣,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聊,顾老弟,我们再走走。”
看着二人慢慢走远,肖尧忽然跳起来朝着霍千里的背上就是一拳。
老周和老杨也纷纷拎起拳头,捶在霍千里身上。
疼是真疼,气是真气,但打是假打。
霍千里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出了口恶气,然后笑着道:“够了啊,该让我也让了,你们要再来,小心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啊!”
“有个屁的人民群众!”老周哼了一声,“加上小顾也是三打二,优势在我!”
霍千里笑着拱了拱手,“是是是,三位大侠厉害极了!”
说笑一阵,五人默默朝着顾家走去,一路上,众人竟都默契地没提起霍千里在虎山村做下的那些事情。
一是因为心绪复杂到不知道从何提起,其二则是因为被这一路上的情形再度震惊。
他们所过之处,村民们纷纷出门招呼着,跟霍千里竟是十分熟稔,玩笑一开,大笑开怀。
不少村民还从自己屋子里又拿了些东西,不由分说地硬塞到霍千里手里,说着莫嫌弃之类的话。
三人捧着霍千里拿不下的东西,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神色中感受到了一种无力和艳羡。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以至于当天晚上,期待了好些天的见面大酒都没喝成,三人在饭桌上礼节性地敬了几杯酒,又喝了几杯回敬的酒,晚餐就草草了事。
夜色寂寥,三人默默坐在他们的房间,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作为第一批响应政府号召,同时通过了遴选的大学生,他们的个人素质绝对称得上不错,对人生对未来也是有抱负有追求的,也正因如此,今天的所见才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挫败感。
比羞辱更痛苦的是什么,是别人没有刻意就被羞辱了,比这更痛苦的是什么,是自取其辱。
他们担心霍千里,结果霍千里完全用不着他们担心,反而该被担心的是他们。
若只是这样,或许还能好点,生个气也能理直气壮。
但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他们对霍千里多少还是有些优越感的,选的地方比霍千里这儿好,第一期的排名也高,那些担忧本能还是带着些对弱者的同情,但在抵达虎山村之后,这一切的幻象都被猛地摧毁,原来他们才是真正的弱者。
肖尧回想起霍千里曾经跟他说过的话,那些在他看来是废话的言语,其实已经是霍千里在委婉地提醒他,为他指明方向了。
笃笃笃。
房门被人敲响,霍千里抱着一箱子啤酒走了进来。
身后,顾海涛搬了张折叠桌。
“还愣着干嘛!腾地方啊!”霍千里笑了笑,仿佛浑然不知道他们此刻的心情,“跟老师一桌喝酒放不开,我们单喝!”
摆下桌子,顾海涛又端来几盘凉菜,提来半袋子盐花生,众人围着小桌,一口一口,渐渐喝掉了烦忧。
“其实我早就想跟大家聊聊了。”
喝了一阵,霍千里感觉气氛差不多了,终于开了口。
他看着同时放下酒瓶看着他的三人,“之前我说的话,可能没什么信服力,但今天说点话你们或许听得进去点,我就多几句嘴。我中午喝多了,晚上和这会也喝了些,脑子不清醒,说到哪儿算哪儿,兄弟们别介意。”
“首先,我还是那句话,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成绩。”
“放屁,老霍你这会儿说这个就虚伪了啊!”第一句话就让肖尧破防了,开口反驳。
霍千里伸手按了按,“真的,至少真正落地了的就一个修路,药材合作社的事情毕竟还没见成效。”
“今天上午,我是去接你们来着,本来打算先把专家送走,然后在镇上慢慢买点菜,接着吃个午饭等你们,结果意外接到了老师跟师娘,我们就回来了。到家发现家里没菜,你猜怎么着,村上的村民自发就给送了来。这家一捆蔬菜,那家一篮鸡蛋,这家半只准备过年吃的鸡,那家立刻忙活弄来一盆面饼。”
“他们可都是省级贫困村的村民啊!家家都不富裕啊!老师当时说了句夫复何求,我也感动了,又再次印证了我心底的念头。”
霍千里看着三人,“成功、进步、攀爬,这些对我们重要吗?当然重要了,谁说不重要我吐他一脸口水,但是,我们不能只盯着那个。”
“让一方百姓能够因我们的努力,生活有了变化,那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肖尧捏着酒瓶,“老霍,你说这些我们知道,我们也从没有只为了自己的仕途。”
霍千里笑着摇了摇头,“尧哥,我们也打过好几次电话了,老周老杨,咱们上回在锦城喝酒你们也说了。你们觉得他们愚昧,觉得他们不可理喻,觉得他们狡诈多变,本质上,还是没接纳他们,没从根源里去理解他们,依旧是以一副教化的姿态在行事。就像一个不会因人而异灵活变通的老师,天天压着学生想让他们努力,最后落得两头不讨好。”
肖尧三人对视一眼,显然有些不服气。
“不信?”
霍千里笑了笑,“我之前有个周末要查些资料,去了一趟镇上,登了一次QQ,看了你们说的那个群,很热闹。但是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就是那个群里来来回回说话的,其实就那么十几个人。我们可是有六十个人啊!”
“这不很正常吗?有人就喜欢潜水啊!”
“那不一样。我们这个群里是半工作类型的,而且基本都是同龄人,如果有空,大家交流一下也可以增进感情,今后仕途上也有帮助,如果在线,应该不至于一言不发。”霍千里伸出瓶子跟众人碰了一下,“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说。”
“因为,他们都和我一样,踏踏实实地蹲在自己的村子上,扎下根,在默默努力着,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上网聊天。我和他们,才是沉默的大多数。”
肖尧三人登时一愣。
霍千里灌了口酒,指着在一旁听得入神的顾海涛,对三人说道:“他爸爸后来跟我说过一句曾经评价我的话,我觉得很对。他说,一个每到周末都要回去城里享受更好生活的人,于虎山村而言注定只是一个过客。我想,你们村上的有些人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三人面色一变,嘴唇不自觉地抿起,默默低头,盯着桌子,沉默不语。
“我们到各个村子,往大了说是去改革的,要改,首先我们得会,不能飘在面上,连这个村子真实的情况都不清楚......”
房间里,霍千里还在慢慢说着,他今天下午起来,强忍着头疼,刻意拉着他们在村子里逛了一圈,下了一剂猛药,当然要趁着这药效,跟三人好好说道说道。
这是他对三人不辞辛劳来看他的回报。
房门口,默默听了一会儿的韩致远满意地笑了笑,走下楼,瞧见翘着脚抽烟的顾大强,笑着道:“顾老弟,再喝两口?”
看着顾大强有些疑惑的表情,韩致远递给他一条专门从锦城带来的好烟,“闲着也是闲着,况且,我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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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这么久才看完,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大章回馈读者老爷。
祝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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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20210728201020609:3000赏。
第八十一章 却话千里清江月
有个说法说,整个东亚文化圈的人都受儒家那一套东西的浸染太深,活得都太过内敛深沉,所以在沟通的时候,往往需要借助酒精作为桥梁。
几杯酒下肚,那些条条框框就被抛开,话才能真的聊得起来。
就像此刻顾家这栋房子里,男人们不论老少都在喝酒,借着酒劲儿,一些平时不好问出口的问题,不好说出来的话,都可以轻松地讲开来。
这一趟来,彻底抛开身份放飞自我的韩大教授弹了弹烟灰,放下酒杯,“顾老弟,你家老大怎么没回来过年啊?”
顾大强笑着叹了口气,“年轻人,忙!说是工作走不开。”
韩致远微微瘪嘴,“没想到我们在这上面也有些同病相怜啊,来碰一个!”
......
“我哥?”
二楼的小房间里,顾海涛愣了愣,放下酒瓶,有些惊讶。
霍千里已经完成了对其余三人的“输出”,成功让他们再度斗志满满起来,那剩下的酒局自然都是些闲聊轻松的话题,难免就扯到了顾海涛那位从没出现过的大哥身上。
“他没得啥好说的!”顾海涛却意外对他大哥有些不屑,瘪着嘴道:“一天天钻到钱眼头去了!毕了业之后,就第一年回了趟家,这两年都说忙,没空回来!说白了就是嫌家里穷了呗!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还大学生,书都读到狗肚子头去了!”
“说你哥就说你哥,不要扯大学生,你小子这是一杆子扫到一片啊!”喝嗨了的肖尧笑骂道!
“别这么武断!”霍千里闻言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连忙道:“说不定你哥是真的工作繁忙,不要胡乱猜测,没有调查就不能乱下结论,知道不?”
“对头!”老周附和一声,举起酒瓶,“来哦,喝酒!”
......
男人们借着酒精聊得痛快,喝得兴奋,好在女人似乎不用这么麻烦,她们天然就有无数的话题可以聊起来。
主卧的房间里,程素清和蒋嫂嫂并肩两人坐在沙发上,腿上搭着一床薄被保暖,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任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个省人民医院的科室主任跟一个天天在农村里忙活家务的家庭主妇的组合。
这一趟,程素清跟韩致远一样,都是来放飞自我的,入乡随俗,开心就好。
程素清笑着道:“妹妹,今天那个凉粉还多好吃的,哪个弄的,明天方便再弄一份不?”
“那个啊!好说!”蒋嫂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人不好说,你要吃,绝对是可以的!”
“嗯?什么意思?”程素清不解道。
蒋嫂嫂挑了挑眉,“那是个年轻姑娘弄的,手艺好吧?我都赶不上!关键是长得还特别漂亮!”
程素清面色一动,“难不成,她?跟我家千里?他们?”
蒋嫂嫂得意地点头笑道:“我们村上都说般配得很哦!”
“这个千里!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一声!”程素清神色愤愤,“明天找他好好说说!”
“哎呀!年轻人脸皮薄嘛!”蒋嫂嫂伸出两手,大拇指轻轻一碰,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他们好像还没有挑明。”
程素清朝着蒋嫂嫂的方向挤了挤,充满了兴趣,“跟我说说这个姑娘呗?她父母咋样?”
蒋嫂嫂面露回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这个村上来了个老师,长得那叫个干净好看,就跟霍干部现在一样。”
程素清就喜欢听人夸霍千里,开心一笑,同时也在脑海里瞬间建立了那个老师的形象。
蒋嫂嫂接着讲起那个老师如何在村子里用自己的学识和为人赢得众人尤其是一众适龄年轻女性青睐的故事。
程素清童心大作,笑着问那些喜欢老师的姑娘之中有没有她。
蒋嫂嫂脸一红,好一阵才扭捏说了句莫跟顾大强说。
然后她就说起江清月的母亲如何大胆追爱,最终双宿双飞成功,江老师不仅长得好,学识好,人品好,干农活什么的也都是一把好手,两口子把小日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让众人艳羡不已。
接下来的事终于让有些人找了点口实,江清月的母亲先是好几年肚子都没动静,后面好不容易怀上了,又连生两个女儿,不少人都在私下讥讽着是个下不出蛋的,但没想到江老师一点不介意,对两个女儿爱得不行。
“然后啊!”说到这儿,蒋嫂嫂忽然叹了口气,眼神一黯,像是一朵乌云飘过晴空,“江老师几年下来也攒了点钱,想让一家人过得好点,翻房子的时候,从楼上摔下来,恰恰摔到了脑壳。”
她看着程素清,“送到镇上卫生院,也没救过来。”
程素清自己就是医疗系统的专家,对二十多年前的乡镇医疗水平有清晰的认识,轻轻叹了口气。
“哎,所以你说这人生啊!”蒋嫂嫂拍了拍腿上的被子,“以前那时候我们好羡慕她,结果,好日子就那么十来年。很多人劝过她改嫁,她确实长得也好,就算带起两个拖油瓶也肯定有人愿意要。我们这个山沟沟头,讨不到婆娘的光棍还是多。”
“但是,她没有,而是辛苦地把两个姑娘拉扯大了对吧?”
“嗯,这两个女儿也争气,成绩都好得很。但是啊,俗话说得好,麻绳专挑细的剪。”
蒋嫂嫂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神色中蓦地多出几分由衷的黯然,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好不容易大女儿要考大学的时候,辛苦了十几年的她又病倒了,躺在床上都起不来了。大女儿想了想还在读高一的妹妹,一咬牙,请假回家照顾她妈。”
程素清听得都有些紧张,“高考最关键的时候,这成绩怎么办?”
蒋嫂嫂嗯了一声,“所以当时县中的老师都来了村上劝她,最后我屋男人喊我和杨嫂嫂,就是今天送饼子那家,两个人轮流照顾一个多月,让她去把考试考了。”
程素清追问道:“成绩怎么样?”
蒋嫂嫂摇了摇头,“我男人专门去东江问了,说是考了个很贵又不是好好的学校,她的老师说,她少考一门可能都有这个分数,肯定是家里的事情影响了心态,所以喊她来复读,复读的钱老师给她出。结果这个姑娘咋个劝都没去,从此就没读书了,在家里照顾她妈,把一个家照顾得巴巴适适的,顺便挣钱供她妹妹读书。这个姐姐,叫江清月,就是今天来送凉粉的姑娘。”
程素清恍然,缓缓点头,“是个好孩子。”
经过蒋嫂嫂这个前因后果一说,对江清月的认知就变得丰满起来。
至于这当中有没有蒋嫂嫂有意撮合的主观因素,见多识广的程素清自有分辨,也无需计较。
“确实是,真的没得挑。”蒋嫂嫂笑了笑,“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她妹妹今年考上了大学,听我海涛娃说跟霍干部还是一个学校的,诶?”
蒋嫂嫂眼前一亮,“韩老师是霍干部的老师,秋雁娃跟霍干部是一个学校的,那韩老师不是也是秋雁娃的老师?”
程素清笑了笑,“一个大学几万人呢,老师学生都多,不一定能碰上。”
但她旋即又补了一句,“既然有这层渊源在,老韩适当照顾一下肯定是没问题的。”
“对头对头!”蒋嫂嫂感慨道:“那一家人,也该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
“妹妹!我想请你帮个忙。”程素清忽然笑着道。
“你说你说,莫客气。”
程素清微笑道:“我想见一见这个江清月。”
第八十二章 父母之爱子
对一个喝多了酒的女人来说,什么事情最可怕?
就是在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对一个喝多了酒的男人来说,什么事情最可怕?
也是在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当霍千里的意识从沉睡中回归,在头疼欲裂中睁开眼,逐渐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腿,僵硬地扭头,差点没一脚将肖尧直接踹下去。
轻手轻脚地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扭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肖尧,这个场景多少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他轻轻敲了敲脑袋,起身走出房门。
下了楼,跟在厨房里忙活的蒋嫂嫂打了个招呼,从厨房的水锅里舀了盆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又拎起暖水壶倒了杯热水捧着,走出大门,瞧见了在院坝里活动身体的韩致远和程素清。
“老师、师娘,昨晚睡得还好吧?”
韩致远笑着点了点头,程素清也微笑道:“好着呢!在城里住惯了,一到村里,晚上是真安静!”
霍千里笑着道:“这确实,先前听村民说,有些呼噜扯得响的,隔壁屋子都不好睡觉。”
程素清以为霍千里在开玩笑,哈哈笑着,“哪有那么夸张!”
霍千里呵呵一笑,“今天就大年三十了,老师跟师娘有什么想法没,没有的话我带你们逛逛?”
韩致远正要点头,程素清笑着道:“你们逛你们的,我跟你们村长夫人一起走走就是了。”
看见两个男人一脸狐疑的样子,程素清脸一板,“你们中午喝西北风啊!”
光吃不做的两人瞬间没话了。
正说着,顾大强的光头从屋后面冒出来,手里提着个篮子,见到三人笑了笑,“昨天喝了酒,刚去地里掐了点豌豆尖,一哈儿煮汤!”
程素清想要帮忙,被顾大强连连拒绝,自己拎着就跑进了厨房,然后直接丢给了婆娘,不管了。
早饭的餐桌上,依旧是难得的丰盛,昨天的香肠腊肉、冷菜,都再捯饬一番端上来,然后又新炒了一荤一素两个热菜,桌子当中摆着一大盆用开水烫一下就起的豌豆尖汤。
原本略显疲惫的众人先喝上一碗透着绿野清香的豌豆尖汤,熨平酒醉的肠胃;
再是两碗熬得浓稠,甜丝丝的柴火稀饭下肚,驱赶出体内的酒精,舒爽得毛孔都打开了来。
满血复活,来得就是这么简单。
吃过饭,霍千里、顾大强、顾海涛三人陪着韩致远和三个同学去往村里各处走走看看,看山色青绿,看水流蜿蜒,更看人情世故。
等男人们都出了门,程素清回去房间,从箱子里翻了一盒营养礼盒,和蒋嫂嫂笑着出门,去往江清月的家。
给顾家带的东西早已经送了,这些礼盒都是额外预备的,满满一箱子,要是有需要给谁就送,没需要就给霍千里留下,今后去送点礼什么的也不用自己再掏钱买,这会儿正好派上了用场。
来到江家外面的第一眼,程素清就看着墙根处整整齐齐的柴火,没有一丝杂草的干净院坝,微微点头。
蒋嫂嫂毕竟是村长夫人,待人接物虽跟韩致远夫妇没法比,但在这村子里也够用。
领着程素清进去,笑着跟迎出来的江清月和江母介绍了她的身份,然后便说是为了感谢江清月对霍千里的帮助,专程来拜访的。
程素清笑着递上去礼盒,跟受宠若惊的江母和江清月一番信手拈来的客套,闲聊几句便笑着道:“清月,能陪阿姨走走吗?”
江清月愣了愣,蒋嫂嫂笑着挥了挥手,“去吧,我要跟你妈学学做凉粉的手艺,没得空。”
“去吧,跟程嬢嬢好好请教一下。”江母也微笑道。
山间的村道上,江清月和程素清有说有笑地走着,一个衣着不浮夸却极富气质的老人,一个衣着朴素却大气从容的姑娘,气氛并没有偶像剧里常见的紧张。
走了一段儿,程素清停下歇歇脚,看着江清月,看着她素面朝天却清丽动人,看着她布鞋旧衣却无丝毫自卑,看着她身处偏远却谈吐不俗,越看越是欢喜。
她主动拉着江清月的手,然后陡然愣住,旋即鼻子一酸,“真是个好孩子。”
江清月嘴角弯弯,没有说话。
“傻孩子,书还是应该继续读下去的啊!国家有助学贷款,今后工作了再慢慢还掉就好了,怎么能因为那个自己放弃前程呢!高考故意交一门白卷,又是何必呢!”
江清月闻言一惊,这是她第一次在村子里听人猜到了这个事实。
她摇了摇头,“我妈身子不好,需要人照顾,我妹妹还要上学,总要有人挣钱养家的。”
她的语气平静,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后悔,但听在旁人心头,却有什么言语都比不上的哀伤。
程素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这么聪明,这辈子怎么能就这样了呢!老韩是蜀州大学的教授,让他帮你联系,去参加成人高考,到时候跟你妹妹做同学怎么样?你母亲的病,我来负责,我是蜀州人民医院的医生,应该能给她治好。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江清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程素清慈爱地看着她,认真道:“我很喜欢你,想收你当我的干女儿。你愿意吗?”
江清月定定地看着她,程素清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待着江清月的回答。
林间的风悄然吹过,吹动着江清月的发梢,吹起了她眼中的一层水雾。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您是不希望我跟他在一起吗?”
程素清神色一变,神色之中的锐利和惊讶一闪而逝,旋即化作了无奈。
“丫头啊!你真的很聪明。”
程素清长长一叹,依旧握着江清月的手,“但别误会,我对你的欣赏和喜爱也是发自内心的。”
她看着江清月抿着嘴站在那儿,倔强又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心头一痛,“丫头,阿姨不是那种人,听阿姨跟你说。”
“你觉得千里优秀吗?”
江清月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他还缺另一个同样优秀,但却和他一样的人吗?”
江清月皱眉。
“他缺的是一个能从他没有的领域给他助力的伴侣,比如权力、比如财富。这一点,同样也适用你。所以从最简单的资源配置的角度而言,你们的组合对彼此都是浪费,同时又都是牵扯。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江清月沉默。
程素清叹了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是真心实意地将霍千里当做亲儿子对待,为他考虑。
在昨天隐隐猜到几分内情的时候她就在琢磨这个事情,但以她的善良又做不出那种棒打鸳鸯的事情,只能选择这样委婉的路子,充分补偿江清月,让他俩自然地分开。
只是没想到江清月竟然如此聪慧,在她刚说出来的时候,就猜到了真实的用意,以至于此刻的局面稍稍有几分脱离掌控的尴尬。
不过程素清也是大风大浪都过来的人,此刻的拘束无非是因为实在不忍心继续伤害这个跟霍千里一样优秀又命苦的女孩子而已,重整心绪,程素清正要开口,江清月却抬头看着她,“阿姨,我觉得你错了。”
“嗯?”
江清月深吸一口气,像是重复,又像是给自己鼓劲,认真道:“阿姨,你想错了。”
第八十三章 除夕夜,新篇章(加更)
山林间,程素清听了江清月的话,并没有被冒犯的愠怒,而是微笑道:“说吧,阿姨不介意。”
江清月欠了欠身,“谢谢阿姨。”
她和程素清慢慢走着,轻声道:“阿姨,你既然知道我高考的事情,应该也知道我爸的事情吧?”
程素清点了点头。
“阿姨,你知道吗?我问过我妈,问她有没有后悔嫁给我爸。”
程素清脚步一缓,心头暗叹。
“她说,她没有,如果再来一次,即使明知这个结果,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江清月看着程素清,“阿姨,我希望他未来的爱情也能够这般,无怨无悔。”
程素清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江清月却难得稍显无礼地打断了她,“阿姨,您听我说完,我怕过了现在,我就没有勇气再开口了。”
“我这么说并不意味着我希望他一定要选择我,我只是觉得这不应该是一次安排,您可以给他提供更多的选择,但对他而言,基于爱情也好,从利益出发也罢,最终是他自己来做出这个选择。毕竟,您的目的是希望他过得好,过得开心,对吗?”
江清月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露着自己的心意。
程素清默默听着,心头并未有太多的波澜,到了她这样的层次,心中的念头是很难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彻底扭转的。
但江清月有一点说得好,这种事的确不能由她包办,最终还是要落到霍千里自己的选择上来。
若是能基于自己的喜欢,而选择一个更能够帮助霍千里未来的人,那就是再好不过。
而她有那个自信,她为霍千里挑选的人,能够俘获霍千里的心。
“你说得对,但是阿姨想问一句,如果他最后.......”
江清月平静道:“我绝不会再做纠缠。”
这一刻,这个衣衫普通的农村姑娘,有着公主般的骄傲。
“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孩子呢!”
程素清心中大定的同时,也由衷地感叹起来,她的确是喜欢江清月的,但跟她不希望江清月和霍千里走到一起并不矛盾。
她牵起江清月的手,微笑道:“今天是阿姨冒犯了,我们回去吧,我去帮你妈妈看一看。”
......
另一边的男人们不知道这头的风雨,他们正走家串户,欢声阵阵。
韩致远跟村民们递烟,聊天,仿佛回到了自己当年上山下乡当知青的岁月。
他了解着村民们的情况,既是感受一下霍千里的工作成果,也是为了多搜集些信息,今后如果有需要也能帮忙出谋划策。
肖尧几个则是在一旁默默看着霍千里跟这些村民的相处方式,瞧着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人家递来的瓜子水果吃着,瞧着他跟村民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瞧着他如数家珍地问着村民们的情况,渐渐明白过来他所说的沉下去是什么意思。
霍千里跟顾大强还有韩致远又走进一户人家,肖尧他们三个这次没进去,他们今天接受的信息都不少,一个个站在门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显然颇有所得。
顾海涛忽然拍了拍肖尧的肩膀,“尧哥,你看这几个小屁娃儿在冲你笑。”
肖尧瞥了一眼,随口答应道:“怎么了?你尧哥我就是这么魅力惊人啊!”
顾海涛叹了口气,“你知道在农村过年,什么时候最可怕吗?”
“什么时候?”
“就是几个小孩捂着耳朵冲你笑,你又不知道擦炮到底在哪儿的时候。”
说完顾海涛撒腿跑开。
砰!
一声就在脚边爆开的响声将肖尧魂都差点吓没了。
吓了一跳之后,肖尧,闻着空气中的淡淡硝烟味道,看着那几个小孩得逞地大笑着,忽然也咧嘴一笑。
这就是过年,这就是幸福的年味儿啊!
接着,一帮人又到了村上,跟摄制组见了一面。
得知韩致远的身份,刘晓雨就又想雁过拔毛,录点东西,被韩致远摆手拒绝。
他的身份稍稍有些敏感,在政界弟子众多,真要被拍进去,反倒引来猜疑,会给霍千里添上不少麻烦。
刘晓雨悻悻作罢,跟霍千里比了个二,意思是现在又欠她两顿饭了!
霍千里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谈了一阵,顾大强正式开口请摄制组众人晚上到顾家吃年夜饭,这是事先就说好的事情,众人也不推辞。
毕竟过年了,小食堂的做饭阿姨也要回家过年,不去顾家吃他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从村委会走回去的路上,肖尧撞了撞霍千里,一脸坏笑,“刚才那个刘记者,哦不,刘导演跟你比个耶是啥意思?你俩?嗯?”
霍千里眨了眨眼睛,伸出手,竖起食指和中指,其余手指屈起,掌心朝外,“这叫耶。”
然后掌心一翻朝内,依旧竖起两根手指,就像刘晓雨刚才的动作,“这叫你。”
肖尧一愣,顾海涛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你就是二。”
说完还嘀咕道:“还大学生呢,这不傻子么!”
“卧槽!你给我站住!”
肖尧猛地反应过来,追杀过去,但顾海涛早已提前启动,冲得老远。
众人哈哈一笑,随着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午饭时间到了,年味儿越来越浓了。
当天晚上的年夜饭,吃得很热闹,也很开心。
看着一屋子年轻人,韩致远夫妇跟顾大强两口子也都觉得自己仿佛也年轻了几岁。
吃过晚饭,刘晓雨和杨丹也帮着收拾,然后众人分成两拨,两个姑娘凑了一桌陪着程素清和蒋嫂嫂打麻将,其余几个男的聊天的,喝酒的,打牌的,各得其乐。
霍千里坐在椅子上,听着他们的喧闹,默默编辑着祝福的短信。
他从来都不喜欢群发,这种时候,都是一个人一条,还得突出每个人跟他之间不同的羁绊,方显诚意。
何教授、张弛、夏晚晴、老汤、胡老、郑书记、张镇长、王副镇长、郭副书记、李书记.......
一个个名字的背后是一段段关系,这一段段关系便圈起了他如今的事业。
发完了这一圈,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门外,没有手机的她现在在干嘛呢?
.......
江家,门扉轻掩,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
江清月取出两炷香,递给江母一炷。
江母亲自点上,跪在堂屋香火前,看着父亲的遗像,小声念叨了许久,才将香插进了香炉,擦着眼泪起身。
江清月跟着上前,点上香,在心头默念了几句,敬香跪地磕头。
四方的大桌上,摆着八个菜碗,江清月将祭祀先人的八双筷子收起六双,将八个酒杯里的一点点酒分别倒进两个杯中,然后扶着母亲坐下。
灯光下,她笑容明媚,举起酒杯,“妈,过年好,祝你明年身体健康,顺顺利利。”
江母看着她,眼泪忽然又掉了下来,旋即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祝我的女儿心想事成。”
杯子轻轻一碰,就像两个孤独的身影在风雨中紧紧相拥。
.......
十二点刚过,农历新年正式到来的时候,村子里的鞭炮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虎山村的习俗就是在这个时候放鞭炮,赶走霉运,迎接喜庆。
顾大强自然也早就准备了,细心的他,还准备了四饼。
刚好四个“阵营”,每一方都能图着这个吉利。
顾海涛、霍千里、肖尧、刘晓雨,四个人一人拿着根香走到各自那一饼鞭炮前,如出一辙地蹲下身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燃烧的香头伸向理出来的引线。
最先点燃的竟然是刘晓雨,霍千里跟顾海涛几乎紧跟着同时点燃,在引线滋滋声中,肖尧赶在最后一刻成功点燃,吓得将香一扔,抱头蹿进了屋子。
滋滋滋,砰砰砰!
火光四溅,响声阵阵,噼里啪啦的土块乱飞中,一张张笑脸在火光明灭中时隐时现。
新的一年,真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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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霍千里的野望(二合一)
大年初一,万象更新。
进庙上香的,上街赶集的,呼朋唤友打牌喝酒的,虎山村一片热闹。
但就在这新的一年的第一天,顾家就上演了一出别离。
因为,韩致远和程素清要走了。
“韩老哥,程嫂嫂,再多耍几天嘛!”
顾大强站在门口,真诚又不舍地挽留着。
韩致远叹了口气,“年也过了,家里事情还是不少,就不多打扰了,等后面时间空闲点,欢迎老弟带着全家一起到锦城来。”
事实上,对他们老两口而言,能抽出这三天时间跑这一趟,已经很是难能可贵了。
以他们的地位,人情往来,关系维护都不少,再加上程素清在医院工作,假期就更是难得,能够在这儿一起过个热闹的好年,知足了。
昨晚上,老两口还久违地亲手放了烟花炮仗,笑得跟个孩子一样!
再一个,为人也得识趣,顾家又不是没有亲戚,过年也要走门串户,这么多人待在人家家里,人家还怎么过日子。
院坝里,韩致远跟顾大强抽着烟,再聊着几句闲话,程素清跟蒋嫂嫂拉着手絮絮叨叨,霍千里举着电话在说着什么,顾海涛蹲在一旁颇感失落,只有肖尧三个,提着行李,一脸的生无可恋。
筹划这么久,大老远跑过来,挨了一顿“羞辱”不说,还就只完完整整地待了一天?
但霍千里一句话又将他们怼得哑口无言,“有那个闲工夫,回去自己村上,好好想想办法,跟村民们搞搞关系不好吗?”
一分钟后,霍千里放下手机,笑着道:“老师、师娘,车子马上过来了。”
这一趟回锦城,霍千里怎么都不忍心让二老再去挤大巴了,咬牙联系了一辆面包车,五百块钱的“天价”,将他们一行直接送去锦城。
算上司机,一共七人,刚刚好。
是的,霍千里也要走,一是像刚才说的,给顾家留点自己走亲戚的时间,二是护送二老的同时顺道去一趟锦城给何教授和夏晚晴拜个年。
虎山村的现在,多亏了他们,做人需懂感恩。
面包车突突突地开来,众人挥别顾家一家三口,真诚地相约未来,然后启程离开。
因为是大年初一,霍千里额外给司机师傅递了个十八块钱的红包,司机师傅满脸笑容,一路上开得专心,也知趣地不多说话。
肖尧扭头回望,看着虎山村渐行渐远,感慨道:“老霍这半年,辛苦归辛苦,总算是成绩斐然,接下来就可以轻松悠闲地坐等成果咯!”
霍千里笑了笑,“哪有那么轻松,事情还是满头包。”
“假!”肖尧瘪了瘪嘴,“你现在药材都已经种下去了,又有医药公司的专家驻点指导,你只等着收获,然后大获成功就行了,哪还有什么事!”
霍千里摇了摇头,“真的,我没开玩笑。”
接着他就跟众人讲述了顾刚跟许艳婷这两口子的事,从入村时的家暴,到最后顾刚来村委会撒泼结束,中间还穿插他连夜带人救下虎哥一行的故事。
霍千里认真道:“所以我觉得,乡村的发展,不能只有经济上的考量,乡村文明的进步也是我们村干部必须要思考规划的,不然始终是瘸腿走路。”
老周疑惑道:“这个就是些行为习惯上的事情,直接硬性规定不就行了吗?”
“想想是这样,但实际上,丝毫不比致富简单啊!”
霍千里叹了口气,又跟他们讲述了年前村委会上的自己三个提议尽数落空的经过,就连最简单的垃圾集中处理都没办法推行。
“老霍,你这就......”肖尧正要脱口而出,忽然瞅了一眼韩致远,硬生生地把语气一缓,“你这是不是多少有些太激进了些?都说仓廪实而知礼节,现在虎山村的村民还这么一穷二白的,你就跟人家说什么清洁卫生,文明守法,那不是扯......得有点远了吗?”
老杨也闷闷道:“我也觉得,先搞钱,把钱挣够了,跟外界的交流更多了,你担心的那些事情自然就会好了。”
他心里嘀咕着,省里主要衡量的就是经济指标,搞文明建设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不过碍于韩致远在场,并没有说出口。
霍千里笑了笑,“我这不是把钱搞到手了吗?”
肖尧、老周、老杨:.......
MD,好气!
好想打人!
“千里这个思路,我是赞成的。”
一直沉默的韩致远一开口便亮明了观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乡村发展到一定程度,是需要达成制度、组织、文化、经济各方协调的,只有一方优秀不得长久。”
他扭头看着肖尧三人,“千里趟过的雷,未来你们也都会遇到。看着他怎么做,提前思考早早布局,不就能省很多事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好好的年轻人活得暮气沉沉的,出去别说我教过你们!”
肖尧三人丝毫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地应下。
话,嘴皮一碰就说了出来,简单;
但行之有效的办法,却不是一件容易想出来的事。
一路上,几个人扯了半天,程素清都睡了两觉了,依旧没能商量出一个让众人都眼前一亮的办法。
当然,也因为韩致远基本都在沉默。
车子到了锦城,先将肖尧三个扔在蜀州大学外面的民房,霍千里跟他们约好一会儿电话联系,接着便将韩致远二老送回了家。
结过账,跟司机师傅说了声辛苦,霍千里便主动帮忙扛着顾大强精心准备的土特产,跟着韩致远夫妇进了家门。
到了家里,也就才上午十一点,程素清让他歇歇喝点茶,中午跟他们一起去参加一个聚会。
霍千里自然婉拒,靠在沙发上的韩致远淡淡道:“坐下吧,饭可以不吃,茶还是要喝的,我还有话问你。”
他看着依言在旁边坐下的霍千里,“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千里疑惑道:“老师,我没想干什么啊!”
韩致远瞥了他一眼,“真不说?”
霍千里两手一摊,“真没有啊!”
“那行。你去忙吧!”韩致远挥了挥手,“本来说你有个在锦城国土资源局的师兄,可以带你去长宁村看看,不说那就算了。”
“别啊!”霍千里脱口而出,然后面露赧然,“您怎么知道的?”
韩致远瘪了瘪嘴,“你专门把长宁村的宣传报道打印出来,就放在房间的书桌上,还圈圈画画了那么多,也就肖尧那几个不上心的看不见了!”
长宁村,锦城市郊的一个普通村落,原本籍籍无名,但在2006年4月,随着蜀州被确定为首批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试点地区,一切就有了变化。
国家选中了蜀州,蜀州选中了锦城,而锦城选中了长宁村。
长宁村总面积两千多亩,建设用地五百余亩,通过“拆院并院”,新建了三个集中居住区,净增耕地近三百亩(老宅基地被推平,复耕,耕地增长)。
因为耕地增加而腾出来的农村建设用地指标则被置换到了更靠近锦城的其余两个经济发达的镇上,由此带来了近亿元的货币收入。
这些信息,都是霍千里打印出来那份报道上的内容。
得知韩致远瞧见了,霍千里讪笑一声,“我就那会儿琢磨了一下,虎山村能不能也想办法搞一搞。”
“你还真这么想了啊!”以韩致远的城府都不禁有些惊讶。
霍千里笑了笑,“想想又不犯法嘛!”
“千里,我要郑重地提醒你一句,这很难,不,基本不可能!”
韩致远神色严肃,“首先,这只是个试点,何时推广谁也不知道。而你在虎山村,只有三......两年半了。”
“其次,全蜀州,也就锦城有强烈的扩张需求,能够接纳这么多建设用地指标,而你是在旌城,就算腾出来也没人要。说句难听的,城镇村庄和人一样,有与生俱来的宿命。”
“再者,虎山村的经济什么水平,没有企业,没有就业,你让大家集中居住,村民“上楼”之后的收入怎么解决?配套设施怎么完善?”
说完这些,韩致远语重心长地道:“志存高远是好事,但切莫变成了好高骛远,一旦成了不顾实际的瞎折腾,那会出大乱子的。”
还有句话韩致远没说,但他相信霍千里听得出来。
那就是:别特么以为你现在搞出了点成就,什么事情就都可以办得下来!
霍千里默默听完,苦笑一声,“老师,您误会我了。”
“您是知道我的,我虽然有些执拗,但不是那种好高骛远的人。我是想过全村集中居住,并且利用土地指标增减挂钩筹集建设资金的事情,但我也想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在我的这个任期内,是不可能的,就是一个美好的愿景而已。”
“我把那篇报道打印出来,其实是在揣摩其中的一个点,那就是如何借东风。”
韩致远疑惑道:“借东风?”
霍千里点了点头,解释道:“借助政策的东风,实现村子的跨越发展。”
“您看这个长宁村,如果没有这一次的国家政策,他们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吧?但反过来思考,这个机会为什么又会落到他们头上呢?除开地理位置,是不是还有他们村子的发展水平,治理水平等各方面的综合考量呢?”
“我想做的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就是想尽力把虎山村的基础条件做得更好一些,等到政策的东风真的吹起,能够让他们抓住难得的机遇,从而逆天改命。”
霍千里说着说着甚至都用上了时下比较流行的网络小说里常见的词。
韩致远看了他一眼,认真问道:“真没想那么多?”
霍千里点了点头,“真的。就像肖尧说的,在等待收获的这个空档之中,我本身也使不上力,就想着还有哪些方面能做文章。为此我每个周末都去镇上的网吧上两个小时的网,看看省内、市上的各种新闻,寻找灵感。想来想去,也就村风村貌建设能使使劲了。本身能改善生活,同时也肉眼可见,能出成绩,如果虎山村能更被领导重视,能进入更高层领导的视野,那未来真有什么可能的机会,他们多往虎山村上想一分,村子的发展就多一分机遇。”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个人的发展,同样多一分机遇。”
“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韩致远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霍千里的想法,同时也彻底松了口气。
他沉吟片刻,对霍千里道:“你觉得最好的教育是什么?”
霍千里皱着眉头想了想,“言传身教?”
“对了,身临其境,言传身教。不说得其精髓,至少也能习其皮毛。”韩致远笑了笑,“你看那些外出打工的农民朋友,至少在行为规范上能慢慢向文明靠拢吧,这可没人刻意去教。”
霍千里搓了搓手指,“老师的意思是,挑选一些人去先进的环境去学习一段时间,然后再回来带动推广?”
这法子听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但不是他虎山村能玩得起的东西啊!
出去衣食住行的花销不说,村里还一堆农活要干呢!
韩致远摆了摆手,“我只说方向,具体的细节你自己结合你的实际情况去考量。”
嗯,身为一个高深莫测的老师,他才不会说他也没想到靠谱的办法呢!
从韩致远家里出来,霍千里手里拎了两个袋子。
倒不是又从韩致远家里顺了点东西,而是他自己从虎山村带来的,一个给何教授,一个给夏晚晴。
霍千里先找到肖尧三个,简单吃了个午饭,等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才动身去往何教授的家。
不巧的是,何教授没在屋里,一个年轻男人开的房门,霍千里说明来意,年轻男人笑着请他进来坐会儿。
何教授不在,霍千里也不自讨没趣,客套几句,将东西递了过去,顺便祝贺了新春快乐。
年轻男人微笑点头,也回了两句祝福。
关上房门,年轻男人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看了看塑料袋子里装着的土特产,鄙夷地瘪了瘪嘴,随手扔到了垃圾桶边。
走出小区,霍千里看了看手里剩下的那个袋子,本来是想托何教授转交的,结果何教授又不在家,自己直接去找夏晚晴总觉得又有些不合适,迟疑了一会儿,眼前一亮,掏出手机,“喂,老汤啊,在哪儿呢?”
......
从老汤家里出来,霍千里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老汤媳妇一句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让他登时有种送货上门的感觉。
没辙,只好默默跟夏总说声抱歉,后面再补吧。
下午去商场买了些要带回虎山村的年货,晚上又跟肖尧几个聚了聚,得知他们也准备退租,好好扎根村子,干出成绩来之后,霍千里欣慰地感叹道:“不枉我一番苦心,儿子们终于懂事了。”
然后自然遭来了一番“毒打”。
初二下午一点,霍千里拎着大包小包,赶往了锦城北门的一个汽车站。
在那儿,每天下午三点,有一班可以直达千符镇的班车。
如果坐不上就得到东江县城转车,会额外多花将近两个小时。
好在霍千里赶到的时候,还有余票,刚买完票转身,就瞧见一个打扮漂亮时髦的年轻姑娘背着个双肩包匆匆跑来,“你好,买一张到千符镇的票。”
霍千里好奇地看着那个姑娘给钱、拿票、转身,然后瞳孔一缩。
这种中巴车的票上也没什么座位号,先上先得,所以买了票的人基本就直接过去站台排队了。
两点五十左右,司机将车开过来,打开车门,排着队的人一拥而上。
霍千里恰好就跟在那个年轻姑娘的身后,看着她在前排的一些空座上扫了一眼,然后在那些男人期待的眼神中,默默走到中后部找了个无人的两人座坐下,霍千里便走到旁边,笑着道:“你好,这儿有人吗?”
年轻姑娘扭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霍千里便将行李放在头顶的架子上,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坐下。
车子的发动机已经点燃,正轰隆隆地转出刺鼻的柴油味道。
等待的间隙,年轻姑娘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来安静地看着,霍千里笑着攀谈道:“这是准备回家?”
年轻姑娘似乎对霍千里的搭讪并不意外,但颇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只淡淡嗯了一声。
偏偏霍千里是个不识趣的,继续问道:“你是大学生?”
年轻姑娘看了他一眼,霍千里笑着指了指她手里的书,年轻姑娘便又嗯了一声。
霍千里又腆着脸自来熟一般,“为什么这会儿才回去?”
年轻姑娘有些无奈,开口道:“兼职。”
“春节的时候,正是缺人,工资也给得高,倒是个兼职的好时候。”霍千里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家里人没意见吗?”
年轻姑娘终于忍不住放下书,扭头看着他,“大哥,我们很熟吗?”
霍千里也不动怒,笑了笑,“别叫大哥,或许你应该叫我学长,江秋雁同学。”
第八十五章 送雁归
学长?
江秋雁一脸警惕地扭头看着霍千里。
霍千里微笑着说了几个只有在蜀州大学内生活过的学生才知道的话题。
江秋雁却意外地没有如大多数人一般瞬间表露出倾慕和顺从,而是依旧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霍千里笑了笑,“如果我说我不止跟你认识,跟你的姐姐、母亲都认识,你会相信吗?”
江秋雁不置可否,“你想要干什么?”
霍千里耸了耸肩,“不想干什么,就是刚好同路,聊几句。”
“那现在聊完了。”
江秋雁把书抱在胸前,眼睛一闭,装睡了过去。
霍千里扭头看着江秋雁,跟江清月的五官很是相似,但眉宇之间,差了江清月几分温婉,却更盛了几分英气。
江秋雁一皱眉,默默侧过身子,背对着霍千里。
得!还被发现了,指不定当成色狼了!
霍千里笑着收回目光,没想到这对长得很是相像的姐妹,性格却这么大相径庭。
车子缓缓转出车站,霍千里也在疲惫中缓缓睡去,对经常性失眠的他而言,能够睡着的机会都是幸福的。
当车身一停,司机师傅吆喝响起,“要上厕所勒!搞快!”
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不少人都纷纷起身,奔赴洗手间。
江秋雁跟霍千里也不例外。
等江秋雁上了洗手间出来,站在服务区的坝子里透透气,却发现霍千里正握着手机,跟人说着什么,不时还朝她瞥上几眼,尬笑两下。
江秋雁心头一惊,想起听舍友们讨论过的那些网上高端人贩子的故事:
什么热心女大学生给老乡指路,还带老乡过去,结果强行绑架卖到了山区,服侍;
什么一个漂亮女人去国外旅游,走进商场试衣间就失踪了,几年之后被砍掉双腿在马戏团表演;
什么女子满怀欣喜地跟网恋男友奔现,结果半夜在浸满冰水的浴缸里醒来,肾已经被割掉一个......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匆匆上了车。
等霍千里走回座位,发现江秋雁双手将自己的背包抱在胸前,肢体动作中就透露出一股防备,不禁哑然失笑,心头竟意外地多了几分怀念,怀念起以前同样青涩而警惕的自己。
车子从省道上一拐,走上县道,登时就开始颠簸摇晃了起来,两侧的景致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破旧荒芜,但对于游子来说,心情却变得更激动起来,因为,家的气息更近了。
从拐进县道开始,车子就开始一路走走停停。
像这种班车,都不是直接点对点的,不少人都是在过路站下,同时沿途也会拉一些短途的旅客,尤其是在进入县域范围之后,这种行为就更加频繁,超载什么的也不会有人管。
当车子驶过千符镇前面那个镇子,江秋雁偷偷瞥了一眼安坐不动的霍千里,心头愈发担忧起来,这人还真要跟着自己一路?
从镇上去往村子的路上,有几段儿可没啥人啊!
坐摩的?万一摩的司机跟他串通,或者胆小怕事怎么办?
人的心理一旦生出猜疑,各种念头和幻想就如疯长的草,疑邻盗斧的心理十分现实。
当车子开到千符镇的镇口,瞧见镇口一栋建筑物蓝底白字的门头,江秋雁猛地站起来,“师傅,刹一脚!”
司机应声踩下刹车,江秋雁匆匆跑下车,直接朝着那栋建筑跑了进去。
千符镇派出所。
哼!还是本姑娘聪明,有本事你敢跟进派出所里来啊!
想着这个,她得意地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刚刚展露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你到派出所去干什么?这都快六点了,天都要黑了。”
霍千里提着包裹,站在她身后,笑着开口。
!!!
江秋雁终于维持不住镇定,“你.......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跟你又不认识!”
霍千里看了她一眼,视线越过她瞧向办公楼前一个走出来的身影,“陈所!”
千符镇派出所所长陈天明瞧见霍千里,稍稍愣了一瞬之后,登时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小霍!你怎么在这儿?”
春节前那次赌博的事,虽然抓了他的侄儿陈建军,但让他在镇领导面前露了脸,被郑书记大大勉励了一番,而且事后的处置霍千里也没揪着不放,十分上道,此刻自然是亲近多过防备。
看着两人热络的样子,江秋雁一愣,心凉了半截,果然就像网上说的那样,基层都烂透了,没一个好东西!
霍千里指了指江秋雁,“我从锦城回来,刚好碰到我们村上有个小姑娘,就顺道送她回去了。但是她好像把我当坏人了。”
陈天明看了一眼江秋雁,过年酒后稍显浮肿无神的双目被光彩照亮,这女娃儿有点漂亮勒!
他笑了笑,“年轻人,勒是你们村上的驻村干部,没得问题,放心跟他走,天都要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江秋雁愣住,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就是哈,这个人穿得像模像样的,还拿着行李,哪个搞坏事的会弄这些嘛,而且还敢跟进派出所来......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一个念头的错误,就延伸出一连串的误差,等思维的惯性被纠正,自己都会觉得先前的所想所做匪夷所思。
走出派出所,江秋雁愤愤地看着霍千里,“你为什么不早说,故意想看我笑话吗?”
霍千里耸了耸肩,“我说了你就会信?”
江秋雁不开腔了,霍千里笑着道:“你一个人孤身在外,又是女孩子,还长得这么漂亮,警惕点是应该的,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妥,今后也应该坚持今天的做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那一个万一,就是你的亲友都承受不起的结果。”
江秋雁扭头看着他,“你一直都这么多话吗?”
霍千里:......
好在千符镇不大,从镇口的派出所走到镇中间的汽车站,也就十来分钟。
然后,江秋雁就瞧见一个黄衣身影飞奔向她,“秋雁!你上哪儿去了?刚车子上没看见你,都快给我急死了!”
“咳咳!”霍千里无语道:“你要是说个你们,我心里多少也能好受点。”
顾海涛讪笑一声,“千里哥,我这不是着急么!”
“你跑来干什么?”江秋雁看着顾海涛。
顾海涛一本正经,“接你啊!”
江秋雁怒其不争地看着他,“这儿这么多摩的,用你接吗?一来一回一个多小时,有那个空在家里帮着做点事不好吗?”
顾海涛哑口无言,只能挠了挠头。
“咳咳,先回去吧,天儿不早了。”
霍千里开口提醒了一句,然后随便挑了一辆摩的骑上去,直接走了。
走到半路,就瞧见顾海涛意气风发地拧着油门从他身旁超越,江秋雁抓着他的腰,一脸紧张。
“真是个棒槌!”霍千里笑骂一句。
等到了虎山村,霍千里直接让师傅把车骑去江家门口。
师傅看着山路,迟疑一下,“这个路有点不好走,万一摔了划不着,你还是自己走过去嘛。”
霍千里笑着道:“加两块钱。”
“坐稳了哈!”
江家门口,顾海涛也才刚到,正解着行李,江秋雁在一旁开心地跟江清月和江母拉着手聊天。
瞧见霍千里,江秋雁开口道:“你来搞啥子?”
一回村,口音也变了回来。
江母连忙教育她,江清月也让她不许这么没礼貌,然后快步迎了上去。
霍千里笑着从包里取出两个礼盒递过去,“过年了,正好回了趟锦城,买了点小东西,新年快乐。”
江清月自然连忙推辞,霍千里微笑着道:“听说新年礼物送不出去,一年都不会顺,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江清月无奈收下,说了声谢谢。
一旁的江秋雁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吓得江母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
霍千里装作没听见,凑在江清月耳边小声道:“回来的路上我专门试探了一下,你妹妹警惕性很高,一个人在外面应该也不会有事,你和阿姨都可以放心。”
江清月扭头看了江秋雁一眼,感激地跟霍千里道谢。
“好了,你们一家团聚,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霍千里挥手告别,顾海涛也跟江秋雁摆手,“秋雁,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找你耍哈!”
江秋雁眼睛一瞪,“耍个铲铲!一天斗晓得耍!做点正事!”
顾海涛骑上摩托车,没脸没皮地嘿嘿一笑,“要得,你说了算!明天见哈!”
回去的路上,霍千里问道:“你跟江秋雁一直都是这种相处模式?”
顾海涛点了点头,“嗯啊!有啥子问题咩?”
霍千里斟酌着语言,“那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当然喜欢啊!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霍千里嘴角抽了抽,“你的自信要能分我一些,我都敢上春晚表演钢管舞了!”
第八十六章 秋雁来去,灵光乍现
江家,江秋雁躺进江母常坐的躺椅上,四肢张开,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还是家里舒服啊!姐姐,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饿了。”
江清月却没有动,走到她面前,一脸严肃,“秋雁,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礼貌了?”
江秋雁有些诧异地抬头,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江母,江母默默别过头去。
江秋雁看着江清月,默默蹦出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他?”
江清月偷偷用牙齿咬住里面的嘴唇,维持着严肃,“霍干部是来帮我们村子的,不管是对我们家,还是对我们村,都是有恩的,你不能这么说。”
江秋雁直勾勾地看着江清月,两姐妹在无声中较量着,就在江母忍不住担忧想上去劝的时候,江秋雁气势一泄,郁闷地道:“行了行了!我错了行吧!今后我尊敬他,对他礼貌点,行了吧?”
江清月也不多说,转身朝厨房走去,至于身后那些【当个姐姐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知道欺负我】之类的嘟囔,全当没听见。
......
初三,江秋雁回来的第三天。
顾大强两口子走亲戚去了,顾海涛干脆就留下来陪霍千里。
当天下午,两辆摩托车驶向了千符镇上。
霍千里载着江清月,顾海涛载着江秋雁,四人两车,到镇上闲逛瞎玩了半天。
昨晚和今天白天,江秋雁听了母亲和姐姐说了不少霍千里的事,对这个曾经“戏弄”过自己的男人态度和缓了不少,一声声学长不经意中显露出同为大学生的身份认同。
霍千里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江清月,笑着跟江秋雁道:“别叫那么生分,就跟海涛一样,叫我千里哥就好了。”
晚饭,直接去吃的烧烤。
对千符镇的居民来说,这玩意儿算是宵夜一类,所以,正当饭点的时候,人反而不多。
四人坐了一桌,霍千里豪气地点了一堆,就当晚饭吃了。
烧烤店的“少东家”拿来四罐饮料,江清月下意识地就拿起一罐打开,放在了霍千里的面前。
顾海涛看得羡慕不已,一脸期盼地看着江秋雁。
江秋雁眼睛一瞪,“愣着干啥?照着学都不会?给我开一罐啊!”
平日里无法无天的顾海涛幽怨地一叹,臊眉耷眼地给江秋雁开了个易拉罐,看得霍千里嘴角直抽。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来,咱们碰一个,预祝大家新年都心想事成!”
霍千里举起饮料瓶提议,众人纷纷举起饮料瓶一碰,脸上洋溢着笑容,嘴里祈祷着未来。
兴起而来,兴尽而归。
将江家姐妹送回家,江清月跟霍千里郑重地道谢。
江秋雁却站在路边,一脸严肃地数落着顾海涛,“这大半年了,咋个就这么点长进?你说你每天在村委会帮忙,就是去端茶送水的吗?”
顾海涛挠着头笑了笑,“我这不是在跟千里哥学的嘛!”
“少在那儿嬉皮笑脸的!我跟你说认真的。”
“好好好,你放心,我一定努力,不然到时候咋个娶你啊!”
“你娶个铲铲!”江秋雁一脚踢在顾海涛的腿上。
......
回到顾家,霍千里收拾妥当,坐在书桌前,再次琢磨起了推动村子风貌改善的事。
就像那天他跟韩致远说的,对当下的虎山村,这是他最容易做出成绩、最能改善村民生活、也更能为虎山村争取到更高荣誉,将虎山村推进更高视野的方向。
【生产发展、生活富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
新农村建设的指导方针上,风貌上就能占据两点,如果能做好,不会比他在虎山村搞出的这个合作社效果差。
当然,这其中是有先后顺序的。
二十字方针其实已经将逻辑展露得很明白,先得是生产发展,然后生活富裕,在这些之上才是文明整洁,最后才是组织建设上的民主。
如果没有前面的生产发展,生活水平提升,风貌建设只能是无根之草,强求不得。
但若是在生产生活有了一定基础的情况下,风貌建设就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了。
如果能把这个做好,再加以宣传,别的不说,霍千里有把握旌城市相关政策,领导层都会多想一下虎山村。
那些在大会上、电视上、报纸上枯燥无味的“大话空话”的背后,其实都是一笔笔的真金白银,一双双的腾飞之翼。
他要为虎山村插上这对腾飞的翅膀。
但是,这个怎么插,能不能插得上,就是个大问题。
目前最优的那个选一批人考察的方案,几乎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还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呢?
霍千里抠着脑袋,坐在书桌前,笔尖在纸上划过,记录着脑海里零星的念头和灵光。
夜深了,孤独的台灯,陪伴着孤独的他。
时间一晃就到了正月初五,再有两天就是上班复工的日子了。
上午,江清月提着满满一篮子菜,来到了顾家,找到了霍千里。
她笑着将菜篮子递给他,“今天一大早,秋雁去地里亲自摘的,说是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霍千里笑着接过,“这是不是太客气了,其实别生我气就好啦。要不我今晚又请你们吃饭吧!这回把刘晓雨他们几个也叫上,这帮可怜孩子大过年的在村里也恼火。”
江清月摇了摇头,“秋雁早上就走了,要赶八点钟那趟直达锦城的车。她说元宵节之前还能做一周的兼职,一两个月的生活费就赚出来了。”
霍千里愣了愣,心头暗自叹了口气。
江清月指了指小土坡的方向,“可以走走吗?”
霍千里求之不得,将菜篮子放下,和她慢慢走出房门。
走在路上,江清月轻声道:“那天的事,是秋雁不对,你别在意。”
霍千里故作疑惑,“哪天?”
江清月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道:“其实秋雁并不是表面那样蛮横无礼,她很聪明,也很敏感,知道家里没一个男人,所以自从她十来岁的时候起,就习惯了龇牙咧嘴,故作凶恶,想要保护我跟我妈。”
说到这儿,江清月轻笑一声,“你知道吗?她一个姑娘家,从小就没少吵架打架,去年考上大学后,她还搬着凳子去了二组一户人家,就因为对方扒了我家的田坎,她就坐在人家门口骂了一下午,一点大学生的样子都没有。”
霍千里默默侧目,看着江清月一脸平静地述说,一时竟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这些平静言语的背后,是多少个担惊受怕的夜晚,是多少次孤苦伶仃的无助。
但庆幸的是,这些话,终于能够微笑着说出来了。
江清月顿了顿,“其实对你也是一样,她发现了一些端倪,便担心你趁着她不在,欺负我和我妈,于是故意装作不好对付的样子,想让你有所忌惮。”
她笑了笑,“有些幼稚,但我很感动。”
霍千里嗯了一声,“是啊,我现在也很感动。”
他也笑看着江清月,“你放心,不说这些背后的故事,我也不会生她的气的,毕竟是小姨......辈的学妹嘛!”
江清月脸颊一红,别过头去,小土坡上的风儿,今天都甚是温柔暧昧。
霍千里微微尴尬,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目光张望着,却在路上意外发现了一个身影。
竟然是先前缠绵病榻的江母!
“秋雁说了,但凡可以起来,一定要多走动,慢慢恢复身体机能,不能老是窝着。”江清月缓过了情绪,解释道,“刚才我就是扶着我妈过来,然后来找的你,她就自己走走。”
“这倒是,她说得没错。看来到了大学见识还是增长不少啊!”
“哦,对了,还有个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霍千里笑了笑,“我俩就别这么客气了。”
“下次去镇上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跟你一起去,买点东西。”
霍千里摆了摆手,“哪用那么麻烦,你直接跟我说,我帮你买回来就是了。”
江清月登时沉默,脸颊上还未来得及完全消退的绯红又重新占据了领地,似乎还更艳了些。
霍千里猛地反应过来,“不方便啊,那行我下次叫你。”
江清月迟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秋雁跟我说,衣服不能穿太紧,会影响血液流动,我打算去买一两件宽松点的。”
???
霍千里迟疑地看了看江清月,她身上的衣服不紧啊,再说哪有什么不能穿紧身衣影响发育的说法,又不是内.....
他猛地反应过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
江清月双手默默交叠,抱在胸前,红透了耳根。
“咳咳,秋雁倒是带回来不少先进的生活理念哈!”
霍千里尴尬地笑了笑,忽然笑容猛地凝固。
听见身旁没了声音,江清月诧异扭头,瞧见霍千里正一本正经地出神想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比划,嘴唇无声翻动着。
瞧见霍千里陷入沉思,江清月也不打扰,默默坐在一旁,以手托腮,安静注视,如水双眸,被霍千里的身影填满。
片刻过后,霍千里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激动地挥了挥拳,一脸兴奋地看着江清月。
“我找到办法了!我想到办法了!清月,你真是我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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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个碗,么么哒!
第八十七章 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村委会旁的小小土坡,承载了霍千里在虎山村许多次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但这一次次灵光闪现的背后,是他事无巨细的积累和绞尽脑汁的思考。
与其说上天又一次眷顾了他,不如说是上天没有放弃一个自强不息的人。
江清月虽然不知道霍千里在激动什么,但看着他那么开心,自己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霍千里开口道:“清月,我先回去给老师打个电话,回头再跟你细说。”
说完转身就朝着顾家跑去。
好在现在渣男之类的词还没出现,好在江清月的性子足够好,她微笑看着霍千里匆忙跑远的背影,温柔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心疼。
她懂他的辛苦。
回到房间,霍千里将手机掏出来,却没有拨号,而是摊开工作笔记,迅速将脑海里的念头先梳理一遍。
想要改变村风村貌,就得从村民身上入手,常见的命令式运动式的办法已经被证明是不可取的。
自律本身就是反人性的,同时不像挣钱,大家能够轻松建立起有钱之后的各种愿景,对村风村貌的改善这种事情,村民们缺少正反馈的强刺激,自身的主观能动性也是问题,接受度和配合度都不高。
这也是霍千里先前提出一个简单的垃圾归类都无法推行的原因。
而这个问题,被韩致远解决了。
他提出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这八字方针,从逻辑上来说是完全可行的。
但问题在于,将村民们送出去先进的城市或者发达的村庄里体验、考察,对如今的虎山村来说,从各个角度来讲都是不现实的。
这也是霍千里这些日子纠结的所在。
刚才江清月无心的话,却启发了他的灵感。
为什么一定这个言传身教只能是去先进的地方,不能是先进的人呢?
江秋雁去了学校,学到了一些相对进步的观念和习惯,短短两三天就能够影响她的家人。
那如果有很多个江秋雁呢?
村民们出不去,可不可以把人请进来呢?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最终的目的是接触结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至于请什么人,江秋雁不就是很好的榜样吗?
大学生啊!
又便宜,素质又高,还更好管理,同时安个社会实践的名头,不愁没人来啊!
而且以社会实践的名义,还能光明正大地提出要求,以实现更好的成果。
思路打开,各种细节便纷纷完善起来。
霍千里满意地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满足地笑了笑,然后拿起手机,给韩致远打了个电话。
“老师,说话方便吗?”
“说吧。”韩致远似乎在忙着什么,有些漫不经心。
“老师,上次说那个事情,我想到办法了!”
“嗯。嗯?”韩致远语调一变,霍千里的耳边听见凳子倒地的声响,“说说看。”
等霍千里详详细细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韩致远就习惯性地沉吟起来。
霍千里握着手机,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待着。
“很好!这个想法很有创造性!”
韩致远先开口定了性,接着分析道:“大学生,可以说是完美符合你的需求,而请大学生到村,从形式上来说,也不突兀。同时,成本可控,只需要在村子内部做好安排。这是一个天才的想法。”
霍千里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以韩致远的水平不可能只看得到这些他都能看到的东西。
果然,韩致远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就接着开口了,“这个事情上,不要只在请一帮人来教教村民生活习惯,改善村风村貌这种论点里面打转,高度要拔高,才更有宣传效果,和吸引官方注意。毕竟你在提升村民生活水平之余,更关键的还是想着推广虎山村、加深领导层对虎山村的认知从而获得未来可能的政策扶持。”
“拔高高度?”霍千里想了想,“选什么方向做切入口呢?”
韩致远道:“你现在做的事,无非就是紧扣两个主题,城乡统筹发展,新农村建设。”
霍千里念叨两遍,“新农村文化交流?”
韩致远呵呵一笑,“不如叫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
“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这名字好啊!”霍千里忍不住拍桌子赞叹,无需多说,这几个字这么一组合,那高度蹭蹭蹭就上来了。
“别激动,真正的问题还没到呢!”韩致远却不轻不重地倒了盆冷水,然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霍千里一愣,旋即脑子里开始琢磨起来,老师这么问,说明这里面还有门道啊,他自己想到的办法是不是太简单了?
“别多想,我们一起讨论,你直接说就是。”
“嗯,我想的是直接联系对口高校,然后确定方案,组建大学生团队,再接着搞好村子里的接待工作,拟定各项工作的负责人员和流程,再就可以展开了。”
韩致远笑了笑,“流程没太大的问题,但这样做这个事儿就小了。”
他顿了顿,“既然你能够想到这个主意,老师过年也享受了虎山村的招待,那就帮你一把,要做就做一把大的,敢不敢?”
霍千里没有马上兴奋接话,谨慎道:“老师,你先说说看。”
韩致远一愣,哭笑不得,“好小子,先前让你脚踏实地,现在就教训起我来了!”
霍千里讪讪一笑,“主要是拿不准老师这个做法有多大,虎山村吃不吃得下啊!”
“放心吧,大小跟风险没关系。”韩致远开口道,“关键在于,不要只想着靠自己那点细胳膊细腿,要想办法借组织的力量。”
“组织?”
“你干的是件好事,跟组织的大方向也是契合的,有什么不敢跟组织汇报的吗?组织同意了,哪怕就是个县级单位,也不是你能比的啊!”
霍千里若有所思。
电话里,韩致远继续道:“要借组织的力,你这第一点就不能如此草率,最好要有个调研。”
“调研?调研我们虎山村?”
“对!村民们在思想文化上的客观情况如何?发展的需求有哪些?痛点在哪里?这些都需要做清晰的调研和分析。不是笼统地一句,我们村思想文化比较落后,需要发展就能打发了。”
“老师,你等一下,我捋一捋。”
霍千里看着刚才速记下来的几个关键点,眉毛一挑,“老师,我觉得这个调研,我做起来恐怕还差了点意思。”
这下轮到韩致远愣了愣,“那你想怎么做?”
霍千里狡黠一笑,“能不能请我们蜀大的团队来做?最好是老师带队来做?”
“你倒是会打算盘!”韩致远哈哈大笑,旋即一琢磨,“不过你这个说法也有道理,那就我们来帮你们做吧!别想太美了,回头我跟老何合计一下,帮你弄个调查问卷,其余的自己忙活去!”
“好嘞!足够了!谢谢老师!”
“别急,这还只是第一步。”在霍千里开心的笑声中,韩致远又问道:“然后呢?你要怎么向组织借力?借什么组织的力?”
霍千里眉头微皱,“东江县?或者旌城市?”
韩致远淡淡道:“但是,这两个地方,有合适的高校吗?”
霍千里下意识地道:“高校去锦城找不就行.......”
说到这儿,他登时反应了过来。
这个活动如果是东江县或者旌城市组织的,那么他们肯定大力宣传;
如果是锦城组织的,他们也同样会大力宣传;
可如果官方层面是旌城市的,高校资源却是锦城市的,要么双方都不好下手大肆宣传,要么就是互相打架,虎山村请这桌客就白请了!
这就是城市地域的限制么.......
霍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韩致远笑了笑,“你好好想想,有没有解决办法?”
嗯?
霍千里登时来劲儿了,想了想,拿起笔在图上画了一个圈,这代表东江县,然后画了个更大的圈把它包上,这代表旌城市。
在这个圈旁边,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圈,这个代表锦城市,锦城市里一个小圈,代表锦城的高校资源。
这几者如何达成统一呢?
他抠着脑袋皱眉琢磨着,忽然眼前一亮,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圈,将这几个圆圈都包裹在其中。
“老师,您是说从省里入手?”
“对喽!你毕竟是从组织部派下来的,有事找他们出面,合情合理啊!也只有他们可以充分协调这几方力量,又不至于让他们互相角力。”
霍千里连连点头,“明白了。”
韩致远笑着道:“真明白了?”
霍千里肯定道:“真明白了!”
“那我问你,拿到问卷分析报告之后,你怎么做?”
霍千里开口道:“去找镇高官汇报,然后一起去找县高官汇报。”
“为什么?不是说了找省委组织部吗?”
霍千里嘿嘿一笑,“老师,您就别戏弄我了,最后向谁借力是一回事,组织程序又是另一回事了。”
韩致远哈哈笑着,“看来你的确是明白了!等着吧,正月之内给你弄出来。”
“不急的,老师。”
“没事,反正不用我动手。”
霍千里扯了扯嘴角,回想起了那些当免费苦力的日子。
挂了电话,他长长松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
窗外,一轮红日,正待升上中天,天地一片光明。
第八十八章 被问懵了的江秋雁
春节在热闹中慢慢过去,日子也回到了往日的轨道。
那些年前高喊着年后再说的人,舒舒服服地“泡了脚”之后,只能捏着鼻子把“洗脚水”灌下去。
虎山村村委会的工作也回到了正轨。
老汤跟胡老,大概在初十左右回到了村里。
他们刚回来,刘晓雨的摄制组却离开了。
因为要拍摄过年素材,到时候做一个三年变化集中展示的关系,摄制组没能回家过年,现在年过了,趁机放半个月假,还能赶上在家过个元宵节。
因为虎山村有所谓【七不出门八不归家】的说法,村子里的年轻人在初八过后才陆续离开。
走之前,虎哥几个还专门找到霍千里,跟他郑重道了个别。
和往年不同的是,他们对家的牵挂依旧,对家人的担心却少了许多。
他们甚至还想着,等明年在回来,村子会不会真的像妈老汉儿们说的那样大变样?
有霍干部在,恐怕有戏?
霍千里并不知道年轻人们心头的想法,他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在韩致远的启发下,开始沿着那条脉络开始琢磨各种细节。
比如,对虎山村的村民而言,摆这么大架势,只搞一个行为习惯上的提升是不是浪费了一点?都城乡思想文化交流了,是不是还可以有农业技能的提升,是不是还可以有社会认知的学习?是不是还能拓展点文化娱乐活动?在这个基础上,虎山村可以提前做哪些准备?
又比如,从东江县或者旌城市官方层面,他们更在意的点是什么?他代表虎山村提交的调查分析报告上,侧重点又当怎么规划?
同时,还有从高校角度的考量,最后自然是重中之重的,组织部那边的想法。
按照后来霍千里跟韩致远的再次分析,韩致远觉得,只要是地方政府这边通过了,并且大力支持的,组织部那头就只是愿意出多少力的问题。
林林总总,纷繁复杂,霍千里这些天,头发都掉了好多。
真正想做成事,尤其是这种以小博大的事情,需要付出的精力是外人很难想象的。
就如同先前的合作社一般,那些看似水到渠成的事情,背后花的功夫只有自己才知道。
好在村上的一些事情,有江清月和顾海涛帮着分担点。
江清月自不用说,霍千里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智商,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在忙活家务、完成她自己在村委会工作之余,还要自学注册会计师课程,在这些基础上,还能帮霍千里把他那部分村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至于顾海涛,江秋雁走的时候给他留了封信,也不知道写的啥,反正这小子看完把自己关在屋里关了一天,第二天开始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再不复往日的懒散。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六这天。
元宵节已过,年味渐渐消散,整个社会都渐渐进入了新的一年循环之中。
江秋雁提着个果篮,站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区楼下,抬头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电梯厅。
她是昨天晚上回宿舍后,才得知霍千里今天打过电话来,赶紧用宿舍电话给他回了过去,霍千里让她今天上午十一点之前到韩致远家里来,然后跟她说了详细的地址。
江秋雁是知道韩致远的,一是韩致远在学校名声很响亮,身为行业知名大佬,学校的许多宣传渠道上都可以看见他的名字,同时,在她回虎山村那几天,也得知了他跟霍千里的关系。
敲开房门,程素清来开了门,瞧见江秋雁的脸,不用介绍就知道了她的身份,笑着让进来,“别站着了,快进来吧。”
江秋雁甜甜地笑了笑,将手里的水果递给了程素清,“阿姨,初次登门,也没准备什么礼物,您见谅。”
程素清虽然不希望霍千里跟江清月走到一起,但那纯粹是出于个人观点下的利益考量,对江清月本人是没有任何意见的,甚至还很心疼很喜欢,所以连带着对江秋雁也颇具好感,好言好语地客套一番,然后把韩致远叫了出来。
比起程素清来,韩致远就要不苟言笑一些,一边亲手给江秋雁泡了杯茶,一边跟江秋雁说了些学校的事,问了问学习的情况。
正聊着,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韩致远起身开门,“哟,老陈,快进来。”
一个跟韩致远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笑着走进来,“你难得请我喝酒,我就来得早点咯!”
韩致远笑着将他让进来,老头一看沙发上坐着的江秋雁,一句【有客人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江秋雁就蹦了起来,“陈院长好!”
老头一愣,看着韩致远,韩致远笑着道:“家里一个晚辈,也在学校读书,就在你那个院里。秋雁,别愣着,给陈院长泡杯茶。”
江秋雁也是第一次来韩家,按道理说韩致远不应该叫她做这个事,但韩致远偏偏就是叫了。
因为他刚才给江秋雁泡过一杯茶,如果一个细心并且心态平稳的人,做这个事情应该是没有难度的。
如果做不到,那韩致远看在霍千里的面子上,有的忙还是会帮,但帮的程度就自然不一样了。
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没有什么考验,因为考验无处不在。
霍千里现在在二老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他一点点挣来的。
江秋雁没有让他失望,在听了韩致远的话之后没有露出一丝错愕和惊惶,轻车熟路地按照韩致远先前的操作,取出杯子,取出茶叶,接水,然后恭敬地给陈院长端了过去。
瞧见江秋雁对韩家这么熟悉,陈院长心头有了数,闻弦歌而知雅意,和蔼地关心起江秋雁的学业。
一听她去年期末的成绩,陈院长忍不住有些羡慕道:“老韩,你这屋子是不是风水有什么讲究啊,怎么先前老来这儿的那个小霍年年都拿奖学金,这看样子又是一个年年拿奖学金的人啊!”
韩致远笑了笑,“他们自己争气,我可以保证没给他们开小灶。”
聊了几句,房门又响了,这次来的是霍千里的熟人,何教授。
干瘦老头进来,跟韩致远和陈院长聊了几句,然后早得了韩致远提前电话的他笑着跟江秋雁道:“家里还好吧?你妈妈身体好些了没?”
江秋雁不惊不慌,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何叔叔,都挺好的。”
陈院长心头微微一凛,对江秋雁又多了几分重视。
中午,韩致远开了一瓶珍藏好酒,一起喝了几杯。
全程都没再提一句江秋雁的事情。
江秋雁吃了一会儿,就被程素清叫到房间去聊天去了。
等到吃完了,将陈院长送走,帮着程素清收拾完了厨房,江秋雁才对坐在沙发旁喝茶的两位老人郑重地鞠了个躬,感谢他们的帮助。
韩致远坦然受之,然后笑着示意她坐下,“今天叫你来,不止是帮你跟老陈搭上话,也有项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帮忙。”
江秋雁连忙点头,“您请讲。”
“回答我们一些问题。”
???
接着,面露疑惑的江秋雁便看着韩致远跟何教授不约而同地取出自己的工作记事本,轮流着问了起来。
“虎山村村民平日里的娱乐活动都有些什么?”
“虎山村的地理条件如何?河流流经村里多大面积?有多少个堰塘?”
“虎山村有没有开展过普法活动?”
“虎山村最常见的种植作物有哪些?”
......
江秋雁一边回答,一边懵逼,咋回事?虎山村这是要设经济特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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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想请王哥帮个小忙
等江秋雁强忍着好奇回答完了两位教授的问题,终于开口道:“韩教授,何教授,这是要干什么啊?”
何教授扭头看了一眼韩致远,“没说啊?”
韩致远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呢!”
说完他就跟江秋雁大致解释了一下,江秋雁听得又惊又喜,喜的是虎山村变好的每一分,惊的是霍千里竟然能想出这般奇思妙想。
但她接着看了一眼眼前的两位教授,心头暗自琢磨着,或许是有这二位帮助吧。
从韩家出来,江秋雁回了宿舍。
舍友笑着道:“雁子!刚刚郭学长又打电话来了,约你晚上去看电影呢!”
江秋雁郁闷地摆了摆手,“不管了。”
“秋雁啊!我多句嘴,你还是慎重点哦,哪怕就像之前那么回个电话婉拒一下也行嘛,郭学长和我们辅导员一个寝室的,万一得罪了他,你还有好多事情要麻烦辅导员的嘛。”
“就是,郭学长都大四了,马上毕业的人,也就一个学期,应付几下嘛。”
“其实我觉得他还多帅的嘛,要是他追我,说不定我就答应了,嘻嘻。”
若是今天之前,江秋雁听了这些说不定真要多想一想,但现在......
她笑了笑,“没事,我觉得我们的辅导员会是个公正的人。”
她端起一盆脏衣服去往水房,心头忍不住浮现出霍千里的身影,暗叹道:都是学长,这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等等,不对,这个姓郭的没安好心找我,霍学长也不是善茬啊,找的是姐姐啊!
啊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
与此同时,虎山村的村委会,村两委齐聚一堂,一双双眼睛盯着侃侃而谈的霍千里。
“各位,新的一年开始了,我们新年的工作刚才村长已经做了部署,我额外多说一件事情。”
“眼下,有个城乡文化交流的项目,我想去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落到我们虎山村来,大家觉得如何?”
他刻意没有直接讲解内容,果然立刻就有人问了,“霍干部,这个交流项目,啥子意思嘛?”
“其实很简单,就是会组织一批大学生,大概百来人,到我们村上来,跟村民们同吃同住,交流几天,我们村支部就负责在中间对接。”
“啧!听起来没啥好处的嘛!”
“对头,吆一大帮人来,那不整得鸡飞狗跳的,我看还是算了嘛!”
“费力不讨好,没得意思的!”
听霍千里一说,不少人就直摇脑壳。
有补贴的项目才是好项目,政策不给好处,那斗是空了吹!
“嘿!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脑壳咋转不过弯呐!霍干部一个大学生来了,我们就搞起这么大的事,来一百个,那还得了?”
不得不说,虽然一组、二组的村民不如三组那般对霍千里近乎言听计从,但虎山村整体上对霍千里这个村干部还是服气认可的。
“也是噶!大学生的嘛!肯定还是有点东西的嘛!”
“锤子!又不是每个大学生都像霍干部样!之前来那个大学生,还不是搞卵(没用)!”
“你说些话!一个不得行,两个不得行,一百个里面还挑不出几个厉害的吗?”
两方观点互不服气,眼看着吵嚷了起来,霍千里笑着道:“大家别急。听我说完。”
“这个项目弄下来,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你们想,这么多大学生来了,要搞点文化娱乐活动吧,你们看我们这个坝子,找镇上要点钱,打个地坪,整个篮球场,跳个坝坝舞不过分噻!”
“而且说是还要请些农业专业的大学生来,你们想哈,就像胡专家那种,随便指点我们几招都够用了,还是有搞头噻!”
“再一个,到时候来了,跟大家同吃同住,那政府虽然没提,但肯定还是要给点补贴噻。又好耍,还有钱拿,有啥子不好?”
霍千里稍显蹩脚地模仿着村民们的口音,笑容颇有几分和他们如出一辙的精明市侩,让大家顿生“知己”之感,一琢磨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有搞头的啊!
见到火候差不多,霍千里笑着道:“最关键的是啥子,是这个事情最多只搞得到一周时间,一周七天那还不是眨个眼就过了!”
于是,一锤定音。
“霍干部,你说,咋个搞!”
“对头!我们听你的!”
“跟到你干,不得吃亏!”
霍千里微微一笑,“我们要先做点前期准备,大家先回去跟组员说一下,让他们配合村上的工作就行。”
接着霍千里又跟众人简单部署了一下,才宣布了散会。
等众人离去,顾海涛主动帮忙收拾着会议室的当口,顾大强把霍千里拉到一旁,疑惑道:“兄弟,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不想惹来太多事,想要安心发展的嘛,要是这么搞,会不会整得声势太大了点?”
霍千里摆了摆手,“老哥放心,这一点我考虑到了的,这个事情不会很快就推起来,要么是农忙过后,要么直接放到我们合作社第一批丹参收获之后,不管这两个时候里的哪一个,都不会太影响了。”
他笑了笑,“而且这是有大好处的事,跟之前那些记者来报道,一点好处不占,白惹一身骚的事情不一样。”
......
一周过后,江秋雁跟舍友们走出宿舍,远远瞧见那位郭学长也迎面走来。
就在众人以为他又会上来跟江秋雁一番纠缠的时候,那位在大一新生眼中厉害得很的大四学长脚下一拐,走去了另一边。
“咦?这是转性了?”
“说起来,就从那天秋雁直接没理他之后,他就还真没再来了诶!”
“看来秋雁说得对,大家都是有分寸的,看来我们导员也是个公正的人啊!”
江秋雁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刻的她,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又多了几分明悟。
她默默想着,也不知道韩教授跟何教授的问卷弄得怎么样了。
......
“喂?老师,上午好啊!”
“臭小子,东西给你发邮箱了,自己去下载打印吧!”
说完韩致远就直接挂了,霍千里捏着手机,听着嘟嘟嘟的忙音,一脸无语,嘟囔着,“叫人干的活,怎么还这么大火气!”
他却不知道,电话的另一边,韩致远敲了敲腰杆,感慨着是真老了。
以前赶项目,连熬个半个月都没啥事,现在就作息紊乱了几天,就不行了。
老何还是保持得不错,比自己睡得还少,状态还没怎么变差,果然浓缩的才是精华啊!
至于为什么不让手底下的研究生做,两个老人的想法很简单。
这是他们的私事。
学校里别的教授什么习惯他们管不着,在他们这儿,就没这个说法!
霍千里挂了电话,跟顾大强和江清月打了个招呼,骑着车就直奔千符镇。
镇上只有一家打印店。
原本是个公用电话厅,屋子左右两侧各摆着十台座机,以前一到快过年的时候,门口都得排队,平日里生意也不差,也算是吃够了时代发展的红利。
但是现在手机越来越多,公用电话这门生意渐渐没落,老板便大手一挥,改成了打印店。
打印一块一张,复印八毛一张,嫌贵,那你去别地儿!
霍千里走进去,笑着道:“老板,打个东西。”
老板坐在电脑桌前,叼着烟专心斗着地主,头也不抬,“自己打嘛!”
霍千里陪着笑脸,“老板,我打得比较多,你这个价格能不能便宜点?”
老板扭头虚着眼瞥了他一下,冷冷道:“打一万张都是那个价!”
三四百块钱并不多,但在虎山村待久了,霍千里更愿意将这些钱用在刀刃上。
可惜,没办法。
霍千里叹了口气,也放弃了再求,准备打一回高价。
还没坐下,忽然瞧见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过去。
他灵机一动,匆匆朝外走去。
打印店老板看了一眼,嗤笑一声,“穿得像模像样的,打印钱都舍不得,穷鬼一个。”
“王哥!”
王伟正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叫喊,扭头一看,“哎呀,霍兄弟!你咋个来了!”
要说镇上谁对霍千里的“能量”最了解,王伟绝对算其中一个,所以,对霍千里的态度十分热情。
霍千里笑着道:“专门来找王哥帮个小忙。”
“说这个就客气了,有啥事说就是。”
“我记得王哥有个办公电脑?”
“嗯。”
“配了打印机吧?我想打一点点东西。”
“好说,没问题!”
......
半个小时后,王伟摸着发烫的打印机,看着桌上已经打印出来的厚厚一摞A4纸,嘴角抽搐。
这就是你说的“一点点”?